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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平凡的清穿日子 作者:Loeva (已完成)

正文 三十、肅府

  佟氏在外間聽見聲響,忙進來問:「出了什麼事?」卻看見鏡台在地上摔成碎片,當即就拉下了臉:「是誰做的?」秋菊闖了大禍,她在京裡見慣玻璃鏡,知道是金貴東西,當下嚇得跪下了,瑟瑟發抖。春杏在一旁也低著頭,不敢出聲。

  淑寧對佟氏說:「是女兒請秋菊姐姐幫忙拿下架子上的碎布籃子,誰知有一塊布勾住了鏡台,不小心被帶下來了。」佟氏死命盯了秋菊兩眼,冷笑道:「如果是有心做事,怎麼會這麼不小心?你這丫頭最近一直是這副死魚樣,一定是你粗心大意,才會摔破了鏡子。」秋菊低頭不敢出聲。佟氏厲聲命秋菊跟她出了廊下,又叫人拿棍子來,要好好打她一頓,當作是最近她消極殆工的懲罰。淑寧要跟出去,卻被二嫫攔在屋裡:「我的小祖宗,這有什麼好看的?秋菊仗著慶哥兒的勢,來這裡幾個月,總端起個架子,行動就給人臉色瞧,自從知道慶哥兒要成親,就一副喪氣臉,也不好好做活,奶奶如今是拿她作伐呢。快別去,留在屋裡,二嫫陪你說話。」還連春杏都攔住了。

  淑寧只好留下,看著二嫫叫春杏收拾地上的碎片,聽著門外的打人聲和哭喊聲,有些不安。二嫫看到她這個樣子,就哄她開心:「今晚想吃什麼東西?有新鮮的蘑菇,不如晚上叫春杏給你燉豬肉粉條吧?」淑寧胡亂點點頭,心神都被門外越來越凌厲的哭聲吸引住了。

  秋菊挨了十來下,哭哭啼啼地被其他人扶回房去了,佟氏也算是出了一口氣。淑寧百無聊賴地回到自己房中。出了這件事,她也不好再找好料子做香包了,只好一樣一樣地把針線工具都放回籃子裡,卻看見春杏捧著一個盤子進來了,於是問道:「你捧的什麼東西?」「就是方纔的鏡子碎片,雖然碎成小塊的了,但還能照人呢,我就收起來,姑娘不如想個法子,把它們鑲起來隨身帶著照著看吧?」春杏很少見這種珍貴的東西,實在捨不得把它丟掉。

  淑寧看著她手中盤子裡的鏡子碎片,突然想起一樣東西來:「我有主意了!咱不做鏡子,做別的東西。」說罷接過盤子,放到桌上,然後四處翻找起紙張筆墨來,又抬頭對疑惑不解的春杏道:「你快去外書房找馬三兒,叫他拿幾樣畫畫的顏料給我,再找些硬一點的紙來。」春杏雖然弄不明白她想做什麼,還是聽話地去了。

  不一會兒,就找起了所有需要的材料,淑寧把它們擺在桌面上,回想起製作步驟來。

  她要做的是萬花筒。

  現在沒有五顏六色的玻璃球,也沒有硬紙皮和塑料片,更沒有彩色膠片,她只能靠彩色顏料畫出「花」來,再把幾層紙張糊在一起變成硬紙,用最簡單的方法做出最原始的萬花筒來。前世她曾經做過幾次,但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做的同時,還要時不時停下來回憶。

  這種「新」玩意足足花了她一天的時間,等她終於做好以後,試著看了看。雖然東西實在很簡陋,但在這個年代,已經足以讓人驚歎不已了。端寧對這種新玩具很感興趣,幾乎沒搶了去,淑寧只好把剩下的鏡片交給他,又告訴他做法,再派春杏給他打下手,讓他自個兒搗鼓去了。

  到肅府去的時候,淑寧是帶了萬花筒去的。因為天氣日漸寒冷,周家派出一輛馬車和好幾個下人,送自家小姐去作客,她帶著春杏上了車,一行人往目的地奔去。

  在門外看肅府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進門來還是頭一回。肅府很大,而且與淑寧曾去過的幾家府第都不同,風格帶有濃厚的武將氣息,前庭還有練武場,立著幾個兵器架,上頭的兵刃閃著寒光。

  馬車進了二門才停下,早有幾個僕婦迎上來,招呼道:「格格一大早就在等了,可把姑娘們盼來了,快請進吧。」又有人接過周家下人捧著的禮物。

  淑寧只覺得有些戰戰兢兢,她還是頭一回見識這種場面呢。原來《紅樓夢》裡那種大戶人家僕役環繞的場景是真的存在,雖然曾聽母親提過,京中伯爵府裡也是排場極大,但她畢竟從未在那裡生活過,沒有直觀的認識,想不到第一次見識,居然是在別人家裡。

  她與周茵蘭跟著肅府來領路的下人,穿過長廊,到了一處院落,穿了一身紅的肅大小姐已經在院門口等了。她高興地說:「兩位妹妹可到了,我都急死了,快進屋坐。」說罷不等見禮,拉了人就往屋裡走。

  旁邊有幾個嬤嬤忙勸她要斯文些,她只是不管,等進了房,就把那些人都趕下去,只留一個貼身的丫頭侍候茶水,轉過身來笑著對淑寧和周茵蘭道:「這些人都是京裡來的,天天在我面前念叨著規矩什麼的,煩都煩死了。我與你們說話,才用不著她們來多嘴。」又招呼著上茶餅瓜果。

  周茵蘭忙笑著拉她坐下:「既然是熟人,姐姐何必這樣客氣,快坐下說話。」她才笑著坐了,看了眼淑寧,道:「早說請淑寧妹子來玩的,怎麼現在才來?難道是嫌我這裡俗氣,看不上眼?」淑寧忙道:「這可當不起,如果府上都算俗氣,那我們住的地方越發成了豬窩馬圈了。」肅大小姐笑笑,正要開口,周茵蘭早受不了了,說道:「你們少在這裡說這些客套話了,酸不酸呀?」三人都笑了。

  淑寧笑道:「你跟肅家姐姐熟悉,自然說話隨便些,我頭一回來作客,正心下不安呢,你不體貼不說,倒笑話我,有你這樣做姐姐的嗎?」

  肅大小姐道:「少肅家姐姐長、肅家姐姐短的了,這麼長的稱呼,你難道不嫌累贅?橫豎我們相處得不錯,我閨名是雲珠,叫我一聲雲珠姐吧。」周淑兩人都應了,重新見了禮。

  才說了些閒話,她們的話題就轉到肅大小姐的婚事上來。肅雲珠撇撇嘴,說道:「原說是春天,結果那個人要出征,改到夏末,結果到了秋天還沒回來,又要推到明年春天。那幫子嬤嬤在我家住了這大半年,天天都煩得我要死,怎麼走路怎麼吃飯都要管,我略動一動她們就要說半天,真討厭!」

  兩個女孩子都一臉同情,她們在家中雖然也要學規矩,但還不至於煩到這種地步。周茵蘭安慰道:「許是姐姐以後要在那王府裡生活,他們家規矩大,怕你不習慣,才會事先派人過來教吧?」淑寧卻毫不客氣:「照我看,這些嬤嬤們大多數脾氣古怪,平日裡也沒別的事做,專以看人受苦為樂,只要管著你、讓你心煩、看你生氣,她們就高興了。」電視裡不就是這麼演的?容嬤嬤就是其中代表。

  這番話把周茵蘭嚇了一跳,倒是讓肅雲珠很高興,她笑著說:「妹妹這話真是一針見血,她們就是這樣的人!」周茵蘭忙攔著她們:「小聲些,叫人聽到了不好。」肅雲珠卻不在乎:「怕什麼?這大半年我罵她們也不少了,也沒見她們能把我怎麼樣。平日裡總受她們的氣,如今不過出出氣罷了。」說罷她扯扯身上的紅衣:「瞧,連我穿件大紅衣裳,她們也要阻止,說我嫁過去是做側室,穿大紅與禮不合呢,可笑之極,我如今還沒嫁呢,愛穿什麼就穿什麼,要她們管!!」

  看著她身上的大紅旗裝與赤色鑲朱紅緞子邊的馬甲,淑寧稍稍有些黑線,這位大小姐大概是因為知道嫁人以後無法再穿大紅,就索性先穿個夠本了,瞧她這一身紅得像火一樣的打扮。

  「你們平日在城中,是不是聽到說我的閒話?」肅雲珠喝了口茶,突然問道。

  周淑二人面面相覷,前者小心翼翼地說:「那都是流言,不聽也罷……」肅雲珠馬上打斷了她:「這麼說,的確是有的吧?」見她們倆都勉強點了頭,才冷笑一聲道:「當人不知道呢,不就是秦家那個蠢女人在亂嚼舌頭麼?小雞肚腸、眥睚必報的惡婦!她以為這些流言能對我有什麼作用麼?誰會正經聽她說話?!」淑寧點頭道:「雲珠姐說得不錯,聽說秦夫人與眾位大人的夫人都有不和,如今已經沒什麼來往了,只有幾個富裕人家,多數是行商的,家中女眷才會與她交往。她就算說得再多姐姐的壞話,正經人家裡信的人又有幾個?那些商人家就算當面應和她兩句,背過身也不敢胡亂傳話,得罪府上的。」

  周茵蘭也點頭稱是,她見氣氛有些沉悶,就笑著說:「前幾日我們得了一件新鮮玩意兒,還有幾分意趣,是我們閨閣中取樂用的,我做了一副新的,拿來送給姐姐,姐姐瞧瞧可喜歡?」正說著,就從袖管裡掏出五個小香包來,對淑寧說:「論玩我卻比不上妹妹,不如妹妹玩給雲珠姐瞧瞧?」

  淑寧一看,這五個香包都只有小半個拇指大小,四個用藍綢子做面料,一個用的是紫紅色的綢子,針腳勻稱,每一個都繡了不同的花卉圖樣,十分精緻漂亮,隱隱地散發著幽幽地香氣。

  論精緻華美,這份「石子」已大大超過了她的想像了,拿在手中,份量倒是不重不輕地正好,便興致勃勃地將各色花式都玩了一遍,看得肅雲珠拍手叫好。不過淑寧分明覺得她其實並不是太感興趣,大概是因為這個遊戲閨閣氣太重了,與她一貫的性格不符。待玩了一陣,淑寧也把自己的禮物拿了出來。

  「其實我也做了一件新玩意,周姐姐還沒見過呢,叫萬花筒,雲珠姐瞧瞧?」她把萬花筒遞給肅雲珠,示意她往筒裡瞧。這份禮物倒是很合肅大小姐的口味,她不斷發出驚歎的聲音:「哎呀,真的有花,可惜屋裡不夠亮堂,讓我到門外瞧瞧……看見了看見了,真的有很多花……什麼?要轉動麼?咦?花變樣了?怎麼會這樣……」

  她看得很開心,倒把周茵蘭的好奇心勾起來了,好一會兒才搶到萬花筒,看上一眼,也是大呼小叫地,連在門外守著的嬤嬤們都引來了,一個勁兒地叫「格格,請注意規矩,這不成體統」,諸如此類。肅雲珠撇撇嘴,只當沒聽見,繼續與周淑二人玩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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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貌似大家都很喜歡佳公子式哥哥?我大概瞭解了。
正文 三十一、冬日

  卻說自從周茵蘭做出精緻華美的繡花小香包以後,那天學會揀石子遊戲的幾家小姐都跟著學了,繡花小香包一時蔚然成風,連淑寧也禁不住春杏攛唆,做了一副。但最近她在針線活上有些不務正業,佟氏已經開口說過她了,她也承認自己近來是心散了許多,保重會把重心放回「正常」的針線活上來。

  天氣漸漸地冷了,照往年習慣,手套襪子是必須做的,今年淑寧還想出了做棉布套棉花芯的室內拖鞋,給家人都做了一雙,在自己房裡穿著玩,倒是很方便,同時作為員工福利,還應父親要求,給蘇萬達先生主僕各做了一雙,讓他們覺得很是新鮮。

  這一天午後,天陰沉沉的,淑寧坐在窗前做著自己的那雙拖鞋。春杏收拾完廚房,走進房來,就坐在旁邊看,看著看著,也拿出自己的針線籃子做起活來。淑寧問她道:「秋菊姐不知怎麼樣了?上回送去的藥她有用吧?」春杏點點頭:「用了,我看著她用的,其實她傷得不重,奶奶那幾棍子打得都不算厲害,我以前沒來這裡時,挨過的打可要重得多。她如今窩在床上不下來,多半是氣悶的。那天我給她送藥去的時候,她還謝姑娘和我來著,我瞧她就是精神不大好,說話聲音倒還響亮。」

  淑寧點點頭。打碎鏡子的事其實她倒不是很愧疚,責任基本上是在秋菊身上,只是她不太看得慣隨意打罵僕人的事罷了。而且她實在覺得秋菊現在這副樣子太不爭氣,事情一開始就沒認清形勢,被送來之後又仗勢瞧不起人,可見原來剛得寵的時候在伯爵府裡更囂張,而慶寧堂哥娶了親以後,她就沒精打彩地,不知是真的愛上那位少爺,還是覺得正室入門後她要做妾就難了。只怕真情是有一點,可惜男方一開始就不是真的愛上她本人。

  算了,反正她現在還要在家裡待一段不短的時間,佟氏因為見她不服使喚,就狠狠打了一頓,好打掉她的傲氣。不過只要她成為慶寧小妾的可能性一天不排除,就不好折騰得她太慘。淑寧自己站出來當好人,送藥安慰,讓她承自己的情,就算以後她下場不怎麼樣,自己也不會吃虧,但要是真讓她上了位,衝著自己的面子,也不會太記恨佟氏。

  淑寧做了個把時辰,倒覺得天越發冷了,天色也更陰暗,便放下活計對春杏說:「天色暗了,這時做針線只怕會壞了眼,先到此為止吧。不如我們去準備晚上的飯菜?」春杏聞言也放下手中的東西:「說得是,晚上姑娘想吃什麼?不如做麵條吧?現在還早,馬上開始和面還來得及。昨天做的肉丸子還有,做一大鍋湯,多多地放上姜和蔥花,如何?還有上回姑娘說的那種太陽荷包蛋,每人做一個吧?」

  淑寧想了想,搖搖頭:「如今雞蛋不容易買到吧?一人一個太多了,不如和面時打兩隻在裡頭,面也會更好吃。要配菜的話,到街角去割兩斤滷牛肉吧?上回阿瑪不是說了那家的滷牛肉好吃?」春杏也愛吃那肉,高興地點頭道:「使得,我這就去買。」卻被淑寧攔住了:「我們去和面,虎子哥和阿鬆閒得很,叫他們去買。」春杏笑笑就出去叫人了。

  淑寧正收拾針線籃子,卻聽到門外春杏傳來一陣驚叫:「姑娘,快來瞧,下雪了!」她連忙走出去,果然看見,北風夾著片片雪花,席捲著整個院子,一片雪花落到她面前來,她伸手一碰,卻見它在手中化成了水。

  春杏望著雪花說:「今年風特別冷,還想著這兩天就該下雪了,果然下了,只是新做的棉衣還在裁縫那裡沒送來呢。」淑寧拉了她直接往上房走:「額娘那裡必定要開始忙了,我們去看看能幫著做什麼。」

  來到上房,佟氏正召集了眾人在吩咐。長福要把所有大棉被都拿出來安放,火炕前天就已經開燒了,還要把炭盆分發到每個房間,今年添了蘇先生主僕兩個,因此他們那邊的炭盆也要備好。二嫫要把所有大毛衣服和棉襖都拿出來備用,還要催楊嬸子那邊快把新衣做好送來。佟氏還叫馬三兒先把張保的毛皮披風和手爐送到衙門裡去,同時給蘇先生捎一件,回程時,就順道去採買木柴炭火。

  眾人聽了吩咐都各自忙起來,佟氏轉頭看見春杏,說道:「你來得正好,今兒要燒上一大鍋薑湯,預備給他們冒著雪回來的人喝。家裡每個人都要喝一點,多燒一些。回頭你去給羊肉鋪子打個招呼,叫他們送半隻羊過來。」春杏答應了,說道:「方纔跟姑娘商量晚上吃的飯,不如做麵條,熱熱的吃下去也舒服,再煮一鍋肉丸子湯,多放上蔥姜呢。」佟氏點點頭:「使得,肉丸子湯送麵條吧,另做點羊肉,只是薑湯也要多燒。回頭買肉時再打幾斤好酒放著,只怕男人們也要喝點。」春杏應了去了。

  佟氏對淑寧說:「你前兒不是做了許多襪子手套棉鞋之類的?有沒有給蘇先生那頭送去?」淑寧點點頭:「都送過了,額娘不必擔心,二嫫和小梅不會疏忽的。」佟氏笑了:「你還叫小梅的名字?如今該叫馬三兒家的,又或者叫馬三嫂了。」淑寧也笑了:「都叫了這許多年,改不了口了,您就讓女兒這樣叫吧。」母女兩人說話幾句,淑寧就跑去廚房幫忙和面。

  傍晚張保和蘇先生回來了。張保一進門就脫下披風,伸手靠近炭盆取暖:「好大的雪,開始時以為只是小意思,沒想到天色越晚雪越發大起來,只怕明早起來,有半尺厚呢。我是先回來了,有幾位還留在衙門裡安排城裡百姓安置的事呢。」佟氏問他:「餓了麼?有熱的肉湯,先喝一碗暖暖身子吧,馬上就開飯了。」又叫人去舀湯,接著侍候張保脫靴。張保笑了:「幸好我看天冷,就穿著皮靴去了,蘇先生只穿著平日的鞋子去,可冷得夠嗆,回到家裡整只鞋子都濕了,叫人給他燒熱水燙腳去吧。」佟氏便說:「早叫人送去了,晚飯也是趁熱送的,這些事我自會做好,你不必擔心。」淑寧早送上棉拖鞋來了,張保穿了鞋,笑著對淑寧說:「這個鞋好,在家時穿著暖和,可惜不能穿到外頭去,不如閨女想個法子給阿瑪做雙能穿出去的棉鞋吧?」淑寧點點頭:「好,我在鞋外頭加上皮子,就不怕雪了,可使得?」張保大笑。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起來時,已經停了,積了有半尺。張保一早就回衙門去幫著安排城中諸事,佟氏叫人把院子裡和門前的雪都推到邊上,整出可以走人的道來。街上家家戶戶都是這樣做的,還有很多人爬上屋頂去把上面積的雪都弄下來。

  春杏從昨天下午開始就一直在忙,忙著煮薑湯、羊肉湯,還忙著採買過冬的糧食之類的。淑寧特地到廚房幫忙,順便慰問一下勞苦功高的她,問問她有沒有想要的東西。結果她笑了:「多謝姑娘掂記著,我好得很,並沒有多累,不過姑娘若是要賞我些什麼的話,不如把那天的萬花筒做一個給我,可使得?」原來她想這萬花筒已經很久了,淑寧笑道:「當然使得,碎鏡片還有呢,只是如今天冷,顏料和膠水都化不開,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再做給你吧?」雖然有些晚,但春杏已經很滿足了:「好,我先謝謝姑娘了。」

  小梅從門外走進來,對淑寧說道:「姑娘,你可是叫鞋子鋪的人送了雙牛皮靴子來?他們的人剛送到家裡來了。」「咦?已經送來了嗎?我這就去看。」淑寧洗乾淨手,跟著她出去了。

  送來的靴子有些大,比張保的腳還要大半分,小梅有些詫異:「這麼大的靴子,是給誰穿的?難道是三爺嗎?」淑寧點點頭:「是給阿瑪做的。」「可它比三爺的腳大多了呀?」「我要做棉靴,所以才找大一點的。」淑寧解釋道,「我不會做靴子,只好買一雙大些的,回頭我做個厚厚的夾棉襪子之類的東西,把它塞進靴子裡縫好,可不就是一雙棉靴了嗎?而且牛皮又不怕水。」小梅這才恍然大悟,說:「原來如此,這樣倒還便利,回頭我也給我們那位做一雙去,雪天時在外面跑正好用得上。」

  真是巨大的進步啊!原來說一句男人都會臉紅的小梅,如今也能大大方方地說「我們那位」了。

  張保很喜歡女兒做的「棉靴」,還叫佟氏照這個法子多做幾雙,送周府丞一雙,再送蘇先生一雙,有的官員就學了這個法子去,還有鞋鋪變著法兒做了許多不同款式的「牛皮棉靴」出來,一時在城中很是流行。這種靴子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那雙厚厚的棉襪一但吸收汗液,或是被雨雪弄濕,就會很難干,放在火盆邊上烤,又要小心會燒著,只有家中富裕的人,才會多做幾雙放著備用。
正文 三十二、突如

  女兒精心縫製的「棉靴」讓張保在同僚中的人緣又好上了幾分,他決定要選一樣好東西當做謝禮。年下底下的小吏送來了幾樣新鮮玩意,其中有一種帶有香氣的蠟燭,一共四支,分別是紅藍綠黃四種顏色的。這種蠟燭從秋天起就在京城裡流行,只是價格不菲,只有富裕人家才用得起,相比起普通的蠟燭,不過是多了點色彩與香氣罷了,偏偏就深受大戶人家女眷的歡迎。奉天城也是才開始賣不久,光是給幾家王府就供不應求了,也不知那小吏是怎麼弄到的。張保就把這種貴重又不實用的東西拿來送給女兒,又不花錢,又能討她歡心,就當是借花獻佛了。

  淑寧對這份禮挺喜歡,它讓她想起了現代社會裡的香熏蠟燭,雖然沒有那種功效,看著開心也是好的。

  夜晚時分,她在房中點燃一根綠色的蠟燭,整個房間都散發著一種淡淡的花香,映著一圈淺綠色的光芒,如夢似幻。她歎息一聲,躺在床上靜靜地欣賞。春杏撐著下巴,坐在桌前,也在雙眼迷離地望著那片燭光,喃喃低語:「真漂亮。小時候過上元節,我爹買不起燈籠,就做了窮棒子燈,把蠟燭放進去,風怎麼吹都不會熄,那時候我最喜歡在燈罩外面蒙上塊花布,那光就會穿過布上的花紋透出來,照在牆上特好看。可惜,我已經好幾年沒看過窮棒子燈了。」

  淑寧抬頭問她:「你爹呢?他現在在哪?」「死了,打魚時掉到江裡淹死的,就是在冬天的夜裡。」

  淑寧心情有些沉重,便錯開話題:「你剛才說的窮棒子燈,是什麼?」春杏坐直了身體,伸伸懶腰,答道:「就是用冰做的,也有人叫它冰燈。我家裡本是松花江邊上的漁民,聽說是祖先們要在冬天夜裡出江打魚,就把水倒進桶裡,趁它還沒凍實的時候弄出來,在冰的中間挖個洞,把蠟燭放進去,放在船上當燈籠用,風也吹不熄。這法子在我們那兒傳了好幾十年了,後來過年和上元節的時候,我們那兒的人沒錢買花燈,就用這種法子做出燈來,放在門口好看,或是叫小孩子提了在手裡玩,就當是過節了。我小時候也玩過。」

  原來是冰燈。看來這就是冰燈的原型了,原來是起源於松花江邊,怎麼不是哈爾濱?

  春杏看著淑寧低頭苦想的樣,以為她是在奇怪怎麼沒聽說過這種事,就說:「姑娘可是奇怪從沒聽說過這些事?其實也不出奇。這些都是咱們窮人的玩意兒,姑娘這樣的人家,怎麼可能聽說過呢?」

  淑寧微微一笑:「那倒不是,我曾讀過蘄州顧赤方先生的《白茅堂集》,裡頭就提過他在庭院裡砌冰堆雪、於其中燃點蠟燭,景象十分美麗。也有人寫過記述冰燈的文章,聽說在京城裡,還有人在上元燈會裡展出過冰燈呢。不如我們也學他一學?你見過冰燈,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春杏有些遲疑:「我雖見我爹做過,不過自己倒是沒動過手,想來也不是很難,可姑娘好好的為什麼要做這些窮人的玩意兒?」淑寧不同意了:「誰說這是窮人的玩意兒?冰雪乃是上天賜予,誰都可以拿來玩吧?你方才回憶起小時候玩冰燈的事,不是也很懷念麼?咱們就來做一做吧。」

  春杏聽了有些感動,也被她激起興趣,點頭道:「好,明天我們就做吧,白日裡做好了,晚上點燈來玩。」

  當下兩人就說定了,又籌劃了一番,才收拾梳洗睡下了。

  第二天起來,才發現半夜裡下了一場雪,原本已經清掃乾淨的院子,又被填滿了。淑寧倒是有幾分開心,才說要做冰燈,老天爺就下了一場雪,實在太給面子了。春杏卻有幾分擔心:「雪這樣大,城裡的窮人不會凍死吧?」淑寧安慰她:「不要緊的,去年開始衙門就有安置的措施,那時比現在還要冷呢,也沒凍死幾個,今年安置得早,應該會更好些。」

  二嫫拿著一捧衣物進了房間,對春杏說道:「你怎麼了?也不侍候姑娘穿衣梳頭,傻站著做什麼?」淑寧笑著說:「我不用她侍候,我自個兒會做。」她輕輕地用帕子洗臉,如今可是小女孩的嬌嫩肌膚,可不能用力搓壞了,雖然自己算不上什麼美人胚子,但好歹也要後天培養一下,做個水靈靈的清秀佳人呀。

  春杏有些不好意思,連忙上來搭把手,待她洗完,就捧著水盆拿去倒。二嫫展開帶來的衣服,說道:「昨兒夜裡楊嬸送來的,年初開春時本來要給姑娘做件薑黃的春裝,誰知一時沒找到料子,就耽擱了,如今算是補上了,姑娘將就吧。」淑寧一看,原來是件薑黃色的厚袍子,還有一條淺棕色的褲子和一件水紅緞面兔毛滾邊的對襟馬甲。其實春天時沒做成那件衣服,她並不是很在意,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就會生氣,現在補做也很好啊。她便說道:「是新做的冬衣?真好看,難為你們想著。只是今兒我要和春杏做冰燈,先穿舊衣服吧,免得回頭弄髒了,倒讓額娘罵我。」二嫫說:「使得,只是什麼是冰燈?冰做的麼?可別冷著了。近來姑娘怎麼愛玩起來?」「難道不好?你們成日家說我太老成了,不像個孩子,如今我就玩給你們看,難道又不對麼?」「怎麼不對?姑娘愛玩就玩去,可得小心別著了涼。」二嫫笑咪咪地幫她換上衣服,又要替她梳頭。

  春杏已經回來了,見狀連忙接過梳子:「還是我來吧,嬤嬤先歇一歇。」二嫫搶回梳子,說道:「一邊去,姑娘從小兒就是我梳的頭,你多什麼事兒?有空就去廚房幹活去,窩窩頭可蒸好了?」春杏只好去了。

  淑寧笑道:「二嫫別生她氣,其實春杏很忙呢,又要照看我,又要做廚房的活。」二嫫點點頭:「我也知道,前兒個奶奶才說起,要正經請個廚子或廚娘呢。春杏雖然做得好,可她在廚房時,姑娘就沒人侍候了,實在不成樣子。」淑寧說:「我不在意,有時一個人也挺好。」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奶娃,總要人跟著照看,總要有點私人空間吧?

  上午閒暇時,淑寧扯著春杏到了院子裡,又叫虎子阿松來幫忙,準備好鏟子、水桶和鑿子,做起冰燈來。

  春杏是主力。她把冰冷的水倒進桶裡,沒多久就結成冰了,叫兩個男孩兒把桶拎去老伍頭的屋子,略烤一烤火,冰坨就弄出來了。她把冰坨中心挖開,倒出裡頭還沒結冰的水,掏出一個圓筒狀的空間來,就說:「行了,晚上把蠟燭放進去,就是冰燈了。」

  淑寧接過來瞧,原來古時候的冰燈是這樣子,只是太簡單了,不如搞點花樣吧。她說:「這一個就算做成了,再做幾個不同樣的吧?我們可以在上頭雕些東西,又或者弄點別的顏色上去。」虎子很有興趣,就問:「那要怎麼做?雕東西我會一點兒,可弄顏色……難不成把畫畫的墨汁往上面塗?」阿松望著他,遲疑道:「怎麼可能塗得上去?應該是把顏料弄在水裡凍起來吧?」頗有「你不是傻瓜吧」這味道,惹得虎子撲上去猛掐起來。淑寧與春杏不去理會這早已見怪不怪的情景,商量著用什麼顏色好。

  四個孩子玩了大半天,做了好幾盞冰燈,有紅、藍、土黃三種顏色的,虎子還在上頭雕了些小鳥小魚什麼的,春杏就剪了幾張紅紙,讓它們夾在冰裡,看著也有幾分意趣。

  佟氏見孩子們的成果斐然,倒也不再責怪他們把自己弄得一身濕的狼狽樣了,只叫他們快換上乾淨衣裳,又叫人燒了一大鍋羊肉薑湯給他們祛寒。只是背地裡,春杏和虎子都挨了二嫫一頓罵,勒令他們再不許胡鬧了。淑寧知道了,倒有些不好意思。

  正手忙腳亂的,換衣服的換衣服,燒火的燒火,喝湯的湯,忽然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高叫著「黃馬褂!是黃馬褂!」似乎有不少人往大街上跑了。佟氏忙叫長福去打聽出了什麼事,過了好久,長福才來報說:「是京裡派了黃馬褂欽差來傳旨,已經到了衙門裡,只是那裡圍了幾圈兵,不許人進去,因此不知發生什麼事。奴才回頭再去打聽。」佟氏揮揮手讓他下去,心裡十分擔心,不知丈夫在衙門裡會不會有事。

  天黑了,可張保還沒回來,連蘇先生和長貴也沒個信兒。佟氏心下不安,端寧就自告奮勇要到別家去打探消息,馬三兒也被派到衙門外候著。一家人都坐立不安。

  不一會兒,就有各種流言傳出,有的說衙門裡的官犯了事被抓起來了,也有人說是京裡來賜毒酒的,還有說是傳各府王爺上京去過年的,紛紛揚揚。百姓有些不安,還有些流氓地痞想趁機搗亂,因各處大小官員都聚在衙門裡,一時無人主持,亂了一陣子,被城衛府的人趕散了,還抓了幾個人。

  過了個把時辰,張保還是沒有消息,馬三兒已經來回兩次了,別家的下人也都在衙門外頭等消息。不過那裡雖然圍了兵,倒沒有抓什麼人,只是安安靜靜地守在那裡。四處的消息也顯示沒有人被抓走,讓全家人都稍稍安心了些。

  端寧回來了,一進門就率先喊道:「不是來抓人的!是皇上要來奉天了!」
正文 三十三、其來

  佟氏忙迎上去問詳情,端寧喘了口氣,接過二嫫遞來的茶,喝了幾口,才說道:「那是京裡的黃馬褂欽差,來傳旨說臘月裡皇上和太皇太后要到奉天來祭拜祖宗。聽說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時間有些緊,府尹大人一接了旨,就派人召集全城官員來商量此事。欽差大人就在衙門裡住著,因此才有那許多衛兵守護。」佟氏急問:「消息可靠麼?」端寧點頭:「可靠,我在韋倫先生那裡認得的幾位朋友裡頭,有幾位是各王府裡的小世子小王孫,消息是其中一位告訴我的,聽說他們早幾日已經得了風聲,只是今日才有了准信兒。額娘不必慌張,阿瑪當是被府尹大人召去商量接駕的事兒了,沒事的。」

  佟氏這才鬆了口氣,招呼眾人各自回去幹活:「爺只怕不久就要來家,都去準備晚飯去。春杏去煮薑湯,燒開水,預備爺回來洗腳。虎子去告訴阿松一聲,叫他別擔心,今晚就在咱家裡吃飯。老伍頭趕了車到衙門前候著接人,把馬三兒換回來。小梅替少爺換衣裳去,瞧這一身水,也不知是汗還是雪。」各人四散,端寧也笑著跟小梅回房去了。

  因天色太晚,佟氏就讓家裡眾人先吃了飯,然後留著飯菜在廚房裡熱著,等張保回家吃。後來因為時間太晚,就決定自己一個人在正房裡等待丈夫,讓淑寧和端寧都先回去睡,兩個孩子都不願意,硬是陪著她一齊等,倒讓她十分欣慰。

  張保直到一更天才回來,進門就喊餓了,蘇先生跟在後頭,對佟氏行了一禮,沒有說什麼,也有幾分憔悴樣。佟氏忙叫人端了熱飯上來,兩人忙忙地吃了,又喝了一碗熱茶下去,才端坐好了說話。端寧見沒什麼事,就先拉著妹妹告罪下去了。

  張保坐定了說話,道:「據說是太皇太后臨時起意,皇上也有這個意思,這兩年跟老毛子打仗,都贏了,又開拓了疆土,皇上決定要來奉天祭祀,稟告列祖列宗,本來是明年的事,但太皇太后不知怎麼的,提議道不如乾脆來這裡過年,因此才急急忙忙叫人來傳旨。說起來聖駕已經有好幾年沒到奉天來了,太皇太后上次來,還是京旗回屯之前兩年的事。如今府衙裡這一撥排得上號的官員,都是沒接過駕的。」

  蘇先生道:「的確,沒有經驗倒也罷了,畢竟經過這種陣仗的人到底不多,只是時間太緊,如今已進了臘月,聖駕十多天後就要來了,城裡什麼都沒準備呢。行宮裡雖說有人打掃照料,畢竟已丟空許久,如果有要修繕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趕得及。而且聖旨裡說這次是臨時起意,因此不許花費過多,一切從簡即可。只是對咱奉天府的人來說,怎麼可能真的從簡呢?」

  張保點點頭:「不錯,只能做出從簡的樣子來,但實際上應該有的還是得有。」他轉過頭來對佟氏說:「接著這個月只怕我天天都得晚歸,還請夫人不必擔心,儘管照料好家裡,日間送些點心衣物到衙門去,只怕忙起來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呢。」

  佟氏忙道:「夫君放心,家裡一切有我。」張保點點頭。

  蘇先生繼續道:「今日大人在內商量許久,我不得入內,不知具體情形,但聽說就是接駕的安排商量不定?」

  張保說:「是,要花費少又要排場大,不是一件易事。大家商量許久,也沒定出個章程來。只是聖駕要來,就絕不能讓城裡出現凍死餓死的人,幸而去年有過經驗,今年又準備得早,現在那些貧民都過得還好,城裡百姓都還稱得上是安居樂業。」

  佟氏插嘴道:「今兒京裡來人傳旨時,因衙門裡沒傳出消息來,外頭有些亂,流言四起,聽說還有人藉機鬧事的。」

  張保道:「我已聽說了,這事兒府尹大人自會決斷,只怕會關上幾個人,免得聖駕到了以後出事。」

  蘇先生說:「現如今還沒定出接駕的安排,但時不我待,還是先做些準備才好。」

  張保點頭:「已經有人提出來了,明兒一早,就安排人去打掃街道、清理路上的積雪。聖駕入城經過的街道,兩邊民房都要整修一番,裡頭住的人要一一排查,務必提防有人驚擾聖駕。宮殿裡的整修自有那裡的總管負責,來傳旨的欽差大人,也會暫時住在府衙裡以便監督。秦同知已經安排了花兒匠在宮裡栽種花草——只是這樣的季節,只怕也開得不好。」

  蘇先生安慰他:「這是人力所不能為之處,大人不必擔憂,想來皇上也不會因為這點事而怪罪奉天府官的。」

  張保也知道這個道理,兩人繼續商量了一陣,實在掌不住了,才各自回屋休息。

  佟氏備好熱水給張保洗臉洗澡,趁著他迷糊著還算清醒的時候,問他:「今年送回京裡的年禮怎麼辦?本來已經置辦了一些了,只是恐怕不會有什麼心思去理會這些,但若送得不夠好,又怕家裡責怪。」張保強睜著眼,道:「他們今年發了財了,不會在意我們這一點子年禮。上次不是有人送了些百年人參來嗎?拿幾株來,連著你之前準備的東西,明後天就先安排人送回去吧,叫他們捎封信,說今年咱們要接駕,疏了禮數,叫他們別見怪就是了。」他已經累了一天,都快睜不開眼了,說完就爬上床睡死了。

  佟氏無奈,只好小聲叫人收拾了水盆面巾,也睡了。

  第二天開始,張保就每天早出晚歸,在衙門裡忙個不停,有時甚至留在那裡過夜。佟氏執掌家事,諸事都照應妥當,讓張保很是安心。至於年禮的事,佟氏不敢真照著張保說的那樣,隨便安排些東西送去,除了四枝兩三百年的人參,也按往年舊例裝了兩車風羊風雞風兔,又添了一車上好的綢緞面料,打了些精緻的金首飾,並著二三十顆養殖場出的珍珠,統統裝了車。今年她派馬三兒和小梅夫妻為代表,再雇了幾個可靠熟悉的車伕,早早打發回京去了。長福與二嫫兩個,今年就留在奉天幫她料理家務。

  丈夫在衙門裡拚搏,佟氏也時不時的給他送些吃食衣物,有時也會送些點心給丈夫衙門裡的同僚一同享用,開展一些小小的公關工作。雖然只是小事,但還是為張保贏得不少他人的好感,相比於老婆不會做人的「老好人」秦同知,張保這位「老好人」的形象更深入人心,上司也覺得他會做人,是可塑之材。

  端寧臘月初八要進行新年停課前的最後一次大考,天天在家裡自己讀書溫習。淑寧不便打攪他,有時便覺得無聊,有一日,忽地看見院子一角堆著的有些融化變形的冰燈,才想起做好後就沒玩過它們。那日做好冰燈以後,本來打算當天晚上就點蠟燭玩的,可是為著京中傳旨的事,全家人都緊張了大半天,哪裡還有閒心記得它?淑寧連忙召來虎子和阿松幫忙,把幾盞冰燈搬出來,在院子裡擺好,重新雕好造型,又找了幾根蠟燭,準備天一黑就點起來,好好欣賞一下「冰雪世界」的景致(雖然只有寥寥無幾的四五盞)。

  晚上點起冰燈的時候,幾個孩子都聚在院子裡看,連一直在房中苦讀的端寧也來湊熱鬧了。冰中的燭火之光若隱若現,隔著幾種顏色的冰塊透出來,映得院中如夢似幻。人人都讚歎不已,幾個下人都丟下了手中的活,擠在院子邊上看。佟氏很高興,忙對淑寧說道:「別熄了蠟火,就讓它們這樣點上,你阿瑪整日辛苦,回來看見一定很高興,也叫他樂呵樂呵。」淑寧就應了,二嫫還找出一包新的蠟燭來,預備給他們續著點。

  五彩的光芒映照在夜空中,還驚動了幾家鄰居,有些小孩子頑皮,甚至伸手去摸,有的被大人打掉手,轉眼那大人就自個兒摸上來了;有的暗地裡拉著淑寧家的下人打聽,想著自己也弄一兩個,也有的一邊看燈,一邊圍著佟氏說著閒話。佟氏起初還很高興,自覺很體面,只是後來人一多,她就煩了,略寒暄幾句,就把人都打發走,那些人邊走還邊盯著冰燈瞧個不停。

  張保回來時,一進門就看見那色彩繽紛的冰燈,十分驚異,叫了人來問,才知是幾個孩子做出來的東西,便笑呵呵地仔細欣賞。跟在他後頭的蘇先生在聽了緣故之後,卻低頭不語。直到吃過飯,他坐在書房裡,端著茶喝了幾口,才對張保說話道:「說來大人莫笑話,這還是學生頭一回見冰燈。從前曾讀過傅青主的詩,叫《冷雲齋冰燈詩》,也曾想過不知這冰燈是什麼模樣,難道冰裡真的能點火,而冰又不會化麼?今天算是見識了。」

  「哦?」張保說道,「原來以前曾有人以冰燈為題寫過詩?卻不知這位傅青主是什麼人物?」

  「其實除了傅青主,蘄州顧赤方也曾在詩中寫過冰燈,不過知道這東西的人的確不多。方才學生所說的那位傅青主,其實本名是傅山,字青主,世稱僑黃先生,是我們山西人。他學問極好,詩畫雙絕,最難得的,是打得一手好拳。他曾經開館授徒,學生小時候也曾練過幾招,只是通忘了。難道大人沒聽說過山西的『傅拳』麼?」

  「原來是他?據說過他愛在醉酒時打拳,所以又有人叫他的拳法做「醉拳」,是不是?聽說前幾年去世了?」

  「是,他家舉喪時,學生還曾去燒過香,家父生前極愛他的畫,還收藏了幾幅,只是如今……」蘇先生見張保很有興趣的樣子,才驚覺自己已經走了題:「咳,其實學生想說的不是這個,學生想說,這冰燈似乎做起來不難,而且所費甚少,又煞是好看,不知大人對此有什麼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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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四、冰燈

  張保愕然:「想法?什麼想法?」隨即醒悟:「你是說,接駕的事……」

  蘇先生點點頭:「如今正是寒冬臘月,又連下了幾場大雪,照往年的情形來看,這天氣會一直冷下去。想必在這樣的天氣裡做冰燈,所費是有限的,而且要是做得大些,又常叫人照看,只要小心不要損毀,起碼能凍上十天半月都不會融化吧?」

  張保想了想,果然是個好主意,就說:「先生說得有禮,我明天就跟府尹大人說起這事兒,在城裡找些雕刻匠人,想必不是難事,至於冰燈做法,回頭我叫幾個孩子寫一份詳細的做法出來,再叫人去問懂做的人,就萬無一失了。」

  蘇先生又補充道:「最好多問問那個侍候小姐的小姑娘,不是說她小時候家裡人做過,因此她還記得麼?她好像說過自己是松花江邊的人,若是城中找不到會做冰燈的人,只怕還要上松花江邊去找呢,」

  張保皺皺眉:「怎麼可能?時間太緊了,如果沒人會做,府尹大人自然會另尋法子。我們還是先想好還要準備些別的什麼吧。」

  蘇先生見狀,就改了話題,提起接駕時的膳食問題:「城東飛鶴樓的安老爺子,已經答應了會出手掌勺,他的廚藝皇上和太皇太后都是極喜歡的,幾乎每次來奉天,都會叫他進宮做菜。只是東源江的徐老爺子,卻無論如何都不願出馬,問起原因,便只說是年紀大了,手腳不靈便,擔心君前失儀,因此死不肯去。可別人都說,其實他身子骨好得很,實在叫人吶悶。」

  張保卻笑了:「這有什麼奇怪的?他本是前朝御廚的後人,不願替如今朝廷做事,也不出奇,不過就是一個頑固守舊的糟老頭子罷了,不必在意。」

  蘇先生點點頭:「只是這樣一來,就只剩安老爺子一人可以主持大局了,學生擔心他無法負荷。」

  「他自有一大幫徒子徒孫打下手,先生不須為此擔心,再說了,奉天城裡除了飛鶴樓與東源江,難道就沒有別的好館子了麼?就算真的沒有,宮裡還供奉著御廚呢。」

  蘇先生實際上想要說的不是這個,他發覺說話太拐彎抹角,也會造成溝通上的煩惱,於是直接坦白說道:「在學生看來,獻給聖駕的菜色再精美,只怕也比不上京城皇宮裡御廚的手藝,做得太精美了,只怕還會被皇上說是耗費錢財,那就得不償失了。倒還不如獻上奉天特產的各色糧食,讓皇上和太皇太后也嘗嘗咱奉天的稻米、玉米、土豆、黃豆等物?這樣一來,烹製起來簡便得多,皇上恐怕也會覺得大人們節簡,不會虛耗錢財呢。」

  張保被他一言驚醒夢中人,驚喜地望著他道:「先生果然是我的智多星,難為你怎麼想來?冰燈與奉天糧食這兩件事,我會在明日向府尹大人進言,想必他也會贊同的。這次若真能立功,皆是先生的功勞,以後還要請你多給我出出主意。」

  蘇先生只是謙遜地笑笑。他深信,只要表現得好,日後得到貴人們的青瞇,他必定有機會再度進學,等有機會中舉中進士,憑著如今積起的人脈,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到時還有誰會小看他?家中的長兄長嫂想必也會後悔不已吧?

  張保連夜叫來春杏問到了冰燈的詳細製作方法,淑寧又補充了製作有色冰燈的法子,令他覺得這方法可行性很高。淑寧略微猜出他的心思,便把記憶中哈爾濱冰雪節的中的冰燈冰雕樣式告訴了他,提供了諸如龍、鳳、老虎、獅子、狗、魚、鳥等雕塑方案。她其實心中也有幾分雀躍,說不定能在幾百年前的奉天城,看到現代哈爾濱的冰燈展呢?

  第二天張保帶著詳細的冰燈製作方法,和蘇先生一起上了衙門。這一天都沒有消息傳來,只有馬三兒中午去送飯時,瞄到幾個官員聚在一起似乎在開討論會,只是沒有什麼共識,鬧哄哄的,聲音都傳到前院來了。

  淑寧從馬三兒那裡打聽到這些,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這些官員多半以前沒怎麼見過冰燈,也無從想像它的樣子,覺得就這麼拿它來接駕有點冒險,可又想不出別的主意。既然如此,她就弄個實例給他們瞧,或許可以增添點信心。

  她把紅色的顏料倒入水中攪拌,做出一個淡紅色的大冰坨來,叫了虎子按照堂屋裡佟氏供奉的那幅《觀音坐蓮圖》裡的蓮花樣子,雕了一個最簡單的單層蓮花,雖然手藝粗些,倒也能看出蓮花樣子來。然後她又拿個小碗做模子,中間擺上個小杯,凍了一塊黃色中空的冰坨,鑿上幾個小孔,當作是花藝,用水澆著連在了冰蓮花上,再插上一支蠟燭,用燒紅了的鐵釬子刺出幾個洞,穿上結實的麻繩,一個冰紅蓮花燈籠就做出來了。

  天色一黑,張保還在衙門裡沒回來,淑寧就叫過要去送飯的馬三兒,把冰燈籠交給他,如此這般交待了一番,就把他送出了門。

  張保是亥時回家的,與之前幾晚不同,他的臉上洋溢著喜氣,彷彿擺脫了長久以來的困撓一樣。佟氏見他這般高興,就問道:「夫君這般高興,可是接駕的事有了眉目?」「不錯,」他點點頭道,「我今早提出用冰雕冰燈裝飾皇宮與街道,他們七嘴八舌地說了半天,也沒個章程,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就這樣白耗著,時間又一天一天地過了,只怕等聖駕來到奉天城門外了,他們還沒商量出個結果呢。結果他們見了馬三兒給我送吃食時提的那個冰燈,就鬆了口,這才認認真真地討論起來。光是各處安排的細節,就用了幾個時辰。一早同意不就成了?白廢了這許多時間!」

  他摸摸淑寧的頭,愛憐地道:「我的好閨女真是聰明,誰家的都比不上。」父女倆相視而笑。

  一夜過後,整個奉天城就忙碌起來。不同於先前打掃街道積雪和整修街道房舍等事,這回人們要做的是從城內外各處河湖池塘等地方挖出冰塊來,召集所有工匠做雕刻。因為時間不夠,在城裡的冰雕要求低些,只求有個大概的樣子,只有在皇宮裡的雕刻是精心做的,務求要栩栩如生、精雕細琢。大部分的冰塊都是白色或淡綠色,其餘有顏色的冰塊是用加了顏料的水做成的,但塊頭都不大,就有工匠想出把幾塊小一些的彩色冰塊連在一起,加水把它們澆成一大塊,也有的工匠想到把多一些顏料放進少一點的水裡,做出色彩濃厚的顏料「汁」,再澆在大塊的白色冰塊表面,讓它們顯現出淡淡的色彩來。

  期間又下了幾場不大的雪,積雪再一次蓋住街道,幸而幾經打掃,路面已經不太髒了,就有人想出把雪推到路邊堆成小雪堆,然後在中間放上小盞的冰燈,這樣路面又乾淨又好看。倒是宮裡的人學去了這種方式以後,做了改良,燒了各種顏色的玻璃長杯,在裡面放上蠟燭,再把杯子放在宮中各處走道兩旁的雪堆裡,這樣一來,那本來無聊的雪堆頓時映出五顏六色的光,在夜裡特別好看。只要讓蠟燭遠離樹木花草,就算是著了火,馬上就能用旁邊的雪澆滅,可算是安全與美化兩不誤了。

  皇宮與府衙的大手筆也在百姓中引起哄動。有的百姓看見大道兩旁樹起的大型冰雕獅子老虎,也激起了興趣,便在自家住的小路小巷邊上也弄個小些的,照自己的喜好雕了各種東西出來。別的人看到有人學,便也紛紛在自家門口弄個馬呀、牛的,還有從蒙古草原上遷來的男孩子,做了一個振翅欲飛的大鵬,足有三尺長,立在他家大門口的上馬石上,引來眾多人的觀看。

  臘月二十二這天,全城的冰燈冰雕都做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細部的工作,當晚,府衙便下令全城試點冰燈。五顏六色的光在城中各處亮起,處處流光溢彩,白色的冰塊映著,更是恍如白晝,真真是冰雕玉琢的琉璃世界一般。不但百姓們看了直叫阿彌陀佛,府尹玉恆與手下諸多官員,也為接待聖駕平添了幾分信心,玉恆更是彷彿看到了自己的青雲之路,興奮地請所有屬官都上他家大吃了一頓,耗費了他精心收藏多年的二十多罈好酒,第二天醒來時後悔不已。

  現在就只等皇帝和太皇太后來了。本來是十平八穩的事,誰知天公作怪,居然連著三天都掛著大太陽,天氣還暖和了許多。這本是一件好事,但奉天城府衙的人卻笑不出來,已經有些小些的冰雕冰燈被太陽曬得開始融化了,皇宮裡精雕細琢的幾處冰燈,更是連線條都有些模糊了,嚇得總管太監忙把工匠都召去,仔細補好。可眼看著聖駕快到了,萬一天氣繼續暖下去,等皇上和太皇太后來到時,要是冰都融了,那可就太難看了。玉恆一邊叫人補雕開始融化的冰雕冰燈,一邊叫人打聽聖駕到奉天的確切日期,心急如火焚一般。

  如此急亂了些日子,等到有確切消息傳來,聖駕離奉天只有一天半的路程時,天上又下雪了。雪不算太大,但足夠讓已經有些融化的冰重新結起來,讓擔心不已的人們重新又放下噗噗亂跳的小心肝。玉恆召集了人,掃雪的掃雪,堆雪堆的堆雪堆,在雪堆中放置玻璃燈或冰燈,清理冰燈冰雕表面的積雪,叫人分派乾淨的衣裳給安排好在大道旁跪迎聖駕的百姓,叮囑好應該做的和不能做的事,又叫城中衛兵嚴加把守各處要道和大街小巷,嚴防有人作亂。萬事皆備,只等聖駕了。
正文 三十五、聖駕

  皇帝與太皇太后的車駕是在下午進的城。兩位貴人都能看見,城中市容整潔,街道乾淨,剛下的積雪早就被推到道路兩邊,掃得整整齊齊。來迎接的百姓都穿著整潔,雖然也有不少人穿著粗布衣服,也有人打了一兩個補丁,但難得的是個個衣飾面容都收拾得很乾淨,人人都行動知禮,雖然有些人禮數上欠缺些,倒沒什麼莽撞的地方。道路兩邊可見到各種店舖,各行各業都齊全。可見這奉天城治理得極好,百姓都能安居樂業。再看周圍的安保措施,有底下人報上來,哪裡哪處是安排了精兵把守的,可表面上卻不會讓人看出來。這說明奉天府尹是個細心周到的人,又聰明地不讓層層重兵攪了貴人觀賞市容的閒情逸致,實在是很好。

  奉天是滿清故都,一向是皇室十分注重的地方,眼見這位府尹把故都治理得那麼好,皇帝和太皇太后怎麼會不欣賞呢?當即就有幾句稱讚的話,雖然旁邊有人不忿,但陪同來的大部分官員都揣摸到了上位者的心思,美言不斷。這樣一來,不論是跟著聖駕來的文武官員,還是奉天城出迎的屬官,都知道一個事實:府尹玉恆的高昇之日不遠了。

  玉恆察覺到周圍眾人眼光的改變,心裡也是暗喜,不過他還有準備,自然不能浪費了大好機會,暗暗朝屬下打個眼色。等康熙皇帝命令車駕繼續前行時,前面的路上來了兩個攔道的人。隨行的京官中的某些人以為有人要來告御狀,心裡早樂開了花,結果聽到那兩人開口說話,就被潑了一大盆冷水。

  原來是回屯的旗人和本地農戶「推選」出來的一滿一漢兩個代表,為了感謝皇上與太皇太后的洪德,特地將今年豐收的糧食獻上來,給兩位貴人嘗鮮的。隨行聖駕的太監早將兩籃子糧食遞了上去,一籃是玉米土豆花生地瓜之類的,碼得整齊漂亮,滿滿當當地擠了一籃子,另一籃裡裝的都是一尺見方的白布口袋,每袋都裝滿了各種糧食顆粒。東西雖然不多,但給貴人們嘗個鮮是足夠了。皇帝很高興、很滿意、很滿足,他叫人把兩個籃子送到太皇太后那裡給她老人家瞧瞧去,然後命人把兩位代表叫到跟前來說話。

  那位旗人代表其實皇帝是認識的,原本是京中有名的紈褲子弟,只愛惹事生非不學好,所以早早被家人攆到奉天來吃吃苦的。如今他有沒有學好別人不知道,可看他身強體壯,兩眼有神,說話行事都有禮有度,皇帝就覺得他出息了,聽說他在奉天不但關心農事、也勤於練習騎射,很高興,大大地厚賞了他。

  至於那位漢人老農,手上長著厚厚的老繭,身上衣服都是粗布做的,沒打補丁,但也不新了,而且肘部還磨得發白。他年紀挺大了,說話倒還清晰有力,用詞用句十分樸實,而且沒什麼忌諱,有很濃的鄉音,但能讓人聽明白。皇帝一看,就知道這真的是積年的老農,絕不是玉恆故意安排的托兒,而且也沒有加以粉飾,就想:「玉恆為人很老實嘛。」他親切地跟老農聊了幾句,又吩咐奉天府的官員要對老人家多加照料,玉恆和屬下都恭敬地應了。

  從城門口通往皇宮的大道早已安排好了,百姓只靜靜等候,等看到聖駕過來了,才會跪在地上迎接。皇帝雖然輕輕說了玉恆一句過於擾民,但實際上覺得他還算是體恤百姓的。一路上的民眾與前來迎接的貴族很多,皇帝和太皇太后又常叫人到跟前說話,聖駕走走停停,過了半個時辰,只走了不到一里,儀仗的尾端,還有人沒進城門呢,於是隨行的官員裡就有人說話了。

  大臣索額圖首先提出異議,說太皇太后年邁,路途辛苦,還是早早入宮休息的好。幾個跟他交好的大臣也紛紛附和,說聖駕走得太慢,也會給不法分子可乘之機。不過這一點馬上就被玉恆駁回,說奉天城乃是龍興之地,怎麼可能會有不法之徒?何況他早已安排妥當,絕不會讓人鑽了空子。

  皇帝雖然贊同玉恆的話,但看到太皇太后的確面有疲色,便決定快點入宮。這時,上書房大臣陳良本出列稟告道:「我皇聖德,恩澤奉天,城中百姓都期盼一睹聖駕風采,如果早早入宮,未免讓百姓失望了。但太皇太后的鳳體貴重,皇上也路途辛苦,不如皇上與太皇太后先行入宮,讓後面的儀仗慢慢行走,也讓百姓見識一下聖駕天威吧。」

  皇帝同意了,他主動登上太皇太后的車駕,一起向皇宮先行一步,留下自己的車駕和後面的一大串儀仗慢慢走,吩咐玉恆讓百姓不必再跪迎,只管在路旁觀看就是。

  玉恆恭恭敬敬地領了聖旨,恭送聖駕先行,等到後面的大臣們走過時,他偷偷抬頭望了一眼陳良本,只見他微微點一點頭,眼中略有幾分讚賞的神色,便心下大喜,知道之前商量好的這種種安排都成功了。與陳良本同行的索額圖瞥見兩人互動,冷哼一聲,先行一步。陳良本並不在意,繼續微笑前行。

  這三人間的小小內幕只有他們本人知道,旁人怎麼會留意?因為聖旨說百姓不必再跪迎,可以自由觀看,許多人都歡呼雀躍,只不過沒有人告訴他們,其實皇帝早已不在龍輦裡了,他們只是對著一輛空馬車在三呼萬歲而已。

  張保跟著府衙的眾位同僚站在奉天屬官的隊列中,只能遠遠瞧見皇帝和他身邊大臣的臉,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聖駕離開,除四品以上官員要隨駕進官外,其餘官員都要回到自己的衙門或職司繼續當值,張保也不例外。只是他現在心裡有些焦急,希望能早點回到家裡,因為剛才他看到某個人的身影,又聽了旁人私下的議論,知道某個人也跟著皇上和太皇太后到了奉天,他急著要回家告訴妻子這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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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中,佟氏有些坐立不安。通常迎接聖駕的只有官員,但因為這次太皇太后也來了,所以城中各王府的福晉郡主們和勳貴家女眷都要前去皇宮門前迎接,四品以上官員的誥命都跟著去了。張保品級低下,佟氏不需要去,但保不齊貴人們會臨時宣詔,以前也曾有過七品誥命晉見鳳駕的先例,於是佟氏早早打點好禮服,洗浴梳妝,端坐在家中等候,以備萬一。

  淑寧坐在自己房裡繡花,其實心裡很激動,康熙來了啊!孝莊來了啊!要不要去瞄一眼?看看他們長的什麼樣兒也好啊。她在那裡胡思亂想,哪裡有什麼心思做針線?好好的荷花她都快繡成喇叭花了,惹得春杏奇怪地看了她幾眼。

  端寧早就停課留在了家裡,此時也是無聊,於是便來找妹妹,說:「到街上看看好不好?就算看不見人,遠遠地看個熱鬧也是好的。」淑寧馬上答應了,扔下喇叭花,一套上鞋,外套也不穿,拉著哥哥往外跑。春杏在後頭連聲叫她穿大衣裳,把二嫫引來了,她才勉強停下來穿上連袖斗篷,戴上手套。

  這時候街上都是人,道路兩旁擠滿了看聖駕儀仗的百姓,許多人高聲呼喊,大力拍掌,難為那些隨駕的官員侍衛宮女太監在那樣的人潮聲中還面不改色地往前走著。

  端寧與淑寧來到大街上,卻無法擠到人群前面去看,人家也不給兩個小孩面子,絲毫沒有讓出位置的意思。端寧就對妹妹說:「這樣不是辦法,不如哥哥托你起來,看你能不能看見?」說罷就真的抬起妹妹,讓她坐在自己肩膀上。他自小練習騎射,身體也壯實,這樣做起來毫不費力。

  淑寧起初沒反應過來,嚇了一跳,但很快又覺得安心。她坐在哥哥肩上,努力伸長了脖子往前看,越過人群,只能勉強看見一些女子,穿著粉紅和淡綠的旗服,戴著紅色的絹花,手裡拿著燈呀塵拂呀托盤呀盒子呀什麼的,緩緩地走過,然後是穿著深藍色服飾的白淨男子們(淑寧語: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太監了!我第一次瞧見呀!)。雖然周圍的人群很熱鬧,但這些太監宮女們卻面無表情,安安靜靜地走著,他們已經走了很長的路,有些人額上分明有汗,也有的人明顯看得出他們很累了,但他們只是走著,連抬手擦擦額上的汗的動作都沒有。

  淑寧看得有些壓抑,不知該說些什麼,卻聽得哥哥在下面問:「怎麼樣,能看見嗎?看見什麼了?給哥哥說說吧。」她便換了笑容,對端寧說:「看見了,有很多宮女和太監,那些宮女有的穿紅,有的穿綠,不過看著沒幾個是長得漂亮的啊。」端寧笑罵:「小丫頭,你看這些做什麼?快看皇上是什麼樣兒的?那些跟著來的將軍們是不是很威武?」淑寧又抬頭去望,搖搖頭:「我沒看見皇上的車駕,應該已經過去了,咱們來晚了呢。咦?是官軍!後面是隨行軍隊的儀仗!哥哥放我下來吧,你自己看看!」

  端寧聞言放下了妹妹,不停地跳高了往前看,隱隱能看到騎著威武的高頭大馬走過的將士,可惜在空中不能久留,只能驚鴻一瞥而已。淑寧眼尖看到左邊一個原來佔據了某戶人家上馬石的人離開原地,追著領頭的明黃軍旗跑了,便馬上推著端寧說:「哥哥快去那邊!」端寧立馬跨過去,爬上上馬石,終於清楚地看到皇家軍隊的儀仗了,興奮地把每個細節都描述給妹妹聽,淑寧也笑咪咪地聽著。

  兄妹倆後來興高采烈地回了家,爭先恐後地向母親描述剛才看到的情形,佟氏也微笑著聽他們講。還沒講完,張保回來了,他一進門,就急沖沖地對佟氏說道:「夫人可知我今天在隨聖駕來的人裡看到了誰?是四阿哥!!!」
正文 三十六、勸阻

  張保對於四阿哥的到來如此上心,倒不是未卜先知或者是從女兒那裡打聽到什麼秘密,而是他的夫人佟氏,與四阿哥的養母佟皇后,是堂姐妹,而且曾經在一起生活過,感情還算是不錯。當初佟皇后死時,佟氏還哭了幾天。皇后生前還是貴妃時,有時會與娘家姐妹們通信,但時間久了,關係還是日漸疏遠了,如果不是佟皇后封了後不久就死了,佟氏也不會因為想起小時候的情誼,而感到難過無比。因為難過,同時也對在那幾年裡疏遠堂姐而感到愧疚,佟氏平時就特別關心四阿哥的事,因為從前與皇后通信時,佟皇后就曾提過很疼愛這個孩子。不過佟氏打聽的渠道通常是她老公,在兒女面前一般不會提起,所以淑寧並沒有對自己家裡跟四四之間的聯繫太過在意。

  現在聽到父親說四四來了,老媽居然高興成那個樣子,淑寧開始心裡有點不安。跟皇子們,尤其是那種主角性質的皇子們拉上關係,實在是太危險了,就算知道他是最後贏的那一個,誰知道在他贏之前,誰和誰會被犧牲掉呢?他們家這種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普通貴族家庭,還是不要攪進去比較好啊。

  張保只是順路抽空回來,馬上就趕回衙門去了,只留下佟氏在家裡激動不已,彷彿馬上就要去見那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堂姨甥(汗,真有夠遠的)。淑寧在一旁看得一頭冷汗,難道老媽真的要攪進去嗎?她根本就沒見過四四好不好?人家知不知道有她這個堂阿姨的存在還不知道呢,忽然跑到他面前去說「你好啊我是你堂阿姨我想見你很久了你死鬼老媽以前跟我很friend」……

  四四一定會把你當瘋子,叫人用大掃帚把你掃地出門的!

  淑寧覺得不可以坐以待斃,眼睜睜地看著自家老媽做傻事,無論如何,都要阻止她靠近四四,還有那幫皇子阿哥!

  佟氏因為太激動,開口把出了一身汗的兒子趕回房去換衣服,正要把女兒也趕走,卻被女兒撒嬌纏住,一定要額娘給她換衣裳。雖然滿心裡都想著四阿哥的事,但佟氏還是磨不過孩子的懇求,就跟著她回房了。

  一進房門,淑寧就把春杏支走,一邊讓母親幫自己換衣服,一邊小心問她道:「額娘,方才聽你跟阿瑪說起四阿哥的事兒,您認得他嗎?」佟氏紅著眼說:「你不記得了?四阿哥的養母先佟皇后,是額娘的堂姐,你出生前她還曾叫人送過一個祈福荷包來的,不過你大概不知道吧。那荷包裡有一塊玉珮,本來是打算給你戴上的,又怕摔壞了,所以額娘替你收起來了。」

  從沒聽說過這種事。

  淑寧又繼續問:「女兒出生前,阿瑪額娘就到奉天來了,從沒回過京城,額娘有見過四阿哥嗎?」

  「沒有呀,所以這次額娘一定要見一見。」

  「可是阿瑪只有五品,您不可能獲得正式詔見的,又怎麼能見到他?如果貿然求見,而他又不認得您的話,也不會見您吧?」

  「這個嘛……」

  「再說了,佟皇后過世這麼多年了,當初四阿哥還小呢,只怕未必知道額娘您這個人。這麼多年來也沒有來往,忽然說要見他,他難道不起疑心嗎?」

  佟氏停下手上的動作,慢慢坐下沉思。她在興奮過後,也冷靜下來了:「的確,我們家這幾年都沒跟他通過信,他未必知道……」

  「這就是了,阿瑪官小,額娘您突然求見,又說是親戚,萬一他誤會阿瑪額娘是攀炎附勢的小人,那豈不是弄巧成拙?反而枉費了額娘一片真心愛護之意。」淑寧再加把火,務必要把老**念頭打消。

  佟氏已經接受了大半女兒的想法,只是這麼好的機會,難道真的浪費掉嗎?其實她心裡,未必就沒有借助皇子的勢力幫丈夫謀取好處的念頭,但最重視的還是要見見那個孩子,稍稍撫平一下在堂姐生命最後幾年與她疏遠的愧疚之心。

  她喃喃低語:「真的不見嗎?可你佟家舅母那邊,有時寫信來,也提過先皇后過世後,四阿哥生母並不是太照顧他,他在宮中日子有些難過,而且聽說皇子養育,以惜福為要,常常是吃不飽的,奉天比京城要冷得多,要是他吃不飽、穿不暖,可怎麼辦?額娘也是一片好意……」

  淑寧不知她心裡有過的念頭,真以為她是一心關心四四,倒有些心軟,但該說的話還是得說:「額娘雖是好意,卻也要看情形。皇子不得與外臣結交,這是國法,若讓皇上知道四阿哥與阿瑪有所交往,說不定反而會生四阿哥的氣,到時阿瑪可就倒霉了。四阿哥無論如何,都有身邊嬤嬤宮女太監等人侍候,他既能跟著皇上到奉天來,日子也不會難過到哪裡去,額娘就放心好了。」

  佟氏聽完這話,倒是打消了念頭,只是有些不甘:「難道送點衣服吃食也不行嗎?不報你阿瑪的名號,只說是堂阿姨就好。」

  淑寧看著她的眼睛,有些不忍,心想:「她也是一番好意,如果只是因為自己想要避免麻煩,就無視她的心意,到底不是太好。」便勉強同意道:「只送些小點心和普通的棉襖就好,不要太奢華,送過去的時候,也不必報額娘的名字,只說是佟氏族人吧。想必四阿哥就算知道,也會當成是佟相爺叫人送的。」根據一些清穿文所說,佟國維跟四四是有些來往的,應該沒關係吧?

  佟氏同意了,雖然不能讓四阿哥知道自己夫妻有點可惜,但起碼能讓那孩子過得好點,自己心裡也好受些。她立馬就去準備,淑寧也跟著參謀,最後是選定了方便攜帶保存又容易填飽肚子味道還過得去的玉米餅和土豆餅,然後加上兩件新做的藍色綢面棉襖,原是給端寧做的,沒什麼裝飾,表面上也很普通,但實際上是下足了料做的,十分暖和。佟氏把這些東西都打包成一個大包袱,叫來長福,悄悄吩咐了一通,命他不要聲張,想辦法把東西送到宮裡頭給四阿哥,就報奉天佟氏族人的名頭。至於佟氏是通過什麼渠道送進去的,淑寧倒是沒聽清,只隱約聽得似乎是宮裡的某個太監總管跟佟氏族人有些關係,看來自家老媽也有不少秘密啊,她說想求見四四,果然不是無的放矢,原來是真有辦法的啊。

  東西送出去以後,淑寧提心吊膽了幾天,擔心這種事太過冒險,不知會不會帶來什麼禍患。不過一直沒什麼風聲傳來,而且從佟氏那裡得知,宮裡的內線回報說四阿哥收下了,沒有起疑心,似乎也向皇上提過了,皇上也沒說什麼。看來危險沒有發生,淑寧也就放下心來。

  總算放下心事,淑寧就把心思轉到別的地方來。聖駕來臨一直是這個月來奉天城內的頭等大事,所有的八卦傳言都與此相關。淑寧十分惋惜小桃走了,不然此時她一定可以打聽到不少消息,不過聽說她懷了孕,夫家不許她到處走動呢,連叫她來做客聊天都做不到。不過幸好,哥哥端寧近來與幾個王府的小公子們來往甚密,倒是常能聽到些內部消息,淑寧便天天纏著他問。

  原來這次聖駕前來,除了身為主角的康熙皇帝和孝莊太皇太后之外,還有15歲的大阿哥和年方9歲的四阿哥,原本皇太后也要來,只是臨行前偶感風寒,只能留在紫禁城裡。跟來的後宮妃嬪,只是兩三個位分低下的嬪與貴人。這一行人中比較顯眼的,大概就只有大臣隊伍裡的國舅索額圖和上書房大臣陳良本與高士奇了。

  高士奇博聞強記,是康熙皇帝的移動詞典加搜索引擎,去哪都要帶上,這倒沒什麼好說的。國舅索額圖,稱得上是國之重臣,皇帝一向是看重的,雖然聽說他與明珠相爺有些不和,但考慮到兩人各自身為一位皇子的外戚,這也不奇怪,只是不知為什麼,索額圖似乎跟漢族大臣陳良本,也有些矛盾。

  說起陳良本此人,大概諸位看官都心裡有數吧?

  陳良本,字善才,本是安徽桐城人,一直是個默默無聞、也無甚出色之處的小秀才,家世也僅是小康而已。他二十歲那年,因為感染風寒,大病一場,幾乎丟了性命,卻奇跡般地活過來了,從此就變了一個人似的(地球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但說話做事都透著精幹之氣,連學問也越發好了,記性極佳,稱得上博聞強記,而且善於引經據典,寫文章又常有驚人之處,第二年就順利中舉,次年春闈,更是一舉考取狀元,風頭一時無兩。他本來留在翰林院,是極容易被掩蓋的,誰知在一次聖前奏對,被他投得皇帝的緣法,得以進到吏部任職。然後他又在工作中屢屢立功,很快升到吏部侍郎的位置。之後數年,又立功不斷。後來出了一個大弊案,當時的吏部尚書被牽連在內,雖然沒有獲罪,但很快就被撤了職,不久就由陳良本頂上了,他就是在這個職位上拋出一個重要的改革措施,把京中的低品閒職官員和滯留京中等候外派的進士們分批借調到各地衙門去見習,一方面讓他們學習政務、積累經驗,日後真的獲得官位,也能迅速上手,另一方面,也能讓他們領取臨時津貼,幫補家計。這樣一來,那些無事可做的低品官員也不至於一邊混吃等死,一邊家計艱難了,他們那點俸祿,其實要支持一個家還有打點送禮做人情之類的支出,是遠遠不夠的。這項措施成效相當顯著,贏得許多低品官員的支持,陳良本也因此獲得一大政治資本,然後他在三十二歲那年就入了上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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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結束時是不是有人被嚇一跳?別擔心,四四隻是個佈景板,畢竟是清穿麼。

  最近看到大家的留言,真的很開心呀,請多說一些吧(哎呀,不要說我臉皮太厚哦),我會加油的。
正文 三十七、良本

  這個人學問很好,頭腦靈活,為人精明強幹,性格圓滑,但應該狠的地方也能狠下心腸,而且他不偏向朝中任何一方,皇帝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他也會出言勸誡,只是方式比較委婉,皇帝通常不會發他脾氣,而且過後又能察覺他的用意,所以把他當成一個直臣、純臣,很是看重。

  淑寧聽到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雖然帶著笑意,其實內心一直在腹誹:這明顯是個穿越過來當皇帝心腹兼千古名臣的貨,表面上看來他似乎一直幸運地不斷陞官,實際上這個人在底下做過什麼手腳,真是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了。

  陳良本的長處在於政務處理,他似乎總能抓住工作重點,然後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解決的辦法,目前上書房的幾個大臣中,雖然各有各的長處,但若論政務處理能力,還真是沒人比得上他。不過他不太擅長詩詞(想也知道是什麼緣故),平時也很少作,而且在皇帝或其他王公大臣想要吟詩作曲的時候,他都是能避則避的,聽說還曾因此被人笑話。因為作為以才學聞名的漢人官員隊伍中的一員,他不會作詩作詞實在是異類得很。不過自從他有了一首很有名的詞流傳出來後,倒是少了很多人繼續在這一點上笑話他,也有不少人相信了他所說的「職責為重,吟詩作賦於此無用」的說法。

  至於那首詞,有幾個世子王孫也都記得,說出來也很叫人黑線,是一首《卜算子;詠梅》,就是毛爺爺那首。據說當初他在官場中因為屢屢立功,受人眼紅,有人在皇帝面前功訐他,他也不做聲,過了幾天,這首詞就從他家下人那裡流傳下來,後來傳到皇帝那裡,皇帝看到「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這幾句,就感歎一聲:「陳善才真乃純臣也!」然後申斥了功訐他的人,又賜了不少好東西給他當作安慰。

  淑寧感想:「這傢伙太厲害了,在芸芸穿越眾生中,居然能找出一首寫得好又沒有被人抄過而且又恰好能對應上的詞,不容易啊!」

  不過這人也有個缺點,這個缺點在京城中幾乎人盡皆知,連皇帝也曾說過他幾句,後來不了了之了。這個缺點就是——好色。這人似乎對女人不太挑,只要長得漂亮就行,家裡的妻妾,官家小姐有,富家千金有,小家碧玉有,江湖俠女有,青樓名妓也有,名分比較次的小妾裡頭,除了一個村姑、一個丫環、一個寡婦,還有個潑辣的苗女,真是包羅萬象,應有盡有,何止三妻四妾這四字可以形容。聽說京城各大妓館裡都有他的紅顏知己,甚至連他到北方邊境跟俄國人談判時,也有過他與某個金髮碧眼的公主關係曖昧的傳言。

  這個人實在是……太沒有節操了!

  他年少位高,吸引女人倒不出奇,可他從不在乎對方的出身來歷,就兼收並蓄,打的就是「不讓愛上他的每一個女人傷心」的旗號。可惜,他有心惜花,但花兒們未必願意,陳府妻妾不和,爭風吃醋是家常便飯,有時甚至還會大打出手,這件事已經是京城裡常年的花邊笑料了,甚至在兩個月前,還暴出過那個苗女小妾休夫出走的新聞。

  淑寧下定決心,絕對不要跟這個人扯上關係,雖然他貌似很成功,但還是掩蓋不了種馬的本質。不過現下,她比較好奇的是,那幫子王孫公子怎麼對這種事情這麼感興趣,還打聽得那麼清楚?似乎他們當中年紀最大的都還只有十三歲吧?聽口氣,他們似乎對這位種馬很崇拜啊。

  端寧很不好意思,臉都紅了,他也不知為什麼,鬼使神差的就把朋友間私下說的悄悄話告訴了妹妹,這都是閨閣中禁言的東西。他轉頭望望左右,低聲對妹妹說:「這些話本不該告訴你,妹妹可千萬不要對人說起。」淑寧也望望左右,點點頭:「好,我不說,不過日後有消息,哥哥還要告訴我。」看著端寧瞪大了眼睛,她眨眨眼露出無辜的眼神:「好像在聽人說書,真有趣。」她對於別的穿越同仁的故事,還是很有興趣知道的。

  端寧以為妹妹真是把這些當說書聽的,也安心了些,只是暗中決定,以後就算再給妹妹說八卦,也要事先刪減一番,決不能讓她聽見那些姑娘家不應該聽的東西。

  且不說這兩兄妹各自懷有心事,張保這幾天作為奉天屬官,雖然不用陪著聖駕到處去,卻也忙得腳不沾地。因為府尹和官職較高的人伴駕去了,四品以下的官員就要負起上司們的責任,工作量大增,個個都對跟著皇帝遊山玩水的人羨慕不已,雖然那些人其實也在暗地裡羨慕留守的同仁們不必擔心受怕的安穩日子。

  某一天,皇帝突然起了興致,要到城外高處看雪景,於是嗚啦啦一大幫人跟著去了,因為秦同知又告病,玉恆便把張保抓去頂包。他回來後,一整晚都在感歎不已,倒叫全家人都奇怪得很。佟氏好奇問了他:「夫君今日隨聖駕出城,難道有遇上什麼奇怪的事嗎?怎的這般感歎?」

  張保看著家人好奇的眼光,苦笑一聲,才對他們說:「今日伴駕,我有幸見識到皇上身邊幾位股肱之臣的驚世之才,這才發覺以往自己只是個井底之蛙,虧我還一直自命不凡,只會對家中兄弟看不起,卻沒想到自己原來也不過如此啊!」

  佟氏不愛聽這話,便安慰道:「夫君何出此言,夫君的學識風度,都比幾位兄弟出眾,這是事實,何必如此枉自菲薄呢?至於皇上身邊的大臣,自然是難得的有才之士,只是夫君何必與他們比?照妾身看來,就算真比,也未必比他們差。」

  張保搖搖頭:「差得遠了,根本沒法比。我常以為自己出身著姓大族,才學又比人強,雖然一時不得志,遲早也能出頭的,跟那些身居高位的大臣相比,毫不遜色,只不過是沒遇上伯樂罷了。因此一但有了晉陞的機會,我就十分高興,總覺得出頭之日不遠了,別人遲早能發現我的能耐的。」

  佟氏道:「這是當然的,難道錯了麼?」

  「錯了,大錯特錯。能出人頭地,可不是光憑學識比人強一點、出身比人好一點,就能做到的。比如這次隨駕的三位大人。索額圖大人在上書房多年,我原以為他只是憑借外戚身份上位罷了,但看他在君前奏對,引經據典,有禮有節,光那氣勢就不是常人能及,若他僅僅是出身比人強,怎麼可能做到這般?至於高士奇大人,雖然早就聽說他博古通今,學識過人,不過以為他比一般人強些,其餘都是他人過溢之詞,誰知今日,當真是皇上問什麼,他都能詳詳細細地說個明白,連想都不用想,光是這份過目不忘的好本領,就勝過我千百倍了。至於說陳良本大人……」

  淑寧一個激靈,忙追問道:「這位陳大人怎麼了?」

  張保搖頭苦笑道:「我以往聽信傳言,以為他是位精於政務卻不善詩詞的人,又常對皇上進諫,便把他當作是御使一流的人物,不過是會辦實事罷了,誰知今天一見,他完全不是那幫死腦筋的書獃子御使可比的,明明是個敢於向君王直諫的人,為人卻那般……圓滑……」

  端寧好奇地追問:「他做了什麼?居然讓阿瑪如此感慨?」

  張保摸摸端寧的頭,慈愛道:「今天皇上本是去賞雪的,因為景色好,就讓隨行的大臣作幾句詩詞承興,人人都不過應制而作罷了,誰知陳大人出人意料地獻上一首新詞,讓皇上都說不出話來了。」

  他起身走到門邊,望著門外飄蕩的雪花,沉聲吟道: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像,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竟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漢,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淑寧已經忍不住要翻白眼了:陳良本,你要向毛爺爺付版權費啊!

  佟氏和端寧已經被詞句吸引住了。佟氏讚道:「好詞,這氣勢真是不同凡響。」端寧點點頭,問道:「這是歌頌我皇功業的吧?」

  張保輕輕闔首,歎息道:「他一向是個不愛作詩寫詞的人,對皇上從不說奉迎的話,有時甚至還會惹皇上生氣。但他此詞一出,皇上只怕舒坦到了心裡,雖然事後皇上說他捧得太過,但誰都看得出,皇上心裡高興得很。他這樣的純臣真心真意的崇敬之詞,那些只會拍馬溜屁的小人真是望塵莫及啊。」

  純臣?騙誰啊?只要是穿越的,就不可能有純臣!真心真意?那也未必!

  淑寧腹誹著,看到父親有些詛喪,母親哥哥也不知該說什麼,便主動上前勸慰父親:「阿瑪就是因此覺得詛喪麼?照女兒看來,您不必如此。能得皇上寵信的高官大臣,自然有其過人之處,但底下的官員,就算比不上他們,難道就不能存身了麼?女兒曾聽古人言: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阿瑪自然有阿瑪的好處,何必枉自菲薄?」

  說罷便拉住父親的手,撒嬌道:「阿瑪這麼有才學的人,都覺得詛喪,那些比不上阿瑪的人,豈不是越發沒臉見人了?到時這朝廷上下,可不就空了麼?」

  張保被她逗笑了,心情也好了許多,仔細想想,也是,自己又不是打算去爭上書房大臣這樣的高位,何必想得太多呢?跟那些沒有真才實學,只憑家世關係就當上官的人相比,自己這樣的官,已經很不錯了。

  這樣想著,他就重新有了信心,拉著女兒的手,重新坐下來,與家人談笑起今天見到的趣事來。
正文 三十八、事後

  聖駕是大年初五當天離開奉天城的,趕著回京城去過上元節。聽說原本太皇太后有在奉天過節的打算,只是這冰燈天天看著有些膩了,倒不如回京去看樣式百出的花燈好。何況奉天寒冷,冰燈冰雕更是會釋放寒氣,對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身體不好。她如今都一把年紀了,身體倒還康健,這都還要多虧那位陳良本大人不知從哪裡找來的能延年益壽的補藥方子,還特地教給太后一套健身的老人拳,才讓太皇太后的身體越發硬朗。不過到底她已經很老了,能保重身體還是要多保重的好。

  聖駕的離開讓奉天城大小官員都鬆了一口氣。這個新年沒有哪家人是過得舒坦的,不是伴在聖駕身邊提心吊膽,就是忙於政事腳不沾地。不過,現在都過去了,為了撫慰一下屬官們的辛勞,府尹玉恆大手一揮,冰雕冰燈就先不撤了,都留在原地,再叫匠人們稍稍補救一下已經融了不少的表面,等過完上元節再撤吧,與民同樂嘛。

  這個消息令城內百姓都高興不已,因為冰雕冰燈完全做好後,為了不讓人損壞,都被嚴加看守起來,不許人靠近觀看,現在總算有機會近距離接觸了呀。有不少孩子更是上去用手摸那冰雕,然後被冷得直叫,又再伸手去摸,惹得正在幹活的工匠們大聲叫罵著,把他們都趕走了。

  淑寧也帶著春杏,跟著哥哥到街上觀賞冰雕冰燈。說到底,最初的創意還是來自於自己呢。春杏尤其得意,她在附近幾家府第的丫環中已經成為紅人了,要知道奉天第一盞冰燈可是她親手做的!

  奉天這次在全天下的人面前都大大地露了臉,冰雕冰燈更是從此流行起來,它做法簡單,又不拘形狀,材料更是隨地就能找到,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做出屬於自己的冰燈。要做簡單的可以,要做得複雜華麗,也不成問題,原來只是在東北窮苦人家當中盛行的「窮棒子燈」,終於成為雅俗共賞的事物,登堂入室了。

  這次皇上和太皇太后前來奉天,認為奉天城內外治理得極好,官員忠於職守,愛護百姓,很給朝廷掙臉,因此皇上大大有賞,各處衙門都有份。就連張保都得了一串朝珠,恭恭敬敬地供奉在正房裡。

  京中的伯爵府年後來信了,對年禮的事一字不提,只是問及聖駕到奉天後的情形,尤其是幾位大臣、兩位阿哥的事,還有皇上和太皇太后有沒有對他們說什麼。張保懶懶地看完了信,冷笑道:「阿瑪太看得起我了,這種事,我一個小小的五品治中,怎麼可能知道?」

  佟氏倒是有幾分擔心:「家裡會不會捲進什麼麻煩裡?伯父家裡有時也會有信來,說起朝中的百官大都分別歸屬索額圖大人和明珠大人兩派,明爭暗鬥不休,如今看家裡的來信,難道阿瑪與大哥他們也不能免俗?」

  張保道:「他們糊塗了,一心想著朝上爬,卻又只走偏門,不走正道,打聽這些有的沒的有什麼用?還不如正正經經做好差事呢。我們且不管他們,只回信說不知道就是了,只要不是造反,他們做什麼也不會牽連到我們頭上。」說罷就丟開手不理。

  佟氏只得依言給京中回信,只是遣詞用句婉轉許多。

  雖然張保夫妻有些冷淡,但京中伯爵府裡,還是有人熱心得很。大奶奶那拉氏每個月都會有信來,講述府裡發生的大小事體,說說京中流行的玩意兒,或是八一八城裡流傳的花邊趣聞之類的,佟氏不好意思太過冷淡,便也時不時地給她回信,說說家長裡短和別人的八卦,有時也送點吃食或小玩意兒。總而言之,三房與大房之間的關係是漸漸好起來了,不但兩位奶奶常有書信來往,連大爺晉保,有時也會與三弟通個信。

  四月的時候,府衙裡就有人傳言,府尹大人近期就要高昇了!玉恆出外見人時,臉上也常帶著笑,屬下眾官員就紛紛議論,說只怕傳言是真的,頓時人人心緒不穩。上司高昇,意味著兩種情況,一是有得力屬下也會跟著升上去,二是會有新任上司來到。無論是哪種情況,他們都得關心關心。

  不久,張保收到長兄從京城來的信,得到最新的消息,玉恆即將升任戶部侍郎,兼任順天府尹,聽上面的風聲,似乎他還能從奉天屬官中提拔一個人上去繼續輔佐他,只是這個消息還未最後確定,說不準。

  這一消息很快就在奉天府內傳開來,更有人打聽到現今順天府裡還有一個同知的空缺,這樣一來,周府丞的機會就大大減少了,而秦同知的機會就增加了。秦夫人在外人面前得意洋洋,甚至已經在打算進京要帶什麼家俱,哪些東西可以丟掉了,連兩個女兒以後在京裡跟什麼人家結親的事都跟人說起,只差沒在腦門上寫明「我們要高昇」這幾個字了。府衙裡幾位通判、經歷之類的小官都在竊笑,暗地裡鑽營不斷,連跟在府尹玉恆身邊的幾個師爺也蠢蠢欲動,衙門裡氣氛怪異。

  張保其實也是一個熱門人選,只是同知這個位置未必能吸引到他,他一直都認為在治中任上期滿以後,有機會憑著好評語升上四品的,同知僅是持平而已。但是能回京的誘惑又使他捨不下這個機會,因此一直在患得患失。

  佟氏跟他商量過,能回京固然是好,但順天府是清水衙門,又容易惹事上身,更要緊的是,在伯爵府眼皮子底下做官,只怕要搬回去住了,兩口子已經習慣了當家作主,又不想受約束。正因為夫妻倆對這個事都不是太熱絡,因此在別人眼中,就覺得他們居然不為回京享福的機會心動,實在高深莫測。

  玉恆很快就正式接到了聖旨,但來頒旨的欽差卻對屬官的陞遷一事不置一詞,玉恆也沒有明說到底要帶哪個人走。底下人議論紛紛,說這回秦同知怕是好事落空了。秦夫人心急如焚,帶了一車綾羅綢緞和金銀財寶,就這樣明目張膽地往玉府闖,結果沒說兩句話就被人扔出來,玉夫人還一臉正氣地到大門口喊道:「我們家老爺清正廉潔,絕不會收受他人賄賂,秦夫人還是請吧!」哼哼兩聲,甩手進門裡去了。留下秦夫人一個在街上,沒發覺這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只是嚷嚷著:「清高什麼,哪個做官的不收錢?你騙誰呀?」

  這個笑話很快又風靡全城,家家都在嘲笑秦同知攤上這麼一位活寶夫人,秦同知又告病了,不敢出來見人,只是他們家府裡常常傳出河東獅吼,路過的行人都會心而笑。

  玉恆是急急上任的,他走後,政事暫由周府丞替管,等候新任府尹的來臨。不過十來日,就來了一位伊桑阿大人。不過這人對於前任留下的功績不太看得上眼,訓話時也是冷嘲熱諷。眾官員中有人打聽到這位大人是索相一派的,與前任府尹玉恆向來不是一路,都在擔心以後的日子難過了。

  第一個倒霉的就是秦同知。他夫人當日在玉府門前說的「哪個做官的不收錢」一句話,被伊桑阿拿住把柄,指責秦同知收受賄賂,又意圖行賄上官,常常告病,其實並無疾患,這就是欺騙上官、疏於職守。這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毛病,但新府尹要立威,他只好自認倒霉,又因為他的夫人不會做人,使得其他同僚都與他疏遠,危急之時,連個替他說情的人都沒有,無奈花了一筆銀子,才算脫了罪,官職是不保了。他被撤職那天,寫了一封休書扔到他夫人身上,不顧她在那裡大吵大鬧,連女兒也不管了,帶著隨身行李去找那個下堂妾,帶著妾和兒子,匆匆離開了奉天。

  後來只聽說那秦夫人在他家大門口哭罵了一天,人人都爭相迴避,以往跟她常來往的那些人也避之唯恐不及。她在家中嚷嚷著病了,過了兩天衙門裡官差來趕人,說她們住的房子原是分配給屬官住的,不是私產,她無奈之下,只能哭著鬧著,帶著兩個女兒和幾個下人回鄉去了。

  雖然秦同知不得人心,但落到這樣的下場,也令其他人感到心寒,做事小心了許多,害怕被上司抓住把柄。城裡的官員中,唯有帶兵的肅春阿佐領不賣新府尹的賬,他新近升了參領,與府尹同階,女兒也不日嫁給當權的宗室,別說伊桑阿一個小小的奉天府尹,連城裡的各大王府,也很給他面子。

  淑寧在肅大小姐出嫁前,去探望了她一次,送上幾副繡品當作賀禮。回程時她與周茵蘭同行,見周茵蘭眉目間有些憂鬱,便問是怎麼了。周茵蘭苦笑道:「好妹妹,如今雲珠姐姐是要出嫁了,只怕我們不日也要分別呢。」淑寧忙問是怎麼回事,她答道:「我父親任期將滿,馬上就要回京述職,只是不知這一走,以後還能不能再跟妹妹見面了。」

  淑寧也感到幾分難過,但此時只能安慰她道:「姐姐不必擔心,以後一定能再見面的,我們也可以通信呀,再說了,時間不還沒到麼?」周茵蘭勉強笑笑,低頭不語。

  淑寧回到家,連大衣裳也不及換,就衝到上房跟母親說起這事。佟氏歎息一聲,說:「這事額娘早已知道了,周夫人也跟我提過。你阿瑪也很不捨呢。」然後就不再說話。

  淑寧自回房去鬱悶,卻不知佟氏私下跟張保說起這件事的始末。

  佟氏問道:「妾身見周家夫人眉目間有幾許憂慮,難不成這也是那位伊桑阿大人在對付玉恆大人留下的屬官嗎?」

  張保搖搖頭道:「誰知道呢?周兄任滿是事實,聽說今年我們的評語都不會好呢,等他回了京,又怕索相一黨的人會在暗地裡做手腳,他沒法獲得好缺呢。」

  佟氏吃了一驚:「周大人又不是什麼要緊官職,索相一黨的人何至於此?夫君明年也要任滿了,到時我們怎麼辦?」

  張保無奈:「只好見步行步了,我們家到底不是一般人家,想來他們不致於囂張至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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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九、暗湧

  肅大小姐出嫁後,肅春阿參領也很快改駐天津,離開奉天了。城裡幾個王府的人,都不願被捲入朝中爭鬥,只要事情不惹到他們身上,就只是明哲保身。奉天城裡的氣氛越發陰沉。不久,又有一位與前任府尹玉恆來往密切的官員被查出不法事,在某個京裡來的人的干涉下,才勉強保住功名,以告病的名義離開了官職,帶著全家老小回鄉,等待著日後起復的那天。有些官員心生怯意,紛紛屈服於新任府尹。

  玉恆之前所頒布實施的許多受到好評的措施,按理說是應該繼續延用的,但不知為什麼,那位伊桑阿大人似乎與他有仇,恨不得把他在奉天留下的一切都抹殺掉似的。他沒有明目張膽地直接廢除那些措施,只是借口需要修訂,就擱置了,至於什麼時候修訂完,他手下的人只說是無可奉告。

  城門外的馬車安置所和城門口開出的公共馬車,都被他大大提高了收費標準,然後又以「擾民」為借口,取消了城內馬車登記編號的規定,這樣一來,初步建立起來的公共交通系統算是化為烏有了。

  只有安置貧民和乞丐的措施,他出於對個人官聲的顧慮,保留了下來,但給予這些人的待遇卻差了許多,每天只供給一餐稀粥,饅頭是想都不要想,於是街上又漸漸出現了乞討的人。

  對於這種事,張保和周府丞等人都唏噓不已。過去數年所做的一切,如今就好像鏡花水月一般,他們覺得心痛、覺得惋惜,但伊桑阿是索相親信,再多的不滿,都無法動搖他的地位。朝中傳來的消息,索額圖與明珠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兩派鬥爭已日漸白熱化。保持中立的陳良本和佟國維兩位大人,前者已經成為兩派共同的眼中釘,後者只能夾在中間和稀泥。他們光是顧著應付朝廷上的事就已經應接不暇了,哪裡來顧得上這關外的奉天城?

  淑寧平日在家中也對這些事情有所耳聞,有時張保跟佟氏談論時會提起,有時端寧也會從朋友那裡打聽到些東西。她只是不明白,用這種極端的方式抹殺前任的功勞,這位新任府尹大人是不是腦子燒壞了?玉恆在任上做得好好的事,朝廷都有嘉獎,你一來就統統廢除掉,這不是在說朝廷獎錯了麼?萬一有一天,皇帝知道了,說不定會罵你是在妒忌賢能,就算不是,起碼也會套你個無能的帽子。前任把乞丐都解決了,結果你一來,乞丐又出現了,不就正好成了你無能的證據麼?

  當大官的人有時也很笨,對不對?

  不過這也應該是以後的事了。對於淑寧來說,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

  肅雲珠出嫁後,有兩家的小姐也相繼離開,然後,周家回京的日子也定下來了。

  淑寧特地到周家去告別。因為街上不如從前安定,佟氏特別囑咐讓老伍頭駕車送她去,跟隨的人除了春杏,還有秋菊。

  秋菊最近個把月來十分安份,似乎已經從打擊中恢復過來,有時別人說笑,她也會跟著附和兩句,做活也用心了許多。佟氏讚了她兩句,又見她來了以後就沒出過門,於是特許她跟著去周家,算是散心了。

  秋菊早早就收拾好自己,在馬車邊等了,積極的程度叫春杏也覺得汗顏。淑寧一臉黑線地上了車,四人一行往周家而去。

  然而周府卻沒有想像中那麼壓抑,周夫人甚至還笑著跟淑寧寒暄,又問她母親好。淑寧與周茵蘭在她閨房中獨處時才知道,雖然周府丞今年得的評語不好,但總算能離開讓人討厭的上司了,何況這回又不是因罪離開,而是任滿回京述職,因此周府丞看得很開。最近接連有本地鄉紳士子和其他官員來看他,更讓他心情好過了許多。

  周茵蘭已經沒了當初的憂愁,只是對於離開多年來一直相伴的朋友很是不捨,言談間也紅了眼。難得在這個時代找到一位相處得好、為人也大方開朗的朋友,這麼快就分離,淑寧也是很捨不得。不過她還沒有深切體會到這個世界異地通信的不便,所以並沒有意識到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這個好朋友了,只是說著以後要常常通信。周茵蘭哽咽著不停點頭,淑寧好一陣安慰,她才平靜下來。

  她起身從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一個盒子,打開來,是幾方精美的繡花手帕和三四枝絹紗花。她將盒子遞給淑寧道:「這都是我自己做的,手藝不好,妹妹留個念想吧。」淑寧鄭重收下,然後摘下身上的藍布小挎包,說道:「前兒姐姐不是說,我這個挎包好,平日帶在身上方便麼?今日就送給姐姐了,你且瞧瞧裡頭裝的東西,看喜不喜歡?」周茵蘭打開挎包,卻發現是自己一直想要的萬花筒,她驚喜地望著淑寧。

  淑寧笑著說:「我送給肅家雲珠姐姐萬花筒的時候,你就很羨慕了,我這個可是精心製作出來的,比她那個還要好呢。」這個萬花筒手藝的確更好,而且外層糊的紙五顏六色的,是淑寧特別把堅韌的棉紙扭成麻花狀,再沾上不同顏色的顏料,照染布法染成的,不規則的圖案展現出絢爛的色彩,格外奪人眼球,

  周茵蘭一見就愛不釋手,眼紅紅地看著淑寧,然後一把抱住她,又開始流眼淚:「好妹妹,我知道你是最貼心的好孩子,姐姐這輩子都不會忘了你。」惹得淑寧和在場的丫環們都濕了眼。

  從周家出來後,淑寧在馬車上看了春杏一眼,猶豫地問道:「我今天送了周家姐姐一個萬花筒,你會不會心裡不痛快?」春杏吃了一驚,但很快就明白了,笑著說:「姑娘已經送了我一個了,雖然沒那個漂亮,我也很喜歡,不會去妒忌別人的。」淑寧也高興地笑了。送春杏那個只是用白紙糊的,她不介意,當然最好不過。

  這時馬車外去傳來老伍頭的喝斥聲和幾個陌生的男聲,聽著有些流里流氣的樣子。淑寧一凜,仔細聽了,才知道是幾個長隨之類的人物,見了還沒上車的秋菊的美貌,嘴裡就不乾不淨地說些調戲的話。只聽得有個人在嚷嚷著道:「小娘子這般好容貌,何必去當那等小戶人家的丫環?不如跟了我,保管叫你吃香喝辣的。」旁邊幾個男子也跟著附和。

  秋菊何曾聽過這種話,生氣地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說這種話?還有沒有王法?」「什麼王法?告訴你,我爹是簡郡王府上的管家,周家如今已經沒用了,張家也快完蛋了,一個小小的通判而已,還能鬥得過府尹嗎?還能鬥得過宰相嗎?小娘子還是早早從了我吧。」老伍頭氣得在一旁喝罵。

  淑寧卻聽出來了,自家馬車上掛著的燈籠上有個「張」字,想必那個流氓誤以為是張通判家的馬車,才敢來撒野。她知道眼下只有自己一個算是主子,當下就拉開車簾站了出去,厲聲道:「是誰家的下人在此撒野?!」

  那流氓一愣,見只是個小女孩,正打算出言嘲笑,卻發現淑寧身上穿的是旗裝,便遲疑了。老伍頭喝罵道:「瞎了你的狗眼!我們是正紅旗下他他拉家的,你方才罵誰家快完蛋了?」

  那些人嚇了一跳,倘若真是旗下貴族,那可就不是他們小小的包衣奴才能惹得起的,便膽怯起來。為首那個,正是方才調戲秋菊的,有些不甘,就硬著嘴道:「那又怎麼樣?我爹可是簡郡王府的管家……」

  淑寧立馬打斷了他:「我竟不知簡郡王府跟府尹大人和朝中的宰相原是一家?!不然王府的管家怎麼就敢仗起他們的勢來?」

  那人還要說話:「你……」卻冷不防傳來一聲喝止:「大膽奴才!還不快住嘴!」那人回頭一望,登時嚇得腿都軟了,只小聲叫著:「小主子……」

  那個少年只是十一二歲年紀,跟端寧差不多大,似乎只是無意中經過,就看到這番景象。他本來雖有些看不過眼,但並沒打算插手,只當是小事,眼下卻聽得這個小女孩說出這番話來,就不得不喝止了。無論如何,他們這樣的人家,是不能被攪進朝廷的爭鬥中去的,連一點閒話都不能有。

  他走上前來,一腳把那為首的流氓踢到一邊,正色對淑寧說:「我們王府跟那兩位都沒有關係,小姑娘切不可胡說。方才是我家下人無禮,我替他們給你陪罪了。」

  淑寧知道這種王孫公子肯低頭,已經很難得了,也不多說,福了一禮,道:「既如此,還請貴府自管教自家奴才吧。」然後扭頭看向秋菊與老伍頭:「上車!回家!」

  秋菊與老伍頭第一次見自家姑娘這麼有氣勢的樣子,哪還敢出聲?當即上車的上車,趕車的趕車,匆匆走了。

  那流氓見他們走得快,嬉笑著挨上他家小主子,說道:「瞧他們那個熊樣,還敢跟咱們斗……」卻不料又挨了那少年一腳。那少年罵道:「沒用的東西!以後爺再不想看到你,明天跟你爹收拾好包袱滾吧!」說罷也不管那人抱著他的腿求饒,只是又踢了一腳,便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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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情節有些陰暗,不過放心,很快就會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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