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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平凡的清穿日子 作者:Loeva (已完成)

正文 一七九、正月

婚禮的第二天早晨,淑寧起床梳洗,冬青找出一件粉紅旗袍來問,她握著濕帕子打量幾眼,正猶豫著,卻聽到門外有人在小聲叫素馨。素馨開門一看,原來是房山別院新選進梅院侍候的小丫頭小鵲兒。

她小聲對素馨說:「姐姐可有團扇?或者別的扇子也行,我們那邊著急用呢。」素馨有些奇怪地問她要扇子做什麼,她道:「早上起來收拾新房,我見那龍鳳喜燭還在燒,就問七喜姐姐怎麼辦,她要吹滅,被胡媽攔住了,說吹了要觸霉頭的,應該用扇子。七喜姐姐回頭罵了我一頓,要我去找扇子。我只好來問姐姐了。」

七喜是真珍陪嫁過來的丫頭之一,連九兒、八福和六如在內,一共四人,除了九兒資歷老些,其餘三個年紀都不大。

素馨聞言臉一沉:「明明是她不懂規矩,怎麼罵你?你該罵回去才是!」

淑寧在屋內暗暗翻了個白眼,揚聲道:「新房東邊多寶架上那個汝窯瓶子旁邊有把絹扇,是早就預備下的。你去找一找吧,不然問胡媽馬三嫂她們也行。」

小鵲聽了,高興地去了。素馨回頭還在說:「新奶奶帶過來的幾個人,看來都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也不知是不是想給其他人一個下馬威呢。照我看,她們大概都有自個兒的小心思呢。」

淑寧頓了頓,正色道:「這是哥哥的家務事,他如今已經開院另住了,這些內務是嫂子管的,咱們不要插手。你也別在人前多話。」她知道素馨因為對別人私底下的事知道得多。有些話雖刻薄些,卻往往正中要害,但她相信以自家老哥的為人。又經歷了小妾地毒手和父母的言傳身教,不會像別的男人那樣三妻四妾。所以那些陪嫁丫頭或自家地丫頭有什麼想法。都只會落空。就算將來哥哥與真珍之間出現審美疲勞,那也是很多年後的事了,憑這幫丫頭地年紀,等不到那時候就會嫁人。她自然不需要多事。

梳洗完,她到底還是穿上了那件粉紅袍子。插了朵絨花便往正房來,給父母請安。

佟氏正與張保說什麼「喜棚先不拆」的話,淑寧便問是怎麼了,佟氏答道:「十八是你大姐姐出嫁,二十一是永哥兒滿月,都要擺酒席的,你大伯母問能不能留著喜棚不拆,到時候繼續用。」

淑寧聽了並不覺得奇怪。伯爵府這兩年入息不算豐厚,為了幾件大事已經花了不少。那拉氏又要預備女兒選秀時的花費,並準備之後的嫁妝,因此不希望花太多錢。芳寧本是庶女。又是嫁入並不富裕地舒穆祿家做繼妻,所以嫁妝規格完全不能與真珍相比。

她陪嫁的四季衣裳每季只有四件。衣料也只有四箱綢緞。四盒子首飾。多是金銀的,只有很少的珠玉。寶石幾乎沒有,而且其中一盒還是佟氏送的。新打的家俱雖然用料手工都是上乘,卻沒有雕花描金。古董字畫一樣沒有,只有幾個略值些銀子的花瓶充數。至於陪嫁的人員,除了朵兒與果兒,就只有一房兩口子家人而已,巧的是,那媳婦子就是當初侍候芳寧地春燕。

淑寧近日雖忙著哥哥的婚事,卻也知道些芳寧的情形,心中有些不平。佟氏與張保說了一會兒家事,見女兒在沉思,便問她在想什麼。

淑寧道:「我在想,大姐姐地嫁妝太薄了些,能不能多送她幾件首飾?就當是表表姐妹的情份。」佟氏想了想,道:「也好,只是你送時記得讓你二姐姐看見,她是正經姐妹,首飾又多,正該讓她也表表心意才是。」淑寧笑著應了。

吃過早飯,不一會兒婆子來回話說新人妝好身,要準備拜祖宗了。淑寧便隨著父母離開槐院,正好在院外遇上端寧與真珍,便一同到外頭大廳上來。

真珍今日穿著大紅旗袍,外套棗紅琵琶襟馬甲,頭上梳著兩把頭,戴著大紅絨花,插了幾根金簪子,整個人喜喜慶慶地,卻又不失俏麗。但不知是丫環們疏忽,還是她自己大意,褲腿後面卻掀起了一些,正好露出裡面地破綻。淑寧認得那是端寧昨天穿過的那條皮褲,便知老哥是為了今日會親磕頭時妻子好受些,才讓她換上地,不由得在一邊竊笑。端寧回頭瞄她一眼,她指指真珍的褲腿,他忙示意丫環們幫著整理好。真珍則早已臉紅得不行了。只有走在前頭的張保夫妻不知後面發生的事。

到了外頭大廳,張保與晉保領著新人去拜祖宗,然後才到大廳上見過翁姑家人、宗族戚友。

今日來的人極多,不但伯爵府四房俱全,連族中算得上名頭的長輩與平輩都到了。佟氏雖然有些心痛兒子昨兒勞累,不停下跪磕頭作揖拜見,連腿都有些軟了,但卻很堅持要兒子媳婦拜見所有人。她這是要堂堂正正向所有親友介紹兒媳婦,從而豎立真珍在族中的名位地位。

在場的人裡,那拉氏是相當明白她的想法的,而且還故意做了手腳,借口二兒媳婦還坐月子,讓自家兒媳李氏與二房的萬琉哈氏陪新媳婦拜見各位長輩。萬琉哈氏當日嫁給誠寧,雖然擺了三日酒,場面很大,但會親時只拜了自家公婆家人,興保兩口子別說請族中親眷了,連本家兄弟都沒請,萬琉哈氏是直到除夕那天才得見叔伯嬸母的。今日陪拜,已有三四個長輩問起「這是誰家的媳婦」了,萬琉哈氏覺得有些丟臉,心中不由暗暗埋怨公婆做事不周全。

那拉氏心中歡喜,很大方地把頭上戴的寶石簪子拿下來給真珍作見面禮。佟氏推說太貴重了,她卻道:「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麼?我瞧著他們兩口子這好整齊模樣,心裡就喜歡。你方才給的那金鐲子也夠貴重了,難道只許你疼兒子媳婦。不許我疼侄兒侄媳婦不成?」佟氏無奈讓真珍收下,又叫他夫妻二人鄭重謝過那拉氏。

那拉氏的大毛筆讓眾人動容,另兩位太太坐不住了。索綽羅氏有些黑臉地收起原本備下的裝了銀錁子地小荷包。把脖上戴的一根南珠鏈子拿下來作禮。而沈氏早給丫頭使了眼色,換了一對白玉鐲子來。在坐眾人都或多或少地增了些禮物的份量。端寧與真珍這一圈拜下來。雖說辛苦了些,卻也發了一筆小財。

拜完親長,端寧被叔伯兄弟們拉走,真珍也被小姑妯娌們請到旁邊地屋子說話。那拉氏一臉笑地走到佟氏身邊,道:「三弟妹真是有福之人。瞧這一對佳兒佳婦。我聽老爺說,端哥兒在衙門裡辦事老到,又會做人,許多大人都賞識他。年前他發現了尚書大人奏折上的幾個錯兒,讓尚書大人免受皇上責罰,可是立了大功了,日後定然前程似錦。」

佟氏笑著謙虛幾句,那拉氏卻道:「客氣什麼?咱們是一家人,端哥兒有出息。咱們也高興。」佟氏笑笑,掃了一眼遠處地婉寧,心中一動。湊近那拉氏,小聲道:「大嫂子。既然你說了一家人的話。我也不藏著掖著了。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說,又怕說了你生氣。」那拉氏忙問是什麼話。叫她只管說。

佟氏猶豫再三,才道:「論理我不該管這些,只是二丫頭若真能成事,我們全府上下都有臉面。但一日未成定局,還是該小心謹慎才是。不是我說,大嫂子也太過心軟了,任憑二丫頭將來的夫家再顯貴,她還是大嫂子親生的閨女,你管教她是天經地義的事。若是任她不懂事,壞了前程,再後悔可就晚了。大嫂若覺得我地話不中聽,就當我白操心了吧。」

這話卻正中那拉氏的心事,她想起昨晚上女兒哭紅了的眼,以及丫環們報信說女兒見過四福晉的話,心中一顫,道:「好弟妹,你這話真是說到我心坎兒裡去了。我何嘗不知道這個理兒?只是有許多事要照管,一時顧不著罷了。」佟氏哂道:「大嫂子如何連主次都分不清了?如今還有什麼事比這個更要緊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那拉氏忙道:「多謝弟妹提醒了,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佟氏笑笑,又談起別的事來。

淑寧與姐妹嫂嫂們說話,談起今日是元宵,是正燈日,東華門外的燈市口必定很熱鬧。她自離了廣州,就再看過這些了,前些日子的新年廟會,也因為家中事多而沒趕上,便對今晚的燈會有些心動。

只是端寧兩口子不能出門,芳寧不日出嫁,也不好去看,媛寧不在一處住著,剩下地婉寧,她又不太想招惹,不知該找誰去。眾人散後她找母親商量了一番,佟氏建議她去問堂兄弟姐妹們,看他們要不要去。淑寧問過,結果卻有些讓人失望,慶寧順寧都要留在家裡,只有安寧約了同窗的幾個男孩子,不方便與姐妹同行。而婉寧那邊,卻有些出人意料,那拉氏聲稱女兒不舒服,不能去。

最後是淑寧帶著淳寧賢寧小寶與嫣寧,坐著馬車,帶了許多家人出行。又由於他們這一行大都是孩子,大人們不放心,不許他們到東華門的燈市口去,只許去看附近西四街口地小燈會。那裡雖然也有花燈、舞獅、焰火與秧歌,但淑寧看著,倒覺得還比不上廣州的花燈遊行,有些失望。幾個小地卻玩得很高興,淳寧賢寧與小寶三個好說歹說了半日,淑寧才點頭讓他們跟幾個年輕力壯地家人下去逛了一會兒。但只過了個把時辰,他們就打道回府了。

正月十六是真珍回門的日子。五更時,溫夫人便親自帶著人來了。她與佟氏笑著見過禮,揩手到梅院地新房走了一圈,驗過落紅,才滿意地互相示意。然後真珍紅著臉叫人開箱,分發紅包手帕等開箱禮,二嫫送了糕點過來,佟氏命兒子媳婦陪溫夫人一起吃了,就讓他們回女家去。

他們前腳一走,佟氏便指揮人收拾起張保的行李。直隸布政司衙門是正月二十開印,張保不能等到芳寧出嫁和順寧初生長子永瑞滿月酒過後才離開。只好明日就走。回到保定,還要打點送上司同僚的禮呢。佟氏昨日便叫人傳信給房山別院的長貴與全生,讓他們今日盡早趕來。因張保回程時不打算在房山過夜。所以有事要趁早交待。

張保對長貴全生兩人近幾個月的表現很滿意,長貴訓練出地僕人丫環都得用。而全生也將幾處水利設施維修好了,小河的堤岸也築得很穩。最難得的是這兩人關係越來越好,長貴說了全生許多好話,即使是單獨見張保佟氏夫妻時,也誇全生聰明能幹。知所進退。

只是長貴也說了一件特別地事。有一回他們一起出門辦事時,遇上幾個讀書人,似乎是認得全生的,其中一人還喊他「雲睿」。只是全生完全不理會,說是不認得他們,很快就離開了。

張保私下對佟氏歎道:「看來這雲睿二字就是全生地本名了。顧雲睿,唉,光聽這名字就知他本來出身不凡了,只可惜如今落到這個地步。」

佟氏道:「憑他的學識才幹。給咱們家做小管事,的確有些委屈,但這也是他的命。誰讓他父親糊塗呢?咱們待他已經不錯了。夫君別再歎氣了。」

張保沉吟片刻,問:「他今年都二十一二了。還未娶妻吧?咱們上點心。給他成家如何?」

佟氏卻皺眉道:「給他找個什麼姑娘呢?一般良家是不肯的,若是咱們家地丫頭。身為家生奴才也比官奴好些,而且丫頭們大都不識字,也不知顧家孩子看不看得上。難道要找個像他一樣出身的人?只是沒入官籍的姑娘家是什麼情形,你也是知道的,怕不太妥當吧?」

張保想想也是,不禁笑了:「我也是瞎操心,你平日多留意著些吧。若有合適的,就找了來。咱們別委屈顧家孩子了。」佟氏應了。

端寧小兩口快天黑了才回到伯爵府,倒沒什麼話,只是端寧透露說新婚當日送去的謝親席,裡頭有一道菜武丹將軍極喜歡,溫夫人私下問是怎麼做的。佟氏笑笑,便叫人把方子送到將軍府去了。

次日清晨,張保佟氏要出發回保定了。臨行時對兒女媳婦囑咐了許多話,其中對端寧小兩口更是訓話達三刻鐘之久。賢寧對小寶十分不捨,約好等天晴了就要他來保定看自己,才拖拖拉拉地上車了。那拉氏倒是再三對佟氏保證說會照看好幾個小的,連小劉氏母子也會多去問候。佟氏口裡謝過,心裡卻沒太在意。

最後在一片笑與淚中,張保與佟氏夫妻再度離開了伯爵府。他們走後,大房又忙起來了,端寧與真珍自回院裡去,淑寧則去了芳寧房間,看有什麼能幫上忙的。

今天是芳寧送嫁妝去舒穆祿家地日子,因淑寧送了一對簪子、一對手鐲和一對耳環,婉寧見了也拿出幾樣平日不用的首飾來,那拉氏從原來那四盒首飾中挑了兩三樣湊在一起,裝了兩盒,算作六盒。其餘嫁妝,也是裝了大半箱便罷,東拉西湊的,居然也湊足了三十二抬嫁妝。從伯爵府眾家人中挑了幾十個身強力壯地,抬了箱子往舒穆祿家去,一路上倒也得了些贊語。

十八那天,淑寧跟著李氏、真珍、婉寧等人,看著芳寧梳頭上妝著喜服,陪她哭了一場,便把她送上了大紅官轎。慶寧與安寧扶轎隨行,李氏又與先前來幫過忙的那位族嫂一同擔任送親太太過去了。

正月二十日芳寧回門,淑寧聽說那宜海待她很不錯,婆母也和氣,也為這位姐姐高興。

滿月酒後地日子平安度過了。端寧回復到上衙門辦差地正常生活,真珍便留在家中幫著小姑與二嫫料理家務,初時有些不習慣,但很快就上了手,只是很著迷於為端寧下廚做菜,還特地向二嫫請教。淑寧與她相處得很好,有時冷眼看著那幾個陪嫁丫頭,似乎是端寧發過話,都還算安份,便不多說,只與真珍談些美食養生方面的東西,又教她端寧愛吃地菜的做法。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等到月底,淑寧才恍然發覺,假期結束了。崔嬤嬤又來了。
正文 一八零、新婦

崔嬤嬤回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淑寧有沒有在新年裡偷懶。其實這是非常肯定的,所以淑寧挨了幾戒尺,又重新開始練習走路站立坐下起身,幸好她在滿月酒過後的悠閒日子裡一時心血來潮,稍稍複習了一下宮規禮節,不然會更糟。

漸漸地她又把學過的東西揀起來了,並且慢慢地加入了新的內容,吃飯喝茶說話拿東西,笑該怎麼笑,該怎麼低頭,吃喝到不好的東西該怎麼處理,等等。這部分內容倒是不難,淑寧從小就已經習慣了。只是後來崔嬤嬤又叫人買了一堆五文錢一個的粗瓷碗碟回來,時不時地在她周圍摔破,要求她對意外狀況做到八風不動的地步。起初她每次都會被嚇一跳,過了幾天只是挑挑眉,又再過幾天,已經視若無睹了。

背誦的東西也不再是宮規禮儀,而是一些相對而言比較難以言表的東西。最初是宮中所有后妃的家世、出身、性情、愛好、忌諱;然後是宮中執役的有頭臉的太監宮女的名字與職責,淑寧就看到了上次那位明瀾姑姑的名字;接著便是各大王公府第的情況。她這才知道原來當紅的康親王與已經沒落的巽親王府從前是一家,都是禮親王一系的後人;而桐英所在的簡親王府,與她小時候聽過的鄭親王其實是一脈相承。

說起來桐英家兄弟姐妹真多啊,濟濟一堂。今年新春,他剛添了一個小弟弟,僅在兄弟中就排行第十二,生母是正得寵的庶福晉王氏。桐英的繼母雖然姓博爾濟吉特氏,卻不是蒙古王公的女兒。父親只是正三品的一等侍衛,然而側福晉高氏卻是三品輕車都尉之女,兩人眼下正鬥得厲害。

看來簡親王府果然很複雜。怪不得桐英三天兩頭地跑出來。她想想自己,難道要嫁進這樣的家庭嗎?她有些猶豫。伯爵府這樣的大家族,她已經有些受不了了,而簡親王府看來就更……

不過她想到桐英地好,又覺得自己不該動搖。正胡思亂想間,崔嬤嬤一尺子打過來。道:「姑娘怎麼走神了?請認真些!」淑寧抿抿嘴,又重新背起書來。小劉氏在廊下看見,忙走過來請求崔嬤嬤手下留情。

這些天小劉氏與小寶都沒離開,一直住在槐院裡。不知她是不是從佟氏那裡得了什麼話,對淑寧十分照顧,親自照管她的飲食,還常常給她做補身地東西。她很少干涉崔嬤嬤的教導,但對淑寧挨打這件事十分不諒解,每次見到都會開口求情。但崔嬤嬤是佟家供奉。怎麼會把姑爺的一個側室看在眼裡?因此每次都駁回來了。

淑寧看出她對小劉氏母子有些輕視,心中惱火,板著臉說了句:「嬤嬤雖然資格老。但也不該對姨娘這般無禮。」然後也不多說,拉過小劉氏就走。崔嬤嬤臉上閃過一絲意外。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只是揚聲道:「姑娘還未背好書。不能走開。」淑寧只當聽不見。

她拉著小劉氏回房,勸對方早日帶著小寶回房山去:「小寶弟弟還要上課呢,何況開春農忙,那邊總該有個主人家壓場才是。」小劉氏卻笑道:「你是聽了府裡的閒話,怕我受委屈吧?怕什麼?我如今不在乎那些。老爺太太都不在,叫我丟下你們幾個小的回房山過太平日子,我做不出來。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現在見了你挨打,我不放心。再說,將軍府那邊派人來瞧九或送吃食什麼地,咱家沒個輩份大些的人接待可不好,總不能事事都指望大太太那邊。」

淑寧雖然知道她說得在理,但仍不肯讓步:「嬤嬤打我看著重,其實不痛,她們這些人都是知道分寸的,要是打得重了,留了疤痕,可就糟了。所以姨娘不必擔心。」她好說歹說,小劉氏勉強讓一步,答應讓兒子先回房山去,自己則等端寧小兩口回將軍府住對月時才回,但之後則每隔十天八天就回伯爵府住幾日。

淑寧扭不過她,只好應了,心想至少小寶不會受自家那幾個堂弟欺負,也是好的。她送別小寶時,還囑咐他別光顧著讀書,每日都該出門走走,哪怕去看看佃戶們怎麼種地也是好的。小寶鄭重應了,又湊到她耳邊說:「姐姐在家裡,多照應我娘。嫂子那邊的七喜和八福,昨兒說我娘壞話呢。」淑寧皺皺眉,點頭答應。

原來真珍陪嫁過來的丫頭裡,七喜和八福兩個長得有幾分姿色的,心頭都有些高,一過來,便把端寧身邊侍候的幾個丫頭當成眼中釘,時不時地拿話擠兌。端寧宣佈過梅院地規矩後,她們平息過幾日,後來見端寧公事繁忙,內務都是自家小姐料理,除了二嫫偶爾會教訓她們幾句,並沒有人會多管,便大膽起來。

小劉氏雖是張保二房,其實多年都不見有寵,三房名下的人自然不會對她有所輕視,但保不住伯爵府裡的人會嚼舌頭。七喜和八福兩個不知底細,便小看了她。

真珍嫁過來只有大半個月,可以說仍處蜜月之中,與端寧二人好得蜜裡調油,對別地事也不太在意。雖然有人對她提起兩個丫頭不安份,但她想到九兒她們幾個離開父母親人,陪她嫁到這個家來,便心軟了,不願太過委屈她們。

即便如此,日子長了,她也覺出不對來。公婆不在家,她在三房的地頭上,還算過得自在,許多規矩都不需嚴守。但伯爵府畢竟是世代勳爵,與她娘家大不相同,在禮節方面甚是講究,比如她與端寧在自家屋子裡同桌吃飯,二嫫見了頂多對端寧嗦兩句,但要是房裡地人知道了,那拉氏或沈氏就會請她過去教導「新媳婦進門頭一年不得上桌」地道理了。她漸漸感到在大家族裡生活不易,也小心起來。在這種情況下,她的丫頭還要得罪公公地側室。她便忍不住發怒了。

教訓過七喜八福一頓後,她特地把小劉氏請過來,向對方道歉。還命兩個丫頭敬茶陪罪。其中七喜雖然照做了,但臉上仍有忿忿之色。便生氣地要她到廊下跪著。

其實小劉氏並不太在意這些。她進門數年,如今在三房地位穩固,兒子又有出息。端寧成親那天,張保還帶著小寶去見親友,介紹說那是他兒子。而且佟氏也答應等小寶滿了十二歲就送他進正紅旗地官學。她如今可說是事事順心,年紀大了,經的事也多了,又信佛,越發把這些閒言閒語都不放在眼裡。

她到了梅院,本是要說不打緊的,但因想起淑寧說過地話,便不動聲色,冷眼看著真珍罰丫環。喝了口茶,才和顏悅色地道:「這大宅門裡的規矩也大,少奶奶還年輕。嫁進咱們家來,想必總有些不習慣地。我當初剛來時也不慣呢。時日一長。也就那麼一回事。只是少奶奶要多用心些,做新媳婦跟當閨女時不一樣。要注意的地方多著呢。何況這家大業大的,人多嘴雜,頭一件事就是要謹言慎行,這回幸好是我,若是遇上別的姨娘,可就說不清了。」

真珍點頭受教,但旁邊的九兒與八福卻覺得不太中聽,後者還道:「照姨娘地說法,難道我們姑娘身為三房嫡長媳,還要被別人的妾壓著不成?」真珍怒斥:「住口!敢情你也想到廊下跪著是不是?你也去!」八福委屈地嘟囔一聲,乖乖去了。

真珍向小劉氏陪罪,小劉氏卻搖搖手,忽然換了話題:「說起來,老爺太太不在家,槐院那邊的內務卻交給淑姐兒和二嫫,長福照管外務,少奶奶只能管著梅院,原本派來的幾個差事,也被二嫫收回去了。不知少奶奶心裡是不是覺得添堵?」

真珍忙道:「這是婆婆與二嫫疼我呢,想我多些空閒與夫君在一處,我心裡並不在意。」她臉色微微發紅,這話倒是真心實意的。只是身後的九兒明顯與她意見相左,只是不作聲而已。

小劉氏淡淡笑道:「少奶奶,其實槐院就是大些,若你能把梅院管好,自然就能管得更多,可若你連手底下的丫環都治不好,叫太太怎麼放心把家交給你?我這話雖說得不中聽,可著實是一片好意。」

真珍本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忙坐直了身子肅然道:「多謝姨娘提點,我年輕不懂事,還請姨娘多教導我。」她恭恭敬敬地給小劉氏添了茶水,又低頭坐回原座候教。

小劉氏見她這樣,倒也心喜,望了兩個丫環一眼,真珍發現了,馬上叫九兒與六如出去,然後乖乖聽講。

小劉氏笑道:「少奶奶不必這樣緊張,其實也沒什麼,只是這些丫頭的心思,想必你我都心裡有數。我多嘴勸你一句,快打消了這主意。太太在別地事上都好話說,唯獨對家生丫頭收房作妾一事深惡痛絕。你難道沒發覺端哥兒身邊的幾個丫頭,模樣都不出挑麼?這是太太在安你的心呢。」

真珍有些意外。她也是聽從溫夫人地意思,帶幾個丫環過來預備日後給端寧的,雖然她心裡酸楚,但也被溫夫人說地寵妾滅妻地事嚇著了,所以才委委屈屈地答應這個安排。也因為這個原因,她明知七喜對端寧獻慇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端寧絲毫不為之所動,倒讓她心裡格外歡喜甜蜜。

但如今照這位劉姨娘的意思,難道婆婆居然是不待見這種做法地?那她縱容手下丫環這樣做,是不是反而辜負了婆婆的好意?

小劉氏一見她神色,便猜到她的想法,笑道:「別家收屋裡人,本是常事,只是太太見了這府裡幾個兄弟侄兒的事,自己早年又是吃過虧的,因此不喜。少奶奶帶來的人,太太見過後,嘴裡雖不說什麼,其實心裡也是有想法的,只不過憐惜少奶奶,才沒說出口來。但我著實不願意看著你違了她的意,才多嘴說出來罷了。少奶奶身邊的人,若是有這個念頭的。還是早日打消地好。」

真珍沒想到自己居然犯了這麼個錯,心中也緊張起來,忙向小劉氏請教起其他的事。發現許多事都與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樣,不禁十分懊惱。

晚上她私底下與端寧說起這些。端寧笑道:「我還在想你幾時才發現這些呢。我早說了,只想你一個,並不打算納妾收房,你還當我哄你呢。」真珍嗔道:「男子都愛花言巧語,我怎知你說地不是在哄我呢?」

端寧悶笑。半晌才正色道:「如今你知道了?我額娘不讓阿瑪納妾,我妹妹也差不多是這麼個想法。小時候,我阿瑪本有個妾,因為得寵,還大膽對我們兄妹下毒手。自那以後,我就覺得妾不好,夫妻兩個過日子就夠了,沒必要再插一個進來。你看我阿瑪額娘二十年夫妻了還那麼恩愛,我們也像他們一樣。不好麼?」

真珍低頭臉紅,只是很快就發現不對:「那劉姨娘是怎麼回事?你哄我呢?」端寧想了想,便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小劉氏為妾的真相。末了還鄭重道:「這本是我家地機密,你知道就好。千萬別說出去。連你家裡和幾個丫頭也別告訴。」真珍怔了半日,才點了頭。

她如今總算知道原本對這個家的想法有許多錯誤的地方了。於是不再只顧著在自家小院裡過蜜糖日子,常常請小劉氏與二嫫來說話,有不懂的地方也會問她們與長福,若是淑寧有空,她還會過來找小姑說話,打聽的東西不再僅限於做菜做湯,連家中地規矩和公婆的喜好都問了。

淑寧倒是很滿意她終於開始回到現實生活來了,傾囊相授不說,還指點她去向李氏與喜塔臘氏請教。她道:「雖然我們幾房平日是各過各的,但總歸是在一個府裡住著,阿瑪額娘都不在,嫂子多去向伯母嬸娘們請安也是好的。大嫂子那邊更該常去,她本就管著家,雖然話少,其實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我要學規矩,沒法事事都告訴你,你不如多去問問她?」

真珍聽了她的話,便時不時地去探望李氏以及喜塔臘氏,相處久了,更深覺自己的幸運。李氏日日要在婆婆跟前立規矩,雖然管著家,但在吃飯時還不能與丈夫公婆共桌,而要立在旁邊侍候,晨昏定省更是要嚴格遵守,丈夫一屋子小妾,她還要事事照顧,一點醋也不能吃。

與她相比,自己嫁到三房,不用在公婆跟前立規矩,丈夫小姑都待自己極好,比起真正的嫡長媳李氏,真是幸運太多了。

真珍自此便格外認真小心行事,禮節方面也講究起來,手底下的幾個丫頭,更是管得很嚴,那拉氏與沈氏見了,也讚了幾句。真珍越發謹慎起來,到回娘家住對月地時候,與出嫁前幾乎判若兩人。

溫夫人很是吃了一驚,不由感歎:「那種大戶人家真是不一樣,姑娘剛嫁過去一個月,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事事都講究起來了。」

真珍呸了一句,道:「還說呢,二娘先前教我的都是些什麼呀?叫我以為大家子真是那樣地,結果出了好些醜。幸好婆婆不跟我一般見識,家裡人也體貼,不然我都要叫人笑話死了。」她還重點點出佟氏不喜丫環收房之事,道:「七喜那丫頭,一過去就闖禍,當初二娘是怎麼挑的呀?八福也不是個省油地燈。」

溫夫人有些訕訕地:「這兩丫頭都是我們府裡家生地,可靠嘛,年輕人不懂事也是有的。但我也是一片好意。誰知你婆婆想法這樣古怪?」

真珍想要解釋原因,但又覺得那是夫家秘辛,就不說了,只道:「總之那幾個丫頭,九兒不敢違我地意,六如也還老實,其他兩個,二娘多敲打敲打,她們都以為我糊塗了呢。」

溫夫人應了,聊了些瑣事,便問起淑寧的情況。真珍有些奇怪地道:「你問她做什麼?如今她天天都在學規矩,怪苦的,我看了都覺得可憐。我能夠免選,真真是皇恩浩蕩。」

溫夫人沉吟片刻,道:「其實告訴你也好,你幫著說幾句好話吧。你阿瑪和二哥看中了你小姑,打算她一落選,就去向你婆婆提親,將她配給你二哥呢。」

真珍一怔,沉了臉道:「你胡說些什麼呢?!」
正文 一八一、早春

真珍有些生氣地道:「從沒聽說過有勳貴之家互相換親的,若是世代交好,倒也罷了。我們兩家還不到這地步。阿瑪和哥哥都在想什麼呢?二娘怎麼不勸著些?若小姑嫁過來,受了什麼委屈,叫我在那邊怎麼做人?!」

溫夫人訕訕地道:「這都是老爺和二爺的主意,你衝我發什麼火?再說,淑姑娘是好姑娘,可論模樣出身,在京中也算不上出挑,有好些個想跟我們結親的人家是公候府第呢,姑娘模樣也不錯。可是偏偏老爺說淑姑娘為人聰慧穩重,對二爺有好處,所以才……」

真珍撇撇嘴:「那些算什麼好人家?都是落了魄的。若淑妹妹不是我婆家的姑娘,這親事自然是好的,但她既是我小姑,你還是勸阿瑪和二哥打消了主意的好。」

溫夫人動動嘴,過了一會兒才道:「你婆婆只怕也有些意思的,上回我跟她提起,她雖推說還未選秀不能說親,但我瞧她神色,似乎也有些心動。」

真珍臉一沉,道:「你跟我婆婆提過了?什麼時候?」聽到溫夫人說是放大定之前的事,臉色更難看了。她自然不會忘記婆婆佟氏最忌諱近身丫環收房之事,而偏偏跟了自己多年的大丫頭涼珠,正要開臉做二哥的房裡人,而且她被調離自己身邊,正好是在放大定之前。若是被婆家知道自己娘家在提議結親的同時,就有收丫環做通房的打算,自己還哪裡有臉見人?如果再算上陪嫁去的丫環不安份的事……

她不禁又急又臊,只是想到大嫂李氏「大家媳婦喜怒這形於色」地囑咐,勉強忍下。但終究還是忍不住:「二娘做事未免太不著調了。既然當時已經有提親的意思,那為什麼還要把涼珠調到二哥房裡去?!若是讓我婆家那邊知道了,他們會如何看我?!」她隱隱有些怕。丈夫要跟自己在娘家住上一個月,難免會聽到些風聲。也不知道他對自己家提親的事是否知情,若是知道,憑他對妹妹地寵愛,只怕會生自己的氣吧?

溫夫人被她嚇了一跳,支支唔唔地道:「這是兩碼事啊。這娶親與收房……壓根兒就不一樣。何況涼珠又不是正經擺酒做妾,只不過是在屋裡侍候地。這本就是尋常小事……你二哥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年輕大小伙兒,年紀也不小了……難道真要他等到選完秀女再……」她見真珍一臉怒色,才訕訕地道:「何況你當時一生氣,就把涼珠調針線房去了,她如今也沒在二爺跟前不是?」

真珍一揚眉:「難道還委屈了她?!跟了我五六年了,我還以為她會一直跟著我,忽然在臨出嫁前有人告訴我說她要給我二哥收房!你叫我怎麼想?!若她真有意,早點跟我說不行麼?偏偏要鬧成這樣!何況針線房的活又不重。讓她過一年半載再說收房的話,不然叫人知道我的陪嫁丫頭被哥哥收做屋裡人,連我地名聲都壞了!」

溫夫人忙安撫道:「別氣別氣。那丫頭也是個癡心人,原本一直顧慮你的想法。才不說出來。但後來你定了親事。又一直在鄉下,她也沒機會對你二哥說啊。這不。一回來就求了恩典,所以我才調她過去的。官家子弟納小是尋常事,你也別多說什麼了,你看你阿瑪,不也有幾個人麼?」

真珍深吸幾口氣,冷靜了一下,才問:「二娘你方才說二哥也看中了我小姑,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若是真心,怎麼涼珠說要跟他,他也沒推?」

溫夫人道:「這……這有什麼好推的?難不成你要你二哥也像你婆婆家一樣,不收丫環進房麼?可總歸要納妾的吧?家生的丫頭,總比外頭聘的可靠啊。外頭的女子,可不是個個都像劉姨娘那般老實的。你小姑嫁了進來,這對她也有好處不是?放心,我們家不會虧待她地。」

真珍一陣無力,深知這件事一定會得罪婆家的,也不再說什麼了。只是事後她思量再三,還是在晚上與端寧單獨相處時,把此事告訴了他,並向他明言自己事前真的不知情。

端寧起初一陣愕然,然後皺著眉想了半日,才道:「你說二夫人已經跟我額娘提過了?我額娘還沒反對?」真珍點頭道:「照二娘地說法,婆婆只是說選秀之前不好說這事,但神色間似乎是不反對的。」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丈夫一眼,才道:「我想婆婆還不知道我二哥和涼珠地事,要是知道了,多半就……」

端寧卻略略猜到母親不反對這樁婚事地原由。將軍府人口簡單,將軍與溫夫人還有崇思夫婦都不在京中常住,若妹妹嫁入他們家,日子想必會輕鬆許多。自己一家人都是常年在外頭過小家庭生活的,對大家族地勾心鬥角十分不喜。母親會有這樣的念頭,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崇禮的性子太過古板了些,很是配不上自家妹妹。

更何況他如今已經知道妹妹與好友桐英之間有了情愫,若母親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亂點鴛鴦譜,可就糟糕透頂了。偏偏自己一家原本就打著讓妹妹落選的念頭,但現在情況似乎有了很大的變化。

他想了半日,看看一臉擔心的妻子,決定先不把妹妹與桐英的事告訴她,明後天若下差後時間還早,就回家去通知妹妹一聲崇禮提親的事吧。我是轉換場景的分割線

淑寧最近學的東西不再是規矩禮儀之類的了,終於有了些她比較感興趣的內容,只不過還是很累就是了。她現在學的是梳頭化妝穿衣打扮,務求在沒人幫助地情況下,打理好自己。

現在她要很努力地用頭油把頭髮梳順。然後梳成兩把頭、小兩把頭、叉子頭、如意頭、燕尾……,甚至連中年婦人才梳的團頭都學了。她還知道戴絨花要看時節,比如立春日戴絨春幡。清明日戴絨柳芽花,端陽日戴絨艾草。中秋日戴絨菊花,重陽日戴絨朱萸,冬至節戴葫蘆絨花……現在是早春,戴絨迎春花就很應景,再過些天就可以戴桃花梨花了。不過她還是很懷念從前胡亂戴花的日子。起碼不用擔心會認錯絨花式樣。

其實她本來不太耐煩學那麼多地,只是崔嬤嬤說:「姑娘好糊塗,難不成你進宮選秀時,還要找人幫你梳頭不成?到時候可沒法帶丫環進去,十來個秀女才得一名宮女侍候,姑娘就算打賞再豐厚,也未必輪得上啊。」

於是她屈服了。

其實這也算是有趣的,只是手臂很酸,三幾天下來。就幾乎抬不起來了,她簡直是咬著牙在梳。那頭油也非常油膩。崔嬤嬤是守舊地人,用的東西都是老字號的。淑寧每天頂著一頭油。恨不得天天洗頭,還是二嫫怕她著涼。再三攔著才作罷。所以她暗自決定。選秀前一定要去一趟纈彩坊,多買些清爽的發油回來。

端寧回家的時候。淑寧剛剛梳好一個小兩把頭,並把小時候周茵蘭送地絹紗桃花戴了上去,襯著光溜溜的中分頭,整個人頓時大了幾歲。端寧瞧著,臉色有些古怪,淑寧鬱悶地聽著他悶笑半天,才倒了茶推過去,道:「別笑了,嫂子不也梳這樣的頭麼?」

端寧咳了幾聲,才道:「可是看著你這個打扮,我就想笑。」兄妹倆笑鬧幾句,端寧才把在岳家打聽到的事告訴了妹妹。

淑寧非常意外。崇禮於她只不過是「哥哥的舊日同窗」以及「嫂子的哥哥」或者「認識了幾年有一點交情現在是親戚但性情不合只是可以說幾句話的年紀比自己大的男人」。他居然向自己提親?這是怎麼回事?

她問:「從沒聽額娘說起過,額娘真的有這個打算麼?」端寧道:「這個說不準,大概是因為將軍府人口不多,規矩又沒那麼嚴,所以額娘才會動心吧?」淑寧想了想,也覺得大概是這樣。她其實並不慌張,只要她自己不肯,母親是不會擅自把她許給不喜歡地人的。

端寧看了看妹妹,道:「其實你不必太擔心,若崇禮真個在議婚期間收屋裡人,額娘一定會拒絕的。」淑寧點點頭,又想起一件事來:「照哥哥說地,那位涼珠姐姐要被崇禮哥收房,所以才沒陪嫁過來。那額娘知不知道這件事?」

兩兄妹對望一眼,淑寧馬上出去找到二嫫,把她拖到屋裡來,然後與端寧一人抱一邊手臂,撒嬌似地問二嫫是否知道崇禮家提親的事。

果然二嫫張口便罵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才說要提親,回頭就納小,昏了他地頭了!我們姑娘才不會讓他這麼糟蹋!」淑寧安撫道:「二嫫別生氣了,他好歹是咱們家親戚,看在嫂子地份上,你就給點面子吧。」

二嫫想想也是,便不說了,只是有些古怪地問淑寧:「姑娘難道不生氣?」淑寧笑道:「我有什麼好生氣的?又不打算嫁給他,他愛收幾個就收幾個,跟我什麼相干?」二嫫大力點頭道:「說得對!姑娘放心吧,太太心裡記著呢,到別家做客地時候,都很注意看人家有沒有合適的少爺。富察家和烏雅家的幾位少爺都見過了,呼倫覺羅家的也見過兩位,當中也有不錯的,還有石家那邊……」

淑寧輕咳幾聲,端寧立時笑著打斷二嫫的話,道:「好二嫫,你給我們說說,額娘不答應崇禮的提親,是因為他要納屋裡人,若是不納,會怎麼樣?」

二嫫怔了怔:「怎麼會不納?當時不是說過兩個月就……」

端寧道:「其實當初涼珠求溫夫人時,說的是做妾,崇禮怕對將來的妻子不敬,就只肯收屋裡人。只是真珍很生氣,把涼珠貶到針線房去了。至今也沒調回來。崇禮也不太上心,只說要等娶了妻子再說。所以事實上,涼珠至今還未被收房呢。若是崇禮不收了。那麼……」

不等二嫫反應,淑寧就先皺了眉頭:「這也未免太過分了。他既給了人希望,怎麼又這樣冷淡?」端寧笑笑:「他對這些不太放在心上,妾也好,通房也罷,跟妻子是不一樣的。」

二嫫道:「若真是這樣。倒難說了。不過聽哥兒的說法,這位舅爺有些寡情呢,只怕太太也未必情願地。就算他不收這個涼珠,誰知將來會不會有什麼熱珠、冷珠呀。」淑寧兄妹都笑了。

二嫫離開後,端寧對淑寧道:「現在看來,這樁親事倒不算要緊,推拒的理由也很現成,只說不想換親就是了。不過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你要多上點心。過去咱們只想著落選就好。只是現在地情形有些不同了。」

淑寧默然,其實她早就發覺了。若是想被指婚給桐英,那麼她在選秀當中就要把握好那個度。既要好到能被選上。又不能好到被皇帝皇子王爺們選中,就是要做到出一點挑又不能太出挑。這可是高難度動作。

更何況。在同時有兩個出挑的姐妹參選地情況下,她有很大可能落選。那對她與桐英的前途而言,似乎很不利。

那麼她要怎麼辦呢?

端寧看著妹妹皺起的眉頭,輕歎一聲,安慰道:「別想太多了。桐英再過兩日就到兵部報道了,我問問他有什麼章程再說吧。」淑寧默默地點了點頭。

只是接下來的日子有些不太順心。桐英離開禮部前,遇上某位大學士的祭葬,很是忙了一把,到了兵部之後,則被一群大人物圍住,公事纏身。端寧幾次與他見面,都只能匆匆說幾句話。饒是這樣,還是幫桐英帶了一封信給淑寧。雖然信上字不多,但對於被困在家中學規矩地淑寧而言,已經是很大的安慰了。

進了三月,淑寧開始學習化妝手法,然後深深覺得老式審美觀的恐怖。那叫一個濃妝艷抹啊,連臉上的粉都是厚厚的,偏偏嘴唇的形狀卻描得很小。她再三勸說,崔嬤嬤才勉強同意少用一點粉,並把唇上的胭脂抹大一些。淑寧算是明白了,世上沒有完美的人或事,那麼「無所不能」的崔嬤嬤,也有她地不足之處呢。

她表面上照著崔嬤嬤說的做了,其實心裡早就決定,去纈彩坊時,一定要買上全套化妝品,把佟家送過來的這些都統統丟掉。若是真要化妝,她情願用母親教地手法。

過了數日,端寧住滿對月,便帶著妻子回家了。他對崔嬤嬤道:「我成婚後只帶媳婦拜見過外祖父外祖母一回,實在太不孝了。明日休沐,我想帶媳婦去外祖家裡請安,順便讓妹妹也跟著去一趟。您年紀大了,不方便跑來跑去的,不如就留在家中休息一天吧。」

崔嬤嬤見他說得有道理,便答應了。淑寧覺得有些異樣,正想問端寧是怎麼回事,端寧卻給了她一個眼色,她就沒開口。

到了第二天清晨準備出發時,端寧卻突然對她說:「妹妹把丫環借給你嫂嫂使吧。外祖母是最重規矩地,你嫂子身邊那幾個,你也是知道地,要是被揪出什麼錯來,可就不好了。」然後悄悄湊近妹妹眨了眨眼,小聲道:「想辦法單獨坐一車。」

淑寧眼珠子一轉,點頭笑道:「自然沒問題,讓冬青去吧,她向來老實,又斯文細心。」素馨知道後,要求跟車去,淑寧卻道:「一堆人跟著,想做什麼事,你還怕我找不到人使喚麼?」素馨只好作罷。

於是淑寧便一人坐了一輛小車,跟在兄嫂後面出發了。雖然給她駕車的人是虎子,但車後還跟了兩個家人。她不知道哥哥有什麼打算,所以靜觀其變。

有些奇怪地是,他們這次過佟府,與以前走的不是同一條路,而是走南邊的大路,往六部方向,再從那裡繞到東夾道去。

他們在路上碰巧遇到桐英。他帶了兩個隨從,騎著馬湊到端寧身邊聊天。淑寧在後面聽著他們說笑,忽然有些明白哥哥的打算了,心跳加快起來。

突然間,真珍坐的馬車出了毛病,在路上動不了。端寧指揮眾人把兩輛車都移到路邊的樹蔭下,然後囑咐妻子妹妹都不要出來,便帶著所有人去修車子,連虎子也不例外。桐英也讓兩個隨從去幫忙了。

端寧回頭望望妹妹的車,一臉擔心地對桐英說:「人都在這裡,只怕妹妹在後面沒人照管,請你幫著照看一下。」桐英馬上道:「放心,我一定照看好的。」然後打馬來到淑寧的馬車邊上。

淑寧在車中心跳得飛快,聽著馬蹄聲離自己越來越近,臉也發起紅來。過了一會兒,她聽到車外桐英輕聲道:「淑妹妹,我就在外頭呢,你別怕。」淑寧忍笑,也小聲道:「我不怕。」然後伸手掀起一角車窗簾,抬頭望向多日不見的那張有些消瘦的臉,只見對方燦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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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八二、備選

   淑寧一行人行至六部附近才與桐英分別,然後往佟家所在的大道駛去。淑寧一路上都嘴角含笑,回想著方才與桐英談話的情形。

   因為時間緊迫,附近又有很多人,所以他們不約而同地摒棄了過去用暗語交談的方式,但也不至於直白到直訴衷腸。桐英用非常正經的拉家常的方式簡單明瞭地概括了一下他近來的情況,交待了幾個重點,分別是:他進兵部後公事很忙,可能沒法像過去一樣常來她家,但不會就此斷了音信,要她別多心;根據可靠的消息,他大概很快就會升爵,十有八九會升回貝子銜;爵位升高又立了功,意味著他的自主權會更大;過去皇帝曾默認會在婚姻上給與他相當大的自主權,所以即使是落選的秀女,只要家世品貌過關,皇帝多半不會反對。

   聽完這些,匆匆間淑寧只來得及說了些近況,再囑咐桐英注意身體,端寧那邊就修好車子了。見虎子和兩個家人馬上要回到後面來,桐英只得小聲說了句:「多保重,別委屈了自己。」便打馬回前邊去了。

   淑寧後來只要想到桐英說的最後一個重點,便心花怒放。這意味著她只需繼續扮平庸,指望選秀落選就行,再不用辛苦地衡量怎麼把握好要好又不能太好的那個度啦。

   心情一好,她一整天在家都笑得格外甜美,加上經過崔嬤嬤長期特訓出來的淑女禮儀,連佟母婆媳都深深感到她今年選秀有望,神情也悅然起來。又因真珍行事謹慎,舉止有禮,本來很挑剔的佟母臉色好看了些,一屋子人倒也其樂融融。端寧帶妻子妹妹告辭的時候,小兩口都大大鬆了口氣。

   更讓淑寧喜出望外的是,外祖母與舅母言談間透露出一個訊息,今年堂叔祖佟國維那邊的一個姑姑,嫁給了姓魏的人家。有一個女兒,也是今年選秀,聽說模樣極好,才藝又出眾。佟家已有意抬舉她,所以對淑寧這邊就沒那麼重視了。外祖母自然是有些不忿的,但對於淑寧來說,卻是個大好消息,想必延禧宮的娘娘。也會更重視親姨甥女吧?

   回到家後,淑寧彷彿擺脫了心上沉重的枷鎖,連崔嬤嬤地教程,也覺得有趣起來。她學了化妝穿衣。又學首飾搭配,背得京中權貴關係表極順溜,已經開始看起外省的權貴簡介來。因為她進程極快,崔嬤嬤心情也好。教導素馨冬青她們斟茶倒水的規矩時,居然一板子都沒打過,只是罵了幾句而已。

   閒暇時,淑寧想起桐英的衣服袖子處似乎常常磨損。又記起他曾說過王府裡沒什麼人有空照管他的衣食,便決定為他做點衣服或袖套什麼的,好讓他別那麼狼狽。當然。她要做這樣大的針線活,想完全瞞住別人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便以給哥哥做衣物地名義,一做做兩套。一套給哥哥端寧,一套托他轉送給桐英。每隔幾天,她還會下廚做幾樣點心,以供哥哥帶到衙門裡充飢的名義,轉給桐英讓他補一補。

   崔嬤嬤本不答應讓她重新下廚,但她說:「做點心而已,又不曾煙熏火燎的,廚活本就是女兒家該學的東西。」崔嬤嬤只好勉強應了,只是每次她做東西,總在旁邊盯著。

   淑寧做地這些事,本來只有端寧一人知情,連貼身的丫環也只是模模糊糊猜到些,不過到底是瞞不過嫂子真珍的。前一天端寧才從妹妹處得來的新衣,第二天便少了一套,然後再也沒看見過了。加上前些日子去佟家路上地怪異處,真珍起了疑心,磨了丈夫半日,終於知道了淑寧與桐英這碼子事。

   真珍知道後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自家二哥可以死心了,然後就是有些委屈,覺得丈夫不該瞞著自己。端寧好說歹說,才重新哄回她。不過想到小姑淑寧過去幫了自己和端寧許多,真珍便也有心要幫她一把,只是一時想不到法子,便暫時按捺下來。

   不久,真珍的父親完成了內務府的鐘錶作坊地監造任務,要回廣州了。真珍在端寧的陪伴下回娘家聽了半日教導,灑淚送別了父親與庶母溫氏,回到伯爵府後,越發謹慎從事。她本是聰明人,發覺了自己的不足後,更是連往日地一點清高傲氣都收起,與府中眾人相處得倒也算和睦。

   芳寧與宜海婚後感情融洽,而且與婆婆相處得更好。婆媳兩個都是信佛地,加上芳寧時不時下廚做幾樣美味齋菜,舒穆祿氏更喜歡她了。不過芳寧也沒忘了生母,隔上三五日便會回娘家看看,偶爾也孝敬幾樣東西給陳姨娘。也許是因為宜海每次陪妻子回娘家,對陳姨娘都極恭敬,絲毫沒有因為她地身份而存了輕視之心,所以陳姨娘也漸漸喜歡起這個女婿來了,只是次次都會勸他要多上進。

   婉寧倒是一直很平靜,最近也沒見她怎麼折騰了,那拉氏只對外說她要學規矩練才藝,不讓她再見外客,連其他幾房的兄弟姐妹們也沒怎麼見。私底下,那拉氏從得到禮物地那幾家姑娘處換回了五阿哥送給婉寧的東西,幸好都是熟人家,不算非常費事,只是拿去換的東西,價值已遠超得回的物品。不過,她總算是解決了一個把柄。

   五阿哥上門時,那拉氏親自在院裡擋駕。她苦口婆聲,連眼淚都出來了,五阿哥沒法,只好把禮物交給丫環轉交,有話就在院子裡對婉寧說。再來時,甚至連二門都進不了。被擋了幾次後,因那拉氏透露口風,這是為了他們將來著想,五阿哥才來得少了。

   那拉氏鬆一口氣之餘,也加緊了動作,要女兒複習過去學過的禮儀宮規,順便把才藝都重新練起,以備選秀時用。

   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有時淑寧十分想念房山的園子,想必也是滿園芳菲的時節了。小劉氏有次回府時,特地帶給她一大瓶桃花,她留下其中十來枝,其餘都送給嫂子真珍和府裡其他親人了。只是她實在很想親自回去看看。

   端寧帶回消息,桐英果然重新升為貝子,並且正式在兵部參贊軍機。在京中諸多年輕宗室裡。可說是相當出色了,幸好還有幾位皇子也各有功績,略略蓋過了桐英的光芒。

   三月底,戶部上書皇帝,言道各旗都統已經將應選秀女的年歲等呈報上來,請皇帝定下閱選的時日。皇帝次日下旨,今年秀女大挑的日子定在五月初八,著各旗造具秀女清冊。一時間。整個京城都忙碌起來。

   那拉氏召來幾個手藝出眾的裁縫,為自家女兒以及侄女淑寧做衣服。除了初選時統一穿著的淺藍色平紋綢旗袍外,還有預備進宮閱選時地服裝。

   淑寧倒是沒有花太多心思在這上面。初選的那件,她只是讓人按最尋常的樣式做。除了鑲了道深藍色緞子的細邊,一點花樣都沒有。因為打了落選的主意,入宮穿的那幾件衣服,她就當作是做常服了。選的是粉紅、粉藍、粉綠、豆綠這些比較柔和的顏色,式樣也是京中時下最流行地款,只是略減些裝飾。所謂流行,就是人人都會穿的意思。要想不出挑,還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嗎?

   但婉寧的做法卻截然不同。初選地袍子,因顏色與款式都是定了的。所以她只是在袖口與下擺處用藍色絲線繡了幾朵蘭花。倒也清爽。但預備入宮後穿的那幾件。她就大大發揚了自己的長處,設計出新鮮又雅致地服裝樣式。除了一套銀紅、一套月白,其他的也採用了粉紅粉藍粉綠粉黃粉紫的粉色系,不過精緻程度勝過淑寧數倍。若不是那拉氏大力阻止,她還打算做幾件輕紗袖子的,好在炎熱地天氣裡穿。

   那拉氏對於自家女兒衣飾比侄女兒的更精美,略有些愧疚,還特地問淑寧要不要也照那個樣式給她多做兩件?淑寧笑道:「即便是用金絲銀線做了衣裳,我穿了站在二姐姐身邊,也沒法與她相媲美,何必做這多餘的事?」

   那拉氏想想也對,便不再堅持。接著她又叫了首飾匠來,給兩個女孩子打新首飾,而且還示意淑寧儘管吩咐人去做,花費由公中出就好。

   淑寧也不客氣,挑了幾個式樣,交由匠人們打去了。她沒挑寶石之類地東西,選地多數是簡單地式樣,而且鑲的都是南珠。

   隨著選秀地準備工作一天天完備,保定那邊傳了信回來,佟氏回來了。

   她這次回來,並沒有帶賢寧,只是路過房山別院時,捎來了小劉氏。淑寧端寧見了母親,自是高興。佟氏見兒女身體康健,媳婦也越發沉穩了,家務也料理得不錯,感到很滿意。

   她謝過那拉氏為女兒選秀做的準備後,召來崔嬤嬤,問及淑寧學禮的事,然後便遣崔嬤嬤回家。崔嬤嬤想到淑寧該學的都學了,剩下的都是後宮爭寵手段以及房中術之類的,似乎不是她現在該學的東西,便也不多說,只是臨走時,又對淑寧面授機宜,教了幾個御夫固寵的法子。淑寧口裡應著,其實心裡早已黑線萬分。

   崔嬤嬤一走,淑寧就覺得好像解放了似的,素馨冬青兩個也是整日家笑口常開。淑寧找了一日好天氣,帶著她倆到彩坊去了一趟,買了全套化妝品護膚品回來。她有些意外地發現店裡的掌櫃換了人,不再是陳得美了,據說現在正安胎呢,接任的卻是一個男子。

   她一時心血來潮,共買了三套。回府後送了一套給婉寧,誰知婉寧不肯收,還板著臉說:「我才不用他家的東西!」淑寧無法,只好收回來,打算送給絮絮。除了自己用的,剩餘的那套就送給嫂子真珍了。

   一切事情都似乎很順利,她甚至還在梅院裡見了以探訪哥哥端寧的名義來作客的桐英一面。只是到了四月,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

   山西平陽府地震,受災州縣達二十八個之多,死傷無數。地震後第二天,京城一帶下起了大雨,數日未歇。

   佟氏與兒女媳婦在伯爵府住著,心中十分牽掛遠在保定的張保,急急派人送信去問,得知保定無事,才放下心來。幸運的是,直隸並未受災情影響,但河北卻有幾個府感受到震動,或多或少地有人畜傷亡。

   雖然人沒事,但大雨一直不停,京郊已有農家房屋倒塌,河流上漲。佟氏擔心房山別院的產業,要回去看看。小劉氏掛念兒子,也要跟去。淑寧擔心母親,便一起上路。佟氏考慮過後,決定把兩個院子的管家大權暫時交給媳婦真珍,讓她學著料理。真珍誠惶誠恐,聽了淑寧與二嫫的鼓勵,才有了些信心。

   回到房山後,佟氏與淑寧向長貴詢問了各處產業的受損事宜。大概是張保的水利設施做得好,年前又保養過的關係,幾處田產與山林,受損並不算嚴重,唯有旁邊的荷塘,被水淹得厲害。副總管顧全生冒險帶人搶出了二三成藕苗,連泥用大木盆裝著,預備雨停後再種回去,但今年是不可能有好收成了。

   不過先前淑寧為了平息管事們的矛盾而交待顧全生去做的挖河修壩工程,歪打正著地派上了大用場。因河床深了寬了,堤壩也穩固,所以河水並未氾濫到岸上,附近的農田大都被保住了。更因為當初挖土時在附近的荒地上挖了個大坑,被村民利用來做了池塘,本打算學張保家那樣種些蓮藕的,現在正好用來蓄水。

   佟氏吩咐長貴與全生等人做好田間林間防澇的準備,又批准了全生把荷塘暫時改成魚塘的建議,那些藕苗就種在園子裡了,等來年再移回塘裡去。顧全生果然能幹,很快就聯繫了附近鎮上的一家酒樓,過幾個月就為他們供魚。

   對門的盧家大少爺聽聞佟氏回來了,特地讓妻子過來請安問好,並向佟氏討一支老參。原來盧家夫人自從聽說平陽府地震後,因擔心家在山西的女兒女婿,昏倒了,幾日都不醒。大夫說要用參湯激一激,不然就要辦喪事了。因聽說佟氏收藏有老參,才會來求。佟氏也不囉嗦,給了盧家大少夫人一支。兩日後對方還了半支回來,說是老夫人已經醒過來了。佟氏過去安慰說,李文嗣不是平陽府人,料想會無事的。但盧夫人仍擔心不已,盧老爺爺子則早就派人去山西尋找了。

   這個消息讓淑寧也有些悶悶不樂。這個年代發生的大地震,搜救和震災的工作想必會很困難,希望朝廷的抗災工作早點展開吧。

   隨母親回京的路上,她發現有僧人在募捐,便把身上所有的錢和首飾都取下來,叫丫環拿去捐了,才安心了些。佟氏摸摸她的頭,也掏了兩三張銀票。

   回到伯爵府中,母女倆梳洗過後,正與真珍談及此行所見,卻聽到有婆子來報說:「三太太,大太太和姑太太在榮慶堂裡,請三太太與三姑娘去見呢,說是有重要的事要商量。」

   佟氏與淑寧對望一眼,有些奇怪,便一起到榮慶堂去了。結果不但他他拉氏回了京,與那拉氏同在堂上坐著,連婉寧與絮絮也在場。那拉氏一見佟氏母女進門,就熱情地請她們坐下,佟氏笑著讓了幾句,不等她坐穩屁股,他他拉氏便來了一個驚天雷:「三弟妹,你聽說了麼?朝廷可能要暫停選秀呢。」
本帖最後由 jojo999 於 2009-4-6 14:06 編輯

正文 一八三、波折
   佟氏一陣愕然,淑寧也很吃驚,得益於崔嬤嬤的訓練,倒楣怎麼顯露出來,只是心中早已盤算開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暫停,不過如果真的不選,再過三年自己就逾歲了,到時候就不再需要擔心會被指給什麼阿貓阿狗啦。雖然桐英那邊會有些麻煩,但既然他說了落選也不要緊,說不定請求指婚也能獲得批准呢。

   她其實不是太願意在十五歲的時候就嫁人的,如果等到18歲逾齡再嫁,倒是沒這個顧慮。

   且不提她聽到這個消息後心中轉過的數個念頭,佟氏那邊已經鎮靜下來了,問:「這是怎麼說?好好的怎麼要暫停?」

   那拉氏歎了一聲,他他拉氏便道:「是這幾天朝上傳來的消息,說是上書房的幾位大臣有一半向皇上進言,說平陽地震,死傷無數,為表哀思,宮中應暫停喜樂遊宴,而秀女大挑也該停止才是。聽說皇上似乎有贊成的意思。」

   佟氏沉默不語。這種情形過去也曾有過,若遇上戰爭或是大災,宮中別說舉行宴會或操辦喜事了,甚至連妃嬪們的打扮也要樸素些。平陽那邊死了那麼多人,朝臣有這種建言也是合理的。她抬眼望望女兒,見淑寧正在沉思,眼中似乎有些歡喜的神色,不由暗歎一聲,開口道:「皇上會有這樣的念頭,也不奇怪,若旨意真是如此,我們也只好遵守了。」

   他他拉氏一聽就眉頭大皺:「你在說什麼胡話?!」旋即又想起這位弟妹對自己母女不薄,方才放緩了聲音道:「三弟妹這話有些糊塗,難道你忘記了,這幾個丫頭的年紀都不小了,今年若不去選,下一屆就逾歲了,那可怎麼辦?」

   那拉氏也道:「是啊,我們婉寧今年十七,勉強還能選上,但再過三年。可就晚了。」婉寧卻突然出聲道:「額娘擔心什麼?若不選,直接指婚就是,難道選秀不辦了,那些太子阿哥們就不娶老婆了麼?該怎麼著還得怎麼著。」

   那拉氏怔了怔,想想也有道理,臉色好看了些。只是他他拉氏卻有些不忿:「婉丫頭這話什麼意思?你是有了結果了,那別人怎麼辦?我們絮絮可沒認識什麼阿哥不阿哥的。」

   那拉氏忙安撫下她,又責怪了女兒幾句。婉寧撇撇嘴,不說話了。他他拉氏重新問佟氏的意見。佟氏一臉苦惱地道:「確實如此,但我也沒法子啊,這可怎麼辦呢?」

   那拉氏與他他拉氏對望一眼。便柔聲對佟氏道:「三弟妹,說起來咱們全家人裡,就只有你是在宮裡有親戚的,不知能不能打聽一聲。看皇上到底是個什麼章程。三丫頭也要應選的,再過三年也是逾歲。想必你心裡也著急的吧?」

   佟氏歎息道:「我倒沒什麼可想的,橫豎她去選也是落選的份。若真不選了,我正好帶她到保定去。和她阿瑪團圓呢。」說罷她見那拉氏與他他拉氏都有些不悅,才慢慢地道:「不過我娘家那邊今年也有人應選,想必也會擔心這個事。問一聲也好。」

   那拉氏與他他拉氏聽了大喜。忙催她寫信。佟氏便當場寫了一封。叫了長福來,命他派人快馬送到娘家去。幾位太太又再談了一會兒女兒們選秀的準備。方才散了。

   淑寧讓長輩們與絮絮先走,便與婉寧一起落到後面,無意中聽到她小聲嘟囓些什麼,話裡帶了無盡恨意。淑寧隱約聽得其中一句是「死陳良本,做什麼總是妨礙我」,腳下不由得頓了頓,便裝作什麼都沒聽見地走了。

   選秀暫停地傳言在京城引起極大的風波。眼看著一干皇子宗室有很多都到了適婚年紀,皇帝也還年輕,許多貴族之家都指望自己女兒能博個好前程,為此準備了相當長的時間了,誰知那幾個漢人大臣忽然上了這麼個折子,真真是居心叵測,難道要那些龍子龍孫、金枝玉葉們打光棍嗎?一時間,朝中互相功訐的事便多起來。

   這時候陳良本力排眾議,奏說先前的提議,只是希望皇帝與諸臣百官能為平陽死難者致一份哀思而已,但這都是末枝小節,重要的是盡早展開賑災救人的工作,若為了一件小事耽誤了時機,又將百姓置於何地?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賑災。至於選秀,若是皇上認為不妥,就暫時推遲一兩個月,也沒什麼大礙。

   他這個說法倒是暫時平息了大臣們地紛爭,有些人還很慚愧自己為了爭一口氣,居然沒把救助百姓放在第一位,真是愧為人臣,於是在朝上哭起來。皇帝自然是命人好生安撫一番,然後誇獎了陳良本幾句,又問他有什麼賑災的建議。

   結果陳良本提出軍隊參與救災,官府出面收容難民,召集大夫免費治療傷者,從鄰近省份運糧接濟,挖出的屍體一經確認,便要馬上火化。因天氣日漸炎熱,雨水又不絕,為了防止疫症,還要做許多防疫措施。等等等等。

   他事先便想好這些,寫了詳細的折子,皇帝一問便都說了出來,然後呈了折子上去,條理清楚,事事分明,連從哪裡調銀子、從哪裡調糧食都想到了,倒也讓別人好生佩服。

   有些帶兵地武將不太情願讓手下人去賑災,陳良本說救助百姓也是為國家出力,比戰功更有意義,差點與人吵起來。最後還是皇帝壓了下去,大筆一揮,將陳良本奏折上的八成建議都准了,但只是命山西巡撫奮力賑災,並允許他調動不超過三成的軍隊去維持秩序、救助傷者,對於陳良本所提的派欽差大臣地提議並未贊成。

   因皇帝沒有明言選秀的事是否推遲,各家除了繼續為女兒們應選作準備之餘,也紛紛各顯神通,試圖從別的渠道勸阻皇帝,一時間,進宮請安的官眷比平日多了兩三倍。

   皇帝也很煩惱,百姓遭了大災,他停止選秀,也可以表示一下仁慈之心,順便節省一點花費。但後宮和各王公府上給予地壓力也不可小覷。說起來,太子都二十一歲了。還未立正妃,實在說不過去,雖說早已定好人選,但不經選秀就直接指婚,有違祖宗家法。更何況,老五老七都到了成家的年紀了,尤其是老七,雖然腿腳不好。但心性仍然敦厚仁善,他已答應要為這個兒子選個好媳婦的,怎麼能毀諾呢?

   至於京中各王公府上,算起來近支宗室有七八人。一般宗室有十五六人,總共二十多個大小伙兒正等著娶媳婦呢,叫他們再等三年,只怕那些王爺福晉們先不幹了。

   難道要照陳良本所說地那樣。只是推遲幾個月?

   不行,按計劃,最早年底,最遲明年。朝廷就要對噶爾丹用兵,選秀推遲,會妨礙大事地。

   皇帝猶自煩惱著。結果陳良本又給他出了個好主意。選秀不推遲。但範圍縮小到京城周邊地八旗秀女。閱選過程也從簡,這樣一來。既可滿足配婚皇室宗室之需,又可減少花費及對百姓的影響。同時,提倡各家勳貴朝臣官眷捐資賑災,也好幫補一下國庫,順便體現一下「君臣一心、合力抗災」地精神。

   皇帝沉吟不語,其實內心已有了想法。他雖沒明著下旨,但宮監們卻有風聲傳出去。各家勳貴大臣都對陳良本愛恨交織,既感激他建議選秀照常進行,但也恨他要害大夥兒割肉。後來聽說陳良本賣掉自家大半田產,湊足三千兩銀子捐了出去,心中更恨。無奈他們大多數的女兒孫女都要選秀,只好紛紛解囊。又因某些人從中挑撥,有的人家便起了攀比之心,越捐越多。皇帝龍顏大悅之餘,倒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許多人家捐了錢後,倒也清醒過來了,心中大罵陳良本陰險。陳良本也知這回得罪人多了,加上有朋友勸他不要過多干涉八旗內務,以免惹禍,他便打定主意要暫時遠離京城了。

   他一從屬下處得了准信,便上奏皇帝,彈劾山西巡撫噶世圖玩忽職守,延誤救災時間,致使數百傷員因得不到救治而死,還擅自剋扣賑災糧款,更未出力救助災民。皇帝大怒,免了噶世圖的官職,命大理寺徹查。同時准陳良本所奏,讓他和尚書馬齊兩人帶上糧款前往山西賑災。不過兩人臨行前,皇帝單獨召見了馬齊,密談達半個時辰之久,內容無人可知。

   他們剛走兩天,皇帝就下旨確定選秀的事。日期推遲到五月二十三日,只閱看直隸境內的滿蒙漢八旗秀女,外地秀女,若是在旨意下達後三天之內,到戶部登記,則准許參選,未能在三天內登記的,各自還家。若是年紀較大,三年後要逾歲的,經各旗參領、佐領、族長上報確認後,聽其本家自行聘嫁。

   消息一傳出,全京城地人都鬆了一口氣。原本暫時冷清下來的備選工作,又再度熱熱鬧鬧地開展起來。

   同時,伯爵府又在某個雨夜迎來了太后的使者明瀾姑姑。她顯然是來看婉寧的,對淑寧只是淡淡地說了幾句話,對婉寧則問得很細,甚至還透露了口風,選秀時不要穿著過於華美,要盡可能清雅一些,但也不能有失端莊。婉寧很優雅地點頭說明白了,那拉氏則千恩萬謝。第二天便立馬把裁縫們召來問服裝縫製進度,不料都做好了,只差收尾工作而已,連首飾都做好了大半。

   那拉氏無法,只好又命裁縫們做幾件素雅些地來,當然,款式都是婉寧定的。她還問過佟氏要不要給淑寧也做幾件,但淑寧卻先一步拒絕了,只說那四件已經足夠。

   這陣子為了選秀的事,他們三房已經花了不少錢,又不是真想被選中,實在沒必要再另做。前些日子京中官眷捐資賑災,因那拉氏代表晉保只捐了五百兩,他們三房顧慮到不能越過大房去,也只捐了五百,但淑寧勸說佟氏,瞞著府裡的人,在房山多捐一些錢糧給十家著名寺廟合辦地募捐會,再送些銀票到保定預備父親張保要捐。這既然是她的提議,自然不該再多花無謂錢在無謂的事情上。

   佟氏不放心,私下問女兒道:「真的不需要再做麼?要不你自己或叫丫環動手也行。其實咱們家銀子還有不少富餘,你不必擔心。」淑寧道:「真地不用。不過往年也有些衣服做了沒怎麼穿的,乾脆拿來添些繡花裝飾,當作新衣用就好了。」

   她自來潮後,身高增速不快,比起去年夏天只是高了不到一寸,去年做的衣服,穿起來只是略短些,只要添點花邊綢邊,就看不出來了。她馬上就派素馨回房山去拿夏衣,順便把雨衣油傘之類地也多帶幾樣回來。

   素馨去了一天多,回來時,淑寧剛去探望過坐完月子地好友欣然,她上月生了一個小女兒,白白胖胖地極可愛,伊泰天天黏著,簡直狠不得連差都不去上了,只是他父母卻很失望。

   淑寧立馬開始動手,挑出幾件八成新的,拆改起來,邊做針線邊聽素馨講在房山聽到地消息。

   對門的盧紫語小姐,嫁給林後李家的侄兒李文嗣之後,雙雙住在山西。這次大地震,因他夫婦二人剛好出遠門訪友,為李文嗣求職,得以倖免,而且很快就遇上了李家派去找他們的人。只是他們家中有一個僕人與兩名佃戶死了,房屋塌了六七間,地裡的糧食損失了六成。李文嗣要留在家鄉處理家財,又要幫助鄉里救災,怕妻子無人照料,便讓叔叔家派去的人將盧氏送回娘家來。等他處理好家產,就會上京與她會合。

   素馨道:「李家派人去得早,在那裡又有許多親戚,很快就找到人了。這是一個僕人快馬回來報的信,說盧家小姐再過些天就到。不過李先生暫時不會回來。」

   淑寧覺得心情好些了,針線活也變得不再沉悶。如果外頭的雨少下一點,她的心情大概會更好。

   然而即便是雨夜,也攔不住某些訪客。太后宮裡的那位明瀾姑姑,又來了一回。看來婉寧的五福晉之路,越來越穩固了。只是佟氏卻從娘家那邊聽到些風聲,似乎大阿哥的福晉伊爾根覺羅氏,有意把自家表妹與五阿哥送作堆,常常帶了她進宮給太后請安。佟氏思考再三,把事情悄悄告訴了那拉氏。那拉氏警惕之餘,對女兒選秀的事更著緊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便是康熙三十四年五月二十三日,比原定日期推遲了半個月的秀女大挑,在綿綿不斷的雨天中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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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八四、初選

   淑寧穿著一身淺藍旗裝,梳著簡單的大辮子,鬢邊戴了桑黃色的通草花,耳朵上掛著玉墜子,腳踩兩寸多高的花盆底,端坐在伯爵府花廳中等待,她襟前正掛著一根白綢布條,上頭寫著「正紅旗傑林佐領下張保之女淑寧」。

   她對面坐的是婉寧,一身蘭繡藍旗裝,頭上同樣梳了辮子,但戴的是卻是精緻的鑲了珍珠的堆紗花兒,胸前的白綢條,只是父親的名字不一樣。

   廳中還有一個秀女,長得挺秀氣,是某位遠房族叔的女兒,名字就叫大妞,因晉保是族長,所以被父母送過來了。她今年16歲,是第二回選秀了,因上回記了名,這回就是等結果的。她身上衣物都尋常,除了腕上的銀鐲子和耳朵上的銀圈兒,什麼首飾都沒有。時不時地抬眼看看婉寧,眼中驚艷之餘,有些侷促不安。

   那拉氏與佟氏各自囑咐著女兒應選時的注意事項。佟氏不停地打量著淑寧腳上的花盆底,又望望外頭的天色,擔心地道:「這木底的鞋子不防水,要不要換一雙瓷底的?」

   淑寧笑道:「我平日就習慣了穿木底的,若是換了,會很不自在的,再說,瓷底的容易打滑。這木頭雖然怕水,但我只穿這麼一天,又不是泡在水裡,怕什麼?」

   佟氏想想也是,便罷了。

   那拉氏囉嗦完女兒,又稍稍安撫了一下那個大妞,然後有些煩燥地看向外頭。道:「二弟和二弟妹是怎麼回事?都申時了,怎的還不來!」

   晉保抬眼望望妻子,淡淡地道:「緊張什麼?這裡離地安門又不遠,只要提前半個時辰過去就行了。」

   那拉氏有些洩氣地閉上嘴,扭扭帕子,又對女兒重複了一遍方才說過地話,婉寧已經煩得快要翻白眼了。

   終於,李氏與真珍走進來報說:「二叔他們來了。」然後便看到興保夫妻帶著媛寧進了花廳。今日媛寧也同樣是一身淺藍旗裝,袖口與下擺都掐了牙。頭上則只戴了朵絨花,整個人顯得很是端莊大方。

   興保寒暄幾句,就把女兒交給了晉保夫妻,然後盯著兄長道:「小弟就把女兒拜託給大哥了。」晉保頓了頓,點頭道:「這是我身為一族之長的責任。」便轉頭吩咐管家去套車。

   佟氏見差不多要走了,又拉著女兒囑咐幾句。淑寧微笑著聽完,笑道:「額娘這話都重複四回了,我記得的。這只是初選而已。我明兒就能回來了。額娘不必太過擔心。」

   佟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擦擦額頭,道:「我只是怕你忘了……」然後臉色一正,小聲對她道:「第一輪選秀,你可能會覺得有些難受。記得千萬要忍下,若是委屈,回來對額娘說就是。別當場跟人鬧起來。」淑寧有些詫異,點頭應了。

   天色有些陰沉沉的,上午才下過雨,眼下院中的積水還未排完。伯爵府一大家子。除去還在衙門裡上差的慶寧、順寧與端寧,都來齊了。院中一溜兒排開四輛青油布小車,都是騾子拉的,比淑寧她們平日坐的馬車要小得多,也樸素得多,車上還掛了一個個牌子,上頭寫的字與她們身上地白綢布條大同小異。旁邊還有幾匹馬與一輛馬車,是預備晉保與那拉氏以及護送的家人用的。他們要護送這四個女孩子去應選。

   晉保讓大妞先上車,然後招過淑寧姐妹三人到一邊,嚴肅地道:「今日初選,你姐妹三人是我他他拉家的希望所在,不管往日有什麼口角糾紛,從此刻開始,都要統統忘掉!你們姐妹要互相扶持,守望相助,若有人因私怨而不顧姐妹之情,妨礙害家族前程,我定會家法處置!」說完,他還著重盯了婉寧與媛寧兩眼。

   他地話說得有些陰深,與平日裡和藹可親的形象大異,姐妹三個都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媛寧很快就應了是,淑寧也跟著應了,婉寧咬咬唇,才低低說了聲「知道了」。

   晉保放緩了目光,柔聲對淑寧道:「三丫頭,你一貫是個懂事的,從不叫人操心。今日你們三人參加初選,若姐妹們有了什麼誤會,你一定要幫著調解,知道麼?」

   淑寧嘴上應了,心中卻歎了口氣,看來她這個和事佬是做定了。

   眼看著時辰不早了,晉保匆匆再交待幾句,便叫眾人上車。淑寧正要過去時,真珍過來小聲對她說了幾句話,她微微一笑,點頭謝過,便上前登車。

   這青油布車又小又矮,與平時坐的馬車大不相同。她穿著花盆底不方便,只好曲腿坐了進去。裡面有兩個塞了棉花地布墊子,靠近門邊處有一把傘,角落裡擺了個木箱,應該就是真珍說的那樣東西了。

   車子起行後,她才打開木箱看,裡頭有一壺白水和一大包點心,預備她飢餓時吃的。還有一個小包袱,是一件家常的馬甲和一件薄披風,預備天氣變冷時穿。再仔細看看,箱底甚至還有仁丹和藥油。老媽與真珍準備得真是充分啊。

   伯爵府離地安門不遠,平時只需兩刻鐘就可以到了。但天雨路滑,路面泥濘不堪,他們一行只能慢慢走。路上還遇到同樣送秀女地騾車陷到泥坑裡去了,幾個人怎麼拽都拽不出來。晉保本來不想多管閒事的,因認得其中一人,便派了兩個人去幫忙,又叫人去附近人家借了一根粗木棍來,好不容易才把那車拉出坑。對方再三謝過,晉保方才重新帶著幾輛車上路了。

   到了地安門外,他們所屬的佐領已經急得跳腳了,瞪大了眼,呼著花白鬍子道:「大人怎麼這樣晚?別人都來齊了。再過半個時辰就要發車,要是遲了怎麼辦?!」晉保連聲告罪。那傑林佐領也不多說,拱了拱手,便招呼幾個戶部地差役過來拉車,自己拉過晉保到前頭戶部擺開地幾張桌子前,交上花名冊。

   他動作太快,以致於跟來地那拉氏連最後再囑咐女兒幾句的機會都沒有,便眼睜睜地看著女兒和侄女們地騾車被拉進地安門內。晉保辦完手續回來,叫了妻子一聲,那拉氏才一臉擔心地再看幾眼。才叫車伕起程跟丈夫回家了。

   淑寧坐車進入地安門後,等了一段時間,天漸漸黑了,有人來點亮她們車前掛的燈籠。然後吆喝一聲,車子開始移動了。她掀起一角窗簾往外看,只見車子漸漸排成一排。大妞的車子,本是排在她們姐妹後面的。被拉到前頭幾位去,過了一會兒,便有人來拉淑寧自己的車。她們堂姐妹三個,剛好是婉寧先行。她居中,媛寧最後。

   所有的騾車進入地安門後,一直沿著宮牆前行。拐了三個彎後。終於到了神武門。戶部地差役一路奔過,通知秀女們下車。淑寧檢查了一下兩個袖子,確定裡面的點心裝得很穩當後。便下了車,整理了一下裝束。

   這裡一樣是紅牆黃瓦的宮門,但在燈火映襯下,似乎不如穿越前所見的夫安門那麼氣派。這裡應該是皇宮地後門。宮門前早有許多太監在等候,與戶部的官員交接過後,一個年紀大些穿著體面些的太監一招手,便有十幾個太監來到秀女們面前。

   太監們先是要她們按旗排好,然後先問:「有沒有宮裡娘娘們的親眷?」淑寧所在地滿州正紅旗,人雖不多,卻剛好有一個嬪的親侄女,便先上前站了。淑寧細想想,自己與娘娘顯然只是族親加外親,應該不在那個範圍內,便沒出聲。

   接著負責滿洲正紅旗的太監又問:「哪一位是記了名的?」大妞與另兩個姑娘出列,也先走了。

   剩下地人便按年歲排好,一個個慢慢走進了神武門中間的門洞。淑寧想看看皇宮裡的景致,看是否與現代地一樣,但周圍燈火通明,身邊又有太監跟著,她只好按捺下好奇心,免得引人注意。但其他地秀女顯然也有好奇心,於是太監們便時不時地來回奔忙,叫秀女們別東張西望。趁著他們沒留意,淑寧飛快地打量了周圍幾眼,可惜都是宮牆宮殿,沒什麼特別地地方,覺得有些掃興。

   到了順貞門前的空地,秀女們停下了腳步。前頭擺開四張長桌,幾個太監在後頭坐著,桌上有紙有筆,還有一疊疊地冊子。小太監翻著冊子叫名,秀女們就一個個地上前接受閱看。

   淑寧毫不意外於自己通過了初選。大概是因為選秀範圍大大縮小,今年的秀女人數比往年少了許多。據說上屆參加初選的秀女有五六百人,但今年卻只有二百出頭。人少了,需求卻不小,所以略平頭正臉些的人都入選了,連一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都不例外。

   淑寧通過後,與其他人一起站在邊上等候時,就聽到旁邊有別的秀女在小聲議論,某某女是醜八怪出身又低,卻被選中,那些公公是不是瞎了眼啦;某某女是丫環生的女兒,居然也被選中啦;某某女出了名性情古怪,會被選中一定是因為父親官職高啦;等等等等。

   淑寧一邊聽著別人的酸話,一邊在心中發笑,雖然方纔這些秀女們一個個都表現得嫻雅端莊,但小姑娘們的八卦天性還是掩藏不了的。婉寧在旁邊支愣著耳朵細聽,顯然對這些八卦也很感興趣,不過她覺得這些閒話說多了會降低自己的格調,便忍住沒上前。媛寧則低著頭望地下,彷彿地上有金子似的。

   她們這些通過的秀女,自有人一一領到旁邊幾個小些的屋子裡面去,說要是驗身體氣味。輪到淑寧時,她有些緊張。裡面是四個老嬤嬤,身材都是容嬤嬤那個級別的,看起來似乎都不好惹,她不由得深吸幾口氣。回想起佟氏臨行前的囑咐,她按捺下心中不安,走上前去。

   結果別的還好,要脫衣服時,她感到很尷尬,尤其是躺到床上檢驗是否處子時,她感覺到有史以來最大的屈辱。她漲紅著臉勉強忍下怒氣,安慰自己就當是健康檢查好了,嬤嬤們一完事,她立馬就爬起來穿衣服,但那手都有些發抖,心中大罵清朝的統治者建立這樣的選秀制度,真真是變態!

   那幾個嬤嬤早就見慣秀女們的這種反應,倒也沒說什麼,只是有一個和別人交換了眼色,緩緩地道:「姑娘身上無生瘡氣味,無傷疤,體格正常,只是……容貌有些平常了,只怕不太容易選上……」

   她恨不得選不上呢!!!淑寧扣好盤扣,整理了一下頭髮,暗暗捏了捏袖子,還好,點心都沒事,回頭問了聲是否完事了,那幾個嬤嬤有些掃興地互望一眼,點了頭。

   淑寧出來時,正好遇到婉寧從對面屋子出來,也是一臉泛青。兩人對望一眼,淑寧伸手過去,婉寧也伸手牽了,回到隊伍中去。

   倒是媛寧事後仍舊不動聲色,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只是淑寧留意到她腕上的一對玉鐲子和兩個戒指都不見了,有些意外。回想起方才在屋內的情形,她忽地吃了一驚,難道那幾個嬤嬤剛才是在向她索賄麼?

   可惜她們找錯了人,她可不是打著中選的主意去了。真遺憾,若她們因此將她淘汰掉就好了,大概是因為今年秀女人少,所以她們不敢做得太猖狂吧?

   天空轟隆一聲,掉了幾點雨滴下來,又要下雨了。太監們忙將通過的秀女帶到幾間大屋子裡等待另一次閱選。淑寧有些疑惑,難道初選不是結束了麼?還有什麼要做的?

   她抬頭望望婉寧媛寧兩個,輕聲問了她們這個問題,婉寧有些怔住:「我也不知道,會不會只是等雨停而已?」

   媛寧卻道:「姐姐們不知道麼?今年選秀一切從簡,頭兩輪閱選合併成一次了。等會兒是要考才藝學問吧?」

   咦?淑寧有些心虛,幾個月沒怎麼摸琴棋書畫了,崔嬤嬤走後,她才重新練了幾回,但並不熟練。但她很快又想到,這樣不是正好麼?於是心情重新愉快起來。

   她們所在的屋子很大,站了五六十人仍不覺擁擠。經歷前頭那次閱選,秀女人數已經減到一百三十七人了。接下來是一個個被帶到正殿裡去問話,所以進展有些緩慢。淑寧與婉寧她們站在一起,覺得有些無聊。婉寧甚至還打起磕睡來。

   淑寧小聲問了句:「二姐姐昨兒沒睡好麼?午飯前沒睡麼?」婉寧嘟囔了兩句:「太興奮了,睡不著……」淑寧抿抿嘴,決定好心一點,幫著掩護一下,便拉了她與媛寧一把,三人轉移到角落裡靠牆的地方,然後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避免讓別人看到婉寧的睡相。

   只是不一會兒,她忽然覺得肚子餓了,看看周圍,便轉身從袖中掏出一塊點心,正要吃時,卻聽得旁邊傳來一陣咕咕聲,抬頭一看,媛寧正盯著她手中的點心,一臉飢渴的模樣。
本帖最後由 jojo999 於 2009-4-6 14:04 編輯

正文 一八五、點心

   媛寧微微紅著臉,小聲支唔著:「三姐姐……你……你帶了點心?」淑寧抿嘴笑了,眼角瞥見無人看向這邊,便伸手去握了一下媛寧的手,暗中將那塊點心塞到媛寧手裡,低聲道:「我帶了幾塊,你快吃吧。」

   媛寧嘴角一翹,又強忍住,也抬頭看看周圍,便背過身去吃了,轉回頭來問:「還有麼……」淑寧笑笑,又拉了她的手一下。媛寧臉一紅,道:「我從昨晚上開始,就沒吃過東西了,今兒一天額娘都不許我喝水……」她不好意思地低低頭,又背過身去。

   淑寧倒是吃了一驚。其實她自己也只在今早吃過東西,午飯也沒吃,那是為了避免在選秀過程中產生排泄需要。因為這宮裡未必準備了給秀女使用的衛生設施,而且就算有,一般秀女也都會避免,以防身上沾了異味。淑寧本人則純粹是擔心會沒地方解決。不過,從昨晚上就開始絕食,一天沒喝水……這也太過分了,十幾歲的小姑娘,能不能受得住啊?

   她心裡起了一點憐意,便又塞了一塊點心給媛寧。母親與嫂子真珍為她準備的是糯米糖,既不會散發明顯的氣味,又能充飢,實在是居家旅行、殺人放火的必備良品……咳,想到哪裡去了……

   她心裡胡思亂想著,自己也塞了一塊糖進嘴,還沒嚼完呢,婉寧突然醒過來,大聲道:「我也要!」嚇了淑寧嬡寧一大跳。淑寧死命吞下糖,嘴裡死命「噓」著。又怕太大聲了會惹起別人懷疑,真真是嚇出一身冷汗來。

   婉寧看了她的口形,腦子漸漸清醒過來,發現方才自己太莽撞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媛寧暗地裡捶了胸口幾下,輕咳兩聲,沒好氣地道:「二姐姐睡迷糊了吧?在夢裡跟誰搶東西呢?」

   被婉寧方纔那句話吸引了注意力地秀女,這才將目光轉開了。當然,其中有的人認出了婉寧。有的人驚訝於她的美貌,免不了小聲議論幾句,當中夾雜了些竊笑聲,讓當事人感到不太舒服。

   婉寧對媛寧翻了翻白眼。有些委屈地看向淑寧,問:「三妹妹帶了吃的,怎麼不告訴我?」淑寧無奈,也不多說什麼了。在袖裡掏掏,伸手握住婉寧的手,在她有些莫名奇妙的目光下,塞了塊點心過去。

   婉寧臉上閃過一陣喜意。淑寧低聲道:「避著人些,別叫人瞧見了。」她連忙點點頭,清清嗓子。裝作不經意地掃了周圍一眼。抬起袖子作擋臉欲咳狀。

   淑寧差點也翻了白眼。伸手一帶,把她翻過身去,讓她面對著牆壁吃。媛寧皺眉看看婉寧,幾次想張嘴,都忍住了,掉頭看向別一邊,眼不見為淨。

   淑寧小聲問:「我一直不見絮絮表姐,她在哪裡呢?應該也很餓吧?」媛寧回頭答道:「這邊的都是兩紅旗兩藍旗的秀女,絮絮大概在隔壁屋子裡。」淑寧明白了,絮絮似乎是鑲白旗地人,不在一個屋裡也很正常。

   婉寧吃完了還想要,拉住淑寧的手不放,媛寧不服氣,也要拉一把,淑寧大感頭痛。不過在外人看來,似乎是這三姐妹中,最漂亮那個和姿色次一點的因方纔的口角鬧不愉快,而長得最不起眼地那個要打圓場,那兩個卻都拉著她不放。秀女們議論的聲音更大了,連原本沒留意到這個角落的人也把目光投向了這邊。

   淑寧更頭痛了,低聲道:「別拉了,要是東西掉出來,別人就都知道了!」婉寧與媛寧聽了才勉強放了手,淑寧輕歎一聲,捏捏兩邊袖子,只剩三塊了,正要再掏一塊出來,卻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說話,忙住了手,狀若無事地回過頭來。

   來的是一個陌生地秀女,看上去年紀似乎比她們三個還要小些,整個人脆生生、水靈靈的,極嬌羞甜美,叫人看了恨不得一口吞掉,簡直就是傳說中「聲嬌體柔好推倒」的蘿莉代表。她眨著兔子般無辜的眼睛,怯怯地問:「三位姐姐……是塔塔拉家地吧?方才……來的路上,我的車……掉進泥坑裡了,謝謝……你們家地人……救了我……」

   淑寧有些黑線,這話說地,若不是她們知情,還以為她連人帶車掉進大泥坑裡有生命危險呢。不過看著這麼可愛地女孩子,她臉色也放柔了,輕聲道:「不敢當,只是大伯父吩咐人去的,並不是我們地功勞。」

   那秀女害羞地笑笑:「還是應該道謝的……」媛寧突然問:「你怎麼會知道是我們?當時我們並不曾下車啊。」她似乎嚇了一跳,更怯怯了些:「我……我認得你們的車……有牌子的……我、我看到你們下車……」

   婉寧白了媛寧一眼,笑著拉過那秀女道:「別理她,咱們說話。我叫婉寧,這是我三妹妹淑寧,她是老四媛寧。我們是堂姐妹。你叫什麼名字?」

   那秀女害羞地笑著,斷斷續續地介紹了她自己。她閨名叫常露,姓納喇氏,是鑲紅旗人,父親是個副都統。婉寧與她詳細交談,才發現她與自家母親那拉氏居然還是族親,兩人算是遠房姑舅表姐妹,便越發覺得親切。一直呆在屋裡等待很是無聊,有新朋友還能帶來新鮮感,再加上常露表現出來的個性十分惹人憐愛,婉寧便索性拉著她閒聊,連兩個姐妹都擺到一邊了。

   淑寧心中暗暗歎氣,便安安靜靜地在旁邊聽她們說話。忽然發現有人在扯她的袖子,回頭一看,是媛寧,細細聲地在她耳邊問:「三姐姐……還有沒有?」

   淑寧抿嘴一笑,這樣子的媛寧真的很可愛。她垂下袖子摸裡面的暗袋,摸出一個飛快地轉到媛寧手中,媛寧彎了彎嘴角。收了起來。

   但婉寧發現了她們的行動,忙道:「三妹妹還有點心不?常露也很餓呢。」旁邊地常露睜著一雙水靈靈的眼望過來,看著她那嬌怯怯的樣子,簡直沒人可以拒絕。

   淑寧差一點就要向外掏東西了,幸好她維持著最後一絲理智,想起自己只吃了一塊,還餓得很,而婉寧也是一樣,便有些猶豫地對她道:「我……就只剩一塊了。二姐姐你……」婉寧一怔,暗暗有些後悔,不該在新朋友面前提起。

   常露眨著一雙有些濕潤的眼,怯怯地道:「我……我不要緊的……」淑寧掏出一塊塞給婉寧。婉寧瞧著常露那麼渴望的樣子,猶猶豫豫地遞了過去。常露立即笑咪了眼:「謝謝,婉寧姐姐,你人真好。」然後飛快地向周圍掃一眼。瞬間便把點心塞進了嘴。婉寧掉過頭來,覺得自己越發餓了,她還沒吃晚飯呢。

   淑寧摸摸袖子裡僅剩的點心,拉過媛寧。借口要去窗邊透透氣,走開了。婉寧並不在意,仍舊拉著新朋友說話,因腿站得久了有些累,還時不時地活動一下。

   淑寧到窗邊,望了外頭幾眼,便躲到旁邊的牆前飛快地掏出那塊糖。正要吃下去,想了想,把它掰成兩半,藏好一半,另外一半吃了。她抬起頭來,發現媛寧也是剛剛吃完點心,兩個相視一笑。淑寧指指自己的嘴角,示意對方嘴邊有碎屑。媛寧忙拿帕子擦乾淨了,方才笑著拉淑寧回到原來地位置。

   婉寧正與常露談得興起,她一臉驚歎地對淑寧道:「三妹妹,原來常露妹妹不住在京裡,她是從山東過來,聽到皇上旨意時,人還在天津,但時間只有一天一夜了,她是騎快馬飛奔進京的。」

   淑寧有些驚詫,這可相當不簡單呢。只見常露羞紅了臉道:「我們家的人都很擅長騎射……這不算什麼……」

   這時一個太監突然走進屋,大聲道:「兩紅旗兩藍旗的秀女快站好了,輪到你們了。」屋裡地秀女們頓時亂成一團。淑寧分明看到有人飛快地把什麼東西往袖子裡塞,嘴裡還鼓鼓的。原來還有別人像她一樣帶了吃的東西來啊。

   一個十三四歲的秀女走過來叫常露過去,後者不好意思地笑笑:「這是我同族妹妹,她……」不等她說完,那秀女便匆匆點頭向婉寧三人示意,一把拉起常露走人了,嘴裡還道:「都什麼時候了,姐姐還到處亂跑,這邊聊完那邊聊,聊完一個又一個……」

   淑寧姐妹三人在太監們地指揮下,按旗與年歲站好了。先被叫去的是正紅旗下的秀女,頭一個便是婉寧。她挺挺胸,很自信地跟著帶路的小太監出去了。淑寧有些不安地等待著,想著要落選地話,等會兒的才藝考核該怎麼做?反正琴藝已有些生疏了,乾脆彈琴好了。不過有些奇怪的是,這裡離正殿不算遠,怎麼沒聽到有琴聲傳來?難道今屆秀女都不把琴藝當成參選項目嗎?

   正紅旗下應選地人數不多,很快就輪到了她。她深吸一口氣,隨小太監走出門,沿廊下往正殿走,在門口遇上婉寧,只見對方嫣然一笑,便先行一步了。

   淑寧頓了頓,抬腳進門。只見殿裡正中擺著一架大屏風,前面兩張桌子,一張堆放著花名冊,兩個小太監在記錄著什麼,正面那張桌子後頭,坐著一個中年太監,圓圓地臉,笑容可掬。

   淑寧行過禮,報上旗屬與佐領、父親地名字,那中年太監點點頭,道:「別人都叫我唐總管,你就這麼喊好了。」淑寧叫了一聲,便細聽他說考試的內容。

   結果,完全不需要表現才藝什麼地。那堂總管只問了兩個問題,一個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是什麼意思,另一個是孔子有多少個弟子。

   淑寧非常囧,雖然她告訴自己如果裝不知道,八成會落選,但這麼簡單的問題都答不出來,實在有辱她的智商。她正猶豫著,忽然聽到那唐總管道:「回答不出來麼?怎麼會呢?明瀾姑姑可告訴過我,你的才學不錯啊。」

   淑寧心中一凜,腦中飛快轉過數個念頭,雖然到底還是說出了答案,但仍有些緊張,手指不由自主地抓了抓衣袖,感受到那有些硬的觸覺,心中一動,使勁捏碎裡面的糖,裝作不經意地擦擦額角,輕輕抖動袖子,一些糖屑掉了出來。

   她抬眼望望唐總管的反應,誰知對方卻只是笑彎了眉,道:「姑娘的袖子裡……可有好東西啊……其實每次選秀女,都會有這樣的事。雖說規矩上是不許的,但應選的秀女都是小姑娘家,這麼熬一夜,可不容易,所以呀,我們這些老人家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看不見好了。放心吧,小姑娘,我不會告訴人的。」他一臉「我人很好我會幫你保守秘密」的模樣,淑寧不禁有些洩氣。

   唐總管回頭叫人記了淑寧的名字,才回頭對她道:「娘娘早就打過招呼的,我知道該怎麼辦,放心吧。」淑寧看著小太監記下她的名字,心中一陣茫然。這是怎麼回事?居然太后與娘娘都出手了。

   一個小太監進來道:「唐總管,下一位已經快到了,是興保大人家的格格。」唐總管忙叫快請,然後回頭笑道:「這位可不能怠慢了。小凡子,來把淑寧姑娘送出去。」

   淑寧跟著那小太監走出殿門,見媛寧有些吃驚地望著自己,便勉強笑笑,走了。不知道穿過幾道門,走了多長的夾道,等她回到先前經過的神武門時,方才清醒過來。看看天色,居然已經近午,雨早就停了。

   婉寧正在門洞裡等著,回頭見了她便道:「怎麼要這麼久?我都等好一會兒了。快上車吧。」淑寧擦擦冷汗,道:「再等等吧,四妹妹很快就到了。」婉寧撇撇嘴,有些疑惑的望望她,問:「怎麼臉色這般難看?沒答好麼?不會吧?很簡單啊。」她好像有些明白了,扯扯嘴角道:「擔心會落選吧?有什麼關係?被選中也不是什麼好事,落選才自在呢。」心裡卻在想,這位堂妹表現得那麼無所謂,其實也很在意能不能選中,看來也只是個俗人罷了。

   淑寧沒力氣應答,便低頭頭望地下。媛寧不一會兒就來了,笑著對淑寧道:「三姐姐,多謝你先前給我的點心,我方才差點餓暈過去呢。」淑寧笑笑:「我車上還有點心和水,若是餓得緊,不如來吃點吧。」媛寧笑著點頭。

   旁邊的侍衛和太監卻阻止道:「按規矩秀女是要坐原車出宮門的,外頭戶部的大人們還要查呢。」媛寧請求道:「我並不是不守規矩,只是到前一輛車上坐坐罷了。要查時我馬上就能應了。」但對方卻不肯讓步。

   婉寧先一步爬上了車,回頭道:「規矩就是規矩,四妹妹還是守規矩些的好。」然後伸手放下簾子。媛寧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也不多說,一跺腳便轉身上了自個的小車。

   淑寧歎了口氣,上了自己那輛車,抱緊了雙膝發呆。過了好一會兒,才在車輪轉動聲中冷靜下來。

   初選兩輪都通過又能怎樣?還要進宮複選呢!到時候與兩個姐妹站在一起,兩邊都是美人,她一定會被忽略過去的。更何況,同時有三姐妹應選,那些娘娘們可不是傻瓜,定會淘汰一個出去。

   她心情這才重新好起來,打開旁邊的小木箱,就著冷白開水吃起了點心。
正文 一八六、宮門  
   淑寧姐妹三人回到伯爵府時,已經過了中午了。婉寧一進門就說餓,那拉氏忙叫人張羅吃的。淑寧在車上已吃過點心,並不覺得很餓,倒是身上出了汗,黏黏糊糊的不舒服,就先行退下去洗澡了。

   那拉氏問起女兒選秀的情形,婉寧道:「我是一定通過了,四妹妹……大概也過了吧。不過……」她皺皺眉,道:「三妹妹可能不太好呢,我看她臉色有些難看,好像很不高興,大概會落選吧。」

   媛寧睨她一眼:「你又胡說了。」婉寧撇嘴道:「我才沒有!你沒看她臉色發白麼?若是選中了,怎麼會那個鬼樣子?」她心想:雖說選秀落選才意味著自主婚配權,但對於封建女性要求不能太高了,肯定會不高興的。但奇怪的是,她記得三叔的女兒應該是歷史上五五的嫡福晉才是啊,怎麼居然落選了呢?不過她旋即想到自己穿越後,已經取代了淑寧的位置,那麼對方落選也很正常了。反正歷史上的張保之女嫁給五五後過得不好,落選也是件好事呢。

   那拉氏連忙安撫下兩人,暗中慶幸佟氏已經先走了,不然讓她聽見這話,還不知道會怎麼想呢。

   淑寧洗完澡後,才知道二伯父已經派人接走了媛寧。她吃了母親送來的清菜小菜,又問:「說起來昨日進了地安門後,就沒再見過大妞姐姐了,她怎麼樣了?」

   佟氏道:「她昨晚上就回家了,比你們早得多呢。再多吃半碗吧。」淑寧搖頭表示吃不下了。喝茶嗽了口,才把選秀的過程與結果告訴了母親。佟氏對她道:「我知道驗身那一關是很難受地,但每一個秀女都避不開。唯有死忍了。你能熬過去就好,回頭就忘了吧。不過這也是我疏忽了,若是事先準備好打點的東西,嬤嬤們或許會下手輕些。」

   淑寧有些鬱悶,又問:「太后和娘娘是怎麼回事?我記得那位明姑姑來時,明明只關注二姐姐一個,對我是不鹹不淡的。怎麼還要專門放話留我?還有,娘娘不是已經把注意力都放在那位魏家表妹身上了麼?怎麼突然插手管我的事?」

   佟氏沉吟片刻後道:「太后的想法我也猜不透,不過家那邊……大概只是覺得兩個人更穩妥吧。這事我會去問的,你先別管這些。一晚上沒睡了,好好休息一下。」

   淑寧的確覺得很睏了,也不推辭,便上床睡下了。

   一覺醒來已是傍晚。她覺得精神好多了。對著鏡子照照,臉色也紅潤起來。果然是因為沒吃沒喝又沒覺睡,所以臉色與心情都很糟糕,只要及時補充飲食睡眠就好。

   她心情輕鬆地梳洗穿衣。無意中見到素馨在偷偷打量她,便問:「有話直說啊,你什麼時候也這樣不乾脆起來?」

   素馨傻笑著。然後小心翼翼地問:「姑娘……別人都說……你是因為選秀落選了。才會不高興的……是不是真的啊?」

   淑寧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沒有啊。誰說我落選了?而且,我哪有不高興?」不過她馬上想起自己回家時地確有些心情不好。大概是別人誤會了吧?

   素馨重新露出了笑臉,道:「是二姑娘說的,她說你臉色發白,一定是因為沒被選中,所以生氣了。現在府裡有很多人都在傳呢。」

   淑寧眉頭大皺,這是做什麼?婉寧幹嘛這麼到處嚷嚷啊?不過她也沒力氣去理會這些,便對素馨道:「我只在昨天早上吃過點東西,餓了一天多了,又一晚上沒睡覺,臉色怎麼會好?」

   「可是……二姑娘和四姑娘她們……」

   「二姐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四妹妹臉上擦著脂粉呢,就算臉色不好也看不出來。」這話倒是提醒她了,秀女中很多人都有塗脂抹粉的,她初選不化妝是為了顯得更不起眼,但進了複選後,還是應該隨大流才是。沒看到同屋的秀女中,除了她與婉寧,就只有那個常露是沒擦粉地麼?

   素馨倒是信了她的話,道:「這麼說來,都是二姑娘自說自話了。真是……」她沒往下說,但看那神色是不以為意的。淑寧雖也有些鬱悶,但也不想理會了。而且晚飯前一看見母親與兄嫂親切的笑臉,感受到他們地關懷,她那小小的鬱悶便立馬拋到天邊去了。

   」氏已經叫人送了信回娘家,並且得到回音。外祖母不太清楚相府那邊的意思,不過從平日裡得到的信息來看,魏佳氏地確是品貌才藝均為上上之選,無論相府希望達到什麼目的,成功的可能性都很高,所以把淑寧拉上,大概只是為了穩妥。若淑寧這邊也表現出色,那就更好了。

   淑寧很是無語,對於這門親戚真真是一點好感都沒有,早知道就不去找他們了,說不定反而更容易落選呢。端寧拍拍她地頭,安慰道:「別擔心別擔心,會有辦法地。」然後對妹妹眨了眨右眼。淑寧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頭。

   複選地結果第二天就送到了各個秀女的住處,淑寧自然是榜上有名。這一點有些出乎婉寧意料之外,不過想到本屆秀女人數稀少,條件差一些地會中選也不奇怪。她看了長兄慶寧想辦法弄到的複選秀女名單後,就更肯定自己猜對了。

   其實入選的秀女名單,一向是不對外公佈的,戶部只會把各人的結果告訴各人而已,但家中有女兒應選的人家,難免會想知道女兒都有些什麼樣的對手,於是便有人設法買通了戶部的差役或小官員,將整份名單抄寫夾帶出來。久而久之,居然成了戶部小吏們賺外快的一條途。其實價錢並不貴,不過慶寧是請了一位在戶部任職的朋友吃了頓好地。才得了這份東西回來。

   端寧知道後,便抄了一份帶回槐院,與母親、妹妹和妻子一起看。

   當初第一輪初選過後剩下的一百三十七名秀女,能進入複選的只有八十二人,算起來平均每旗只有十人左右,再分了滿蒙漢三旗,人數就更少了。不過實際情況卻是,滿洲八旗中選人數最多,其次是漢軍旗的。蒙旗的最少。

   比如淑寧所在的滿洲正紅旗,總共有六人入選,包括上屆記名的大妞在內,有四個是他他拉家的。讓這個「著姓大族」很是風光了一把。晉保在親友和同僚面前極有面子,加上人人都傳說他要跟皇帝成兒女親家了,

   多人來巴結他。不過晉保為人有城府,並不因此驕反卻總是表現得很謙虛,對於女兒的傳言更是不停地推說是「傳言而已,當不得真」。有些人雖妒忌他,但見他會做人。倒也減了怨懟之心,只是說幾句酸話便罷。

   此外,同樣是正紅旗。漢軍旗地秀女總共有四人入選。蒙旗卻僅有一人。

   這種情況大概是跟選秀範圍大大縮小有關。許多駐守外地的八旗人家的秀女。並未來得及在期限內回京登記,因此沒來應選。而出名多美女的駐江南地漢軍旗。更是只有數名秀女提前進京,才趕上了。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導致本屆秀女的平均素質大大降低了,一些本是有八成可能落選的人,也因此而被選中。

   蒙旗來得及應選的,則都是長住京中,或是提前幾個月來到地人,所以人數最少,全部只有二十六七個,進入複選的,更是只有十數人。

   不過這十多人裡,就有淑寧一家認得的人物——科爾沁的娜丹珠郡主。

   淑寧瞄了老哥一眼,心想不知這位郡主還會不會來糾纏呢?端寧卻只是不在意地笑笑。反倒是真珍開口道:「咦?端哥,你看這個名字,不就是你提過地那位郡主麼?她和淑妹妹一起參選,不要緊吧?」

   淑寧瞪大了眼,望向端寧,他卻仍舊只是微笑。真珍則拉著淑寧的手道:「不知這位郡主知道我和你哥哥成了親,會怎麼想,妹妹一定要多加小心。」

   淑寧呆呆地點了頭,等她離開桌子以後,便立馬扯過哥哥,小聲問:「難道你把娜丹珠郡主的事告訴嫂子了?你不怕她誤會麼?」

   端寧卻拍拍她地手,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難道你嫂子是那種小雞肚腸地人麼?我一聽說那位郡主進京地消息,便立馬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你嫂子了,她才不會誤會呢。就算那郡主要來找茬,她也會知道誰是誰非地。」

   淑寧瞇瞇眼,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句。端寧挑挑眉,道:「我可沒有添油加醋啊,我還幫郡主說好話了呢,其實她只是小孩子家不懂事罷了。」

   淑寧撇撇嘴。腹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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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應對複選,整個伯爵府都動起來了。當然,重點仍在婉寧身上。三房則專心為淑寧作準備,衣服、鞋子、首飾、成藥、日常用品、琴具紙筆以及打賞用的荷包財物等,都一一檢驗妥當。

   而淑寧則在進宮前的五天內做最後努力,想把自己喂成個胖子。自從崔嬤嬤離開後,她已經胖了一些了,雖然身材上看不出來,但臉的確是圓了許多。她想著只要臉再圓一些,看上去就是個小胖妹了,到時候她就可以用欣然那個法子落選。

   所以她現在一天吃五頓,頓頓有肉有奶,晚上還吃燉品。二嫫曾擔心她會撐壞,她便道:「不會的,只是比平時多吃一點罷了,我知道分寸。」她還不至於搞壞身體。

   真珍一天晚上看到她死命喝燉品,便皺著眉道:「這種法子沒用的,你若能胖起來,先前一個多月早胖了。如今只是臉圓些,若因此讓那些娘娘們認為你長得有福氣,好生養,豈不是更糟?」

   淑寧僵住。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忘了這一茬?!!!

   佟氏走過來,似笑非笑地對女兒道:「早讓你別吃那麼多了。若是積了食,又會睡不著的。」然後轉頭對真珍說:「夜了,早些安置了吧,我還等著抱孫子呢。」

   真珍刷地一下鬧了個大紅臉:「婆婆……您……」她害羞地匆匆行了個禮,便埋頭跑了。佟氏輕笑,對女兒道:「收拾一下,我有話要對你說。」

   淑寧一臉疑惑地跟母親進了內室,佟氏把丫環們都趕了出去,關上門。拉過女兒坐到床上,問:「你老實對額娘說,對選秀,究竟是個什麼想法?」

   「當然是希望落選啊。額娘不是早就知道了麼?」

   「哦?」佟氏似笑非笑,「可是落選後,許多好對象就輪不上了,比如……桐英?」

   淑寧一愣。臉漸漸地紅了,有些侷促地道:「額娘……是怎麼知道的?是哥哥說的麼?」

   「不管是誰說的,難道你想一直瞞著額娘麼?」

   淑寧訕訕地道:「不是有心瞞您的,只是……只是……」

   「只是覺得不好意思吧?」佟氏笑了。「傻丫頭,雖然你從小兒聰明懂事,但到底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遇到這種事,自然臉皮薄些。額娘不怪你。」

   淑寧絞著帕子,低頭不語。其實她兩輩子加起來也快四十了,比佟氏年輕幾歲而已。只是她頭一回對男子產生好感。當然會不好意思對人說啊。何況對方還是比自己「小」很多歲的男孩子,若不是桐英表現得溫柔體貼以及超出年齡的成熟,她還未必會對他動心呢。

   佟氏道:「我就一直有些奇怪,若你打算和桐英在一起,為什麼總打著落選的主意?雖說落選後婚姻自主,但象桐英這樣出身鐵帽子王府地嫡出子弟,婚事一向是皇上或宮裡指的。你想與他在一處,卻要落選,這不是自相矛盾麼?」

   淑寧小聲道:「桐英哥先前從西北回來的那次,立了大功。他說當時皇上答應了婚事由他自己作主。」

   佟氏有些意外,過了一會兒,才道:「若是這樣,倒也合理。但即使如此,你們也想得不夠周全。歷來嫁入皇家和宗室的女子,若想在夫家受人尊敬,少受些委屈,有幾件事是一定要有地。你可知道是什麼?」

   淑寧問:「是……家世背景和丈夫的重視麼?」

   佟氏卻搖搖頭:「頭一件當然是家世出身,其次是父兄的官職地位,再來卻是婚事是指婚還是自聘。如今宗室子弟眾多,也不是人人都能得到指婚的,一些身份家境差些地,就免不了自己去張羅婚事。但這樣娶回來的妻子,與普通官宦人家的無異,若是娘家勢弱,說棄就棄了。但指婚的就不一樣,夫家輕易動不得。同樣地妯娌,指婚來的自然比自聘的要高貴一些。其他地還包括陪嫁妝奩、本人品性、管家本事,最後才是丈夫地尊重。要知道,大家子娶的正妻就是一家主母,與寵愛之人是不相關的。」

   淑寧細想想,大概明白母親地意思了:「額娘是說,若我不是指婚嫁給桐英,會被他家裡人輕視?」

   佟氏點點頭:「你如今既然入了複選,乾脆就爭取選中吧,為什麼還要弄這許多花樣?」

   淑寧卻道:「其實我從哥哥那裡也打聽到些東西。桐英哥……母親早逝,如今的繼母與嫂子對他的婚事都各有打算。他沒處找人與宮裡的娘娘們通氣,想對皇上說,卻又怕招了禁忌,才只好想到這個法子。畢竟等著要娶妻的宗室子弟眾多,而在那麼多秀女中,我想要剛好被指給他,實在太難了。」

   佟氏道:「既然他繼母與嫂子都另有打算,桐英如今又聖眷日深,若是最終他被指了別家姑娘,你又該怎麼辦?」淑寧低頭道:「若真是那樣,至少我不會被隨便指給別人……」佟氏歎了口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回頭還是跟你外祖母那邊打聲招呼吧。既然你魏家表妹擔了大任,你若能被指給一位身份貴重的宗室,也是好事。只是……」

   她頓了頓,正色道:「有些話,額娘要事先對你說清楚。我們認識桐英已有許多年了,與你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兒,與你相識最久地也只有他,我又不是看不見,考慮你的婚事時,怎會沒想到他?但他本人雖然很好,卻偏偏長在那樣一個家裡。簡親王府的後院,比你想的要麻煩得多。我只怕你若真到了他家,未必能習慣呢。」

   淑寧回想起崔嬤嬤的小冊子,輕聲道:「我聽過一些,他家妻妾爭寵很厲害。」

   「何止是厲害!當年在奉天時,我們這些官家內眷,有時也常聊起。你那時還小,所以我不曾讓你聽見。別說他們府裡幾年間沒了兩個庶福晉和一個妾,還有今年才生下十二阿哥的王福晉,那般得寵。當年第一個兒子也只活了兩歲,單說桐英本人,就自小三災八難的,幾乎沒丟了性命。這裡頭的古怪誰也說不清。他家雖是親王府,但裡頭的凶險不亞於皇宮內院。你到了那樣地人家,哪裡還有好日子過?看我們家,老一輩兄弟媳婦只四個。就有這許多麻煩。他家十幾個兄弟,等人人都娶了妻子,你要怎麼與那一串兒妯裡相處?」

   淑寧低頭不語,心裡也有些打鼓。佟氏見狀。便繼續道:「我也不是要阻止你什麼。女孩兒家哪個不希望將來能嫁個好夫婿?有出息有前途?模樣性情都討人喜歡?但我做母親的,情願你嫁到普普通通的人家。只要女婿待你好,哪怕像你大姐夫那樣的也不怕,只不過多幫襯些罷了。我知道你地性情,雖說在人前懂事穩重,但在奉天和廣州時,何嘗不是愛玩愛跑的?真到了大戶人家裡,成日在後院勾心鬥角,你一定不會快活。」

   知女莫若母,淑寧自己也知道母親說得在理,但要她放棄桐英,心裡卻很是難受:「額娘的意思是……不希望……我嫁給桐英哥?」

   佟氏卻搖了頭,看到女兒疑惑的目光,淡淡笑道:「我只是希望你知道自己所求地是什麼。若想過得自在,就想辦法落選,你阿瑪和我定會為你尋個好人家。若你想與桐英在一處,那就想辦法被選上,從今往後,無論遇上什麼事,都不要怨天尤人,要盡力做好。你自己要想清楚,這是你一輩子的事。」

   淑寧一晚上沒睡好,只是想著這件事。她過去想得太簡單了,以為只要嫁給一個性情相投又彼此有好感的人,就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過一生,但事情沒那麼單純。這個時代的婚姻,嫁人不是嫁給一個人,而是嫁入一個家族。她若想過得自由自在,地確只需要找個門當戶對或地位稍差些的人,只要對方人好,家裡人口簡單,有沒有感情都無所謂;但若要嫁給桐英,就要忍受他那個有些陰深可怕的家族了。

   她這樣想了一夜,次日起床後頂了雙熊貓眼。佟氏看了,有些心痛地道:「還有好些天呢,何必一晚上不睡地去想?我只是希望你心裡有數,並不是在逼你啊。」

   淑寧笑笑,為了不讓母親擔心,暫時將事情壓在心底,專心為選秀地事做準備。

   到了複選那天,她穿了上次那套淺藍旗袍,一樣打扮了,只是添了脂粉,坐著騾車再度與婉寧一起來到紫禁城。到了順貞門,把帶來地行李通通交給小太監們打上記號,送到未來幾天地住處去。然後與其他秀女們一起跟著那日見過的唐總管,來到曾經來過地大殿裡。

   這裡原本擺放的屏風桌子等物已經搬走了,顯得格外空曠,八十多個人站在裡頭,居然一點都不嫌擠。

   唐總管一臉慈笑地對秀女們說:「小主們,等會兒還要驗身,各位按旗排好吧。回頭叫了誰,就隨姑姑們到隔壁屋子去。」他旁邊早站了六個高大的宮女,年紀看著不小了,但很有力氣的模樣。

   秀女們一陣喧嘩,但還是乖乖地站好了,一個一個地跟了人走。

   淑寧心中又一陣煩燥,怎麼又來這關?不過她想到自己隨身帶了東西,應該不會像上回那樣難受了,才略冷靜了些。

   正等著,隔壁突然傳來一陣哭喊,但很快便停止了,然後是嗚嗚地聲音。淑寧她們離邊上不遠,紛紛探頭看是怎麼回事。只見一個秀女被捂著嘴拖出驗身的屋子,又一直被拖出殿外。兩個嬤嬤很嚴肅地跟出來,其中一個對唐總管道:「這位秀女身子不潔,有欺君之罪,唐總管,你看該怎麼辦?」

   唐總管仍舊笑得如彌勒佛一般:「那就該死了,杖斃吧。」

   於是在淑寧等八十多名秀女驚恐的眼光中,那名秀女被當場拖到殿前的空地上,四個宮女死命壓住她的手腳,兩個小太監拿起板子就往她身上打。起初她還在嗚嗚地叫著,過了一會兒就聲音小了下去,然後,越來越小……

   淑寧突然覺得身上發寒。雖然時近六月,這大殿裡卻如同冰窟一般。

   媛寧在旁邊喃喃道:「這就是皇宮……」
正文 一八七、秀女

   淑寧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慘狀,她覺得喉嚨好像被噎住似的,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裡是真正的皇宮,不是她平時茶餘飯後偶爾八卦一下的想像中的所在。這個世界的皇權至上到了什麼程度,她總算是知道了。一個進入複選的秀女,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身子不潔」,但幾個太監宮女嬤嬤給她套了個欺君的罪名,說打死就打死了。這裡真是個可怕的地方!

   雖然她過去已經很小心地活著,但事實證明再小心也不過分。這裡不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個和平、文明的世界。就算她家世再好,出身再高,在整個八旗都是皇帝「奴才」的前提下,她又有什麼可以倚仗的呢?

   婉寧也同樣看得呆了,兩眼瞪得大大的,嘴裡喃喃道:「怎麼可以……」她忽然一個激靈,正要衝上去,沒走兩步,就被人一把拉住,她一張嘴,那人馬上緊緊摀住了,倒把她牙齒撞得發疼。那人拉著她退到人群後才停下,她憤怒地回頭一看,居然是媛寧。

   媛寧咬牙切齒地低聲道:「你不要命了?這裡是什麼地方?那個秀女得的是什麼罪名?你衝上去,當心別人以為你也不乾淨了。到時候別說皇子福晉,連個侍妾也沒你的份!」

   婉寧打了個冷戰,漸漸冷靜下來。媛寧見狀,又道:「我放開你,你別亂來。大伯父先前的囑咐。別又忘了。」

   婉寧點點頭,等重新得回自由,才冷冷地道:「四妹妹果然不愧是二叔地女兒,精明過人,可惜太冷血,連良心都沒了。你這麼懂事,想必將來會有大造化吧。」然後輕哼一聲,猶豫地望了外頭一眼,見那秀女已經沒了聲息。便不忍地轉過頭去不再看。

   媛寧聽了她的話,臉上一白,咬了咬唇。雖然屋中大部分秀女的注意力都在殿外,她們姐妹的動靜也不算大。但仍有一些人看到了。有的是木然,有的很害怕,有的不關心,但也有人贊同婉寧的話。用鄙夷的目光看向媛寧,竊竊私語著。媛寧只覺得又羞又氣,眼眶不由得一紅。

   淑寧想辦法把注意力放回殿內,才覺得手腳有了些知覺,使勁動了動,終於恢復了行動力,溫度也慢慢回到身上來,但仍舊冷得叫人發抖。她慢慢走媛寧身邊,張張口,卻仍覺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媛寧扯扯嘴角,道:「三姐姐。你也這樣想麼?」淑寧看到她眼中隱含地淚光,深吸幾口氣,有些沙啞地道:「無論她怎麼說,你的做法是對的,你救了她。這件事,我們根本無能為力。」媛寧勉強笑笑,臉色仍然很蒼白。

   這時外頭的事已經結束了,負責監刑地小太監進殿回報正在觀賞柱子上的雕刻的唐總管,後者點了點頭,又小聲說了句什麼,那小太監便出去了。不一會兒,外頭院子已收拾得乾乾淨淨,兩個嬤嬤重新回了驗身的屋子。

   唐總管拍拍手,等秀女們重新看向他,才瞇著眼冷笑道:「小主們,這就是身為姑娘家不知檢點地下場。別以為初選時驗過了,就能矇混過關!皇家體面不可侵犯!若是有哪位知道自己有不妥之處的,趁早兒站出來,還可少受些罪!」

   秀女們你望我我望你,沒一個人站出來。唐總管見狀,便重新換了笑臉,親切地道:「那就請諸位小主們快快站好了,咱們繼續吧。」秀女們紛紛行動起來,一時間亂成一團。

   淑寧絞緊帕子走回原位,呆呆地等待著。等到媛寧暗中推了她一把,她才發現已經輪到自己了。

   她心驚膽戰地走進小屋,裡面只有剛才驗出「不潔」秀女的那兩個嬤嬤在。她緊張地依照指示脫下旗裝,將袖中原本攏著的兩個金絲銀錢竹地絲綢荷包擺放在旁邊的桌上。

   兩個嬤嬤對望一眼,其中一個放緩了表情道:「過來躺下吧。」

   淑寧乖乖走過去躺下,再次忍受那種屈辱的感覺,不知是不是鼓囊囊地荷包起地作用,她覺得那嬤嬤地動作放輕許多,讓她沒那麼難受了。等起身重新穿衣時,荷包已經消失,她還隱約聽到那兩個嬤嬤的竊竊私語:「怎麼樣?」「沒問題。」「好像是威遠伯府地格格,父親是個道台,母親是佟相的侄女。」「這金錁子少說有二兩,荷包也挺值錢……」

   兩人很快就回轉身來對淑寧和顏悅色地道:「驗過了,小主請便吧。」淑寧勉強笑笑,出了門,早有小太監在外頭候著帶路了,正要離開,卻冷不妨聽到唐總管說了聲:「什麼?!王公公這樣說麼?」她心上一緊,停下了腳步。

   那唐總管沒留意到這邊的情形,只是急匆匆隨著來傳話的小太監往後殿去,一陣風似的在淑寧面前經過。殿中的秀女們面面相覷,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是否又有人要倒霉了。

   淑寧隨小太監出了後殿,倒是看到些端倪。唐總管在右前方不遠的拐角處與一名瘦臉老太監說著什麼,那老太監拿出一個小瓶,然後指了指旁邊小太監提著的兩個包袱,木無表情地說了幾句話。

   淑寧沒法停步細看,只能匆匆隨著帶路的太監穿過左邊走廊,經過一間聚集了許多秀女的大屋外頭,來到另一間屋子。

   這裡人不多,大都是先前見過的兩紅旗秀女,形成了兩三個小圈子,紛紛議論著方才慘死的秀女,似乎在被嚇了一大跳後,把這件事當成了閒聊的話題。婉寧獨自在角落的椅子上呆坐,眼光有些發直。

   淑寧不由得心中一酸,走過去陪她一起坐著。這個世界多的是不在意人命地人,尤其這裡的人大部分出身於官宦人家。平日裡這種事大概也沒少見。可能只有淑寧能夠理解她心中那種恐懼吧?她忽然覺得從未與婉寧這樣親近過,甚至連過去對這個同穿的堂姐的那一點怨念,也消失了許多。

   驗身程序持續了許久。鄰屋中兩黃旗兩白旗的秀女早一步完成了這項任務,便由人帶著先到住的地方去了。淑寧所在的屋中的秀女聽見她們經過門前的聲音,都紛紛停佇在窗前觀看議論。婉寧也拉著淑寧過去了,倒是媛寧不緊不慢地跟在姐姐們地後面。

   那群秀女中,有一個人很顯眼。她大約十六七歲年紀,明明和別人一樣穿著淺藍旗裝,除了幾道緞子鑲邊,再無半點裝飾,髮型飾物都與別的秀女無異。但不知為何,旁人在幾十個女孩子裡頭。第一眼就先看到了她。她容貌秀雅,但不特別出色,只是隱隱透出一種威儀,氣度甚是不凡。舉手投足,都顯得格外高雅端莊。別的秀女看到這邊有人看她們,都紛紛轉頭看回來。只有她,仍舊目不斜視,抬頭挺胸地往前走。

   淑寧正在猜想這人是誰,便忽然被媛寧拉著袖子,小聲道:「看,是絮絮表姐。」她順著望過去,果然看到絮絮正走在隊伍後面大約四分之三的地方。兩眼有些發紅,不知是不是剛剛哭過。

   絮絮也看到她們了,抬手揮了揮,露出一個笑。但她前頭地秀女回頭說了句什麼,她立馬就放下了手,有些可憐兮兮地望了表姐妹們幾眼,咬咬唇,隨著隊伍走了。

   淑寧目送她們遠去,卻聽得旁邊有人議論說:「為什麼她們能先走?什麼都是她們佔了先兒,最後才輪到我們。」「少埋怨了,那是上三旗的,天子親領,當然比我們高貴些。」「哎呀,那鑲白旗的人不是很慘?她們也是下五旗的呢。一定會被欺負吧……」

   淑寧聽了,倒有些為絮絮擔心起來,她那個性子,若真受了欺負,只怕多半會忍氣吞聲,然後偷偷哭吧?不知她住在什麼地方,有沒有可能去看看她呢?

   到了下午申時三刻,兩紅旗兩藍旗地秀女也都驗完身了。這時她們已經又累又餓,加上這屋子不太通氣,外頭卻有近來少見的大太陽,所以一身汗把衣服都黏住了。淑寧覺得很不舒服,只想盡快找個地方梳洗吃飯。她先前沒想到進宮後還要再驗一次身,而且會耽擱到這麼晚,所以壓根兒就沒預備點心。

   但唐總管的到來卻打破了她們的期望。他笑咪咪地對眾人道:「諸位小主還請再等一等,有一件事要處理一下。」眾秀女膽戰心驚地應了是,等待他說出這回倒霉地是誰。

   小太監小凡子將兩個包袱放在桌面上,就退了下去。秀女中一陣騷動,淑寧已發現對面有個人臉色忽然白了,心知那定是她的東西。

   只見唐總管拿出一個小瓶子,道:「這是從包袱裡搜到的東西,是好東西啊。哪一位是正藍旗地鄂濟氏?快認了吧。」

   眾人一陣議論,方纔那名秀女腿一軟,跪倒在地,含淚望向唐總管。後者笑咪咪地道:「是你呀,聽說令尊是位知府老爺?那小主也算是大家閨秀了,怎麼會有這種骯髒東西?還帶進宮來。莫不是……有什麼圖謀啊?」

   鄂濟氏哭了起來,哀求道:「公公,我不敢了,求您饒了我吧,我只是一時糊塗……」唐總管卻仍舊笑迷迷地道:「我知道你是一時糊塗,但這種見不得人地東西,怎麼能進皇宮呢?真對不起了。」說罷示意旁邊地宮女:「領她出宮去吧。」

   那鄂濟氏一聽,哭得更厲害了,猛地一撲,抱住了唐總管的雙腿,大叫著:「公公,公公,求求你了,讓我見皇上一面吧,讓我見皇上一面吧……」唐總管不為所動,只是叫人把她拉出去了。

   秀女們議論紛紛,淑寧心中暗歎,這個鄂濟氏已經算是運氣好了,起碼她只是被趕出宮,而不是被打死。不知道那瓶子裡裝地是什麼?

   唐總管臉上揚起笑,對眾秀女們道:「好了,事情完了。小主們可千萬要記得,女兒家要守規矩啊。那些女孩兒不該沾的東西,千萬不要沾啊。知道麼?」

   秀女們哪裡敢反駁,自然是齊齊應了聲是,便跟著他派地小太監,到未來幾天要住的地方去了。

   她們住的是鍾粹宮,與兩黃旗兩白旗住的儲秀宮,分別座落在御花園的兩邊。這讓淑寧有些擔心,想要探望絮絮,可能會很不方便。

   鍾粹宮的前院,早已有人在等候她們的到來了。為首的宮女看上去有近三十歲了。自稱叫汶靜,是此處的主事姑姑。她雖長相平平,但有一張白晰地瓜子臉,倒是讓人看了很舒服。說話行事,也透著利落,但言辭間也顯示出她為人厚道,應該不難相處。

   另外還有四名宮女。分別是瑞雪、瑞欣、瑞丹和瑞芷,專職照顧鍾粹宮中秀女們的起居飲食。雖然另有守宮門的小太監和粗使的浣衣奴之類地人,但平日的事務則通通由她們負責。

   秀女們一聽說她們三十八個人。只有四名宮女可以使喚,都紛紛抱怨起來。但汶靜卻輕咳一聲,掃了秀女們一眼。淡淡地道:「宮裡有宮裡的規矩。不論小主們在家時是怎樣。到了宮裡,就要守宮裡的規矩。還望諸位能循規蹈矩,謹言慎行,不要做出有違祖宗規矩地事,不然……」她沒再說下去,只是微微一笑。

   這卻反而令人心中發寒,不由自主地想起先前那兩位來。秀女們紛紛重新站直了身體,端端莊莊地行禮道:「謝姑姑教誨。」

   淑寧隨著眾人一道行禮,見婉寧不動,拉了她一把。婉寧皺著眉福了福身,便與眾人一道跟著宮女們去看分配到的房間。

   鍾粹宮是一座兩進的大院,正殿是供秀女們進食與聚會用的,其他廂房,數起來剛好有二十間空屋。秀女們兩人一間,分住前後院。婉寧與大妞住一間,淑寧則與媛寧同屋。房間還算是大地,床與櫃子、臉盆等都是兩份,另外還有一桌四椅。屋後放置了一座大屏風,後頭是馬桶與澡盆等物。房間不算豪華,看得出有些年頭了,但裡面的東西都透著華美,與外頭的東西很不相同。

   秀女們大致是按旗與年歲分房地,但也有人要與別地旗地人一起住。因為先前走了一個正藍旗的,空出一間屋子來。一位宮女與汶靜姑姑商量了幾句,後者便宣佈儲秀宮那邊屋子不夠,所以要調一位過來。

   淑寧沒怎麼關心此事,事實上幾乎所有秀女都不太在乎。因為眼下各人進了房間後,忙著整理東西地整理東西,忙著叫水梳洗的叫水梳洗,壓根兒就沒空理會旁人。淑寧見排隊要水的人太多,便先回屋整理行李。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只要把包袱放進櫃子裡就好。帶進來的東西,首飾金銀等物都沒少,只是預備打賞的荷包少了兩個,幸好都只是二兩的封兒。為了減少重量,她帶的大多是小額的銀票,五兩到五十兩不等,用布包裝好了,貼身收著,方才驗身的時候,因荷包太過耀眼,那兩位嬤嬤都沒發現旁邊衣服裡頭還有更值錢的東西。

   她這邊剛收好行禮,又整理過床鋪,婉寧便嚷嚷著打到水了,她出門一看,才知道婉寧花了錢買通宮女瑞欣幫著提了兩大桶水來,但並沒有媛寧的份。淑寧歎息一聲,拿了一個荷包給瑞欣,請她再提一桶來,那瑞欣笑著去了。

   媛寧知道後,只是向淑寧道謝,但對婉寧的做法卻很是木然。淑寧也不好多勸,只是看到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便搭把手。

   洗完澡,淑寧換上家常衣服,與媛寧一起到正殿去吃晚飯。她先去找了婉寧,但婉寧似乎還在洗頭,便先走一步。正殿裡來的人不多,屋中只寥寥坐了幾桌,不過吃的東西倒是有了。秀女們各人份例相同,三肉一菜一飯,還有湯水,倒還算豐盛。

   淑寧正與媛寧閒聊著,等待飯菜送上來,旁邊卻忽然坐下了一個人。

   那是科爾沁的娜丹珠郡主。

   淑寧很是意外,媛寧更是莫名其妙。這位郡主用怨恨的目光盯著淑寧,冷笑道:「你居然還有臉出現在我面前?!」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淑寧皺著眉道:「郡主此言何意?」

   「你裝什麼傻?你們兄妹二人背信棄義,狼心狗肺……」

   「打住!」淑寧掃了周圍一眼,淡淡地道:「郡主說話要謹慎,我們兄妹幾時背信棄義?我倒不知道郡主與我們這間有什麼信,什麼義呢。您如今為秀女,又是在宮裡,這些話,還是不要說的好。」

   娜丹珠柳眉倒豎:「你!」

   淑寧卻微笑道:「說起來,我哥哥今年正月裡成親了,是皇上賜的婚呢。聽說郡主家裡也在為您備嫁妝?真是恭喜恭喜。」

   娜丹珠咬咬唇,憤憤然地去了。

   媛寧問:「這還是位郡主?到底怎麼回事?」

   淑寧卻搖頭道:「沒什麼,只是小時候不懂事鬧的彆扭罷了。」這事關係到自家老哥的名譽,還是不要讓那麼多人知道的好。

   媛寧也不在意,她似乎看到了認識的朋友,與淑寧說一聲,便過了另一桌去。

   晚飯過後,眾人回了自己的房間,有的聚在一處閒談,有的則自娛自樂,也有的想要出門去逛逛,卻被汶靜姑姑攔住了。婉寧因頭髮未乾,想出宮門又不行,只好在前後院裡散步。淑寧便留在屋裡練琴。

   媛寧直到一更天才從外頭回來,對淑寧道:「三姐姐,你可知道今兒那個秀女為什麼會被打死?」

   為什麼?難道不是因為被驗出不是處子麼?

   媛寧卻搖頭道:「前頭已經驗過一回了,若不是,怎麼會到複選才發覺?就這幾天功夫,真有人那麼大膽麼?」

   淑寧一頓,立馬坐過來細聽。
正文 一八八、暗流
   媛寧道:「那秀女本是鑲白旗的人,聽說父親只是個六品的千總,並不是什麼有名望的人家,只是與宮裡的榮妃娘娘沾點親。榮妃娘娘因三阿哥大婚兩年,都沒有子嗣,所以打算給他添位側福晉。聽說那家的女兒長得好,又讀過些書,便派人去相看,已經說好選秀後就指給三阿哥的。不料前些日子,那千總偶然遇見太子爺,居然昏了頭,讓自個兒的女兒去陪酒。」

   啊?淑寧眨眨眼,不會吧?她問:「可那秀女驗身時並沒有問題啊?」

   媛寧略略紅了臉,嗔了她一眼,道:「三姐姐說什麼呢?!那是當然了,太子爺怎會做那種事?不過是懶得與那些人計較罷了。誰知那父女兩個沒臉沒皮的,居然纏著不放了,三天兩頭的托人送東送西,太子爺不好拒絕,他們就真以為攀上了高枝,連榮妃娘娘派去問話的人也膽敢怠慢。他們在外頭到處宣揚,害太子爺擔了惡名。三阿哥也受了不少閒話。」

   淑寧不去理會那位太子爺是不是真的那麼無辜,只是淡淡地道:「原來如此,我說呢,進了複選的秀女,任那唐總管再有權勢,也不敢隨意打殺的,想來定是上頭有了旨意,惱怒那秀女在太子與別的阿哥之間搖擺……」她頓了頓,忽然起了疑心:「四妹妹,你從哪裡打聽來的這個消息?」上午看媛寧的神色,應該是不知情的,最起碼不會知道得那麼清楚。

   媛寧有些疑惑地道:「先前我從阿哥和哥哥那裡聽過些風聲。方才在外頭,我又無意中遇見了宜妃娘娘宮裡地一位姐姐……」她住了口,面上的神色有些震驚。

   淑寧知道她與自己想到一處去了,緩緩道:「這件事涉及到太子和三阿哥還有後宮的娘娘,應該不會隨便亂傳的,那個宮女居然跑到這裡來告訴你,你們可是很要好?」難道宜妃是想暗示些什麼……

   媛寧臉上神色變幻,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還在奇怪呢。只不過是進宮給娘娘們請安時,曾與那個宮女見過幾面,她居然把這種秘事告訴了我。只不過我聽了以後,心神都被佔住。居然沒發覺……哎呀,三姐姐,到底是誰下令處死那個秀女的?與宜妃娘娘有什麼關係?這裡頭會不會有什麼古怪?」

   淑寧想了想,道:「不管怎樣。這事與咱們無關。你就當沒聽說過好了,也別告訴人去。不過我們還是要和二姐姐說一聲,免得……她會闖什麼禍……」

   媛寧咬咬唇:「方纔那宮女與我說話時,錦緒也在……就是我那個朋友……」淑寧道:「明兒跟她說一聲。讓她別亂傳就是了。」不管這裡面是不是有陰謀,她都不想去理會。在這個皇宮,人命賤如草。她還要平平安安地出去。與家人一起過好日子。這些勾心鬥角的事,她實在不想去理會。

   媛寧見她臉上淡淡的。便輕聲問:「三姐姐,你是不是……想起今兒那死的秀女的事了?你心裡不自在吧?」淑寧低頭小聲道:「好好地人,轉眼就沒了,當然會不自在,我還是頭一回看見這種事……」

   媛寧扯了扯嘴角,道:「我當初剛進宮請安時,看到有人被打死,也很害怕,但多看幾次,也就習慣了……萬萬不可逞能去多管閒事。我們這樣的人,再怎麼自命不凡,也不過是皇家的奴才罷了……」她似乎想到些什麼,眉間神色也漸漸堅定起來:「如果不想遇到同樣的事,除非……我們能想辦法先讓自己成為主子。」

   淑寧一驚,抬眼望向媛寧,正要說些什麼,卻聽得她揮了揮手,道:「很晚了,咱們早點睡吧,明兒還要早起呢。」然後打了個哈欠,往床上一躺,睡了。

   沒辦法,淑寧只好收拾好東西,也吹燈睡下。只是一直睡不著,腦中總是出現今日那個秀女被打死地情形,幾次驚醒,額上都是冷汗。

   她真是太平日子過得久了,居然忘了這其實不是個溫情脈脈的年代。回想起那秀女被打時和慘死後的情形,雖然大部分秀女都有些害怕,但多數很快就忘記了那種殘忍,只把它當成是飯後談資了。這個時代階級分明,地位低下的人隨時可能會被地位高貴地人處死,而且旁人還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可是,對於她這個穿越者而言,無論如何也不能等閒處之。

   她前所未有地思念著親人與溫暖的家,狠不得馬上離開這個陰深可怕的皇宮。可惜,這只是妄想。

   明天就開始正式複選了。雖然是兩黃旗兩白旗的人先選,但由於人數少,所以用不了多久就會輪到她了。然而自前些日子以來,一直困擾她地那個選擇,她還沒最終下決心。

   雖然她內心始終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像桐英這樣與她互相瞭解、性情相投、又彼此有好感的人,可能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了,而且她的內心,對桐英地確是有真感情地。她本就不是會輕易動心地,若錯過了他,可能這輩子再也不會遇上喜歡的人。到時候,就算她能嫁給一個品行好、脾氣好地人,日子過得自由自在,也可能會覺得空虛。

   但是,雖然桐英是那樣的好,他的家庭之複雜卻令她望而生畏。尤其是看到皇宮的可怕之處後,對於被母親稱為小型版後宮的簡親王府,她始終有顧慮。回想當年第一次回京時,伯爵府裡四房人聚居,人際關係就已經複雜得像一團麻。而簡親王府光是兒子就有十二個,將來還可能會更多,而各人又各有妾室,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可就……

   要不,學欣然那樣搬出來,建立自己的小家?不過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欣然能成功,是伊泰以家中人口眾多房屋不足,弟弟又即將娶親作借口向父母請求地。換了是桐英,如果他一直留京,那偌大的簡親王府只有他兄弟兩房人在,那種借口就不可能成功了啊。

   不過,如果只與他兄嫂在一起住,也許沒那麼複雜。但是,她似乎聽說桐英的大嫂有意將娘家的姐妹許配給他,這會不會造成妯娌不合啊……

   她胡思亂想著。也許是白天受的驚嚇太甚,精神上已經很疲勞,漸漸地,她終於睡著了。

   第二天起來時。她發現自己雙眼下有著淡淡的黑眼圈,想了想,便用脂粉掩了。畫眉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放輕了手腳。

   媛寧在旁邊看到,便說:「這樣好看多了,昨天三姐姐的眉畫得那麼黑,反而不好看了。我聽說姐姐有學過化妝,怎麼會化成那樣?」

   淑寧乾笑兩聲:「一時手重了而已……」她總不能說是故意的吧?

   媛寧全身收拾妥當,對著鏡子左右看看,便道:「我去尋錦緒了。姐姐弄好了,便……便去找二姐姐吧。找個合適地時機把昨晚上的事告訴她……」她聲音越說越小,然後沒說什麼就出門去了。淑寧看著她的背影,微微一笑。

   打扮完後,她到鄰屋去尋婉寧。一進門便看到大妞正在幫婉寧梳頭,後者還時不時地指導幾句:「不是這樣,是要從後邊繞回來,對對,然後插上扁方……」大妞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梳好了,婉寧對著鏡子轉頭看了許久,才笑道:「行了,那個盒子裡的首飾和青色包袱裡地衣服,你喜歡哪件就拿哪件吧,別弄壞就行。」

   大妞應了,轉頭對淑寧侷促地笑笑,便去翻包袱。淑寧皺皺眉,聽到婉寧向她打招呼,便湊過去小聲道:「二姐姐要借東西給大妞姐姐,為什麼要她幫你梳頭?難道你在家裡沒學過?」

   婉寧漫不經心地道:「我只會最簡單的髮式,不會弄這些花樣。反正她也沒什麼好衣服好首飾,正好互相幫忙,等價交換嘛。你幫我瞧瞧,這玉花帶歪了沒有?」

   淑寧幫她整理了一下,覺得這種做法似乎有些不妥,但婉寧說的也有道理,於是便暫時把事情丟開了。

   大妞挑了兩支金花和一對玉鐲,又選了一件粉紫色的絲綢旗袍,穿戴好了,拿著自己帶來地小鏡子上下左右照了照,才喜滋滋地向婉寧淑寧告別,先走一步。

   淑寧瞧著她出了門,正要與婉寧說媛寧聽回來的那個消息,卻冷不妨聽到外頭有人「哎喲」了一聲,然後就是一陣怒罵:「瞎了你的狗眼了!你沒看路麼?!」

   淑寧認得這時娜丹珠的聲音,皺皺眉,婉寧已經先一步起身開門去看是怎麼回事了,她也跟著出了門。

   原來是娜丹珠、常露與大妞三個在拐角處撞上了,常露還倒在地上,兩眼淚汪汪地,她那個族妹正在扶她起來。大妞戰戰兢兢地對娜丹珠說:「你……你怎麼能這樣說?明明是你撞過來……」

   娜丹珠一挑眉,冷哼道:「你可知道我是誰?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跟我這麼說話?!」大妞抖了抖,說不出話來。而剛剛站起來的常露,更是淚花閃爍中。她那族妹倒是個有膽的,幫著質問起娜丹珠。其他房間地秀女聽到聲音,都紛紛開窗或出門來看。

   汶靜姑姑很快就趕到了,見狀便對娜丹珠道:「郡主,這裡是皇宮,一大早地大呼小叫,實在不合規矩。還請您謹言慎行。」娜丹珠見眾人都在怒目望她,便不服氣地道:「這不關你地事,少來招惹我,你知道我是誰……」

   「奴婢自然知道您是誰,但奴婢身為此事的管事宮女,鍾粹宮裡所有地事,都與我相關。請郡主謹言慎行。」汶靜不鹹不淡地頂了回去,不等娜丹珠反駁,便逕自宣佈道:「正殿裡已經備好早飯了,各位小主請過去享用吧。」

   秀女們紛紛動起來,大妞怯怯地望了娜丹珠一眼,快步走開了,倒把她氣得夠嗆,一跺腳就要回房去,嚷嚷著:「把早飯端到我房裡!」轉身看到淑寧在前面站著,狠狠地瞪了一眼,直撞過來。淑寧急急退了兩步才避開了,卻無意中撞上另一個看熱鬧的秀女。

   她忙向那秀女道歉,對方卻不在意地笑笑說:「我不要緊。」旁邊有人喚道:「笑雪,快走吧,我們去吃早飯。」那秀女應了一聲,向淑寧笑了笑,便轉身走了。

   婉寧問:「你認得那個郡主?是不是有仇啊?」淑寧只是笑笑:「沒什麼,只是小時候的孽緣,我本已忘了,偏她還記著不放。」婉寧歪著頭想了想:「她是蒙古郡主吧?我記得……她好像來過我們家……」

   淑寧忙打斷她道:「常露妹妹,你方才沒摔著吧?」原來是常露走過來了。她羞澀地笑著說:「我沒事。婉姐姐,你這身衣裳真好看。」

   婉寧今天穿的是臨選秀前才趕製出來的新裝。淡淡的綠色薄綢,淡淡的黃色鑲邊,唯有袖子處有半截是用淡淡的粉色薄紗製成,因是雙層的,並不顯得透明。整件衣服沒有一點繡花,倒是難得的清爽。穿在婉寧身上,更襯得她秀色逼人。

   婉寧本就得意於自己這件常服,聽了常露的話,面上掩不住喜色:「是嗎?一般般而已,妹妹穿的衣服也很漂亮啊。」

   常露卻極認真地道:「我覺得很好看啊,若是姐姐穿去參加複選,一定會是最漂亮的那個。」

   婉寧臉上才露了笑,便聽得旁邊有人冷笑道:「打扮得這樣花枝招展的,也不知道想勾引誰呢。」她立馬沉了臉,轉頭望去,卻是個不認識的秀女,細長眼睛,高鼻樑,一臉鄙夷地望著她。

   她馬上就回敬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哪裡有勾引人?!」

   「我可沒有指名道姓,原來你覺得我是在說你呀。」那秀女勾勾嘴角,嗤笑道:「瞧你的模樣,也的確是當得起我的話。」

   婉寧氣得臉都紅了,眼看就要衝上去。淑寧暗道不好,正想拉住她,卻有人快她一步,拉住了婉寧,卻是常露。只聽得她勸道:「好姐姐,別吵了,要是被姑姑聽到就不好了。」

   說曹操曹操到,汶靜這時剛好進了後院,婉寧看了她一眼,便對那秀女撇了撇嘴:「醜人多作怪,我知道你是在妒嫉我。」

   「你!」那秀女強忍住氣,「你走著瞧!」然後蹬蹬蹬地走了。

   常露勸婉寧道:「這樣不好的,還是別跟她鬧了,我們應該好好相處。」

   淑寧感到這句話有些不對,但不等她細想,媛寧已經過來了:「二姐姐怎麼又與人吵起來了?」

   婉寧卻冷冷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媛寧皺皺眉,死盯了她兩眼。

   淑寧忽然覺得頭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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