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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平凡的清穿日子 作者:Loeva (已完成)

正文 四十、試騎

  淑寧回到家,正要去上房拜見母親,卻看見哥哥端寧已經回來了,正在院子裡拉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也不知是哪裡得來的,正喜滋滋地給它刷毛洗澡。

  她好奇問道:「哥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這是哪裡來的?」

  端寧眉眼都是笑:「今兒先生家裡有事,早早就放學了。妹妹瞧這馬可好?這可是東蒙古剛運來的好馬,桐英好容易弄了幾匹,這是他送我的,我可求了他好幾天呢。」

  桐英就是那位幾次把內部消息透露給端寧的小王孫,平日裡跟端寧是最要好的,淑寧早已聽過他的大名了,只不知是哪家的人。

  現下看端寧那副高興得忘乎所以的樣子,淑寧就有些好笑。正如現代的男孩子愛車一樣,古代男孩子愛的是馬,何況還是一匹看著就知道是好馬的馬?

  端寧刷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麼,就對妹妹道:「明天我們約好了要到城西馬場去試馬,妹妹前些日子不是說也想學騎馬麼?不如一塊兒去吧?」

  淑寧登時有了興趣,連忙點頭,拉著哥哥就去找佟氏。

  佟氏扭不過兩個孩子苦苦哀求,勉強同意了,只是再三叮囑:「淑寧只許看,不許騎,要是摔著了,可不是玩的!」兄妹倆應了,卻私下對望一眼,彼此竊笑。

  第二天天氣極好,太陽不大,還吹著微微的風。端寧與淑寧跟著沉默寡言的成師傅,帶著馬三兒和春杏,到了城西馬場。

  一見到那位「桐英」,淑寧和春杏都嚇了一跳,可不就是昨日那位簡郡王府的小主子麼?桐英看到淑寧也笑了:「原來你就是端寧的妹妹,這可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哥哥給你陪不是罷。」說罷就裝模作樣地作了個揖。

  端寧在一旁看得一頭霧水,問道:「桐英見過我妹妹麼?怎麼沒聽你提過?」淑寧行了一禮,也笑道:「卻不知桐英哥哥便是簡郡王府上的,昨兒個是下人無禮,卻與哥哥無關,妹子還能分得出好歹的。」既然對方主動套近乎,她自然懂得打蛇隨棍上,有這樣一位身份顯赫的「哥哥」,也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桐英也是笑笑,兩人不約而同地把那件事就此揭過,不再多言,只是讓端寧繼續一頭霧水。

  桐英騎來的是一匹黑馬,毛色油亮,比端寧那匹還要高些,不過跟那匹棗紅馬很是親暱,你磨磨我,我挨挨你的,拉都拉不開。端寧笑道:「看來你的黑雲跟我家的馬特別親近啊,不如乾脆一起給了我吧。」話音剛落,忙向後一躍,躲過桐英迎面來的一拳頭。桐英笑罵道:「你這個貪心鬼,休想打我家黑雲的主意,小紅算什麼,我保管給黑雲找一匹更好的母馬。」

  端寧說道:「你怎的管我家的馬叫小紅?太沒有氣勢了。」桐英回答:「那就干跪跟我家黑雲叫紅雲吧,省事兒!」端寧嫌太省事了,卻看到淑寧在一旁偷偷笑了一下,就問道:「妹妹笑什麼?你也覺得這名字太糟糕吧?」

  淑寧卻笑著說:「其實小紅和紅雲都不錯,不過要是叫『紅棗』,豈不更貼切?」

  桐英大笑不已,連聲叫好。端寧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仔細想想卻笑了:「那好,就叫紅棗兒吧,這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它了!」他拍拍那棗紅馬的頭,卻看見那馬眼神似乎挺委屈的樣子,低著頭不願意跟他親近,三人都笑了。

  試馬的過程很順利,黑雲跑得極快,紅棗兒卻也不輸它多少,而且似乎跑得更穩。兩個半大男孩騎著各自的馬,在廣闊的馬場裡你追我趕,好不快活。

  成師傅就在場邊候著,悠閒地抽了袋煙。他對兩個男孩子的騎術很有信心,也就不去多管。

  淑寧倚在場邊的大樹幹上,望著在馬場裡騎馬奔馳的兩人,感受著迎面而來的初夏清風,聞著野花的香氣,心情也變得愉快起來。最近實在是太壓抑了,不但城裡氣氛怪異,連家裡也彷彿有一股烏雲罩頂似的。現在看著這綠草藍天,好像最近的壓抑都是做夢一樣。其實小孩子哪來那麼多壞心情呀?

  心情一好起來,她也彷彿少了些拘束,看看腳下綠油油的小草,起了童心,鋪了一塊手帕上去,便一屁股坐在上面,伸了伸手腳。春杏見了嚇一跳,忙道:「姑娘,仔細這地兒髒。」淑寧擺擺手:「沒關係,有手帕墊著哪,很舒服的,你也坐下試試?」

  春杏不是在大宅門裡長大的小丫頭,也是個從小在野外玩慣的,見小姐這樣說,就放下了心,直接坐在草地上,學淑寧的樣子伸展著手腳,兩人互相看著笑了。

  「嗒嗒嗒——」不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淑寧抬頭一看,卻是哥哥端寧。他在妹妹面前剎住馬,笑著問道:「妹妹要不要試試騎馬的感覺?哥哥帶著你跑,不怕的。」他的笑臉在初夏的陽光中,顯得格外耀眼。

  在旁邊侍候的馬三兒連忙上來阻止:「端哥兒別胡鬧,奶奶說了不許姑娘騎的。」端寧不在乎:「怕什麼?有我呢,又不是叫她一個人騎。」

  淑寧躍躍欲試,現在聽了這話更是沒有顧慮了,當下跳起來,顧不上春杏的勸阻,把手伸給了端寧。端寧一把拉她上了馬,就慢慢跑起來。

  起初淑寧還有些怕,但慢慢地,就放下心來,靜靜地感受著身下馬兒身體的起伏,還有那血肉之軀中的隱隱脈動。端寧年紀不大,力氣卻不小,他環著妹妹的小身子,並沒有抱緊,卻扶得很穩當,讓淑寧覺得很安全。

  紅棗兒的速度快了起來,但還保持在安全的程度上。淑寧感受著迎面而來的風,眺望著與在平地上看時感覺截然不同的草地,覺得自己好像要飛起來一樣。身後是一向可靠的哥哥,她一點都不害怕,反而回憶起小時候的情形來。

  她開口說道:「哥哥,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也常常抱著我到處轉,還帶我到街上玩?」

  端寧收回看向遠處的視線,點點頭道:「記得,那時候你真的很小,我一把就能抱住呢,不過你現在也很輕。」

  「我聽說,小時候東廂那個姨娘把我們推進水裡,是哥哥把我抬得高高的,我才沒有事,可哥哥卻大病了一場。」

  端寧在背後輕笑:「是呀,那女人著實可惡。不過你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淑寧搖搖頭,笑著說:「沒什麼,就是覺得,有哥哥真好。」

  端寧笑了,攬著妹妹,繼續穩穩地操縱著身下的馬,跑了兩三圈,才放緩了速度,重新在馬場邊停下。

  桐英早已在那裡等著了,笑著說:「顯見你們是哥哥妹妹了,在一起說什麼悄悄話呢?」

  端寧放下妹妹,把她交到跑過來的春杏和馬三兒手裡,回頭對桐英笑罵道:「怎麼?剛才輸給我不服氣?那就再來比一比,看我再把你打個落花流水。」

  桐英也是不服氣,高聲嚷道:「再來呀,方才是我一時疏忽,如今你休想再贏我!」

  兩人揚鞭再度上場比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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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回到家時,佟氏早已從下人處聽說端寧拉著淑寧上馬一事,罵了兒子幾句,不過到底是疼愛他,而且女兒也安好無事,便沒再追究,剛好二嫫來回話,她就打發兩個孩子回屋去了。兩兄妹出了上房,互相看著偷笑。

  二嫫這時來見佟氏,卻是來報告打聽到的消息的。她左右望望無人,便壓低了聲音對佟氏說:「打聽過了,上個月有個京城來的人,聽人形容像是伯爵府裡的吳新達家的兒子,我是見過他的,左臉上有顆指甲大小的黑痣。他在外頭客棧裡住了兩日,有人看見他跟一個中年女人見過幾面,還交換了什麼東西。見到的人都說那女人就是楊嬸。」

  佟氏眉頭一皺:「那天楊嬸來家裡送新衣,隔天借口說漏了東西,又來了一回,就是她給秋菊那丫頭傳信的?」

  二嫫點點頭:「看來是了。那吳家小子為了避人耳目,特地不上咱家找人,只悄悄兒買通楊嬸,叫她幫忙送信。奶奶記不記得,那次楊嬸來前,秋菊那丫頭還是那副死氣沉沉地樣子,過後就精神起來了,見人說話還帶笑。一定是京裡慶哥兒寫了信來,不知說了什麼,讓她這般開心。」

  佟氏想了想,便吩咐道:「這事兒你甭管,我也當沒瞧見。小輩們行的這鬼鬼祟祟的事,我做嬸娘的不好管他,只看那丫頭日後的造化吧。只是那楊嬸,日後再不能用了,你去留意城裡還有哪個裁縫手藝好,下次就換人吧。」

  二嫫領命,下去了。佟氏在上房思慮良久,便拿出文房四寶來,準備給那拉氏寫信。

  她沒有明說慶寧暗中派人與秋菊聯繫的事,只是暗暗指出秋菊近來安份許多,心情也變好了,與剛來時的樣子大不相同。另外,她還跟那拉氏提起近來奉天城中的暗湧,打聽明年張保任滿後,家中能否出力幫他謀個好缺。其他的關於家人身體安康,子女諸多事體,佟氏也雜七雜八地拉了一堆,就像往日的家常信件一樣,寫了好幾張紙,拿信封封好,叫人開箱取了幾個夏天特製的裝瞭解暑藥的荷包,拿帕子包了,預備明日一早,就叫人送回京城去。
正文 四十一、任滿

  時光飛逝,匆匆數月過去了。深秋時節,張保早早向府尹伊桑阿建言,依照舊例扶助城中貧民過冬,卻遭到了拒絕。

  伊桑阿認為,府衙的庫房存銀原本就不多,前幾年前任府尹玉恆為了贏取個人官聲,大肆花費不必要的錢財,接駕時更是花了不少銀子,如今庫房裡已是入不敷出,光是撥給日常支出就已經很勉強,哪裡還有什麼閒錢去白白養活街上的乞丐?他現在還在煩惱明年春天的官俸要從哪裡來呢。

  張保卻很生氣,過去幾年,庫房一直是充足的,接駕時的花費雖然不少,但製作冰雕冰燈的主要原料卻沒花什麼錢,有不少銀子是從皇帝的內庫支出,而且他記得周府丞曾經跟他提過,玉恆臨走前交待賬目時,還有數千兩盈餘。怎麼可能只過了幾個月,衙門的庫房就變得「入不敷出」了呢?

  然而上司就是上司,對方後台強勁,不是張保這樣的人可以對抗的,只好悶悶不樂地退了下來。

  他在公事房中呆坐半日,只是長吁短歎。蘇先生走進來,問道:「大人定是碰了釘子了?府尹大人拒絕了吧?」張保悶悶地點了點頭。

  蘇先生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倒了杯茶,緩緩道:「學生打聽到一件事,說不定可以解釋府尹大人這種偏執做法的原因。」

  張保猛地抬頭望向他,只聽得他說道:「剛來了幾個月的那位蔣府丞,他幕下的一個師爺恰好是學生昔日同窗,據他暗中向學生透露,原來玉恆大人曾經也是索相門下的官員,只是後來不知怎的,與陳尚書交好起來,不久就變得唯他馬首是瞻了。如今的府尹大人,是索相的親信,想必是對玉恆大人的作為十分不滿,才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抹殺他的功績吧?」

  張保聽了,實在難掩心中憤恨:「就為了洩憤,他們竟不顧百姓的死活了嗎?」

  蘇先生冷笑一聲:「他們怎會在乎這些?再說,庫房裡的存銀的確不多了,可這些銀子都到了哪裡,大人想必也能猜得到吧?」

  張保默然。他自然猜得到,只可惜他人微力薄,什麼也做不了。沉思良久,他抬首對蘇先生說:「如今天氣越來越冷,再不管不顧的話,奉天城內外又會有人冷死的,我不能眼看著這種事發生。既然府尹大人不願出力,我就試著盡我所能去做些事吧。」他看見蘇先生睜大了眼驚異地望著他,苦笑道:「想不到我這樣的碌碌無為的平凡人,也做起好人來,想必是與佳友相處多年,也沾染了君子之香吧?」

  蘇先生卻敬重地說:「大人原就是君子。」然後又轉而問道:「大人是想用自己的銀子去救助那些貧民嗎?可大人俸祿本就不多,如今那些……底下人孝敬的東西又多到了府尹大人手裡,大人打算怎麼辦?再說,大人明年就……」

  張保只是苦笑:「能幫多少是多少吧。」他這兩年也有積下一些銀子,能多救一個人也是好的。

  佟氏對於丈夫的決定,並沒有說什麼話,只是吩咐底下人,從即日起盡可能地減少家用支出,換季的新衣服也不做了,然後,就是命令全家的女人,不論主僕老少,都開始趕工製作精美的繡品,淑寧問她為什麼,她就說:「總要準備送回京的年禮。」

  好不容易擠出一千五百多兩銀子,張保命長福到城內外分批購入糧食、棉花棉布與煤炭柴火,其中因為土豆價廉,買得最多。淑寧出主意,棉線手套成本高,又不利於窮人做活,不如買細麻繩之類的,織成露指的粗手套,保暖效果或許差些,卻很耐磨,更適合貧民百姓使用。張保採納了女兒的建議。沒多久,他就讓人把東西分送到那些收留無家可歸者的破屋中,那些人都千恩萬謝。

  張保的做法很快傳入府尹的耳中,他只是嗤之以鼻,但不少在奉天任職經年的官員,或公開或秘密地加入了這個行列,也在暗中以私財購入過冬用品,救助城中的貧民。他們大都覺得過去兩年好不容易做出的成績,如今幾乎被人抹殺,但心中激憤卻無法發洩,只能以這種方法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滿。

  伊桑阿對這種風潮起了警惕之心,對張保和其他幾名官員訓斥了一頓,指責他們不遵上官命令。年紀最大的張通判被他氣得厥過去,第二天就告了假,眼不見為淨。張保行將任滿,又知道府尹不可能真將自己怎麼樣,只是冷笑一聲,照樣我行我素。只是部分官員退縮了,其他人更是顧慮重重,不願太過得罪上官。扶貧的行動大大受阻。

  這年的冬天很快來到了,雖不及前兩年寒冷,也是風雪交加的。城中的百姓過得比往年苦了,那些在破屋棲身或是流落街頭的貧民,得到救助的,勉強撐過了冬天,但張保等幾人的能力有限,有更多的貧民被凍死了,據各地上報的數字,到新年過後,已有十七人死於寒冬。

  也合該那伊桑阿倒霉,奉天城又有人凍死的消息,通過某些人的管道傳入京中,那明珠一派的人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機會?馬上就告到皇帝面前,惹得聖上大怒,急召伊桑阿上京去問罪,又對索額圖大罵了一頓。如果不是有一大堆官員幫忙說情,說不定伊桑阿馬上就被撤職了,結果好說歹說,皇帝才允許他留任察看,戴罪立功。

  同時,皇帝也知道了張保等數名低品官員以私財救助百姓的事,不但下旨嘉獎,還示意吏部將這幾名官員去年的考評都列為優等。

  這一次朝中紛爭,無論是陳良本還是玉恆都沒有涉入其中,起碼在表面上是如此。但這件事卻再度引起索明兩派的爭端,隨著數名官員的落馬與新人的上位,原本作為導火索的奉天再度凍死人事件卻漸漸淡出人們的眼界。

  這一番擾攘拖了兩個月多才塵埃落定,等到伊桑阿再度從京城回到奉天時,張保家裡已經在打包行李了。他當初上任是在秋天,卻是因前任突發疾病死了,才接那人的任期做下去的,因此今年四月就任滿了。京中伯爵府也來了信,催他盡早上路,免得再留在奉天與上司起衝突。

  不過才吃了虧的府尹大人還不至於馬上就尋他的晦氣,他還得提防跟著回來的幾個監察御史會打小報告呢。

  城中受過張保救助的百姓聽說他要走了,紛紛來向他告別。他們不懂得說什麼光冕堂皇的話,卻是真心將張保當成了大恩人,甚至有很多人從自己身上的衣服絞下一小塊布,交給手巧的女人縫了一個小小的萬民傘(其實應該是百民傘),張保拿到手上的時候,感動得熱淚盈眶。

  淑寧自出生就在奉天長大,如今要離開,心中很是不捨,她決定要好好再看一遍這個城市,因為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來。佟氏不放心她只帶著春杏在身邊,但長福長貴各有職司,馬三兒又有差事要做,秋菊太過貌美,容易招惹事非,也不能派出去,而虎子年紀又太小了。最後是端寧自告奮勇充當妹妹的護花使者,他還找來好友桐英。有了這樣一位熟悉奉天又身份顯赫的嚮導,他們絕不可能會出事的。佟氏欣然同意了。

  他們首先要去的是城內的幾條大街。虎子打頭陣,淑寧帶著春杏先走,端寧和桐英走在後面。端寧見桐英有些悶悶不樂,就回他怎麼回事。

  桐英勉強笑笑,說:「上次來你家時,你額娘說話很親切,今兒怎麼變了?我聽著有些彆扭。」

  端寧並不在意:「上回她只知道你是我同窗好友,並不知你身份,說話就沒有忌諱。後來別人告訴她了,她今天才會恭敬些,並沒什麼大不了的。」

  桐英卻有些悶悶的:「從小到大,除了跟我一樣的人,別人都對我畢恭畢敬的,看我的時候都看的是我的出身。只有你一個,眼裡看到的是我這個人,說話行事都只把我當普通人看。你妹子也是如此。你額娘上回把我當成是子侄輩那樣與我說話,其實我心裡很高興,今天她改了態度,讓我很難受。」

  端寧放慢了腳步,轉頭去看他:「你一向是個豁達的人,怎的今日哀怨起來?真不像你。」他躲過桐英的一個拳頭,笑著說:「想那麼多做什麼?我額娘對你恭敬些,只不過是人之常情,又沒特別巴結你,你有什麼好難受的?我們去玩吧。」

  桐英笑了,便拉著他急步跟上淑寧他們。

  他們一行人,走遍奉天的大街小巷、市集店舖,又跑去看城郊的青山綠水。兩個少年騎著馬,虎子駕一輛小車載著淑寧與春杏,一路說說笑笑,全當是在春遊了。

  等到他們游完最後一個地點,準備回家時,桐英拉了端寧一把,後者就會意放慢了馬速,兩人落在馬車後面。

  桐英說道:「後天你們就要走了,我恐怕沒法去送,今天怕是最後一次見你。日後不知能否再見面,但無論如何,你別忘了我這個朋友。」

  端寧鄭重點點頭,說:「我會給你寫信的。」

  兩個少年好友互相捶了對方一拳,相視而笑,卻聽得前面淑寧叫他們:「哥哥,桐英哥,你們在做什麼?快走啊,再晚城門就要關了。」兩人連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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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部分結束了,女主一家即將前往京城,然後在大家族裡生活,這段經歷可能不太讓人愉快,但卻非常重要。而且即將有一個重要的角色要出現了,各位猜猜是誰?

  角色一多,情節一雜,事情就麻煩起來,我之前其實已經漏了不少情節了,比如端哥兒的生日啦,新請的廚子啦,現在只好挪到後面去了。
正文 四十二、回京

  起程回京的日子最後卻拖了幾天。因為佟氏身體不適,請大夫來診斷時,卻發現是她懷孕了,已經有了將近三個月。張保喜出望外,為保穩妥,要等到滿三個月,胎兒穩定了,才起程。佟氏紅著臉接受了丈夫的體貼安排。

  他們最終是在暮春四月離開奉天,踏上回京的路程的。淑寧陪著佟氏坐在車裡,侍候她起臥,閒暇時,便聽母親講述京城伯爵府的事。

  她的祖父,名叫哈爾齊,封爵是一等威遠伯,承襲自跟隨太祖皇帝東征西戰的太祖父。祖母伊爾根覺羅氏,娘家是紅帶子,只是已經沒落了。祖父一向少管家事,但祖母卻是整個家族的掌控者,最不能忍受有小輩違逆她。

  大伯父晉保,還有大伯母那拉氏,近一年多來常與自家父母通信,算是比較熟悉的了。大伯父原在城西大營,現在被調到禁軍,官職是正三品參將,目前是幾個兄弟中官職最高的人。他與大伯母育有兩子一女,分別是長子慶寧、次子順寧和次女婉寧,另外還有庶出的長女芳寧和幼子安寧兩個孩子。慶寧已經娶了妻,媳婦兒是李家的小姐。次女婉寧,以美貌和聰慧名聞京師,深受祖母寵愛。

  二伯父興保,如今閒賦在家,但手下操縱了幾家大酒樓和店舖,日進斗金,等於是掌握了全府的重要財源進項。二伯母索綽羅氏,娘家是世居吉林的望族,與二伯父生了二子一女,按家族排行來講,是三子誠寧、四女媛寧和年方六歲的五子偉寧。其中媛寧只比淑寧小幾個月。

  四叔容保,是宮中侍衛出身,在天津大營歷練了幾年,當了個游擊將軍,前幾年剛回到京城,重新當上侍衛,品級倒是比以前高了。娶妻沈氏,娘家是世代書香,不知為什麼將女兒嫁給了一個武官。兩人挺恩愛的,有一個年方三歲的兒子,叫做淳寧,排行第七(大房的安寧排第六)。

  這些就是他們家所有的直系親屬了。

  淑寧差點沒被那一堆的「寧」給繞得頭昏腦漲,多虧佟氏不厭其煩地來回講,她才把所有的人名與排行記住了,然後是倒吸一口涼氣:原來我家有那麼多親戚呀?而且都是要在一個家裡生活的那種。

  然後佟氏又告訴她,除了這些是一個家裡頭的人以外,還有一位姑媽,比自家老爹長兩歲,閨名叫福麗,婆家也是世代勳爵,丈夫叫那日德,有一個與端寧同齡的兒子叫阿森,一個女兒叫絮絮,今年也十歲了。姑父那日德在江南做官,他們一家都跟去了,因此並不在京中。

  佟氏就這樣囉囉嗦嗦地介紹著伯爵府裡一大家子的情況,累了就躺下來睡一會兒。淑寧很孝順地坐在邊上,時刻留意著給她掖被角。二嫫坐在前頭,時不時地進來看佟氏的情景。沒辦法,佟氏都那麼多年沒生育過了,而且在生女兒時還大傷元氣,多年來身體都不算很好。張保對這一胎非常小心,為了要找一輛穩當堅固的好馬車,還親自跑遍各大車馬行,最後是淑寧與二嫫相熟的那個木匠,親自出手下足料打了一輛車。淑寧沒法弄出彈簧之類的東西減震,就多多地墊上被褥。她召集丫環們打開貯存室找出幾年前就沒再用過的舊棉被,把它們統統堆在馬車裡,雖然保暖效果不及新被,做棉墊倒是很好的材料。

  雖然人人都在擔心佟氏在孕期上路會有不適,但目前看來,似乎這個新弟弟/妹妹很乖,完全沒有在母親體內造反的跡象。佟氏每天好吃好喝好睡,害喜也不嚴重,讓全家都放下了心。

  這一路走的有八成都是近年新修的大道,平穩得很,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中途過夜的驛站,準備在此整休一夜,明天一早出發,天黑前就能回到伯爵府了。

  驛站的房間還算乾淨,飯食也能入口,現在在此借宿的只有張保一家,驛丞倒是侍候得很用心,連跟隨的下人的酒飯也不馬虎,還叫差役們準備新鮮的草料給他們餵馬。

  張保他們在吃飯時,驛站外傳來車馬人聲,驛丞早就迎出去了。馬三兒探頭打量了一會兒,回來稟報道:「是差人壓解著幾個犯官和他們的家眷,要在這裡過夜。足有二三十人呢,似乎是重犯。」張保眉頭一皺,不去管他,只問佟氏吃飽了沒有,又催女兒多吃口肉。

  等飯桌撤下,張保命女兒扶妻子回房歇息,然後才招來馬三兒,如此這般吩咐一通,讓他去了。

  馬三兒拿了一壺酒兩小碟花生豆乾,找到一個閒下來的差役,跟他喝酒聊天,天南地北地吹了一通,然後才扯回剛才新來的那幫人身上。那差役喝了大半壺酒,又在興頭上,渾不在意地就說了。

  「那群人我知道,是安徽那邊的犯官,兄弟你沒聽說吧?那裡的巡撫聽說跟個山大王勾結,殺人越貨,搶了不少金銀財寶,連南邊送給朝廷的貢品都不放過。誰家跟他作對,他都叫那幫子強盜把人全家殺光搶光,嘿,這膽兒夠肥的,兄弟你說是不是?」

  「是啊,他怎麼就那麼大膽兒呢?這麼說,那些人裡頭就有這個巡撫?」

  「哪兒能啊?早砍了頭了,這幾個都是跟他一夥兒的,是從犯。算是命大了,全家發配寧古塔,與批甲人為奴。你說這皇上怎麼就那麼寬宏大量呢?他們害了那麼多人,還放過他們的性命,偏偏那幫子人還不領情,整天哭哭啼啼的,剛才那兩個押解的兄弟就跟咱訴過苦了……」

  那差役嘮嘮叨叨說了半日,才喝乾最後一滴酒,吃完最後一粒花生走了。馬三兒長吁一口氣,便回去向張保回話。

  張保聽完後,跟蘇先生商量半日,最後是蘇先生得出了個結論:「前任安徽巡撫的案子,牽連甚大,恐怕有半個安徽的官員都被拉下馬來,必會有大量空缺,大人回京後,不妨到各處走動走動,若能得一個知府或布政使的缺,也是好的。」張保同意了。

  ==================我是隔壁的隔壁房間的分割線===================

  淑寧陪著佟氏回房,又叫人捧來一盆熱水,親自與母親洗腳,還邊洗邊說:「趕了一天路額娘也乏了,用熱水洗個腳,晚上定會睡得很好。」佟氏心裡軟軟的,淡淡笑道:「雖然趕了一天路,額娘又不用自己走,洗腳做什麼?」

  淑寧愣了一愣,想想也是,便笑了:「就算不用走,洗一洗也舒服些麼。」二嫫和春杏都笑了。

  剛洗完,張保就進來了,問妻子道:「身上怎麼樣?有沒有不適的地方?」淑寧忙端起水盆,招呼著其他人一起出去了,給父母留下個二人世界。

  佟氏懶懶地挨著床頭,說:「我身上還好,這個孩子很乖呢,很少折騰我。」

  「哦?」張保坐在床邊,「看來多半是個閨女,才會這麼乖。」

  佟氏有些發愁:「我還是想給你多生個兒子的,只有端寧一個太少了。」

  張保卻不在乎:「怎麼會少呢?多生一個象淑寧那樣的女兒,又聰明又乖巧,比別家生了一堆混世魔王豈不是要強得多?」

  佟氏被他哄笑了,又與他說笑了一陣,然後才睡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卻聽得外面一陣喧鬧,心下一驚,忙爬起來,看見丈夫已起了身,正問外頭侍候的人是怎麼回事。

  張保回頭見她醒了,說:「別忙和,你再睡會兒,我去看看是怎麼回事。」然後一打開房門就出去了,到了前院,卻看見兒子女兒已經在那裡了,正呆呆地望著前面跑來跑去的人,便問他們道:「怎麼起來了?侍候你們的人呢?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淑寧張張嘴,不知怎麼說,端寧鎮靜些,把答案告訴了父親:「是京中快馬沿路報信,太皇太后薨了。」

  張保頓時愣了。

  蘇先生穿著便袍從前頭走過來,對他說:「大人,方才連夜來的消息,太皇太后是申時去的,皇上已經宣佈了國喪,凡有爵位的人家百日內禁婚嫁,一年內禁止設宴玩樂。驛丞已經叫人摘纓子,並撤下紅燈籠了。」然後他轉頭望向淑寧,「只怕小姐也要換身衣裳才好。」

  淑寧這才醒悟過來,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水紅旗裝,看了父親和哥哥一眼,便施了一禮回房去換衣服了。孝莊居然這麼早就死了,她怎麼就記得看過的清穿文裡,女主曾在孝莊面前大展身手,並討得她歡心呢?現在就死的話,那些阿哥們還都只是小孩子吧?

  不過她很快就把這些事都丟到腦後,匆匆回房找素色的衣服。春杏也跟著幫忙找,卻邊找邊發愁:「姑娘的衣裳多是顏色鮮亮的,不是紅就是黃啊粉的,素色的衣裳,就只有幾件淺色的夏衣了,可這天還涼著呢。」

  淑寧停下手中的動作,想了想,對她說:「那個紅木大箱子裡頭不是有一件藍布旗裝麼?先拿出來給我換上。」春杏睜大了眼:「可那是布的,姑娘平日穿它都只是為了耐髒而已。」

  淑寧堅持要穿,春杏也就依了。待換過衣服,淑寧想起父親如今跟蘇先生在前頭商議事情,母親說不定是一個人待著,便去她房裡照看,卻見佟氏已經穿好衣服起來了。

  佟氏穿了件青色袍子,看了看女兒身上的衣裳,歎了口氣道:「罷了,如今是國喪,穿布的也好,想必府裡的人不會說什麼閒話。」

  折騰了一宿,佟氏與淑寧都是直到四更天才又再睡下的。第二天還要早起趕路,人人都頂著黑眼圈,默默地搬運行李和裝車。淑寧見到驛站已經全換了白色的紙燈籠,差役們帶的帽子都沒了那束紅纓子,再回頭看父親,也同樣摘去了帽上的紅纓。

  一行無話,匆匆趕路,窗外的景色漸漸變得繁華,行人也多了起來,臨近傍晚,他們終於到了京城。淑寧還來不及瞻仰這個兩朝古都的城門,早有伯爵府的人在那裡候著,略寒暄幾句,便換了趕車的人,趁著暮色往伯爵府去了。
正文 四十三、進府

  在這一小段路上,佟氏叫女兒坐直身體,替她整理了頭髮衣裳,又整整自己的,然後鄭重對她說:「這一路上,家裡都有什麼人,額娘已經大致告訴你了。如今只有一條,伯爵府裡與咱們在奉天時的家不一樣,行事作派都不是一般官宦人家能比的,你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要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也不要出頭冒尖。我們只要平平安安熬過這幾日,等你阿瑪定了缺,就能走了。」

  淑寧也嚴肅地點點頭。看來現在的情景就像林黛玉進賈府那樣,要處處小心才行了。

  佟氏又低聲提醒她一些禮儀上的事,見到祖父祖母要怎麼磕頭,叫到伯父伯母和叔叔嬸嬸時怎麼叫,還有跟兄弟姐妹們見禮又如何如何,要怎麼對待下人,有哪些僕役是有體面的,要客氣對待,林林總總地將路上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淑寧都將它們記在心底。

  不一會兒,馬車停下來了,淑寧只覺得車子晃了一下,又走了起來,佟氏小聲說道:「進了大門了。」

  大約走了一盞茶的功夫,車又停了,佟氏又說:「這是二門。」車窗旁邊傳來張保的聲音:「我帶兒子去給阿瑪請安,你先帶女兒去見額娘吧。」佟氏低聲應了,外面腳步聲漸遠。過了一會兒,車又往前走。

  再走了一段距離,馬車才真正停下。外面有個女人說話:「請三太太和三姑娘下車吧。」

  佟氏怔了一怔,便有人掀開車簾子,放好了腳踏。她慢慢挪出去,早有二嫫接上來,將她扶下車。淑寧跟著下車的時候,記起母親的吩咐,也是慢慢地、很端莊地下了車。旁邊一個媳婦子上來扶,「喲」了一聲道:「瞧三姑娘長得多水靈呀,老太太見了定然喜歡。」

  淑寧有點想打冷戰,她見這個媳婦子穿的也是綾羅綢緞,就知是個體面的僕婦,也不說話,只微微一笑,倒把那媳婦子給鎮住了,不好繼續調笑下去。

  佟氏只淡淡掃她一眼,便問方才請她下車的那個中年嬤嬤:「王嬤嬤,你方才叫我什麼?」

  那王嬤嬤忙解釋道:「三太太不知道,這是今年開始府裡定的規矩,因慶哥兒已經娶了親,原來的太太,如今都稱老太太,奶奶們就稱太太,慶哥兒媳婦便是慶大奶奶了。幾位爺,如今都是老爺呢。」

  佟氏笑笑:「那慶哥兒如今也是爺了吧?」「可不是嘛。」王嬤嬤應了聲,就攙著佟氏的另一邊胳膊,要扶她進去,「三太太如今可金貴呢,我來扶著您。」

  淑寧拒絕了那媳婦子來扶她的舉動,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扶什麼呀。她端端莊莊地跟在後面走,一行前後倒有七八個女僕跟著,穿過了兩個月洞門,來到一處大院落,旁邊都是抄手遊廊,她們直接穿過院子,來到正面的房間,一個穿綠的俊俏丫環打開簾子迎上來,未開口先含笑:「可把三太太和三姑娘盼來了,老太太和兩位太太都等急了呢。」

  佟氏隔開王嬤嬤與佟氏的攙扶,自己上了台階,向那丫環點點頭,便招呼女兒跟她一起進去。

  進門就是一架玻璃屏風,燙著迎客松的圖樣,繞過屏風,裡面黑鴉鴉地聚了一群女人,淑寧差點眼都花了,定一定神,才見到正中坐了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婦,旁邊各坐著一個婦人,便知這是祖母與兩位伯母了。

  早有侍女在地面放了兩個蒲團,佟氏領著女兒磕了頭,祖母才微笑著說:「自家人不必多禮了,你又有了身子,用不著這麼客套。」佟氏低頭應是,然後又給兩位嫂子行過禮,才在大嫂子下手的一處椅子上坐了。接著便是淑寧給兩位伯母見禮,然後大伯母又引見了兩個年青的女孩子,一直站在她身後作少婦打扮的,是大堂嫂李氏,另一位坐在下手的,是大堂姐芳寧。她們都給嬸嬸佟氏請了安,又一一與淑寧見過禮,然後淑寧便悶不吭聲地站在母親身邊。

  祖母伊爾根覺羅氏臉圓圓的,看著一團和氣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卻有些像《還珠格格》裡的那位太后娘娘,貌似慈眉善目,實則透著一股威嚴,舉手抬足都顯露出一種「我是當家人」的氣勢。大伯母那拉氏也是圓臉,總是帶著微笑,卻讓人覺得有點高深莫測。二伯母索綽羅氏是個長臉,尖下巴,嘴唇有點薄,不過很會打扮,脂粉抹得恰到好處,從頭到腳的服裝首飾都沒什麼可挑的,看來傳言她開脂粉成衣鋪子,也還是有點依據的。至於李氏,果然如傳言中的其貌不揚,長得還算端莊,勉強能稱得上清秀,只是整個人沒什麼精神,也很少開口。芳寧也是很沉默寡言,不過還是很有少女的青春氣息。

  老太太問佟氏有幾個月身孕了,佟氏回道:「有三個月了。」她點點頭:「要小心自個兒的身子,你男人子嗣少,你要多多爭氣才是。」佟氏低頭應道:「是,媳婦知道。」

  老太太又把眼光移到淑寧身上來:「三丫頭幾歲了?」佟氏忙替女兒回答道:「到八月就滿八歲了。」她又問:「平日裡有學規矩女紅吧?」佟氏答:「媳婦兒天天教她做。」

  老太太點點頭,又抬起手來招呼著:「三丫頭過來,讓奶奶看看你。」淑寧忙走上前去,任她拉著自己的手瞧,背脊上已經開始冒汗了。

  老太太又問:「讀過什麼書?」這個問題淑寧早有準備,便回答道:「只讀過些《女訓》《女誡》之類的,額娘說女兒家針線最要緊,不許我多讀書呢。」她早聽說這位祖母大人不太喜歡母親讀書,這樣回答應該沒問題吧?

  卻不料她搖搖頭,說道:「你額娘最是小心人,其實倒不必這樣,女孩兒家多讀些書,倒也不是壞事,只別看些不好的書,移了性情就行了。」這話讓佟氏和淑寧都暗暗稱奇,這才幾年功夫,她怎麼就完全改變了態度呢?

  接下來又說了幾句閒話,淑寧才回到母親身邊繼續站著,老太太這才發覺,便叫丫環搬了個凳子來,讓孫女兒坐下。

  有個媳婦子上來回話,說侍候三太太和三姑娘的人都在外頭呢,老太太要不要見見。老太太點了頭,便見到二嫫帶著小梅秋菊和春杏上來磕頭。那拉氏看見,皺了皺眉。

  老太太認得二嫫,略問了些話,轉頭看見秋菊,就問道:「我怎麼覺得這丫頭有幾分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那拉氏正要開口,索綽羅氏搶先說道:「額娘不認得了?她本是慶哥兒房裡的丫頭,慶哥兒那年不是還說要把她收房嗎?也不知怎的,竟跑到三弟妹那裡去了。」她有幾分得意地撇了那拉氏一眼,那拉氏卻是不動聲色:「小孩子家不懂事玩笑罷了,我聽說三弟妹那邊少人使喚,見這丫頭還算伶俐,才送過去的。」李氏卻只是站在她身後,似乎沒聽到這些話。

  老太太不管兩個媳婦之間的暗鬥,只揮揮手讓四個女僕下去了,歎了口氣道:「這怎麼夠呢?別說三媳婦兒有了身子,裡外都要人侍候,再看她們姐妹幾個,都是丫環婆子一大堆。三丫頭這樣太過寒酸了,就算她阿瑪在外地做官,不好帶太多人,也不能太失體統才是。」

  佟氏低頭受教,淑寧還是那副乖巧樣子,心裡卻已經在大嚷:「難道你要給我弄一堆丫環婆子跟著嗎?不要啊!!!」

  可惜祖母大人聽不到她的心聲,便對大兒媳說:「你回頭瞧瞧,多撥幾個人給她娘倆,尤其是你三弟妹那裡,曉事兒的婆子多安排兩個。」然後指指淑寧,「三丫頭那裡,就照四丫頭的例吧。慶哥兒媳婦平日裡也多照看她一下。」那拉氏和李氏婆媳倆都應了。

  四丫頭的例又是多少個人?

  這時天已經黑了,老太太發話:「叫下面的人把飯擺上來吧,看來老三和端哥兒是留在前頭跟老爵爺吃了。」下面的人應了,片刻後果然有人來回話,說老爵爺留了三老爺和四少爺在前頭吃飯,讓這邊先吃。

  底下人馬上在旁邊的房間裡擺桌椅,正手忙腳亂呢,卻聽得有丫環在外頭報說:「二姑娘跟四姑娘來了。」然後就聽得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奶奶,我來了,可趕上吃飯了嗎?」

  淑寧好奇往門外瞧去,心想:「難道這就是那位傳說中的二堂姐了?」

  幾個丫環掀起簾子,一個嬌小的身影在一堆侍女的簇擁下走進門來,拐過屏風,然後,淑寧頓時覺得眼前一亮。

  那女孩只是十歲左右年紀,身量尚小,穿著一身素白旗服,領口、袖口與下擺處用絲線從月白到深藍色繡了層層疊疊的小花,遠看還以為是鑲了幾道藍邊,待走得近了,才知道衣飾華美精緻。

  等她走近,淑寧才清楚地看到她的相貌,一雙又黑又大的鳳眼,小巧的鼻子,紅紅的小嘴,膚色極白,像是細瓷一般完美無缺,一頭烏黑的秀髮交纏著藍色的緞帶,綁成雙鬟,兩邊各有幾根緞帶垂在肩上,未紮起的頭髮都放在腦後。年紀雖小,已經有一種很特別的彷彿成年女子般的風情,不出幾年,定然會長成一位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了,少說也是范冰冰那個級別的。

  李氏這時就站在淑寧旁邊,忽然開口說:「這就是婉妹妹了。」

  淑寧點點頭,心想:「果然是美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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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為什麼要這麼想不開,寫這種場面呢?就算有林黛玉進賈府為參考,我也死了幾百個腦細胞,卻仍然錯漏百出,改了N回了,我發誓再也不要挑戰這種情節了~~~~~~~

  外面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先這樣吧,搞不好等會兒就要關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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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被同事罵了,她認為應該用「老太太」,55555~~~~~沒辦法,每次都要靠她幫我掩護呢~~~
正文 四十四、婉寧

  老太太一聽到最寵愛的孫女的聲音,哪還有先前威嚴的模樣?早已笑得眼睛都瞧不見了:「猴兒,我就知道你最會找吃的,聞見飯香就來了。」

  那婉寧一把就撲過來,攀住祖母的脖子,撒嬌道:「奶奶這話說得我好像饞鬼似的,太過分了,都是因為奶奶這裡的飯菜太好了,不然我怎麼會一聞見味道就忍不住了呢?」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眼裡都沒了別人了。

  淑寧都快看直了,耳邊卻傳來一把細細的聲音:「孫女兒給祖母請安。給伯母請安,給母親請安。給嬸娘請安。」轉頭一瞧,卻只見是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穿著蛋清色的旗裝,也梳著與婉寧一樣的髮式,眉目清秀,只是比不得婉寧美麗。看來這就是四姑娘媛寧了。

  老太太只是隨意揚揚手,便抱著婉寧問長問短,那媛寧撇撇嘴,就轉往索綽羅氏那邊去。

  那拉氏不等女兒撒完嬌,就開口道:「怎的這般沒規矩,只纏著你奶奶不放?快過來見過你三嬸與妹妹。」

  婉寧這才發覺旁邊坐著的佟氏與淑寧,忙笑著走過來行禮,說:「是我怠慢嬸嬸了,嬸嬸別見怪。」不等佟氏說沒關係,就抓住了淑寧的雙手,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地瞧。淑寧呆住了,心想這種情形真眼熟,可不要接著來一句「這個妹妹我見過的」才好。

  誰知那婉寧忽然好像想起什麼好笑的,又強忍住,說:「這個妹妹我見過的。」(淑寧:我囧!)

  不過她很快又補充說:「不是真見過,是看著面善,覺得好像以前就認識了。」媛寧在對面扯了扯嘴角:「莫不是又是前世見過?」婉寧笑道:「誰知道呢?說不定是哦。」然後就拉著淑寧親親熱熱地說話。淑寧發現她有兩個小酒窩,笑起來時極甜。不得不說,這位漂亮的小姑娘的確很討人喜歡。

  老太太還是笑咪咪的:「這樣也好,以後姐妹間相處就更融洽了。」

  底下人報上來說飯擺好了,老太太一招手,全體人就移師隔壁房間吃起飯來。

  淑寧在奉天時,佟氏在禮儀上對她管教甚嚴,在餐桌上尤其如此,因此她不但執筷噎飯的動作很文雅,對食不言的規矩也嚴格遵守,有時她自己都會為此驚歎,覺得「原來我也會有這麼大家閨秀的一天」。早聽說大戶人家裡規矩嚴,所以淑寧是很認真地打算照著母親教的去做的。

  誰知這次一上飯桌,母女倆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那婉寧不停地哄著老太太,又常夾好吃的給她,站在旁邊侍候布菜的李氏都快下崗了。祖孫倆說說笑笑的,哪有什麼大戶人家的規矩可言?

  那拉氏見佟氏母女都很吃驚,便說道:「三弟妹別見笑,我這閨女最沒規沒矩了,偏老太太喜歡她這樣。」佟氏忙陪笑道:「這樣和和樂樂的才高興呢,婉姑娘實在討人喜歡。」

  老太太一臉慈愛地看著孫女:「這話我愛聽,我那麼多個孫女裡頭,就數二丫頭最貼心了。」她這話一出,媛寧便不高興了,佟氏望望女兒,也有幾分尷尬。芳寧低頭吃飯,似乎完全不在意。

  婉寧笑著對淑寧說:「三妹妹吃飯時真斯文,其實一家人不需要這些虛禮,說說笑笑的不是更開心麼?」淑寧笑笑,吞下口中的飯,才開口應了聲:「姐姐說的是。」

  旁邊的媛寧瞧了她一眼,又繼續吃飯。

  飯後漱口的程序,跟《紅樓夢》裡的極像,淑寧實在萬分慶幸自己沒把多年前看過的情節忘掉,不然那杯嗽口茶上來時,她一定會被那清新的茉莉花香騙倒,直接喝下去了,那可就鬧了大笑話。

  真是的,只是伯爵府,幹嘛學人家國公府的作派呢?

  一幫子女人又重新回到方纔的房間說話,婉寧繼續討著祖母歡心,媛寧繼續撇著嘴,佟氏、淑寧繼續和李氏、芳寧一起充當沉默一族,只偶爾回答兩句。過了一會兒,門外有人來報:「三老爺和四少爺來給老太太請安了。」

  不一會兒,簾子掀了起來,張保帶著端寧進來了,又是一番磕頭見禮。老太太跟兒子說了幾句話,便趕他去跟兄弟們見面,只留下孫子陪伴。

  端寧今年十二歲了,本就長得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他自小練習騎射,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看起來比尋常十二歲少年要高些,加上長年讀書,又增添了書香氣息。淑寧就常笑話說,他一站出來,只要微微一笑,那些夫人太太大娘大嬸們就恨不得他是自個兒的兒子。雖然這話一說出來,淑寧就挨了哥哥一個腦崩,但還是很有道理的。老太太細細打量著多年不見的孫子,滿意地點點頭,便拉他到自己座位的另一邊坐下說話。

  婉寧看了端寧好一會兒,便拉著祖母的手撒嬌道:「這個哥哥真好,為什麼他不是我親哥哥呢?」端寧笑道:「妹妹這是什麼話?難不成我就不是你哥哥麼?」婉寧抬頭望著他,可愛地眨著眼睛,問:「真的?」端寧笑著點頭,她便高興地笑了:「那以後你就要把我當成親妹妹一樣哦。」老太太慈愛地摸摸她的頭。

  媛寧在下面冷笑了一下,瞧了淑寧一眼。佟氏皺皺眉,但沒說什麼。淑寧本有些心裡發酸,但很快就平復了。因為她瞧見自家哥哥陪著祖母與堂姐說笑時,臉上的笑容一直沒變過,就是那種溫溫文文的笑。這種表情她見得多了,只要哥哥遇上別家夫人太太拉著他說話又擺脫不了時,就是一直這樣笑的,表面上看起來很乖,實際上早不耐煩了。也對,自家的好哥哥,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被人拐去?淑寧心情很好地看著眼前的祖孫同樂圖,冷不妨瞧見端寧望過來時,對她眨了眨右眼。

  她心情更好了。

  談話持續了差不多一個時辰,老太太有點累了,便只留下婉寧一個,其他人都打發走了。淑寧跟著哥哥去給伯父們請安,回到自家住的院落時,已經一更天了。

  他們一家住的,就是當年張保住過的院落,名叫槐院,離主屋有些遠,一邊圍牆外頭就是青雲巷,再過去就是伯爵府的圍牆了。院子當中種著一顆大槐樹,樹下是幾張石桌石椅,旁邊擺著幾盆花草。院子三面都有房屋,正屋是張保與佟氏夫妻會客的地方與居所,右邊是書房,左邊兩間大房是給端寧淑寧住的,正屋後頭有條過道,通向小小後院,那裡建了幾間抱廈,是下人的住處。

  長福與二嫫有自己的居處,就在府後的幾處院子裡。老伍頭是早早被安排到馬棚附近跟其他的車伕一起住了。長貴和馬三兒夫妻就在槐院後院的抱廈裡住下,跟著主人們住在一處的,只有秋菊和春杏。

  那拉氏派來了幾個婆子,只說其他人明天一早就會過來。這天趕了那麼久的路,進府後又到處請安見人,人人都累得要死,便隨便洗了洗,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全家就起來了。因還要準備下午去娘家探訪的事,佟氏指揮著幾個下人打包禮品。人手不夠,眾人好一番忙亂。

  這時有人上門來了,是老太太屋裡侍候的人,就是昨天見的那個穿綠的俊俏丫環,名叫翠英的,來問昨夜他們一家四口睡得可好,有沒有短什麼使的用的,細細地問了一遍。她長相俏麗,說話行事卻很溫柔,又愛笑,容易給人好感,佟氏她們都對她很客氣。

  她又恭敬地請他們若有什麼住得不舒服的地方,儘管開口說。張保淡淡地道:「這是在自個兒的家裡,若有什麼要吩咐的,我們自然會說,你不必費心了。」然後就出去了。

  翠英一陣尷尬,正好外面有管事帶了一群男女僕役來,是那拉氏分派給三房使喚的,翠英藉機告退了。

  新來的人有六女兩男,分配的結果是:一個年紀較大又比較老實的丫環素雲和一個三十來歲的媳婦子王瑞寶家的,負責侍候佟氏起居;一個叫巧雲的俏麗丫環侍候淑寧;那兩個叫書香和墨香的十五六歲丫頭,眉清目秀,又識得幾個字,就分配給了端寧;還有一個叫粉官的,原是幾年前買的小戲子出身,現在當了粗使丫頭。男僕方面,王瑞寶跟了張保,他兒子王貴跟了端寧,與虎子一同作小廝。

  那個王瑞寶家的,剛好就是昨天要扶淑寧的媳婦子,曾侍候過二太太索綽羅氏和大房的小妾生產,也算是經驗豐富了。她丈夫王瑞寶正是老太太手下王嬤嬤的兒子,一家人都是有體面的,只是一直輪不上好差使。三房只有一個管事長福和二嫫夫妻能算得上號,他們跟過來,也是想要出人頭地的意思。

  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巧雲,似乎與秋菊是認識的,只是關係不太好,兩人目光一對上,連淑寧都能看見電光霹啪作響。

  佟氏給新來的僕役們訓話,不外乎三房有三房的規矩,日後老實幹活不要偷懶之類的。淑寧留意到書香和墨香兩個聽訓的時候老是走神,眼睛不斷地往旁邊瞟,她一看,原來是端寧站在那裡。看來這兩個丫環是被內定為四少爺日後的小老婆了,不然怎會那麼大膽地放秋天的菠菜?不過,她倒是有點無語,不知是誰安排的?她老哥才十二歲啊,還是男童啊!!!現在就安排這些太早了吧?

  端寧早就察覺了,看來也心裡有數,他轉頭看見妹妹一臉古怪地看著他,搖搖頭,一臉苦笑。

  訓完話,人們都散開來,各做各的事去了。小梅挑了門簾進屋,報告說:「二姑娘和四姑娘來了。」
正文 四十五、不和

  婉寧和媛寧雙雙結伴而來,向佟氏請過安後,婉寧直接就問起怎麼不見端寧。佟氏淡淡笑道:「方纔到前頭去了,怕是老爵爺要考究他的武藝吧。」婉寧覺得十分可惜,不過還有淑寧在,便直接拉著她回房說悄悄話去了。

  婉寧是個很容易自來熟的人,雖然昨天才第一次見面,但今天已表現得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樣親切。她熱情地向淑寧介紹京中好玩的地方和好吃的小吃美食,邀請她跟自己一起出去玩,而會介紹她認識許多「有趣的」朋友。媛寧只是坐著打量房間,有時掐掐新插的那瓶花上的花瓣,有些無聊的樣子。

  婉寧詢問過淑寧平日的愛好之後,已經把話題轉到自己的生活愛好上來了,淑寧也饒有興趣地聽著。這種大戶人家小姐日常生活的零距離接觸可不是天天都能有的,而且有任何疑問都可以提,趁此機會先打聽打聽,免得日後跟人說起來時露怯。

  媛寧百無聊賴地玩起床上的擺設,卻對一個抱枕起了興趣。那本是淑寧去年秋天時做的,用了軟緞子作面料,塞了滿滿的棉花做成圓柱狀,正好抱在懷裡,軟軟的可舒服了。她還在上頭繡了絲帶繡作為裝飾,眼下正是這特別的刺繡吸引了四小姐的注意。

  媛寧把抱枕拿到淑寧面前,問:「三姐姐,你這是什麼繡法?怪好看的。」淑寧便解釋給她聽:「這是用絲帶和綢帶繡的,再用各色花邊和珠子作裝飾,我就叫它絲帶繡。妹妹喜歡的話,我送你一個吧?」

  小女孩其實很好哄,媛寧頓時就彎了眉眼,還說:「多謝三姐姐,不過,我也有學女紅,姐姐教我做吧?」淑寧說好。

  婉寧拿過那抱枕仔細瞧,奇怪地說道:「咦?三妹怎麼會這種繡法?這不是法國宮廷裡的東西麼?奉天應該沒有洋人吧?三妹是哪裡學來的?」

  不等淑寧說話,站在門邊侍候的春杏先開口了:「這是我們姑娘想出來的,不是從別人那裡學的。姑娘本來是打算裝飾一下盒子,結果後來弄出這個來了。」她親歷淑寧弄出絲帶繡的經過,就覺得二姑娘這話有些刺耳。

  媛寧聞言撇了婉寧一眼:「聽到沒有?是三姐姐自己想出來的,二姐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難道就許你一個人聰明,別人都不會弄好東西了麼?」

  婉寧皺了眉頭:「四妹,你又來了,我怎麼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你幹嘛又故意挑我的刺?」

  媛寧眉一挑,尖聲說道:「去年絮絮表姐弄了條漂亮的花邊裙,你就說人家是學洋人女子的,她連洋人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到哪兒去學?上個月我叫人做了個銀腳鐲帶,你又說我是學人家苗人的。我就知道,只要別人一弄出好東西來,你就會說那是別人做過的!這世上就只有你一個會弄些新奇好看的東西!」

  婉寧眉頭皺得更緊了:「也不知你是從哪裡聽來的怪話,我不與你小孩子計較。這裡是三妹妹家,你別再胡鬧了。」

  媛寧的聲音更尖了:「我怎麼胡鬧了?你說我是小孩子,你才比我大多少?你還不是小孩子?我就是要把這些話告訴三姐姐,免得她受了你的騙!」

  婉寧怒目而視。好一會兒,她重新端坐下來,慢條斯理地喝口茶,道:「你在這裡說這些話有什麼用?有本事跟奶奶說去?太難看了!」

  眼看媛寧就要張牙舞爪地撲上來了,原已聽得呆了的淑寧連忙攔住她:「快住手,都別吵了,要是鬧得外面都知道,可不好看。」

  她轉頭對婉寧說:「二姐姐,我不知你們姐妹間為何不合,但還請姐姐讓著些兒妹妹才是。」然後又對媛寧說:「四妹妹,你這樣說話,到底是不妥的,以後別再當著別人的面說二姐的不是了。」

  她本是一番好意,想著先壓住這起衝突再說,誰料媛寧小孩子家一生起氣來就特別固執,現在連淑寧都恨起來了。她甩開淑寧,大聲道:「我就知道,你們都讓著她,她有什麼好?氣死我了,我再不要理你了!」甩開簾子走了。

  婉寧冷笑一聲,道:「三妹妹別管她,她三天兩頭的就要挑我的刺,不過是妒忌奶奶寵我罷了。」

  淑寧坐下來,正色道:「雖說如此,但有一件事我要說清楚。我是那年收到姐姐送來的夏衣,上頭有些絲帶做的花朵蝴蝶結,因見它好看,才想出用絲帶繡花的,說起來並不算是我首創。若是那什麼法國宮廷真有這種繡法,也是誤打誤撞而已。」開玩笑,若被對方起了疑心,她要到哪去找個洋人說曾經教過她絲帶繡?

  婉寧卻有些說不准:「原來如此,我也記不大清楚了。不過這樣也是好事,妹妹若還有那樣的抱枕,也送我一個吧。」

  淑寧無奈應了。她總共就做了兩個,現在兩個堂姐妹各要一個,自己可就沒了。

  婉寧坐久了有些無聊,便起身告辭。臨出房門時,她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對淑寧說:「我常與朋友一起出去逛街的,你方才不是很有興趣麼?什麼時候也跟我們一起去吧?我還可以叫上五阿哥。」

  淑寧聽得一頭霧水,想著怎麼突然扯到五阿哥身上了?要是四阿哥,或許還有點關連,不過這些龍子鳳孫,沾上了都沒什麼好事。她拒絕了,就說母親身懷有孕,她要留在家中照顧。婉寧一臉可惜地出了門。

  出到院子,正好碰上端寧回來。他身上沾了些塵土,下巴略有些淤青。婉寧一把撲上去,連聲問道:「怎麼會成這個樣子?是誰欺負哥哥了?是誰?」淑寧也關心地以目光相詢。

  端寧微微一笑,雙手不著痕跡地隔開婉寧,說道:「小意思,瑪法考我武藝,勉強通過了。二妹妹來作客麼?可惜我不在家。」婉寧笑著說:「四哥哥要真覺得可惜,不如今兒跟我一起出去玩吧?我約了好幾個朋友呢。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她拉著端寧的手搖兩搖,撒著嬌。

  端寧還是溫溫地笑著:「聽起來挺有趣兒。可惜今日我們全家要到外祖家去請安,日後有了空閒,再請二妹妹給我當嚮導吧。」

  婉寧有些意外,以往自己一撒嬌,不論是堂兄弟還是表兄弟都會乖乖聽話,想不到今天碰了壁,不過這樣才能顯出這位哥哥與眾不同麼。

  她纏著端寧略說笑幾句,察覺到對方有送客的意思,便見好就收,走了。

  端寧吁了一口氣,轉頭對淑寧說:「這位大小姐可不好對付,偏又不能得罪她。」淑寧笑笑,遞帕子給他擦汗。端寧接過,就說:「現在不早了,母親身體怎麼樣?如果能行,還是早點去外祖家吧。只怕去了要留飯,如果是午後再去,留了晚飯,回來晚了祖母說不定會不高興呢。」淑寧聽了覺得有理,便與他一起進屋跟母親商量。

  過了一刻鐘,佟氏叫人請回張保,向老太太報告過,一家人就坐著馬車往娘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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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十多天過去了,張保日日到吏部上打聽消息,因國喪期間禁宴樂,只好尋些舊日朋友喝喝茶,探一探朝中風向。佟氏每日都去向婆婆請安,又在她面前做足賢惠媳婦的樣子,倒沒挨什麼冷言冷語。端寧因父親早就跟佟家商量好了,到佟氏族學去附學,免得留在府中無所事事,會跟著堂兄弟們不學好。他每日去佟家外叔祖(註:佟國維)家中上半天學,回來後也待在房中溫習,有時去庫布房練練武,有時去騎騎馬,日子過得十分健康。

  淑寧聽了母親的話,決定在伯爵府期間保持低調,每日做女紅練大字,然後就是陪母親說話解悶,日子過得有夠無聊的。

  婉寧又來過幾回,見淑寧每次不是在繡花就是在練字,便笑說她太過「大家閨秀」了,還問:「你每天這樣過日子,難道就不無聊嗎?」

  是很無聊,但淑寧又不好明說。以前在奉天時,她每天都有許多事可幹的,現在不能出風頭,新奇東西是不能做了,又沒有朋友可以交往,跟春杏玩又會被婆子說失了體統,又沒處買新書去,外頭大書房裡的大部頭,都是悶得要死的那種,詩詞文集她又沒興趣,除了繡花練字,她還能做什麼?

  婉寧想了想,笑了,說:「不如我給你找些消遣的事兒做吧?」淑寧警惕起來,不知她要找的是什麼事?該不會又是那種跟阿哥們出去玩的話吧?她最近常引誘自己出去,每次都提什麼阿哥的,太奇怪了。

  不料婉寧提的卻是另一件事:「不如你跟我一起去上琴棋書畫的課吧?」見淑寧露出疑惑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家裡有給我請西席,教我些琴棋書畫什麼的,可我有很多都會了,不耐煩去學它,所以常常逃課。如今只有四妹妹在聽呢。」

  原來如此。想不到婉寧也懂得琴棋書畫之類的東西,看來盛名之下無虛士啊,以往看這位小姐總愛玩鬧的樣子,還以為她才女的名聲是別人捧出來的呢。

  只是她心裡有個疑問:「好是好的,只是你們如今已學了許久吧?我這才去學,會不會跟不上?」

  婉寧忙說道:「不會不會,其實四妹是今年春天才開始學的,她笨得很,才學了一點,你現在去,絕對跟得上,再說了,琴棋畫就罷了,至於『書』,我看你已經不用學了。」她瞄了一眼書桌上的一疊字稿。

  淑寧笑了:「我才學了點皮毛呢,怎麼會不用學呢?姐姐的老師,必定是位飽學之士吧?我會好好請教的。」聽起來不錯,就讓她也風雅一回吧。
正文 四十六、媛寧

  上課的地方就在花園的一角,是一處四面環水的亭閣,環境清幽,涼風習習,淑寧一到那裡就喜歡上了。

  因為淑寧是頭一回來,婉寧陪著她。一進門,就看見媛寧坐在書案前,她抬頭看見她們,有點意外,但還沒忘記前些日子的不愉快,哼一聲後就轉過了頭。她們也各找了一個座位坐下了。

  教她們的老師姓蔡,名叫芝林。頭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淑寧有點黑線,是采芝林還是寶芝林啊?這位先生家裡不知是開武館的還是開藥店的呢?

  蔡先生有五六十歲了,學問很好,才藝也上佳,他不光教授琴棋書畫,也教詩詞歌賦。可惜平日來上課的通常只有天資不佳的四姑娘,而他一直認定是得意弟子的二姑娘,卻很少來。這次新來的這位三姑娘,不知資質如何?不過眼下他最注意的事,莫過於已經十天未見過的天才學生婉寧的到來了。

  他問清楚淑寧只有書法方面是學過的之後,就交給她一本字貼,讓她臨一遍看看,又指點一下媛寧的彈琴指法,然後拉過婉寧,細細問她近來的功課進程。

  淑寧很仔細地臨好字貼,然後才發現媛寧的注意力已經不在琴上,而是在偷偷地聽蔡先生對婉寧的訓導。她也好奇地聽了聽,發現婉寧在才藝方面的確有不凡之處。

  婉寧在三四歲的時候,已經能背誦上千首唐詩宋詞;五六歲時,已經能看懂《資治通鑒》這樣的大部頭,並寫得一手好字;七八歲的時候,已經能自己做出很不錯的詩;而且去年她九歲的時候,已經能畫一手不輸給成年人的好畫,能完整地彈奏長達半個時辰的古曲,並自己作曲填詞了。

  淑寧有點乍舌,雖然自己五六歲時,也能看懂大部頭和寫出好字,但那是因為自己是穿的,而且勤於練習的緣故,而婉寧作為古代女孩子,能有這個水平,實在不是平常人能比的,更何況,寫詩畫畫彈琴,都不是自己這樣穿越過來的普通人能做得了的,怪不得她小小年紀就獲得「才女」之名。

  這是淑寧頭一回對於這位二堂姐起了敬佩之心。

  不過接下來蔡先生也提到了婉寧的弱點:不夠勤奮。她雖然很有天份,學什麼都一學就會,但太沒有耐性,又愛玩,沒辦法靜下來苦練,所以她的水平雖然遠遠高於同齡人,但基礎卻不夠紮實。蔡先生對她有很大期望,苦口婆心地勸她發奮。不過依淑寧看來,婉寧雖然表面上畢恭畢敬地應了,實際上卻有些不耐煩。

  蔡先生也有些察覺,他歎了一口氣,便讓她自己去練琴了,然後走過來看淑寧的字。

  蔡先生對淑寧的書法的評價是:缺少靈氣,中規中矩。雖然天資不算上佳,但勝在用功,以她的年紀,也算是難得了。他有些惋惜,有天份的不夠勤奮,夠勤奮的沒有天份,還有一位(四姑娘),是沒有天份也不夠勤奮的。他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苦命了。

  淑寧對于先生的評價並不在意,她的字的確只是中規中矩而已,她又不是要當書法家,對自己的要求並不高,能拿得出手就行了。

  這堂課是琴課,因此淑寧過了書法考評一關以後,就開始跟著學起琴來。蔡先生是位好老師,他手把手地教會淑寧基本指法,又讓她彈一小段旋律來練習。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按照規矩,每上一個時辰的課,就有一刻鐘的休息時間。蔡先生交待幾句,就到隔壁的小室去休息。

  婉寧早就不耐煩了,蠢蠢欲動地打算偷偷開溜。淑寧覺得她這樣有些對不起蔡先生,勸她至少上完半天課再走,婉寧有些不願,兩人正說話間,媛寧開口了。

  「二姐,」她說,「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一聲。那天三姐姐送來的抱枕,我叫哥哥拿去找了上回見過的那個布朗神父,姐姐你不是說他就是法蘭西國來的麼?結果,你猜怎麼著?」她得意地望了婉寧一眼:「他壓根兒就不認得那種繡法!看來二姐也有弄錯的時候啊。」

  婉寧盯了她一眼,卻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哦?那個布朗神父啊,他好像自小在教會長大的,怎麼可能見過那種宮廷裡的東西,今年春天才回國的那個白神父,才是法蘭西貴族出身呢,他就知道這種繡法。」她收拾了一下自己桌面上的東西,昂著頭道:「四妹妹有空打聽這些事,不如多花點時間在功課上,讓先生也誇你兩句。」說完就走了。

  媛寧臉都紅了:「你就會騙人,人都走了,你說什麼都行了。你有什麼可傲的?誇你的人都瞎了眼!」誰知這時蔡先生正好進門來,她的紅臉刷的一下又白了,連忙低下了頭。

  蔡先生好像什麼也沒聽到似的,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婉寧遠去的背影,歎了口氣,回到座位上重新開始上課。

  接下來的日子,淑寧幾乎每天都來,張保和佟氏也很贊成她多學些東西,端寧更是誇張地大叫他要努力了,不然又會被妹妹比下去,那就太沒面子了,引得全家人都笑個不停。

  婉寧很少來,就算來也待不久。平時她不是陪祖母說話解悶,就是約朋友外出遊玩,宮裡還派人來過一次,接她進宮去陪太后說話。有傳言說她很得太后的緣法,以前也曾多次進宮陪伴。

  每次淑寧去上課,都只有一個媛寧當同學。初時媛寧完全不理她,但時間一長,小孩子耐不住沉悶,就偶爾跟她說說話,但是口氣依然不善。淑寧哭笑不得,覺得自己並沒有得罪她,卻被她這樣討厭,真是無妄之災。

  不過大多數時候,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學習上。

  課程很有趣,基本上是兩天一變,如果一天上午是學琴,下午就是學棋,第二天就分別學書法和學畫。學習的都是基礎知識,並不高深,至於作詩填詞,她和媛寧都還沒到那個階段。

  基礎練習其實很沉悶,有時一上午就只是不停地彈一小段旋律,學上三個上午才會換另一段;而畫畫也是,有時連著十天都是畫小雞,蔡先生還不許她們畫其他的東西。

  不過學習還是挺有效果的。過了一個多月,淑寧已經能很流利地彈出一首小調,並且一口氣畫出三四隻小雞而不犯錯誤了。她很有成就感。

  蔡先生誇過淑寧幾回,這使得媛寧又對她產生了敵意,但見她並沒有因為受了誇獎而在自己面前炫耀,只是繼續苦練,就覺得很詫異,漸漸地也不再敵視她。

  一天午後,還未上課,媛寧拿出他前天佈置圖畫功課時畫的示範圖,準備把剩下的功課做完,卻發現其中一張圖不見了。她有點慌亂,只有這張圖,她是完全沒有練過的,要是被先生責罰,母親又會罵她了。

  淑寧看到她慌慌張張地四處翻自己的東西,便問她怎麼了。

  媛寧看著她,有點猶豫,對方也有一樣的示範圖,只是如果自己開口,不知她會怎麼嘲笑自己。

  不過她還是把事情告訴了淑寧,沒想到淑寧什麼也沒說,就把自己的圖借給了她。她連忙照著畫起來。

  等到她畫完五張的功課數,才鬆了一口氣。她把圖還給淑寧時,卻發現對方也在做圖畫功課,便問:「三姐姐也沒有做功課嗎?」淑寧回答說:「做了,只是現在還有時間,與其呆坐,不如多畫兩遍。」

  媛寧完全不能理解這種做法,問:「為什麼?做完功課就可以了啊?換作是二姐,只要完成先生佈置的功課,先生就會大力誇她了。練那麼多有什麼用?」照小姑娘看來,這種事太「多餘」了。

  淑寧卻說:「勤能補拙,我天份不如人,只好多練一些,才能做得更好。」

  蔡先生來了,媛寧連忙把疑問嚥下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之後,媛寧就時時留意起這位原本不大放在心上的三堂姐來。上課也好,休息時也好,淑寧總是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心裡毛毛地。不過這種現象只持續了幾天,媛寧就恢復正常了,讓淑寧鬆了好大一口氣。

  只是這位四姑娘似乎勤奮一些了,每次先生佈置的功課都會主動完成,學習也有了進步。有一天,蔡先生頭一回誇獎了她,小姑娘臉上發紅,眼睛發亮,誰都能看出她心裡有多高興。

  只是第二天,她就好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無精打采。淑寧暗暗奇怪。

  下課時,媛寧叫住了淑寧:「三姐姐,一起回去吧?」

  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兒!

  兩姐妹穿過花園往住處走。媛寧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三姐姐,我……我很難受,家裡根本沒人在乎我,他們只會說二姐的好。」淑寧停下了腳步,吃驚地望著她。

  這位小妹妹在跟她談心事嗎?

  媛寧眼一紅,說道:「她做什麼都是好的,而我做什麼都沒人理會。昨天我好不容易得了先生誇獎,回去告訴額娘,可她……」她吸吸鼻子,「她根本不當一回事,只會說二姐姐比我強多了。為什麼她要說這樣的話?明明我才是她的女兒啊?」

  她的眼淚都快要冒出來了:「從小到大,我額娘就只會說婉寧好,婉寧聰明,婉寧討人喜歡,哼,不就是因為祖母寵她嗎?我明明很用功,額娘怎麼就不誇誇我呢?哪怕是一句也好。」

  淑寧覺得她有些可憐。同樣是嫡女,但她在家中的地位明顯比婉寧差一截。她以前只知道小姑娘刁蠻不講理,老看婉寧不順眼,沒想到她有這樣的苦楚。

  得不到親人的認同,的確是很令人難過的事。

  淑寧盡力安慰她,還說:「昨天蔡先生不就誇你了嗎?而且你現在那麼用功,可二姐只是偷懶,在這點上你可比她強多了。」

  媛寧聽了這話,心情倒好起來了:「沒錯!我現在比她用功!」只是旋即又有些失落:「可是她的天份那麼高,先生也說了,我們都比不上她。」

  淑寧笑了:「就算她是天才又如何?方仲永也是天生奇材,可他後來不也泯滅眾人中了麼?按我的想法,只有一成的天份,加上九成的勤奮,才能成就真正有學問的人。」她把某句名言稍稍改了改。

  媛寧聽了這話,眼睛卻發亮起來。

  她覺得自己找到了超越婉寧的方法。
正文 四十七、桃色

  也許是因為住處將近,媛寧匆匆將臉上殘留的淚痕擦乾,結果忘了看路,被個樹根絆了一下,幸好淑寧扶得快,只是稍稍拐了一下而已,還不至於痛得走不動路。淑寧好心發作,主動提出送媛寧回屋,小姑娘欣然接受了。

  剛一接近二房一家人住的「桃院」,兩人就聽到索綽羅氏那把尖細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我就知道你這狐狸精不安好心!整日家沒事兒就來我們屋裡晃悠,告訴你!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我絕不會叫你得逞的!」

  然後是一把柔柔的女聲:「二太太怎麼這麼說?奴婢如何當得起呀?奴婢只不過是奉老太太之命來瞧瞧二老爺的風寒好了沒有罷了,什麼狐狸精的,這話從何說起?」

  淑寧扶著媛寧一路走近,就聽到索綽羅氏罵人的聲音越來越大,媛寧臉紅了,覺得讓淑寧聽到這些話太丟人,便忙忙丟開她的手,說:「到這兒就行了,姐姐回去吧。」

  這時一個女子撞了出來,一見她姐妹倆個,就站住了,盈盈一福道:「三姑娘四姑娘好,兩位下學啦?」卻原來是翠英。

  索綽羅氏追了出來,嘴裡還喊著:「狐狸精,你別走!」看到女兒侄女都在,忙住了嘴。

  翠英皺著眉頭,正色說道:「二太太,姑娘們都還小呢,您……還是別當著她們的面兒說這種話的好。」

  她施足了禮告退了,倒把索綽羅氏氣得夠嗆,好不容易平下氣來,看了看兩個孩子:「下學了嗎?三姑娘怎麼有空到我們這邊來?」

  淑寧規規矩矩地行了禮,道:「給二伯母請安,方才四妹妹在路上拐了腳,侄女才特地送她回來的。既然已經送到,侄女兒就告退了。」然後對媛寧笑笑,轉身走了。

  索綽羅氏見她走遠了,才皺著眉頭對女兒說:「怎麼這麼不小心?還不快進來!」

  媛寧默默跟著她進了屋,聽著她絮絮叨叨地說:「你怎麼跟三丫頭要好起來?額娘早就說過了,三房跟大房是一路的,都不是什麼好貨,再說你三叔如今得罪了索相大人,這麼久了也沒得什麼好缺,以後是別想有什麼好前程了。你們兄妹幾個不要沾過去,免得被他們連累。」

  她對著鏡子抿了抿髮鬢,整整頭上帶的金簪,漫不經心地說:「額娘早就告訴過你,平日裡多跟你二姐親近,你卻偏偏總是跟她作對。且別說她在老太太面前說得上話,光是這兩年,她帶契你哥哥認得的那幾個王孫公子、大臣子弟,日後就有說不完的好處了。你也別總是小孩子心性,懂事兒些,學學你二姐,她像你這麼大時……」

  媛寧已經沒有心思繼續聽下去了,她轉身走回自己房間,踢掉花鞋,撫著腫起來的腳踝,忍不住鼻子一酸,一滴淚落了下來。

  =================我是轉換鏡頭的分割線================

  淑寧並沒有把在桃院看到聽到的事告訴任何人,一來這是二房的家務事,跟他們一家沒有關係,二來嘛,她從來就不認為自己全家會在這個伯爵府里長久生活,自然不想被捲入這些奇奇怪怪的紛爭中。再說了,她一穿越過來的大好淑女,會像三姑六婆那樣亂嚼舌頭嗎?

  不過,顯然這種桃色紛爭不僅僅發生在二房。淑寧看著面前寫了一半的大字,歎了一口氣。院子裡兩個丫環的爭吵聲已經越來越大了,起初只是兩人無意挨著碰著產生的小口角,十來句對話下來,已經有演變成風雲對決的趨勢。她早就該料到的,從第一天開始,秋菊與新來的巧雲之間就互相看不順眼,大小口角不斷,看那架勢,想必兩人當年一起在大房當差時就是仇人了。

  巧雲伶牙俐齒:「你得意什麼?居然還敢在這裡拿喬?我最看不慣你這種人了!你以為你如今還是慶大爺的心頭肉啊?我告訴你,你現在連那二三等的小丫頭都不如!」

  秋菊不甘示弱:「那你又算什麼東西?不就是仗著順二爺寵你嗎?可惜只是癡心妄想罷了,如果主子們真要抬舉你,也不會把你攆到這裡來了!你憑什麼對我大呼小叫的?」

  巧雲氣極:「放你娘的狗屁!姑奶奶我清清白白,從沒做過那等見不得人的事兒!不像你……死乞白賴地巴上去,可惜人家不要你,如今誰不知道慶大爺的心上人是蜜官兒?誰還記得你呀?」

  秋菊漲紅了臉要撲上去,眼著就要打起來了。淑寧轉頭看著在屋裡躺椅上休息的佟氏,起身走出去,厲聲道:「不要再吵了!」

  兩個丫環住了手。巧雲本來並沒怎麼把小主子放在眼裡,但到底是她的直屬丫環,不好迕逆她,而秋菊則是早就領教過三姑娘的威嚴,也乖乖停了手。

  淑寧壓低了聲音,繼續道:「你們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三太太如今在屋裡休息呢,你們就在這裡鬧!快閉了嘴回屋裡去,你們說的那些話難道是見得人的嗎?」

  兩個人紅著臉退下了,雖然彼此之間仍繼續用目光對殺著,但至少沒再鬧起來。

  淑寧歎了口氣,知道就這樣放著她們不管的話,遲早又會再吵起來的。佟氏剛從老太太房裡回來,累了大半天了,好不容易休息下,絕不能吵到她。

  想了想,她叫住了秋菊:「今兒我練畫,赭石和籐黃兩種顏色都快用完了,你去前邊大書房要些回來。」先分開她們兩人再說。

  秋菊應了,瞪了巧雲一眼,轉身去了。巧雲輕蔑地哼了一聲。

  秋菊板著個臉,從大書房的管事那裡要來了顏料,頂著別人複雜的目光,心中委委屈屈地往回走。她當年跟大少爺慶寧的事鬧得人盡皆知,現在落到這個下場,閒話自然是不會少的。她不甘心,她心裡有怨,然後……她眼前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抬頭一看,禁不住鼻頭一酸,熱淚盈眶。

  是慶寧。

  他注視著秋菊,開口道:「秋雪……是你?怪不得我看著眼熟,真是好久不見了。」

  秋菊哀怨地道:「我……我早就不叫秋雪了……」

  「我知道,你如今改了名叫秋菊吧?我倒覺得秋雪這個名字更好,你……你別哭啊,哎,別啊,這裡人來人往的,萬一叫人瞧見……」

  「大少爺,你早就忘了我吧?可憐我還一直對你念念不忘,難道你就真的那麼狠心,把我丟下不管了嗎?以前你說過的話,都忘了嗎?」秋菊抽泣著,哽哽咽咽地說話,她記得,從前這位少爺最看不得她這個樣子。

  「哎……你別哭了,我看著難受。」慶寧手足無措,看著這個女孩子的淚眼,他就覺得好像看到最喜歡的那個人傷心的樣子,心裡一陣一陣地痛。

  「大少爺……你就讓我哭一哭吧,哭過了,我會安安份份地做回小丫頭,絕不會再癡心妄想了,只要……只要能偶爾看你一眼,我就滿足了……」她哀怨地望了慶寧一眼,拿著帕子擦著眼中不斷冒出的淚水。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慶寧心軟了,憐惜地看著她,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像過去那樣柔聲哄著她。

  ===================我是半個時辰之後的分割線===================

  秋菊輕快地走在返回槐院的路上,整個人都跟去時不一樣了。她拎著那兩包顏料,跨進院子,正要往正房走去,卻看到二嫫守在房門口,見到她來,便揮揮手讓她離開。

  屋裡隱隱能看到三老爺張保和三太太佟氏正在談些什麼,神情肅穆。秋菊神情一凜,忙轉身去找淑寧了。

  張保正在跟佟氏談起定缺的進展:「今年朝廷要修補山西、河南一帶的黃河大壩,陳良本大人奉命擔當監察之職,四月前就出發了,恐怕要過了汛期才會回來。而玉恆大人如今為順天府的事正焦頭爛額,根本無力顧得上我。我幾乎日日去吏部詢問,都沒法得個准信。有一位林大人,與玉恆大人有些交情,他暗中提點我,說這半年來索相門下有不少人進了吏部,多半是這些人在使絆子,只怕我們還要在京中磨上些時日呢。」

  佟氏心中憂慮:「這可怎麼辦才好?我聽說有的人在京中滯留個三年五載還輪不到缺呢。我叔父那邊怎麼說?」她指的是她娘家的堂叔佟國維。

  張保道:「已經問過了,你叔父不大想摻和進來,不過也叫我別擔心,那些人不過是稍加為難一下罷了,不敢真對我怎麼樣。那些要等幾年的,多半是家世不顯又沒有靠山的小官小吏,我們這等人家,又有你叔父和陳大人在,頂多三五個月,就有消息了。」

  佟氏稍稍放心了些,但仍有些愁容。張保見她這樣,就柔聲寬慰道:「只需再等三兩個月,必能定下來的,我已托了幾個朋友,尋個安穩的好缺。我不在乎多等些時日,只是你日日要在額娘面前侍候,實在辛苦你了。你如今不比往日,千萬要保重身體才好。」

  佟氏有點臉紅,道:「你不必擔心,我自理會得。」張保點點頭,又問起兩個孩子的功課,佟氏笑道:「昨兒個我娘家嫂子來看我,還跟我提起端寧在學堂裡表現優異,先生總是誇獎呢。這孩子自己從不跟我提起這些事,怕是不好意思。」

  張保滿意地點點頭,又問起:「淑寧跟她姐妹們一起上課,想必還好吧?這閨女從小兒就不用人操心。」佟氏道:「可不是,難為她小小年紀,每日都按時到各房裡問安,又要上課,還要陪我解悶,居然不忘練字做針線。照我說,我們家淑寧比別家的女兒都強呢。那婉寧侄女,從前聽著怎麼怎麼好,如今見了本人,我倒覺得太過輕狂了些。」

  張保微微一笑:「咱們兒女的好處,自家知道就好。別人怎麼說,暫不去管他。你當了人的面兒,只管謙虛些,多說說侄女們的好話就是。」佟氏會意地點點頭。
正文 四十八、霹靂

  佟氏早上醒來的時候,覺得精神比往日都好。她的肚子也越來越大了,她艱難地挪著身子下床,丈夫早就走上前來,扶著她到梳妝台前坐好,又親自給她遞帕子洗臉,讓她心裡暖暖的,直覺得自己有夫如此,此生何求?

  端寧和淑寧也早早過來向父母請安,略吃些東西,就一同去給祖母請安。

  到了老太太屋裡,正遇上索綽羅氏出來,她面帶笑容,向他們一家問好,只是略帶些深意地多望了佟氏一眼。

  老太太跟兒子說了幾句閒話,再拉著端寧問了下近來的功課,因他們大的要出門,小的要上學,便放他和兩個孩子走了,獨留下佟氏說話。

  她一臉慈愛的樣子,問佟氏道:「看來肚子不小了,有五個月了吧?」

  佟氏笑道:「是,再有兩天,就滿五個月了。」

  「身子還好吧?你年紀不小了,自己多當心些,多吃點,多睡點,以後也不用這麼勤地到我這裡來請安。人家知道了,還以為我老婆子刻薄媳婦呢。」

  「怎麼會呢?這是做媳婦的本分。再說,這路也不遠,媳婦多走動走動,日後生產時也有力氣。」

  老太太點點頭:「這倒是,年輕時不知道這個理兒,懷了孩子就不愛動,以為這樣是愛惜身體呢,結果生產時沒有力氣,足足折騰了一日,後悔得不行。你知道這個道理就好。」

  佟氏含笑點頭。

  老太太又喝口茶,清清嗓子道:「說起來,老三這幾個月晚上都在你房裡?」

  佟氏不明所以,只點頭稱是。

  老太太又說了:「難怪,他除了你,屋裡就沒人了。以前還有個翠蕊,現在也沒了。那些是是非非我就不說了,但老三升上五品都幾年了,連個妾都沒有,也太不像話。」

  她不顧佟氏突然刷白的臉色,自顧自地說道:「如果是以前也就罷了,你如今有了身子,想必也不太方便,把他晾在那裡一年半載的,也不是個事兒。你看他們兄弟幾個,屋裡何嘗沒個人?就算老四沒納妾,也有幾個通房充充場面。我知道你在外頭一個人料理家事不容易,如今也不好太費神了,乾脆我老婆子替你拿個主意吧。」

  佟氏嚅嚅道:「額……額娘……」

  老太太繼續說下去:「我這屋裡的幾個翠,不是我自誇,論人品論相貌,都比外頭一般人家的姑娘強,而且人也知根知底,都是本分能幹的。我看……你夫妻倆一向感情好,如果找個太要強的,沒得攪得你家宅不寧,就選個溫柔懂事的,翠英怎麼樣?方纔我聽你二嫂子說,她常到你們屋裡走動,跟你相處得不錯的,想必日後也能妻妾和睦,既這樣,再過幾天就有好日子,索性早些辦了吧,也好早日多個服侍你的人。」

  佟氏早被這晴天霹靂打蒙了,心裡絞緊了地痛。他們好好的夫妻,怎麼可以讓人插進來……怎麼可以……

  然而,她已經不是當年只能在婆婆面前當應聲蟲的新媳婦了,她跟著丈夫在外多年,不說經歷了風風雨雨,光是這麼長時間裡當家作主,早已非吳下阿蒙。雖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打擊到了,不過幾個彈指間,她已清醒過來,想到了應對之法。

  佟氏強按捺下心中的波濤洶湧,開口道:「額娘說得在理,其實媳婦心裡也有這個想法,總覺得虧待了夫君,因此這些年一直暗中留意,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她看著老太太意外的眼神,又再平靜了點:「只是夫君眼界兒高,一般的女孩子都看不上,才耽誤到今日。但如今不一樣了,額娘心愛的丫環,必定是好的,他定然喜歡。媳婦也只有歡喜的,只是有一樣兒……不得不妨。」

  老太太皺皺眉頭,問:「什麼事?」

  「如今可正是國喪期間呢,再怎麼說,咱們也是有爵位的人家,怎麼能在這種時候辦喜事兒呢?要是叫人參一本,可就不好了。」

  老太太不在乎的揮揮手:「這有什麼,不擺宴席大辦就是,不然,就先開臉,當個通房,日後再補辦吧。」

  佟氏白著一張臉道:「老太太屋裡的姑娘,怎麼能這麼委屈?再說了,就算是通房,也是納小,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可夫君如今才得罪了索額圖大人門下的人,略有點兒錯,可不就被人抓住把柄了嗎?到時候就怕他們趁機報復,夫君沒了前程不說,只怕連阿瑪和兄弟們,也要受牽連的。」

  老太太早已板起了臉:「既如此,就先放放吧。說起來,都是你的不是。當初老三在奉天犯混,你就該攔著他才是,怎麼能幫著他幹那起子得罪人的事兒?索額圖是什麼人?那是太子爺的親外叔祖!如今你男人得罪了他,連帶著全家人都要跟著受累。若你是個懂事的,也不會有這種事!!」

  她也沒了心情,匆匆就打發了佟氏,只管閉目養起神來。

  佟氏覺得渾身都沒了力氣,只勉強走到門外,有兩個小丫頭上來扶她,走了兩步,看到廊下站著的翠英,心中一股氣就湧了上來,只是顧慮到婆婆還在屋內,便強忍著氣走了。一出院門,就遇上來找她的二嫫,甩開兩個小丫頭,扶著二嫫去了。

  翠英目送她遠去,心裡也是稍稍鬆了口氣,旋即又對某個人起了恨意,往日溫柔的面容扭曲了,咬牙切齒地,真狠不得把那人撕成碎片。

  ====================我是轉換視角的分割線====================

  佟氏回到槐院,摒退左右,單留下二嫫,深呼吸幾下,才緩緩把才纔的事說了出來。二嫫大驚:「怎麼會這樣?翠英姑娘不是要配二老爺的麼?」

  佟氏頭一回聽見這個說法,忙問是怎麼回事,二嫫就把從其他下人那裡打聽到的消息告訴她,然後又說:「聽說二老爺也有這個意思,我還以為老太太已經默許了呢,怎的忽然說要把翠英許給三老爺呢?」

  佟氏低頭想了想,冷笑道:「是了,早上去請安時,正撞上二嫂子從屋裡出來,她還對著我笑了笑,想必是她搞的鬼。」

  二嫫說道:「如果真是二太太在背後攛唆的,定是她心裡嫉妒,又擔心翠英進了門會爭寵,可她又為什麼找上我們三房?老爺和太太都沒得罪她呀?」

  「哼,她那個人就是這種性子,看不得別人好。我們這兩年跟大房稍親近些,她就看我們不順眼了。再說……」佟氏想了想,「大房已有了兩個妾,四房……四弟在外辦差,四弟妹帶著孩子回了娘家,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來,她沒法盡快把翠英打發掉,才會盯上我們的。」

  二嫫有些疑惑:「連三太太和我都能看出二太太不安好心,為什麼老太太還要這樣做呢?」

  佟氏只是冷笑:「這有什麼難明白的,你沒瞧見大房裡死了的翠翹、如今的翠萍,二房裡的翠珍,我們三房從前的翠蕊,還有如今府裡風言風雨傳的跟四弟眉來眼去的那個翠玉,再加上現在要插到我們屋裡的翠英,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麼?」

  二嫫聞言倒吸一口涼氣:「這些都是老太太屋裡的姑娘,這麼說,老太太是故意……」

  佟氏沉重地點點頭:「就算沒有二嫂子從中插一腳,老太太遲早也會安個人進來,只不過現在要安的恰好是翠英那個丫頭罷了。」

  二嫫皺著眉頭道:「翠英跟二老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老太太就不忌諱?怎麼就偏偏挑中她呢?」

  「二房已有了個翠珍,還算得寵,沒什麼事,老太太不會多派一個人去跟她爭。翠英是自己打錯了主意了。也罷,反正現在是把這個事情壓下來了,且放一邊兒去。只要老爺在國喪期間定下缺,我們立馬走人,就不怕別人再搞鬼。」佟氏拿定了主意。

  晚間佟氏對張保說起這件事,雖然滿腹委屈,也是強忍著,還勉強笑著問他,要不要過兩個月給他找一個。張保憐惜地攬過妻子,柔聲道:「我要妾做什麼?有夫人一個就足夠了。你不要擔心,只管好好保養身子,到時候給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孩子。至於納妾的事,我自會去跟額娘說,勸她打消主意的。」

  佟氏擔心地說:「你可別為了這事頂撞額娘,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張保笑著安慰她:「我不會這麼糊塗,再說了,如今是國喪期間,額娘也不會亂來的。」

  他好生安撫著妻子,直到她睡下,才到書房裡坐了良久。第二天一早,他就單獨去給母親請安,母子倆談了很久的話。

  他們間說了什麼沒人知道,只是之後的日子裡,老太太沒再向佟氏提起這件事。佟氏也鬆了一口氣。

  淑寧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曾經發生過第三者危機,還是每日上課、練習琴棋書畫、做做針線。唯一引起她注意的,就是秋菊最近心情很好,臉上常常帶笑。淑寧問她是否有什麼開心事,她只是笑著說是天氣好的緣故。倒是旁邊的巧雲聽了她這話,冷笑不已。秋菊白了她一眼,也不跟她吵架,轉身掀起簾子就出去了。

  近來婉寧整日在家,很少出門。淑寧問她是什麼緣故,她也不說。媛寧偷偷告訴淑寧,婉寧總是拉著權貴子弟出門玩,那些做家長的擔心孩子在國喪期間玩鬧太過,會引起皇帝不滿,因此不許他們出門。而婉寧自入宮一次後,也沒再去第二遍了,府中甚至有過閒言,只是後來皇太后派人賜了些點心,才把那些流言壓下去。

  因為暑日天長,老太太又總是睡覺,婉寧無事可做,便常來上課。作為教室的水閣建在水面上,四周又有風,比其他地方更涼爽,是夏天裡極好的避暑場所,連淑寧都喜歡在那裡多待些時候。

  奇怪的是,近來媛寧性情平和了些,遇到婉寧時,雖然冷嘲熱諷是少不了,但也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大罵出口了。

  一天午後,已近上課時間了,淑寧和媛寧都在水閣裡為等會兒的課作準備,卻看到婉寧大怒而來。一進門坐下,就大聲罵道:「那個可惡的花花公子!休想得逞!!」
正文 四十九、重逢

  淑寧好奇問她:「發生什麼事了?」婉寧深呼吸兩下,才回答道:「還不是奎叔那個混蛋!」

  奎叔?這又是哪個?是哪個堂叔嗎?

  媛寧的冷哼又來了:「你居然直接叫大你十多歲的表哥的名字,還叫他混蛋?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說你知書達禮?」

  原來是個人名。

  婉寧撇撇嘴:「表哥是平輩,我為什麼不能叫他的名字?何況像他那樣的混蛋,要我叫他表哥,想起來就噁心!」

  淑寧問:「他怎麼得罪你了?」

  婉寧拉著她的說,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那個人二十多歲了,讀書不成,武藝又不好,在家裡無所事事,明明是一幅俗人臉,還自以為是潘安再世,整天拿著把扇子裝才子,我看了就討厭。他已經娶了老婆,還有兩個小妾,居然還有臉打我家小芬的主意,開口向我額娘討她作妾,你說他是不是個混蛋?」

  聽起來是很混蛋。不過據淑寧所知,這個府裡的丫環,只要長得好看點的,不多不少都會有點攀高枝的想頭,這種事應該很平常吧?

  媛寧在一邊繼續冷嘲熱諷:「二姐姐不是很喜歡做媒嗎?以前還給好幾個丫環做過媒,我還以為你前世是當媒婆的呢,今兒居然要壞人姻緣了?」

  婉寧白了她一眼,繼續對淑寧說道:「我屋裡的丫環都識字的,小芬也一樣,就算不能嫁個好人家,至少也該一夫一妻吧?我早就知道小芬跟順寧哥的書僮小李是青梅竹馬,他雖然只是個小廝,但人很聰明伶俐,又對小芬溫柔體貼,我打算再過兩年就讓他們成親的。誰知那個奎叔突然冒出來,對我額娘說要討小芬,我額娘居然沒拒絕,真是氣死我了!」

  淑寧連忙給她遞了杯茶:「別氣,先喝口水。照我看,既是二姐姐的丫頭,大伯母想必會先問過姐姐再決定吧?姐姐直接求大伯母就是了,難道大伯母會不答應嗎?」

  婉寧猶豫了一下,才說:「小芬雖然是我的丫頭,平時其實只是負責掃地而已。奎叔是我額娘的親侄子,他要小芬,額娘多半會答應……」

  這不是重點吧?淑寧疑惑地道:「連二姐姐去求也不行嗎?據我所知,大伯母其實是個講道理的人,如果小芬真的不願意,只要姐姐去說一聲,她一定會答應的。」

  婉寧臉上陰晴不定,沒有再說話。淑寧是一頭霧水,媛寧又只是嗤笑著不說話,不久,蔡先生進來了,三人連忙坐好上課。

  這件事並沒有讓淑寧放在心上。這天下午下課後,她回到自家院子裡,從父親張保那裡得知一個消息,差點沒跳起來。

  周家還在京城!

  前任奉天府丞周文山,在離開奉天任上後,就回到京城述職和確定下任職務,結果同樣遭到了吏部的拖延。比張保更不幸的是,他家族沒有顯赫的背景,而且離任較早,不像張保等人那樣參與了後面的救貧行動,因此當年的考評不佳。當初陳良本還在京城時,吏部的人早就答應了會分配個好缺給他,但又不知怎的,總是派不下來。

  目前周家寄居在周文山妹夫家中,繼續等待著不知幾時才能確定下來的職務通知。

  張保是在今天去拜訪玉恆的時候,遇上周文山的,之前兩人居然都不知道對方住在同一個城市裡,重新遇上時,聊了好幾個時辰,剛好玉恆沒空閒招待他們,也算是自行打發了時間了。

  張保回家後一宣佈這個消息,不論是佟氏還是淑寧,都幾乎立刻就要求他邀請周家一家三口來作客。佟氏還激動地說:「自去年在奉天分別後,我還以為要幾年才能見到他們呢。難得兩家都在京城,一定要請他們來好好聊一聊。」

  淑寧也很希望再次見到周茵蘭,在這個伯爵府裡,她連個真正能說話的朋友都沒有,實在太難受了,況且她也很想念對方。

  張保欣然答應了,他本就有這個打算。於是,第二天,他就派出馬車,將周文山一家接到了槐院。

  兩位夫人別後重逢,自有說不完的話題,她們自去房裡聊天了。男人們自然是到書房裡談話。淑寧興奮地拉著周茵蘭回到自己房間,又叫春杏去倒茶拿點心,纓兒笑嘻嘻地跟著去了。

  周茵蘭見淑寧四處張羅,忙一把扯她坐下,道:「別忙了,你好好陪我說說話。我瞧瞧,唔……一年不見,妹妹長高了,你以前只到我肩膀的,現在快到我的耳朵了。」

  淑寧笑了:「你說這話,好像你有多大似的,你不也一樣長高了麼?只是沒我長得快,怎麼?難道你沒吃飽?」

  周茵蘭笑罵道:「你這小蹄子!誰沒吃飽呀?只不過在京城不像以前在奉天時那樣,老是有牛乳喝,我才長得比你慢些罷了,誰叫你比我多住了差不多一年!」

  淑寧奇怪道:「咦?我們在這裡常有牛乳呀,聽說很多人家都能買到,你怎麼會沒得喝呢?」

  周茵蘭有點不自然地笑笑:「我們住在姑姑家裡,總不能太麻煩他們吧?這都是小事。」

  淑寧察覺到她的神色,便拉著她的手,嚴肅地問道:「怎麼了?難道你姑姑家對你們不好?」

  周茵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對淑寧說:「我們一向要好,我也不瞞你,可你千萬別告訴人去。自我們一家到了京城,就一直借住在我姑父那裡。他是個工部的小郎中,家裡房舍也不寬敞,我們原只是打算暫住的,萬萬沒想到一住就是一年,他們家的長輩難免有些閒話,連我姑姑都受了埋怨。我爹娘雖然生氣,但往日的積蓄已經不多了,又總想著不日就能得缺的,只好繼續住在他們家。」

  淑寧有些生氣,但又不好說別人家親戚的壞話,只好安慰周茵蘭,心裡卻為他們難過,反倒是周茵蘭勸她道:「我知你為我全家不平,其實也沒那麼糟,我爹再不濟,也還是個四品官,姑父一家是不敢太虧待我們的。先不談這些,聽說去年冬天,你父親和其他幾位大人在奉天做了一件大事,是不是?快說與我聽聽。」

  淑寧見她有意轉移話題,也從善如流,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她。

  周茵蘭讚歎道:「你父親真了不起,我爹聽說這件事後,直說佩服,總是說,可惜他走得早了,不能參與一份,還說若能再與你父親見面,定要好好敬他一杯呢。」

  淑寧笑著替父親多謝了。周茵蘭又說道:「我們兩家也算同病相憐了。雖然不知幾時才能雨過天晴,但如今好歹有你們在京中,以後我爹娘也有個可拜訪的地方。不像以前,總是窩在家裡無事可做。」

  淑寧笑道:「既如此,咱們就多些來往吧,我下次也到你們家作客,你也常來。」周茵蘭有些遲疑:「這樣好麼?這裡到底不是奉天。」淑寧不在乎地說:「怕什麼?我的堂姐就常出去的,況且又不是一個人出門。你不知道,我到京城後還沒出過大門呢,實在悶得慌。你快告訴我你姑姑家在哪兒,我好找你玩兒去。」

  兩人高高興興地聊了半日,直到佟氏喊她們去吃飯,才停下來。

  午飯是在槐院裡用的。因佟氏懷孕,張保特向母親求了恩典,把後院的一間小耳房改作小廚房,常做些湯品點心給佟氏進補。有時張保從外面回來晚了,誤了飯時,下人們也是在這裡做飯的。

  飯後略聊得幾句,周文山就提出告辭了。張保與淑寧直送他們出了二門,目送著他們一家上了馬車離開。

  正要往回走時,兩輛馬車與載著周家人的馬車擦身而過,往裡頭的院子駛來。早有幾個媳婦子上前迎接,後面的那輛小車上走下兩個僕婦,然後到前頭的大車裡扶出一個與婉寧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穿著華貴,還跟著一個小丫環。

  一群女人擁著那個女孩子往裡面走了。淑寧在後面看得疑惑,不知是什麼人。張保略掃幾眼,就對女兒說:「阿瑪還要到前頭書房去,你先回去吧。」然後就走了。

  淑寧自己往回走,路上聽到幾個丫頭說起那位嬌客的事。

  「哎呀,那位小姐可有半年沒來了,我還以為她跟二姑娘吵架了呢。」

  「哪兒能啊?聽說她是回外婆家去了,才剛回京,就到我們府裡來了呢。」

  「聽說這位小姐不是一般人家,是內大臣費揚古大人的千金呢。」

  「說起來,上回府裡還來過一個郡主呢。」

  ……

  淑寧聽著那些話,覺得「內大臣費揚古」這幾個字有些耳熟,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內大臣費揚古的女兒,不就是四四的大老婆烏拉那拉氏麼?想不到她居然跟婉寧是好朋友。看來這位堂姐的確是交遊廣闊啊,什麼阿哥啊、公子啊、福晉啊、格格啊,她都認得。

  她剛回到槐院,卻看到春杏在門口站著,一看到她就迎上來說道:「姑娘,方才二姑娘派人來請,說有位好朋友來,要請她一同試吃新菜品,特地來請姑娘一同去呢。」

  淑寧回屋請示過母親,稍整理了一下,就過去了。

  婉寧住在大房所在的「竹院」裡一處單獨的小院內。院裡種滿了森森翠竹,在夏日裡顯得特別涼爽。

  淑寧進門去的時候,婉寧已經拉著那位未來的四福晉坐在大圓桌前了,旁邊還坐著大堂姐芳寧,只是不見媛寧的蹤影。

  婉寧見她進來,忙給她與客人彼此介紹了一番,原來那位小姐的閨名是玉敏,雖長得有些嚴肅,其實人挺和氣。

  婉寧叫人把新菜式送上來,然後挨著淑寧坐下,笑道:「說是菜品,其實是夏天吃的幾樣小食,涼涼的,特別適合天氣熱時吃。」

  丫環把幾個晶瑩剔透的玻璃碗擺上來,淑寧一看,卻是各色的水果粒,拌著一種白色的醬汁,便問:「這是什麼醬?」婉寧答道:「是酸牛乳。」玉敏問道:「是酸的麼?這倒有些特別,難做麼?」婉寧說:「我不知道,不過應該挺容易,很多人都會呢,只是我們家廚子特笨,試了很久,害我到現在才能吃上。」

  說白了就是酸奶拌水果沙拉嘛,吃起來還可以,可惜沒有沙拉醬。淑寧想起前世時吃過的水果沙拉,心中想道:「如果這時候有丘比千島醬就好了。」隨即又為自己的異想天開失笑。

  這時耳邊傳來婉寧低聲的自言自語:「只用酸奶味道果然差多了,我還是比較喜歡丘比千島醬,不然家樂的檸檬口味沙拉醬也不錯。」

  淑寧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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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發現了~~~~

  雖然各位早就發現了,但其實我要說的是,我家淑寧現在才發現婉寧是穿的啊~~~~~

  這一章改了又改,死了百八十萬腦細胞,終於定稿了,事先說明,那兩種沙拉醬我都沒吃過,如果味道不對,請無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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