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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平凡的清穿日子 作者:Loeva (已完成)

正文 八十、納妾(上)

康熙三十年春,廣州。

轉眼已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剛剛開春不久,空氣中還帶著冬天殘留的寒意,小雨晰晰瀝瀝地下了幾天,卻不防從南邊吹來一陣暖風,城裡到處都濕答答的,家裡的牆上門上都透著水,讓人心裡煩悶不已。

淑寧已經十一歲了,佟氏已過了三十五歲,賢寧也不再是到處爬的小奶娃,已經長成會走會跑會調皮搗蛋的小屁孩。京中剛剛來了家信,老爵爺年前給軍中的朋友打了招呼,到了秋天,就讓端寧進京西大營歷練。

張保如今已經是奔四的人了,在政事上做得很出色,不但連續兩年的吏部績考都是優異,新年時朝廷嘉獎的二十名優秀地方官員,他還以五品的身份位列其中。這二十名官員多是地方大員,而且為首的就是皇帝最寵信的於成龍。張保這一入榜,可算是石破天驚。其實張保自己心裡有數,這可能是前年寫信給玉恆時,間接向陳良本提議重建官營郵政系統,使這位陳大人又立了一功,才給予當初提議者的一點回報。

張保自認為對得起這一嘉獎,便大大方方地接受下來。陳良本也沒有因為婉寧的事而對伯爵府上下產生什麼心結,去年還曾寫信給張保,當中問及他提議官營郵政的緣故。張保大大方方地回信說,是小女兒與兄長相隔千里,抱怨說通信不便,他才想起史書上記載的廂軍郵政來。之後他與陳良本也偶爾有信件來往,京城伯爵府察覺到後,發覺這個三兒子不再是以往可以忽略的對象了。

佟氏坐在上房的榻上,看著京裡來的信。皺著眉在沉思。淑寧從外頭進來給母親行過禮,便問道:「額娘因何事煩惱?」她瞄了一眼母親手中地信,「可是前日京裡來的信?有什麼不妥麼?」

佟氏笑著把信壓到手邊的書本底下。道:「哪有什麼不妥?額娘只不過是在想半年後咱們家要回京地事罷了。」她看看女兒身上穿的水紅絲緞長袍和丁香色繡花馬甲,微微笑道:「我家閨女如今長高了許多。瞧著倒比額娘肩膀還高了。這馬甲上地繡活是你自己做的吧?看來鐘師傅教得你很好。」

淑寧笑道:「鐘師傅教得是好,只是太嚴些,不但針針都要勻稱,連背面的線頭都不許亂呢。那繡圖上的水路若是歪了一毫釐,她都要說我一通。」佟氏點了點她的腦門:「若不是師傅嚴厲。你如今哪能做得這麼好?合該感謝她才是。」

淑寧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女兒也知道,因此一向聽從師傅地教導。如今在繡那幅春暖花開圖,滿滿當當三尺見方呢,繡了我三個月了,我也沒埋怨一句。」

佟氏便問:「繡完了麼?」淑寧搖搖頭:「還有幾個花骨朵。」佟氏便笑著說:「等你繡完了,我叫人把它鑲起來,做成個繡屏,天天擺在家裡看,可好?」

淑寧擺擺手:「罷了。我只是試繡而已,要讓行家看見了,會笑掉大牙的。等日後我真繡出大作再說。何況再有半年就走人,何必弄什麼笨重的屏風。」

佟氏點點頭。又道:「我瞧著你如今繡活做得不錯了。也不用鐘師傅天天教你,她昨兒個跟我說。剛剛懷了孕,想辭了回家養胎,我已經許了,你以後就要自己用功了。」

淑寧早就聽說了,便應說知道了。母女二人又說了些閒話,淑寧才回房去。

女兒一走,佟氏再拿出那封信,歎了口氣,繼續煩惱著。

這是京裡來的信,是老太太寫的,不過不是寫給她,而是寫給張保的。張保愛妻,便把信拿給她瞧。

信裡主要是寫兩件事。一件是張保連續兩年的吏部績考都得了優異,半年後任滿,必定會高昇,老太太要兒子把貴重的財物留著送禮用,不必年年送回家去。她說年底送回去的禮,琺琅和牙雕都很貴重,但比不上真金白銀實惠,而那三千兩地銀票也不是小數目。府裡雖然有些困難,但張保更需要這些去謀前程,讓他不必再送回去。

佟氏每次看到這裡,都忍不住撇撇嘴,都快要走人了,自然不會再送什麼年禮,她說這些話做什麼?伯爵府何曾有過什麼困難?晉保容保都高昇了,二房的生意重新興隆起來,府裡日進斗金,倒比從前還要興旺些,老太太打量著他們在廣州就不知道這些麼?怕是暗示三兒子得了好處也別忘了家裡吧?

而信裡說的另一件事就是佟氏眼下煩惱所在。老太太暗示說,張保都快四十歲了,馬上就要升四品,身邊除了正室就沒個侍候地人,實在不像話,他媳婦年紀也不小了,好歹要找個人幫她分擔一下家務才好。他姐姐福麗的夫家,有一位養女今年剛滿十八歲,雖然出身低些,卻也當作是千金小姐一樣養大地,不但長得秀麗端莊,而且知書達禮。老太太有心要把這位姑娘說給張保做二房,問他有什麼想法。

張保本身沒什麼想法,這位姑娘他是見過地,生父是姐夫那日德老父生前的親兵,為了救上司死了,老人家就收養了他地遺孤,當作是自家女兒一樣養大,他死後,這姑娘跟著義兄一家過活。印象中她從小就長得很水靈,也的確是知書達禮,但那日德早有心把這位妹子嫁給達官顯貴以作聯姻,怎麼可能讓她給一個四五品的官員做妾?因此張保並不放在心上。

但對佟氏來說,事情雖然不可能,卻也是一個警示。在消停了幾年後,老太太又再度起了往三房安插人的心思。可以想像,這件親事不成功的話,她就會以「彌補」的名義,送個親信丫頭來侍候張保。到時候就推都推不掉了。如今三房比從前寬裕了許多,張保與佟氏夫妻都有把真實財產隱瞞下來的心思,不想被別人分了去。家裡一但進了外人。這種事可就瞞不住了。

佟氏左思右想,總想著要找個長久些地法子。不然推了一次推不了第二次。她心中隱隱約約有個念頭,卻又下不了決心。正當她煩惱時,素雲進屋報說:「榮大奶奶派人來回禮了,說是謝太太前兒送去的玉珮和藥材。」

榮大奶奶就是大劉氏,她去年嫁給了一個名叫榮志的把總做正室。那榮志雖然有四十歲了。臉上還有傷疤,一大把年紀也沒娶到老婆,但為人正直,對妻子也極好,夫妻恩愛,大劉氏已有了五個月地身孕。

佟氏命人收下回禮,又向來人問了些大劉氏的情形,然後用上等地賞封打發她走人。等重新坐下來時,她想起了小劉氏。

小劉氏並未跟著姐姐到新姐夫家去。而是繼續留在叔叔家裡,但她叔叔去年年底去世,她又沒了姐姐在身邊撐腰。日子越發難過,她那個嬸娘已經有強行給她安排親事的意思了。

不知小劉氏能不能幫上自己的忙?

於是佟氏便寫了貼子。命人抬著轎子去請小劉氏來作客。

不到半日。小劉氏來了,兩人說了一會兒閒話。佟氏便留意到對方身上穿著半新不舊的袍子,袖口處已微微地有些磨損。小劉氏見佟氏打量她的衣物,不好意思地縮了縮手。

佟氏說道:「你嬸娘越發過分了,你要出門做客,竟連身好些地衣裳都沒有了麼?」小劉氏羞澀笑道:「弟媳婦要走親戚,就把兩件體面衣裳借過去了。我想著自己整天在家,給她們也沒什麼。在你面前失了禮,還請不要見怪。」

佟氏歎了一口氣,道:「你就是性子太軟和了,你姐姐三番五次要你搬過去住,你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呢?」

小劉氏搖搖頭:「從前在沈家的時候,姐姐境況比現在還要富裕些,但我在他們家,也連累姐姐受了不少閒話。如今姐姐好不容易有了好歸宿,我何必再連累她?」

佟氏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如今還是不想再嫁人麼?」小劉氏搖了搖頭。佟氏又問道:「前日我派人給你送的信,你也看了吧?你公婆如今都過世了,你家小寶跟著姑母過活,聽說境況很不好,你有沒有想過把兒子接到自己身邊來?」

小劉氏聞言紅了眼:「我何嘗不想?可是如今我又不在京裡,就算有這心,也沒法子啊。」說罷又抹起眼淚來。

佟氏起身在房中來回走了幾圈,鼓起勇氣道:「劉家妹子,我說這番話,你別見怪。你願不願意嫁進咱們家來做二房?我們過半年就要回京,你隨我們一同回去,也可以再見到你兒子。」

小劉氏大吃了一驚,整個人愣在那裡。佟氏往前一步,說道:「我們家老爺的人品你是知道的,我也不是難相處的人,日後一回京,我就讓人把你兒子接過來,你就答應了吧。」小劉氏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半晌才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沒想過……而且,而且,我不想嫁給別的男人。我家那位……他……他……」

佟氏心裡有數,忙道:「如果是這樣,光頂個虛名也行啊,只要你佔個二房的名頭。」小劉氏又吃了一驚。

佟氏苦澀地說道:「我也不瞞你,實是我婆婆要給我們爺娶小,可我們夫妻都不願意。我擔心她塞個不安份的人進來,我和孩子們都要受氣。可我們家裡沒有妾,實在很難推拒。我跟你認識幾年了,自然知道你為人如何。若你真不願意,就當作是頂了個虛名。我可以借你推掉婆婆地安排,你也可以從此在咱們家安下身來,日後回了京,自可把你家小寶接過來,你大姑本就不願替你養兒子,到時必然不會拒絕咱們家的。」

小劉氏臉色很複雜,佟氏看得出她不是不心動的,便柔聲說道:「我知道這事太突然,難怪你會猶豫。既如此,你且回家去想兩日,再來回復我如何?」

小劉氏緩緩點了點頭,便起身告辭了。

佟氏滿懷心事地坐在那裡,女兒拉著弟弟來陪她玩笑,也覺得沒心思。淑寧見她這樣,以為她在煩家務,不想打攪她,便拉著賢寧到東屋去,教他認字。

晚上吃過飯,張保在書房與蘇先生商量了幾件公事,蘇先生就離開了。佟氏走進書房,見張保用手揉著眉心,便問他:「怎麼?公事上有什麼不順地麼?」

張保勉強笑道:「也沒什麼。對了,前些日子四川天地會作亂,官府抓了不少人,聽說有一些逃到了兩廣雲貴幾省。巡撫衙門已下令要戒嚴,你最近盡可能少出門,家裡人也要管嚴些。」

佟氏聽了忙追問詳情,張保安撫道:「只是聽說有些匪徒入了廣東,會不會到廣州來還不知道呢,只要出入小心些就是,你別太放在心上。」

佟氏稍稍放了些心,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今天對小劉氏說的話告訴了張保。

張保愕然,臉色有些鐵青:「這不是害人麼?你怎麼不先問過我,就自作主張?!」
正文 八十一、納妾(下)

佟氏低頭哀求道:「我也是擔心,老太太若真的安個人進來,咱們怎麼防得住?我自然是信得過你,不會亂吃什麼飛醋,但那人進了家門,有了二房的名頭,家裡有些什麼底細,還能瞞得過伯爵府嗎?從前我們日子難過時,也沒見他們幫我們一把,如今我們好不容易積下點家底,難道反而要分給他們不成?你心裡也是不願意的吧?」張保聽完臉色也放緩了些:「即使如此,你也不該對那位小劉奶奶說這種話,你平日不是把她們姐妹都當成好友麼?這樣做,豈不是誤了她一輩子?」

佟氏忙道:「我早探過口風了,那小劉氏並不想再嫁人,一來是總想著死去的男人,二來是顧念著兒子。她嫁過來,只是擔個虛名,也不算對不起她男人,而且我們回京後把她兒子接過來,也算是幫她一把。」

張保還是覺得不妥:「若是要幫她,你乾脆認她當妹子,日後一樣可以帶回京去。」

佟氏卻道:「伯爵府裡的情形你是知道的,若是我的乾妹子,你叫她怎麼在府裡站穩腳跟?更別說接兒子過來了。」

張保歎了口氣,道:「我不贊成你這樣做,她也是在旗的人家出身,又是寡婦,讓她來做二房,也虧你想得出。罷罷,我不想再說這事,你且回房去吧,我還要再看一會兒公文。」

佟氏見丈夫臉色不愉,只好走了。

之後小劉氏一直沒有回音,倒是大劉氏幾日後聽說,便風風火火地趕過來見佟氏。她生氣地道:「佟姐姐怎麼做這種事?難道我們從前看錯了你不成?」佟氏忙陪笑道:「我絕不是想要委屈了你妹子,只是一直想要幫她一把。讓她母子團聚,本還想認她做妹子,日後跟我們回京也成。只是這樣一來,她不好在我們府里長住。正好我要找個人佔二房的位子。便求她幫忙了。真的只是虛名,日後若你妹子看中了什麼人……」

「不必廢話!」大劉氏喝止道,她臉色有些鐵青,過了半晌,才緩和下來。道:「她自幼跟我們外婆在鄉下長大,受了些三從四德的教導,因此一直不肯再嫁。我也早死了心了。若不是她在叔叔家過得不好,我也不好管她。」她頓了頓,道:「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大戶人家裡地那些陰私事我還不清楚麼?你這提議也算是各取所需,只是你拿小寶作餌,未免不夠光明正大。」

佟氏忙道:「我也知道這樣不好,我們爺也不贊成。我們夫妻相處的情形。你是知道的,一向極好,他為了這件事。還罵了我一頓。只是我婆婆要安插什麼人來,實在說不準。其他幾房也有為這個事鬧不和地。我不想讓個外人來壞了家中和氣,只好自己先下手為強。這也是被逼急了。再說,你妹子如今境況不好,她到我們家來作客,竟然連件好些的衣裳也沒有,說是堂弟媳婦走親戚把她地體面衣裳都要了去了。你說,她怎麼在那裡過一輩子?偏又不願改嫁。若她真應了我,不但日後不愁生計,又可以和兒子團圓,只擔著虛名,也不必擔心對不起她死去的男人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大劉氏聽了衣裳的事,也很生氣,聽完佟氏一番話,悶坐著想了許久,才問道:「你就這麼確信,我妹子不會擋在你夫妻中間?俗話說,日久生情,你就不怕麼?若真是那樣,你又會如何對待她?」

佟氏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信你妹子的為人,也信我們爺的為人,更要緊地是,我信我自己。退一萬步說,我情願給我男人做小的是你妹子,也好過讓不知底細的狐媚子進我們家的門。如果真有那一天,我雖然心裡難受,也不會去害她的。」

大劉氏聞言望望她,歎了口氣道:「也罷,且看她自己怎麼說,若她點了頭,我也不會攔著;只是,若她不願意,你可不能逼她!」

佟氏忙笑道:「怎麼會呢?若我真這樣做,成了什麼人了?若她當真不願,我就認了她做妹子,讓她一道跟我們回京去,大不了出錢給她賃間房子,讓她們母子住一處就是了。」

大劉氏道:「這才像個樣子,我這就把這話告訴她去,省得她胡思亂想,為了兒子委屈自己。」

她說罷就起身告辭了,佟氏愁眉苦臉地呆坐,如果小劉氏聽了這番安排,搞不好就不會答應做二房了,看來還是要另想個法子預防萬一才是。

張保一直對這件事有微言,順帶的也生了妻子的氣。淑寧察覺到父母間暗潮湧動,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只是變著法兒地哄他們和好,連小弟都被她使喚上了。不知是兒女的溫馨攻勢湊了效,還是佟氏每日作小伏低狀讓張保心情大好,過了幾天,夫妻倆總算是和好如初了。張保事後對於納妾這件事,只是無可奈何,他一方面覺得妻子的方法或許有用,另一方面卻又擔心會害了小劉氏。

廣州城裡地氣氛越來越緊張,晚上連行人都少了。各處衙門都收到風聲,天地會的人已經到了南海一帶,極有可能會在近日到達廣州。每個城門口已經貼上了告示和海捕文書,進城的人都要搜過身才能放行。張保整天在衙門忙碌,為了避免發生危險,府衙已經明令禁止屬官出城了。

這時,小劉氏相隔一個月後,再度上門來了。佟氏忙把她迎進上房,寒暄了足有半個時辰,才問她地決定如何。她猶猶豫豫地問道:「別人都說我剋夫……」佟氏心中一鬆,忙道:「去年到華林寺祈福時,我問過你的八字,早已請人看過了,絕不會相剋。你盡可放

小劉氏支唔了一陣,才又問道:「真地只是有名無實麼?你家大人那邊……」佟氏忙道:「真地真的。」頓了頓,咬咬牙。又道:「若日後他真想要添什麼人,我會另作安排。」

小劉氏又想了半日。才歎了口氣,道:「我終究是想跟兒子在一起,雖然與你結拜也能回京,但若進了你們家地門,日後能帶挈我們小寶一把。我也無所謂了。」

佟氏鬆了口氣,這事總算是定下來了。

素雲在外頭聽到裡面的對話,也同樣鬆了口氣,趁人不備,忙悄悄走開了。

淑寧知道父親要納妾,而且納的是小劉氏時,大吃一驚,心裡有些牴觸。佟氏好言好語地將事情地來龍去脈告訴了她,又道:「你就當她只是搬進咱們家住。只和往常一樣就是。她是個厚道人,平日也對你們姐弟十分疼愛,不會鬧什麼事的。」

淑寧感覺很複雜。不過想想,倒有點像假結婚。只不過娶地不是妻子而是側室罷了。

佟氏原想要把事情辦得體面些。好讓京裡知曉這個二房***份量。但小劉氏執意不願大辦,城中的氣氛也不太合適。她只好妥協了,只在家中擺了兩桌酒,請了兩家親朋來吃了一頓。宴席雖簡單,聘禮喜單卻一點也不馬虎。佟氏足足送了十二抬聘禮,該有的衣裳首飾一點都不少。被派去劉家接新人的王二家地和巧雲兩個媳婦子對著劉家嬸母說了一大通奉承話,又給她們婆媳送上佟氏的禮物----每人一對四兩重的金鐲子,那婆媳二人看著那滿滿一屋子的財物,早笑得眼睛都找不著了,哪裡還有二話?

佟氏早早把飯廳旁的客房整理過,當作小劉氏的房間。小劉氏過門後,每日除了留在房中做針線,便是到上房與佟氏說話,或是照顧賢寧,對於家中事務,一概不管,即使有時幫忙照看一下,也不接觸銀錢過手的事。對於張保,只是以禮相待,更小心注意不會跟他在一個房間內單獨相處。張保覺得她是個正經人,便也對她十分尊敬。按他這種態度,小劉氏與其說是他的二房,倒不如說更像是小姨子。

佟氏看到這種情形,心中更是大定。其實她也不是沒有私心,有這麼一位二房在,又是正經人家出身,老太太要塞什麼人來,都不可能越過她去,即使將來有什麼通房丫頭,還不是任她使喚麼?

退一萬步說,即使有一日小劉氏真成了名副其實的二房奶奶,憑她這軟弱地性子,加上在京中也沒有可以倚仗的娘家人,又是寡婦改嫁,怎麼也不可能壓過自己,因此斷不會成為自己的對手。

而現在看丈夫地態度,她就更有信心了。

她已經著手寫信了,先是交待了丈夫娶二房的事,說小劉氏容貌秀麗、端莊知禮,八字又與張保極合,因劉家人口眾多,房屋又小,她這個做大婦地,不忍心見妹妹受委屈,便作主讓她先過了門。至於姑奶奶家那位小姐,實在太過出色,張保覺得匹配不起,唯有祝願她能嫁得如意郎君,飛黃騰達了。

在寫給長子端寧地信中,她交待了要好好照顧小劉氏的兒子郭小寶地事。不但要讓他吃飽穿暖,還要阻止別人欺負他。現在小劉氏還未回京,但已經是他們家的人了,如果郭家大姑對孩子實在不好,就索性帶回家給二嫫照顧。她在信中略略暗示了一下,好讓兒子不致於對這位庶母有牴觸之心。

淑寧也給哥哥寫了信,她在信中明明白白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端寧,還訴說了自己的一點困惑。不過她寫得更多的是小弟賢寧的事,什麼賢寧已經在背三字經了,什麼賢寧最喜歡騎木馬玩啦,什麼賢寧昨兒又調皮搗蛋,把阿瑪的書都給撕破了,等等。

信很快就送出去了。現在有了更方便快捷的官營郵政,雖然只是局限於中原與江南地區,但他們家只需要托平日相熟的一位姓霍的行商把信帶到杭州,付一點錢,就能讓郵政衙門的差役把信送回京城,時間也大大縮短到了半個月,比起從前方便許多。京中回信時,就把信寄到杭州那名姓霍的行商的別院裡,再讓他店中每五日一次來往於杭州與廣州之間的夥計送過來。

淑寧繼續跟家人過著平靜的日子,雖然城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卻還沒有影響到她本人。頂多就是阿銀來看她時,說起家中的麵攤因生意受到很大影響不得不停了業,卻又盤算著租個正經鋪面做生意。

然而張保這日從衙門回來,臉色卻很難看,佟氏問起,他才告訴妻子女兒,那幫子天地會的人果然已經到了附近,還放火燒了佛山一處官衙,卻連累了旁邊的幾處糧倉,那裡放的,都是馬上要上交的糧食。
正文 八十二、亂局

燒掉的糧食是剛剛收上來的早稻,再過兩天就要上交省倉,結果平白被人燒了去,損失慘重。

張保最生氣的,不是被燒燬的官衙和被燒傷的幾個差役,而是過去半年當地農民辛苦種得的糧食就此毀於一旦。幸好巡撫大人不是那等為了完成錢糧任務就不顧百姓死活強征的人,否則那裡的百姓豈不是遭了殃?可是少了一處糧倉,就必定要從其他地方調運糧食補上,剛剛獲得的早稻豐收的好消息,現在要打個折扣了。

佟氏與淑寧都知道張保一向主管農事,對於糧食極其看重,便都柔聲勸慰他。張保大罵了天地會的人好一會兒,心情才好過些。

從前只是聽說有那麼一群人在附近,因此官府只是派人搜捕,一但真鬧出了事,幾個衙門都認真起來了。不但派出士兵差役四處搜索,城防也嚴密了許多,除非獲得官府的許可文書,否則一概不許外地人進城來。

阿銀的父親回漁村去看望朋友,還差點被堵在城門口進不來,幸好當值的一個小軍官是他們家麵攤的常客,認得他,這才順利進了城。

張保也知道這些做法擾民,但一來是形勢所迫,二來他的位份不高,做不得主,只好在偶爾在家中感歎一番。但最使他頭痛的,卻不是天地會的人帶來的威脅。

廣州城內的兩大巨頭,廣東巡撫朱宏祚與廣州將軍拜音達禮,素來不和。巡撫衙門想做什麼事,想抓什麼人,一但碰上將軍府的人。總會受到刁難。而近日為了爭奪城門的控制權,兩邊的人幾乎沒打起來。巡撫堅持全省軍政大權都歸他管,將軍則認為該由他總領軍事。一時吵得不可開交。偏偏知府衙門被夾在中間,順了哥情失嫂意。左右為難。結果兩邊都對府衙地人不滿,連帶的連張保、蘇通判等輔官都受了掛落。

梁知府私下裡對兩位輔官訴苦道:「這兩位大神都是一品二品的大員,根本用不著理會我們這樣地小官,偏偏他們逼得緊,叫我們還怎麼活呀?」

張保勸他道:「他們不和由來已久。眼下不過暫時鬥得厲害些,等局勢好轉,他們也就消停了。」

蘇通判卻冷笑道:「哪有這樣容易?我瞧著他們這一回不鬥個你死我活,是不會罷休的。兩位大人沒瞧見麼?昨兒個巡撫大人地親兵跟將軍府的人都打起來了,還見了血,這樣還怎麼消停?」

梁知府聞言又擔心起來,張保道:「蘇兄何必說這些話,平白叫知府大人擔心,不管上頭怎麼鬥。總不能罷了咱們的官,只要小心謹慎些,做好自己份內事。他們還能拿咱們怎麼辦?」

梁蘇二人也覺得他說得有理,便冷靜下來。

但張保回到自己的班房後。蘇先生卻說:「大人想得容易。恐怕事情沒那麼順利。巡撫大人和拜音達禮將軍之間不是私怨那麼簡單,只怕跟朝中有些關聯。」

張保歎了口氣道:「我何嘗不知。但又有什麼辦法呢?將軍跟大阿哥有舊,巡撫大人卻是太子那邊的人。將軍地品級雖然高些,可偏偏兩廣總督石琳大人又站在巡撫那邊。這些大人們都位高權重,手眼通天,我們小小的廣州府衙,能奈他們何?」

蘇先生聞言也歎息道:「從前朝中雖然爭鬥不休,也不致於影響到廣東這邊。巡撫衙門與將軍府不過是私下不和,明面上還過得去。可自從去年皇上親征葛爾丹,大阿哥隨軍立了大功,朝中的爭鬥就越發厲害起來,如今皇上離京往邊境去了,京中也是風起雲湧。不說別的,只是在咱們廣州,兩派就鬧得不像話。在太平日子裡倒罷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上邊的人鬥得這樣厲害,可別誤了正事才好。」

張保笑了:「他們這樣的大人物,在官場上多年了,還不致於忘了這一點,先生過慮了。」他喝口茶,又道:「公事雖然要緊,但先生也別忘了自己的大事才是。去年為了某的公事,連累先生誤了科考,如今若再耽誤了先生的婚姻大事,又是我地罪過了。你與陳家小姐的親事,總該辦了吧?」

蘇先生聞言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年前陳老太醫見他二十幾歲了還未娶妻,便親自作媒,為他訂了自己一位同族兄弟的小女兒。兩個年輕人曾經匆匆見過一面,對彼此印象都很好,自然是千肯萬肯地。蘇先生由族兄蘇通判和僱主張保作主,本已定了今年中秋前成親。只是陳小姐的祖母年紀大了,想早日看到小孫女兒出嫁,因此兩邊商量了,打算提早辦喜事。眼下城內多事,蘇先生本想推遲,卻被蘇陳兩家否決。

張保笑道:「先生是在為我擔心吧?其實不必過慮。頂多是受些氣罷了,身家性命卻是無妨地。熬過這幾個月,我就任滿走人,到時還怕誰來?先生還是快快辦了自己地大事吧,不然委屈了陳小姐,可是你的不是。」

蘇先生受不了僱主地調侃,唯唯諾諾地告退了。

雖然張保口裡說不必擔心,其實內心也不是無所顧慮的。他對當年因索相一派的刻意為難,而導致新官職遲遲未能決定的事記憶深刻,心中多少有些陰影。他夜裡對妻子談起自己的心事,擔心自己的前途會再度因為朝中黨爭而受阻。

佟氏便勸他道:「那太子爺與大阿哥都是龍子鳳孫,哪裡會把咱們這樣的小人物放在眼裡?況且你勉強也算是陳大人那邊的人,陳大人又沒有與太子作對,料想應當無事。你在衙門裡安心做事,遇到為難就先委屈些,萬事別出頭,再熬小半年就好了。」

張保覺得妻子的話有理。便暫時放下此事。他又對佟氏道:「蘇先生與陳小姐的婚事,咱們雖不是主家,也要幫著操辦一番才是。你與蘇通判夫人好生商量著,彩禮務必要辦得體體面面。」佟氏聽了笑道:「哪裡還用你提醒?我們早就定下了。蘇先生如今也有些家底,不夠的我們兩家補上就是。」

張保躺直了身體,笑道:「說起來,我瞧蘇先生的樣子,倒像是有些不安呢。說新娘是世家女,自己一個窮秀才,怕配不上。」佟氏忍俊不禁,道:「有什麼配不上地?他如今哪裡還是窮秀才?他年輕有才,家底豐厚,陳家小姐秀外慧中,又對他青眼相加,兩人正是良配。」張保道:「怕是他覺得自己只是個秀才的緣故。也罷,他去年誤了一次科考。待兩年後我親送他去考場,憑他的才學,定能高中地。到時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兩人又再說了些家務事。才歇下了。

張保滿心希望能平安度過剩下地小半年任期,但老天爺彷彿在跟他作對似的。沒過兩天。就有明確的證據顯示,天地會的人已經進了廣州城。

有兩處監牢被人攻破。不但幾名要犯被放走,其他小偷小摸的犯人也跑了,衙役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回大部分地犯人,但有幾個卻消失了蹤影。然後城內相繼有低品軍官被殺,職位高些的人都人人自危,出入份外小心,不是眾多從人相隨,就是幾人結伴而行。佟氏讓長福購入足夠全家上下大半月食用的米糧果菜以及牲畜,不許家人隨意出門。淑寧本來接到傳信,去年認識的一位英國教士最近翻譯了幾本新書,都是西方國家的遊記,請她去看看,但現在情勢緊張,她便取消了計劃,托人送信給那位教士,說以後再約。

又過了幾天,海關衙門急報,三號銀庫內存放的數萬兩稅銀被盜一空,巡撫衙門和將軍府的兩位大神都暴跳如雷,那可是他們的一大財源,再過幾日便能落入腰包,居然就這樣飛了。也許是因為共同的利益受損,雙方才冷靜了些,坐下來和談,暫時達成共同禦敵地協議,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常年的矛盾哪有那麼容易化解呢?

淑寧這些日子雖然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但並不認為這些事跟自己有什麼直接關係。她每日在家中照常看書練字,繡花學廚,陪母親說話,陪弟弟玩耍,除了不出門,與從前地日子並無兩樣。直到阿娣提出請辭,原因是她在城衛隊當差的新婚丈夫被砍成重傷,成為又一名受害地低級軍官,淑寧才開始覺得,危機其實離自己很近,天地會地所作所為已不再僅僅是傳聞了。

他們不知有多少人,也不知來歷年紀、高矮胖瘦,整日在城中神出鬼沒,這裡放把火,那裡砍個人,東邊偷巨款,西邊放囚犯。衙役與軍隊在城中亂竄,到處搜索,卻連他們的尾巴都沒綴上。市井間地說書先生把這些人形容成高來高去的神秘高手,有八丈高,四尺寬,青面獠牙,力大無窮,早已超脫了人類的範疇,往超人類方向發展了。

前來探望舊僱主的阿銀,繪聲繪色地向佟氏、小劉氏和淑寧講述坊間的流言,把佟氏母女都笑了個半死,小劉氏笑倒在榻上,幾乎喘不過氣來了。

不過官府的人一直沒法找到天地會的人藏匿的地方,人人都覺得臉上無光。巡撫衙門的人指責是將軍府的人拖了後腿,妨礙他們抓人,又說將軍大人只顧著養戲子聽戲作樂,根本無心公事;將軍府的人則怪罪巡撫衙門反應遲鈍,疏於職守,巡撫大人只會爭權奪利,毫無公心。兩邊都不肯承認自己有責任,脆弱的盟友關係旋即宣告破裂,又再開始了互相爭鬥的日子。

而最後成為他們替罪羊的,卻還是廣州知府衙門,不但梁知府被罵得狗血淋頭,同知張保和蘇通判也受了遷怒,三人都覺得委屈,分別坐在家中生悶氣。

淑寧知道父親在衙門受了氣,連晚飯都沒吃,便親自下廚做了他平日最愛吃的小菜和雞湯沙河粉,端到書房門口,見母親佟氏正在勸慰父親,她站住腳,打了招呼,才走進書房。

佟氏見女兒送來吃食,忙洗了手來布筷,勸丈夫吃一些。母女倆勸了好一會兒,張保才勉強接過筷子,吃了幾口粉,佟氏又夾菜給他。淑寧見狀,便悄悄迴避。

她轉身剛走了幾步,忽然起了一陣風,眼前閃過幾個黑影,帶起數道銀光。
正文 八十三、刀光

淑寧嚇了一跳,連忙後退,靠在旁邊的書架上,方才定睛一看,卻是幾個穿著黑色夜行衣拿著刀的蒙面男子,當中只有一人穿著深色長袍,臉上鬆鬆蒙著塊帕子,顯得格外顯眼.

這些是什麼人?!

佟氏尖叫一聲,緊緊抓住丈夫的手臂。張保站起身,顫聲問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一個眉毛很粗的男子持刀向張保走了兩步,狠狠地道:「看來你也是個官,爺爺正好拿你報仇!」說罷就一刀砍向張保。

佟氏又尖叫一聲,便要上前擋刀,卻被張保死死拉住,甩到身後。他同時抬手掀了桌上的托盤,那男子被澆了一身熱湯粉,更是火冒三丈,抬腳踢了張保一個心窩子。張保被他踢倒在地,正好壓住佟氏。淑寧咬著牙,害怕地抵著身後的書架,看到那男人又要抬刀砍向父親,差點要大喊起來,卻聽到屋子後面傳來一陣小孩的哭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特別響亮。

是賢寧!

那男人聽到哭聲停止了動作,然後旁邊有人說道:「糟了,被人聽到,會洩漏我們的行蹤的。」站在他們中間的一個看樣子是領頭的人聞言皺了皺眉頭。那粗眉男子哼了一聲,提刀便要往書房外走去。

淑寧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一步上去抱住他的腿,大聲喊道:「我弟弟還不滿三歲,你們連他也不放過,不是太喪心病狂了麼?!」

那男子要掙開淑寧,見她死死抱住不放,便發狠一甩刀子。淑寧只覺得右臂一涼。然後便在佟氏的尖叫聲中被那人的動作帶著摔到牆角,背後狠狠地撞上圍牆,手臂火辣辣地痛。

她知道自己受傷了。緊緊抓住右臂,死死地盯著那些人。張保咳了幾聲。忍痛說道:「小女還是孩子,請手下留情。」

那領頭的人卻對淑寧道:「小姑娘,我們天地會不是喪心病狂的人,我們是在替天行道。」

淑寧強忍著手臂上地疼痛,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一股恨意從心底深處升上來。她冷聲道:「你們在廣州城裡殺人放火,燒殺搶掠,還不算喪心病狂麼?你們放著那些高官顯宦不管,卻去殺害那些小官小吏,這幾日城裡多了多少孤兒寡母,你們倒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在替天行道?!」

那粗眉男子道:「你懂什麼?!我們殺的都是清廷的走狗,他們只會禍害百姓,我們是在為民除害!」

淑寧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地膽氣,不顧父母的眼色。駁斥道:「如果是為民除害,你們來我家做什麼?附近十里八鄉,誰不知道我父親是好官。你們又憑什麼殺他?!」

「哼,看你們家這些古董字畫。也是個有錢地主。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好官?」

她當然不會認:「我們家本就富裕,而且這些東西又不貴重。你們若不信。只管去打聽打聽。我父親專管農事,他忠於職守,愛護百姓,鼓勵農桑,興修水利,安置孤寡,難道這樣還不算好官?百姓都誇他愛他,你們若殺了他,還有誰信你們是好人?!」

那人一瞪眼就要發作,卻被那穿長袍的男子叫住:「蔣兄弟且慢!」屋中的人注意力頓時都被他吸引過去。

那人年紀甚輕,從露出的半張臉可以看出是個清秀白皙的男子,言語溫柔文雅。他轉頭看了張保幾眼,道:「方纔匆匆翻牆過來,也沒看清是哪戶人家,請問你可是廣州同知張保大人?」

張保點點頭,那清秀男子便轉頭對那頭領說道:「這位大人地確官聲很好,還是放過他吧。」

還不等那頭領回答,粗眉男子便不屑地道:「天地會做事何時輪到外人來管,你這個娘娘腔少給我指手劃腳!」說罷便被頭領瞪了一眼,冷哼一聲閉上了嘴。

那清秀男子愣住了,臉色有些發白,也不再出聲。

屋子後頭傳來的哭聲變小了,隱約聽到小劉氏低聲哄著賢寧的聲音,但前院和後院已經起了人聲。那頭領皺皺眉,便有一人往後頭走。佟氏尖叫一聲,張保忙道:「放過孩子吧,他還不懂事,放過他吧!」

這時圍牆外傳來人馬聲,似乎有官兵在圍牆外跑動。

到後頭去的人很快就回來了,刀上並無血跡。張保佟氏和淑寧聽到後頭賢寧還在哽咽,都鬆了口氣。

有人對那頭領說道:「我們快走吧,還有兄弟受了傷,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那頭領抬眼望望張保一家,有些猶豫。

淑寧見狀忙說道:「外頭已經有人來了,你們與其花時間料理我們,倒不如快逃,這裡的角門沒上鎖,你們沿青雲巷走到底就是後門,那條巷子天黑後一向少有人走動,再過去不遠就是山林了。」她邊說邊留意著外頭的響聲,只要拖到官兵來就好了。

那頭領正猶豫不決,這時外頭大門傳來震天的敲門聲,又有幾個人在喊:「大人,你沒事吧?」大人,快開門啊!「大人,我是胡東,你在裡頭嗎?」

聽到這裡,那頭領臉色一變,忙道:「算了,快走!」便帶著眾人穿過角門退走。

前院有人打開了大門,然後便看到蘇先生和一大群人衝進來,見張保夫婦倒在地上,忙扶起他問道:「大人可有受傷?賊人可是跑了?」

張保忍痛勉強說道:「只是挨了一腳,他們沿青雲巷往後門方向去了。」便有一個剛進門的軍官帶手下追了上去。

淑寧鬆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軟倒在地,身上都是冷汗。她張嘴想要說話,卻發現沒了力氣。

佟氏顫抖著撲到女兒身上,狠狠打了幾下。道:「你怎麼敢這樣大膽?你不要命了麼?」然後便抱著女兒大哭。淑寧也忍不住流淚。

張保有氣無力地道:「女兒救了我們呢,若不是她說話拖住賊人,只怕我們早就成了刀下鬼了。你莫要打她。快看看傷得重不重?」

佟氏忙擼起女的袖子,見她地傷口足有四五寸長。血流得整隻手都是,已有些凝固了,頓時心如刀絞,邊哭邊拿帕子去包。早有丫環拿了傷藥過來,幫淑寧上藥包紮。

小劉氏跌跌撞撞地抱著賢寧闖進書房。喊道:「姐姐,淑姑娘,你們沒事吧?」佟氏見狀也撲過去,抱過兒子,好好檢查了一番,見孩子沒事,才抱著他哭,小劉氏也跟著抹眼淚。

全家亂成一團,張保和淑寧都要接受大夫診治。佟氏受了驚嚇。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主持大局,安撫僕傭。應付來探訪的人。官兵來勘查地勘查,問話地問話。直鬧到半夜四更天。才算是散了。

佟氏軟倒在榻上休息時,才從素雲處知道。方才天地會的人提刀到後院時,是小劉氏緊緊抱住賢寧護著他,那人只看了幾眼就走了。佟氏心中感激小劉氏到了十分,從此對她更好了。

第二天陳老太醫來了,灌張保吃了兩付藥,就沒有大礙了。他雖然沒有傷了肺腑,但還是要留在家中養幾天比較妥當。而淑寧則是失血過多,也要好生靜養。

來探病地蘇通判帶來消息,昨夜知府梁大人在家中被天地會地人砍成重傷,家裡人哭成一團。有兩個賊人逃跑途中被殺,但其他人都跑了。府衙離張保家只隔著一個小樹林和幾間宅院,估計是那些人在逃跑途中誤入了張保家,才有了這場無妄之災。

蘇通判歎息一聲,道:「如今知府大人無法視事,大人你又有傷在身,府衙只有我在支撐,可我還要搜捕賊人,公事都無人照管,大人快快好起來吧。」然後便帶人到城中繼續搜捕去了。

沒兩日巡撫朱大人下了令,說梁知府傷重無法理事,命張保暫代知府職權,主持城中大局。張保接過命令,勉強到衙門去了。

這時蘇通判來找他,說終於發現了天地會地蛛絲碼跡,張保頓時一凜。

這天張保很晚才回到家,被佟氏好一頓數落,怪他不知道愛惜自己,他便細細告訴了她緣故。

原來梁知府遇刺那晚,他府中一個下人發現兇手當中有一人行動舉止語氣身段都很眼熟,與某個旦角名倌有些像。那位大老倌是春和班地台柱,而廣州將軍拜音達禮卻是春和班的常客,聽說他最喜歡捧這位旦角演員的場。

蘇通判十分重視這項證詞,他跟張保商量過後,就帶了人去戲班搜查,不料對方卻仗著將軍府的權勢不把他放在眼裡,不肯讓他搜。他礙於將軍府地面子不敢來硬的,又忍不住這口氣,便把事情報告了巡撫衙門。朱巡撫帶著親兵,暗中埋伏在戲班對面,只過了一天,就當場抓住了幾個穿夜行衣的人。經過核實,正是他們要追捕的對象。雖然走脫了幾個,但那個名角卻被抓了個正著,受不得刑,供認了他利用將軍府為天地會的人打掩護的事實。

巡撫衙門怎麼肯放過這個打擊政敵的好機會?這下拜音達禮將軍庇護反賊的罪名是跑不掉了,連他的手下都要倒霉。

事後流傳地流言蜚語有許多,還有些很是帶了些桃色,比如那旦角與將軍的關係以及他用什麼法子為天地會的人打掩護等等。躺在床上養傷地淑寧常常覺得無聊,就有新調上來的小丫頭不知深淺地說些小道消息給她聽。

她聽完後,才想起那夜見到地長袍男眉目間地確有些眼熟,依稀就是前年元宵燈市上看到的那位花燈「美人」,真不知他是怎麼跟天地會地人拉上關係的。

朝廷的旨意最終是下來了。拜音達禮丟了官,被勒令回京思過。新任廣州將軍武丹,是康熙皇帝自幼一起長大的親信。就像魏東亭在南京鎮守海關,曹家在江寧任織造一樣,近年來因為海關獲利豐厚而頗受人覬覦的廣州,就這樣被皇帝交到了親信的手中。

朱巡撫暗地裡十分遺憾,剛送走了個夜叉,又來了個鎮山太歲,以後想要獨吞好處是不可能的了,而且還要比以前小心謹慎才行。

聖旨中還對廣州之亂中表現出色的官員進行了嘉獎,由於梁知府傷重,而代知府張保帶傷上任,表現優異,便命他正式就任知府。廣州同知之位就由肇慶府同知吳寅成接替。

淑寧的傷才好利索,全家就準備著搬家了。因為張保正式接任知府,再住在同知宅第就不合適了,他們全家都要搬到府衙去。

梁知府一家早已坐船回京去了,府衙裡空蕩蕩的。淑寧被母親勒令坐著不許動,她打量著院子,覺得這個地方比舊房子要寬敞許多。正看著,卻見長福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見到淑寧,他結結巴巴地說道:「姑……姑娘,端……端哥兒來了。」
正文 八十四、團聚

誰?端哥兒?

淑寧一時沒反應過來,呆了一呆,才醒悟過來:端哥兒,不就是她家老哥麼?淑寧當時就跳了起來,正好看到門外走進一個少年,比印象中的哥哥要高大許多,瞧他的臉,依稀彷彿就是端寧。

淑寧只覺得像在夢裡一樣,使勁兒地想看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他,卻總覺得怎麼也看不清。對方走到她跟前,笑著說:「妹妹怎麼哭了?難道看到我不高興麼?」

淑寧這才發覺自己臉上都是淚,不好意思地抹了,那淚卻止都止不住地再度冒出來。端寧拿出帕子替她擦臉,柔聲道:「妹妹長高了,也長漂亮了,我方才幾乎沒認出來呢。傷可好了?還疼不疼?」

為什麼哥哥知道她受傷的事呢?不過淑寧沒空管這個,她揚起笑臉道:「早就好了,你瞧。」她拉起袖子給他看,多虧了陳老太醫的神奇藥膏,那道刀傷只剩下很淺的印子,再過一兩個月就會完全看不出來了。

淑寧打量著哥哥,笑著說道:「哥哥也長高許多,我剛才還在想:這個人是誰啊?怎麼說是我哥哥?」端寧笑著捏捏她的鼻子,讓她產生一種錯覺,彷彿重新回到來廣州之前的日子。

端寧如今真是大變樣了。個子長高了,從背面看,還以為是個身材修長挺拔的青年人,沒人想到他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五官俊朗,劍眉星目,正經起來會讓人覺得他英氣逼人,而當他溫溫柔柔地笑著的時候,卻又讓人覺得他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

兄妹兩人已經將近三年未見了。彼此都十分掛念對方。甫一見面,淑寧固然是忍不住流淚,端寧年紀大些。看著似乎沒那麼激動,可實際上眼角同樣有銀光閃爍。只是他如今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隨心所欲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孩子,三年地光陰讓他變得內斂了許多。

佟氏得了下人報信,連忙趕到前院來,看到數年未見的兒子,就一直在顫抖。淚水一直流。端寧正要下拜,冷不妨被母親一把抱住,放聲大哭。端寧再也忍不住,嘴裡喊著額娘,那眼淚便嘩啦啦地往下流。

淑寧看得心酸,轉過頭去擦淚,卻發現張保不知何時進來了,就站在旁邊微笑地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對妻兒說:「好了。別都杵在這兒,叫人看了笑話,先回屋去吧。」

佟氏這才放開兒子。用帕子抹了抹眼淚,問道:「你怎麼回來了?是跟兒子一起回來的麼?」

張保笑道:「今兒去迎接新任廣州將軍武丹大人。這小子就是跟人家船來地。當時可把我嚇得不輕。幸好將軍大人並不見怪,而且還挺喜歡他。」

端寧道:「我聽說阿瑪與妹妹受了傷。馬上就求瑪法放我來,可他老人家不答應,後來聽說阿瑪接了知府大印,而武丹大人也要來上任,我就上門去求他帶我一程,瑪法這才肯了。」

佟氏為兒子的大膽咋舌不已,但心下也很歡喜。雖然丈夫升了官,但也意味著要再留在廣州三年了,能提早見到兒子,真是意外地驚喜。

全家人到花廳裡坐下,端寧重新拜見了父母,佟氏又讓他向小劉氏見禮。小劉氏有些不安,但見到端寧禮數周全,對她又頗為恭敬,這才放下了

賢寧被抱出來與長兄見禮,誰知他看到母親抱著端寧,態度親熱,就不高興了:「你是誰?這是我額娘,不許你搶。」眾人都笑了,淑寧對弟弟說:「這是哥哥呀,額娘也是他的額娘,你快去給他行禮,以後他就會帶你出去玩賢寧歪著頭打量了一下端寧,端寧也饒有興趣地任他打量,片刻後賢寧才開口問道:「你是我哥哥?」「是呀。」「你會帶我玩兒?」「只要你乖乖聽話,來,乖賢寧,快叫哥哥。」端寧笑著逗弟弟。賢寧一扭頭,躲到淑寧身後去,又探出個腦袋來,眨了眨眼睛,叫道:「哥哥。」

端寧笑了,一把抱起弟弟,親了他的蘋果小臉蛋一口,倒讓他害羞起來。

眾人玩笑一陣,端寧才向家人訴說了京城伯爵府的一些大事,又說祖父母身體康健。佟氏問道:「你瑪法年初來信說已經安排好了秋天讓你進軍歷練,你這一來,那事怎麼辦?」

端寧道:「不妨事的,兒子想要留在阿瑪額娘身邊好好盡孝,瑪法也覺得兒子到廣州來見識一下是好事。至於軍中地名額,恰好讓三哥頂上,省得他整日游手好閒。」

張保道:「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要再跟你分離三年,你額娘就要成望子石了。這次多虧武丹大人願帶你來,明兒咱們全家都去向他拜謝。」

佟氏又問有誰跟著來了,端寧說只有馬三兒和虎子,二嫫和小梅都留在京裡。說到這裡,他又向小劉氏說道:「我來時見過小寶弟弟的姑媽,給了她不少銀子,交待她好生照顧小寶,又托朋友常去看望。我家裡的二嫫和小梅,也會時不時地送些東西過去,絕不叫小寶受委屈的,姨娘儘管放心。」頓了頓,又說:「我有一位朋友,極擅丹青,畫了幾幅小寶的畫像,放在行李裡呢,回頭找出來給姨娘瞧,他如今已經比我的腰都高了。」小劉氏紅著眼道謝。

賢寧在哥哥懷中掙扎,喊道:「臭臭。」端寧不好意思地把他交給素雲。佟氏這才發現兒子身上的衣裳都讓汗浸透了,便要他去換。端寧笑著說:「從沒見過這樣熱的天氣,剛一來就受不了,路過福建時偏又遇上打風,聽說這邊夏天都是這樣的天氣,不知阿瑪額娘和妹妹是怎麼熬過來地。」

佟氏笑著推他一把:「習慣了就好。冬天才好呢,比北邊暖和。你快去換去。」張保也要回前頭衙門去辦事,佟氏便吩咐下人去準備晚飯。又叫煲一鍋解暑的好湯來。

淑寧攬下了這件差事,讓廚房做了整整一桌清爽可口的好菜。她自己也做了幾個,又親手煲了個冬瓜老鴨湯。端寧非常捧場,喝了好幾碗,連聲稱讚妹妹廚藝大進。不過他誇了一番後,又轉口說自己地本事更見漲。說不定已經把妹妹比下去了,云云。淑寧想起從前跟他打鬧的情形,覺得很溫馨,便故意扮作生氣,跟哥哥鬥起嘴來,倒引得張保與佟氏開心不已,連近來一直有些愁眉苦臉地小劉氏都笑了。吃完飯,佟氏見兒子身上地衣服又浸了汗,便說道:「這天熱。你的衣裳也不透氣,趕緊去洗個澡吧。前些日子別人送了咱家幾匹薯莨紗,最適合夏天做衣服穿地。我做了幾件給你阿瑪,瞧著如今你們身量差不多。乾脆給你一件。省得動不動就一身汗。」

端寧應了,下去洗了澡。換了件荔枝褐的薯莨紗長袍,果然通爽,便到上房去陪父母妹子說私房話。

京中伯爵府跟張保雖然時有書信往來,但許多事都不會提起,而端寧也不好寫太多盤面下的事,如今他來了,正好把這些年來家裡不對外人說的事告訴父母,讓他們日後多加注意。

大伯父晉保與二伯父興保明裡和樂融融,私底下的爭鬥其實並沒有停下來,興保時時刻刻都想著能擁有家中實權。晉保去年隨軍出征葛爾丹,立有軍功,升了兵部侍郎。興保雖然手握幾大財源,但始終無法跟身為高官地長兄相媲美,因此才消停了些。大伯母那拉氏已經掌握了半個府第的大權,二伯母索綽羅氏雖然時有挑釁,但總的來說還算相安無事。

四叔繼續在御前聽用,繼續受老太太的看重,對於大房二房之間的明爭暗鬥,倒是視而不見。沈氏一年中倒有三四個月待在娘家,連去年生小女兒嫣寧,都是在娘家別院待產的,但因她父兄又高昇了,老太太也就只是說兩句而已。

小一輩的人裡,慶寧那一房可說是風波迭起,新收的幾個小妾和舊人鬥得厲害。

李氏前年懷孕,有過幾次凶險,最後還是化險為夷,在去年生下了一個女兒。後來有人告發是秋菊做的手腳,但秋菊本人卻說自己冤枉,是別人故意陷害她。因為李氏信她地話,所以只是把她暫時軟禁在一個小院裡,並沒有多加為難。

沒幾天,秋菊被人發現懷了孕,李氏還派人去照顧她,讓她十分感激。不料慶寧的寵妾蜜官不忿,拉著幾個妾去鬧事,混亂中推了秋菊一把,流產了。那拉氏一怒之下把蜜官賣了,其餘人等都打了一頓,慶寧也無話可說。

他事後感到後怕,也厭煩了小妾們爭寵,便疏遠了她們,收拾心情為前途拚搏,反而覺得妻子沉靜可親,夫妻倆和好了。後來秋菊身體恢復,李氏又讓她回來侍候慶寧,見她還算安份守己,便讓下人都喊她姨娘,算是給了她一個名份。

端寧出發來京城時,李氏剛剛懷了三個月身孕,全家都期望她這一胎能生個男孩。

順寧如今在工部當了個小官,他的婚事拖了許久,總算定下了武備院卿喜塔臘氏地姑娘,準備今秋完婚。

芳寧自從落選後,先是在城外的家庵裡休養了一陣,年初婉寧回京,她便被送到保定去了。婉寧這次真是受了大教訓,長進了許多。她在保定下苦功練習琴棋書畫,又跟著母親派來地嬤嬤學規矩,不但收斂了驕氣,還變得舉止有度,儀態優雅,又還像過去一樣嘴甜,會討人喜歡。加上容貌出落得越發水靈動人,她已經長成名副其實地大家閨秀了。

老太太對她的轉變感到十分欣慰,仍舊把她當成心頭肉般寵愛。幸好如今地婉寧知道分寸,即使受寵,也不會得意忘形,在長輩們面前十分恭敬,而對下人們也很和藹可親。她打聽從前跟自己的人的下落,知道有幾個過得不好,便托人送銀子去接濟,還召回其中一個叫俏雲的丫頭。時間一長,她在府中又再度回到過去的地位,連二房一度中斷的分紅銀子,也每月底重新送到她房中,數額與她離京前相同。

美中不足的,是京中的寵兒已經變成了額附明尚家的格格,婉寧已不再是王公子弟們吹捧的對象。

雖然她本人沒有明說,但在下人中流傳著一種說法,當年中傷大臣的其實是她身邊的某個下人,因為親戚得罪了陳大人,就藉機造謠,結果連累了主子。而婉寧卻沒有怪罪他,至今也沒有把真相說出,那個下人覺得羞愧,覺得沒臉見她,便離開不知所蹤了。

這種說法不知不覺地傳了出去。如今的婉寧溫溫柔柔,斯斯文文,明尚家的格格受人尊崇,她也沒有一點嫉妒心,還常對人誇獎這位格格,平日見到外人男子,也是規規矩矩的。別人見她這樣,便說當年有人胡說八道,她是受了奴才連累,其實是個極正派極善良的人,對她的推崇倒更勝往日。

後來太后還召她進宮去說話,見她文雅知禮,行止有度,也很喜歡,還囑咐她日後要謹慎,對於下人也不能太過縱容,另外還賜了東西。婉寧出宮時重遇五阿哥,五阿哥對她十分親熱,但她卻很冷淡,連跟她進宮的丫環都覺得驚訝,私下裡跟同伴們議論。

之後五阿哥來找過她幾回,她都是當著長輩的面見他,表現得正正經經、規規矩矩的,跟其他阿哥和大臣子弟更是斷了往來。五阿哥見她說話文雅,出口成章,便投其所好也去讀書,結果皇上知道了很高興,還賜了他御制新書和文房四寶。

婉寧如今見端寧,已不像從前那樣避之唯恐不及,因此相處還算好,不過端寧課業繁忙,又要練武,來往並不多。關於婉寧的事情,多數是她身邊服侍的丫環和僕役傳出來的。

佟氏聽到這裡,念了聲佛,道:「二丫頭總算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了,當年見她時,我就覺得她太過輕狂,如今長進了,想必不會再惹什麼禍。」

端寧卻搖頭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額娘放心得太早了。」
正文 八十五、拜見

佟氏忙問:「怎麼?難道她又惹事了?不是說她已經變好了麼?」

端寧卻道:「雖然她如今行事說話都比從前有分寸了,在長輩和外人面前也是禮節周全,我倒覺得她是勉強為之。那回家裡來了客人,她跟著祖母陪了一天,晚飯前我們幾個小輩被派去請叔伯嬸娘們,我就親眼瞧見她整個人歪在小偏廳的榻上,沒個樣子,一看到我們,就立馬坐正了,笑說是在歇腳。我看她其實還沒習慣,只不過當著別人的面,不好失禮罷了。」

佟氏歎道:「也難怪,她從小兒就是隨心所欲的,只要不是很離了格,老太太就不會管教她。她如今在人前懂得分寸,已經很難得,我們也不必吹毛求疵了。」

端寧見張保也在點頭,便說道:「這倒也是。只是她有時候做得過了,反而顯得假。比如五阿哥來找她,若她真不願繼續與人結交,客客氣氣、恭恭敬敬地說話就是,結果她就板著個臉,冷冰冰的樣子,行了禮,一句話不說就走人,倒鬧得我和三哥尷尬至極,幸好五阿哥性子和善,不然治我們家一個不敬之罪也不稀奇。」

淑寧大奇:「二姐姐不是一向跟五阿哥交好麼?怎地突然變得這樣冷淡?」端寧道:「她如今心裡頭在想什麼,沒人能猜得到。瑪法曾經斥責她失禮,結果她反而在祖母面前哭訴說自己是為了不再引起閒言閒語,鬧得兩位長輩都不痛快。」

佟氏點點頭:「這倒也是,畢竟婉寧明年就要選秀,的確該避著些,少與外人男子交往。她從前就是太愛玩了。不但與那些官家子弟交好,還拋頭露面幫二房做什麼生意,太不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

端寧笑了笑。又止住了,淑寧看見。忙問道:「哥哥笑什麼?」他猶豫了一下,道:「其實她如今也還有幫二伯父二伯母做生意。」

佟氏與淑寧都有些吃驚,張保皺眉道:「你二伯父二伯母怎麼這樣糊塗?不是說已經找到賺錢的法子了麼?還把二侄女攪進去做什麼?」

端寧道:「的確是找到法子了,只是婉寧妹妹在祖母面前受寵,他們不好做得太過。不過也不比從前了。我聽三哥講,婉寧又寫了幾個本子,一個是講漢人少年在蒙古長大後幫宋朝皇帝守邊關地故事,另一個是大理國的王子跑到中原來,還認識了一個在中原長大的番邦英雄。三哥說兩個本子都很有趣,只是二伯父嫌它們有鼓吹以武犯禁地意思,何況裡頭涉及蒙古金國等等,很有些忌諱之處。本來第二個本子還好些的,可惜太過文縐縐了。在茶樓裡講,普通百姓聽不懂,聽得懂地文人墨客。又不愛聽這些江湖人打打殺殺的故事。因此二伯父通通推了,只請了幾個落魄文人來寫些市井傳奇、善惡因緣之類的話本。反而大受歡迎。」

張保點頭道:「這才是正理。從前就聽見人說,一得閣裡說的書不利教化。現在改了也好。」

端寧又繼續道:「二伯母那邊的胭脂鋪子,聽說婉妹妹已經想不出什麼主意了,倒是那裡地掌櫃請了個告老的太醫寫方子,做些養顏的藥丸賣,生意很不錯。當然了,想來婉寧也不懂做現代的化妝品,她能撐那麼久已經很了不起了。

「婉寧雖然出不了什麼好主意,但在家裡還有些地位的,離京的時候,二伯父二伯母停了她的分紅銀子,如今還按當年的數額送過去。祖母還誇二伯父二伯母大方,只是婉寧卻有些不高

淑寧低頭彎了彎嘴角:婉寧大姐,你出不了主意,能跟以前一樣領分紅就很不錯了,不要太貪心比較好。

佟氏見兒子有些困了,便放他去睡覺,只是有一件事她還想再問問,又猶豫著該不該現在說出口。

端寧見到母親的神色,微微一笑,伏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見母親臉上透著淡淡地喜悅,便道:「他過得很好,額娘只管放心吧。」這才去書房了。

因為全家都只是剛剛搬過來,端寧又是突然來的,來不及收拾他的房間,佟氏便讓他在書房地榻上歇了。第二日一大早,她便吩咐週四林夫妻給他收拾屋子。全家人則穿戴整齊,到將軍府向武丹大人道謝去。

這位新任的將軍是個身材高大魁梧地人,古銅膚色,短短地絡腮鬍子,說話還算和氣張保鄭重道謝後,他說:「令郎一表人材,品學出眾,這些日子他與我們家一路南來,與我兩個臭小子相處甚好,倒讓他們有了長進,說起來倒是我要向知府大人道謝才是。」

張保連聲說不敢,他又道:「你不必過謙,有這樣出色的兒子,可見你教養得好。我聽說那天地會地逆賊闖入你家時,令嬡為了救父親與弟弟,也是膽色過人,知府大人有佳兒佳女若此,真是可喜可賀。」

張保又是謙讓了一番,那位將軍不耐煩了:「我不是在恭唯你,而是在說實話。我有兩兒一女,除了大兒子要跟在我身邊學習實務外,另兩個孩子都與你的子女差不多年紀,我想讓他們交個朋友,也讓彼此有個進益,你道如何?」

張保只能答應下來,他看了一眼兒子,見他臉上有些喜色,知道將軍家的公子小姐應該不難相處,便也放下了心。

武丹正室夫人早逝,現在只有一個二房夫人在,朝廷是封了恭人的。佟氏帶著女兒去內院見那位溫氏夫人,恰好將軍小姐也在那裡。

這位小姐比淑寧大兩歲,算起來只比婉寧小兩個月,身材倒和她庶母一般高,長相俏麗。一雙美眸顧盼神飛。她穿著藕合色寬腳褲,玫瑰紫的薄長袍,水紅色的輕紗馬甲。一頭黑髮在頭上盤了幾個麻花,垂向腦後。纏著彩色絲繩綁了兩個長辮,俏皮中又不失莊重。

佟氏母女二人和對方見過禮,便坐下來說話。佟氏誇了那位小姐幾句,溫夫人也讚了淑寧幾句,兩位夫人來來回回地恭維了半日。才開始說些家長裡短的話。

淑寧在一旁聽得甚是無趣,卻又不得不裝作很感興趣的模樣,無意中轉頭望向那位將軍小姐,便看到她也是一副百無聊賴地樣子,剛好也望了過來,兩人相似一笑。

那小姐便起身走過來,拉起淑寧道:「我聽你哥哥說起過你。我叫真珍,第一個字是真正的真,第二個字是珍珠的珍。這名字是我額娘生前起地,是說我是我們家真正的珍珠地意思。你呢?「

淑寧抿著嘴笑道:「我叫淑寧,第一個字是淑女的淑。第二個字是寧靜的寧,這名字是我阿瑪起的。意思是希望我能長成嫻靜優雅的淑女。」

真珍看了淑寧好一會兒。撲哧一聲笑了:「你地性子也很有趣,我剛才見你規規矩矩坐著的樣子。還以為你是個很悶的人呢。你哥哥總說自家妹子怎麼怎麼好,我聽了就煩,今日一見,果然不錯。咱們做好朋友吧?」

淑寧倒有些喜歡她這種直爽的性格,自然說好。佟氏對溫氏說道:「小姐的性子真真直爽可愛,到底是武將人家的姑娘。」溫氏道:「我們姑娘就是太調皮了,不像令嬡,看著就覺得文雅乖巧。」

真珍哂她一眼:「你又這樣說我了,我哪裡不好了?」說罷福了一禮,告了聲罪,便拉著淑寧回自己房間說話。

真珍的房間很大,裡面東西也不少,可能是昨天才到,行李還沒有收拾好。地上散著放了幾個大箱子,裡頭的東西還沒有拿出來,幾個丫環來往穿梭著搬運擺放東西,見了她們,都行禮問安。

真珍一一點頭致意,拉著淑寧到裡頭一間已收拾妥當的耳房坐下,又叫人看茶。

淑寧細細打量這個房間,家俱不多,有一種優雅大氣地感覺,點綴著少許幾樣精緻的擺飾,靠窗的案几上,擺著圍棋地棋盤和棋子匣。

真珍初時給人的感覺有些像肅雲珠,但實際上地性情更貼近周茵蘭,為人直爽,卻又透著圓潤,待人也很和氣。方才進來地路上看到的那些箱子,有地裡面裝了書,有新有舊;有的放著畫卷;有的裝著筆墨紙硯,案上也放了許多筆筒;有一個箱子還放了兩把琴。這位真珍小姐,比想像中的更多才多藝。

她跟周茵蘭最不一樣的,是房間牆上還掛了根馬鞭,上面纏了紅繩,打了纓絡,把手處很光滑,顯然是常用的。

真珍很快就回到房中坐下,笑道:「房間還沒收拾好,亂糟糟的,請別見怪。我叫她們去泡從京裡帶來的好茶,我阿瑪不懂這些,讓他喝這個倒糟蹋了,還不如讓咱們享用。」

一個清秀的丫環把茶送了上來,用的是精緻的紫砂茶壺。淑寧小小抿了一口,果然口角沁香,叫人精神一爽,便道:「真是好茶,這是龍井?」真珍點了點頭:「這是雨前龍井,南京魏伯伯家裡送過來的。」她笑了笑,「你倒嘗得出來,你哥哥在船上的時候,就把它當作是解渴的粗茶,真真暴殄天物。」淑寧笑道:「他一向不好這些,家裡也沒這些個講究。我本來是不懂的,只是去年到別人家裡做客時,嘗過一回罷了。」

她再喝一口茶,道:「我瞧見你這裡琴棋書畫都全了,姐姐可真了不起。」真珍擺擺手:「罷罷,我們少學外頭大人們的作派,恭維來恭維去的,沒完沒了。你若真這樣客氣,倒枉費了我的一片真心。」

淑寧忙道:「並不是恭維,我是真羨慕姐姐。我早有心學琴棋書畫,可惜只有小時候在京裡學過幾個月,只懂些皮毛。來了廣州以後,家母也想請一位好的先生,只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略好些的,都讓別家請去了,因此只能溫習從前學過的東西,有認識的熟人會的,偶爾請他們指點幾句。這些年我做得最多的,不外乎廚藝女紅之類,都是俗事罷了。」

真珍笑了:「俗事又如何?我還不如你呢。我在針線上頭只是平平,雖然好吃美食,卻不會做。」她頓了頓,兩手一拍,道:「我有主意了。教我琴棋書畫的都是家裡的供奉,還有個教詩書的,如今也跟來了,不如你有空時就常來我家,陪我一起學,我不收你束修費,只是你做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要算我一份,如何?」

淑寧自然是喜出望外,忙道:「這當然好了,只是會不會太打攪了?」

真珍搖搖頭:「沒什麼,橫豎我一個人學也悶得慌,先生們教一個人是教,教兩個人也是教,你來了我還有個伴呢。回頭我就跟阿瑪和姨娘說去,一准應的。」

淑寧滿心歡喜,只是又有些擔心:「可是我只會一點皮毛,會不會拖慢你的進度?」

真珍笑了:「你當我是誰?我也只不過學了點皮毛罷了。京中閨秀,誰不曾學過一點子皮毛?難不成真因為懂得彈兩首曲子,下幾盤棋,寫幾筆字,畫兩筆畫,就真成了才女不成?」
正文 八十六、新友

淑寧非常贊同這句話,她想學這些東西多半是為了陶冶情操,才女就別想了。不過這樣一來,倒讓她想起了婉寧,那可不就是位「才女」麼?

對面的真珍說完這話,臉色有些古怪,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可沒別的意思,我認得你堂姐,她可是真正的才女,寫的詩連有大學問的人都誇的。」

看來真珍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她自然不會想歪,婉寧是不是「才女」,她心裡很清楚,便說道:「你也認得我家二姐姐?我在京城時怎麼沒聽她說起?」憑真珍的家世,如果婉寧跟她交了朋友,應該會提起才對。

真珍搖搖頭:「我雖然從小兒在京裡長大,但前幾年跟著外祖母住在別的地方,不在京裡,原來交下的朋友自然都疏遠了。我認識婉寧有幾年了,也曾在一塊兒玩過,可是後來,我覺得她不愛和我們這些女孩子一起玩,便很少找她了。」她頓了頓,笑道:「說起來真奇怪,我們這群女孩子裡頭,她似乎只跟玉敏要好,別人她都少理會呢。」

淑寧笑笑道:「也許是性子不合吧?二姐性子要強,而玉敏姐姐我也見過,很和氣的一個人。」真珍歪著頭想想,道:「直說了吧,其實我覺得你這位二姐真有些奇怪。她從小兒就活潑大方,新奇的主意又多,懂得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我們其實很喜歡與她一處玩。可認識久了,倒覺得她行事太有心計,瞧她結交的都是些什麼人啊?家世略差些的,都很難入她的眼。可她明明就是個大咧咧的性子,愛玩愛鬧地,對僕役下人。又向來和氣。要說是她自己有那樣的心計,實在讓人難以置信。我和幾個很少跟她一處玩的女孩子。都在私底下猜,該不會是你們家裡要她認識那些人地吧?」

這位小姐心思倒敏銳,婉寧的性格原本應該沒那麼有心計,認識皇子和王公子弟多半是遵循清穿女定律而已,而且現在也沒那麼熱心了。

淑寧道:「家里長輩們想什麼。我做小輩地怎麼會知道?不過家裡平時來往的人,也有很多家世不顯的,想來只是巧合,他們並不曾故意叫二姐結交高門大戶吧?」真珍不在乎地笑笑:「有沒有,有什麼要緊?家裡的長輩約束兒女在外交友,也是常事。咱們不談京城裡的這些彎彎繞繞,你給我講講廣州有什麼好玩地好吃的吧?我要在這裡呆上三年呢,可要好好逛一逛。」

咦?她要呆足三年嗎?不是說她已經十三歲了,應該跟婉寧一樣是明年選秀吧?

可能是看到淑寧疑惑的目光。真珍瞭然地道:「你是想問選秀的事吧?其實許多人都知道的,我阿瑪從小就伴隨聖駕,皇上早就下了恩旨。准我免選呢。」她抬起下巴,裝成一副很得意的樣子。「我阿瑪和哥哥們都最寵我的。所以說,我要嫁給什麼人。都是我自己說了算。那些文不成武不就、連我都比不上的紈褲子弟,休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淑寧忍不住笑了,這個新朋友實在有趣。真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道:「你不會笑我臉皮厚吧?」淑寧搖搖頭:「怎麼會?這是應該的,大大方方說出來,有什麼要緊?」

真珍聞言高興地說:「我就知道你跟別人不一樣,我在她們面前說這些話,都被她們取笑呢。」她站起身來朝房間外喊道:「涼珠,把我最愛吃地那幾樣糕點端上來。」然後回轉來對淑寧說:「你也嘗嘗我家的點心,這可是宮裡御用點心師傅親傳的手藝。」

那可要好好嘗嘗。淑寧看著涼珠送上來地四樣糕點,覺得都做得十分精緻,味道也很好,她吃得津津有味。兩人正在邊吃邊談時,突然從遠處傳來一陣馬嘶聲。

「這個是雪驄的聲音!」真珍立馬跳起來,叫道:「九兒,九兒,快去問問是怎麼回事!」一個小丫頭飛快地跑出去了,不一會兒回來報說:「姑娘,是二爺和端寧少爺騎著馬往馬場去了。」

真珍跺跺腳:「這個二哥太過分了!要去騎馬怎麼不叫我?」回頭看到淑寧,臉紅了:「真對不住,我忘了自己還有客呢。」

淑寧看到她嘴角還掛著點心屑卻不自知地樣子,撲哧一聲笑出來,真珍惱了:「唉呀,你怎麼笑我?我不是有意地啊!你還笑?還笑?」說到後頭,簡直要撲上來了。淑寧坐在凳子上,捂著肚子,指指自己的嘴角,真珍才發現自己嘴邊有點心屑,忙拿帕子抹了,才臉紅紅地坐下來,看著嘴角還在微微翹著地淑寧,氣得鼓起兩腮,望了一會兒,才忍不住自己也笑了。

笑了一會兒,真珍訕訕地開口道:「其實我方才是急了,我那兩個哥哥,向來不愛帶我玩兒。我要騎馬,他們說怕摔著,我要學刀法劍法,他們又怕我被兵器傷到。其實我哪有那麼笨?」她抬眼望望淑寧,「我聽你哥哥說,他常帶你出去玩?你哥哥真好,不像我那兩個哥哥……」

「我們兩個怎麼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進來。淑寧一看,覺得他與將軍長得極像,只是年輕許多,猜想這是將軍的長子,便站起身來行禮。

「大哥。」真珍站起來福了一福,「我也是在講實話,你們明明就不肯帶我玩麼。」

果然是將軍的長子。他向淑寧點點頭:「這位是知府張保大人的千金吧?我是真珍的大哥崇思,我妹子在家裡被寵慣了,若有失禮處請別見怪。」

淑寧斯斯文文地回答道:「崇思大哥客氣了,真珍姐姐性情直爽,小妹很喜歡與她相處。崇思看著妹妹得意地睨了他一眼,便摸摸她的頭,說道:「你們合得來。最好不過,她初來此地,人生地不熟。一個人怪寂寞的。我要跟阿瑪學辦事,二弟崇禮也有功課。難得陪她,請你多來作客吧。」

見淑寧應了,他才轉頭對真珍道:「小沒良心的,我跟你二哥是怕你磕著碰著,偏你總是抱怨。枉費我們一片好意。」他點點妹妹的額頭,才告辭走了。

真珍對兄長地背影做了個鬼臉,回過頭來對新朋友說道:「你別聽他的,我哪有這樣嬌氣?分明是他們小看我。」

淑寧笑著點點頭,心裡暗想:真珍的兩位哥哥,其實也是妹控啊。我是很久沒出場地分割線

淑寧與真珍成了手帕至交,常常上門作客,和她一起學習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有時也會做些點心當伴手禮。

與真珍的交往。使淑寧回想起當年與周茵蘭一起渡過地美好時光。只可惜她與周茵蘭分隔兩地,已有三年多不曾見面了。張保偶爾會與周文山聯繫,使兩個女孩子有了通信的機會。但一年下來,最多也就兩三回而已。因此淑寧分外珍惜與新朋友的友誼。

端寧與崇思崇禮也很合得來。尤其跟崇禮要好。崇禮跟他兄長相比,書卷氣更濃一些。他常常與端寧一起溫習功課和練習武藝騎射。他長於兵法騎術。但四書五經和箭術卻是端寧佔優,兩人彼此都不服氣,三天兩頭就要比試一番。

佟氏對他們之間的交往是樂見其成的,都是品行端正地孩子,不會做什麼危險的事,更何況,她本身就跟溫夫人很合得來,還穿針引線,為她引見了其他幾位官家女眷,溫夫人也因此很快在城中官夫人社交***內站穩了腳跟,私底下很感謝佟氏。除了在一起學習詩書才藝,淑寧偶爾也會隨真珍一起外出,甚至會拉上兩位兄長到遠一點的地方去。他們上過越秀山看鎮海樓,進過南園欣賞園林美景、贍仰詩家名作,也去過增城品嚐荔枝佳果,到大街小巷的茶樓雅間裡吃過嶺南美食。

熟悉廣州城的阿松被虎子拉來做嚮導,將軍府派了兩個久居本地的侍衛跟在他們身邊,另外又帶了好些從人,既有人領路,又有人安排飲食和休息的地方,四個半大孩子都玩得很盡興。

不久,淑寧向其他人提議到十三行碼頭去。端寧在來廣州的路上已經知道大海是什麼樣子的了,但對於西洋地大船還是覺得很新鮮,因此第一個贊成。崇禮真珍二人早就聽說十三行富庶,便也打算去開開眼界。四人找了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坐了馬車往白鵝潭去。中途淑寧提出請求,先轉去一家小小的英國教堂,那裡有一位她認識地英國傳教士,幾個月前就傳信說弄到了她想要的書。

這位英國傳教士名叫懷特.布切爾,約有三十來歲,文質彬彬,瘦高個兒,膚色透著不健康地白。他懂一些醫術,偶爾會幫附近地民眾看些小病,因此在這一帶名聲不錯。

他以一種恰當的熱情態度接待了來訪地淑寧一行,把她想要的書交給她,並高高興興地收下了作為報酬的一罐茶葉。

懷特在廣州已住了兩年,學會了不少粵語,但官話只會些簡單的句子。淑寧用斷斷續續、結結巴巴的英語跟他談了幾句,結果端寧、崇禮和真珍都很驚訝地望著她。真珍還說:「淑妹妹,想不到你這麼能幹,連洋人的話都學會了。」

淑寧小聲地說:「只會很簡單的,聽得多了,自然就會了。」實際上她心中慚愧得很,穿越十年,英語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最基本的句式和最常用的詞彙,如果現在穿回去,她都沒臉說自己是學這個的了。

懷特只跟他們談了一會兒,就不得不告退了,有信徒前來找他。真珍打量著這個有些寒酸的小教堂,不解道:「我在京中也見過洋人的教堂,比這裡好多了,而且信眾也多,怎麼這裡好像很少有人來?」

淑寧解釋道:「懷特是英國人,他們信奉的國教和其他西洋國家信奉的有些不同,並不奉天主教廷為尊。我聽說他們國家前些年一個國王因為想要重尊天主教,還被國民推翻,另找了一個國王。廣州英國人不多,其他國家的洋人多是以教廷為尊的,這裡自然不如其他教堂熱鬧。」

崇禮皺皺眉,道:「這些洋人怎麼敢如此無法無天,竟連國王都敢推翻?妹妹以後還是不要來這種地方的好。」

真珍揚揚眉:「我要和淑寧妹妹在一處,她去哪裡我便去哪裡,用不著你管。」

崇禮知道自己說話語氣不對,反惹到了自家妹子,只好低聲下氣地向她陪罪。淑寧笑道:「我到這裡來,不過是想知道些西洋國家的風土人情,開開眼界罷了,又不是要信奉洋教,若要信,還不如隨我額娘拜觀音菩薩。崇禮哥不必擔心,我不會帶真珍姐做些傻事的。」

崇禮見妹子睨了自己一眼,忙對淑寧道:「是我錯了,淑妹妹最是穩妥的人,怎會造次?請兩位妹妹饒了我吧。」說罷連連作輯。

兩個女孩子都笑了,端寧打圓場道:「好了好了,我們還要去碼頭呢,再磨蹭下去,太陽就要下山了。」
正文 八十七、見聞

碼頭沿江岸排了一長排大船,踩著木板上下搬運貨物的腳夫不知凡幾,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真珍看到這裡熱鬧,便對哥哥說:「船真多,跟那天咱們上岸的天字碼頭大不一樣。」崇禮哂道:「那是當然,天字碼頭只迎官家,哪裡有那麼多來廣州的官?」真珍撇撇嘴,拉著淑寧道:「好妹妹,我們不如上船去看看如何?光是遠遠的看,有什麼意思?」

淑寧瞥見跟在一旁的侍衛大哥一臉為難的樣子,便笑道:「我們家平日認得的一個買辦,在附近有商行的,咱們問問他去。」真珍大喜。端寧問道:「可是那位姓霍的商人?」淑寧點點頭:「平日裡咱們跟京裡通信,倒有一半是托他帶到杭州去轉寄的,他夫人常來請安,因此還算熟。」端寧點點頭。

霍買辦是個中年人,身材有些微胖,一張圓臉上兩隻彎彎的笑眼,說話和氣,很是討人喜歡。他見了淑寧,先打招呼道:「淑寧小姐怎麼有空來?幾個月不見,長高了許多。大人和夫人可好?小少爺身子還算康健吧?前兒得了一個玩意兒,我還想著趕明兒送給小少爺耍呢。」轉頭看看其他幾個人,目光停留在端寧身上:「這位是你哥哥不是?我瞧著就跟大人一個印子出來似的,瞧這氣派,真是一表人材。」

端寧點頭致意,淑寧行了一禮,道:「霍先生,你身體可好?許久不見了,昨兒個我額娘還問霍夫人怎麼不來坐呢。」

「這不是天熱麼?賤內到鄉下避暑去了,等她回來。我就讓她到府上請安去。」他看了看後面的崇禮和真珍,「這兩位是哪家的公子小姐?瞧著好模樣。」

淑寧作了介紹,霍買辦頓時肅然起敬。聽說他們是想上西洋大船上參觀一下,一口答應下來。過了片刻。便有了回信,有一艘西班牙來的大船願意接待。

上了船,風景自與船下看的不同。可惜他們只能在甲板上參觀,霍買辦勸他們不要到底下去,因為那裡有許多船員住著。「都是些粗人。」他說道。「萬一衝撞了兩位小姐就不好了。」兩個少爺聽了,心中有數。

淑寧一行在甲板上逛了一圈,真珍還在船長室裡摸了摸船舵,冷不防看到船倉入口處,有兩個小小地身影在躲躲閃閃,仔細一看,卻是兩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黑色頭髮,碧綠的眼睛。長得一模一樣,卻是一對雙生子。

淑寧也看見了那兩個小孩子,覺得很可愛。他們縮頭縮腦地打量著上船地一行人。不時交談幾句,笑得像天使一樣。真珍走出船長室。向他們招招手。他們遲疑了一會兒,便拉拉扯扯地走了過來。

霍買辦看了笑道:「應該是船長的兩個兒子。長年跟著父親在外遊歷,見識過地東西比咱們還多呢。」

近看越發覺得那兩個孩子的大眼睛綠得像寶石一樣,真珍看了很喜歡,便叫跟來的小丫頭九兒給他們幾顆糖糕。九兒磨蹭半天才把東西遞到他們手裡,然後馬上縮手躲回後頭,兩個孩子一笑跑了。

真珍覺得九兒害她丟了面子,就數落道:「你這是做什麼?小家子氣!」九兒嚅嚅道:「姑娘,他們長著綠色眼睛,我看了害怕。」真珍又好氣又好笑:「怕什麼?瞧他們長得多討人喜歡,我看比你還好看呢!」

她轉過頭對淑寧說道:「我覺得他們的眼睛真好看,妹妹說是不是?」淑寧點點頭,崇禮卻一副無奈的樣子:「好看就好看,你死盯著人家做什麼?我看他們是被你嚇跑地。」說罷忙躲開妹妹的魔爪。

霍買辦還是那副笑咪咪的樣子,又把他們迎下了船,然後便邀他們到自己的商行去看看。穿過一排富有西方色彩的小樓,後面就是人稱「十三行街」的地方,有許多商行在這裡裝貨卸貨。一路走過去,可以看到有的商行做的是茶葉生意,有的則是生絲和松江棉布,有幾家門前放著幾個大木箱,還沒有釘上蓋子,裡頭一堆棉絮,隱隱露出幾個嵌金絲描彩繪地瓷器。

沒多久就到了霍家商行。其實這位霍買辦,並不是十三行中任何一行的老闆,不過跟其中兩家有些關係,便靠了它們做生意,每年分些買辦的活去做,又從它們那裡得些洋貨,販到蘇杭一帶去賣。他地商行不大,一進去就是個談生意的小廳,幾個賬房先生模樣地人紛紛請安問好。

淑寧一行人把大部分隨從都留在外間,只帶了虎子和九兒,跟著霍買辦拐了幾道彎,經過幾重守衛,才到了一個房間,這裡不但有桌椅,還有幾架子地瓷器和玉雕。他見淑寧和真珍都在看那座極精細的山水玉雕,便道:「這個是江南地王老爺子訂的,是用整塊上等緬甸玉雕成,兩位小姐若喜歡這雕工,儘管跟我說,我有熟識的匠人,手藝是一等一的好。」

崇禮過來看了一眼那玉雕,也有些動容:「這玉雕可不是凡品,做貢品都綽綽有餘了,那王老爺子是什麼人物?」霍買辦答道:「是江南鹽商總會的會長,聽說也是位手眼通天的人物,不過具體如何,就不是我一個小小的行商能知道的了。崇禮不作聲,便打量起周圍的擺設來。端寧坐下後,看到桌子上有一個緊蓋著的楠木盒子,有些好奇。霍買辦見狀笑笑,便打開了盒子給他瞧,卻是一整盒各色寶石,閃爍著五彩光芒。

「這是今兒一早,一個和我熟識的洋商送過來的,還未入庫,回頭會有幾位朋友來挑。」他說道。

淑寧和真珍也走了過來,不受珠寶吸引的女性真的很少。真珍指著一塊綠寶石問淑寧道:「妹妹快看,這個像不像方纔那兩個孩子的眼睛?」

淑寧點點頭。地確很像。那霍買辦見真珍似乎很喜歡,便說:「小姐喜歡就拿去吧,一塊半塊不算什麼。」

真珍一愣。板起了臉:「我不要。」崇禮皺著眉說道:「我妹妹不過是隨口一說,你要把這麼貴重的東西送給她。難道想要藉機賄賂我們不成?」

霍買辦忙搖手道:「不敢不敢,誤會誤會,我是見小姐喜歡才這樣說的,這東西在外頭是貴重,但我拿到手。還真不費什麼錢,若公子小姐覺得不妥,我也就不提了。」

崇禮和真珍兄妹臉色略好些,但很快就提出告辭了。回家地路上,崇禮問淑寧道:「方纔那個姓霍的,你們家與他相識,我也不好說什麼,但他第一次見我們,就這樣明目張膽地賄賂。實在不像什麼好人,你們家還是少與他往來吧。」

淑寧笑道:「這個我知道,其實他方才多半是在故意討好你們。若說是賄賂,出手就太低了。那一塊綠寶石算什麼?少說也要弄上一匣子。」

真珍驚訝道:「那寶石足有鴿子蛋大小。還不算什麼?」淑寧點點頭:「在外頭是很值錢,但他是不會在乎地。我曾聽他說。英國的東印度公司有一個股東,常年住在印度,每年都要到廣州來一兩回。那人最愛茶,有一回霍買辦送了他一盒子貢茶,他還禮的時候就用那盒子裝了滿滿一盒的寶石,最小的那顆都有我指甲蓋那般大小。自那次後霍買辦便常送茶給那人,也得了不少好寶石,在十三行一帶算是頂有名地。方纔那顆綠寶石,在他看來不過是一點子茶葉錢,的確是不算什麼。」

真珍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好像不怎麼把那盒寶石放在心上,就那樣放在桌上,也不上個鎖。」淑寧道:「你以為他那裡容易進麼?沒瞧見那一路上的守衛?那可不是普通人能對付得了的。」她頓了頓,抿嘴對真珍笑道:「在這裡,十三行的商人給官家送禮是常事,你阿瑪初來乍到,他們不知他脾氣,會觀望一陣子。你們方才在那裡說的話做的事,他們很快就會打聽到了。必有人上你家拜訪的,你跟家裡打聲招呼,也好有個準備。真珍點點頭,崇禮則若有所思。

回到家,淑寧拉著端寧問:「哥哥,最近我們出門,你怎麼那麼安靜?看著不像以前。」端寧愣住了,然後笑道:「習慣了,這幾年常跟著瑪法出門,都不怎麼敢開口。」他沉默了一下,便悄聲問道:「那個霍買辦,跟咱們家的關係,不僅僅是幫我們送封信這麼簡單吧?」淑寧也小聲回答道:「哥哥知道也沒什麼,別告訴人去。其實別人常送禮來咱們家,裡頭有不少洋貨或貴重地東西,我們用不了的,就會托他拿到蘇杭一帶去賣。他人挺和氣,就是圓滑些,其實並不壞,哥哥不必擔心。」端寧想了想,點點頭。

素雲走到前院,看到他們兄妹倆在,便道:「說什麼悄悄話呢?太太正問起你們呢,快進去吧。」

兩兄妹進到上房,便聽到佟氏說:「你們回來了?剛好,來幫幫眼,看這幾匹綢子哪個好?」淑寧見都是大紅綢,便問道:「又不是過年,拿這大紅的做什麼?誰家辦喜事麼?」

佟氏點點她地腦門,道:「小沒良心的,你難道忘了?是蘇先生要成親。」

原來蘇萬達地婚期原本是要提前地,誰知先是天地會作亂,然後張保接任知府,公務繁忙,抽不出時間來辦喜事。好不容易安頓下來了,卻又遇上張保被新來的吳同知鬧得頭痛不已地事,婚事便拖到了現在。

新來的同知吳寅成,跟往常熟識的廣州府官有些不一樣,是個典型的讀書人,愛附庸風雅,言談舉止也是文縐縐的,偏偏不懂實務,剛上任不到幾天,就把公務弄得亂糟糟的。他堅持同知的職責,要伸手管刑名偵破,把農事丟回給蘇通判,可他自己對律法方面也是一知半解,把蘇通判辦到一半的案子弄得一團糟,氣得蘇通判在張保面前告了幾次狀。

可惜張保卻拿這位吳同知沒轍。他原是肇慶府的人,那裡是兩廣總督衙門駐地,他能被派來坐這個位子,自然是兩廣總督石琳跟前得意的人。張保頭上壓著兩廣總督和廣東巡撫兩座大山,儘管與武丹有些交情,也不敢造次,只好忍了下來。為了減少麻煩,他好說歹說,把農事水利攬回到自己身上,又勸吳同知把刑名偵破交回給蘇通判,他只管升堂問案和寫公文就好。吳同知見自己應得的好處一點不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做起了甩手掌櫃。

可憐張保在廣州為官數年,人脈資歷都有,出身又高,政績也不錯,加上他人不貪心,常把好處分給底下的人,才在短時間內獲得上下各人支持,坐穩了知府的位子。即使如此,還是有無可奈何的事。

為了感謝蘇先生一直以來對他的幫助,張保早與蘇通判約好,要好好辦一回喜事。當日在最好的酒樓包了一層樓,擺下三十桌酒席,果然高朋滿座,熱鬧非凡,連將軍大人都使人送了一對玉杯來做賀禮,蘇陳兩家都覺得倍有面子。

張保正與人勸酒,趙阿生忽然來了,耳語幾句,便看到張保臉色鐵青起來。
正文 八十八、金鐘

他什麼也沒說,只命長貴到女眷那邊向佟氏交待一聲,悄悄拉了蘇通判出去了.

長福跟著陳家人招呼外頭客人,裡頭又有幾家夫人照應,並沒有引起騷動。淑寧雖有些奇怪,但也只是在猜說不定是有緊急公務。

張保與蘇通判兩人一直到散席還沒回來,部分客人有些不安,蘇先生心知有異,裝作無事的樣子送走了賓客,又讓人安排陳家人的住宿。佟氏早在後衙旁邊整理出一個小院,作為他新婚後的住所,當夜順利度過。

張保直到四更天才回,匆匆睡了,第二天又是一早出了門。端寧上午才從衙役那裡打聽到消息,居然是巡撫衙門的一號重牢被燒,死了兩個獄吏,大半犯人都跑了,其中就包括天地會的人。

不論是撫衙還是府衙,都派出所有人在城內搜尋了一晚,軍隊也派人幫忙,到了中午,已抓回一半逃走的犯人,但天地會的人卻不見蹤影。蘇通判根據種種蛛絲螞跡判斷,極可能有武林高手在監牢內外幾處地方縱火,並把受過大刑行走不便的犯人救走的。整個官府都動員起來,客棧、寺廟、民居、破屋等都是重點搜查地點,城門也實行戒嚴接下來的十多天裡,廣州城內都一直持續著這種冷肅的氣氛,連周邊的鄉鎮都受到了影響。幾個孩子的出遊計劃也被迫取消。淑寧專心在家練習新學的琴曲《良宵引》以及行書書法,閒時便做些針線。而端寧除了讀書,便是在院子裡架起靶子練習射箭。

經過兩場狂風暴雨後,天氣再度放晴。外面傳來消息,官府抓住了逃走的幾個重犯。雖然走脫了兩人,卻當場殺死了一個來救人的天地會高手。城內的搜捕漸漸平息下來,生活又恢復到了從前地樣子。

七夕將至。幾位官家夫人約好,要合辦今年的七姐會。讓各家的女兒比比手藝。真珍寫了貼子邀淑寧去她家,商量要做些什麼。

淑寧接到貼子地時候,正在擺弄霍買辦剛剛送來的一把古琴。這琴雖不是非常貴重,但音色悅耳,也是難得地佳品。不得不說。這位霍買辦實在是個很會討好人的人,而且很有分寸。

淑寧下午到了將軍府,一看到真珍,正要告訴她自己有了琴,不需要再借用她的了,卻被真珍一把拉住就往裡頭拖,還說:「快來,有好東西給你瞧。」

淑寧被她拉著不知拐了幾個彎,穿過幾個廳房。才來到一個花廳模樣的地方,四周都有衛兵把守,但見了真珍。都不敢攔。

花廳正中擺放著一架西洋大鐘,讓人眼前一亮。那西洋鐘足有兩米高。通體鍍金。共分三層。上層是個金碧輝煌的小屋子,雕花呈蔓籐狀。上頭鑲嵌著各色寶石,一扇小窗緊閉。中層則是鍾身,鐘面佈滿碎鑽,黑色晶體拼成地羅馬數字和烏金指針,在白色鑽面上顯得格外顯眼。下層也是金色雕花,四面分別刻了四個西方神話故事的人物情節,底座用黑桃木製成,打磨得光可鑒人。

淑寧盯著上層的窗子,問道:「是不是整點的時候,這窗裡就會蹦出什麼東西來?」真珍驚詫道:「你怎麼知道的?先不管這個,馬上就要整點,咱們好好看著吧。」

她話音剛落,鐘聲就響了,敲了兩下,然後小窗自動打開,冒出一個鳥窩來,裡頭三隻彩色小鳥,不知是用什麼做的,表面還粘著真正的羽毛,張著嘴作叫喚狀,大鐘內部則響起一首歡快的曲子,唱了有差不多一分鐘時間,才自動縮回去,關上窗子。

真是傑作,無論是工藝還是美術價值,絕對是當世首屈一指的作品。雖然聽說過清宮有這樣地精緻西洋鐘,但這麼近距離地觀賞,仍令淑寧讚歎不已。

看到她毫不掩飾的讚歎之色,真珍高興地說:「很有趣,對不對?這是法蘭西國進貢的,再過幾天就要送到京城去了。我現在天天都掐著時辰來看,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呢。阿瑪總叫我不要來,我就自個兒溜過來看。」說罷轉過頭去繼續觀賞大鐘。

她歎息道:「可惜這上頭地字我不大認得,聽說是外國人的數字,我阿瑪曾經想過要換成咱們地文字,可工匠們都怕弄壞了,不敢動手呢。」

淑寧低頭打量那些羅馬數字,道:「其實看慣了,還是很容易認出來地,如果想換字,挖掉原字的話,地確容易弄壞鐘面,倒不如用一層金銀薄片之類的東西蓋住原字,再在薄片上做文章好了。」真珍點點頭:「有幾個師爺也是這樣說的,只不過阿瑪最終決定不換,他說皇上認得這些字,不妨事。」

她頓了頓,又道:「如果有刻著咱們本國文字的自鳴鐘就好了,我家上房也有一個小的,上頭連數字都沒有,就只有幾顆寶石作標記。可惜這東西太貴了,我家那個小的還是御賜的呢,外面的隨便一架就要上萬兩。」

淑寧想了想,便道:「其實西洋的鐘錶匠不少,招幾個來,再加上咱們自己的珠寶匠人,也可以做出咱們的自鳴鐘來,這豈不是比用大價錢從國外買的強?再說,咱們自己有了自鳴鐘,也可以拿來賣錢,甚至賣回西洋去也行啊。」真珍聞言笑道:「你這算盤倒打得精,人家洋人都拿它來換茶葉瓷器的,你卻要搶人家的飯碗。」兩個女孩子笑成一團。

「我看這個主意不錯。」入口處突然傳來一把男聲,兩人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男主人武丹。淑寧連忙施了一禮,武丹擺擺手,道:「淑寧侄女有空常來玩吧,小女也好有個伴。」然後轉過頭,對女兒板起了臉:「我早說過不要總是來看這鐘。若是不小心碰壞了可怎麼辦?這是要進上的。」

真珍吐吐小舌,應了一聲「知道了」,便拉著淑寧跑了。淑寧連個告別的機會都沒有。

到了真珍的閨房,春杏早在那裡等半日了。對淑寧抱怨說:「姑娘跑到哪裡去了,卻讓我好找,如果不是涼珠姐姐帶我進來,我就要在大門口傻站了。」真珍笑道:「這是我的不是,把你家姑娘拐跑了。我向你陪罪吧?」春杏忙稱不敢,又說:「我們姑娘帶了幾樣點心過來,涼珠姐姐剛叫廚房去蒸,請珍大姑娘嘗嘗。」真珍大喜,忙催人泡茶去。

涼珠不一會兒就把點心送上來了,分別是四樣百花餃、一款粉皮羅漢齋春卷,一款紫菜卷、一款冬菇餡地燒賣和一碗酸辣涼皮。真珍每樣都嘗了一點,誇讚一番,又指著那碟春卷問道:「這個裡頭是胡蘿蔔絲和香菇絲吧?是全素的?」淑寧點點頭:「煮餡料時用的是花生油。是預備我額娘吃齋用地。」

真珍便指著那春卷和燒賣對涼珠道:「這兩個你送去給二娘嘗嘗。」涼珠笑著收了去,真珍又轉頭對淑寧道:「你別生氣,我二娘平日最喜歡吃胡蘿蔔和香菇。最近胃口又不好,我送去給她嘗嘗。說不定會開胃些。」

淑寧抿著嘴笑道:「我不生氣。給你的東西,你愛給誰就給誰。只是你平日嘴硬。其實對這位二娘也是挺好地嘛。」真珍微微笑道:「人心肉長,我雖然掛念親生額娘,但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真心待我,我也會真心待她,一家人和和氣氣過日子就好了,天天明爭暗鬥的,有什麼意思?」

淑寧點點頭,忽地想起:「我還沒向二夫人請安呢。」真珍卻道:「我替你說就是了,她正躺著養神呢,要見你,又要起身穿衣梳頭,倒累著她了,你平日常來的,不妨事。」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商量著七姐會時做什麼東西。淑寧早想好了做一副繡屏,真珍不擅女紅,就決定用小珠子串個美人,當即就叫來一個叫卞財的副管事,讓他去購買各色玻璃小珠子。

不料那卞財聽了吩咐,卻說道:「姑娘是要在七姐會上掙綵頭地,奴才不懂這些,若買回來的珠子不合用,倒誤了姑娘的事。奴才知道一家首飾鋪子,賣的玻璃珠子,論顏色形狀質地大小,都是全城最好最全的,坐馬車去不過兩刻鐘功夫。如今天色還早,不如姑娘親自去挑吧?」

真珍聽了有理,便即刻準備出發,淑寧也一起去幫幫眼。出到大門,卻正好撞上崇禮和端寧從外頭進來。崇禮聽說妹妹要上街,皺皺眉,要跟著一塊去,真珍無可奈何地應了。端寧自然也一起走。

那家鋪子的玻璃珠果然品種齊全,淑寧幫著挑了一會兒,發現那個卞財眼光更好,便不再多開口。崇禮和端寧兩人無聊地在店裡逛,突然聽到門口的馬車那裡傳來一陣喧嘩,崇禮皺皺眉,便走出去問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隔壁鋪子要卸貨,嫌他們的馬車礙事,要他們移開。那車伕在武丹家侍候多年,哪裡受過這等氣,便和人家對罵起來。崇禮問清楚後,斥道:「什麼大事?也在這裡鬧個不停,你只管停在前面就是,這兩步路,我們還走得了。」

那車伕嚅嚅地應著去了,鄰鋪的人見崇禮氣派不凡,己方又佔了上風,也不欲多事,作了一輯便去了。

待崇禮回到店裡時,淑寧和端寧已經商量好了買下一對香木簪,送給小劉氏當作生日禮物。小劉氏自進了門,一直安份守己,佟氏對她很好,連帶地端寧淑寧兄妹也十分尊敬這位名義上的庶母。

真珍很快就挑完了珠子,淑寧見那裝珠的匣子裡雖然也有各色珠子,但最多地卻是金色的,便有些詫異,難不成她要做個黃金美人嗎?真珍卻擺出一副神秘地樣子,道:「你到時候就知道了。」淑寧只好壓下自己心中地疑惑。

四人外帶兩個從人,出了店門便往馬車方向走。冷不防迎面來了一輛馬車,馬受了驚,車上的人大聲呼喊,沿途行人紛紛走避。淑寧被幾個行人擠得與眾人失散,退到了旁邊一條小巷子裡,著急地掂起腳尋找哥哥和好友地身影,卻聽到身後傳來幾陣聲響。

她心裡有些發毛,憋著氣轉過身去看,卻見到一個人趴在地上。這條巷子本是死路,沒什麼人來,地上也堆放著各種雜物,兩邊房子的屋簷遮住了陽光,倒顯得這裡光線昏暗。那人披頭散髮,穿得破破爛爛的,低伏著頭,手上腳上俱是傷口,滲出幾縷血絲。

那人聽見聲響,抬頭望了望,本是不在意地重新低下頭,卻忽然征住,再抬起頭來看,抖了幾下,縮著退到更角落的地方。

淑寧看得有些奇怪,難道這人認識自己?便小心往前走了兩步,忽然想起,方纔那人露出的臉,雖然烏青處處,卻掩不住本來的清秀眉目,分明就是那位「美人」旦角演員。

他不是跟天地會的人在一起麼?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淑寧有些記恨當日受的驚嚇與傷害,但想到他曾經幫自己父親求情,又覺得他不失為一個好人,如今落到這個地步,實在可憐。

她腦中一片混亂,但時間卻不容許她多想,她已經能聽到哥哥和春杏叫喚自己的聲音,咬咬牙,她飛快地從袖中抽出荷包,掏了兩塊碎銀子和十來個銅錢,往前幾步放在地上,低聲道:「你好自為之吧。」便匆匆走了,不再理會身後傳來的低低的哽咽聲。

她不是聖人,不想去做多餘的事,給他一點錢,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撐上些時日,但他日後境遇如何,就要看他的造化了。說到底,他對她而言,不過是個路人甲。

她已經看到哥哥和真珍兄妹了,便把這段偶遇拋在一邊,揮動帕子向他們跑去。
正文 八十九、投資

淑寧坐在馬車裡,第二十七次向真珍看去。從剛剛開始,真珍臉上一直帶著奇怪的紅暈,也不怎麼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嘴角含笑。

「真珍姐姐,你怎麼了?臉怎麼這樣紅?」淑寧忍不住問道。

真珍有點慌:「沒什麼,臉很紅麼?或許是天太熱了。」她揮動帕子扇了兩扇,「會不會是又要下雨了?怎麼這麼悶熱呢?」

淑寧無語地看著被微風吹起的窗簾,再一次肯定真珍有問題。

不久,端寧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到將軍府了,妹妹,我們直接換馬車回去吧,不再進府打攪了。」淑寧應了一聲,卻發現真珍臉更紅了。

匆匆向真珍與崇禮告別,淑寧上了自家馬車,正準備走人,卻聽到崇禮問妹妹道:「妹妹很熱麼?是中暑了吧?早就叫你別出門了。」

「二哥就會整天管著我,我每回出門你都要跟著,說是要護著我的安全,可方纔那馬車衝過來的時候,你又在哪裡?若不是端寧大哥拚命護住我,我就要受傷了。」

「我不是被人擠遠了麼?這次是我的不是,絕不會有下一次的。」

然後只聽得真珍哼了一聲,就往門裡去了。淑寧掃了一眼端寧手上的兩處小小的擦傷,抬頭望著他笑道:「哎呀,我怎麼覺得哥哥臉上長著大大的桃花呢?」

端寧捏捏妹妹的鼻子,道:「你眼花了。」然後輕輕把她推進馬車,放下簾子,吆喝著車伕走人。淑寧在車中偷笑。我是回到家中的分割線

回到家時,已經是傍晚了。淑寧匆匆趕了春杏去廚房,便和端寧一起到正房給母親請安。佟氏略皺眉道:「怎麼這樣晚?今兒林廚子告假,春杏不在。差點沒人做飯,幸好阿銀來了。主動說要幫忙,不然晚飯怎麼辦?」

淑寧忘道:「是我錯了,下回一定早些回來。阿銀姐怎麼來了?」佟氏道:「是來借銀子的。她家地麵攤已經收了,聽說她爹為人太老實,別人來問那粉面怎麼做。他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人家,結果別家麵店酒樓都學會了。她家只是小本生意,哪裡鬥得過人家,只能靠著熟客掙些錢,前些日子生意難做,阿銀便索性收了攤。如今她看中一處店面,位置極好,已下了訂銀,只是本錢不夠。便來求我。」

端寧想了想,便說:「她是單來借銀子的,還是要求我們入股?若是單借銀子倒無妨。但入股就算了吧。」

佟氏點點頭:「我也是這樣說,便許了她三百兩銀子。但明說了不許她打著咱家的旗號去買鋪子開店。你們阿瑪剛當上知府不久。頭上還有好幾位大人壓著,別讓人抓住了把柄。」

淑寧問:「不打旗號。單入股也不行麼?」佟氏笑道:「你打量著這麼容易呢?你阿瑪在城中又不是一人獨大,還是省事些好,阿銀開家小小地麵店而已,能掙多少錢?還是算了。」

淑寧想想也是,開個麵攤子都會被人套了秘方去,開麵店恐怕也只是小打小鬧而已。阿銀廚藝出眾,人也聰明,但在經營管理方面的確不太擅長。

晚飯很豐盛,阿銀手藝越發好了,全家人都吃得很開心。阿銀拿到銀票,雖有些遺憾,還是高高興興地告辭走了。

幾天後地七姐會,各家小姐都使出渾身解數,做出最精巧的手工來比拚。淑寧的繡屏一共四幅,繡的是梅蘭菊竹,因用了些珠兒線,又嵌了各色珠子在上頭,也算是別出心裁,很受好評,佟氏在眾夫人當中倍覺臉上有光。

然而最終奪魁的,卻是真珍。她用極細地銅絲與金色玻璃珠子,做出一個一尺來高的西洋鐘模型,與那天給淑寧看的貢品大鐘一模一樣,連上層小屋的蔓籐與寶石,都用彩色珠子串了出來,窗子也是能打開的,裡頭也有鳥窩與小鳥。整個模型本身就已經是難得的藝術品了。

有幾個早聽說真珍不擅女紅,就存了輕視之心的女孩子,一看到這金珠西洋鐘,都傻了眼。許多人圍著看,驚歎不已。淑寧見好友奪魁,也替她高興,拉著真珍的手說:「做得真好,若你真做美人,倒不如這個好看了。」真珍有點得意地笑了:那當然,串了我三天呢,可累壞了,如今看著她們的樣子,倒覺得這幾日地辛苦都是值得的。「我是第二天的分割線

第二天,淑寧帶著琴到真珍家上課,卻看到真珍和溫氏都坐在花廳裡,那個卞財也在,正商量著什麼。真珍招手把淑寧叫過去,請她坐下一起聽。

原來卞財因提議真珍做金珠西洋鐘,使她在七姐會上奪魁,溫氏與真珍都要獎賞他,但卞財卻提出了另一個建議,想借用府內點心師傅地兩個徒弟,再求一筆本錢,在城裡開個茶樓,求她們准許。

真珍悄悄在淑寧耳邊說:「他老子是家裡的總管,為了以示公平,從來只有打壓兒子地,他如今三十多歲了,才混到副管事地職位,定是想著要另找法子出頭。」

只聽得那卞財對溫氏勸說道:「奴才絕沒有打著府裡的名頭去混錢地打算,實是府裡開銷不小,大人又總想著要為皇上籌備軍資,便是收了什麼好處,都是給皇上留著。奴才別的本事沒有,但在經營上頭還有些心得,年輕時也開過酒樓。只是為了回府裡侍候,才轉賣了。如今奴才已經把城內大大小小的酒家食店摸了個遍,早就胸有成竹了。求二太太放手讓奴才試一試。有了宮裡御廚的傳人坐鎮,難道還怕沒生意麼?」

溫氏有些猶豫。像他們這樣的人家,通過奴僕做生意也是常事,但廣州對他們而言是個陌生地地方,能不能做得來還是個問題。

真珍望著卞財道:「若只給你一筆錢,你不告訴人你是從將軍府出來的。當真能做得來生意麼?一個茶樓,能賺多少銀子?」

卞財忙道:「一定能的,奴才看了好些時日了,本地地富貴人家都愛去茶樓酒樓,喝茶吃飯,又能商量正事。奴才看著十三行一帶富人多如牛毛,在那附近開店最好。況且能吃上宮裡的點心,那些有錢人豈有不來地?」

真珍冷笑一聲:「你還真打算拿宮裡的點心去忽悠人?那些點心雖好,做起來卻費事。又要用無數好材料,你要真照著宮裡的方子做,給你五千兩還不夠賠的。若不按那方子做,便是騙人了。何況那兩個點心學徒。功夫還不到家呢。就算那些客人一時看著新鮮。來光顧你,沒幾天就忘到腦後了。二娘虧了銀子,卻找誰訴苦去?」

卞財聽得一身冷汗,陪笑道:「既如此,點心不可行,就做酒樓也好,城裡幾十家酒樓,過半是日進斗金的,開酒樓奴才也熟。」真珍又皺了眉頭:「上哪兒找好廚子去?難不成用家裡地?少來,這裡海鮮水產最多,偏家裡的廚子做得那一個難吃,叫人知道了,倒嘲笑咱們家。」

卞財不敢再出聲,只是站著不說話。溫氏看他這樣,倒覺得可憐,便對真珍說道:「算了,他也是為家裡著想,好歹幫你奪了個綵頭,你何必罵得他這樣狠?」又轉過頭去對卞財說:「你說的也有道理,我瞧著,倒是開茶樓賣些茶水點心好,但我能給的本錢不多,只有一千兩,你若能找到熟知本地的人合夥,我就許你去,但先說好,不許你打著咱家的招牌去壓人。」

卞財喜出望外,當即應了。淑寧聽到這裡,有些心動,想到阿銀說過的話,便對溫氏道:「淑寧在此多句嘴,我們家從前用過的一個本地的廚娘,手藝極好,也很會做點心,兩年前辭工在外開了個小食攤,最近收了打算正式開店。她如今訂了一個店面,聽說就在荔枝灣一帶,只是本錢不夠,也不大會經營。這位管事不如去問問她,若能合夥就再好不過了。」

真珍聽到這裡,便問:「她做地點心,就是你平日做的那些麼?」淑寧點點頭:「有許多是我和她一起想出來的,我會做地,她幾乎都會做,她會的,我倒有一多半不會呢。」

真珍便不再言語,卞財瞧著有六七成機會是許了,便磕頭謝過兩位主子,又謝淑寧。

淑寧在真珍家上完琴課,回到家後向母親報告了這件事,又道:「上回額娘說阿瑪上頭壓著人,咱家不好出面做生意,但若將軍府那邊真個與阿銀合夥了,咱們跟著入一兩股也好,不是為著那點錢,女兒想著,若咱們兩家更親近些就好了。有一件事,額娘大概不知道……」她附在母親耳邊悄悄告訴她那天地馬車衝撞事故,然後偷偷笑道:「今兒真珍明裡暗裡向女兒打聽哥哥地事,女兒瞧著,倒有幾分意思。」

佟氏有些心動:「真珍是個好姑娘,長得好,脾氣也不錯。難得的是她能夠免選,婚事倒有一半兒能做主。武丹將軍素來欣賞你哥哥,門第兒也是配得過地,若真的能成,倒是難得的好親事。」她想了想,心中已有七八分肯了。

但她還有些顧慮:「但咱家出面的話,也太過顯眼了,萬一有人發難……」淑寧想了想,說道:「額娘不方便的話,不如以劉姨的名義去做。一來可靠,二來嘛,她平日除了那八兩銀子的月錢,就沒別的入息了,她吃穿都只用公中的,省下錢來給小寶。若額娘叫她多個財源,也讓她更好過些。」

佟氏若有所思,擺擺手讓女兒出去,她要自己好好想想。到了第二天,便坐了轎子到將軍府與溫氏商量了半日。

卞財與阿銀經阿松和春杏引見,可說是一拍即合。阿銀和將軍府的點心學徒掌管後廚,卞財則專做經營,用的是阿銀訂下的鋪面。溫氏出了一千五百兩銀子,佟氏以小劉氏的名義出了五百兩,加上先前借出的三百兩,算是第二大股東,真珍和淑寧也掏了些私房錢入股。真珍只是抱著好玩的心思,但淑寧心下卻是衝著賺點外快去的,她雖然不缺錢,但是自為穿越大軍中的一員,也該發點小財應個景。她自知不擅經營,也不去發揮現代人的管理理念,對店中運作一概不理,只是坐收分紅就好。

妹妹們出了錢,做哥哥的也不好沒一點表示。崇思帶頭,崇禮和端寧都出了點錢,不過兩三百兩,意思意思,算是對兩位女性長輩的支持了。倒是小劉氏,對於突如其來的好處有些喜出望外,心知佟氏是想為她添點私房,心裡對她感激到了十分,連大劉氏知道了,也覺得佟氏做得漂亮。

對於佟氏來講,這一投資,不但可以令自家與武丹家關係更密切,就算丈夫離開廣州知府任上或是武丹不再擔任廣州將軍,兩家的情誼也不會中斷,同時也能為家中增加入息。至於小劉氏私房多了,她毫不擔心,那錢總是要經過自己的手才能流到小劉氏手中,她不會從中剋扣,但小劉氏也不會有機會坐大,她放心得很。

經過擴建店舖、重新裝修、招聘店員、購買用具、研究食譜等一系列準備,這家茶樓直到九月重陽前後才開張,正好趕上一撥商船來粵的高峰,生意極好。

茶樓的名字取作「仙客來」,共分三層,一層大堂擺的俱是二尺見方的小桌,若客人來的人數過多,就兩到四張拼在一起。二三層俱是雅間,隔音極好,是專供客人談生意見朋友用的。大堂的客人可以吃到阿銀的粵式點心、粥粉面和各色糖水,但招牌的宮廷點心,卻只有包房的貴賓才能享用。雖然卞財保證不會打出將軍府的名號,但風聲還是傳出去了,不過茶樓點心美味,價格合理,環境服務都好,便有許多人心甘情願地來光顧,不到三個月,就回了本。

到了年關時結賬,各大小股東都有了分紅。淑寧看到小劉氏含著淚從母親手裡接過一百兩銀子,低頭瞄瞄自己手裡的四十兩銀票和幾兩碎銀,覺得這項投資還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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