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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平凡的清穿日子 作者:Loeva (已完成)

正文 十、學習

  所有的疑問,似乎只能從史書或長輩那裡才能得到解答。但淑寧還沒白癡到讓一個兩歲小女孩去問父親這種深奧問題的地步。天才的光環或許很耀眼,但她沒有興趣頭頂著這個環。而且太過天才的話,說不定佟氏也要把她當成是鬼上身了,富查家小子的事畢竟才過去不久。要看史書的話,現在的年紀也嫌太早了,何況她還沒啟蒙呢。雖說家人放任她滿屋子亂轉,但要是她真要一個人到書房去,不一會兒就會有人來——誰放心她一個小娃娃在那裡亂轉。就算不怕她被書本打到,也要怕她會不會把墨汁弄到書本上啊。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淑寧決定:她要先學認字,再好好讀書。只有等到她的學識足以讓人覺得她看史書是件正常事的時候,才不會引來別人的疑慮。

  雖然她很想知道答案,但她人都已經來了,無論這是個什麼世界,她都回不去了,只好既來之,則安之,隨遇而安吧。

  端寧到丁先生處上課已有好幾個月了,功課比起之前自然是進益了許多。但他小孩子心性,未免貪玩。在自己家裡用功是一回事,每天起早摸黑上學又是另一回事了,現在他連和朋友們一起玩樂的時間都沒有。如果上課不認真,先生還會打板子。父親是囑咐過的,一定要先生嚴厲管教,而且每隔幾天父親就要檢查他的功課,根本沒機會偷懶。在這樣的高壓下,雖然端寧的確有了進步,但也起了逆反之心,凡事只要達到要求,就不想做得更好,因此他的功課長期只處於中下水平,卻不打算更用功了。

  這天端寧下學回來,天色尚早,他留在房間裡看書,一刻鐘才翻得一頁,眼睛倒是往窗戶外頭看得多些。正百無聊賴之際,他忽然看見小妹淑寧搖搖晃晃地走進來了,伸出小手對他笑:「哥哥,哥哥~~」

  端寧眉開眼笑地,一把抱起淑寧:「怎麼來看哥哥了?我可好久沒跟你一處玩了。」

  「哥哥在做什麼?」

  「做功課呢,正看書。」端寧抱著妹妹坐回座位上,指著桌上的書本紙張給她瞧。

  「指得好,正好撞上門來了。」淑寧暗暗想道。她指著紙上一個字,問:「這是字嗎?是什麼字?」

  「這個呀,是『遠』字,是很遠很遠的地方的意思。」

  「那這個呢?」

  「這個是『亦』字。」

  「這個,這個呢?」

  ……

  端寧很驚奇地發現,只有兩歲多的小妹妹非常聰明,無論是什麼字,只要教過一遍她就能記住。有兩次他念了白字,居然被妹妹指正過來了。這真是太沒面子了!他都七歲大了,居然還不如兩歲的小丫頭?!!!真是奇恥大辱!!!他決定要發奮努力,絕對不可以再被妹妹指出他念了白字!!!

  小孩子心思簡單,端寧這個真小孩很輕易地就被淑寧這個西貝貨給套住了,不但每天放學回來都教妹妹認字,而且自己還學得更加認真了。以前偶爾會出現的白字,再也沒有出現過,對于先生教的經史名篇,也漸漸熟悉起來,雖然算不上十分優秀,比起原來那勉強過關的成績,已算得上是飛躍性的進步。張保幾次從丁先生處聽到讚揚,都感到十分欣慰。回家告訴佟氏,更是讓她高興得破例做了一大桌好吃的,慰勞讀書辛苦的兒子。

  端寧教妹妹認字的事,不到一個月就曝光了。幸運的是,張保和佟氏都沒有阻止,只是為了不增加端寧的學業負擔,把這個任務轉交給了佟氏。

  端寧原本教給淑寧的,都是他自己的功課,是《論語》。但佟氏接過教鞭,卻從《三字經》、《百家姓》交起。淑寧早在前世就學過這些,但鬱悶歸鬱悶,她還是得乖乖地重頭再學一遍。所幸她學得很快,沒過多久,佟氏就開始教她寫一些簡單地漢字了。

  這年的夏天發生了一件大事——皇后死了。佟氏與這位新封的皇后是同族姐妹,小時候也常見面,因此難過了好幾天。由於國喪,未來三個月內所有有爵位的人家都要禁婚嫁,一年內要禁止宴樂,京裡許多大戶人家都紛紛遣散家養的樂伎優伶,有些人家就把這些小戲子轉成了丫環小廝使喚。伯爵府也不例外,一下子增加了不少人手。人手的充足使得二嫫沒了用武之地,於是又要被送回奉天來了。

  中秋前夕,又到了送禮回京的時候了。雖然國喪期間不能大操大辦,但節禮還是不能少的,佟氏省吃儉用了一個月,張羅了一車東西讓長福送回京城。長福回奉天時,就帶了二嫫回來,順道一起來的,還有一位三十多歲的漢子,叫成昆。不過他可不是金庸老爺子筆下的那位大奸徒,而是綠營退伍兵一名——伯爵府送來給小端寧當騎射教習的老師是也。

  這下可把端寧樂壞了。他終於不再需要整天坐在書桌前啃四書五經練大字了。有了張保的命令,他每天放學回來都能在外頭騎上大半個時辰的馬。等他再大些,時間還會加長,而且還有機會學射箭、刀槍和打獵。這怎麼能不讓他興奮呢?

  這位成昆老師,雖然有些沉默寡言,腿也有些跛,看著似乎有點落魄,好像不太可靠的樣子,但實在是有真本事的。騎術好是不用說了,他只來了不到十天,連盛京將軍都知道張保家來了一位騎術高手了,除此之外,他射箭還百發百中,百步穿楊、百步穿銅錢等等都不在話下,難得的是還會三連發、五連發,還發發中紅心。這樣的高手,伯爵府是怎麼找到的啊?

  成昆不愛說話,但也耐不住別人磨,到底還是透露了一點,加上旁人從幾個新來的回屯旗人那裡打聽到的消息,終於知道了他的來歷。

  原來他是京郊綠營的一個小軍官,因為本領高強,已做到了把總,但他生性耿直,又不會討好上官,對下屬又嚴,所以在軍中頗受排擠。去年秋天時,他出營辦事,見到有權貴子弟欺凌一對賣唱的父女,就上前救人。誰知那對父女一脫身就快速逃走了,那幫權貴子弟丟了美人,拿他出氣,他隻身難敵對方勢眾,被打斷了一條腿。回營後,上司不但不替他出頭,還埋怨他多管閒事。因為沒什麼人關心他,他才發現過去自己做人有多失敗,於是覺得心灰意冷。他傷勢嚴重,斷了的腿接回來以後,還是有些跛,上頭認為他不能再做軍官,就給了他遣散銀子,讓他自行謀生去,卻把他的缺拿出去做了人情。他的積蓄都拿去付醫藥費了,幾兩遣散銀又能做什麼?所幸有個昔日同鄉幫他做保,他從前又曾有過盛名,才得以進了伯爵府當個騎射師父。但他的性格還是一如往日的耿直,處處受排擠。這次三爺張保寫信回京要求給兒子找個師父,人人都當是個苦差事,怕一去奉天跟著個出不了頭的三爺,就再也沒有了前程,所以無人敢應,最後把成昆推上來當了冤大頭。

  張保知道此事,倒有些佩服他的為人,對他的遭遇也很同情,因此對他很客氣,還吩咐全家,對成師父絕不能怠慢。

  成昆原以為來了以後會受苦,不料這份差事輕鬆得很,主家也很和氣,下人們都不排擠他,倒覺得比往日京中更舒心。他心中感激,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教導端寧大少爺,把他磨得夠嗆。

  二嫫的回歸並沒有讓佟氏有所擔心。今時不同往日,這大半年功夫,兒女都在她身邊成長,女兒又已懂了事,不再像以前那樣,時刻都要人照顧,就算現在二嫫回來,也不必擔心她會搶走兒女的敬愛了,因此佟氏在面對二嫫時,比從前和顏悅色了許多。

  相反,二嫫卻憔悴了不少,不過三十歲許人,原本的一頭烏絲已夾了幾縷銀白,倒讓佟氏大吃一驚,連忙問她是怎麼回事。二嫫眼圈一紅,嗚咽著說出緣故。

  原來她那個小女兒,自幼體弱多病,雖然有了親生母親在身邊照顧,但還是在六月中夭折了。二嫫自女兒滿月後就與她分離,直到去年除夕才再見到她,才相聚半年,就天人永隔,大受打擊,精神比以前差多了。佟氏聽她講得傷心,自己也是做母親的,也忍不住流了幾滴淚,柔聲安慰她道:「你也別太傷心,她是個好孩子,上天必保佑她投生個好人家,下輩子說不定怎麼享福呢。」

  二嫫哭著給佟氏跪下了:「多謝三奶奶這話。若不是您開恩,讓奴婢回去與家人團聚,奴婢恐怕見不到女兒最後一面。如今不但能送她最後一程,還能陪了她這半年。奴婢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大恩,就算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

  佟氏連忙扶起她,又叫小桃去絞帕子給她擦臉,說道:「不必行這樣大禮,我知道你是個可靠人。以後你就安心待在這裡,每年我都讓你送年禮回去,等你兒子再大些,就讓人把他調到咱們這邊來,可好?」

  說得二嫫大喜,連忙又跪下了。佟氏扶起她,又安慰了她幾句,就叫人去喊淑寧。

  淑寧來到上房,見到二嫫,先是愣了一下,想喊人,又忍住了,瞄了佟氏一眼,只見她淡淡地笑著,只問道:「你認得她是誰?」淑寧想了想,小心說道:「瞧著眼熟,只怕認錯了。」二嫫忙上來抱住她:「小妞妞不記得我了?是二嫫呀。」她瞧著淑寧,倒想起死去的女兒,眼裡滿滿地都是疼愛。淑寧悄悄瞄了佟氏一眼,淡淡地說道:「原來是二嫫,我沒認出來。」二嫫只是拉著她的手細看,問些別後的瑣事。

  佟氏一直都笑瞇瞇地,只偶爾插句話,過一會兒,就叫二嫫先下去休息了。

  淑寧瞧著她的背影,回過頭來甜甜地笑著對母親說:「額娘,您今日可安好?」
正文 十一、疑史

  時光飛逝,轉眼已過了三年,如今淑寧有五歲多了。她雖然一直力求低調,但有一個成年的靈魂,怎麼盡力裝也是會漏餡的,幸好她的表現還不算太出格,家人只以為她是稍微比常人聰慧一些而已。

  其實她能順利地不引起家人疑心,倒要多謝一位堂姐妹。京中伯爵府裡的大伯父的次女婉寧,是他僅有的一位嫡女,美麗聰慧,多才多藝,又從小就會討長輩歡心,雖然只比淑寧大兩歲,已是京中有名的神童才女,名聲傳得連宮裡的貴人們都知道了,太皇太后還曾經叫人帶進宮裡見過。全家人說起這位小小姐,都只有好話的。因為這位姐姐太過出色,比普通小女孩聰明許多的淑寧反倒不起眼了。連知道自家女兒比別家的強的張保和佟氏,都在惋惜她比不上大房的婉寧,這倒讓淑寧安心許多。反倒是愛妹如命的端寧,對二堂妹的名聲不屑一顧,有人問起,也只說:「我妹妹最強。」旁人只當他是愛護妹妹,一笑置之。

  其實端寧對妹妹如此有信心,是有緣故的。自從將教鞭交給母親後,他就沒再過問妹妹的學業,結果過了一段時間,他驚奇地發現,妹妹淑寧已經開始讀成年人讀的書,並每天練寫大字了,而那時她還不到四歲。

  淑寧在自己的學業安排方面非常自律。

  張保每天勤於辦差,因此五更就起身,卯時已到了衙門。全家人都跟著他早起,連端寧也因為要讀書而早早起床。原本淑寧年紀最小,可以睡晚些,但她還是跟著五更就醒了。醒來先做一會兒運動,就是伸伸腿扭扭腰之類的,梳洗過後,先是到上房給父母請安,再來是全家吃早飯。飯後張保去上差,端寧去溫習功課,過一個時辰就去先生家。佟氏回房安排一天的家事,淑寧就跟著母親回房,先是自己看書,遇到不懂的就問母親。佟氏小時候跟著生母讀過幾年書,算是官宦人家婦人中比較少有的有學識的人,一般的問題都可以回答出來。淑寧學上一兩個時辰,等佟氏安排好家事,就要開始學規矩。每日都要學習怎麼走路、行禮,遇到什麼人說什麼話,吃飯喝水有什麼規矩等等。這起碼要花一個時辰,接著就是午飯了。之後,佟氏要小睡一會兒,淑寧也會午休。起身以後,就到院子裡走走,然後練上一會兒大字。練字的時間是隨著年歲漸長逐漸增加的。等練得累了,她就在房中跟二嫫學針線女紅,或是找母親說話。端寧申時二刻放學回家,而張保每天都要到酉時才回來,一家人吃完飯後稍稍閒聊一陣,然後張保開始教兒女滿蒙文字。過了一更天,全家才會歇下。

  淑寧每天都過得極其充實,只是學規矩這點讓她有點煩惱。佟氏在這方面對女兒要求極嚴。她本是庶出,自小不受人重視,出嫁後也受婆家白眼,如今離家在外,遲早要回到家族裡去,萬一兒女到時被其他幾房的孩子比下來,她就更沒臉了,因此她對孩子們的教養非常重視,務必要將兒子教育成文武全才,將女兒培養成完美的淑女。但這些東西對於現代靈魂的淑寧來說,是十分痛苦的折磨。不過,她還沒辦法反抗母親的要求,而且這些東西雖然煩瑣,所謂習慣了就好,漸漸地也就不再排斥,甚至因為每天都練習,那些動作與各種注意事項,早已刻進她骨頭裡,形成條件反射了。禮儀舉止方面的出色表現,給她帶來一個好處:只要順了佟氏的眼,她愛做什麼事,基本上不會受到阻礙。她喜歡到父親房裡翻書,佟氏也只是叮囑一句別弄壞弄亂了書本,就讓她去了。

  在這種情況下,淑寧獲得了獨自一人在書房裡翻閱史書的機會。

  張保是個讀書人,平日來往的也多是文職官員,在奉天住了幾年,家中已有不少藏書。除了四書五經和各種時憲書籍,就算史書最多。淑寧通常拿一本淺顯易懂的書做掩飾,暗地裡卻查閱那些大部頭。越看書上記載的歷史,她就越覺得糊塗。這個世界似乎與她原來所知的歷史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歷史的發展可以說曾經發生過多次岔道,但奇怪的是,總會拐回原來的道路上來。

  比如說,三國時的漢獻帝,不再是原來歷史上碌碌無為的受氣包,反而是十分精明強幹的一代明君,做了很多事,把三國時期的百年紛爭局面大大改變了。但他的繼任人卻因為偏聽偏信,導致朝臣獨攬大權,經過幾十年的混亂局面後,司馬家族成功發動政變,開創了晉朝。

  再比如說,唐朝的高宗年間,雖然武皇后依然干預朝政,但唐高宗李治卻沒有得重病,也沒有把朝政交給老婆,所以女皇帝沒有出現。繼承高宗皇位的原來應該死掉的太子李賢,因為沒有子肆,將皇位傳給了自己的弟弟李旦,然後李旦的兒子李隆基當上了太子,於是歷史的車軌在稍稍拐了一個彎後,又再拐回原來的大道上。

  再比如,北宋神宗時期,王安石變法本應導致朝廷黨爭,但卻意外地沒有產生嚴重的後果,甚至連當時的國力也大大增強。當時的政界名人中還出現了一位叫「王靜庵」的駙馬,發明出厲害的火器,使得宋朝軍隊戰力大增,把西夏都幹掉了。宋朝因此繁盛了上百年,被稱為「神宗中興」。可惜之後的下任皇帝命不長,下下任皇帝則是沒生下兒子就突然病死了,只好從宗室中選擇繼承人,新皇帝的廟號也是徽宗,十分愛好書畫丹青,以致朝政敗壞。而同時蒙古卻興起,最後還滅了北宋。不久後,南宋就建立了。

  這類的事情發生過好幾次。淑寧雖然不是歷史專業的學生,但好歹看過不少穿越小說,她已經開始有點麻木了。看來她穿越的,不是真正歷史上的清朝,而是一個類似於平行世界的歷史上的清朝。在這個世界,穿越是常常發生的。雖然一般人不知道,但穿越者幾乎是橫貫歷史的每個時期。但無論他們怎麼改變這個世界,歷史總會回到原本的軌道上。或許會留下一些印記,一些改變,但大體的走向是一樣的。

  淑寧不知該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此刻她可以說是又悲又喜。悲的是她所掌握的一點歷史知識看來是靠不住了。誰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歷史是會改變的,雖然過後會回到正軌上,但只要有一個穿越者存在,就有可能改變,而且穿越者常常有(她自己就是一個);喜的是,她不必擔心自己做的事改變了歷史,會導致有不好的結果。她以前曾經聽說一個理論,穿越者回到古代改變歷史,會產生連瑣反應,導致後來的事全都發生改變,甚至影響到了穿越者本人的出生,那麼他就會完全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這種理論對淑寧是有一定影響的,但現在她就再也不必擔心了,就算放開手腳,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必擔心會影響到未來的自己(根本不是在一個世界上,怕什麼啊)。

  書房中除了史書,還有幾本講述民生和各地風俗的書本,淑寧也翻看過,倒是解決了幾個一直記在心頭的疑問。比如說玻璃,原來是北宋那位王駙馬發明的東西,工藝一直是由皇家保密的,雖然後來因為戰亂而失傳,卻在明朝時復興了。相傳是從江南一帶開始,接著傳到山東,然後流入北直隸。起初也是奢侈品,後來做的人多了,就越賣越賤,發展到普通人家也用得起的地步。但清兵入關後,許多玻璃匠人逃到南方,又因為種種原因,折損極多,現在又變成了貴重東西,只有富裕人家才用得起了。

  聽著好像是《明朝五好家庭》。

  但她已經麻木了,無意深究下去。

  常常翻看書籍,使得淑寧的氣質發生了很大變化。她為了取信於家人而變得幼稚的行為舉止,已經無法再假裝下去。幸好家人以為她是看多了書的原故,並沒有起疑心。佟氏也因為女兒變得穩重,說話做事有條理,而感到是自己教導有方,很是自得,完全沒有懷疑。端寧更是因為見到妹妹才學有蓋過自己的傾向,而感到壓力大增,只好更加努力地學習,以維持做哥哥的尊嚴,這點倒是全家樂見的。

  家人沒有起疑心,令淑寧更加放寬了心。她決定要做一些事,稍稍改善一下平時的生活。首先做的,就是整理書房的書。

  張保並沒有好好地整理書房,總是把愛看的書放在趁手的架子上,其餘的就按類別放好,並未仔細記了,要找書時,常常要找很久。淑寧按照以往看過的圖書館的法子,按照書本類別分架子擺好,再按照書名首字筆畫順序,把這些書好好排好了,做些小紙條,用天干地支結合中文數字做上編號,粘在書脊上。另外做了一個大本子,用整整齊齊的小楷按類別寫上所有書的書名和編號。這樣一來,要找什麼書,就去查這本索引冊子,再按編號去書架上找。看完了書,也可以按照編號把書放回去。這個法子開始時張保和端寧都不大習慣,但過了幾天,就發現其中便利處。就算是負責打掃書房的馬三兒,也不再煩惱因為不知書的內容而常常放錯架子了,他只需要依照編號放好書就行。

  張保越來越覺得這個法子好用,某日,他在衙門裡辦理文書時,靈機一動,覺得可以把自家書房的索引法用到公事上來。
正文 十二、擺宴

  張保把所有京旗回屯事務的文書重新理了一遍,按年頭月份排好安置,然後再做些小標籤,也用天干地支結合中文數字做成編號,然後另編了一本索引冊子出來,按地點分成幾大類別,下面又設有人口、牲口、農具、種子等幾個小類別,將所有文書的標題做了個索引。要查什麼文書,只管按編號查就行,不必再像往常那樣在文書庫查半天。

  這個法子得到同僚們的一致稱頌,大大提高了辦事效率。奉天府尹聽聞,也親自來瞧過,滿口稱讚。張保很是自得了幾天。過了兩日,就有風聲傳來:府尹大人正在查看張保的履歷,有感他多年勤勉,打算把他調進府衙去當正式的屬官。

  這可是個好消息。以往張保是以戶部主事的職位協理京旗回屯事宜,在衙門做事幾年了也沒有正式的「名份」,品級不上也不下,處境尷尬,但如果正式調進奉天府衙,就有了陞遷的希望。全家都懷著激動的心情,等待著確切的消息到來。

  果然過了一個多月,吏部的調命下來了,張保升任奉天府治中,專事文書檔案的管理。張保接到任命那天晚上,忍不住在妻子跟前流了淚。在六品的位置上苦熬了這幾年,總算升上五品了,而且是越級晉陞。奉天府直接受京中管轄,府尹的靠山來頭極大,跟在他屬下做官,不出幾年,就能出頭了,再也不必看家族臉色。

  京裡伯爵府也有信來,恭喜的同時也旁敲側擊地打聽張保是不是攀上了什麼大人物,要他為家族多說好話,別忘了給家族多撈好處,也別忘了家族為他陞遷出的力。張保冷笑一聲,將信放到一邊不理,直接到新崗位上任去了。佟氏代夫回信,只說家中一切都好,張保因為多年來辦事勤勉才得了上司青眼,日後在職位上也必然會戰戰兢兢做好本份,請家人放心,云云。

  且不說京裡收到信會有什麼想法,張保到了新職位上,倒的確是戰戰兢兢。雖然按自己的法子重新整理了府衙裡的文書,但又覺得這種索引法還有不便之處,有時遇到只記得大概內容的文書,或是要對比不同時期講述同一件事的文書,索引冊子就有些不夠用了。他苦苦思索幾天,才想到可以做另一種索引,專按事件分類,然後還是覺得不夠,又再做了一份按時間排序的,前後花了個把月才完成,試用了幾天,果然很方便,就開開心心地寫起文書底稿,心情好,思路也順,簡直是思如泉湧,筆下生花,寫的好幾份文書都得了上司稱讚,直說府衙的文書亂了幾年總算有人整理,調他來真是調對了。張保臉上整天掛著笑,與同僚們說話也是和顏悅色,甚至還會幫著別人做事,結果人緣好得不得了,諸事皆順。

  張保簡直覺得人生太美好了,而這一切的轉機,都來自女兒的好法子。他本就疼愛女兒,現在更是視若掌上明珠,常為她買些小禮物,弄得妻子佟氏也有些吃味了,晚上向他埋怨,他哈哈大笑,也給她添了幾件首飾,再給兒子買了新的文房四寶。

  淑寧趁他高興,提出要多看些書,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除了家裡的書,他有時也買些新書回家。同事中很有幾個人是書香門第出身,家中藏書頗豐,他就問人家借書回來。淑寧見到喜歡的,就會抄一本,又練了字,又得了書。不但詩詞歌賦,連諸子百家、風情民俗、農工雜技、醫書遊記,她都盡可能多地去看,擴大著自己的視野。

  這年重陽將至,張保夫妻商量過後,決定與周府丞家、秦同知家和素日相與的一位肅春阿佐領四家合辦宴會,招待府尹、盛京將軍和城內一眾同僚。各家出份子,宴席就擺在城西租來的一個叫「秋水莊」的園子裡。這園子是按江南園林圖樣造的,本是果親王府的一處別莊,常常租給別人遊玩,倒是與城西馬場極近,有賓客喜歡的話,也可以到馬場去飆一飆。

  宴席定在九月初八。這一天,秋高氣爽,萬里無雲,真真是好天氣。佟氏早早吩咐老五頭套好車,準備帶著端寧淑寧一起坐車去。但端寧不願意,他學騎馬已有幾年,自覺能獨自騎馬了,又覺得男子漢像個女子一樣坐車會大丟面子,說什麼也不肯上車。佟氏聽了他的話,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你才多大?坐車就丟你面子了?在練馬場騎馬有成師父看著你,我不管,但街上人多車多,撞上了可不是玩兒的,不許胡鬧。」端寧強脾氣發作,就是不肯:「才不呢,今兒去的人裡多的是我的同學朋友,他們都是騎馬去的,讓他們看見我和額娘妹妹一起坐車,背地裡不知怎麼笑話我呢,我不要!」說罷就乾脆坐在庭前的台階上,不走了。

  佟氏拿他沒辦法,只能苦勸:「聽話,跟額娘妹妹一起坐車,額娘讓人牽了馬去,到了那裡,就讓你和朋友一起到馬場去騎馬玩,好不好?」端寧雖然有些心動,但還是不肯。

  張保正要出門,看他這樣,就笑了:「罷了,讓他去吧,男孩子騎馬也是常事,讓人跟著照應好就行,自古慈母多敗兒,你也別太寵著他,該讓他多歷練才是。」佟氏聽了,只好勉強同意。端寧歡喜地蹦起來,直衝到馬廄去,嚇得佟氏忙叫小心。張保哈哈一笑,就先出門去府衙與周府丞會合,先迎上司過秋水莊去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這邊才準備妥當出門。淑寧跟著佟氏上了馬車,端寧騎著馬跟在旁邊,長貴就跟在後頭照應。佟氏叮囑兒子只許在馬車前後跟著走,不許他放開了跑,端寧勉強同意了。

  一行人來到街上,淑寧透過車窗向外瞧去,外面果然很熱鬧,有許多馬車行人,經過城中央的街道時,甚至還發生了塞車現象。幾輛馬車擠在過道上,偏偏街道狹窄,不能容所有車子一起通過,但幾個車主又不肯相讓,爭吵起來,倒讓後面的車子都只能停下來了。有人想騎著馬從旁邊擠過去,不料碰上了路邊的行人,被那人扯住韁繩不讓走,一時間鬧成一團。

  佟氏聽了長貴的回報,忙讓他去找附近巡邏的城衛兵來維持秩序,然後又叮囑端寧不許離開馬車旁邊。不一會兒,城衛趕來了,連罵帶哄地讓那幾輛車依次通過,街上才再度通暢起來。

  淑寧一行的馬車到達秋水莊時,門外已停了不少車馬。一大早就被派來的長福接到信兒,忙把馬車迎進二門。佟氏下了馬車,他就回報說周家和秦家的女眷已到了,只有肅佐領家的還沒來。佟氏點點頭,帶著兒女穿過長廊,跟著長福到花廳去了。

  淑寧在後面跟著,一面走一面打量這個北地的江南庭園。只見處處雕樑畫棟,雕工精細柔美,園內小橋流水,倒有些江南意味,只是池中的水量不多,荷花蓮葉都無精打采,池塘裡的魚兒只躲在水深處,懶洋洋地動著。水邊種著十來棵楊柳,枝條倒有些綠意,旁邊還植有幾叢金菊,開得正燦爛。園裡花草不少,但種類不多,而且多數是北方的花種,打理得很不錯,想來南方花草在北方不易存活,這樣已經很是難得了。

  進了花廳,迎面就是一面玻璃雕花屏風,繞過屏風,幾個婦人迎上來,笑吟吟地問好。佟氏行了禮,拉著端寧淑寧要他們拜見諸位嬸娘。淑寧見到面前年紀最大那位臉圓圓身材有點胖的婦人,知道是周府丞的夫人,就先行了禮,接著又拜見另幾位夫人。接著幾位夫人又拉出自家孩子來,讓他們互相見禮,這才安坐下來,奉茶說話。

  端寧跟著幾個新舊朋友一起到園內玩耍去了,淑寧跟幾個小姐坐到一旁說話。周府丞的小姐有八九歲大,閨名叫做茵蘭,是個文雅大方的小姑娘。淑寧和她見過兩次,彼此很投緣。秦家兩位小姐,大的有十二歲了,嬌怯怯的樣子,不大愛說話;小的那個只有八歲,只是呆坐著,叫一聲她就應一下,看上去如木頭娃娃一般。

  周茵蘭拉著淑寧的手,柔聲說道:「自上回到妹妹家做客,已經有四個多月不曾見到妹妹了,近來可好?」

  淑寧笑答:「我很好,姐姐可好?」

  「好得很,自從妹妹告訴我,不要總是待在房裡,應該多在園子裡走動,我就天天都走上兩刻鐘,雖然有些累,但如今身體好得多了,每餐都能吃下一大碗白飯,算起來已經有半年不曾請過大夫了呢。我爹娘都高興得很。」

  「那就最好不過了。既然這法子見效,姐姐就繼續下去,身體越來越好了,以後再不用吃藥。」

  「承妹妹吉言。上回你見了我那個繡了蝴蝶蜻蜓的荷包,不是很喜歡嗎?我做了一個給你,就當謝禮吧。」周茵蘭拿出一個精緻的荷包來,塞進淑寧手裡。
正文 十三、閨爭

  淑寧十分驚喜:「難為姐姐記得,我不過說兩句話罷了,怎擔得起這個謝字?」說罷也掏出一個荷包來,紅著臉遞給周茵蘭:「我也做了一個,只是針腳粗些,姐姐別嫌棄。」

  周茵蘭笑著接過,她見秦家兩位只是坐著不出聲,便和她們搭起話來。淑寧也跟著說了幾句,奈何這兩位小姐都是真正的大家閨秀,輕易不出聲,周茵蘭與淑寧也只好不再騷擾她們,自己說自己的。淑寧又問起最近周茵蘭看過什麼好書,周茵蘭便向她推薦起一本洛陽的遊記,文字優美,難得的是對當地美食名產介紹得十分詳細。正待要說得細些,便聽見正座那頭,幾位母親都在叫自家女兒過去。

  原來秦夫人在談話時自誇兩個女兒都賢良淑德,是大家閨秀中的佼佼者,別家女兒都比不上,周夫人和佟氏都有些不滿,言語中起了紛爭,總算還顧忌著各自男人在官場上的交情,不曾說得太過。但周佟二位都對自家女兒極有信心,便不忿秦夫人在那裡自誇,於是三人都叫女兒過來,要一比高下。當中周夫人與佟氏又結了一黨,一心要把秦家小姐比下去。其他幾個女人只是笑著看戲。

  淑寧聽到原委後,差點忍不住要翻白眼。這有什麼好比的?四個女孩子都年紀尚小,秦家兩位千金雖然算是美人胚子,但還沒長開呢,要比美貌還早著呢;若比才學見識,秦家家教素來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這點在全城都是有名的,她們想必不會拿來比;若要比管家女紅廚藝之類的,她自己雖然不擅長,但周茵蘭在後兩樣上都很出色,至於管家嘛,小女孩說這些還早呢。這位秦夫人到底是哪來的自信呀?

  小女孩們站到跟前一對比,周佟二位都無語了。秦家兩位小姐,都是小腳,連八歲那位也不例外,走路時所謂「輕移蓮步」,其實就是小步小步邁,說話時嘴巴幾乎不張,細聲細語,叫她們見禮,她們就行一個禮,接著就像木頭人似的傻站。周夫人挑挑眉,問她們可識字,讀過什麼書,她們也不出聲,過了一會兒,大的那個才細細聲地說上過幾天《女誡》,秦夫人就在一旁插嘴說,女兒家以貞靜嫻雅為要,沒必要用心讀書,然後又誇獎她大女兒繡花功夫了得,還展現出一塊手帕上的繡花圖案以做證明。說罷還斜了周茵蘭的大腳一眼,又對淑寧的天足撇撇嘴。

  瞧著秦夫人那付樣子,周夫人與佟氏對望一眼,都洩了氣。這是哪裡來的土包子?居然把女兒教成這樣,而自以為得意,連滿人姑娘不裹腳的規矩都不知道,根本就沒法溝通嘛。誰知秦夫人見她們不出聲,以為是認輸了,還要再顯擺一番,就對周茵蘭和淑寧開了火:「兩位小姐想必也是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吧?不知比我家女兒怎樣?」周茵蘭抿著嘴笑,也不出聲。淑寧扮著一副天真樣子,直望著秦夫人道:「我與周姐姐不過是瞎看過幾本書罷了,哪裡比得上兩位姐姐天仙一般的人兒,知書達禮,才貌雙全,真真是古往今來首屈一指的名門淑女,堪稱奉天城的『名豬』呀。」

  秦夫人完全沒聽出來,只是笑瞇了眼,得意非凡。

  周夫人忍得肚子都疼了,不久前頭報說秦家小少爺摔著了,秦夫人忙帶著女兒去瞧,屋裡幾位夫人才笑了個痛快,淑寧與周茵蘭也是東倒四歪。等笑過了,周夫人才問道:「秦大人哪裡娶來這麼一位夫人?還讓她出來見人,這不是丟他的人嗎?」旁邊一位李夫人邊喘氣邊笑道:「聽說是他南邊鄉下娶的老婆,才來了幾個月,娘家是開綢緞鋪的,秦大人寒門出身,靠他夫人娘家出錢捐的官,又巴結得上司極好,才做到現在這個位子,因此有些懼內。原本他在這邊納了一房小妾,是個秀才的女兒,有些見識,管家是好手,秦大人很是寵愛,可他老婆一來,就急忙把人趕走了,秦大人都不敢吭聲呢。」另一位黃夫人又說道:「聽說她一向自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總擺出那個樣子來,又聽不得別人說她的不是。我總聽人笑話她村,也沒當回事,今兒第一回見,可算是開了眼。」說罷幾人又笑了一通。

  正笑著,有下人來通報,說肅大人家二夫人和大小姐來了。眾人忙整理好衣飾,正要站起來相迎,就聽見一把女聲透著親熱:「我們來遲了,眾位姐姐們可不要怪我呀。」原來是那位二夫人。她容貌比之同來那位以美貌出名的大小姐毫不遜色,卻又完全是不同類型的,長得極嫵媚,卻又透著精明,未開口先含笑,幾句寒暄,就讓人心裡暖烘烘的,只覺得這位二夫人知情識趣,是極值得相交的朋友。那位十四五歲的大小姐卻對此不屑一顧,行過了禮,就逕自坐在一邊,對自家小娘瞧都不瞧一眼。

  淑寧與周茵蘭互望一眼,一起上前去與她說話,她本是愛理不理的,後來見這兩位小姑娘都不是俗貨,臉色才放緩了。

  不多時,秦夫人帶著兩個女兒回來了,眾人又一番見禮。本來夫人們的話題已轉到肅二夫人穿的新袍子的刺繡花樣上了,不料秦夫人見焦點旁移,心有不甘,又出聲將話題轉到她女兒的刺繡功夫上,然後又誇獎兩個女兒有多麼的賢惠。眾位夫人都強忍住笑,唯有那位二夫人好涵養,極認真地聽秦夫人講話,又極認真地拉著兩位秦小姐說話,然後又極認真地誇獎她們,秦夫人的嘴角都快翹上天了。

  二夫人這樣會做人,可惜有人看不慣。肅大小姐冷哼一聲,斜了兩個木頭娃娃一眼,冷笑道:「這樣的木頭,走也走不動路,說也說不大聲,小裡小氣,毫無貴格,還有人誇獎,真是瞎了眼。」說罷就邁步出門去了,屋裡的人只能聽到她叫人套馬,要到馬場去玩。

  秦夫人氣得臉都歪了,眾人雖然好笑,難免覺得尷尬。肅二夫人卻仍是一副笑臉,開口道:「哎呀,我們家大小姐一向是個直脾氣,她這是在跟我鬧彆扭呢,眾位別見怪啊。」眾人都異口同聲說不要緊。佟氏更是說道:「這樣直爽的脾氣,真不愧是滿蒙兒女。哪像我家這個丫頭,整一個悶嘴葫蘆,才無趣呢。」淑寧沒料到母親會突然點到自己,只好低著頭,兩眼看著腳尖不語。周茵蘭笑著推她,她推回去,撇見人人都在看她,才不好意思地又低下頭。二夫人笑道:「這樣文文靜靜地,才像個小姑娘的樣子。到底是他他拉家的姑娘,著姓大族,果然不同凡響。」眾人也附和著,佟氏忙謙讓。

  秦夫人卻不甘心,冷不丁插嘴道:「打打鬧鬧地不成樣子,哪像個大家千金,二夫人家的小姐也太不像話了,連禮都不懂,整一個瘋丫頭,沒的帶壞了別家女兒。」

  房裡一陣冷場,佟氏見她有貶低自家女兒的意思,臉上有點掛不住了,肅二夫人也冷了臉。靜了好一會兒,諸位夫人也不知怎麼辦。淑寧看了周茵蘭一眼,笑著上前道:「方纔肅大姐姐要去騎馬,想必騎術一定很好吧?我早就想學,只是額娘說我年紀小,不准呢。」周茵蘭也上前湊趣。肅二夫人回復了笑臉,答道:「她自小就是在草原上長大,騎術是極好的,你還小,學騎馬是有些早,等再過兩年,我讓你姐姐教你,好不好?」淑寧歡喜地拍拍手:「這可是說定了,一定要請姐姐來教我,只是我笨手笨腳的,大姐姐不會嫌我吧?」佟氏在一旁取笑:「哪有你這樣的,硬要別人教自己,真不害臊。」

  眾人又開始說笑起來,只是沒人理會秦夫人。過了一會兒,午時開席,下人來請各家夫人小姐移步,秦夫人就搶了先,帶著女兒去了。肅二夫人在後面慢慢走著,向其他人打聽她的來歷背景,笑著道:「這位秦夫人真不通事務,真是可惜她那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了。有這樣的母親,誰肯娶她們呢?我真是為秦大人父女難過啊。」眾人附和著,往宴會廳移步而去。

  周茵蘭拉著淑寧落在最後,悄悄說道:「肅佐領位高權重,又是你們滿人鈕祜祿氏的大官,我父親官職品級在秦同知之上,你父親雖然也是五品,但出身比他強。現在秦夫人無視丈夫上官的夫人,處處爭強好勝,幾乎得罪了這裡所有人,又鬧了大笑話,恐怕秦大人日後會很難過呢。」

  淑寧不在乎地笑笑:「管他呢,即便他明日就被上司穿小鞋,又與我們什麼相干?」

  周茵蘭雖然沒聽明白穿小鞋的意思,但也知道不是好話,笑了一通,也丟開了手。

  宴席直鬧到下午未時三刻才散,周家秦家上午做過開席前的準備,因此先走一步,佟氏與肅二夫人留下來指揮下人收拾桌椅碗碟。等收拾妥當,回到家已過了申時,張保早回來了。佟氏吩咐二嫫去準備晚飯,自己陪著丈夫回了房。

  張保坐在椅子上,見妻子也進了房,便笑著問道:「今兒開席前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聽說肅家和秦家鬧起來了?」
正文 十四、公交

  佟氏笑道:「不是什麼大事。也不知道秦大人哪裡娶來的這位夫人,沒有見識,把兩個女兒調教成一副木頭人的樣子,邁不動腳,又不會說話,秦夫人還誇得她們天上有地下無,肅家姑娘小孩子家看不過眼,說了她兩句,她就惱了,背地裡踩人家的女兒。肅二夫人也被她惹毛了,叫我們都不要理她呢。」

  張保道:「原來如此。秦大人真真可憐,聽說他在家裡很不好過,為著納妾的事睡了整整一個月的書房,手邊連個閒錢也沒有,大家出去應酬,輪流做東,只有他是白吃白拿,被人暗地裡取笑,如今他夫人還在眾人面前給他丟臉,只怕明天這笑話就要傳遍全城了。」

  「可不是?虧她還有臉說自家女兒賢良淑德,是她這個好母親教得好呢。」佟氏想起一件事,便問道:「席間我聽人講,你們有說起咱們家淑寧,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只是府尹大人說起我管理文書做得好,因我說當初是從女兒整理書房的法子得來的靈感,大人便稱讚我有個好女兒,連端寧也被叫到跟前查問學業,府尹大人誇獎了他一番。」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們在裡間會聽說府尹大人誇獎兩個孩子呢。可笑秦夫人聽了不快,還特地叫人喚秦大人過來,要他在府尹大人跟前也誇誇他家兒子女兒呢。」

  張保瞪大了眼:「原來秦大人中途離席是這個緣故?我看他回座時臉色發白,還以為是他身上不爽呢。他娶了這樣的老婆,真是可憐。」他換了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子,直望著佟氏:「哪像我這麼幸運,有一位這樣賢惠的夫人。」佟氏啐了他一口,紅著臉坐在妝台前,拆下出門見客的釵環首飾。

  張保見夫人不理他,自顧自地坐下喝茶,說道:「唉,說起在我們外面席上,還聽說了一件新鮮事呢。」然後就住了嘴。

  佟氏聽不到下文,就催他:「什麼新鮮事?你快說呀!」

  他卻突然轉了話題:「今晚不知吃什麼菜?要是有小黃魚就好了,今兒席上那道五花肉小黃魚燉蘿蔔,真是香,可惜沒法多吃,全讓肅大鬍子扒去了。」佐領肅春阿一向以鬍子聞名,人稱「肅大鬍子」。

  佟氏氣得笑了:「你要吃,直說就是,什麼好東西,也值得你這樣?今兒晚了,我明日一大早就叫人去買肉和魚,行了吧?快快說來,別吊人胃口。」

  張保頓時眉開眼笑:「還是賢妻知我心意。今兒肅大鬍子全家都來得最遲,聽說是街上馬車太多,塞住了路,他們過不來,結果他家大小姐一氣之下,揚起馬鞭把擋路的馬車車伕打了幾下,嚇得人家趕緊讓開路,他家馬車才過去了。誰知被她鞭子波及的人裡,有果親王世子的小舅子,本來是要發火的,見了肅大小姐的美貌,魂都丟了,直追到秋水莊門口,還扯著看門的人打聽人家姑娘來歷,被當成登徒子打跑了呢。後來果親王府的管家來問,才知道他身份。他趁機到馬場纏著那位大小姐,把人家惹毛了,又挨了打。」

  佟氏一路聽一路笑,倒有幾分詫異:「這位姑娘好大的膽子,果親王府的人也敢打?」張保解釋給她聽:「肅大鬍子的老婆娘家是科爾沁王公貴族,與太皇太后娘家還沾著親呢,他家姑娘厲害是出了名的。果親王府不比往日有底氣,何況這種小事,他們也不好鬧大。」

  佟氏點點頭,換了話題:「說起來,街上馬車的確多,我們今兒出門時,也在城中被堵住了呢。」

  張保歎了口氣:「我也知道,只是總不能不讓人用馬車吧?關外馬多牛少,連農家種田都是用馬拉的犁,逢年過節,人人都駕著馬車到城裡辦貨玩耍。秋收交糧的時候,街上的馬車才多呢,人都沒法走了。等天氣再冷些,只怕就好了。」

  「難道就沒個好法子,把這些馬車都管起來?別說車多了把路堵住,多有不便,就是不坐馬車的人,走在路上被車磕著碰著,也是麻煩呢。」

  「我何嘗不知這個理兒?府尹大人為著這個事,都煩了好幾天了。我們底下幾個人,都在說這件事呢。」

  淑寧在門外已聽了一會兒了,對於這件事,她倒是從網上小說那裡知道了解決的辦法,於是開口叫「阿瑪、額娘」,得到父母的准許,才進得門去。

  她向父母見過禮,就說道:「方纔女兒在門外聽到阿瑪說起這件難事,女兒倒是有個主意,只是不知使不使得。」

  張保素知小女兒聰明,聞言大喜:「快說來聽聽,要是使得,阿瑪就又立下一功了。」

  淑寧便細細跟他說了公交馬車的辦法:「先在城外設置馬車停放處,凡城外的馬車,都不許駛進城裡;那些人進城以後步行不便,就在城門口安排些大馬車,或是將馬車後座加長,可容多人乘坐,這些馬車每日定時在城內按固定路線行駛,在固定的地點就會停留片刻,人們想要去哪裡,只需乘上對應的馬車,到了地方下車就行。至於城內人家的馬車,就讓各家向衙門呈報,將所有車輛都登記造冊,編上號碼,只讓有號碼的車在城內行駛。阿瑪覺得這法子可使得?」

  張保細細思量了一番,點頭道:「行到不是不行,只是這樣做,恐怕花費不少,而且城外馬車總要找人看守,城內的大馬車按什麼路線走,隔多少時間有一輛,怎麼讓人知道哪輛車是去哪裡的,這諸多瑣事,都要分派清楚,未免太麻煩了。」

  「其實不麻煩的。城外馬車停放處,要找人看守餵馬,不妨每輛車每幾個時辰就收一兩個銅子,有馬車的人家,這點子花費還是拿得出來的,而且有人照料馬匹,他們也放心,又不必擔心馬糞弄得城裡到處都是。大馬車的路線,就按照多人去的地方,在衙門裡商討過後再決定,最少每隔半個時辰就要有一班,若遇上人多,每刻一班也成。多開幾條線路,把什麼線路去什麼地方編成小冊子,再讓馬車伕多吆喝幾聲,好讓人們知道。而且這些馬車也可收些許費用,一個銅錢就夠了,也好幫補些花費。至於細節安排,女兒人小不懂事,衙門裡多的是聰明人,總會想到法子完善的。」

  張保一路聽一路點頭,聽到最後,已是笑了:「衙門裡聰明人再多,也沒人比得上我閨女,瞧這腦瓜子,是怎麼長的?這樣的法子也想得出來?」他伸手要摸女兒腦袋,淑寧忙躲過去了:「阿瑪別弄亂了我的頭髮,上回你摸我的頭,差點把我弄成瘋婆子了。」她躲到母親背後,對著父親做了個鬼臉。佟氏笑罵:「這是什麼鬼樣子?瘋瘋癲癲的。」

  「哈哈,好好好,我不摸,這麼聰明的女兒,如果變成瘋婆子,那可不得了。」張保越想越覺得女兒的方法可行,不但能解決馬車擁擠的問題,還開闢了新的財源,府尹大人一定會應承,至於收費多少,上頭自然會決定。有機會立功,他心裡高興,抱過女兒,說笑一番,二嫫在門外喊開飯了,三人才起身往飯廳去。

  正吃飯時,淑寧想起一直讓她不明白的困擾,趁著張保高興,就開口問道:「阿瑪,公共馬車的事,衙門裡真的沒人想到嗎?府尹大人也沒想到?」

  張保笑著答道:「是啊,沒人想到,就你最聰明了。」

  「阿瑪……」

  「嗯?」

  「府尹大人是不是個老頭子啊?」

  「哈哈哈,你以為想不到好辦法的人就是老頭子了嗎?那阿瑪是不是也是老頭子啊?告訴你,府尹大人只有四十多歲,正值壯年,離當老頭子還早著呢。」

  難道不是費老頭?淑寧又問道:「那府尹大人叫什麼名字?」

  「這孩子今天怎麼對府尹大人好奇起來?告訴你,大人的名諱是玉恆,也是咱滿州貴胄出身,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玉恆?!若她沒有記錯的話,這位仁兄在《水煮清王朝》中是費老頭的前任,後來調去當順天府尹了,倒還算是個能員。如果是他,就難怪想不出公交車的法子了。保險起見,她還是決定問得仔細些。

  「阿瑪,您之前辦的差,是京旗回屯的事,是這位玉恆大人負責的吧?也是他向皇上提議的嗎?」

  不等張保回答,端寧先舉起手來搶著道:「這個我知道,先生上個月才講過的。」

  張保和顏應允:「你說來聽聽,有漏的,阿瑪給你補上。」

  淑寧也認真聽他講。

  「康熙十八年的時候,三藩之亂被平息,滿朝大慶,吏部尚書陳良本上書,有感於平亂之戰中軍糧籌備不易,提議在關外開拓新田,以京旗子弟回屯關外,一來可以增加糧田,二來農閒時操練騎射,可以使八旗子弟不至於因為投置閒散而丟了祖先昔日雄風。皇上准奏,命奉天府尹玉恆大人總領此事,戶部派人協助辦理,宗人府負責挑選回屯子弟,前後只用不到兩個月時間,就開始辦理回屯事宜。」
正文 十五、收斂

  端寧一本正經地講著,還一邊搖頭晃腦,想來是學他老師的樣子。

  張保見他講得頭頭是道,點頭稱許:「講到這樣已經不錯了,我兒子果然很聰明。」看到端寧一臉得意樣,他又接著說道:「不過這只是官面上的東西,其實有些小道消息,傳說原本應該是由陳良本陳大人主持此事的,但他馬上就要進上書房了,就推薦府尹大人總管此事,為了在奉天開闢出稻田來,還特地從江南請了幾十位積年的老農,收集了許多稻種,一種一種試出最合適的稻苗種類,還交待了府尹大人許多事。如今能創出這樣的局面,陳大人在背後出了不少力,府尹大人一直對他感激不盡呢。」

  佟氏和端寧這才知道背後還有那麼多故事,淑寧跟著點頭,心中卻有些鬱悶:「似乎是遇上穿越同伴了,這裡並沒有發生《水煮清王朝》的故事,怪不得年代不對呢,看來那位陳良本大人,是看過這本書的人,所以才能依樣畫葫蘆,不過他只有一個人,分身乏術,無法做到書裡五個主角做的事,所以才會發生現在這種只要他一個主意就能解決卻偏偏擱置許久都沒法應付的交通堵塞問題。」

  既然還有別的穿越者,她還是小心些,別讓人發現會比較好。她最近的舉動已經有些顯眼了,看來要稍微低調些。

  她用一個晚上時間想好怎麼做,第二天吃早飯時,就拉著父親說話:「阿瑪,昨兒女兒給您出的法子,您今天要告訴人是不是?」

  張保有些奇怪,答道:「是啊,怎麼了?」

  淑寧說:「您跟人說起的時候,只說是您自個兒想到的,別說是女兒的主意,可好?」

  張保更奇怪了,問:「為什麼?」

  「阿瑪額娘想女兒受人誇獎,是疼愛女兒,但名聲太大了,似乎不太好。昨兒秦夫人不就是因為府尹大人誇獎了女兒,所以才會說閒話的麼?女兒不想聽那些閒話,所以這些名聲不要也罷。」

  佟氏在一旁聽著不依了:「好名聲為什麼不要?那秦夫人沒有見識,何必管她,別人誇你聰明,阿瑪額娘也有面子。」

  「可是女兒要這樣的名聲何用?說不定反而會受人詬病吧?更何況,若別人知道這些事都是阿瑪的主意,不是更會覺得阿瑪精明能幹麼?」她拋出了更誘人的籌碼。

  果然,張保和佟氏聽到這話,都深思起來。張保放下手中的碗,道:「好女兒,你為阿瑪著想,阿瑪承你的情。這件事,阿瑪知道該怎麼辦。」說罷就站起身來。

  佟氏連忙把官帽拿給他戴上,又送他出了門。回來後見端寧歪著腦袋想事,歎了口氣,催著他快吃完了,趕他回房去看書,這才坐下望著女兒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是怕名聲太大,會搶了你大伯生的二姐姐的風頭,你瑪法和太太會生額娘的氣吧?額娘真是沒用,還要你一個孩子為**心。」說完忍不住掉起眼淚來。

  淑寧見她誤會,忙勸道:「女兒哪裡想到這些,只是覺得出了名會惹來麻煩罷了。比如那位肅大姐姐,不就是因為漂亮的名聲太響亮,所以總有人纏著她麼?」

  肅大小姐被果親王世子的小舅子纏上,已是人人皆知的笑話了。佟氏也忍不住笑了,她以為是女兒有意逗她開心,心裡很安慰,便不再提起這件事。

  接下來的日子,淑寧果然收斂了許多,也很少到朋友家串門了。她沒有更正佟氏的誤會,所以佟氏更添了對女兒的憐惜,也不再在外人面前誇獎女兒,只是一味謙遜,也不許家中下人對外亂嚼舌頭,久而久之,再沒人說治中張保大人家的小姐有多麼聰明了,倒是誇獎她嫻靜的人多了不少。周茵蘭倒是有叫人送信來,埋怨她不去找她玩,淑寧想想,也覺得不必做得太過,回了信,答應第二天就去看她。

  秋意漸深,外面已刮起陣陣寒風。前一天晚上佟氏已經批准了她今日的行程,因此淑寧早早就起身梳洗,開心地準備要帶的東西。上次借周家的書,今天要還了;還再帶上些二嫫做的小點心,上次周茵蘭來做客時說過喜歡吃的;前些日子打的幾雙襪子也帶上吧(在這個時空中,襪子早已出現了近千年了),她在這些襪子上用彩色絲線勾了些淡雅的花紋,相信周茵蘭會喜歡這份小禮物。

  辰時三刻出了門,老伍頭駕車,小桃跟班,淑寧一行就這樣出發到周家去了。其實他們家就在兩條街外,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下了車,周茵蘭已經迎了出來。進門後她先向周夫人問了好,兩人才到房中說話。

  周茵蘭很喜歡淑寧帶來的點心和禮物,她說:「正好,今早兒才喝了一碗湯,有些餓了,這些點心正好用上,你也嘗嘗我們家鄉的小吃如何?」淑寧應了,她就吩咐下人把東西送上來,卻是鴨血粉絲湯,淑寧有些奇怪:「咦?我記得你們是山東人,這鴨血粉絲湯不是南京的名產麼?」周茵蘭笑著答道:「原是他們那邊的東西,但前明的時候就傳到濟南府來了,如今我們做得比他們還好呢,你快嘗嘗。」淑寧半信半疑地試了試,果然鴨血嫩滑,粉絲也爽口,湯不知是用什麼做的,熱熱地喝下去,還有點辣味,幾粒蔥花,讓湯頭更惹味。淑寧說了句「好吃」,忙多喝了兩口。周茵蘭也笑著加入,兩人喝一口湯就一口點心,很快就吃完了。

  丫環把碗筷收了去,周茵蘭起身拿來一隻紅木盒子。淑寧正奇怪裡面裝的是什麼,她就把它打開了。一看,原來是各色絹紗做成的假花。

  周茵蘭道:「謝謝妹妹特地為我做的襪子,我沒什麼好東西還禮,這是我從濟南老家帶來的幾枝相生花兒,妹妹挑幾枝吧。」淑寧好奇地拿起一枝花細看,這是一枝紫紅色的玫瑰,花朵、花萼、花托、綠葉,無不精緻非常,栩栩如生,再看其他的花,也是如此。周茵蘭道:「外面的絹花鋪子可找不到這樣好東西來,這是濟南府的老字號嚴家鋪子出的貨,除了上貢到宮裡的,只有濟南府一帶能買得到呢。我總共就帶了這二十枝來,今兒是頭一回送人。」淑寧聽了忙推道:「我不知是這樣難得的東西,姐姐還是自己留著吧,我還小呢,用不著這些。」周茵蘭看了看她頭上簡簡單單地兩根大辮子,也笑了:「先拿去,過幾年你還是用得上的,咱們姐妹是什麼交情?我一番心意,難道你要辜負嗎?」淑寧無法,只好挑了一枝海棠、一枝粉桃,鄭重道了謝。

  眼看著午時將至,早上答應母親要回家吃飯的,淑寧就告辭了。周茵蘭依依不捨地送她到大門口,再三叮囑她要常來玩,才放她家去了。

  淑寧回到家,剛進院子,卻看見二嫫在抹走廊。她彎腰蹲下,用打濕的布使勁擦拭青磚地板,雖是在秋涼時節,額頭上還是不停地冒著汗。

  淑寧吃了一驚,忙問道:「二嫫,你這是在做什麼?」

  「姑娘回來了?也沒什麼,今兒風大,灰塵落得到處都是,我用布擦擦罷了。」二嫫最近幾年已改了對淑寧的稱呼,直叫「姑娘」了。

  「可是以前向來都不用這樣做的呀。」

  「以前都是用掃帚打掃了,再用水沖乾淨,可如今已入了秋冬季節,水少了,何況只是些少灰塵,用水沖太過於浪費,只需要打濕了布條,擦擦就行。」

  「你的腰不會辛苦嗎?我記得你前幾天腰還疼過呢。」

  「哪裡就折了腰去?這點輕活,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淑寧怎會不放在心上?只是屋裡的佟氏聽到她的聲音,已經在喚她了,只好先放下二嫫進屋去。到了晚上,她左想右想,終於下定了決心,找出一張結實些的白紙來,用細細的毛病畫了幾幅圖樣。曾有穿越前輩用過的法子,她決定也拿來用用。這幾幅圖樣,分別是一把拖把、一把帶有翻蓋的長柄垃圾鏟、一隻帶有絞拖把套子的木桶,還有一把帶著花灑頭的水壺。最後這個,她是猶豫了好久才加上的,畢竟拿著桶和勺子澆花澆地,當然比不上用花灑來得便利。

  這幾樣東西,都可能用木頭做好,長柄用竹竿就行,那個絞拖把的套子,做成可拆卸的會比較方便,現在沒有塑料,只好用木頭做了,可能工夫要多花些,耐用度方面也會差些,但這些東西都是日用品,用不著要求那麼高,日後如果有機會,找個鐵匠打個鐵做的也行啊。

  第二天一早,她避了人找到二嫫,將圖紙交給她,讓她到城裡木匠鋪子去找人做,還補充道:「拖把上用的布,我們自家做就好,拿那些舊的不穿的衣裳,撕成布條紮起來就行。」她頓了頓,放低了聲音說:「這件事你可別告訴人,叫木匠鋪子的人也別傳出去。別讓人知道是我畫的圖紙。我不想二嫫做事太辛苦,才想出這些東西來幫忙,萬一讓額娘知道了,一定會罵我不務正業的。」二嫫心領神會,心裡發酸:「姑娘放心,三奶奶問起,我絕不會讓她知道是你做的。」
正文 十六、大雪

  二嫫順順利利地辦好了這件事。她找的那個木匠手藝很好,而且聰明地馬上發現了這套用具的價值,不但不收工錢,還問能不能把圖紙賣給他,她只好回家問淑寧。不得不說,古人中還是有很多頭腦機靈的人。不過這些東西技術含量不高,別人很容易就能仿製,淑寧也不黑心地要他錢了,說定了頭三個月每賣出一套,就從中抽二成利,其餘都歸那個木匠,只是他不許將她是發明者的事傳出去。過了三個月,賺的錢都歸他所有。

  那個木匠以為天上掉下了餡餅,哪有不答應的?二嫫也不能理解,覺得自家小姐把發財的機會白白讓給外人。淑寧也不管,等過幾個月盜版產品出現的時候,他們就知道了。現在她總算有了一點私房錢了,可千萬要收好。

  果然,木匠鋪子把圖紙上的四樣東西再加上一把上好的掃帚,組成一套灑掃用具,在城中賣得極火。奉天多的是中小官員和小康之家,他們都願意花點小錢買上一套這種東西,不但用起來方便,打掃地方也乾淨許多。即使是高官大戶,也會看著新鮮地買上一兩套。那名木匠很是發了點財,淑寧的荷包也鼓了許多。只是好景不長,在這個沒有知識產權保護的年代,很快就出現了仿造品。有些粗製濫造,賣得很便宜;有些做得十分精細,還雕了花在上頭,走高價路線。木匠的生意冷落了下來,讓他好生失望。不過淑寧早料到這種情形,她這三個月得了二十多兩銀子,分了八兩給二嫫,其餘都讓她幫自己收起來。如果收在自己房裡,免不了會被小桃發現,佟氏也會知道,要是問起來歷,倒不好回答了。二嫫兩夫妻都是老實人,又一向疼愛自己。在自己長到可以光明正大擁有私房錢以前,先放在她那裡會比較安全。二嫫猶猶豫豫地接下了錢,心裡感激她對自己的信任,賭咒說一定會好生保管,連長福都不讓他知道。

  灑掃用品的火爆讓它迅速席捲了全城。很快,有過半數人家都有一套了。連淑寧自己家裡,也由佟氏作主、長貴出面買了一套。一日晚飯前說起,佟氏埋怨道:「二嫫原來已買了一套在家,也不說一聲,倒讓我又花多一份錢。」二嫫忙道:「實是有一回幫過一個木匠些小忙,他免費替咱家做的,並沒有花錢。是奴婢糊塗了,忘了跟奶奶提起。」佟氏擺擺手:「算了,只是小事。不過這套東西的確好用,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原來要兩個人花一個時辰才能清掃洗淨好整個前院,如今只用一個人就能做完,時間還少了許多,用濕拖把拖地,又不用費水沖洗,可省了好些事呢。」張保同意,還提到府衙也買了兩套備用。

  淑寧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低頭吃飯,只偶爾抬眼與二嫫對上,偷偷相似而笑。

  等吃過飯,全家坐在堂屋裡說話,張保對佟氏說:「現在已經入冬了,不久就要下雪,你要準備送京裡的年禮了吧?」佟氏點頭稱是,他又說道:「今年就別再送酒了。因奉天稻米今秋豐收,入關後連累江南米價大跌,朝廷擔心米賤傷農,又要預備日後戰事所用,下令不許奉天稻米入關,只在關外屯作軍糧,同時只許三年以上的陳米才能拿來釀酒。如今各大酒坊都措手不及,只怕今年釀的酒光是供關外都不夠呢,還是換別的東西吧。」

  佟氏聞言犯了愁:「這可怎麼辦?以往幾年這精酒都是年禮的大頭,如今不送它,可就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了。」

  張保也知道這個難處,想了想,道:「今年試種的玉米土豆花生等東西都收成不錯,朝廷不許奉天稻米入關,可沒說不許這些入關,送些過去好了。周府丞最愛土豆做的東西,這裡方圓幾百里種的土豆,都是他倡議要種的。他家有一大份土豆食譜,我問他討來,你照著抄一份食譜,連新鮮土豆一起送去好了。」

  佟氏一邊聽一邊點頭,但還是覺得不夠:「這些畢竟都是不值什麼錢的,你如今升了官,總不能太小氣。」

  張保歎了口氣:「你再想想吧,如今我的俸祿也高了許多,下面的人也常有孝敬,境況比幾年前好多了,你看著辦吧,多花些錢就是,免得京裡有人囉嗦。」

  佟氏應了,又說起今年醃大白菜的事。端寧早已無聊得溜出去了,淑寧聽到這裡也坐不住了,向父母告了罪,也回了房。

  今年入秋以來,就一直颳大風,冬夜裡刮的尤其冷,吹得窗上糊的窗紙撲撲聲地響,前兩天還吹破了一角,不過馬上就補上了。這種時候真是無比懷念玻璃窗。聽說奉天的行宮裡,大部分的殿閣都是玻璃窗的,連奉天府衙和府尹官邸,也有用玻璃鑲的窗戶。可惜自己家還沒有錢到那個地步,所以只好繼續用傳統的白紙糊。雖然比不得玻璃窗結實透光,好處就是成本低廉,而且碎片很安全。

  淑寧拿起一本唐詩,翻了幾頁,一更剛過,就掌不住了。叫小桃端水進來洗了臉,換了衣服睡下了。

  一夜好眠。

  迷迷糊糊中,她覺得有些冷,捲了捲身上的棉被,但那股冷意還是不能消除,張開眼,卻看到帳外一片白亮。原來已經天大亮了!她心中一驚,正要起身,只是稍一離開被窩,就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吱呀一聲,門開了,小桃端著東西進來,看見淑寧起來了,忙放下東西,擦了手,到箱子裡拿出一身厚衣裳來:「姑娘起來了?」

  「怎的這般冷?」

  「姑娘猜?」小桃擠擠眼睛,一邊幫她換衣服,「有提示哦:現在還很早呢,可外面卻亮堂得很。」

  「下雪了?」淑寧一陣驚喜。忙急急地穿好了衣裳,顧不上小桃在身後叫喊,一股腦兒衝出了房門。

  果然,外面白茫茫地一大片,天色明明還發暗,卻被雪色襯得如白晝一般。雪已經停了,地上的積雪足有小半尺,都快漫上走廊裡來了。院裡的小樹上堆滿了雪,枝條都被壓得低低的。

  淑寧看了漂亮的雪景,還來不及感歎呢,就打了一個大噴嚏,忙又衝回房裡去了。小桃絮絮叨叨地念著:「叫了姑娘別出去的,冷著了吧?今兒一早馬三哥也冷得連打了六個噴嚏呢,我也打了兩個,下雪了,就要小心著涼才是,橫豎這雪一時半會兒也化不了,等穿厚實了燒好了手爐再出去看不遲嘛……」淑寧這才發現她之前端進來的是個炭盤,這時已經燒起來了:「怎麼這會兒就燒,回來我還要到上房吃飯呢,回房再燒不遲。」小桃苦笑著道:「我的小姑奶奶,瞧瞧您自個兒,還沒洗臉梳頭呢,這可得小半時辰功夫,這會兒不燒,只怕回頭就著涼了,二嫫定會煎了我的皮。」她放好炭盤,出去了,過一會兒拿了一銅壺水進來,放在炭盤上熱了一會兒,才倒進臉盤裡,拿來毛巾,侍候淑寧洗臉。

  淑寧任著她擺弄,心裡卻在想別的事。這可是入冬以來頭一場雪,下得這樣大,看來明年收成會不錯。只是這樣大的雪,天也冷得多,這個冬天可得想些法子取暖才好,最好是又方便又不費事費錢的,前幾年的冬天可難過死了。

  梳洗完來到上房,早飯已經擺上了,因為天冷,全部食物都是熱騰騰的。淑寧請過安,坐下來後,先喝了一碗熱熱的豆漿。這是最近才在城裡出現的東西,是大豆豐收後才弄出來的,豆味很濃,還加了蜂蜜,喝起來比現代喝的摻水的稀豆漿強多了,這可是健康食品啊!

  佟氏也喝了一碗,拿過窩窩頭掰成幾塊,加到端寧碗裡,扭頭對張保說:「我方才叫人把你那雙牛皮靴子拿出來了,還有那件羊皮大氅,又叫二嫫找結實的油紙傘去了,還交待老伍頭在車裡放了暖爐,回頭你回衙門,可得小心別吹著了風。」張保點點頭:「你們在家也要小心,屋裡燒爐子取暖,要記得開窗戶透風。」佟氏應了聲。

  端寧吃完窩窩頭,插嘴道:「今日先生有事,不用上課,兒子回自個兒房裡讀書吧,方才在書房裡練了會兒字,那兩扇大窗開著,吹得滿屋子書嘩嘩響,關了窗子,又氣悶,又暗,還陰冷,不如在房裡暖和。」張保同意了:「也好,書房是比別的屋子冷些,只怕那墨汁都不好使,難寫字呢。」淑寧提議道:「不如讓哥哥與我一同到上房裡來,我們在右房裡讀書寫字,不會打擾到額娘的,而且也可以省下一個暖爐,額娘不是說,現如今炭比去年貴麼?」張保佟氏都稱大善,端寧也高興得眉開眼笑,有人陪著總比一個人熱鬧,何況上房是全家最暖和的地方。
正文 十七、手套

  張保「上班」後,兄妹兩人就到右房去了。一個默默誦讀著昨天學的新課文,一個照著字貼臨著大楷。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已經覺得手指都快僵了。端寧受不了:「在屋裡燒著爐子還這樣冷,外面就更不用說了,這樣的天氣,難道還要出去練騎馬不成?明天上學時又怎麼辦啊?」淑寧笑他:「難不成這樣的冷天就把哥哥難住了?這還是頭一場雪,再冷些可怎麼辦呢?」端寧聽了頭疼不已:「我倒是想繼續勤學苦練,可光是在屋裡寫字就連手都僵了,出了門不是會變成冰棍麼?還能怎麼辦?」他跳著腳,挪到火盆旁邊伸了手烤著。

  這的確是個問題。淑寧看著凝結的墨汁,已經沒法再寫下去了。她放下筆,拿了兩張腳踏到火盆邊,給了哥哥一張,自己坐一張,想著怎麼辦。

  端寧苦想半天,蹦出一句:「該死,腳也冰了。」

  淑寧笑翻了,問道:「挨著火盆還會冰?難道哥哥沒穿襪子?」

  「穿是穿了,就是比沒穿強那麼一點,可還是會冷啊。」

  「一雙不夠就穿兩雙好了,要不叫人打雙厚點兒的?」

  端寧一聽,跳了起來:「這法子好,怎麼不早說?能打嗎?」

  淑寧點頭:「能,蒙古那邊不是運了些毛毯來賣麼?去找那些人,要些羊毛來,紡成線,織成襪子,比普通棉紗線織的襪子要暖和得多。羊毛線多的話,還可以織成衣服穿呢。」

  端寧聽得興起,就衝到正房去喊二嫫,倒把正在算帳的佟氏嚇了一跳,問清楚是怎麼回事後,笑了:「用不著現找羊毛,前兒正好買了羊毛線,就是打算打襪子用的,只是想不到這麼早天氣這麼快就冷成這樣罷了。你去問小梅,只怕已經打好一隻了。」

  端寧去找小梅,回來時右腳已經換上了羊毛襪:「只有一隻,另一隻今晚就好了。真暖和呀。」

  淑寧撇撇嘴:「才換上,就算它再暖和,也不可能讓你的腳這麼快就從冰塊變成溫湯水,少唬人了。」

  端寧得意笑笑:「回頭妹妹叫小桃也打一雙,穿上去就知道了。」但他又歎了口氣,「可惜,只有腳上的,如果手上也能穿襪子就好了。可惜騎馬用的皮手套太過笨重,平日裡沒人戴它。」

  佟氏在正房聽見,笑著說:「手上不能穿襪子,不過我們女子倒是有毛皮做的護手,可惜你們爺們兒用了會被人笑話。」

  端寧鬱悶不已,但這話倒是給淑寧提了個醒,做雙手套不就行了?雖然自己不懂織毛線手套,但可以用取巧的法子,按襪子的織法,做出手掌部份,然後另織好五個手指的部分,再用線縫上去不就行了嗎?如果能做成功,再在外面套上皮做的大手套,那還怕什麼冷來?

  想到就做。淑寧忙去找二嫫要線,試做的時候用不著為數不多的羊毛線,先用普通的粗棉線試試。她馬上動手做起來。

  吃午飯的時候,她已經做好其中一隻的手掌部份了,想了想,又特地去量了哥哥的毛指長短。手套可以撐大,手掌部分可以馬虎些,但如果手指部分差太遠,太長或太短都會很麻煩。飯後,她照著量回的尺寸做著比較精細的手指部分,連午覺也不去睡,終於趕在傍晚前把手指部分縫到手掌部分上去了,能做得這麼快,大概是平時常做襪子的緣故。她自己把手伸進去試了試,還行,總的來說是個手套的樣子。於是就拿去給哥哥試。

  端寧早就在奇怪她在做什麼了,看到手套的時候也很是欣喜,忙戴了上去,剛剛好。他高興地催著叫做另一隻,佟氏走了來看了看,說道:「這不跟騎馬用的皮手套一個樣子麼?只是用線做罷了,瞧著不難,叫底下人做去,又快又好,明兒就有得用了。」說罷就吩咐二嫫和小梅小桃去做。

  淑寧有些委屈,端寧安慰她道:「妹妹把另一隻也做好吧,我明兒就戴妹妹做的出門去。」淑寧笑了,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說:「哥哥還是戴別人做的吧,我的這雙不大好看,而且又是棉紗做的。回頭叫她們用羊毛線給你做一雙,包管暖和,騎馬時也不怕。」

  「騎馬時哪能戴這個?一會兒就被雪弄濕了。我有皮手套。」

  淑寧想了想,道:「那就叫人在羊毛手套外邊加層皮面,就不怕弄濕了?」

  「何必麻煩,都帶去就是。」佟氏說,「在外頭時戴皮的,進了屋再換羊毛的,不就行了?」

  淑寧只負責做出樣品來,正式的生產就交給家裡的使女們了。不過嘗試新事物是值得提倡的事,因此淑寧又開始了露指手套的創造。因為佟氏在感歎羊毛手套戴起來比皮手套靈活的同時,也遺憾地說可惜帶了不便做活寫字。

  第二天,淑寧做出了一對露指手套,它比全指的還要容易做些,畢竟手指部分要花的工夫要少得多。晚上給端寧試用的時候,他馬上就戴著它寫了幾個字,還翻了幾頁書,大喊方便。佟氏又將正式的生產交給二嫫和小梅小桃,不過這一回,她也加入了製作大軍,給丈夫和自己都織上一雙,還把淑寧這個創造者也拉來幫忙。

  端寧戴著露指手套出門,在朋友中間引起了轟動,艷羨者紛紛傚法。而張保戴上妻子親手做的「溫暖牌」羊毛手套後,也在同僚中引起注意,紛紛追問。一時間,蒙古商人那裡的羊毛毯子滯銷,而羊毛卻供不應求,賣了個好價錢,更有精明的商家跟他們談好了以後的羊毛生意。

  大雪紛紛揚揚,總是下下停停,持續的寒冷天氣讓全城的人都在尋找過冬御寒的好方法。受羊毛手套的啟發,有人想出了綢緞夾棉花的手套款式,還在上面繡花來吸引婦女們的喜愛。即使沒有足夠的財力去做綢緞或羊皮或羊毛的毛套,也有人想出了用粗布夾棉花或是爛布碎做成的手套。還有人在別的部位上下功夫,比如做出夾棉襪子、夾棉鞋子、翻羊毛的靴子,軟皮帽子、羊毛線織成的圍脖等等東西。一時間,全城多出不少新式的御冬衣物,還有人販回關內,大大賺了一筆。

  淑寧看著自己想到的東西被別人先做出來了,還賣了發了大財,只好對古人的智慧感歎不已。

  家境比較好的人,可以借用這種種外物抵禦寒冬,但身無餘錢的窮人又怎麼辦呢?

  所幸奉天府尹玉恆還算是能幹的人,而他手下的周府丞、秦同知、治中張保等人,都是官聲還不錯的實幹派。玉恆自從看過張保戴來的手套後,就在念叨著這件事。現如今棉花大豐收,棉花賣得很便宜,棉布也是易得的東西。以往每年冬天總要死幾個人,朝廷雖沒怎麼重視,但總會按例申斥一番。今年朝廷在北面對老毛子用兵,大勝而歸,滿朝正高興著呢。這時候如果奉天有人凍死,未免太煞風景,惹惱了皇帝,他玉恆可討不了好。想罷,他就召集大小官員,說了自己的打算:他打算徵用民婦,用抵換徭役的辦法,讓她們用最便宜的粗布雜棉,做些棉被、手套、鞋襪之類的御寒用品,派發給城內的窮人,以免有人凍死。

  今年奉天府收入豐足,府尹大人要做善人,以此換取政績,怎麼會有人說不好?說不定上司得了嘉獎,還能給底下人帶來些好處呢,萬一沒得好處,反吃了掛落,反正是府尹大人的提議,也不會怪到他們頭上。有鑒於此,不但眾人都齊聲附和,周府丞還提議,在城裡找幾處無人居住而又還算結實的房屋,收留無家可歸的乞丐等人,每日提供些粥水被鋪,然後在固定的日子裡召集大夫向窮人贈醫施藥,那就更穩當了。

  玉恆點頭稱善,這種事說出去名聲又好聽,於是就分派了任務,各人分頭做起事來。到了奉天城裡因為持續低溫天氣而死的人數目達到第六人時,這次防寒扶貧行動就正式展開了。

  只要府衙真的想做些事,總會看到成效的。直到進了臘月,奉天城裡被凍死的人停滯在7人這個數字上就沒再繼續增加了,而以往每年都要凍死二三十人的,所以對於府衙的人而言,這區區七個人簡直可以忽略不計。這份功績可不得了,雖然說應該在年後開春天氣返暖以後,統計的數字才算數,但奉天府的這一大壯舉還是通過幾位「朋友」與京裡時時不斷的書信來往傳到了天子耳中。

  皇帝龍顏大悅,不但下旨好生褒獎了奉天府上下一番,還賜給府尹玉恆一份「公忠體國」的親筆手書,樂得玉恆巴巴地找了最好的工匠做了牌匾掛起來。全府上下都有賞賜,張保得了個銀碗,這是他得的頭一份靠自己掙來的御賜之物,馬上供在神台上,日夜參拜。玉恆有感於此次的綵頭是由張保的手套引起的,與屬下一起喝酒慶祝時,還拉著張保說他是一員福將。

  別人的稱讚都還罷了,府尹大人的這句話至關重要,張保彷彿已經預見到未來憑借上司青眼步步高陞的前景了,當晚喝得爛醉,最後是長貴死抬著回家去的。
正文 十八、金枝

  佟氏從臘月前就開始為年禮的事煩惱了。比往年好些的是今年張保升了職,俸祿增加了許多,足有200兩,加上底下人孝敬的零碎銀錢,還有衙門中約定俗成檯面下的收入,今年得的錢財首次過了千兩。平日的吃穿用度都大大改善了,送進京中的年禮自然不能太薄,只是往年大受京城伯爵府歡迎的奉天特產精酒今年產量減少,佟氏好不容易才弄來六罈子,咬咬牙,只留下兩壇自家過年備用,其餘四壇都送進京裡去,還要在一道送去的信中說明精酒難得的緣由。只是沒了好酒,別的東西就要貴重些才行。雖然張保有提議送些玉米土豆之類的土產,但這樣東西只怕伯爵府的人看不上眼,佟氏只好另想辦法。最後,她花錢弄來不少風羊風豬之外,還有一對活的梅花鹿,又從蒙古人那裡買了許多張上好的羊皮,外加花一百兩弄來的一張好虎皮,是孝敬老爺子的。

  這已經很豐盛了,想必京中也該滿意,只是送給婆母妯娌的東西還要再想想才是。佟氏見時間還早,就放下了心,專心考慮起送女眷的東西。今年幾個侄女都大了,只怕還要把她們那份也要算上。

  不過年前除了送回京中的年禮,還有別的事也要忙。佟氏還要考慮送給奉天城中的朋友和丈夫同僚的年禮,還有給全家人做新衣裳的事。以往總是手頭緊,只能輪著給家人做過年的新衣,張保和端寧倒罷了,自己和淑寧的大紅衣裳還是前年做的,淑寧長了個子,早已不能穿了,今年正好趁手頭松,給全家都做新的。

  佟氏特地叫了劉婆子來,因她年紀大了,還讓她帶個幫手來,商量要給家人做新衣的事。男裝的款式都是現成的,只需要把端寧的身量重新量過就行。自己今年胖了些,天氣又冷,腰身放寬些就是。只是女兒那邊還是要問問她喜歡什麼款式顏色的好,她一向是個有主意的。

  淑寧被佟氏叫去問時,倒沒了主意了。如果是大姑娘家的衣裳,她還可以借鑒一下以前看過的清裝劇,當然不是那等誇張的,只要找些風格寫實穩重的諸如《少年天子》、《康熙帝國》之類的,抄襲一下裡面的女裝款式就行。但現在自己還是小女孩,去哪找借鑒去?還好,奉天城裡現今流行的款式雖然在她眼中顯得有些土,倒還算好看,就提出照著做就行,顏色就挑了嬌嫩的薑黃色。不料佟氏反對,她認為大年節下應該穿紅才是,淑寧擰不過她,只好同意選銀紅色,又定了一件絳紫色的馬甲。不過佟氏最後為了安撫女兒,同意以後給她做一件薑黃色的春裝。

  正式的衣裳商量定了,還要做幾件斗篷披風,因今年風大雪大,出門一定會用得上,而且這種衣物可以用好幾年。淑寧這時候倒是有了主意。她羨慕《金枝玉孽》裡幾位女主角穿的冬季斗篷已不是一日兩日了,甚至還買過一件毛茸茸的款式有些像的紫色小披風,29塊錢的便宜貨,但連袖斗篷的設計是一樣的,她穿來這裡之前,幾乎每個冬天都會穿。《金枝玉孽》裡的斗篷樣式她已有些記不清了,只記得領口袖口都有白色毛茸茸的鑲邊,有連袖,緞子面,還吊著幾個毛茸茸的球球。但自家常穿的小披風,她是記得的,忙找了紙筆,畫出大概的樣式,又向佟氏和劉婆子解釋了一番,還提出也要做毛茸茸的鑲邊和球球。佟氏聽明白後,也有了興趣,劉婆子誇了幾句「好新奇樣式」,就答應著做去了。佟氏叫住她,低頭籌算半晌,又吩咐著加做幾件胭脂綢面和幾件大紅羽緞的,先緊著做好。今年送給京城伯爵府妯娌和眾位侄女的禮物有著落了。

  臘月初十,裝滿了酒肉活鹿外加幾大袋玉米土豆大豆花生的三輛大車,外加裝有羊皮虎皮和新式斗篷與十二匹綢緞兩盒子荷包的一輛大馬車,四輛車滿滿當當地駝著長福二嫫夫妻外加馬三兒和兩個雇來的車伕,駛出了奉天城,朝京城方向去了。

  淑寧自己的新斗篷足足到臘月十八才拿到手。摸著光滑的大紅緞面,還有前胸、袖口和下擺吊著的幾個毛茸茸的小白球,她喜滋滋地,想了好幾年的東西,在現代也不知到哪裡做去,只能穿著29塊錢的便宜貨過乾癮,現在終於穿上真貨了!!!

  小桃在一邊摸著新斗篷,羨慕不已,不停地說著「真漂亮」。淑寧不理她,她明日要去周家做客,就穿著去向好朋友炫耀去!

  結果第二天炫耀是炫耀了,可新斗篷卻差點被剝了去。周家那裡來了幾位別家的小姐,都是8到13、4歲的年紀,正是起了愛美之心的時候。不但她們,連周夫人和他家的兩個小妾,也是看著眼熱。淑寧沒法子,只好把斗篷脫下讓她們瞧了個清楚,好讓她們找人去做。過年之前她再不也會穿著它出來了,不然還沒過年呢,衣服就被人搶爛了。

  在這個閨中沒什麼娛樂的年代與地方,一種新鮮漂亮的衣服款式很快就傳開了。過年時上街,幾乎滿街都是掛毛茸小球的連袖斗篷,各種顏色花樣面料的都有,奼紫嫣紅好不熱鬧。

  二嫫今年回來得早,跟著臘月二十八就到了家。她說起京中伯爵府的事,虎皮大得老爺子歡心,得了新式斗篷的幾位奶奶和小姐也很高興,特地為了太太做的褐底繡金面的新斗篷讓她在京中貴婦的聚會當中大出風頭,大悅之下把自己珍愛的一套五件的金首飾賞了佟氏,讓佟氏捧著首飾盒子唏噓半天,忍不住掉下淚來。

  二嫫帶來的還有別的消息。佟氏的伯父佟國維進了上書房,她父親得任工部侍郎,兄弟文安也授了戶部郎中,她娘家總算又回到朝廷中來了。伯爵府中,張保二哥興保騎馬與人爭道時摔下來受了傷,不得不從軍中引退,又因為與他爭道的人的後台從中作梗,連個文職也沒轉成,閒在家中已有大半年了,只是沒在信裡告訴張保。月前老爺子為了爭口氣,籌了1200兩銀子,又托了軍中關係,憑藉著以往興保在軍中立下的一點子功勞,為他捐了個五品龍禁衛,撈回點臉面。只是這個位子是閒職,掛著好看而已,因此平日只幫著料理家中事務,正打算尋個路子,給家中添個發財的渠道,因此正四處請客托人。

  還有一樣小道消息,是伯爵府下人中流傳的,就是淑寧的大堂兄、她大伯晉保的長子慶寧,已滿了15歲,家中正替他相看合適的婚配對象,鈕祜祿氏和兆佳氏兩家各有一位適齡的小姐,一位是世代名門,一位是高官親眷,大伯父夫妻還在猶豫當中,不知該選哪一位,而慶寧本人卻看中了敏妃章佳氏的親妹子,只是這位姑娘家世不凡,又有一位尊貴的姐姐在宮中正當寵,只怕慶寧高攀不上,可他就是不死心,偏偏人家姑娘又沒把他放在心上。

  一家子就在對這些林林總總的小道消息的討論中度過了新年。這個年比以往又好過了些,不僅僅是淑寧家中條件改善,就算是路上行走的窮人臉色也好看了些,不少人趁著過年,穿著整齊乾淨的衣裳出來逛街。這兩年試種土豆玉米花生獲得了成功後,周府丞牽頭,一方面向部分農戶推廣種植方法,另一方面則教會人們做許多以這些作物為原料的食物小吃,因此街面上多了不少叫賣小吃的攤子,有賣花生糖的,有賣粉絲湯的,有賣煮玉米的,有賣土豆餅的,許多人都買來吃,甚至連窮人,也會花上一兩個錢,買點糖塊給自家孩子過過癮。

  初十那天,淑寧穿著全身新衣裳,帶著小桃上了周家的大門。她與周茵蘭早就約好今天要上街買做元宵花燈要用的各色彩紙與顏料。周茵蘭也穿著大紅斗篷,帶了丫環纓兒和兩個家人同行。兩個小女孩都穿著大紅斗篷,梳著整齊的麻花辮,戴著漂亮的絹花,襯著好不整齊,又都揚著可愛的笑臉,連店家看了都輕聲笑語,生怕唐突了兩位小小姐。

  兩人剛從紙筆鋪中走出來,幾個丫環家人拎著幾大捆東西跟在後面。正在這時,一個火紅的身影從她們眼前飄過,隨著一陣馬嘶聲,來人在前頭停下了馬。兩個女孩子定睛一看,原來是那位漂亮的肅大小姐,忙向她打招呼見禮。肅大小姐初見時是高傲的樣子,不過相處下來其實是個很直爽的人。她跳下馬走過來,打著招呼:「逛街呢?就這麼兩條大街是還看得過眼的,早逛膩了。」又轉頭對淑寧道:「張保大人家的小姐倒是不常見,平日裡多上我家來玩罷。」她指了指身上的大紅連袖斗篷,「聽說是你想出來的新式樣,我看了倒喜歡,比舊樣式的方便許多,騎馬時也不會被風吹起來,勒得人脖子痛,繫著跟沒系一樣冷。」淑寧笑著與她說笑了幾句,她便招呼一聲,回頭騎馬跑了。

  周茵蘭看著她遠去的身影,羨慕道:「有時真佩服這位肅姐姐,聽說她的馬上工夫不比男人差,雖然看著不好相處的樣子,其實是個為人直爽又好心的人。」淑寧點點頭:「說得是,上回我親眼看見她遇上一個四肢健全的乞丐,就上前去罵他想不勞而獲,直把那人罵得羞愧大哭,後來聽邊上人說那人是因為母親重病無錢醫治,才到街上討錢的,馬上就拿出十兩銀子給他,又幫他請了醫生。她雖然脾氣不好,卻是個好人。」

  正說著,後面卻又來了一騎,追著肅大小姐的背影去了。旁邊有人私下議論:「看哪,是果親王世子的小舅子,他又纏著人家小姐不放了。」「可不是?他文不成武不就的,也有臉面去高攀咱們的奉天之花?」「怎麼就不行了?他好歹還有果親王當靠山,哪像你呀,平頭百姓的,對奉天之花,也就看看罷了。」「那又怎麼了?你不也是看看而已?難道還敢去摘嗎?」「別吵了,這有什麼好吵的?聽說肅大小姐已經許了京城的貴人,果親王世子的小舅子也只能幹看著罷了。」

  ……
正文 十九、女人

  淑寧不理這些閒言閒語,倒是肅大小姐許了人家的傳言讓她吃了一驚。她與周茵蘭對看一眼,都有意要跟上去打聽打聽。

  沒走多遠,就看到遠處肅府的大門口處,有一個中年人正在驅趕那位追求者。周茵蘭悄悄拉著淑寧避到路旁。小桃探頭探腦打量了一番,縮回來說道:「我見過那個人,是肅佐領的弟弟。」淑寧點點頭,繼續看戲。

  只見那位肅二爺邊趕人邊罵道:「豬油蒙了心的小兔崽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模樣,就敢到我們家門口來撒野?你不就有個好姐姐,嫁給果親王世子當小妾嗎?連個側福晉都沒掙上,你還真把自個兒當舅爺了?我呸!還不快滾?!看在果親王世子面上,爺不打你,你要還不識相走人,爺就叫人動手了!」

  他這樣不客氣,倒叫旁邊的人都吃驚不已。周茵蘭小聲道:「奇怪,以前他們家雖然沒有好臉色,倒還不至於這麼不客氣,如今瞧這樣子,竟然連臉面都撕破了?他們不怕果親王府生氣嗎?」

  小桃再一次發揮她八卦的特長:「這個我知道,聽說這個人的姐姐,就是果親王世子的侍妾,上個月被發現對世子房中一個通房丫頭下藥,害她小產,那位世子想兒子想了好幾年了,偏他納了四五房小妾都沒生出一個來。出了這事,他差點兒沒把這個小老婆休掉,是果親王福晉為了府中臉面才制止的。只是這位姨娘是失了寵了,只怕一輩子都翻不了身。這個人沒了親王府的人當靠山,又沒有功名,人家自然瞧他不上。」

  淑寧再一次無語了,這些消息按理說是人家府中秘辛,小桃是從哪裡打聽到的?

  小桃彷彿看出自家姑娘臉上的疑問,主動交待了:「哈家的丫環石榴與我和香兒三個一向要好,她舅舅的內侄女的兩姨表哥的姑母的小兒子娶的老婆的妹妹的小姑,如今正在果親王府當差,是世子福晉房裡的粗使丫頭。這事兒是石榴打聽到的,絕對信得過!」

  淑寧整個人石化在那了,她早該知道,不能小看八卦小桃的八卦能力。周茵蘭和纓兒在一邊偷笑。

  那邊廂的好戲還在繼續。那位果親王世子的小舅子不服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這是天經地義的。再說了,我還年輕,你們怎麼知道**後就沒有出頭的時候?何況我一表人材,又癡心一片,絕對是小姐的良配,只要小姐與我多相處,必能發現我的好處的。你們家不過是一個佐領,怎麼就敢這般小瞧我?」

  可惜人家只啐他一口,把他的花言巧語都視若無物:「你省省吧。我兄長雖是佐領,可我嫂子可是蒙古貴女,當今太皇太后的侄孫女,我們家姑娘跟皇家都帶著親,金枝玉葉,也是你配得上的?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大侄女已經訂了親,明年就嫁過去了。人家可是數一數二的顯貴之家,正紅旗旗主,京城裡康親王的兒子,武藝超群,極得聖上寵愛,已經封了世子,我們姑娘一嫁過去,就是正經記入宗譜的側福晉。這可是宮裡太皇太后親自賜的婚。比你那個姐姐都強多了,你?哪兒涼快滾哪兒去吧!」

  說罷也不看那人大受刺激軟倒在地的樣子,甩甩手邁回大門裡去了,幾個家人呼喝著趕走近處圍觀的人,都大聲嘲笑著那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的軟骨頭樣,推攘著將他趕到大街上。

  淑寧瞧瞧周圍,拉了拉周茵蘭的袖子,她會意,悄悄帶了其他人穿過旁邊的小巷子,來到另一邊的大街上,找了家豆漿鋪子,坐下來叫了幾碗豆漿。

  淑寧見周茵蘭有些悶悶不樂,就問她怎麼了。周茵蘭感歎道:「平日見肅姐姐那般性子張揚、我行我素的模樣,可惜如今要嫁入權貴之家,只怕日子要難過了。」淑寧明白她的意思,也沉默起來。纓兒聽不懂,就問道:「姑娘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嫁給那樣高貴的人物,不好麼?聽人說那位世子爺也是一表人材,前途光明呢。」

  周茵蘭沉默不語,淑寧替她解釋道:「王府門第雖高,規矩也大,京城裡也比不得我們奉天城自由,只怕肅家姐姐嫁過去後,會被王府規矩束縛。她在我們這裡,從來就是說一不二的主,看在她父母和外祖家的面子上,誰不讓她三分?可京裡貴人多得是,她又不是正室,只怕會受委屈呢。」

  周茵蘭歎了口氣:「就算知道嫁過去不快活,她還能做什麼?從來女子就無法為自己的命運做主,何況她的婚事還是皇家旨意?如今我們看她還是這般神采飛楊,不知日後再見時,她還能不能保有這份光彩?」

  淑寧被她說得心情沉重起來。她雖然不願多想,但也知道以自己的家世,到了十三歲就要參加選秀,到時的命運如何,仍未可知。如果被選入宮,不論是當女官苦熬到二十五歲,天天過著心驚膽戰的日子,還是被皇帝封作後宮,寂廖地度過一生,都不是她想要的結局;而如果幸運些,配了皇子或宗室子弟,自然會好過些,但又要忍受丈夫三妻四妾,還要擔心他會被捲入九龍奪嫡的風波之中死無全屍,這也不是什麼好下場;最理想的狀態,是沒被選上,發回自家自行婚配,可到時候要嫁給誰,還是要父母做主,搞不好京中伯爵府裡的祖父母會摻一腳,不管對像如何,政治聯姻利益至上,到時她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

  不管未來下場如何,這個時代的女人總歸就是命苦罷了,無論是誰,命運都是掌握在別人手中。她雖然受了多年的封建閨秀教養,但骨子裡來自現代根深蒂固的對自由與獨立的執著仍讓她產生了掌控自身命運的渴望。她盡可能地、小心翼翼地悄悄改善著自己與周圍人的生活,但還是不夠。未來的她,是會被這個世界的舊習吞沒,無奈地順從別人的意願,還是會被命運的安排捉弄,面對現實的殘酷撞得頭破血流?

  一旁的小桃被這股沉重的氣氛嚇著了,她與纓兒眉來眼去了半天,才猶豫地開了口:「兩位姑娘,時候不早了,你們看……」

  淑寧被她提醒了,才醒過神來。周茵蘭抬頭看看天色,果然已近傍晚,笑道:「都是我不好,連累妹妹也心情沮喪,肅姐姐的婚事如何,又與我們什麼相干呢?還是快點回家去吧。」淑寧點點頭,起身付賬,幾個人轉身向外頭走去。

  斜後方忽地衝過來一個孩子,好像有人在後面追他似的,他光顧著往後瞧,沒看見路,直往淑寧身上撞過來了。旁人要攔來不及,淑寧差點被他撞倒在地。小桃扶她站穩了,開口就罵:「你這孩子怎麼回事?怎麼就這樣撞過來了?要是撞壞了人可怎麼辦?」那孩子忙不迭地哈腰陪不是,往旁邊退著去了。

  正在這時,淑寧聽見「吱吱」的金屬摩擦聲,接著腰上一緊,她就明白了,馬上喊著「小偷」,周家兩個僕人馬上圍上來,拽住了那個孩子。小桃幫她查看腰間繫著的荷包,才發現原來系荷包的繩子已經被割斷了,所幸還有一根銀鏈子連著。她拍拍胸口:「幸好姑娘的荷包,從來都是加繫了銀鏈子的,不然就讓這小偷割了去了。」她瞪了一眼那個孩子:「看你小小年紀,怎麼不學好?!」那孩子低著頭,小聲求著饒,聽到抓住他的一個僕人在旁邊罵著說要送他去見官,他也急了,恨不得跪在地上求兩個女孩子開恩。周茵蘭瞧了有些不忍。

  兩個僕人都是她家的,她又年長,本來應該是她作主,但這事的苦主是淑寧,她不好越俎代庖,有些為難。但淑寧怎會猜不到她的意思?她本就沒什麼損失,也不會真對這小偷怎麼樣,小小年紀就出來謀偏門,自有他的難處。她正要開口叫放人,突地旁邊傳來一把男聲:「兩位小姐,請手下留情。」

  兩人順著聲音望去,見迎面走來一個年青書生。身上穿著藍布長袍,料子已經很舊了,肘跟處還有些發白,打扮倒還算整齊,五官端正,溫文而雅,只是有些偏瘦。淑寧與周茵蘭對望一眼,且聽他怎麼說。

  然後,又是一個孤兒寡母、叔伯相欺、親娘重病、無錢醫治、被迫冒險的故事,不過那個書生說得很是感人,聽得周茵蘭眼圈紅紅,看向那個叫阿松的孩子的目光帶著憐意,纓兒很顯然已經做好了準備,一但小姐出聲,她就要給錢了。

  淑寧雖然覺得這種情形實在令人熟悉得有些詭異,但表表同情心還是會的,不過她還是把府衙每旬逢三都會在衙門後巷開設臨時免費醫館的消息告訴了阿松,就是大後天的事了,阿松眼中閃著光亮,對於他而言,這個消息更珍貴。

  看來是宣傳不夠啊,淑寧考慮著要不要向自家老爹說一下這個事,不過想來周茵蘭會向她父親提起的。她已經完全被阿松的遭遇和孝心感動了,馬上叫人掏出幾兩銀子給了他,囑咐他別再做這種事了,還把自家家門告訴他,讓他有難處時只管來尋。那個書生也很感動,幫著對阿松進行教育的同時,也對周小姐的美德和善良不停稱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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