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歷史] 平凡的清穿日子 作者:Loeva (已完成)

正文 二二九、傷逝

那女人腳下一滯,呆呆地轉過頭來,眼神在暮色中顯得有些茫然。淑寧一陣心酸,忙再上前兩步道:「我是奉天城的淑寧啊,你還記得麼?」

那女人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怔怔地看著她,她身邊的丫環卻小聲勸著:「福晉,快回屋去吧,別叫管事看見了。」手上還在拉扯著她。

淑寧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正要再往前走,卻被領路的小丫頭攔住了:「夫人,您不能過去,她是病人,會把病氣過給您的。」淑寧眼光凌厲地射向她,她略退後兩步,顫抖著聲音道:「是……是總管大人交待的……不許人去接……」說到後面,不敢再繼續了。

但就這一小會兒的功夫,肅雲珠已經被拉進院子裡,院門匡噹一聲關上了,將淑寧等三人隔絕在外。淑寧還想繼續上前追問個清楚,無奈那小丫頭死命攔著,檀香見狀,忙扯了扯淑寧的衣袖,小聲勸道:「夫人在哪兒不能打聽?何必把事情鬧大?」

淑寧聽了,漸漸冷靜下來。沒錯,她方才是太過震驚了,居然忘了這是在別家王府裡,雖說主人家大都不在,但剩下來的人可不是瞎子聾子。肅雲珠的境況明顯不好,若因為自己的莽撞,反連累了她,豈不糟糕?

她沉下氣來,裝作無事的樣子,淡淡地對那小丫頭道:「繼續帶路吧。」那小丫頭呆了一呆。但很快反應過來,忙往前走了。到了地方,淑寧示意檀香給她塞了點碎銀,又囑咐了幾句。這個小丫頭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沒必要與她過不去,再說。要是她多嘴把才纔地事說出去,也會惹人閒話。

小丫頭顯然深諳大宅門僕役的生存之道,不動聲色地收下銀子,權當方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淑寧心裡一直記著肅雲珠的事,眉間一直輕蹙不展。那國公夫人見狀。以為她是為老側福晉的病情擔憂,便道:「好孩子,你不必替她難受了。如今康親王不在了,我這個妹子早點離開,也算是解脫。她已經病了許久,心裡也是有數的。早些脫離苦海,未嘗不是幸事。」

淑寧知道她誤會了,但不好多作辯解,便順著應了,恭送她先離開,自己守在病人床邊,輕輕歎了口氣。

晚上回住所前,她去看了一下絮絮。順便問起肅雲珠的事。絮絮道:「那是世子地側福晉吧?我記得是姓鈕祜祿的,原也見過幾回。只聽說她有過一個孩子,三歲那年沒了,她大病一場。後來她懷了孕,四五個月上小產了,徹底壞了身子。世子對她便漸漸淡了。我只聽說後來她生了怪病。世子福晉怕她把病氣過給別人,稟告了福晉。讓她搬到偏院裡靜養。如今已經許久沒在人前出現了。」

淑寧心裡悶悶的,只覺得鼻子發酸。絮絮似乎察覺到什麼,抬頭看了彩兒繡兒一眼,她們立時便出了門。

絮絮輕聲道:「淑妹妹,你問她做什麼?若只是因為見了她,一時好奇,還是不要多管的好。」淑寧答道:「從前阿瑪在奉天做官的時候,我就認識她。姐姐不知道,那時候,她在我們女孩子裡頭,是一等一地拔尖人物。」

絮絮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越是出色的人物,越不該往這種地方來。她再拔尖又如何?嫁進王府,什麼都不是,只能處處小心。」她朝門外瞧了幾眼,壓低了聲音道:「這事兒你別管,王爺過世了,如今這府裡,世子福晉便是主婦,連老福晉都要顧慮她。若你得罪了她,一點好處也沒有。」

淑寧看了絮絮好一會兒,輕聲道:「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這天晚上,她睡在下蹋的小院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床鋪單薄清冷是一方面,肅雲珠那張蒼白瘦削的臉更是不斷地在她腦海中顯現。

想當年,那朵奉天之花,穿著大紅衣裳,手執馬鞭,騎馬在奉天城大街上飛奔,喜笑怒罵,明媚鮮艷,是何等英姿颯爽、神采飛揚。傍晚時所見到的那個黑衣雪顏、幽魂一般的女子,簡直就是另一個人。記得當年剛回京城奔喪時,她還聽說肅雲珠生了兒子地消息,肅大人當時還是說過女兒很受寵愛。康親王世子椿泰,原來也是個有了新人忘舊人的負心漢?!

她心中思慮不安,輾轉許久,方才迷迷糊糊睡著了。第二天一早,自然是精神不好。但她顧不上這些,梳洗好了,便去侍候那位國公夫人,倒讓對方很是滿意,覺得她雖然年輕,但是謙遜知禮,懂得敬重長輩。

淑寧當然不會把自己的小九九告訴對方,只是擺出一副恭敬的樣子出來,吃過早飯,便攙著對方去看望那位老側福晉,自然免不了又經過那個院子。她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說起昨日她經過這裡時,看到院裡有人,瞧著很虛弱蒼白,她一時奇怪便問了領路的人,對方說裡面住的也是位病人,不知需不需要去照看。

她們倆留在這王府裡,本就是為照看府中生病的女眷來地。國公夫人聽聞,便叫了管事的人來問。那管事吱吱唔唔地,只含含糊糊地說,那位是世子的側福晉,因為有病,已經養了許多年了,世子福晉說她的病會傳染,因此不許人接近她,也不許她出院子,她的病情並不危急,所以不去照看也無所謂。

國公夫人微微皺了眉,讓那管事下去了,想了想,對淑寧道:「這事兒似乎是這府裡的家務事,咱們就不必多管了吧?」淑寧怎麼可能就此放棄。便道:「雖然那管事地這麼說,但我昨日瞧著,覺得那位側福晉地臉色實在糟糕,身子太弱了,只怕有些不妙。若真沒有大礙倒罷了,要是在這幾天之內出了什麼事。豈不是我與嬸娘的過錯?就算這康親王府地人不在意,別人也要說閒話的。」

國公夫人頓了頓,過了好一會兒才道:「說得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橫豎太醫也要來看病人的,請他順便瞧一瞧吧。你不要親自去。若太醫說無礙,再去看她不遲。」淑寧心中一喜,面上卻不露,淡淡應了聲是。

太醫來得很及時,肅雲珠地身體已經很虛弱了,精神也很差。常常昏迷不醒,清醒時也有些恍惚。不過太醫從管事那裡也聽到些風聲,不敢說太多,只說肅雲珠身體很差,仍要靜養,盡可能不要打攪她,並未提及傳染的話。那國公夫人聽了回報,心中有數。只是去照顧其他人,或是探望絮絮。由著淑寧去料理肅雲珠的事,不過私下裡,也曾提點了她幾句。

因此淑寧並未在人前做出與肅雲珠熟識的樣子,對於她身邊知情的丫環,也暗地裡塞了些銀子。那丫環雖不是陪嫁來地。卻也侍候了肅雲珠好幾年。有些感情,知道事情輕重。自然不會多嘴,還幫著瞞住了其他人。對於檀香暗地裡捎來的補品,她也悄悄收下,心中感激。

肅雲珠時昏時醒,有一次清醒時,正巧淑寧在,她怔怔地望過來,忽然笑了,道:「小淑妹妹?」淑寧一時驚喜,忙湊過去:「雲珠姐姐,你認得我了?」肅雲珠微微一笑:「我記得……你送過一個萬花筒給我……」淑寧眼圈一紅,連忙點頭:「對,我的確送過。」肅雲珠眼睫毛一顫:「那時真快活……可惜……已經回不去了……」她閉上了眼,又昏睡過去。

淑寧差點掉下淚來,強行壓制住淚意,交待了丫環幾句,方才匆匆離開。回到自己暫住的房間裡,哽咽了好一陣子。

她重新出現在人前時,眼皮子還有些腫。國公夫人見了,只是暗暗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倒是絮絮察覺到,私底下再勸她說:「府裡還有人在呢,淑妹妹,別做得太顯眼了。」

淑寧點點頭,勉強笑著問:「這兩日你覺得身上如何?精神好些了麼?做的菜可還合胃

因這幾天絮絮不能沾葷腥,所以她特地用黃豆、菇菌、土豆、蕃薯、玉米、小米、百合以及各種瓜菜等素食做了滋補的食物。目前看來,絮絮睡眠充足,日子又清閒,飲食得當,又有太醫開地安胎藥方,以及周昌家的照顧,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絮絮道:「我很好,太醫也說孩子很好,好妹妹,你把那些菜的方子留給我吧,明兒你走了,我也能叫人做去。」頓了頓,又添了句:「只要材料容易得的那幾道。」

淑寧應了,留下了十幾樣營養豐富的素菜方子,又讓周昌家的把所有注意事項盡可能地告知彩兒繡兒兩個,畢竟在守孝期間懷孕,不能與過去懷孕時得到的照顧相比。

她還略略提了一下關於管理下人的事。因絮絮性子太軟,淑寧怕她吃虧,希望她能在下人面前強硬些,至少不要讓人騎到自己頭上來,比如那些照顧她懷孕地嬤嬤們。

絮絮卻只是嘴裡應了,瞧她的神色,似乎並沒有下什麼決心,淑寧見了,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難道先前我都是白說了麼?好姐姐,就算我有心助你,但你自個兒不硬氣些,誰也幫不了你地。難道你真想被人踩在頭上麼?」想到那天見的那個小妾打扮的女子,她更鬱悶了。

絮絮只是笑笑,道:「不會有那個人的,再怎麼樣,我還是個主子,懷的又是王府地子嗣,她們不敢亂來。若你說地是鶴姐,就放心吧。她是侍候爺多年的丫頭,頂多就是個侍妾,能對我怎麼樣?我額娘硬氣了一輩子,可如今只要她離得久些,我阿瑪就忍不住要粘花惹草。她日防夜防,反落得阿瑪埋怨,有什麼意思?我們爺雖有別人,但心裡最看重地仍是我,我何苦去頂那個不賢的名兒?」她嘴裡這樣說,但神情仍有些落寞。

淑寧再勸了幾句,見她不為所動,歎息一聲,也不再說什麼了,只是更小心的照顧她的起居飲食,還時不時地派人去問肅雲珠的情形,得知對方雖然常常昏睡,但病情已比先前穩定了,方才安下心來。

她與那位國公夫人在這康親王府裡畢竟只是客中,兩天後,主人回來了,她們接受了對方的感激後,也只能收拾好東西回各自的家去。

淑寧告別了絮絮,忍住前去探望肅雲珠的念頭,登上了家中派來的馬車。桐英正在車裡等她,一見面就抱住她道:「可累著你了吧?這些天辛苦了。」淑寧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窩在他懷中,桐英以為她是累了,吩咐車伕起程,便輕輕安撫著她。

淑寧卻想起了絮絮與肅雲珠,如果不是開府另住,自己也會遇到那些事麼?她們也曾是丈夫心尖上的人,絮絮至今也還是,但即便如此,也免不了要忍受小妾或失寵。她不能想像自己有一天也會遇到這些。抬頭望望桐英,她心裡暗暗下了決心,這個男人是自己想要的,她一輩子都不會放手,不管他對自己是不是能愛上一輩子,至少,她不會讓任何第三者來破壞自己的婚姻,也會努力留住桐英的心。

康親王的去世,讓今年的元宵在一片冷清中度過,接著又是接連幾日的雪天。淑寧偶爾隨桐英回簡親王府,但更多的是回娘家。張保的任命書早就已經下來了,最遲月底,他就必須趕回保定去。淑寧希望加緊時間多與父母相處。

關於肅雲珠的事,她曾對父母提起,他們都唏噓不已。張保道:「肅大鬍子的岳父聽說前兩年過世了,他本人也調到江西去了,不在京中多年。興許一時照顧不到吧。」其實他也知道這只是自我安慰,因肅家二叔如今是在京裡的,如果有心,不會照顧不到,也許是因為侄女兒失了寵,肅家二叔沒了興致吧?

佟氏歎了口氣,勸淑寧道:「你也算是盡了心了,別再多想了吧。她到底跟你不是一家,上頭又有婆婆與正室,你雖說是好心,也做不了什麼,別反而連累了你表姐。」

淑寧想了想,勉強點了點頭。

因為很快就要走了,佟氏特地拉女兒進屋,面授機宜:「你嫁人幾個月了,我冷眼瞧著,覺得你與女婿相處時,似乎要強了些。額娘知道你自小就有主意,在家又是受寵的。只是男人都希望自己是妻子的頂樑柱,就算他再寵你,你也不能過於拿大了,要順著些,讓他覺得貼心,但又不能讓他覺得把你完全拿捏住了,那樣他會有恃無恐。這個度,要把握好,知道麼?」

淑寧點點頭:「我知道,以後會注意的。成了親就不比從前了,不能只靠著他寵我,我會好好經營兩人之間的感情。」她早就有了覺悟了。

佟氏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安心。母女倆又聊了許久,佟氏傳授了許多經驗,淑寧把用得著的都記下了。

到了父母啟程那天,淑寧與桐英一早便到了男爵府,又與端寧一起送到城外,直到看不到車隊的影子了,方才回府。

沒過幾天,絮絮那邊傳了信來,世子側福晉肅雲珠,終於還是過世了。據說世子福晉回府後,進了她的院子不知說了些什麼,肅雲珠病情加重,沒兩天就斷了氣。因老側福晉第二天也沒了,康親王府本就在喪中,喪事便一起辦了,很簡單,也沒告訴什麼人。

淑寧收到信,心中一慟,忍不住落下淚來。
正文 二三零、 慰妻

夜晚,淑寧特地在後花園的湖邊尋了塊空地,擺了個香案,獨自遙祭不幸早逝的肅雲珠。

她拿出一個盒子來,將它打開,裡面是一串牛骨珠子的手串和四個繡花小香包。手串是那年她送給肅雲珠萬花筒時得的回禮,她特地回娘家從雜物箱子底翻出來的。至於小香包,本是周茵蘭的東西,肅雲珠玩過,後來落到淑寧手中,只是因為丟了一個,早就不能玩了,就與手串放在了一個地方。這是她僅有的與肅雲珠有關係的東西了。

如今已經有十年功夫了,手串珠子依舊光潤,只有紅絲繩有些褪色,而香包上的繡花,也不再復光年的鮮艷,連邊緣都有些磨損了,就像是曾經張揚明媚的肅雲珠,也被生活折磨得失了往日顏色。而從前與好友嬉笑著走遍大街小巷,無憂無慮的活著的自己,也在這京城的大宅院中勉力操持一家人的生活,與那些不喜歡也不好相處的人們打交道。難道說,自己也會有失去自由與快樂的那一天麼?

其實現在的自己,在某種程度上何嘗不是失去了自由與快樂?嫁了人,就不能再像做姑娘時那樣隨心所欲了。而這個貴族的世界,更容不得女子有半點的「不合規矩」。

淑寧吸吸鼻子,將盒子擺在案上,拿過周茵蘭送過來的祭文,輕聲讀了一遍,便點了火,放進旁邊的銅盆裡。

她寫信把肅雲珠的事告訴了周茵蘭,對方也是難過不已,回信上沾了點點淚跡。相比而言,周茵蘭與肅雲珠的交情更深,心情也更難過。只是她在婆家不能自行拜祭,只能寫一篇祭文捎給淑寧代祭。即便這樣,已經冒了被婆母怪罪的風險了。

其實,她也是一個嫁人後失去往日自由快樂的女人啊。即使有夫婿的關懷愛護,也不能掩飾這一點。

淑寧看著那火光一點一點地熄滅,一陣風吹來,將蠟燭吹熄,些許灰燼被揚起,而案上銅爐裡地香也漸漸燒完了,只有遠處的儀和軒前的兩個燈籠,遙遙送來一點昏暗的光。湖中點點波瀾,映著天空中的一彎月影,越發顯得四周清冷之極。

肩上一沉,淑寧回頭一看,原來是桐英為自己披了件斗篷。她勉強笑笑,知道自己一句話也不說,跑到後園來傷心拜祭。讓他擔心了。

桐英皺著眉道:「我雖不知你祭的是哪一位,但如今正月還未出,雖然天放晴了,晚上依然冷得要緊,你只穿這樣跑到這空曠地方來,是好玩的麼?到哪裡祭不得?」

淑寧低聲道:「是我錯了。我只是想,那人本是明朗張揚的人特,從前最近鮮衣怒馬,在馬場祭是最妥當的。這裡沒有,只好到園子裡最開闊的地方來,免得她生前深受拘束之苦,死了……也要屈就……」她鼻子一酸,忙掉過頭去。

桐英看了看香案,問:「是哪一位?怎麼沒個神主牌?」淑寧道:「本就是我想略表一表心意,我與她又不是親人,放個神主牌在這裡叫人知道倒不好了」她本不信鬼神之說,只不過心中隱隱有些期盼希望肅雲珠能收到某日舊友的心意罷了。

桐英又問是誰,淑寧頓了頓,道「就是康親王世子的側福晉鈕祜祿氏,你可還記得,當年的奉天之花,肅雲珠大小姐?小時候曾與她一塊兒玩來,想必像聽說過的。」

桐英歎了一聲:「原來是她,我不但聽說,還曾見過呢。只是多年來忘了,原來她嫁進了康親王府,這麼說,是你前些日子去康王府住了兩日,見到她了麼?」

淑寧點點頭:「從前也想過打聽她的消息,但康王府規矩嚴,沒有門路,一點消息都不透。我只有幾年前從她父親那裡聽說她生產的事,只是世子福晉進門後,便沒了下落。後來。。。。」她咬咬唇,沒再說下去了。

桐英卻已明白了:「我聽說了,他家世子福晉鬧了這麼一出,在宗室可惹了不少閒話。這位側福晉雖外祖沒了,但也是高門大戶出身,當年還是太皇太后指地婚事。雖然治罪是不會的,不過宗人府那邊,多半會有訓誡,宮裡可能也會有話說。」

死後再做這些有什麼用?淑寧有些不以為意,便沒接口,桐英見狀,便上前點了三枝香,對著前方道:「肅大小姐,小時候我也曾見過你的,不過你大概不記得了,你不幸早逝,很多人都為你難過,希望你一路走好,下輩子過得平安喜樂。」說罷拜了三拜,插在香爐裡,又重新燃了蠟燭。

做完這些,他回頭對淑寧道:「不早了,回去吧?東西回頭叫人收拾就好。」淑寧「嗯」了一聲,對著那香案,默默祝禱幾句,便隨桐英往回走。

忽然一陣大風吹來,那串手串和香袋的盒子啪地一聲關上,銅盆裡的灰燼卻紛紛揚起,隨風飄散了。淑寧回頭看著那些灰燼或是散落在湖面、草地與樹枝之間,或是在夜空中消失不見,眼圈一紅,便掉頭與桐英一齊離了園子。

接連幾天,淑寧心情都不太好,但依然堅持三日一次小請安,五日一次大請安,務必要讓簡親王府那邊挑不出毛病來,當然,這就難免會見到繼福晉博爾濟吉特氏和妯娌瓜爾佳氏。

瓜爾佳氏比先前已經收斂了,不知是因為雅爾江阿的告誡,還是為了腹中胎兒著想的緣故。既便如此,她當了世子福晉,自覺地位高昇,免不了要在人前顯一顯。淑寧爵位要比她低幾級,又是平輩的弟媳,自然是最好地炫耀對象,淑寧此時沒心情理會她,遇到她耀武揚威,便只當看不到聽不見,讓瓜爾佳氏一拳打在棉花上,鬱悶不已。

但淑寧「息事寧人」的態度卻得到簡親王的好評,認為二兒媳婦識大體、顧大局,不但平日裡對她和顏悅色,還私下讓長子管教妻子:「我簡親王府的世子福晉,就算不是宗室裡最頂尖的媳婦,至少不能學那誰家的,連分寸都沒有,讓人看笑話。」

雅爾江阿哪有不明白地?忙給妻子上眼藥去了。瓜爾佳氏卻滿腹委屈,最近為著那康親王世子福晉地傳聞,京城裡所有地世子福晉都被注意上了,成日被人拿來說,可這跟她有什麼關係?「到底是關外來的蒙古人,一點規矩都不懂,也沒娘教她為人妻子地道理,傲慢任性,平日裡也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眼下闖了禍,卻連累我們被人說閒話,真真是晦氣。」她猶自埋怨著。

然而這些些話輾轉傳到繼福晉耳中時,卻變了味道。博爾濟吉特氏與那康親王世子福晉關係雖然遠,好歹是一個姓的,瓜爾佳氏的話中隱隱有輕視蒙古貴族姑娘的意思,她一聽說就怒火中燒,只是強自壓著,桐英與淑寧這對,雖然不受她待見,與那損害她權威的眼中釘世子夫婦相比,已經算是順眼了。於是她便順著簡親王的口風,待淑寧和氣許多,還時不是送些小玩意兒,而對雅爾江阿那一房,便悄悄拉攏那伊爾根覺羅氏,順道鞭策手下的人,向另兩個小妾傳話。

瓜爾佳氏有些發覺,便趁機發難,為難幾個妾,尤其是伊爾根覺羅氏。還在雅爾江阿面前添油加醋,只是雅爾江阿早就聽伊爾根覺羅氏報備過了,自然不會對她起疑,而另兩個妾,他也當成是受了池魚之災,反倒警告妻子別再亂來。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出妻妾爭風、正妻來妾的風波來,被人笑話的可就不是康親王一家了。

而對於妻子中傷繼母與弟媳的話,他更是置若罔聞,他現在地位穩固,所以立場也站得很穩,父親與弟弟兩邊他都不會得罪,反而因聽到妻子的話,特地送了不少東西給弟弟桐英,算是替妻子道歉。

繼福晉那邊聽說瓜爾佳氏吃鱉,暗笑不已,只是面上擺出一幅賢良模樣來,勸說媳婦要與妾室和睦相處,「家和萬事興」,讓瓜爾佳氏有想吐血的感覺。但眼看著雅爾江阿的世子地位越來越穩固,與簡親王的父子關係越來越好,繼福晉心中早早盤算開了。正好長子敬順向她哭訴宗學功課繁重,同學又總欺負他、冷落他,他不想再上學,她心疼兒子,便向簡親王提出,盡早回奉天去。

簡親王正為妻子的識相高興,聽了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他進京來,一是為了戰後領功受賞。二來是為了次子的婚事,三來是為了三子的爵位。眼下功賞已經過了,桐英成親已有數月,而三子阿扎蘭的爵位看來要等到十八歲以後才能得了,眼下在宗學讀書,也還過得去。他這幾個月在京中與其他王公府往來,又要上朝也有些疲累,回奉天日子要清閒得多,於是便答應了,開春就走。

整個簡親王府都動起來了,雅爾江阿嘴上一再勸父親留下,其實心裡不是不高興,父親一走,這府裡就是他的天下,做事也不必束手束腳的了,倒是桐英趁機多陪了父親幾天。

郭福晉與李福晉兩人卻有些不安,因為阿蘭扎與實格兩人都進了宗學,不能跟她們回奉天去,後者倒還罷了,無論是走是留,她都沒什麼想法,但前者掛念留在奉天地兩個小兒子的同時,又擔心長子在京中無人照料,心下很是不安。而且,以阿蘭扎的年紀,已經可以娶親了,她有些想法,想趁今年選秀,給兒子找一個好媳婦,免得他成日跟丫環們糾纏不休,把身體弄壞了。

但丈夫要走,她也不可能留,見簡親王把事情交給兩個大兒媳,只好接受了。只是想到瓜爾佳氏一向的為人,她便道:「世子福晉有了身子,選秀的時候正辛苦呢,這事兒就不勞你費心了。」

瓜爾佳氏卻早有了自己地盤算,不在意地道:「這沒什麼,我又不是頭一回生了,身為長嫂,怎麼能不幫兄弟呢?放心,我一定給他找一個好地。」

郭福晉聽了卻更不安了,只能私底下托淑寧。淑寧沒有把事情攬下,只是淡淡地說會盡力。

一把簡親王一行送走,雅爾江阿就像是鬆了口氣似的,問桐英有沒有興趣陪他喝兩杯,桐英卻有些為難,因來時曾答應淑寧,會磅億毫她回趟娘家。淑寧見狀,便對他道:「我自個兒去就好了,你就陪大哥坐坐吧,只是別喝太多。」她不想留下來,公婆不在,她才不要面對瓜爾佳氏那副嘴臉呢。

桐英想了想。便應了,一直將送妻子送上馬車,囑咐了跟車地人好些話,方才隨兄長回王府。淑寧自行往北走,到了男爵府,也不叫人稟告,便自顧自地往槐院走。

沒想到才走進內院,便聽到有人大喊:「你又不是我們家的人,在我面前橫什麼呀?你就是個吃白飯的!」

淑寧放眼望去。缺看到是安寧在對小寶大嚷大叫,賢寧威兄長不平,便要衝上前去,卻被小寶死死攔住。

淑寧臉一沉,忙叫住他們,安寧見她臉色難看,知道自己闖禍了,心一慌。便跑了。

淑寧問了小寶與賢寧,猜知道是小寶在課業上表現出色。在官學與楊先生那裡都受了誇獎,安寧心中不忿,才會擠兌他。

淑寧心下暗怒,問:「這事兒是頭一回麼?楊先生知不知道?」賢寧搶先答道:「以前也有過地,先生知道,楊師娘如今帶著雪丫頭學針線,有時會跟大嫂說,大嫂已經罵過六哥幾回了,可是,小寶哥說......」他偷偷瞄了小寶一眼,沒說下去。

小寶面無表情,垂手而立,淑寧知道他對自己的身份有所顧忌,心生憐意,忙道:「你在家裡這麼多年了,家裡人對你如何,你是知道的,別為了他一句閒話,就心裡不痛快。」小寶彎彎嘴角:「知道了,姐姐放心吧,他就是因為功課比不過我,才這麼說罷了。」淑寧點點頭:「你知道就好。」

她拉著兩個弟弟回院,但是心裡卻在生氣,心想父親才離開了多久,大房的人就敢來欺負她的兄弟了?而且聽賢寧的口氣,這不是第一回了。難道真珍就沒做點什麼嗎?

但一見真珍的面,她心裡的氣便漸漸消了,真珍臉色有些憔悴,視乎很累。想來母親一離開,她獨自一人要擔起偌大的家業,也是為難她了,即便有些吧不周到之處,也是有的,於是便拉著真珍的收,問起起來家裡的大小事務,對於她覺得煩惱的地方,也一一幫著指點了幾句。

不一會兒,那拉氏帶著翠萍與安寧過來賠罪了,真珍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中羞愧,淑寧看著翠萍,想起先前聽說晉保又納了一房妾的傳聞,心下暗歎,淡淡的對那拉氏道:「小孩子不懂事也是有的,大伯母多教導教導六弟吧,他年紀也不小了,總要知道個好歹,不然日後當了差,怎麼跟人相處呢?」

那拉氏忙應了是,有陪著說兩句話,還給小劉氏送了兩塊料子,方才帶著人走了,小劉氏目送著送她遠去,歎了口氣

淑寧見狀便道:「姨娘在家裡若悶得慌,不妨多到榮大奶奶家走走,或是找找舊日的朋友。閒了,也可以回房山住兩天,那邊清淨,而且家裡也沒個人在那裡,姨娘若能偶爾照看下莊子,我們也放心些。"最重要的是,大劉氏的丈夫榮志已經升了四品防守尉,相對於幾位兄長,官高了不是一級兩級,多少也能讓大房那麼顧及些,對小劉氏客氣一點。

小劉氏心中也明白,但對於回房山居住更有興趣,只是放不下兒子。淑寧便笑道:「他那麼大的人了,家裡又一堆丫環婆子,難道還會冷著餓著麼?何況她在官學,又不是天天上課,專找他不去學裡的日子,讓他陪你回房山散散心就好了。」

小劉氏應了,小寶面上帶著笑,賢寧則早已嚷嚷著要一起去了。淑寧看著弟弟們鬧騰,覺得心裡好受了些。只是她一時疏忽,卻把真珍忘了。

不過端寧從衙門裡回來後,聽了妻子的懺悔,卻笑著安慰她:「沒事,你才多大?在家裡也不習慣這些,偶爾疏忽是有的,妹妹也沒有埋怨你,你心下不安個什麼勁啊?」真珍仍舊覺得自己做事不夠周到,端寧只好慢慢開解了。

卻說淑寧回府後,對桐英說起今天的事,桐英眼珠子一轉,想到妻子近日有些暗淡的神色,出了個主意:「叫小寶與賢寧常來我們家玩吧,你家那位楊先生,學問雖然不錯,也不是頂好,帶的幾個學生,年紀、程度都不相同,定然十分辛苦,倒不如讓石先生指點指點小寶的功課。他到我們家來得多了,相比你伯父伯母也會有所顧忌。」

淑寧想想也是,便應了。於是每隔幾日,便派人接兩個弟弟來玩,有時也會請真珍母子和小劉氏,只是端寧每日有差事要忙,只能在休沐日時來。

桐英那邊,也請了五弟實格來。原本是想他與小寶年紀相近,可以交個朋友得,沒想到他總是看小寶不順眼。可小寶對著他他拉家的人或許還會讓著些,對於實格,雖然明知對方是簡親王府的兒子,也不想想讓,免得落了姐姐的面子,這一來二去的,二人針鋒相對了幾回,居然惺惺相惜起來,雖說仍不時拌下嘴,但已經能好好相處了。

淑寧看著他們吵架,覺得好笑,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桐英見狀,便提議趁著天氣好,一起到郊外騎馬去。

他們經德勝橋直接出了德勝門,就是一大片原野。如今正值春天,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處處綠草成蔭,野花開放,騎著馬放開了跑,心情也變得輕鬆起來。淑寧遠遠看著小寶、賢寧與實格他們邊跑邊鬧,嘴角含笑。

桐英翻身下馬,牽著她的馬繩慢慢地走,輕聲道:「心情好些麼?趁著天氣暖和,我又清閒,要不要我陪你回房山住幾天?要不。。。。。。。去保定看看你父母?」

淑寧心中軟軟地,知道他近日所做地,都是為了讓自己重新快樂起來,便輕輕的嗯了一聲,不管怎麼樣,桐英有這份心意,她會珍惜的。她既然選擇了這個人,選了這條路,就會一直走下去。

賢寧在遠處大聲招呼著他們,夫妻倆相視一笑,加快速度趕了上去。

然而,桐英卻不得不食言了,因為他的差事很快就下來了,沒法陪淑寧離京散心。
正文 二三一、小別

桐英的新差事是鑾儀衛鑾儀使。這是個正二品的職位,相當高了,但有些出乎桐英的意料之外。

他原本想過,自己若不回兵部去,很有可能會再被派往禮部,畢竟先前他在那裡幹得不錯。就算是其他四個部院,也是好差事,當然,若不是戶部那種麻煩的地方就最好了。

他與淑寧私下討論時,發現還有另兩個衙門的可能性很大。一是宗人府,二是理藩院。前者是因為他父親簡親王曾經執掌過宗人府,而眼下宗人府有一個宗正的空缺,這個職位向來是由貝勒、貝子擔任的。至於後者,是因為他對蒙古相當熟悉,辦起相關差事可以事半功倍。這兩個衙門都是可以享清閒的地方,唯一的顧慮是他太年輕了些,可能資歷不足。

結果,居然是鑾儀衛鑾儀使。

鑾儀衛掌管皇帝皇后的車駕儀仗,主要是處理皇宮禮儀的雜務,以及典禮的安全。上官是掌鑾儀衛事大臣,正一品武官,鑾儀使位居其下,大概差不多是儀仗隊長這樣的職務。這種差事必須由皇帝信任的人來擔任,工作有些偏繁瑣,要求做事細心、謹慎,但很容易出錯。鑾儀衛的主官從來就少有能長時間坐穩位子的。如今的掌鑾儀衛事大臣,據說是從治儀正做起的老人,經驗豐富,但年紀偏大了,很有可能過一兩年就要退下來。皇帝要桐英去當鑾儀使。不知有什麼用意。

桐英一擺手:「罷了,旨意已經下來了,我照做就是。反正我在禮部幹過幾個月,禮儀方面地事我是清楚的,又對軍中事務有些瞭解,這種武官的職位。還算是適合我的。等熬兩年,若能升上掌鑾儀衛事大臣是最好,不能的話,再到宗人府或理藩院尋個位子好了。」

既然桐英都這樣說了,淑寧也不再多想。到了上差那天,便早早爬起床來為桐英打點官服鞋帽,陪著他吃早飯,直送他出門。然後她在家中料理家務,準備營養豐富的午飯,臨近午時。便派人送到鑾儀衛去。當然,馮侍衛與孫侍衛兩人及其他隨從地份也不能少,員工福利很重要。就連跟班的天陽,也隨身帶著充飢的小點心。

起初,她還可以當作是送老公上班。桐英雖然每天都要進宮去當差,但傍晚前絕對可以回家吃飯,因此日子過得不並難受。但沒過多久,因康親王的喪事而推遲的巡幸五台山之旅。再度開始了,桐英必須隨聖駕到五台山去。

他不在地日子裡。淑寧覺得心裡悶得慌。說起來真奇怪,從前兩人一年半載不見面,也沒想念到這種程度,怎麼才分開幾天,她就連吃飯都沒了胃口呢?晚上也總是半夜裡才睡著。白天精神自然不好。結果。她只能悄悄取了桐英的家常衣裳出來抱著睡,情況才好了些。

知道自己是因為思念丈夫的緣故才會這樣。但淑寧深知,必須要找些事來做,轉移一下注意力了。

根據府中各處產業傳回來的消息,莊子上的糧食栽種工作已完成了,眼下在忙著鮮花與瓜果方面的活。淑寧在囑咐莊子上地人在農閒時整修水利設施外,還特地將有過相關經驗的週五福調過去當指導。

她還調了莊子往年的賬來看,發現春夏兩季,鮮花與瓜菜都賣得一般,只有秋冬時節賣得好些,大概是跟天氣暖和時別家莊子也有這些出產有關,溫泉莊子,本就只有在天氣寒冷時才能顯出好處來。

因此,她特地叫人中斷了莊子上的活,招來莊頭重新調整產業佈局。春夏時節,除去留下兩三畝地種些時令花草外,大部分的花田都改種經濟價值較高的花,比如可入藥的、入茶的,以及可以製成香料香水地品種。觀賞性強的花卉也可種一些,但牡丹這種花,就按花季栽種,秋冬時不再培育,免得難開花不說,還要花大把功夫料理,別家溫泉莊子已有了,不如將花在它頭上地人力物力放到別的花上。天氣寒冷的季節裡,多出產一些較喜慶的、受人歡迎的花卉就好,可以賣給京裡地大戶人家裝飾插瓶。

一些銷路一般、實用價值不高地花,就完全不再種植了。

為了尋找產品的銷售渠道,她還特地去找了二伯母索綽羅氏,因纈彩坊本身就有用鮮花制護膚品或香水地。不過纈彩坊如今已經沒了當年的銳氣,不過是二伯母留著用來與其他貴族女眷結交或巴結宮中貴人的工具,因此淑寧並未把希望放在它身上,而是通過二伯母知道了一些做這個行當的商家,便讓尹總管去打通路子了。

另一方面,她記得房山園子裡的花,就有賣給茶葉鋪子或藥店的,也一併叫管家尋了幾家聲譽口碑較好的店。其他的,因莊子本就有固定的銷售路子,她就不作改動了。

不過,因為偶爾發現了一家藕粉作坊,與昌平莊子上有過合作的,她便告訴了王寅,讓他自去與人協商,算是為自家陪嫁小莊那幾十畝荷塘的出產找了個去處。

桐英自簡親王府分得的兩間鋪子與一家酒樓,裡頭用的大都是舊人,淑寧見它們經營得還可以,便沒有多管,但眼下要找事情忙,只能看看有什麼文章可做了。

其中酒樓的生意不錯,她就不多管了,頂多叫兩個陪房的媳婦子把一些菜式及點心做法傳授給廚子,讓他們自個兒整去。那兩間鋪子,一家是綢緞鋪,一家是賣文房四寶的,生意還行,但仔細查問之下,發現問題不少。

她問過綢緞鋪地情況。得知它賣的東西從質量低劣的粗綢到名貴的織錦都有,但偏偏是那些名貴高價的貨物難以賣出,都積在店裡。她得知鋪子的地點後,有些明白其中原委了。那是在外城,本就是尋常富戶、漢官聚居地地方,位置極好。但太名貴的衣料卻不是人人都買得起的,而買得起的人家,卻往往有固定購買衣料的店舖。這家鋪子地掌櫃,本來想的是將各種階層的顧客都一網打盡,但卻忽略了。能買得起織錦緞的人家,又怎麼會到賣劣質粗綢的店裡購物?然而那些名貴的衣料,成本又極高,錢就壓在了那裡。

因此她叫了那掌櫃來,要他想清楚到底想做哪種客人地生意,並且建議他。依一直以來的銷售情況看,只做中下階層客人的生意最好,可以賣一些質量上乘的好料子,但那些動轍幾十兩一匹的貨就不要再進了。那掌櫃的煩惱了三天,最終還是同意了,所有名貴的衣料由淑寧出錢以八折買下,拿來做人情或是自用,綢緞鋪從今往後。只做尋常富戶或官宦人家的生意,不再寄望於有哪家王府突然看中他們地料子。

另一家賣文房四寶的。原是桐英為了畫畫方便,以及孝敬老師們弄出來地,向來盈利微薄,只因常有想巴結簡親王府的人光顧,所以表面上看來還維持得不錯。淑寧問過那掌櫃的。又看過他拿來的幾色貨物。發現可能是因為鋪子沒有專屬作坊的緣故,只能收購他人作坊地貨品。再轉手賣出。而一些有合作關係地作坊,各有背景,產出的筆墨紙硯,質量不算是最好地,跟琉璃廠那邊的松竹齋根本沒法比。

她總記得筆墨紙硯這些,是江南的最好,松竹齋也是南紙店,於是便向娘家的堂兄輔寧求助,又去托霍買辦家的人,打聽蘇杭一帶的好作坊,讓尹總管找兩個可靠的家人,陪那鋪子的掌櫃南下,尋找好貨源。至於原本的幾家作坊,打聽了背後的關係,又察看過它們的產品質量後,只留下一家造紙作坊和一家制筆的,別的都通通打發了。其中只有一家作坊是只做貝子府鋪子生意的,質量還不好,淑寧得知他們家只是有個女兒嫁給了瓜爾佳氏的陪房的兒子,便毫不客氣地中止了合作。本就與瓜爾佳氏不和了,沒必要為了顧慮這層關係,自己倒賠銀子。

這般料理了一番,她覺得各處產業都更順了,才鬆了一口氣。但稍稍閒下來一些,心中便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桐英。雖然他從五台山那邊寄過兩封信回來,但出門在外多有不便,他又是在御前當差的,沒法常常與京中聯繫。因此,淑寧覺得實在很想很想他。

結果才料理完家務,她又再做起了公關工作。

她本不是個愛交際的人,自她嫁進貝子府以來,交往的對象也以桐英交好的人為主。眼下,她除了娘家親眷外,便只有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以及幾家宗室是來往得較密的。只可惜康親王府全家守孝,深居簡出,少與外界來往,不知是不是為了讓先前的傳聞漸漸消散的意思。

連淑寧或是大房那邊以絮絮母家親眷的名義送東西過去,也是由專人領進府,與絮絮說上一兩刻鐘話,便再由專人送出府來,對其他地方或其他人,壓根兒就沒法攔觸到。所幸從派去的人的回話來看,絮絮現在已經健康了許多,等天氣再暖些,想必會恢復得更好。

三阿哥府上離貝子府最近,所以淑寧與他家福晉來往較多,三福晉甚至還來作過兩回客,逛過一回園子。在讚口不絕的同時,她很疑惑為什麼有好幾個地方都沒起名字或沒掛匾,還很熱情地表示,若想不到好名字,她可以讓三阿哥幫忙起。

淑寧笑著扯開了話題,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她家的園子,為什麼要讓別人起名字?之前不起是覺得沒必要,但現在,她不能忍受別家的人指手劃腳。

於是,她便請教了石先生,又叫來小寶與實格幫著出主意,再自己想了幾天,終於定下幾個名字。松林裡的亭子,由石先生起了「清風雪影」一名,湖心的亭橋,則是淑寧想的「晚風行舟」,竹屋也是她起的「沐風臥竹」,種有荷花的岸邊,則是實格想的「荷風溪語」,最後是小寶起的「碧晶館」,就是望閣邊上的屋子。

所有的名字都暫時用卷軸寫了掛上,等桐英回來點了頭,再去制匾。

結果三福晉再來時,看到這些地方已經定了名字,有些惋惜,卻又打趣道:「怎麼幾乎處處都有風字?不如把這園子叫做風園吧。」淑寧倒無可無不可的,寫下了卷軸,只說等桐英回來再定奪。

至於五阿哥府上,五福晉媛寧仍在宮裡,似乎有在宮中待產的意思,淑寧只能送些藥材補品到五貝勒府,至於她能不能收到,會不會用,就不知道了。

四阿哥府上,淑寧倒是最常去的,一來是因為桐英與四阿哥向來交好,而她本人也有些想法;二來是與玉敏認識時間較長,相處得也不錯;三來,則是為了婉寧。畢竟同是穿越者,又是一個家族出來的姐妹,總不能棄之不顧。

她有時是自己送東西,有時是幫著那拉氏送,當然,幫捎的東西她都讓人檢查過了,確保沒問題才答應的。隨著她送東西的次數增多,婉寧的態度也漸漸不再那麼冷漠,有時也會與她聊幾句近況,有一回甚至還請她去了自己住的院子。

那個院子比婉寧在家時那個要稍大一些,也更富麗堂皇,但侍候的人多,住得有些擠。俏雲自出嫁後,便不在這裡當差了,婉寧提起她時,只是淡淡地說:「人往高處走,我也不好攔人家的青雲路了。」

但是煙雲卻聽不得這些話,插嘴道:「姑娘怎麼又這樣說?俏雲姐也是為你好,你沒看她三天兩頭的給你送東西來麼?我們平日的吃穿用度,可比先前的要好些。」邊上一個臉生的丫環卻撇撇嘴,下去了。

淑寧輕咳一聲,問起桌上放的針線,扯開了話題。結果煙雲搶先答道:「那是為法事做的繡幃,我跟姑娘一起做的,過些天要送到廟裡去呢。」婉寧瞪她一眼,讓她下去了,才緩緩地道:「我聽說山西那邊鬧饑荒,想著做場法事祈祈福,福晉她們幾個都有意參加呢。」

淑寧頓了頓,問:「銀子可夠麼?要不要幫襯些?」做法事的花費可不小。婉寧咳了兩聲,掉過頭去:「夠了,你不必操心。」沒多久,便端茶送客。

淑寧回到男爵府,對那拉氏說起婉寧的事,看著她不停念佛的樣子,忽然靈機一動,道:「大伯母與其常送衣服財物過去,倒不如以二姐姐的名義做些善事,扶助孤寡,贈醫施藥之類的,若是有不方便的,也可以捐錢給常做善事的寺廟。」京中各大佛寺,有好幾家有每旬固定施粥捨衣的傳統,似乎是當年玉恆擔任順天府尹時留下的舊例。佟氏每季都會吩咐管家送錢物到護國寺裡去,淑寧本身,也有類似的做法。

那拉氏眼中一亮:「說得是,多結些善緣,婉寧名聲也好些。」說罷便忙忙去張羅了。

淑寧歎了口氣,自行回槐院去。

桐英終於回來了。夫妻倆小別勝新婚,淑寧越發粘他,便是他夜裡有什麼要求,也半推半就地依了。從此小夫妻倆更是如糖似蜜。

三月裡,皇帝下旨冊封皇子,其中皇長子胤被封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為誠郡王,皇四子胤為雍郡王,皇五子胤祺為恆郡王,皇七子胤、皇八子胤俱為貝勒。

桐英的爵位一直沒有變化,他與淑寧倆終於確信,先前的傳言只是傳言。

轉眼,萬壽節又快到了。
正文 二三二、萬壽

桐英看著自己歷年所作的畫稿,一臉煩惱。每年萬壽節,他都是隨簡親王府的人一起送禮的,內容除了王府代他置辦的幾樣珍玩外,主要是他自己畫的畫。但今年他開府成家,不能再隨王府一起送,又當著御前的差事,壓根兒沒有功夫去畫,可怎麼辦呢?

其實他自從參與出征噶爾丹的戰備工作以來,就沒再按時去向焦、王兩位師傅那裡請教,甚至連畫技都有些荒廢,虧得那兩位都是內廷供奉,原也沒指望他真成什麼氣候,加上他一向恭謹,所以還沒有將他逐出門牆的打算。後來他帶淑寧上門拜見,淑寧表示了可以將陪嫁的幾幅古畫借出一兩個月,供師傅們欣賞臨慕,才幫桐英重新討得了他們的歡心。

桐英在婚前重新開始每日練習,但領了鑾儀使的差事後,也僅僅能維持每兩三天能抽出一兩個時辰來畫罷了。如今他的畫技多少有些退步,若是臨急抱佛腳趕出一兩副來,別說皇帝看不看得上,就連他自己也沒臉送上去。

淑寧見他一臉糾結,輕笑道:「這個你就不用煩惱了,我早有準備。」然後命人取了一套四件新做的玻璃硯屏來,道:「你看看這上頭是什麼?」桐英仔細一瞧,那上頭的人物畫面怎麼那麼眼熟?好像是他的手筆啊。

原來淑寧早在二月裡就已經開始準備萬壽節地禮了。她聽說桐英往年多是送自己的畫。但一副複雜些的好畫,少說也要畫上一個月,今年顯然是來不及了,而且桐英的情況,她也心裡有數。所以她提前從桐英的舊畫稿中,找出一疊三四十張的《塞外行樂圖》來。這是桐英歷年隨聖駕到塞外時所作。畫地是皇帝宴請蒙古王公,或是滿蒙貴族子弟騎馬、射箭、烤火、喝酒、唱歌跳舞以及摔跤等場景。從中選出四張畫得最好的,交給尹總管,讓他去尋個好的玻璃作坊,將畫上的場景燒成玻璃硯屏。再用黃花梨的木料做個底座,豈不是又表現了桐英地畫技,又簡單體面了?

這本是從當年真珍送端寧的瓷畫炕屏想出來的,淑寧承認,這是因為先前回娘家時,在梅院看到那炕屏。才有的靈感。

看著那四面硯屏上塗了淡彩的人物,她滿意地點點頭。尹總管找的這家玻璃作坊手藝著實不錯,就是收費貴了些,不過幾百兩銀子比起年禮時地支出,已經很划算了。看來以後可以長期光顧。

桐英看得一臉驚喜:「我怎麼沒想到呢?不一定要是紙畫啊,燒成屏風不錯,但也可以燒些水丞啊筆洗啊筆架啊鎮紙啊,我練習時畫的花鳥蟲魚山水人物。都可以用吧?對了,除了玻璃。還有木雕石雕竹雕……」

「打住打住!」淑寧忙阻止他繼續下去,「這種東西弄幾樣是個意思,都這麼弄,人家就煩了。」桐英摸摸頭,乾笑兩聲。道:「也對。不過家裡用的可以這麼做。而且光是這一套硯屏有些薄了,再燒幾樣吧。今年雖不是整壽,也是逢五呢。」

說得也是。淑寧拉著他一起想,到底還要再添些什麼。

前些天她在雍王府那邊作客,看到四福晉玉敏吩咐人辦壽禮,有一張單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玉敏還私下指點了她幾句。她也是那時才知道,進上的壽禮不能光送一兩件。

最後夫妻倆商量定了再燒幾樣文房用具,都用桐英的畫作底子,再添些別的物件。淑寧本想要把嫁妝中的織金彩瓷瓶拿一對出來,卻被桐英阻止了:「我知道你定會說這不是什麼貴重地東西,但好歹是你的陪嫁,讓人知道了,還以為我們艱難到這個地步了呢。頂多再讓人去買就是,反正你也有路子不是麼?」淑寧知道他這是為自己著想,便應了。

定下了章程,淑寧大大吁了口氣,有人商量就是不一樣啊。她先前為了公關時送什麼禮,可煩惱了好幾個晚上呢,哪有這麼快捷?

桐英見狀,便小心替她揉著額角,輕聲道:「累了吧?最近為了府裡地事,叫你辛苦了。」淑寧嗔道:「說什麼呢?!這也是我的家,辛苦是應該的,你這話就說得不對!」桐英忙陪笑道:「對對,是我說錯了,請夫人責罰。」淑寧飛他一眼:「少來,油嘴滑舌。」

桐英笑了一會兒,又問:「先前我不在家,底下的人可有給你惹事?若有人不聽話,只管教訓他。不管是王府那邊來的,還是內務府派地,都別跟他們客氣。」淑寧淡淡一笑:「放心,我在娘家時就做慣這些地,整治了幾個,如今他們都服貼著呢。」

她雖說得輕描淡寫,但實際上也是費了番功夫的。

內務府那邊地倒還好,不外乎想占好處,想要體面。這種人家家都有,就算強大如老媽佟氏,也沒法完全壓制住三房名下僕人想貪小便宜、顯擺的心理。那些人要權要財可以,但不能太過,而且必須服從她的意思,否則,送回內務府,難道那邊還會對她怎麼樣麼?

她將幾個陪房的男僕安插到不同位置上近半年,讓他們漸漸有了一定的威信。接著她料理了幾個異想天開的傢伙,並把他們送回內務府,又提拔了幾個原先不得重用的人,底下的人收斂了許多。她又讓兩個內務府的嬤嬤領會到服從主母意願的好處,把她們搞掂,其他人也就不成問題了。

問題是一些簡親王府過來的老人,倚老賣老不說,還想通過與他們有親戚關係的秋宜她們,妄想獲得更大地好處。這些人動轍稱他們看著貝子爺長大。怎麼怎麼的。但淑寧早就問過桐英,除了幾個奉天過來的老奴,其他人大都是京中簡親王府幾年前收的,壓根兒就沒怎麼侍候過桐英。

內院裡侍候的四個丫環,淑寧只讓她們做針線活與主屋以外房間的打掃工作。至少,要讓她們地野心打掉再說。

而對於其他人。她就交給尹總管了,橫豎他也是王府派來的人,她只管問他要結果。這人與羅總管都是能幹的,人也可靠。而尹家的獨生愛子,如今在外書房當差的一個挺聰明地年輕人。眼下正在追求素馨。她問過素馨的意思,那丫頭只說先看看對方的誠意,死不鬆口。眼下尹總管巴結淑寧還來不及呢。

而羅公公那邊,她發現他那張死人臉底下,其實是很有趣的性情,目前正努力發掘中。

桐英見她嘴角含笑。便問:「在想什麼?說來讓我也笑一笑?」淑寧抿著嘴道:「羅公公成天板著臉,看似冷冰冰的,其實心地很好,而且很喜歡小孩子。周昌家的小子,還有東一院裡陳管事地小孫子,都只有四五歲大,正是調皮的時候。前幾日天氣好,他們居然爬到樹上去玩。急得羅公公在樹下跳腳。我經過看見,真的很有趣。」

桐英見她眼角帶了笑意。心中一動,道:「你也喜歡孩子麼?其實不用著急,我們還年輕呢。」

淑寧一怔,才明白他有些誤會了:「沒有的事,這種事急也急不來。遲早會有的。」老實說。她還真不怎麼著急。畢竟這個身體只有十七歲,生孩子略早了些。她還想過一兩年二人世界呢。不過。這個年代的人,婚後一年還不懷孕,的確是會惹閒話的。想到這裡,她心裡又有些鬱悶。

壽禮地事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中,但桐英卻漸漸忙碌起來。為了萬壽節的事,他早出晚歸不說,有時候甚至近二更天才回府。淑寧見他日漸消瘦,好不容易養起來地肉又開始縮回去,十分心疼。她除了變著法兒給他做好吃又營養的食物外,還勸桐英:「若是差事忙得著實晚了,也不必趕著回府來。王府那邊離衙門近些,你也可以到那裡去過夜啊。」

貝子府位於京城北部,離鑾儀衛與六部都太遠了,相對來說,簡親王府就近得多,也是桐英所熟悉的地方。她雖然希望能天天見到桐英,但不希望他為了趕回家過夜,而犧牲休息時間。

桐英也明白這個道理,考慮了一會兒就同意了,但他道:「我若不回來,會派人告訴你。你叫人送些換洗衣物過王府那邊吧。家裡有事,千萬要找我。」淑寧笑著點頭。她倒不擔心他在王府那邊會做什麼不好的事,都累成這樣了,再說,實格近來與他們夫妻交好,常會把王府的事說給她聽,也算是個小耳報神呢。

接下來,一直到萬壽節當天為止,桐英大多數時候都能趕回家裡吃晚飯休息,只有兩三個晚上實在累了,才在簡親王府過夜,也沒什麼不妥地地方。

萬壽節前,淑寧已經備好所有壽禮了,除了那套硯屏,還有新燒地山水鎮紙一對、花鳥筆架一個、荷花青蛙筆洗一個以及福祿壽三星的臂擱一對,都是玻璃地。另外還有一套織金彩瓷的茶具,一個芙蓉石壽桃擺件、一對宣德罐子、一個萬壽銅爐,還有家人下江南時置辦的十二件絲綢夾褂夾袍,以及淑寧親手繡的靠背坐褥一對。

淑寧看著賬本上支出的兩千多兩銀子,歎了口氣。若不是霍買辦不在,他家珍寶軒掌櫃不肯打折,或許還會少些。不過,她發現可能是因為皇帝萬壽送禮的人多的緣故,許多店舖都漲了價錢。

這次她又受了個教訓,一年到頭送禮的機會也多,或許她應該在「淡季」裡趁低價「進貨」,也好減少成本。另外,若是太后或妃嬪的生日,她可以拿自個兒做的精細針線活頂上,比如繡屏和坐褥之類的就很好,又能體現心意。決定了,萬壽節一過,她就開始繡繡屏和佛像!

萬壽節當天,白天要穿著大禮服去參加朝拜,然後又要回家換吉服參加晚上的萬壽宴。幸好她得了玉敏與三福晉的提醒,送了幾樣小東西給佟妃討她歡心,得了個恩典,可以從神武門那頭進出宮廷,得以抄近路,趕回貝子府去換了大紅吉服,重新梳頭,又趕回宮裡來。

今年的萬壽節雖不是整十大壽,但也算是一小慶,應此萬壽宴也相當隆重。大殿中,酒席不知有多少,淑寧坐在女眷席上,位置只能算是中間偏前。前頭隔了一丈遠的地方,是皇子福晉們與親王福晉們的席位,三福晉、玉敏、媛寧與魏莞都在上面。接下來的是瓜爾佳氏這些世子福晉長子福晉們。而她們這些貝子貝勒國公之類的宗室女眷,足有五六席。在她們下面,還有許多爵位更低的,以及百官家眷。她遠遠地看到一個疑似大伯母那拉氏的身影,只可惜真珍與其他幾位嫂子都沒能參加。

邊上很角落的地方,有幾桌穿粉紅桃紅或水紅衣裳的,她只認出一個是三阿哥府上的晶玉,一個是四阿哥府上的李夫人,另一桌上,還有簡親王府的伊爾根覺羅氏,便知這大概是側福晉或側室的位置,只是裡頭並沒有婉寧。

太監們一路報著各府送的壽禮名單,淑寧一路聽完,稍稍鬆了口氣。他們夫妻送的禮雖然不能與皇子們送的相比,但在宗室裡,禮物的份量也算是中等的了,與桐英的身份正配。

開席前的表演,有歌舞,也有百戲,只是除了三阿哥作了篇賦,太子所出的兩位小皇孫向皇帝背了幾首詩,討了個好綵頭外,就沒別的皇室宗室成員出來獻藝了,更別說是女眷們。表演的都是專業人士,不知是傳說中的教坊司,專門學舞的宮女,還是外頭找來的民間班子?

不知過了多久,才正式開始飲宴。這時桌上的菜色,除了燉菜以外,大都冷了,只有最上面的幾桌有爐子溫著。淑寧吃著那些半冷的菜,不知是什麼滋味。不過墨魚羹與沙板雞的味道不錯,還是熱的,她多嘗了幾

倒是餑餑的種類有很多,花樣也新鮮,她最喜歡吃那個金糕卷、佛手酥和豌豆黃,不知御廚們是怎麼做的。她決定回家後試做一下後者。

吃過飯,還要喝酒,男人們固然喝得凶,但女眷們也有彼此敬酒的,不過要溫和些。淑寧交遊不算廣闊,但也被旁人逼著喝了十幾杯,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

晚上回家的時候,因要隨大流,她還是從前頭的正宮門出去了。幾乎是一上馬車,便整個人癱在那裡。她知道桐英今晚還有得忙,必是不能陪自己回府的,只好勉強撐著吩咐車伕出發。才走出不遠,車便停了,她正疑惑著,車簾一掀,桐英鑽了進來,身上還帶著寒氣。

「你不是還要看著人收拾東西麼?」她問。

桐英卻塞了個荷包過來,道:「家傳秘方,解酒良藥,記得睡前用熱水送服,一顆就夠了。我今晚要在宮裡過夜,不用等我。等忙完這事,咱就能閒上幾日了。」說罷匆匆親了淑寧一記,笑笑便下去了,淑寧呆呆地,半晌才反應過來。

看著手裡裝藥的荷包,她心裡一甜,連頭疼都變得輕了許多。
正文 二三三、短假

清晨,淑寧從睡夢中醒來,聽到屋外的樹上,小鳥不停地叫著。床鋪一動,她一轉頭便看到了桐英的臉。他彎了彎眼睛:「看來今天是個睛天呢。」

「你怎麼知道?」

「睛天的時候,鳥兒才會叫個不停啊。」

「那如果下雨呢?」

「下雨的話,可以聞到泥土的氣息,還可以聽到屋簷下雨水滴落到台階上的聲音。」

「下雪又如何?」

「如果是下雪,你一張開眼睛,就能感覺到了。」桐英輕笑著吻了吻她,「起了麼?」

「嗯。」淑寧同樣笑彎了眉,起了身。

他們現在正住在後園的儀和軒裡,就是專門收拾了在夏天住的那間屋子。雖然現在只是春天,但睡炕卻有些太熱了,寧可鋪上夾棉被褥,睡架子床。

但桐英在前頭正房裡睡拔步床有些時日了,反而覺得普通的架子床不方便,小瀾子與丫環們不在軒中,夫妻倆起床後,要淑寧下床去拿衣服來,服侍桐英穿上。

他有些埋怨的道:「你又直接從暖被窩裡出來了,也不披件外衣。都是我昨晚忘了把衣裳放在近前。如今這天氣,早上還有些寒意的,著涼了可怎麼辦?我如今知道你那大床外進的箱櫃有啥好處了,放被子放衣服都方便啊……」

淑寧止住他的碎碎念,好笑的道:「一次半次有什麼要緊?我又不是玻璃人兒,凍一凍就壞了。那拔步床當然是方便的,不然我為什麼要叫人做啊?」幫他扣好扣子,自己也穿好衣服,便走到外頭廊下的方几旁,用上面的棒槌敲響銅鐘,通知在其他屋子裡等候的丫環們。

桐英跟著走出來,聞了聞風中淡淡的茉莉香,深吸一口氣,道:「果然,這園子還是該叫茉園才對,什麼風園啊……倒是那兩個小崽子起的名不錯……」看到淑寧似笑非笑的模樣,他輕咳兩聲:「當然,夫人與石先生起的名自然是好的。」

淑寧嗔他一眼,道:「雖然種了幾叢茉莉,但還是太少了,跟這名字不太相配,若你真喜歡這花,叫人多種一些吧?先前我讓昌平莊子那邊多種些香花,裡頭就有茉莉,趁著天氣暖和,移些過來好了。」桐英大力點頭。

檀香菊香兩個端著水盆和洗漱用具進來了。夫妻倆回屋梳洗完,淑寧還仔細幫桐英重新編了辮子,兩人才一起到了正軒吃早飯。

早飯除了牛奶與紅棗糯米粥,就是各種餑餑點心,有豆面糕、豌豆黃、籐蘿餅,還有內務府昨日才送來的玫瑰火餅。淑寧覺得內務府的玫瑰餅比起在欣然家吃到地,也沒強到哪裡去,頂多比自家做地好一點。豌豆黃確實出乎意料的好吃。

她道:「我從來不知道,姚廚子原來那麼會做豌豆黃。跟前幾天在萬壽宴上吃到的相比,也不差什麼,不像我做的,總覺得缺了點味道。」

桐英笑道:「老姚雖不是御廚出身,但他老爹和兄長都是御膳房的白案高手。宮裡的秘方兒。他多少知道些。不過我更喜歡你做的,沒那麼甜膩。」他低頭看看面前的玫瑰餅。有些厭惡的皺皺眉,另夾了豆面糕來吃。

淑寧知道他是討厭那玫瑰餡過於香甜,偷偷暗笑,引來他一個白眼。

吃完飯,他們商量今日要做什麼。萬壽節已經過去幾天了,正值休沐日,桐英又向上司討了一日假,他們現在有了短短兩天的假期。桐英有很多計劃:「先前我答應了你,要帶你回房山住幾天地,要是我們現在出發,明天午後回來就行了。」

淑寧不同意:「一來一回就去了一天了,何必這樣勞累?賞花到哪裡都是一樣的,我們自己的園子也很好。」

「那……我陪你去逛正陽門大街?要不去什剎海看景吧?不然出城騎騎馬也好。」

淑寧卻道:「你平日騎馬還騎不夠麼?什剎海我也是常見的,沒什麼新鮮。至於逛街,好是好,但今日休沐,定有許多人出門,叫人看見了,又要惹閒話。你不如就留在家裡歇兩日,畫幾筆畫,或是什麼都不幹,我陪你說說話,如何?」

桐英想了想,笑著點點頭:「也好。」

檀香與菊香將幾扇門都打開了,讓陽光透進來,照得屋裡亮堂堂的,然後便小心地退了下去。桐英四周看看,問:「怎麼近來只見這兩個小的?那個咶噪丫頭和那個很會洗筆的呢?」

淑寧有些好笑地道:「冬青在正院裡呢,至於素馨

,你問你外書房那個小廝去。她們幾個伺候你半年了,怎麼你還記不住她們的名字?光記得誰會洗筆了?」桐英乾笑兩聲,便移到畫案前去。

淑寧陪著他畫了一會兒畫,見他狀態上來了,正用心,便悄悄退出儀和軒,到前院料理了一會兒家務,把要緊地事先處置好,小事就交給尹總管與羅公公了。她問了問羅公公的腿可有再犯風濕,得知上回送他的藥挺有效,便讓人再去配幾貼,然後將素馨找回來囑咐幾句,又再度回到園子裡來。

桐英已經畫好了一副花鳥,正在作細部的修飾。見到她來,便向她招了招手,道:「過來看看我這幅畫怎麼樣?」淑寧過去細瞧了瞧,笑道:「倒比前些日子畫得好些了,這枝葉的伸展別有一番味道,連鳥兒也靈動些。」

桐英歎了口氣,道:「果然,看來真是心境的緣故。先前我雜事纏身,練畫時也靜不下心來,可方才不知怎的,就忽然有了興致,結果畫完了,才發現這才是我原本該有地水平。」說道這裡,他申請有些黯然:「只要我一天當著差事,只怕都很難在畫藝上有大長進吧?」

淑寧皺皺眉,道:「我倒不這麼想,你前幾年也有當差,當時難道沒長進麼?只不過現在忙些。才會有了退步,但即便如此,你還是能畫出這樣地畫,只要你勤加練習,終會有長進的。」

桐英卻搖頭道:「學畫本就該心無旁物才是,我現在心境沒法安靜下來,就算偶爾畫得得好些,也不得長久地。」

淑寧見他這樣,突然伸手道:「讓我也畫幾筆。」桐英有些詫異,但還是把手上的筆給了她,只見她另鋪了張畫紙,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畫著,過了一會兒,紙上便出現了一枝白描桃花,繪得很細,但卻沒有繡花樣子的味道。

桐英看著那株桃花,輕輕頜首道:「雖然略顯匠氣了些。不過畫得還算過得去。」淑寧瞄他一眼:「那當然,我曾經在整個春天裡都畫桃花,用功地程度不比你差。」

畫完最後幾筆花蕾,她放下筆,正色對桐英道:「我從來就沒有畫畫的天賦,從前教我的先生都是這麼說的,可即便如此,我今天還是能畫出你覺得過得去的畫來,你覺得是什麼緣故?」

桐英想了想,明白了,有些愧色地道:「你說得對,就算一時不見長進。我也不該灰心喪氣,而更應該堅持練習。當年我學畫花鳥山水,焦師傅也曾要我畫幾個月的梅花或牡丹,當時我也沒放棄過。現在心境浮躁了,反倒把當初地想法都淡忘了。多謝夫人提醒我。」

淑寧笑道:「我還記得那時你畫了一個多月地梅花。在我家見了哥哥新院子裡的紅梅。忽然說要畫畫,可讓我詫異得很。」桐英笑了。顯然也想起了那時的情景,摸了摸頭,問:「要不……我現在也畫?不畫梅花畫桃花?」

淑寧笑著點頭,真個動手幫他收拾畫具,讓他道屋後去畫,卻被桐英攔住。只聽得他道:「光畫花太無趣了,不如添點別的。」然後轉出後門折了一枝梅花回來,插在瓶裡,添了水,放在羅漢床的炕桌上,拉著淑寧坐了過去,道:「請夫人坐一坐,讓我照著畫吧。」然後回頭撲紙磨墨,準備各色用具。

淑寧原本有些摸不著頭腦,現在才明白了:「原來是要我做模特呀?」「你說什麼?」桐英詫異地抬頭問,淑寧忙道:「沒什麼,我記得你原本最擅長畫人物,如今重新拾起來也好。」

桐英聽了笑道:「可不是?我可是畫了十幾年人物呢,後來才學的山水花鳥,但論最擅長的,還是人物。我還從沒畫過你呢,你就坐著,讓我好好畫一畫。」

淑寧便笑吟吟地端坐著讓他畫,後來時間長了,也自己畫了一張《桐英畫畫圖》,算是鬧著玩。桐英看看她畫的,又看看自己的,笑道:「不如都拿去燒成玻璃硯屏,咱們各自放在案上吧?你放我地,我放你的,就當是小像。」

主意是好主意,不過淑寧另有提議:「你說得好像燒玻璃不用花錢似的,照我說,先前修這宅子時,有好些多餘的玻璃窗板,都收在後殿裡。不如找出來,夾著這畫,加了木框與底座,就是座屏了,還是真跡呢,豈不比用玻璃燒出來的強?」

桐英聽了忙道:「這話說得是,就這麼辦。」

這兩天短假裡,桐英花了大半功夫去練畫,淑寧一直陪著他,有時給他做模特,有時跟他學幾筆技巧,有時便靜靜坐在一邊做針線。她甚至還曾經坐在盼樓上看書,讓對面望閣上的桐英連人帶樓閣畫進圖中。這兩日裡桐英畫的畫,倒比先前一個月畫的還多。

到了第二天晚上,他們重新回到正院時,桐英對妻子道:「我覺得日後還是以人物為主的好,畫人物我更有興趣。」淑寧笑著說:「你愛畫哪樣就哪樣,我會一直支持你的。」桐英笑著將她攬入懷中,忽略掉身後碰撞與掉東西地聲音。

淑寧聽了有些臉紅,桐曲卻不在乎地輕聲道「這兩天過的真快,下回再到休沐日,若沒什麼要緊事,我再請一日假好不好?」淑寧在他懷中點頭。

這兩天,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別人有眼色,不論簡親王府還是男爵府上,都沒人來打攪他們。等小寶、賢寧與實格再不約而同到貝子府來作客時,淑寧才發現已有兩日不曾見過他們了,只是幾個小子暗地裡看著她偷笑,讓她好生奇怪。

過了幾天,小寶對她道:「姐姐,女子說讓你明日有空就回家一趟,她有要緊事要和你商量。」淑寧問「是什麼事?」小寶搖搖頭,賢寧卻插嘴道:「我知道,昨天慶大嫂子來我們家,跟嫂子說了半天話。然後嫂子才對小寶哥說的。」

李氏?淑寧猶自奇怪著。

次日回了男爵府,真珍見了大喜,忙叫人去請了李氏與喜塔臘氏來,居然連芳寧都在。淑寧與她們見過禮過,順便問了句:「大伯母身子可好?聽底下人說,她這兩日都不在家?」李氏斂了笑容,淡淡地道:「額娘如今身體很好,她在廟裡呢,說是為二妹妹祈福,要吃幾天齋。」頓了頓,她扯了扯嘴角:|自從萬壽宴回來。她老人家就是這樣了。」

喜塔臘氏聽了,忙道:「上了年紀的人,總愛吃吃齋唸唸佛的。如今額娘在家也是閒著,我們早就安排好侍候的人了,廟裡地屋子也是乾淨地,就當額娘是去散心了。」

淑寧心中有數,便轉而問候了芳寧的雙胞胎,然後才問:「今兒讓我回來,可是有些什麼要緊事?」真形道:「這事要大嫂子才能說清楚了,是大表妹的事?」李氏忙收起心思,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

「前日裡我使人送些時令糕點去康親王府給大表妹,她托那人帶回來的信兒,說是再過半個月,就是老親王的百日了。世子雖沒說什麼,但世子福晉已露了口風,要別房的人都搬出去住,連幾位老福晉,都已定了百日後便在後府隔院另居,為老王爺唸經祈福,到時候王府就是世子福晉作主了。表妹夫想著,早日尋好宅子搬出來,也好將他母親接出去。已經早在留意合適的宅子了,只是他們素來領的俸祿都是歸到公中的,積蓄不多。幸好今年春俸發放時,正趕上老王爺出殯,遲領幾日,表妹夫留了個心眼,沒把錢交公,如今手頭才有些現銀。連他們舊日的積蓄與大表妹的嫁妝加起來,僅夠買下一處大宅,但要增添家俱用物,發放僕役月錢,給老側福晉請大夫吃藥,再預備大表妹生產的事,就不夠了。大表妹也是沒辦法了,才想向我們借一些。」

淑寧皺皺眉:「老福晉們不管麼?」李氏歎道:「世子福晉叫人砌院牆,打的是為老王爺祈福的名號,又不讓她們隨意出門,那些福晉們還能說什麼?她們本就是寡婦,就算外人問起,也可以說是為了老王爺守節。」

芳寧問:「好位世子福晉怎麼敢這樣做?這裡頭可有她的婆婆,她不怕被人說閒話麼?」真珍卻冷笑道:「她本來就沒什麼好名聲了,就算她再孝敬婆母,友愛兄弟,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我看她是破罐破摔了,橫豎她身份擺在那裡,宮裡也不會真把她怎麼樣。」

眾人對京中之前的傳言,均有所聽聞都不作聲。芳寧想了想問:「康親王世子那邊---難道就不說些什麼?我聽說他為人還不錯啊?」李氏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但大表妹那邊透露,世子極有可能會將王府的產業分一些給兄弟。」

眾人又是一陣黯然,淑寧抬頭問:「他們會帶多少人出府?又打算添多少人手?」李氏答道:「是說大表妹他們麼?大概只有他們一家幾口,加上平日裡使喚的,還有老側福晉屋裡的人吧?人手是一定要添的,做粗活的,看家護院的,料理車馬的,還有照顧大表妹生產的人。」

淑寧點點頭道:「這麼說,其實人不算很多,四進的院子便足夠了,宅子不用太大。使喚的人咱們可以幫忙找,或是從家裡或是舒舒覺羅府上調些人去也行。他們要守三年孝,很多地方都不必鋪張,倒是省了不少花用。」

芳寧道:「其實……如今再找宅子似乎有些太急了,不如等大表妹生了再說吧?免得動了胎氣。」喜塔臘氏卻道:「原來他們夫妻也是這麼打算的,偏偏世子福晉那邊催得緊,而且表妹夫也有些心氣,擔心大表妹生產後,又要坐月子又要調理身體,不知幾時才能動身。」李氏也道:「最要緊的是,老側福晉要是進了那唸經的院,想出來就不容易了。」

眾人互相對視,心知在絮絮父母都不在京中,娘家族人又未必可靠的情況下,他們已經算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了,不然絮絮那樣內向害羞的人也不會貿然提出借錢的請求。於是眾人商量了一番,決定各自回頭與丈夫商議,湊出一筆銀子來。

淑寧晚上對桐英提起時,桐英很是生氣:「那個女人居然做出這種事!棒泰怎麼也不攔著?」淑寧忙安撫下他,才慢慢道:「我想著他們在秋俸下來前,手頭都會比較緊,所以該多給些銀子,你說是給一千還是一千五?」

桐英想了想道:「一千就好了,太多了巴爾圖會憋屈的。不過我們可以其他地方幫忙。他們不是還沒定下買哪裡的宅子麼?我記得前海北河沿和西牆縫胡同那邊都有宅子出售,雖然舊了些,但收拾一下就能住人。尹總管認得那個經紀,可以壓低些價錢,我叫人捎個話給馬爾圖,讓他買一處吧。」

他沒有說出這番話的另一個用意,這兩處宅子都離地安門不遠,康親王府的幾位老福晉,本就是太后宮裡的常客,眼下有了守孝的名義,沒法進宮。若老偶福晉隨兒子住在什剎海邊上,太后那裡知道了,難免會起意召人進宮說話,到時候那個不仁不孝的兒媳婦,就會成為千夫所指了。

淑寧倒是不知道桐英心裡的彎彎繞繞,只是覺得那兩個地方離貝子府與男爵府都挺近的,來往方便,便答應了。第二天她又叫人傳信給拒馬河莊子上的王寅家的,讓她五月初進京來。

沒等絮絮這邊的事有回音,簡親王府上先傳來了喜訊,伊爾根覺羅氏在十四日凌晨生了個大胖小子,這是雅爾江阿的次子。

禮物早就備下了,一份男孩一份女孩。淑寧叫人抬了男孩那份,隨桐英一起回王府去恭賀。才進了內院,便聽到女人尖利的說話聲,仔細一聽,原來是瓜爾佳氏。

桐英與淑寧對望一眼,都微微皺了眉頭,心想難道這位大嫂是為了新生的庶子在發脾氣麼?

不過隨著他們越走越近,卻發現事情不像是那樣,瓜爾佳氏似乎在為別的事生氣:「我嫁給你這麼多年,又替你生了兒子,你就這樣無情無義麼?光顧著那個狐媚子和她的小崽子,我表妹如今連誥命都沒了,你就不肯幫幫忙?」

只聽到雅爾江阿道:「我能幫什麼忙?不過是削爵,又沒丟了性命。何況這本是他們自個兒造的孽,憑什麼讓我去摻一腳?!」

瓜爾佳氏正想再吵,雅爾江阿卻先發現了桐英夫妻倆在外頭:「是二弟和二弟妹麼?快進來吧。」

瓜爾佳氏回頭見是他們,臉更冷了,看到丈夫笑著與他們打招呼,她冷哼一聲一甩帕子走了。雅爾江阿苦笑著對淑寧道:「她今兒心情不好,弟妹別見怪。」然後又熱情招呼他們坐下,又要叫人上茶。

但桐英卻打斷了他:「大哥,大嫂方才說的是什麼事?她要你去做什麼?」
正文 二三四、轉折

雅爾江阿勉強笑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她也就是那些小心思罷了。」桐英卻不肯就此放過:「大哥,我天天在御前當差,朝廷上的事,多少是知道的。你別瞞我,快說吧,難道我分府出去,就不是你兄弟了麼?」

這話卻有些重了。雅爾江阿有些為難的看了看淑寧,淑寧心知他們有正事要談。照這位大哥的脾氣,是不會當著她的面說的,便對桐英道:「你們先聊。我去瞧瞧孩子和產婦。」然後便向雅爾江阿行了禮,退了出去。如果她想知道,回頭問桐英就是。

茶水上來後,雅爾江阿摒退左右,關上門,才將事情說出來:「其實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延壽出事,被降為貝勒,袁端削了爵罷了。你大嫂那個姓舒舒覺羅的表妹,就嫁給了袁端,如今倒了霉,你大嫂就想讓我向上頭求求情,好歹留個正式的爵位,哪怕是奉恩將軍也好。」

桐英聽了,神色卻一點都沒有緩和下來:「大哥,若是別的事,我不會說什麼,但這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別說他倆素來行事就很不像話,這回也是被人抓了個正著。就算真是情有可原,咱們也不能被攪進去。如今朝廷上的局面,你我都看在眼裡,這可不是玩的。袁端他們本就跟我們不是一路人,大嫂不懂這些,你不能犯糊塗。」

雅爾江阿道:「我還不知道麼?方纔我也一口回絕了。只是你大嫂如今只當我是故意抬舉纓絡,落她面子。我又不好對她說狠話,她好歹還挺著七個月的大肚子呢。」

桐英想了想,又問:「大嫂……如今還有進宮請安麼?」「有啊,每個月都按時去……」雅爾江阿一頓,望向弟弟,「你是說……」桐英點點頭:「若是你這邊不肯,說不定她會到宮裡去求恩典。上回她妹子與丈夫鬧彆扭,她不就進宮說過麼?」

雅爾江阿眉間打了幾個結:「那可怎麼辦?雖說後宮不能干政,可是……萬一皇上以為是我授意的,豈不是麻煩?但總不能攔著她不讓去。每月兩次進宮請安,已經是慣例了,就算我不讓,宮裡也會打發人來問的。」

桐英低頭默默想了好一會兒,欲言又止,雅爾江阿見了,就催他道:「你有主意就快說。在大哥面前還顧忌什麼呀?」桐英卻苦笑:「只怕我說了出來,大嫂以後更恨我了。」頓了頓,他道:「其實也不是不能攔。大嫂頭一胎生產是就有些風險,近日想必也是心情煩躁不安的。為了這次生產能順利,最好能讓她靜心養胎,別再出府了。這也是為了子嗣著想,宮裡知道了,應該也能諒解吧?」說完又是一臉苦笑。

雅爾江阿卻眼中一亮:「哎,我怎麼沒想到呢?沒錯!不但不能再讓她隨意出府,連來探視的人都要盡量少見了,免得聽到什麼叫她心煩的消息。我叫總管多安排幾個曉事的人守著她,以防再出差錯。」他使勁兒的拍著桐英的肩膀:「好兄弟,我就知道,你總有好主意。」

見桐英仍是一臉苦笑,他見了便收起臉上的笑意,緩緩勸道:「你別擔心你大嫂那邊,我不會告訴她是你的主意的。她只是不知道這其中的風險,總想著為娘家人多扒拉點好處罷了。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桐英輕輕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大哥,你別嫌我囉嗦。雖說我們與太子那邊近些,但也別粘得太緊了。皇上對太子……自然是好的。但若太子做了什麼出格的事,他自然不會吃虧,倒霉的卻是他身邊的人。我們家是鐵帽子王,已經貴不可言,只需要老老實實做事,這王位就是穩穩當當的。但若出了什麼差錯……大哥,你別忘了二伯,別忘我們家的王爵是怎麼來的。」

雅爾江阿漸漸放下手臂。站著不說話。

桐英繼續道:「大哥。這話我也不是頭一回說,你和父親大概都不大聽得進去。但是,你是我大哥,我總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雅爾江阿過了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道:「二弟,若是從前,你對我說這話。我多半是聽不進去的,但如今……放心吧,我心裡有數,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桐英聞言。鬆了一口氣:「那就最好不過了。對了,我還沒看過小侄子呢。快帶我去瞧瞧吧。」雅爾江阿重新換了笑臉,道:「差點忘了。快來,你不知道,這小子可有趣了,長得忒像我……」

當桐英與淑寧重新坐上自家地馬車。往貝子府方向走時,淑寧問起方纔他與雅爾江阿地話。桐英卻只是輕描淡寫地道:「沒什麼,嫂子娘家的姻親犯了事,想讓大哥幫著說說情。大哥不肯,才鬧起來罷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淑寧聽了卻有些疑心。事情真有這麼簡單麼?但看到桐英不想再談這件事。她也就不再問下去。

回到府裡已經是掌燈時節。吃過飯後,夫妻倆正在屋內說些閒話,尹總管來報說:「夫人先前叫銀樓打地東西,已經送來了,要不要驗一驗?」淑寧忙讓他送過來。

桐英不知是什麼。等尹總管把東西送來,他才發現那是十幾盒銀器。當中有三四十個銀鎖,一百來個銀錁子,還有銀項圈銀鐲子銀帽飾之類的。連風帽扣都有幾個。做得很是精緻,很多都刻了吉祥話在上頭。

他一臉驚異:「你叫人打這麼多做什麼?送給小侄子的麼?可今天不是送過了?」淑寧一邊拿起兩個銀鎖細看,一邊笑道:「還有洗三和滿月的禮呢。再說,大嫂子那一胎也是要預備的。先前我準備雍王府大阿哥地週歲禮時,才發現平日裡這種禮最多最繁瑣,別說過幾天就是七貝勒的大阿哥滿月。雍王府的李夫人聽說又有了身子,恆王府裡,五福晉也要生產了。絮絮表姐那邊還有一胎。這一年到頭。各大王公府裡也不知有多少孩子出生、滿月、週歲或過生日。這種禮雖不需太重,也很麻煩。所以我索性一次叫人打了這麼多銀器。遇到日子添點東西就能直接送出去,豈不便宜?」

桐英眨眨眼,有些呆滯:「原來……有那麼多禮要送啊……以前都是管家替我預備的。說起來,繼福晉生的十三弟,好像前些天才過生日……」淑寧好笑地道:「尹總管早就提醒過我了。東西已經送去奉天了。這些事我心裡有數,你不必擔心。」

桐英吁了口氣。握住妻子的手,道:「夫人,原來你這麼辛苦……以後這些時還是交給尹總管吧。你天天煩這些,也太累了。」

淑寧聽了。心情很好:「知道了。我就是過問一下,一般人家的禮。我都是交給管家們預備地。這一回,也是為了少花些銀子才特意交待罷了。」驗過銀器。交待管家付了銀子,她又讓素馨把東西收好,然後問冬青近來秋宜她們做了多少布偶和小孩衣服鞋襪。知道了數目。就讓她們挑些好地拿出來預備著。

桐英看著淑寧料理這些雜務。等別人走了,便過去替她捏肩膀捶背。淑寧起初嚇了一跳,發現她的意圖後。也就笑納了。

雅爾江阿次子洗三那日。淑寧過王府,有些意外發現瓜爾佳氏沒有參加儀式。王府裡的人只說世子福晉不小心動了胎氣,雖沒有大礙。但需要靜養。來的女客們見了伊爾根覺羅氏這邊的人沒有表現出異樣。其他幾個妾。連那個一臉幽怨的小蓮在內。也都齊齊圍著新生兒說吉祥話。便沒說什麼。淑寧見狀,便將疑問埋在心底,只當瓜爾佳氏是心裡不爽快。所以不肯出席。

但瓜爾佳氏似乎是真地在靜養。連康親王地百日祭都沒有參加。

百日那天,淑寧是一個人到康親王府來的。桐英還要在宮裡當差。

儀式由康親王世子福晉主持。接待男客的卻是巴爾圖與另一個兄弟。世子椿泰據說因為父親逝世而傷心,堅持在靈前盡孝,結果累得病倒了。已有相當時日沒有過問府中事務。有一位世子與郡王長子奉父命進內院探視。證實了這個消息。

而康親王福晉,也同樣臥病在床。莊王福晉等幾位老妯娌,不知從哪裡聽到些風聲。要來問個究竟。見了老福晉的吃穿用度,知道她在這方面沒受什麼委屈。才略微放了點心。巴爾圖的母親與另一位生了女兒的庶福晉出面接待諸位宗室女眷。言談十分謹慎,都說世子福晉行事周全。並沒有不孝之舉,外頭傳的都是謠言云云。

儘管如此,眾人心中仍有疑慮。屋內聚焦了那麼多康親王府的女眷。世子福晉卻獨自坐在上首,高傲地抬起頭,身後跟著侍候的兩個妾臉色都很蒼白,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其他人都離得遠遠的,不去看她們。偶爾望一眼,也隱隱帶了懼色或怒意。

淑寧遠遠看著,只覺得世子福晉的目光中帶著譏誚,彷彿把整個屋裡的宗室女眷都不放在眼裡。她實在有些不明白,這位世子福晉到底是什麼心思。

不過她沒空去管別人家的事,只悄悄往絮絮手裡塞了封信,便尋機退了出來。離開時,還隱隱聽到莊親王福晉說會再來探望老福晉。

當她重新登上馬車,正準備回貝子府時,卻被人攔下了。原來是他他拉氏回了京,剛剛拜祭完康親王,請她回男爵府去,有事相商。

一進男爵府的榮慶堂,便看到姑媽他他拉氏正對著那拉氏抹淚。他他拉氏十分感激娘家的侄女侄媳們對自家女兒女婿的幫助,還說會盡快把借的銀子還回來。李氏道:「這些先不急,讓他們先安頓下來要緊。今日姑姑見了大表妹,可知道她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

他他拉氏忙道:「宅子已經買下了。就在什剎海邊上,叫西牆縫胡同地地方。四進的院子,已經派了十幾人過去準備了。眼下只等正式分家。聽說世子雖病著,人還是清醒的,已經交代了會分一個大田莊給貝子爺。就是老側福晉那邊有些麻煩。」

淑寧勸道:「應該會順利地。朝廷素來最重一個孝字,表姐夫要對生母盡孝。別人總不好攔著。從前王府規矩嚴,走親戚也不容易。表姐能搬出來。倒是好事,以後姑媽和我們要看她就更方便了。一切都會好的。」

他他拉氏又抹起了淚:「說的是。這次我非要等到外孫滿月了才走。」喜塔臘氏與真珍,忙安慰起她來。

絮絮夫妻搬出康王府的事,進行得還算順利。世子最終還是答應了讓老側福晉隨兒子住的請求,而且除了原來許諾的田莊,還另給了一處山東的田產,以及幾千兩銀子。等新宅子收拾得差不多了,絮絮才動身入住。幾乎是同一天,他他拉氏就住了進去,專門照顧女兒。

桐英隨皇帝巡視運河去了。淑寧一個人在家,料理完家務,有些沉悶,便練起了字。忽然娘家來人報信,說是佟氏回了京。她頓時大喜,連忙收拾了東西回娘家去。

佟氏回來,卻是有一件大事要與家人商量的,不但她回來了,連剛在房山住了兩天的小劉氏也趕了回來。

原因是真珍收到廣州的信。說她父親武丹不久就要離開廣州將軍任上,要調到哪裡去還不清楚,但溫夫人已經決定,要收了仙客來的生意。

這對張保一家而言,卻是一個相當大的轉折。

佟氏與小劉氏、真珍、淑寧圍坐屋中,商議著她們家要怎麼應對。
正文 二三五、退意

真珍有些愧疚的說:「這……並不是我二娘不顧你們,實在是……仙客來的那塊地位置實在太好,難免會有人盯上,若我阿瑪在那裡還好,一但離任……卞掌櫃不一定能撐得住……」

佟氏點點頭:「這倒沒什麼,其實,仙客來頭兩年還賺得挺多,一年也有四五千兩,只是去年一整年也不過千把銀子,早不復當初盛況了。真的收了,也沒什麼,只是有些突然罷了,先前也沒聽親家提起。」

真珍低頭道:「是,開始只有我們一家,可後來別人也開了幾家,生意就差些。又有人學了仙客來的點心做法去……卞掌櫃曾經想過不做茶樓,改做其他獲利更豐厚的生意,但我阿瑪不許,說怕壞了名聲……」

佟氏沒作聲,不去問那會壞了名聲但獲利更豐厚的生意是指什麼,不過她去過那家茶樓,也明白那個地段有多好。自己一家離開廣州已有數年,現在廣州的洋人生意越發紅火,來往的人也複雜了許多,做事已不像以前那麼容易。像霍買辦那樣的人精,就早早想了別的法子,在京中打開局面,不再死守南邊。

淑寧在旁邊聽著,想了想,便問真珍:「阿銀姐和春杏他們怎麼辦?他們一家與我們合辦茶樓,若我們撤走,他們能撐下去麼?」

真珍道:「這事兒二娘已經問過他們了,這些年他們掙了不少,阿銀姐也累了,阿鑫與春杏的孩子又漸漸長大,他們打算在城外買塊地,種田也好,種桑養蠶也罷,安靜度日。阿鑫還想讓兒子讀書進學呢。」

淑寧覺得這樣也不錯,只是擔心他們沒了靠山,能不能過上安樂日子。真珍聽了,便笑道:「別擔心,他們做了這幾年生意,大老闆總認得幾個,多少有些交情。至於錢財方面,我們分紅尚且如此豐厚,他們又怎麼會少?廣州那裡又不比京城什麼都貴,一百兩銀子,就夠他們便宜舒舒服服過一年了。」

淑寧聽了也放下心來,便對佟氏道:「額娘胎,既如此,收了就收了吧。老實說,廣州現在離我們太遠了,不好掌控,除非我們家又有人在那裡做官。況且這兩年茶樓賺的錢大大減少,倒不如將錢收回來,另尋他法。」

佟氏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本來當年參股進去,主要是為了和武丹一家搞好關係,為兒子爭取一個好媳婦。現在兒子已經把人娶回家,這項投資就成了親家之間的紐帶之一。京中的產業獲利頗豐,少了這處收入,她也不覺得太可惜,只是溫夫人的做法讓她有些不舒服罷了。

不過她看到兒媳婦臉上的愧疚與尷尬,也漸漸心軟了。不管怎樣,總不能打翻了玉瓶,讓媳婦夾在兩家之間為難。於是她便點頭道:「也好,其實京中酒樓茶樓也多,咱們讓人在京裡開一家仙客來那樣的,想必生意也不錯。」她轉頭面向淑寧:「你們府裡不是就有一家酒樓麼?「

淑寧猶豫了一會兒,道:「那個酒樓生意還行,也有些年頭了,暫時還是不要去動的好。但額娘若想在京中開一家仙客來,卻有些難辦。別說廚子到哪裡去找,咱們也沒個可靠又有經驗的人打理不是?廣州的仙客來,我們從來就只是坐等分紅,壓根兒沒插過手啊。「

這倒是,佟氏發覺自己有些想當然了。阿銀一家不可能離鄉北上,本地又不一定能找到合適的廚子,而卞財卻是將軍家的人,自己家的僕人中,只有顧全生一人最會做生意,但如今他管著房山的順豐糧行,又要過問通州恆福堆房的經營,怎可能再分身照管京中的事?

不過她還有另一個主意:「那就搭上霍買辦,借他家的船做點南北貨生意吧。他女人昨兒來給我請安,說起他家的生意,現在可紅火得很,咱也不跟他們搶,倒是可以打打木料或江南綢緞刺繡的主意。先前派去南邊的家人,都有些經驗。」

淑寧沒作聲,小劉氏小聲問:「這種生意要很多本錢吧?咱們家可沒那個家底啊。」佟氏卻道:「又不是要做大,先前為淑兒辦嫁妝時,你們都是聽說過的,這兩樣東西在南邊和京裡,價錢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我先前就想過了,只是我人不在京裡,端哥兒媳婦的家務又才上手,不方便罷了。」

淑寧覺得這主意也不錯,雖然有些冒險,但盈利是十分豐厚的。不過當她看到對面真珍的不安時,忽然想到,現在跟先前不一樣了,佟氏遠在保定,自己又是出嫁女,若真的投資新行業,負責管理的人就是真珍。真珍如今只是管著家中已有的產業,就有些吃力了,她與自己不一樣,不是從小就習慣料理家務事的人,如果再加重她的負擔,她能承受得住嗎?看著真珍稍稍有些消瘦的下巴,她猶豫著。

想了想,淑寧問:「近來糧行和堆房盈利如何?還算順利吧?」真珍忙答道:「很順利,糧行一直生意興隆,堆房有些,忙不過來了,顧管事前兒才來信問過,要不要把堆房旁邊的地也買下來,多蓋幾間倉房。」

淑寧對佟氏道:「額娘,雖然木料與綢緞生意很能賺錢,但風險也大,又是我們沒做過的,你不在京裡,我又不好多管娘家的事,嫂子一人太辛苦了。

其實我們家的糧行與堆房獲利就很豐厚,不如把錢多投一些進去,多開一家糧行,或是多盤一個院子做堆房,都是穩妥地法子。」

佟氏怔了怔,轉頭去看真珍,真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頭,佟氏仔細打量了她幾眼,歎道:也罷,咱們也不愁銀子了,還是穩妥些吧。就照你小姑的意思。糧行也好,堆房也罷,都交給你了,若真的太累,就直接把錢用去買地吧,多些田產總是好的。」

真珍忙道:「我能行的,請額娘放心。」頓了頓。她又看了小劉氏一眼:「姨娘的份子怎麼辦?就這樣抹了麼?」佟氏與淑寧這才想起仙客來的生意,小劉氏是有一份地,淑寧忙向她道歉,表示不該忘了問她的意思。

小劉錯卻擺手道:「說什麼呀,本來就是白送我的,我又不懂這些。問我也沒用,我銀子夠使了,抹了就抹了吧。」佟氏說:「一家人客氣什麼,這事是我疏忽了,你雖有銀子,難不成就不為小寶以後著想?這樣好了,我出錢給他置辦一處田產,也叫你們母子日後有個倚仗。」

小劉氏慌忙推拒:「這怎麼使得?我有銀子,要置產也該我出錢才是。」佟氏卻已拿定主意:「就這麼辦,田地不會太多,但溫飽還是不成問題的。小寶好歹叫我一聲額娘,你休要再囉嗦。」小劉氏知道這事推不掉了,只好再三謝過,但重新坐下時,眼中還是十分欣喜的。

四個女人又再商量了一陣,定下了大概的章程,便各做各的事去了。佟氏特地將女兒留下,與她說說別後的閒話。淑寧便將這幾個月管家的經歷粗略地說了一遍,尤其對送禮一事大吐苦水。

佟氏不禁失笑道:「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們自己家裡,要送禮只需要送親朋好友,還有你阿瑪官場上的上司同僚便罷,但你嫁進宗室,要送的禮就多得多了。這人情往來,送禮收禮的事,你從前在家時就不太擅長,能做到這個地步,也算是難為你了。不過你說的『趁淡季時進貨』是什麼意思?」

淑寧笑道:「只是一個念頭。我本來想著,一年裡除去節令日子,就是萬壽節、千秋節與年節前後送禮最多,京裡的珍玩店在這種時候價錢都特高,倒不如提前幾個月看好了,趁它未升價前買回來收著。不過後來與桐英商量時才發現有些難辦,因一年到頭總有人過生日成親什麼的,所謂淡季,其實也沒淡到哪裡去。」

她喝了口茶,繼續道:「雖說我認得霍買辦,可以拿些折扣,但他那裡地東西,稍微好一點地,動輒價值上千兩,一次兩次倒罷了,若次次都要讓他讓利,時間長了,他必定會有想法,就算他不在乎,人情也欠下了,若將來他家有什麼事求到我面前來,難道我還能厚著臉皮說不?所以,我不能每次都到他店裡買,而且不能叫他吃虧太多。」

佟氏微微頷首,又問:「那你怎麼辦呢?這禮是不能不送的,送得差了,別人還以為你瞧不起他們呢。」

淑寧笑道:「所以啊,我讓管家去找著手藝好的作坊或匠人,已經找了一家玻璃作坊、一家銀樓和一個玉雕師傅了,還要再找擅長木雕的、竹雕的、石雕的、做瓷器的......我們專找那些手藝好卻境遇不佳的人,每個月花些銀子養著,找到好材料,就讓他們做成精細的物件,擺件或是文具都使得,桐英擅畫,很多人都知道,送的禮書香氣濃些,別人也不會說什麼,但一年下來,就能省一大筆了。」

佟氏聽得有些怔忡,過了一會兒才歎道:「我怎麼沒想到呢?淑兒,你真真是長大了,這的確是個好法子。」

淑寧忽然覺得有些臉紅:「咳......也不是啦......」

不過說起送禮,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額娘,前些天我去雍王府時,四福晉問起,說他家大阿哥週歲,你只派人送了幾樣東西去,卻什麼話都沒說,不知是什麼緣故?」

佟氏沉默了一會兒,道:「如今他家不比往日,封了王,又有妻有妾,子女雙全。四阿哥如今不愁沒人照顧,我也就不多事了。你是宗室內眷,你哥哥又與他自小相識,倒是無妨。但我是外官家眷,來往得多了,難保會有人看不慣。有事送些薄禮,也就罷了。」頓了頓,她忽然笑了:「雖說是薄禮,但那幾件衣裳都是我親手做的,玉觀音也專門請了得道高僧開光,那十二個平安符,則是我親自到十二家寺院裡求來地。雖然薄些,但心意卻很足。淑兒,有些人,送的禮就算少些,只要心意夠,他們也是歡喜的。」

淑寧點頭應是,但卻從母親的話裡聽出些弦外之音:「額娘,你是不是聽到什麼話了?別人發現我們與雍王府有私下的來往麼?」

佟氏搖頭道:「沒什麼,只不過先前你哥哥娶妻生子,四阿哥來賀,略顯眼了些,有些話傳到保定去,便有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欲要生事罷了。」

淑寧聞言一凜,忙問是怎麼回事?佟氏被她再三追問,終於吐露了實情:「年初新來的左參政,對你阿瑪有些眼紅,常常說些酸話,總愛針鋒相對。他在朝裡有些背景,只怕是不懷好意。不過你阿瑪在直隸布政司衙門幾年了,政績顯赫,人緣又好,在巡撫大人面前都是能說得上話的,在朝中也數得上號,他一個酸人,不能把你阿瑪怎麼樣的。」

話雖如此,但聽到有這麼個人在,淑寧心裡還是不舒服的:「這人到底是什麼來路?為什麼要跟阿瑪過不去?」佟氏搖頭道:「他不是要跟你阿瑪過不去,只怕是看中了藩台大人明年任滿後空出的位子。眼下在布政司衙門裡頭,你阿瑪升上去的呼聲最高,那人只不過是想拉下你阿瑪,自個兒攀上去罷了。」

淑寧眉頭大皺,剛剛坐上參政道的位子,就想圖謀布政使的官職?這人怎麼回事啊?忽然,他想到一個可能:」額娘,是不是……又開始了?就像從前在廣州時那樣?

她雖然說得隱秘,但佟氏已經明白了,苦笑道:「也許吧。老實說,你阿瑪有些灰心,似乎到哪兒都逃不開這些。我也不怕告訴你,他與我商量過,若能升上去,就多做一任,不然等這個任期滿了,他就告老回家,過清閒日子。」

淑寧嚇了一跳:「阿瑪只有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這麼早告老?」佟氏歎道:「他何嘗不想多做些事?但若真的再起黨爭,還不如退下來過太平日子。我們想過了,早點回家抱孫子也好。你嫂子管家實在吃力了些,趁著我身體還好,替她多管幾年,讓她有機會給你哥哥多生幾個孩子。」說罷瞄了眼淑寧的肚子:「若能早點有外孫,就再好不過了。」

淑寧臉上發紅。

又過了幾日,朝廷果然下旨,召武丹將軍回京述職。武丹全家起行北上。

而與此同時,崇禮與那位總兵千金的婚事終於定了下來。淑寧收到了喜宴的帖子。
正文 二三六、小吵

淑寧一收到貼子,就開始張羅著要送什麼賀禮。桐英瞧了,皺皺眉,道:「這些事交給尹總管他們做就好了,我們還沒成親時,府裡的人情往來也是他們照看的,從沒出過什麼大錯。我離家那麼久,好不容易回來,你就多陪陪我吧。」

淑寧笑道:「我的確是交給尹總管準備的啊,只不過是商量一下送些什麼東西罷了。崇禮好歹是我親嫂子的親哥哥,又是自小認得的,他終於娶妻了,我當然要送分大禮。你別撒嬌了,很快就好了,今晚無事,我會一直陪著你。」

桐英心裡雖有些不舒服,但見妻子態度大方,便沒再追究下去,反而與她一起商量,定下了一份他認為最「妥當」的禮單。淑寧覺得這份禮單體現不出彼此是交情很好的姻親,倒更像是對尋常親戚送的禮,擔心真珍面上會不好看,不過桐英說武丹為人最重規矩,而且不欲與皇親國戚交往,若是送得重了,只怕他反而會不高興。淑寧覺得這話也有道理,加上先前仙客來的事情,心裡隱隱有根刺在,便依了桐英的意思。

第二日一大早,桐英起床梳洗穿戴,神清氣爽的對淑寧道:「今兒天氣不錯,似乎不怎麼熱,你若得閒,就去巴爾圖家看看吧,要不去恆玉府也成,五福晉這個月就要臨產了吧?」

淑寧慢慢坐起身來,沒好氣的道:「你既然要我出門,昨兒夜裡怎麼就……」她紅著臉,不好再繼續說下去。

桐英笑著走過來,陪禮道:「是我粗心了,你別怪我,多睡一會兒吧,橫豎那些事也不急,你就好好歇一日,我今天早點回來陪你。」

淑寧嗔他一眼,覺得實在沒力氣起來,便又縮回被窩裡去。瞧著桐英臉上那個得意的樣子,扁扁嘴,轉過身去閉上眼,不理他。

誰知這一閉眼,便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等再醒過來時,已是巳時三刻(上午九點四十五分),忙起身梳洗了,忽略掉素馨臉上的壞笑,淑寧直接問檀香:「前頭可有什麼要緊事麼?」

檀香悄悄瞧了素馨一眼,方才答道:「並沒什麼大事,就是王府那邊送了個信來,說世子請夫人今兒過去一趟,有要事相商。來人還在等信兒呢。」

淑寧有些詫異,不知雅爾江阿有什麼事要找自己,不過她還是道:「告訴那人,說我吃過午飯就過去。」檀香應著,出去了。

淑寧左右瞧瞧,不見冬青身影,便問素馨她去了哪裡,素馨道:「昨兒文房鋪子那邊不是孝敬了幾樣東西上來麼?有一對墨玉連環,管事的以為是首飾,收進內庫來了,結果冬青發覺那本該是個鎮紙才對,她現在拿著那東西去問江先生了,說不定是個有來歷的物件。」

淑寧點點頭,隨便吃了點東西,覺得身上還好,便到前院去料理家務。冬青後來回話,說那玉連環果真是個鎮紙,不過並不是古董,只有幾十年光景。淑寧看了,覺得造型古樸大方,用料也講究,只可惜桐英日常素來不用這樣貴重的東西,便讓人收進庫房,日後送禮用。

吃過午飯,她乘了車往簡親王府去。一到王府,雅爾江阿得報,便鄭重請了她到書房奉茶,又叫人去請阿扎蘭,讓弟弟給淑寧行禮。

淑寧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連忙避開了那禮,雅爾江阿便道:「弟妹只管受禮就好,本就是三弟有事相求。」淑寧忙道:「有事只管說,不必這樣多禮。」然後就問阿扎蘭有什麼事需要幫忙。阿扎蘭卻淡淡瞄了一眼長兄,沒出聲。

雅爾江阿笑道:「是這樣。年後郭福晉臨行時,曾說過要為三弟娶親的事,二弟妹還記得麼?其實這本是你嫂子的責任,她當時還打了包票呢。只是如今她大著肚子,實在不好出門,我也是沒辦法,總不能叫兄弟因為未出生的侄兒娶不到媳婦吧?所以只好厚著臉皮請二弟妹出手了。只需去宮裡求個恩典就行,不過這人選……倒是要好生斟酌一番,總要配得上三弟才是。」

咦?她還以為沒自己的事呢,不過當初瓜爾佳氏明知自己懷孕,也要將這事攬下來,現在怎麼忽然撒手不管了?老實說,這件事有些吃力不討好。阿扎蘭好與丫環廝混,她早就聽說過了,為他選老婆,要是雙方任有一方覺得不滿意,日後落下埋怨地可是她。

想到這裡,她就有了推脫的打算:「大嫂子身體康健,當初又是打了包票的……我忽然橫插一手,只怕大嫂子心中不快。」雅爾江阿卻擺手道:「不會不會,她現在知道自己地情形。這事兒我已經問過她了。」

淑寧有些為難地瞧了阿扎蘭一眼,阿扎蘭卻拿眼去瞧雅爾江阿:「大哥若要二嫂替我選媳婦,好歹也說清楚了,是瓜爾佳氏哪一位千金哪?」

雅爾江阿笑道:「說什麼呢?瓜爾佳氏今年應選的秀女雖多,但能不能落到你頭上,誰知道啊?照我說,只要是名門淑女,人品性情都好的,就是你的良配了,你可別光盯著媳婦兒的容貌,頂多日後多納兩個妾就是。」

淑寧輕輕皺了皺眉,又聽到雅爾江阿對自己說:「二弟妹不要為難,只需要跟宮裡打聲招呼,到了選人的時候,留意幾個好的,回來說說,讓我們選一個,就成了,很簡單的事。二弟妹與幾家皇子府和宮裡的娘娘都是有來住的,應該只是舉手之勞吧?就當是為大哥大嫂辛苦一遭,事後我讓三弟和你大嫂重重謝你。」

她還能說什麼?只能應承下來,看看雅爾江阿的一臉笑意,她有些鬱悶的退出來。剛走出不遠,就遇到瓜爾佳氏身邊的大丫頭,說是主子請她過去喝茶。淑寧疑心瓜爾佳氏是為了阿扎蘭的婚事才請自己去的,本不想答應,猶豫再三,還是跟去了。

她跟著那個丫環穿過重重院門往後走,忽然迎面來了兩個小丫頭,嬌笑著跑過,一個還拿著點心要糊另一個人的臉,那大丫頭見狀,停下來喝道:「放肆!你們是哪個院裡的?怎麼敢這樣當著主子的面打鬧?!」

淑寧瞄她一眼,沒作聲。那兩個小丫頭起初見了那大丫頭,雖有些慌,但並沒有很害怕的樣子,只是見了她身後的淑寧,才連忙跪下道:「奴婢方才沒瞧見主子,請主子饒了奴婢們吧。奴婢……奴婢是世子側福晉屋裡的。」

淑寧怔了怔,雅爾江阿什麼時候有了側福晉?

只見那個大丫環冷笑道:「這府裡哪兒來的世子側福晉?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頓了頓,或許是顧忌到淑寧在場,不好做得太過,便厲聲訓了兩個小丫頭幾句,將她們罵下去了,然後才回頭向淑寧陪不是,說府裡下人不懂規矩,衝撞了二福晉云云。

淑寧只是笑笑,並沒說什麼,不打算插手進去。那丫頭見狀,哪還有不明白的,連忙繼續帶路,領她往瓜爾佳氏住的院子去了。

瓜爾佳氏氣色說不上好,面色很是蒼白,臉也瘦了些。她看著淑寧向自己行禮,淡淡地扶著腰傾了傾身,算是還禮了:「我身子笨重,多有失禮了,弟妹別見怪。」

淑寧幾乎呆在那裡。發生了什麼事?這個是瓜爾佳氏麼?不會是別人冒充地吧?雖然說不上很親切有禮,但這樣淡淡的態度,卻已是對方有史以來最和氣的一次了。

或許是她心中震驚太過,一時間居然愣住了,所幸瓜爾佳氏也在低頭不說話,似乎是在生什麼悶氣,所以場面雖然冷了下了,倒還不至於尷尬。

那領路的大丫頭見狀,便輕咳兩聲,喚醒了兩人,又緩緩將方纔那兩個小丫頭的事說了出來。瓜爾佳氏起初一臉怒意,看了淑寧一眼,方才有些不自然地道:「讓弟妹見笑了。我只不過靜養了幾天,底下的人就造起反來,不把我放在眼裡。等我把孩子生下來,定要將這些刁奴好好整治一番!」說著說著,臉都氣歪了。

淑寧不動聲色,等她氣消了些,方才問:「大嫂特地請我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瓜爾佳氏清清嗓子,勉強笑道:「這個......嫂子往日對弟妹多有誤會,有什麼得罪地地方,還請弟妹不要見怪,其實我也是聽了別人的挑撥,不過現在我知道弟妹是好人了,咱們妯娌倆以後該好好相處才是。

淑寧又呆了呆,眨眨眼,有些摸不準情況:「哪裡……嫂子這麼說實在是……」她冷靜了一下,重新換了笑臉,正要說些什麼,卻發現瓜爾佳氏眼光閃爍,臉上地笑容也是勉強掛著,嘴角卻略含了些不屑。她彷彿被人兜頭淋了一盆冷水,頓時清醒過來,瓜爾佳氏並不是真心要與她交好,只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至於原因……會不會跟那所謂的「側福晉」有關係?

她這邊沒了下文,那瓜爾佳氏先沉補助氣了,先開口道:「方纔……我聽說世子爺將三弟地婚事托付給二弟妹了?這個……不知二弟妹可有什麼打算?」

淑寧淡淡地道:「這個倒沒有,正要請教大嫂。」瓜爾佳氏臉上一喜:「這可正巧了,我娘家有個堂姐妹,今年剛滿十四歲,配三弟正好,她父親官居侍郎,母親也是名門望族出身,她本人容貌端正,性情也好,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淑寧笑笑:「聽起來不錯,只是這位姑娘是應選的秀女吧?如今初選都還未開始,她還不知會不會被選入宮呢。如今說這話,卻是有些早了。還要等復選結果出來,宮裡選過後,才知道三弟與這姑娘有沒有緣分呢?」

瓜爾佳氏有些訕訕的:「這樣說也有道理……不過,如果我這妹子沒被選進宮,那麼……」

淑寧心裡有數,阿扎蘭明顯排斥姓瓜爾佳的姑娘,但要是她把話說死了,卻又得罪了瓜爾佳氏,於是便道:「雖然大哥將事情托給我,但我只不過是跟宮裡打聲招呼罷了。到時候選的是誰,還是要看大哥和三弟的意思,想來大哥也會問過大嫂的意見的。大嫂子先把你那位妹子的名字家世告訴我吧。」

瓜爾佳氏聽了,便將實現準備的一章紙遞了過來,淑寧瞧了兩眼,手了,略寒暄幾句,便告辭了.回家路上,她瞧著那張紙上地名字歎了幾聲,重新收起.

回到貝子府,桐英早已回來了,一見她就埋怨道:「不是說讓你在這裡歇一日麼?我說了會早點回來地,你怎麼反而出了門?」

淑寧便將雅爾江阿拖她為阿扎蘭選妻的事說了,桐英眉頭大皺:「大嫂不是打過包票麼?怎麼忽然讓你來做?這可是吃力不討好的事。。。。。」頓了頓,他伸手撫額歎道:「這可真實......」他面露苦笑,嘴裡喃喃說著什麼。

淑寧隱約聽到「報應」兩字,嚇了一跳。忙問是怎麼回事。桐英支支吾吾了半日,只說:「沒什麼。其實每年選秀都有人記名,也不非得趕在這幾個月裡定下阿扎蘭的媳婦人選。再說,他還小呢......」

淑寧問:"難道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地麼?"桐英道:"哪有啊?真沒什麼。

可是他的表現可不像是"沒什麼"的樣子,淑寧不悅地盯了他半天,見他仍舊禁閉著嘴巴不肯說個究竟,心裡有些生氣,但想到母親當日的囑咐,她還是忍了下來:"算了,你不肯說就不說吧!"

她換了個話題,講起今日瓜爾佳氏奇特地態度變化以及那"世子側福晉"的事,桐英聽了又皺起眉來:"這位側福晉大概是指纓格格吧?她一向得寵,又生有子嗣。我曾聽大哥說過要為她請旨的。只是側福晉一年一封,如今也只是在府裡先叫著罷了。要等到年底才會正式冊封。不過大嫂如今也將要臨產了,大哥這樣做實在是太過了些。

淑寧知道他說地纓格格是指伊爾根覺羅氏。

比起脾氣暴躁,現下態度古怪的瓜爾佳氏,伊爾根覺羅氏要好相處得多,以她的姓氏來看,也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當上側福晉倒也正常。

淑寧被他晃得眼都花了,正要開頭讓他停下,卻聽得他忽然停下來說道:"不行,我得跟大哥說說,他寵妾可以,但不能對妻子太過分了。"說罷就要往外走。

淑寧連忙拉住他:"你這是要去哪裡?難道是要回王府去麼?這妻妾爭風地事,本就是尋常。你做兄弟的,怎好插手管哥哥的後院事務?你才說了早點回家是要陪我的,如今我回來了,你怎麼反而要走了呢?"

桐英道:"可嫂子是我親人,我不能看著她受委屈。我知道她素來總與你為難,所以你不喜歡她,但你方才也說了,她如今已經改了不是麼?她再有千般不是,也是個懷胎八月的孕婦,就當看在孩子地份上。"

淑寧忽然覺得有些委屈:"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我在故意為難她麼?我只是怕你貿然插手你哥哥的家事,不但得罪了那位小嫂,連你哥哥嫂嫂也未必會領情,何苦來?你愛去便去,我不攔你。"說罷便掉頭坐在羅漢床上生悶氣。

桐英躊躇著,回過頭來陪不是:"是我說錯了,你別生氣,你聽我說,這件事說起來是我的不是,可我萬萬沒想到哥哥會在這時候說請封側福晉的事,惹嫂子生氣的,若嫂子有個萬一,就是我地罪過了,所以我才急著想去補救。我一時糊塗,傷了你地心,你就原諒我吧。"

淑寧氣消了些,但還是有些怨懟:"我聽不明白你說的話,你不跟我說個究竟,我怎知道你地意思?算了,你要去就去,說話小心些,別鬧得兩邊不是人。"

桐英細瞧了瞧她的神色,又作了幾個揖,見她什麼都不肯說,才悻悻地離開了。淑寧掉過頭目送他遠去,回頭扯過一個緞帶繡的抱枕,狠狠捶了十來拳。

這天晚上桐英過了飯時才回到貝子府,淑寧淡淡地讓人給他布菜,便獨自往內書房練字去了。桐英吃了飯,過來哄了半日,又將事情的始末略說了個大概,才哄得淑寧消了氣。

但淑寧始終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只不過想著別讓這些小事影響了夫妻感情,便忍了下來。她本來還想問桐英宗室是怎樣選秀女的,居然一時忘了,打聽得再過幾天就是秀女初選,時間有些緊,便乾脆前去請教最熟悉的四福晉玉敏。

誰知到了雍王府,玉敏卻不在家,正要打道回府,卻遇到玉敏的郡王福晉車駕回來了。

淑寧進了客廳,寒暄幾句,問起玉敏方才去了哪裡,玉敏卻笑笑說:"奉了太后的旨意,到康親王府走了一遭罷了。"
正文 二三七、求見

淑寧眨眨眼,問:「康親王府?不知是什麼事?」玉敏隨意地擺擺手:「沒什麼大事,只不過是聽說幾位老福晉和世子都病著,就派了兩個太醫去駐守,隨傳隨到。又怕王府裡的人照顧不周,便將身邊的宮女賜了幾個過來,還要她們天天都傳信回宮,免得有什麼差遲。」

淑寧心中有數,看來宮裡已經得了信,那位世子福晉準是要倒霉了。只聽得玉敏喝了兩口茶,又繼續說:「不過這些都是小事。太后聽說康親王的幾位遺孀打算閉門抄經禮佛,為王爺祈福,可她們病的病,弱的弱,哪裡撐得住?世子又是那個樣兒,即便好了,朝廷裡的事還要他忙活呢,所以便下旨讓世子福晉表表孝心,替長輩們抄經。我跟著我們爺這些年,對這些佛家經文也知道些,太后便讓我去指點指點。其實也就是幫著安排下清靜的屋子,交待一聲哪些經文合適罷了。」

這樣算不算是變相軟禁?淑寧試探著問了句:「康親王府的世子福晉,我也見過,她那樣的性子,能耐下心來抄經文麼?」

玉敏微笑道:「這是對尊長的孝心,就算她原本不耐,也會盡力而為的,再說,她也沒別的事可做不是?只是她不通漢學,僅僅略認得幾個字,所以要先學書法呢。太后專門派了人來教她。再怎麼說,世子要承襲親王之位,他的福晉總不能叫人看笑話。太后可是發了話的,康親王府今年什麼壽禮都不用送,只要世子福晉親筆抄的一本《金剛經》。」

對於張揚高傲的人而言,被軟禁起來抄佛經,的確是很受罪的事,可與肅雲珠受的苦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但淑寧也知道以世子福晉地出身、娘家勢力以及與太后的關係。不可能真的受什麼大罪。太后此時出手稍加責罰,一方面懲治了「不孝媳婦」,又避免了科爾沁人的埋怨,另一方面卻也阻止了皇帝做出更嚴厲的懲罰。所以,世子福晉所作的孽,大概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淑寧心裡雖明白,卻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接受的。幸好玉敏這時轉了話題,笑吟吟地問起她又帶了什麼好東西來,才讓她將心思從這件事上移開:「只是廚子最近想出來地幾個新花樣的點心,我吃著還好,就帶來給你嘗嘗。還有兩盒子你們愛吃的香菇荸薺餡兒的小素餃,上回你不是說想要麼?」

玉敏忙笑著道謝:「我正想著呢,多謝多謝。說起來方纔你在門口可是要回轉麼?哎呀,就算我不在,你把東西留下就行了麼。何必帶回去?」

淑寧取笑道:「這話聽著怎麼那麼彆扭呢?難道我來你這裡,你喜歡那幾樣點心更勝於見到我?」

她們平日來往得多了,說話也隨便了許多。眼下互相調笑幾句,倒讓淑寧心情好了些。玉敏交待貼身的丫環將點心收拾出來預備四爺回來吃,不經意地問了句:「這裡頭可有送偏院地那份?趕緊先挑出來,免得弄混了去。」

淑寧心下一緊,忙道:「有是有,是她素日愛吃的幾樣點心,不外乎棗泥山藥糕和玫瑰糕之類的東西,還要煩你叫個人送去。楠木掐銀絲的盒子裡裝的就是。」

玉敏笑著叫人去了,又埋怨道:「若只是找我便罷,既然還要給她捎東西,方才怎麼不讓門房送進來?」

淑寧笑笑,沒說什麼。她給婉寧送東西。從來不會瞞著玉敏,不是讓玉敏轉交。就是當著面給。無論如何,不會讓玉敏覺得她們有私相傳遞地行為。

玉敏大概也心中有數,便不再出言試探了,笑道:「說起來,端午時你送來的那幾種新餡料的五毒餅,黑麻蓉和綠豆這兩樣我吃著都好,不過李妹妹卻喜歡那瓜仁餡兒地。她如今是雙身子,正金貴呢。我也不煩你多做,乾脆把方子給我抄一份吧。」

淑寧嘴裡應著,悄悄打量了一下玉敏的神色,見對方眼角略帶了一些落寞,心中暗歎。四福晉極得丈夫的寵,但同時又是有名的賢惠人,可這個好名聲的背後,做妻子的心裡有多苦,又有誰知道呢?淑寧扯開話題,把此行的來意說了出來。

得知淑寧想為小叔子挑個秀女做正妻,玉敏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這個容易,明兒我進宮,你隨我走一趟吧。說起來你是佟娘娘的娘家人,今年選秀她是主理之一,向她討個恩典就是了。」

淑寧聽了忙道謝:「那就太好了。我也是頭一遭做這些事,兩眼一摸黑地,也不知道規矩,還要請你多提點我。」玉敏擺擺手:「客氣什麼呀?都是自家人。」然後又與她說些宗室選秀女的慣例,又叫奶子抱了大阿哥出來拜見嬸娘兼表姑。淑寧瞧著,覺得那孩子雖有些弱,但很是機靈可愛,便逗著他玩。

沒多久,下人們報說婉寧來了。玉敏便示意奶子將孩子抱下去,讓婉寧進屋來。

這也是素來的慣例,婉寧規規矩矩地給玉敏行過禮,對淑寧卻只是點頭示意:「你來得倒勤快。」

淑寧也不在意,道:「今兒卻是有事特地來求四福晉的,家裡做了些點心,就順道送些給姐姐。家裡一切都好,大伯父身子康健,先前在西北受的傷已經大好了,聽小寶說,前幾天還與安寧比賽騎馬來著,把安寧甩開老遠。大伯母如今吃齋,又常與舒穆祿太太一起去求神拜佛,身體倒比先前好了。其他人也都很平安,姐姐不必擔

然而婉寧對於父母地消息興趣不大,只是淡淡地表示知道了。。。淑寧瞧著她脖子上戴的珍珠鏈子,皺皺眉道:「我聽說大伯母特地給你送了個玉佛墜子,怎麼不見你戴呢?那可是請高僧開了光地,說是隨身佩戴能保平安。」婉寧卻說:「那麼重,累贅得很,我叫人收起來了。」

淑寧暗暗為那拉氏白費心機而歎息。那是她專門到雲居寺求來的,為了請那位五台山來暫時掛單的高僧替玉佛開光。她在房山別院借住的幾日裡,天天都到寺裡求。她費了老大功夫,可惜婉寧卻沒放在心上。不過淑寧並不打算多說什麼,轉過頭去與玉敏說話,免得冷落了她。

玉敏卻似乎有意無意地將話題扯回選秀的事情上:「你方才說的倒提醒了我。趁著今年選秀,我們府今年也該進新人了。爺至今只有一子一女,實在不多。李妹妹雖然又有了。但如今害喜,吃什麼吐什麼,都瘦得不成人樣了。我們爺也是擔心得不行,整天陪著。若是這一胎有什麼萬一,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宋格格身子又不好。趁早兒請宮裡地娘娘們再指兩個壯實些的秀女來。也好為爺開枝散葉。」

淑寧眨眨眼,嘴裡附和著,卻瞥見婉寧一臉蒼白。她顫悠悠地問:「已經……又到了選秀的時候了麼?」玉敏微笑道:「可不是麼?說起來,姐姐進府也快有三年了呢,時間過得真快。」

婉寧臉色更白了。白到淑寧擔心她會暈過去,只見她深吸幾口氣,扯著嘴角對玉敏道:「福晉……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去了。」

「哎,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要不要我給你請大夫?」玉敏一臉關心地問。

婉寧搖頭拒絕了,匆匆起身就走,淑寧目送她遠去,回過頭來看到玉敏微微笑著喝茶,不禁覺得有些冷。

玉敏卻抬頭笑問:「明日我打算未時二刻進宮,你是打算先過來找我。還是在地安門前等?」

回到貝子府,已經將近午時了,淑寧問尹總管可有將飯食送到鑾儀衛去,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才放下心來。又問起家中事務。

吃過飯不久,送飯的牛小四也回來了。淑寧特地召了來問桐英胃口怎麼樣。其他人有什麼不妥。牛小四回話說:「貝子爺進得很香,就是馮侍衛胃口有些差,說是上火了,牙疼,那醬香排骨不大啃得動。」

淑寧聽了便對素馨道:「回頭跟廚房說,多做一點敗火的湯水或糖水,送到西一院去。內務府不是送了一車西瓜來麼?兩位侍衛與兩位先生那裡,各送兩個過去,馮侍衛家裡多加一個冬

素馨應著,轉身出門。淑寧又問牛小四還有沒有別地。牛小四便道:「貝子爺說今日要與同僚們商量公事,晚上不回來吃飯,讓夫人別等他了。若是送飯去,只要端午時吃過的那種五香肉粽子。」

淑寧點頭,讓他下去了,然後一個人在屋裡盤算了一會兒,拿定了主意,便叫人去廚房傳話,傍晚照舊例備十人份的晚飯,白米飯外,魚香肉絲、雞絲蒿子、冬瓜蓮子燜鴨、烏梅豆腐,外加一個清炒白菜。另外還有綠豆糖水,特地加了冰塊下去鎮著。五香肉粽與五毒餅充作點心。

不過桐英那份,卻是她親手做的。她在小廚房裡弄了一個多時辰,做出來的菜式雖然表面上與大廚房地差不多,卻是嘗了就知道不一樣的。比如那雞絲是專挑放養的雞腿上的肉,燜的鴨子添了特別地調料,白菜也是專門挑了巴掌大小的,用滾熱的高湯一點一點澆熟。綠豆糖水裡沒放冰,卻放了薄荷,又吊在井裡湃了幾個時辰,清涼又不傷身。

晚上桐英回來時,見她在看書,自去清洗了,過來陪笑道:「看書哪?看地什麼書?」淑寧斜他一眼:「有什麼話,直說就是。」桐英笑道:「沒什麼……就是……今兒的菜很好吃,辛苦了。」淑寧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平日裡也常做菜,你這話卻有些奇怪。」

桐英輕咳兩聲:「這個……今兒的特別好吃嘛。」淑寧瞧著他小心陪笑的樣子,心一軟,道:「知道了,雖然你昨天惹我生氣,但我不是小氣的人,以後別再那樣就行了,用不著這樣陪小心。」桐英一喜。忙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小氣的人。昨天都是我的錯,好淑兒,我再不也會了。」

淑寧收了笑意,歎道:「我知道你向來不喜歡把心裡的事跟人說,可我是你妻子,只希望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做什麼。你有什麼打算。朝廷上地事,我不管,可咱們自家地事,你可不許在再瞞我了。」桐英忙再三保證了,瞧著她心情不錯。便將今天聽說的八卦說給她聽,包括太后讓康親王世子福晉閉門抄經的事。

他還道:「椿泰在這事上有些軟了,本來他早就該正式襲了親王爵的,但至今旨意都沒下來。宗人府宗令去問過聖意,卻沒個准話。看來除非椿泰立下些功勞。證明自己地資格,不然皇上不會那麼容易點頭的。」

淑寧淡淡地道:「如今我對他們家地事也沒了興趣了。明兒我要進宮說三弟地事,你可有話要囑咐我?」

桐英坐下。正色道:「倒還真有。這事說起來是我連累了你,你只需記得,太后和皇上都不喜歡別人惦記秀女,當年若不是皇上事先發了話,我們的事也沒那麼容易成功。所以,明天你進宮,不管求的是哪一位主兒,只需說是給阿扎蘭求個媳婦就行。千萬別說出哪一家哪一姓來。」

淑寧一凜,忙點頭表示明白。

第二天下午,她順利地與玉敏一起進了宮。只是還沒走到佟妃的延禧宮,德妃的人便先請了玉敏去。淑寧只需要玉敏帶她進宮,倒沒太在意之後地事。便自行隨著領路的宮女到了佟妃處。

佟妃聽了淑寧的來意,只是淡淡笑著問:「原來簡親王家的三小子也到了這個年紀了?只是不知他有沒有中意的人選?說來聽聽吧?」

淑寧忙道:「哪有什麼中意地人選啊。他還沒定性呢。只不過他母親先前托我們時,曾說過希望是位穩重賢惠的姑娘,好讓阿扎蘭收收性子。這還要求娘娘一個恩典,幫忙物色一下。佟妃笑道:「這話說得,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不過今年到了成婚年紀地宗室子弟不少,你可得伶俐些,別把好的放過了。」

淑寧忙應了是,陪著說幾句東家長西家短,佟妃突然問起她送太后的端午節禮:「是不是一幅親手繡的白衣觀音像?太后似乎很喜歡,還供在西殿的小佛堂裡。我只是匆匆見過一回。雖然早就聽說你針線活好,倒不知會好到這個地步呢。」

淑寧覺得有些驚喜,雖然她不是那麼在意太后的冷待,但能轉變她對自己的看法的話,對自己和桐英都是好事。她道:「其實不算什麼,那繡像是請了府裡地畫師江先生起了稿,又讓桐英修改過,才描到布上繡起來的。原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觀音的全身用了近二十種白色的絲線,與尋常的觀音像有些不同罷了。能得太后喜歡,是我地造化。」

佟妃點點頭:「原先太后雖沒說什麼,但因著四阿哥府裡那一位的事,對你多少有些看法。如今她既然喜歡你地活計,你就多孝敬些罷。」

淑寧應了,心中微微歡喜。直到上了馬車出宮,她心情仍然很好,連玉敏被德妃留下,不能陪她一起離開,也沒放在心上。

才出了宮門不久,剛剛走到松樹胡同附近,她在馬車中忽然聽到前方有些暄嘩聲,似乎有人在吵架,有男子的聲音,也有女子的。許多人在圍觀,塞住了道路,淑寧一行不得已停了下來。她派了人前去打探,那人卻回來報說:「夫人,是三阿哥在前頭。」

三阿哥?他一貫是個斯文讀書人,怎麼會跟人當街吵架?

淑寧以為自己聽錯了,結果那家人補充說:「就是咱們王府的三阿哥。」

原來,是阿扎蘭。
正文 二三八、錯愛

淑寧心裡覺得有些不妙,這裡雖然不是正陽門大街那種人來人往的地方,但因離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不遠,經過的人還是很多的,當中大多數是這三個衙門裡的人。

她與桐英成婚後,對他家裡的人也多少有些瞭解,這個阿扎蘭,素來有些陰沉沉的,不愛與兩個兄長來往。他別的地方還好,只是在女色上有些放縱,偏偏簡親王在這一點上對他縱容得很,結果讓他得寸進尺地對雅爾江阿那邊的丫環不規矩,被長兄罵過以後,越發叛逆了。桐英為此很傷腦筋。不過若他在這種敏感的地方鬧出什麼事來,被都察院的人知道,可不是鬧著玩的。

淑寧想到這裡,忙對那家人說:「你既認得他,就快去勸勸,千萬別讓他闖出什麼禍事來。這裡附近就是都察院,萬一讓御史告一狀,可就糟了。」

那家人也知道厲害,忙領命而去。淑寧讓人將車趕到路邊,等待結果。

喧鬧聲漸漸小了些,沒多久就消失了,淑寧掀起窗簾瞧了幾眼,似乎有什麼人乘馬車離開,圍觀的人便散了。阿扎蘭與那家人往這邊走來,身後還跟著幾個隨從,有一個身上有些狼狽。淑寧看得心一沉,難道真動手了麼?

「二嫂怎麼攔著我?明明就是那丫頭不講理。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片子,我非給她個教訓不可。」阿扎蘭走到車邊,狠狠地道。

淑寧隔著車窗勸了兩句,點明這個地點接近都察院的事實,才讓他消停下來。她轉而問起他的隨從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原來阿扎蘭還真有些無辜。他本是好好的騎馬走在路上,前頭有兩輛馬車不小心撞上了,其中一輛坐著祖孫倆。老人撞傷了頭。另一輛車是一對中年夫婦趕著的,車上坐著兩位年輕小姐,見狀便要送那老人去醫館。那老人推拒著,小姐這邊堅持,兩邊就僵住了。

阿扎蘭被他們攔住去路,不耐煩繞道,便要他們快走開。結果那兩位小姐之一便跳出來指著他地鼻子罵,不外乎說他冷酷無情、沒有慈悲心腸之類的。阿扎蘭沒遇過這種事。當時便發火了,因見那小姐長得好,說話便帶了輕佻,隨從中又有人幫著起哄,估計那位小姐也不是個省事的,兩邊便鬧將起來,對方地車伕護著主子,阿扎蘭的一個隨從就吃了些苦頭。

若不是淑寧派去的家人勸住阿扎蘭,又提醒對方那老人的傷還未包紮。送醫要緊,只怕兩邊都沒那麼容易罷休呢。

淑寧撐著額頭,有些頭疼。不過心裡也為事情不涉及律法而慶幸。說起來算不得什麼大事,阿扎蘭若不是開口叫人走,稍繞兩步路就不會有這事了,不然說話正經些也好啊;那位小姐也是。傷者還未救助,怎麼就光顧著跟旁人吵起來了呢?聽到方纔的家人說起那兩位小姐都是旗人打扮,約摸十四五歲,多半是外地來參加選秀的,對京裡的人事也不太清楚。看來她們與阿扎蘭一樣。還都是孩子啊。

淑寧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問阿扎蘭:「今天不是要上學麼?怎麼這麼早就在外頭?」阿扎蘭本來還在不甘心地生著悶氣,一聽這話。有些不自然地道:「先生身上不好,提前下學了。」淑寧挑挑眉,仔細瞧了他幾眼,見他一臉不自在,心裡有數,便道:「罷了,現在時辰也不早了,沒事就早些回王府去吧。我今兒已經跟宮裡提過你的事,可別鬧出什麼不好聽地來,反倒誤了你自己。」

阿扎蘭輕咳兩聲,斜了她一眼,嘴裡胡亂應了,隨意拱拱手,便招呼自己的人走了。只是淑寧叫人重新上路時,下人卻回報說,遠遠瞥見他沒有往簡親王府方向走,而是拐上了另一條路,出了宣武門。淑寧歎了口氣,再次覺得自己真是吃力不討好。

中途經過簡親王府,她將今日進宮的成果作了簡單的報告。雅爾江阿很滿意,再次客氣地道謝。瓜爾佳氏卻對她在佟妃面前語焉不詳有些不滿意。淑寧委婉地將宮中的忌諱解釋了一下,道:「太后皇上都不喜這種事,我也是怕會連累了嫂子的族人。只要三弟與嫂子的妹妹真的有緣,有沒有事先說定,又有什麼關係呢?」

瓜爾佳氏心裡也是明白的,不過稍稍發洩一下罷了。她在院子裡悶得慌,聽了丫環們地傳言,更是上火。淑寧不過是順著她的口風應和兩句,勸她在產前多活動活動,居然莫名奇妙地被她當成了知己。瓜爾佳氏更藉機控訴某個「狐狸精」:「整天勾著世子爺不放,惹得爺居然為她那個小崽子滿月大擺宴席,比起當年我們德隆的滿月酒,也沒差多少。弟妹,你說這嫡出庶出能一樣麼?偏偏爺被她迷昏了頭,我三番四次地勸他,都當成耳邊風……」

淑寧遭受了一番疲勞轟炸,好不容易忍下來了,等到瓜爾佳氏罵累了躺下,才匆匆逃了出來。到了廊下,卻看到那位「蓮姑娘」一臉哀怨地望過來,欲言又止,淑寧沒心情理會她,便急急離開了。先前原本還計劃著探望一下伊爾根覺羅氏母子地,現在也打消了念頭,免得再惹到瓜爾佳氏。反正伊爾根覺羅氏還在月子裡。

晚上她與桐英提起今天的事,說到太后似乎對自己有些改觀,桐英也很高興。只是他對於淑寧說要多繡幾幅大件的繡品送慈寧宮的話有些不以為然:「那多累啊,你平日裡光是管家、照看親戚就夠忙地了,還天天練字做針線。要不,叫丫環們幫著做吧。我記得她們先前做的活計就不錯,上回送誠王府、雍王府和恆王府的繡活不就是她們做的麼?其實府裡也該找些針線上人。」

淑寧道:「找些針線上人是應該的,本來就已經讓人留意了。不過敬上地東西還是自己動手地好。不是我自誇,我從小就是師從粵地的名家學地繡活。在京裡過了幾年,又學了這邊的做法,本來就跟別人的針線不太一樣。底下的丫環裡。除了素馨的手藝還有些像,其他人都模仿不了。讓她們做了,送上去被人發現,可是欺君之罪呢。」

桐英摸摸頭,苦笑道:「那就沒辦法了,乾脆你少做些別的事吧,免得累著了。」淑寧笑道:「放心,我不會太勉強。」然後她又提起路上遇到阿扎蘭的事。見桐英皺眉,她頓了頓,裝作不經意地問了句:「說起來,你與實格就處得不錯啊,為什麼阿扎蘭跟你那麼疏遠呢?」

「別提了。」桐英苦笑著說了一句,僵了一下,偷偷瞥了淑寧一眼,輕咳兩聲,想了想。道:「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兄弟們當中,我與大哥是同胞,又是年紀最長地。自然親近些。阿扎蘭比我們小不了幾歲,也是從小兒一塊長大的。不過畢竟不是同一個母親,再加上……當時郭福晉挺得寵,我額娘病著。自她懷孕起就很傷心,我們兄弟倆見了,對他母子就有些看法。我還罷了,大哥有時會欺負阿扎蘭一下,這個……小孩子麼。自然是記仇的……」

桐英支支唔唔的。但淑寧也想像到了,歎了一聲。沒說什麼。若換了是她,大概也不會對奪去父親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抱有好感吧?她對穿越前的父親再婚生的弟弟,感情就很複雜。

根據桐英所說的,這位小王爺還是挺得父親簡親王寵地,在兄弟中,除了元福晉出的兩位,就算他年紀最大,想必也有過某種企望。只是隨著兩位哥哥先後有了出息,他卻一直未獲賞識,連正經爵位也沒得,功課又只是平平,便有些灰心,索性把心思都用在內院和吃喝玩樂上。不但討厭兄長對自己的勸誡,對大嫂想控制他婚事地做法更是深惡痛絕。

淑寧問:「大嫂怎麼就老想著把娘家姐妹嫁給你們兄弟呢?瓜爾佳氏是滿洲大姓,族人中高官厚祿也多,為什麼不想著讓姑娘進宮,卻只想配宗室?」桐英苦笑道:「大嫂只是想著多幾個同族的妯娌,說話硬氣些罷了。其實她從前真不是這樣的,與大哥也很恩愛。大哥曾有過一段委屈的日子,大嫂一直陪著他,我在旁邊瞧見,也很感動。後來大哥升了官,又有了妾室,但對大嫂還是一樣好。可有一回,我不記得是因為什麼事了,大哥大嫂吵了起來,大哥因為小妾地話,駁了大嫂的意思。從那以後,大哥再要納新人,大嫂就專找陪嫁丫頭或是娘家的人。我滿了十五歲,她就開始幫我張羅親事,找的不是她娘家姐妹,就是表親。」

淑寧默然,在這件事上,瓜爾佳氏還真是可憐人。本來是少年夫妻共患難,沒想到困難一過去,丈夫就有了新人,對她的愛意也漸漸減少。不過想起今天她地表現,淑寧又覺得,雅爾江阿對妻子越來越冷淡,其中未必沒有瓜爾佳氏地錯。

想到這裡,她便對桐英說:「我有些明白你的心思了。正因為從前有過和睦地日子,你才總想著讓兄嫂好好相處。我不攔著你,但你若不讓我知道這些,我又怎會知道你這樣做的緣故呢?」

桐英拉著她的手道:「是我疏忽了。其實自從當年在西北九死一生,逃回京城,我便覺得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最是重要。你娘家可說是父慈母愛,兄友弟恭,彼此很親近,我看了真羨慕。雖然額娘已經過世了,但我還有親哥哥,我希望我們也能一樣和睦。」

淑寧笑著拉過他另一隻手:「那你要把想法告訴我,我也是你的家人,我們一起盡力吧。」桐英看著她,重重點了點頭。

過了幾日,實格又上門來玩,淑寧想起前幾天的事,便悄悄問他宗學裡的先生是不是生病了,曾經提前放過學。實格睜大了眼說:「沒有啊,先生們好著呢,不過張師傅最近火氣挺大,害得好些人受了罰。」

淑寧早猜到當天阿扎蘭是逃學出來的。現在也只不過是證實了而已。實格瞧著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道:「說起來。三哥就因為早退,手心挨了好幾戒尺呢,可疼了。」淑寧一怔,笑笑,問:「怎麼沒聽他說起?你二哥這邊多的是好藥呢。」

實格笑道:「府裡也有,二哥早就塞了好多過來。不過三哥現在打著養傷的幌子留在家裡,其實不知跟底下地人搗鼓什麼呢,鬼鬼祟祟的。還不許人問。」

淑寧有些狐疑,正要再問清楚些,石先生卻派人來請實格說功課的事,她便沒再問下去。

伊爾根覺羅氏地兒子滿月,簡親王府足足擺了二十桌,將關係好的宗室王公和雅爾江阿軍中的同僚都請了來。雅爾江阿事先寫信回奉天,請簡親王給孫子起名,然後就在宴席上宣佈次子起名為阿爾塔。

桐英陪著兄長接待賓客,淑寧也幫著陪女客們寒暄。不過她還抽了時間去陪正在「養胎」的瓜爾佳氏,又忍受了對方的一輪轟炸。

這場宴席過後,很快便是選秀的日子了。初選結束後。淑寧曾派人去打聽了一些秀女的情況。所幸因佟家表妹也有參選,所以她從外祖父家得了些比較可靠的資料。不過今年因是全國範圍內地大選,不像她那屆是打了折扣的,除了京裡的秀女。很多人的情況都不太清楚。加上這種事不能做得太明顯,所以得到的資料不多。她稍稍整理了一下,便送去給阿扎蘭看,看他有什麼意向,只是阿扎蘭卻意興闌珊。只是隨意翻了翻。等到她前腳踏進瓜爾佳氏的院門。他後腳便出了王府。

一直到復選前,她都在加緊收集情報。等到真珍派人來報信。她才知道武丹將軍一家已經到了京城,而崇禮的婚禮,就在三天後。

桐英特地陪她一起去赴宴。不過因為身份的緣故,武丹對他們很是客氣,鬧得他們怪不好意思的。淑寧總算理解桐英不愛去尋常官宦人家赴宴地想法了。不過托了真珍的福,她得以憑男家姻親女眷的身份,跟真珍進了新房,才得以避開一堆湊上來巴結地女人。

只是當她見到崇禮,笑著向他道喜時,崇禮卻一臉複雜,欲言又止。她奇怪地問:「崇禮哥,你可是有什麼事要托我幫忙麼?」崇禮支支唔唔地不說話,最後還是溫夫人笑著過來對她說:「他是糊塗了,想請你在新房裡陪陪新娘子,讓新人沾點貴氣呢。可你是姻親,難道不請你到前頭吃酒,反而要你辛苦麼?別理他,他都歡喜得昏了頭了。」

淑寧信以為真,便笑著隨她走了,沒有看見崇禮臉上的一抹落寞。涼珠走過來,輕聲道:「二爺,花轎到了,老爺讓你快去呢。」崇禮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往大門方向走去。

佟妃命人帶了信出來,召淑寧進宮陪她喝茶。淑寧心中有數,第二天便去了。到了延禧宮,果然遇到了幾位也來喝茶的秀女,有的文靜,有地活潑,有的羞澀。不過淑寧留意到她們都是著姓大族的女兒,父親的官位或爵位不低,不過本人都是中上容貌。宗室選妻,以這種秀女的可能性最高。

聽著她們說話,她也大概瞭解到,今年幾位應選地瓜爾佳氏地秀女都很出色,其中就包括了雅爾江阿之妻瓜爾佳氏的那位堂妹。不過倒是有一位同姓瓜爾佳氏,但不同支地秀女,名喚佳綸的,雖然年紀最輕,美貌卻是第一,性情還很討人喜歡,算得上是本屆秀女中的風雲人物。

說起這位美人,在座的幾位秀女就漸漸露出了本性。有的對她不屑一顧,有的漠不關心,有的只愛說些與她有關的流言蜚語,輕聲取笑。佟妃一直很親切地與她們交談,淑寧只是偶爾插幾句,多數時候只是在聽。

這天她在宮裡留了大半日,還吃了頓飯。見了兩撥秀女,她特地將其中姓氏比較敏感的,比如姓郭絡羅或是與明、索兩派相關的都排除在外,再從剩下的人裡挑了三位,一個姓塞克圖、一個姓烏拉納拉,一個姓瓜爾佳的,正是瓜爾佳氏的堂妹。她將這三人的容貌舉止記下,打算回去後形容給桐英聽,讓他畫成畫像。

宜妃得知淑寧來了這邊,還派人送了些點心過來。似乎是因為五阿哥重新入朝辦差,又封了王,臉上的傷疤也好了許多,加上媛寧臨盆在即,不少人都認為她懷的必是個兒子,所以宜妃心情很好,連帶的對淑寧也客氣起來。

只是在宮裡陪著說了大半天的話,淑寧也累了,瞧著天色不早,便鄭重向佟妃道了謝,早早告辭出來,打算經過御花園,從神武門出宮回府。

才走到御花園的假山前,她便遠遠瞧見媛寧站在假山上的亭子裡,怔怔地望前頭看。淑寧見她臉色有些不對,便叫住領路的小太監,走過去問媛寧怎麼了。

媛寧挺著大肚子,身材卻顯得很瘦。她聽了淑寧的話,只是轉過頭來看了幾眼,又把目光轉了回去。淑寧順著她的視線往前看,卻見到前面不遠處,五阿哥,如今的恆郡王,正與幾個穿淺藍旗袍的秀女說著什麼,看他臉上的神色,似乎很愉快。

與他說話的幾個秀女正背對著淑寧她們,也不知是誰。不過瞧為首那人的作派,似乎是個很開朗活潑的女孩子。

媛寧幽幽地道:「他說要去阿哥所瞧九弟,沒想到我慢走一步,仍能看到他在御花園裡。他都多少年沒這樣開心過了。」

淑寧默默地陪著她,不知該說什麼好。一個侍女匆匆跑了過來,淑寧記得她似乎叫雯玉,是媛寧未嫁時的丫環。只聽得雯玉回報說:「福晉,我問過了,那個秀女姓瓜爾佳,叫什麼潤玉,旁邊那個是她姐姐,叫福玉。父親只是個小小的州判,不過跟太子妃娘家倒是遠親。」

媛寧輕輕點點頭,道:「再多打探一些。」雯玉應了,又小心地問:「福晉先回去吧,外頭風涼。」媛寧扯扯嘴角,轉頭對淑寧道:「三姐姐,回見。」然後便慢慢去了。

淑寧在原地留了好一會兒,領路的小太監叫了她幾聲,方才清醒過來,隨著他出了御花園。回到貝子府後,她回想起方纔的情形,歎氣不已。

突然,素馨衝進來報說:「簡王府三爺……」不等她說完,阿扎蘭便衝了進來,道:「二嫂,我知道該討誰家姑娘做媳婦了,你要幫我。」他眼睛睜得老大,嚇了淑寧一跳。

她忙安撫道:「你別急,先坐下歇口氣。」阿扎蘭卻揮手趕開丫環送上來的茶,直接道:「我要娶一個叫潤玉的姑娘,雖然她姓瓜爾佳,但跟大嫂不是一支的。她也是今年的秀女,我聽說她過了復選的。二嫂,你給我個准話,幫不幫?」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