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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平凡的清穿日子 作者:Loeva (已完成)

正文 一二零、徵兆

雖然覺得很有面子,但顧及到那拉氏的感受,佟氏還是稍稍收斂了些,不再顯擺女兒的本事,在一起理事時,雖然還是會偶爾問問女兒的意思,但基本上都是以妯娌三人的意見為準。

淑寧這些天都聽從佟氏的吩咐,多聽多看,少說話。看了這三位太太的理家過程,她還真學了不少東西。雖然平時有佟氏教導,但一個三四十口人的「小戶」人家,和幾百口人的大府比起來,事情當然沒那麼複雜,而且,如果把平時的家務管理比作現代企業管理中的行政、人事和後勤工作的話,過年前後的家務,則更多的是公關了。

這恰好是淑寧很不擅長的地方。以前聽母親管家,過年過節時給朋友或父親的上司同僚送禮,其實都是小意思。這大家族進行公關活動,不但要注意不同品級、爵位、交情、關係的人家要送不同的禮,還要注意收禮的人之間的關係。比如某某國公家妻弱妾強,送禮時既要叫那個妾滿意,但又要不能越過正妻去;再比如某兩位大人與晉保關係差不多,但互相之間卻有矛盾,給他們兩家的禮絕不能讓兩人覺得厚此薄彼。諸如此類。

淑寧覺得這太讓人頭痛了,她哪裡記得住這麼多戶人家的情況,所以只能呆坐著,看總管吳新登很厲害地背著京中各府第的情況。她算是明白了,以前看著這位管家好像沒什麼特別的本事,其實本事大著呢,果然能坐上這種重要位置的人,都不是什麼泛泛之輩啊。

佟氏大概也看出女兒不懂這些東西,皺了皺眉。想到她年紀還小呢,便不再勉強,讓她先退下了。淑寧暗暗鬆了一口氣。行過禮退了下來。

婉寧則是昨天就跑了,那拉氏見她實在幫不上忙。也爽快地放人。

淑寧正要回院裡去,拐上小路前,想了想,便轉到竹院去了。她在回來後的第二天便去看過芳寧,對方也很歡喜地接待了她。只是這些天她都發現芳寧似乎有心事,常常說著話就開始發呆,問她怎麼了,也只說沒事。

但淑寧怎會看不出大堂姐有煩惱?只是陳姨娘雖然又病了,但已經好了許多,芳寧還有什麼可擔心的?不過既然對方不願意說,她也不去逼問,只是有時間便去陪著說說話,也好讓芳寧寬寬心。

快要走到竹院地時候。她發現有幾個丫頭躲在樹叢後說悄悄話,似乎是芳寧的丫頭在跟別人提起自家姑娘的心事,她心中一動。便坐在路旁地石椅上歇腳,旁邊的一叢灌木遮住了她地身影。那些丫頭就沒發現。

聽著聽著。淑寧不禁大吃一驚。

原來十一月底的時候,二堂嫂喜塔臘氏的娘家人來做客。曾經提到她家一個親戚有意要續娶一房妻室,打聽得芳寧的事情,知道姑娘實際上是清白的,人品也好,便想探探伯爵府地口風,若是願意,一滿了孝就來提親。

芳寧快要十七歲了,正是出嫁的時候,等守完孝,年紀就太大了,如果能早日訂下來,當然是好的。 不過那拉氏考慮到她不是自己親生,總得問過晉保的意思,便找話岔了過去,想著先告訴丈夫,派人去打探一下對方的情況再說。

誰知打聽的結果卻不太好。那個本是喜塔臘家一位姑***兒子,姓舒穆祿,已有二十七八歲了,雖是大家子弟,卻因父親早逝,家道大不如前。母親典當了陪嫁首飾,才為他謀了一個內閣典籍的小職位(七品),只是這人胸無大志,又不會鑽營,五六年了也沒往上升一級。

他原來娶過一房妻子,倒也門當戶對,而且頗有幾分姿色,只是人潑辣些。見丈夫沒出息,便總是罵他,連婆婆都不放在眼裡,鬧得家裡不得安生。後來這老婆的娘家哥哥升了四品,便不知從哪裡找了些人來鬧,逼妹夫休妻。吵了幾個月,最後還是母親發了話,讓那男人寫了休書。

這前妻過了三個月,便嫁了一個地方大員做填房,出嫁當天還特地坐了花轎,敲鑼打鼓地從前夫門前經過。街坊鄰居都說她做得太過,那男人卻反而勸別人不要說她壞話,人人都道他是個軟蛋,被個女人欺負到頭上,連屁也不放一個。

那拉氏知道這些後,眉頭大皺。雖說對方脾氣挺好,芳寧如果真嫁過去,不會受氣,只是這人官職也太低了,性子又太軟,家境更是不好,除了門第,還真沒有哪樣配得上伯爵府地千金。不過想到芳寧很難嫁入好人家,那拉氏也不知該怎麼辦,於是便問晉保的意思。

晉保倒沒什麼,只是覺得對方官位低了些,兩夫妻商量過後,決定先觀望一段時間再說,畢竟還在孝中。

這本是夫妻二人私底下的盤算,也不知道是哪個丫頭婆子多嘴,將有人來提親地事透露給了陳姨娘,結果陳姨娘一聽說是個又沒前途又沒用年紀又大的男人,立時昏了過去,醒來後便到那拉氏面前大哭,求她不要把自己地女兒嫁入那樣地人家,還跪下磕了好幾個響頭。那拉氏氣得大罵多嘴的丫環婆子,然後安慰陳姨娘說絕不會將芳寧胡亂許人。

婉寧聽說後,也是大力反對地,她還從二堂嫂處打聽了許多不利於那人的消息。那拉氏見有那麼多人反對,便在親家再來作客時,推說家中還在守孝,不想提這些,才把事情推脫了過去。只是她說話極小心,順寧剛剛得到岳家幫忙,在武備院得了個職位,年後就上任了,現在萬萬不可得罪了他們家。

聽說那位喜塔臘氏的姑奶奶對這結果有些失望,只好再另找個性情溫和的兒媳人選了。

芳寧早就聽說這些事了,只是不好開口多問。陳姨娘本已病好得差不多,這一鬧又復發,芳寧忙著照顧母親。又要擔心自己的婚事,常常悶悶不樂。

淑寧聽說後,歎了一口氣。倒驚動了樹叢後的丫環們。她裝作若無其事地道:「鞋子有些窄了,才走了幾步。就覺得累了。大姐姐可在家?我正要找她說些閒話。」

那幾個丫頭嚅嚅地說芳寧在,淑寧便笑笑地往院裡去。

芳寧地確在屋裡,只是婉寧也在。她最近常來看姐姐,大概知道范錦春與芳寧是不可能的了,也沒有再提起。只是經過之前的事,她真正知道了大姐婚事地難處,家世太差的不甘心,家世太好地卻又不會娶,所以便另找辦法,叫俏雲拿錢收買出門的小廝,去打聽中等貴族人家不在京中的子弟。

最近接近年關,許多人家的子弟都會回京過年,正好讓婉寧得了機會。知道了許多年青男子的事情。她把這些事說給陳姨娘和芳寧聽,芳寧倒沒什麼,陳姨娘則聽得十分歡喜。只是她還病著。精神不好,沒法說太久地話。所以婉寧說話的對象。通常都是芳寧。

芳寧聽得有些坐立不安,淑寧見她難受。便尋機把話題岔開了去,七拐八轉地,繞到了女紅針線上來。芳寧其實並不擅長做針線,只是比婉寧要好得多,一聽淑寧的話頭,便知她是為自己解圍,忙拿出自己的針線籃附和著。

婉寧這次倒是沒逃開,還有些得意地叫丫環取了她最近的作品來。淑寧一看,原來她用各色彩色布料剪成不同的形狀,拼成圖案後再用針線鎖邊,似乎是現代八十年代時流行過一陣子的做法。

這些東西做得的確比較漂亮,加上婉寧又綴了各種綢帶花邊,整件針線活看起來很能見人了,只是有些取巧,不過婉寧本人倒是很自豪。

淑寧誇了幾句,還提了建議:「那年我頭一次回京,送了二姐姐一個抱枕的,二姐姐不是說上頭地刺繡是法蘭西國宮廷的做法麼?姐姐既然知道,為何不試著多做做?」她已經有相當長時間沒做過緞帶繡了,知道的人也不多,想來這種華麗麗地繡法,應該可以在女紅方面對婉寧有所助益吧?畢竟女紅不是短時間內可以速成的東西。婉寧眼睛一亮:「你提醒我了,反正有那麼多絲帶,正可以用上啊。我這就去試,包管做得比你地漂亮。」

芳寧抬頭望了她一眼,又瞧瞧淑寧,見淑寧沒什麼不滿地意思,便沉默著低頭喫茶。

淑寧倒沒什麼想法,就算婉寧做出了緞帶繡,在女紅方面的造詣還是比不上自己,但她若是繼續那麼癟腳,自己也很看不過眼啊。我是祭祀當天地分割線

舉行祭祀那天,有許多親戚族人前來。大房、三房與四房三對夫妻都忙著招呼客人,忙個不亦樂乎。

晉保早就派人給興保一家送信了,催了兩三回後,興保終於確定了過來的日子。他們會在伯爵府住幾天,仍舊住在桃院。這個院子自他們一家搬走後,本是安排給慶寧和他的妻妾兒女住的,但要年後才搬進來,所以現在還空著。

興保帶著家人到達了伯爵府,身上卻是穿著從五品的官服。張保與容保站在門前迎接,見了都有些驚詫,再看後頭下車的女眷,索綽羅氏雖是穿著深藍色的衣裳,卻穿戴華貴,滿頭都是精緻的銀首飾;連媛寧穿的白色旗袍,袖口與下擺都綴滿了刺繡;再看那些小妾丫環什麼的,彷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家有錢似的。

張保與容保對望一眼,都略略皺了眉,不過很快要重新掛上笑臉,把兄長一家迎進內院,末了回報長兄時,說起興保的異狀,都覺得不解。容保道:「二哥那人,一向最重身份地位,居然會頂著四品的爵位,卻去穿五品的官服,實在太奇怪了。」

晉保歎了一口氣,道:「先前我只是聽到些風聲,現在終於可以確認了。」容保忙問是怎麼回事,晉保便道:「我聽說老二是攀上了太子,在內務府謀了個缺,品級雖低些,卻是有實權的好位子。他今日穿了官服來,想必是有炫耀的意思吧?」容保皺了眉,張保道:「不管他怎麼打算,今兒有那麼多人在,想必他也不會鬧事的,咱們先好言相待著,且看他怎麼說吧。」

晉保與容保點點頭,臉色都有些肅然。

不過興保說話倒還和氣,臉上也帶著笑,只是言語間隱隱帶著得意,讓人聽了不舒服。但那三兄弟都不是愣頭青了,便順著他的意思捧了兩句,又暗暗表現了晉保身為家主與高官的威儀,興保有所顧忌,倒還收斂,場面還算太平。

索綽羅氏大概是數月來身居主母之位,增了些涵養,說話雖然還有些刻簿,卻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誠寧跟堂兄弟們分開久了,早就拉著人跑了,只留下偉寧在廳中陪著父親發呆。

但媛寧這邊倒有些不同。她如今一舉一動都極有派頭,對丫環們也是不假辭色,面對堂姐妹們,常常不自覺地抬高了下巴。別人倒沒什麼,婉寧見了卻極不舒服,明裡暗裡地諷她兩句,媛寧被她惹毛了,正要破口大罵,卻不知為何停了下來,笑得有些詭異:「二姐姐似乎心情不太好啊?聽說最近五阿哥也不來了?二姐姐想必很不高興吧?」

淑寧暗歎一聲,這兩姐妹的PK又開始了,她起身坐到芳寧身邊,兩人對望一眼,都默默地低頭喝茶。

婉寧皺了皺眉,道:「他要為入軍歷練的事作準備,忙得很,不來也是正常的。再說,他來不來,有什麼關係?」

媛寧勾了嘴角:「他很忙嗎?可我明明聽兩個哥哥說,他前幾天才和幾個勳貴子弟去了京西大營玩兒,挺閒的樣子,卻沒時間來找你呢。二姐姐,你似乎是失寵了啊。」

婉寧眉頭皺得更緊了,輕哼一聲「胡說八道」,轉頭不理。媛寧繼續道:「不過妹妹我最近倒是挺忙的,還蒙太子恩典,進宮玩過一回呢。」

婉寧扯扯嘴角道:「哦?這麼說你們攀上太子爺啦?真是好運氣啊。」言談間隱隱有些不屑。媛寧沒有在意,只是繼續說道:「而且我運氣很好,還遇見了宜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呢。她們兩位,不正是四阿哥與五阿哥的生母麼?」
正文 一二一、寒意

她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伸手揀了幾樣零食吃。婉寧正聽得有些意味,見她這樣,便知是故意的,但又不好意思開口催她,咬咬唇,對淑寧眨了下眼,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拿了個油炸點心來吃。

淑寧一愣,這個……是在對自己使眼色嗎?想想,婉寧大概是在暗示自己去問媛寧吧?可她實在不太想插手這兩人的糾紛,便猶豫了。婉寧見淑寧沒什麼反應,便使勁兒地咬著口中的點心,咯咯咯地響。淑寧一頭黑線地望了望芳寧,見對方輕輕歎了一聲,便知道怎麼做了。媛寧畢竟只住兩天就要走,而自己卻還要在府裡待好些天呢,要是不順著婉寧的意思,回頭她又要一臉哀怨地問自己怎麼不配合她了。

淑寧問道:「我聽說宜妃娘娘是位大美人,不知是不是真的?」媛寧笑道:「自然是真的,宜妃娘娘長得美不說,人也極爽利,我覺得她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了。」說罷瞥了婉寧一眼:「比某人還要漂亮一百倍!」

婉寧咪了咪眼,不作聲,倒是又往嘴裡丟了個點心,繼續咯咯咯地咬。淑寧無奈地繼續問:「那德妃娘娘又是什麼樣子?」媛寧答道:「德妃娘娘雖然沒有宜妃娘娘那麼美,人卻極溫柔極和氣的。她還誇我長得好,又乖巧又知禮呢。」

婉寧冷笑一聲:「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客氣話,你以為這兩位娘娘是在真心誇你麼?只不過是敷衍罷了。」媛寧裝作一臉吃驚的樣子:「二姐姐怎麼這麼說啊?要知道德妃娘娘還有誇你呢,難道那也是客氣話?」婉寧一頓,轉過頭去問她:「她在誇我?真的?」

「當然是真的,德妃娘娘說二姐姐國色天香又多才多藝。不知將來誰有那麼大的福氣,能討了回去呢。」

淑寧突然覺得很詭異,這話從媛寧嘴裡說出來。怎麼聽怎麼奇怪。她看了芳寧一眼,見對方眼中也有些詫異。但婉寧卻渾然不覺。只是努力地閉緊了嘴巴,但彎彎翹起地嘴角還是顯示出她很開心。

媛寧眼角斜了婉寧一眼,撇了撇嘴,又繼續道:「當時有一位娘娘,不知是位嬪還是貴人。就說,皇家的人是最有福氣的了,比如像五阿哥那樣心地良善地好孩子,就很有福氣,有宜妃娘娘這麼好的母妃,又有太后娘娘地寵愛,要說福氣,誰能比得過他呢?」婉寧臉色頓時陰了下來:「胡說八道,五阿哥有福氣。跟我有什麼關係?」便不再理會其他人,逕自走到博古架邊去看一隻花瓶上的仙鶴。

媛寧眨眨眼,笑道:「原來二姐姐不喜歡五阿哥麼?別是不好意思吧?不過不喜歡也沒關係。因為宜妃娘娘說了,五阿哥人雖老實。卻太笨了。配不起婉寧這樣百伶百俐的美人。所以啊,至少也要是三阿哥或四阿哥那樣聰明的人。才有那個福氣呢。」

婉寧身上一震,自動忽略了另一個人,滿心歡喜地追問:「她真的是這樣說地麼?那德……大家又怎麼說?」

媛寧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德妃娘娘說,四阿哥性子古怪,若是有了這麼一個媳婦,豈不是把美人給悶壞了?看來也沒這個福氣。」

婉寧皺皺眉,也不說話,只是埋頭喝茶,房內一時冷了場。

然而媛寧又開口道:「兩位娘娘就在那裡商量著,看哪位男子有這樣的福氣,能把二姐姐討回家去。最後啊,還是宜妃娘娘想到了。」她頓了頓,得意地瞥了婉寧一眼:「就是她娘家的堂侄文翰,不但家世好,人長得也是一表人材,更難得的是為人溫柔多情,這滿京城的姑娘家,誰不為他神魂顛倒啊。也只有他這樣瀟灑伶俐的人,才配得上二姐姐呢,姐姐說是不是?」

這才是她最想說的話,看著婉寧瞬間蒼白的臉,她心裡無比快活。

淑寧不知道那文翰是什麼人,看芳寧也是一臉茫然,不過聽來似乎不是什麼好東西。看著媛寧那得意洋洋的樣子,不知怎地覺得有些刺眼,正要出聲勸和一下,便聽得門簾一掀,衝進來一個人,卻是俏雲。

俏雲對媛寧道:「四姑娘這話糊塗,那個文翰是京裡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正經人家都要避開的。我們姑娘這樣地家世人才,怎麼能嫁給那種人?」

媛寧臉一沉,喝道:「放肆!主子們在這裡說話,幾時輪到你一個奴才來插嘴?這府裡的人都沒了規矩麼?」說罷喊了一聲「來人!」等她地大丫頭素玉走了過來,便道:「給我掌嘴二十!看她還敢不敢再不知尊卑!」

婉寧厲聲道:「你敢?!」

「我怎麼不敢?這丫頭沒有規矩,我做主子地教訓一下,有什麼不對?就算是到了大伯母面前,也是我有理。」媛寧再喊:「素玉,掌嘴!」

然而素玉卻猶豫著,手舉了舉,就是不敢打上去。媛寧怒道:「沒用的東西!下去!雯玉,你來!」

門外有人應了一聲,進得門來,卻原來是個十三四歲地小丫頭,似乎是新買的,長得頗為壯實。婉寧氣得渾身發抖:「媛寧,做人不要太過分,俏雲是我的人,你這樣做,是在跟我做對嗎?」媛寧挑挑眉不說話,只對雯玉做了個眼色,那雯玉便直接走向俏雲,路上月荷略攔了一攔,卻被她一伸手甩到了牆角,痛呼一聲。

婉寧鐵青著臉,上前兩步把雯玉一手推開:「不許打我的人!」

眼看著情況一發不可收拾,淑寧連忙上前制止:「二姐姐,你冷靜些。」然後又轉了頭對媛寧道:「四妹妹,不要做得太過了,雖然俏衝撞了你。但先前那些什麼皇子公子的話,也不是你該說的,真要鬧到長輩們面前。你也不見得能討得了好。」芳寧也在一旁勸著說:「是啊,四妹妹。得饒人處且饒人,這種事傳出去,也不是什麼好名聲。」

媛寧聽了,回想方才自己說過的話,也覺得有些魯莽了。眼中閃過一絲懊惱,見兩位堂姐都在勸說,便順著這台階下來了:「兩位姐姐說得有理,即便是二姐姐的丫頭做錯了事,也該由二姐姐教訓,我也不必多事了。」

她重新扯起了笑臉,走到婉寧面前道:「二姐姐,雖然我方才地話,你聽了生氣。可我一點兒都沒撒謊,這真的真的是宜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說地。我們好歹是姐妹,總不能看著你遭殃。先在這裡給你提個醒兒,姐姐要是有什麼門路。就早日作打算吧。我先走了啊。」

她看著婉寧重新變得蒼白的臉。翹了嘴角,揚起下巴帶著兩個丫環走了。

淑寧目送她遠去。回頭見婉寧只是呆呆地站著,眼光發直,也不禁有些心寒。她看到俏雲在一旁低低地哭,便把她招到房間外,小聲問那個文翰是什麼人。

俏雲泣道:「那是宜妃娘家地子侄,因他父母只有這個兒子,寵溺非常,是出了名的花花大少。還未娶妻,家裡已經有了十幾房小妾,還聽說跟父親的屋裡人有些不清不白。他平素在外頭也愛粘花惹草,到處惹事生非。去年春天,姑娘到一得閣去,遇上那人,差點被他調戲,誠三爺一腳把他揣下樓,聽說他養了不到一個月,又出門花天酒地去了。京中但凡是正經人家,都不願與他結親的。我們姑娘像花一樣的人,怎麼能嫁給這種禽獸不如地傢伙?」

淑寧細想了想,已經有了頭緒,便重新回到房中,見婉寧呆坐在炕上,一動不動。芳寧擔心地站在一旁,用帕子細細地抹掉她額上的汗,小聲說著安慰的話,但對方都狀若罔聞。芳寧見淑寧進來,便道:「三妹妹快過來看,二妹妹是不是魔症了?怎麼叫她都不應。」

淑寧走過去看了,又搖搖她的肩膀,便道:「想必是嚇著了,緩過來就沒事了吧?還是叫人去請大伯母來看看比較好。」這話提醒了旁邊正在揉手臂的月荷,忙掀了簾子出去了。

芳寧想起婉寧似乎有一種精油,醒神效果極好的,便帶了俏雲煙雲去找。淑寧接過她的班,輕輕呼喚著婉寧,過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她眼中有了焦點。

婉寧緊緊盯著淑寧,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問道:「為什麼?為什麼?她們為什麼要這樣做?我一向對她們很好啊,次次見面都討好她們,她們為什麼要害我?這些女人平時在皇宮裡鬥個你死我活還不夠,居然連無辜的人都不放過!太過分了!太過分了!我是人啊,是人啊!她們怎麼能這樣做……」

淑寧聽得有些心驚,忙大聲喝道:「二姐姐!你清醒些!」她轉過頭去看房裡其他人,都不在近前,方才婉寧聲音也不大,應該沒有其他人聽到才是。

婉寧被她一喝,也清醒過來了,左右看看,心下也慌了。淑寧柔聲勸道:「二姐姐是被四妹妹地話嚇著了,其實照我看來,事情還沒糟到那個地步。」婉寧一個激靈,伸手緊緊抓住了她的右臂,讓她快說。

淑寧被她抓得痛死了,忍不住叫了出來,但婉寧卻像是沒注意到似的,只是一味追問。淑寧只好另一隻手掰住婉寧地手指,讓自己好受些,才繼續道:「四妹妹與我們畢竟是姐妹,兩位娘娘居然在她面前提起這件事,就該料到四妹妹會告訴姐姐的,所以我想,她們會不會只是想借四妹妹地口,來警告一聲。」

不管婉寧對那兩個皇子有什麼意圖,多少會造成些傷害,當事人沒有追究地打算,可他們背後的老媽又豈是易與之人?這件事不論是真是假,警告地意味是很明顯的。

「而且,就算她們真的要賜婚……那也是選秀之後的事了,那還有兩年多呢。」她皺皺眉,強忍住方才婉寧突然加大力度的死掐,「再說,那兩位娘娘再尊貴,宮裡還有太后和皇上呢。大伯父如今已是朝中重臣,那文翰如此不堪,皇上豈不會顧慮臣子的感受,亂點鴛鴦?」

婉寧怔怔地望著淑寧,聽她說完最後一句話:「所以,事情總會有轉機的,你不要太擔心。」眼睛忽地一紅,淚水流了下來。

她不停地說:「沒錯,我不會那麼慘的,沒錯,會有轉機的,老天不會那麼對我……」淑寧一邊附和著她,一邊揉著好不容易被解放的右臂。

芳寧找到東西回來,見婉寧沒事了,便也放下了心。這時那拉氏得了消息趕到,婉寧看見母親,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抱著母親的腰不放手。那拉氏好生勸慰了半天,才讓她稍稍止住了眼淚。

俏雲從煙雲手裡接過濕巾,細細地替婉寧擦臉。月荷站在那拉氏身邊,小聲將方纔的事報告給她聽。那拉氏聽了又驚又怒,好不容易才壓下火氣,轉了頭勉強笑著向淑寧致謝,淑寧連忙謙讓,見婉寧已經平靜下來了,便先行告退了也許是這次打擊太大,婉寧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晚上還連連作噩夢,第二天便病了,連祭祀正禮都無法出席。請了大夫來看,都說是心思焦慮,是心病,只能放寬心慢慢養,晉保與那拉氏也是無可奈何。

在榮慶堂聚頭時,佟氏見那拉氏面帶愁容,便把女兒分析過的事再講給她聽,安慰一番,又道:「那個文翰,勉強算是國戚,但還夠不上一般的指婚資格。就算上意真是要將二丫頭許他,也是不幸落選之後的事了。可憑二丫頭的才貌家世,哪能這麼容易落選哪?就算真的落選了,家裡人總有法子給她找門好親事吧?大嫂子一定能找到辦法的。」

那拉氏聽了,果然好過些,臉上也勉強帶了些笑容。沈氏在一旁突然道:「其實……還有一個法子可以試試。」見那拉氏與佟氏都望著她,便淡淡笑道:「歷年的規矩,旗下13至17歲的女子,未經選秀不得婚配。可到了下次選秀的時候,二丫頭早已滿了17,若是報個逾歲,使些銀子脫身出來,豈不便宜?只不過若這樣做了,也就沒法攀上皇家罷了。」

那拉氏愣了愣,半晌說不出話來。等到沈氏與佟氏都以為她不會回應時,才輕輕說了一句:「若真是迫不得已,這也是個好辦法……」
正文 一二二、社交

興保這次回府參加祭禮,其實有在親族中修補一下形象的意思,還想藉機拉攏一下幾個同族的居高位者,畢竟他如今有了上頭那位,總要做點什麼。只是他之前鬧得有些不堪,晉保兄弟幾個又極會做人,把場子圓得潑不進墨去,幾乎全體親友都不齒於興保的行為。興保私下暗恨,便裝了一副老實人的樣子,四處招呼,難保就有人被他哄住了,以為他真有什麼委屈。

不過張保與容保卻一直留在興保附近,還常常與他一起同親友說話,言談間很是親近。晉保也常常擺出一副慈兄的樣子,在很多細節上十分關心二弟一家人,而且「毫不」張揚,只不過總有人發現罷了。若有人說興保不對,晉保還會幫著說幾句好話。這一番作派下來,人人都道他寬宏大量,張保容保兩人也是好弟弟。就算興保想裝作一副訴苦的樣子說兄弟們故意打壓才逼得他分家另過,也沒人會信,反而會更厭惡他了。端得興保背地裡狠得牙癢癢的,卻又沒法子可想,最後無可奈何,只好陪著兄弟幾個上演這場兄友弟恭的大戲。

而索綽羅氏那邊,也是同樣的鬱悶。她故意打扮華貴回府炫耀,卻沒有一個妯娌表示出一點羨慕的意思,那拉氏還皺著眉說她穿戴得太過了,有違制的嫌疑。雖然女兒那邊壓了幾個侄女一頭,但親族女眷之中不知為何出現了媛寧性情暴烈、刻薄寡恩的閒話,要真的傳揚出去,只怕對女兒的前途有礙。

夫妻二人一合計,覺得繼續待下去不是什麼好事,等大禮一結束。就收拾了東西帶著兒女奴僕走了,連大年都沒過完。

婉寧生了病,倒是避開了與二房見面的尷尬。等到他們一走,可能是別人地勸慰起了效果。或者是她自己想開了,她的身體慢慢地好了起來,臉上也重新有了笑。

她這一病癒,倒比從前穩重了許多,一些以前只是面上做個樣子。實際上很不以為然的規矩,她都乖乖守了。那拉氏見她如此,十分寬慰,心中暗暗有了主意,要讓女兒在未來兩年裡成為名副其實地大家閨秀,不該做的事一樣也不許她再做了,而且也要開始留意合適地世家子弟,以防萬一。

淑寧除了留在槐院與家人在一起,便常去看望芳寧和婉寧。她總有一種感覺。婉寧似乎有了某種讓人不安的變化,在姐妹們說話時,常常說著說著就發起了怔。眼中偶爾會閃過一絲厲色,讓人不寒而。跳脫的行為是不再有了。卻不知怎的,喜歡問些京中各家王公權貴的情況。連她外公家佟氏一族都沒放過。淑寧本身也不太清楚,只把知道地一些告訴了婉寧,然後便和芳寧一起皺著眉,看婉寧咬著手指低頭盤算的樣子。正月裡,有幾家與伯爵府世代相交的府第,女眷相繼要來作客。晉保與那拉氏十分重視,早早吩咐底下人備好一應物事,還讓三房四房兩家人在那幾天都不要出門。

原來這幾個府,爵位從國公到雲騎尉(正五品)都有,都是在晉保祖父那輩起就與伯爵府交好的了,可謂是通家之誼。老伯爵哈爾齊年輕時襲爵之初,也是多虧了那幾家的叔伯幫襯,才熬了出來。算起來是幾十年的老交情了。雖說各家有各家的造化,這的飛黃騰達了,也有的漸漸敗落下去,但衝著老一輩地交情,面上依然是十分親近的。兩個老人過世時,他們幾家都是頭一天就過來拜祭了。

當初芳寧落選時,那拉氏也曾打過這幾個府的主意,可惜僅有地三位適齡的少爺中,有兩個是嫡出,家世也好,她實在沒臉提出來;而另一個家世敗落了地,卻說已經定了親,愛莫能助了。

客人上了門,三位太太兩位奶奶都一起陪著,言笑晏晏,絕無冷場,茶水點心,坐墊暖爐,丫環僕役,都十分周到,實在讓人賓至如歸。

既是女眷,當然少不得把諸位小姐都拉出來秀秀,暗中把別人家地女兒與自家的比一比。婉寧跟這些太太奶奶小姐都是極熟地,從她們的誇獎中找回了不少自信,大概是真的長進了,完全沒有失禮的地方,讓母親那拉氏十分滿意。

淑寧則是中規中矩,既沒有比人差,也沒有特別出彩的地方,不過得了個「端莊大方」的評語,焦點完全是在婉寧身上。佟氏三番四次地暗中給女兒做眼色,讓她稍稍表現一下自己,淑寧都沒有輕舉妄動。

佟氏私下問淑寧為什麼故意藏拙。淑寧道:「出風頭有什麼好?何況那幾家女眷,都與大伯母和四嬸兩家極熟,光是看她們對二姐姐的親熱勁兒,就知道她們更喜歡誰。雖說是世交,咱們家在外頭十幾年,與她們都不熟,彼此又不知道性情,還是不要掙這個臉吧?佟氏歎息一聲,道:「你是不是聽說了你二姐姐的事,因此心中害怕?其實有什麼好怕的?你的性子為人與她完全不同,絕不會落到那個境地。」

淑寧淡淡一笑:「我當然知道,只是二姐姐當年聲名雀起,就是在這些親友中得的名聲,女兒心中多少有點顧慮。女兒的好處,只要家裡人知道就好,何必特地告訴人去,讓別人替自己揚名?」

佟氏想想,覺得也有道理:「如今正在風頭上,避一避也好,免得反被連累了。算了,我也沒什麼好爭的,如今我們日子過得正舒心呢,風頭就讓給別人出吧。」她自嘲地笑笑,伸出手指點點女兒的額角:「你這丫頭,自小就比別人有主意,額娘就依你。真不知道你肚子裡哪來的這麼多彎彎繞繞。」

淑寧討好地笑笑,又給母親捶捶背。佟氏咪著眼享受了一陣,又問:「昨兒個給你的那瓶藥,有沒有擦?」淑寧忙道:「擦了,果然很有效,已經好了許多。」說罷就拉起袖子,給她看那已經消成了淡青色的指印。原來是婉寧那日掐的,婉寧本來留了不短的指甲,如果不是冬天衣服厚,只怕會被掐出血來。佟氏心疼女兒,見大夫開的藥效果不明顯,便特地送信回娘家要了一瓶祖傳的特效藥。

她道:「二丫頭死沒良心,你好意勸她,她卻把你掐成這樣,以後還是少接近她的好。這藥是你外公家的秘方,你多擦點,有剩就收起來。」

淑寧笑咪咪地應了。

雖說佟氏不再打算出什麼風頭爭什麼臉面,但畢竟對京中情況不熟,考慮到要在京城留上幾年,她也開始留意來訪的人裡是否有可以結交的人。其中有一家子爵府,姓富察氏的,許是家風使然,女眷都是見識不俗,卻又不像沈氏那樣帶著清高的傲氣。佟氏覺得那位太太挺對自己的脾性,便順著對方的話題,與之交談起來。一來二去的,對方也覺得佟氏與自己氣味相投,便帶著三分熱情、三分親切和四分謹慎,與佟氏成了新朋友。

兩位太太見了一面,互相送過兩三回東西,然後佟氏又帶著女兒上門拜訪了一回,三房與富察家的友誼便算是定下來了。托這位富察家太太的福,佟氏又認識了他們家的姻親,伯爵府的另一家世交烏雅家的太太。就這樣,佟氏低調地踏入了京城貴婦人階層的社交***。

兩家母親成了朋友,身為女兒的淑寧也認識了富察家的小姐欣然。欣然今年十五歲了,經過選秀,被指婚給一個宗室子弟,婚期雖還未定,但極有可能是在六月。這位小姐相貌只是清秀,圓圓的臉,很有福氣,身材微豐,給人的感覺,可以用一個「溫」字來形容,說話輕聲細語,性子也是柔柔的,似乎永遠不會生氣。

但她的溫和與芳寧是截然不同的,芳寧性格偏軟弱,又因為灰心而對外界事物表現冷淡,可欣然卻是個極熱愛生活又極講究細節的人。待客的零食小吃,雖然都是尋常品種,她卻每一樣都細究到了產地和工藝流程;穿在身上的衣服鞋襪,什麼料子適合做成什麼物件,又該用什麼熏香才合適,她一律如數家珍;丫環們收拾衣箱櫥櫃,該怎麼收拾才最能節省空間又最方便取東西,她也能娓娓道來;春天哪種花在什麼時候種下最好,夏天哪種樹的果子能做出好點心,秋天哪種花草適合泡茶,冬天又該在屋裡插什麼花,她每一樣都知道。

淑寧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類型的千金小姐,對方的講究,並不是講究東西的珍貴程度或是價值幾何,卻又顯示出一種與眾不同的世家氣度。欣然舉止得體,言語溫柔,但一切卻又表現得像喝水吃飯一樣自然,讓淑寧心下敬服。

兩家陸陸續續地來往著,等淑寧在伯爵府過完正月,回房山住了幾天,又再回府裡來的時候,富察家送來了一張梅紅小箋。欣然邀請伯爵府的三位姑娘前往她家,觀賞花園裡新開的幾株白杏。她同時還邀請了自己的表妹,烏雅家的寶鑰小姐作陪。
正文 一二三、作客

芳寧不願去,她的丫環春燕勸了好久,仍改變不了她的主意。淑寧聽說後,對她道:「那家人都是有見識的,性子也平和,姐姐放心去作客,就當是散心了。整天呆在屋子裡,悶壞了怎麼辦?」芳寧卻道:「我與她家本來就不熟,她不過是看在兩位妹妹份上順便給我下貼子,我去了,也只是呆坐罷了,倒不如留在家裡看看經書。若是悶了,在院子裡走走就是。」

淑寧勸了幾句,見她心意已定,暗暗歎息一聲,也不再勉強。

給富察家回了話,說只有二姑娘三姑娘去,管家們便開始準備她們姐妹出行的事。按照慣例,兩人各有一個大丫環跟著侍候。淑寧想到富察家的作派,便打算帶冬青去。可素馨卻很想跟著去玩,一直苦苦哀求淑寧,說寧願扮作粗使的小丫頭。淑寧被她纏得緊了,想到煙雲也會以小丫頭的身份跟著去,便答應了,不過還是有言在先:「既然是你自己說的,那就照著小丫頭的樣子做,可不要怕受委屈。」素馨忙不迭應了,便高高興興地去尋長福。

到了出門那日早晨,淑寧與婉寧都穿上了年前新做的蛋青色夾棉緞面旗袍,只是一個穿著艾綠色的馬甲,一個穿寶藍色的,都披著石青的絨呢披風,看著好不清爽。兩姐妹坐一輛車,兩個大丫頭另坐一輛小車,還有小丫頭、婆子並四個家人跟著,陣仗也不算小了。

素馨早早換了身半舊衣裳,混在其他女僕裡頭,迎面看到跟姑娘們出門的舅舅瞪著自己,便笑嘻嘻地上去求了幾句。總算是得到了默許。看著婉寧淑寧上了車,她瞄了車伕旁的空位一眼,心下暗想:「就算要做一天小丫頭。也未必要走路那麼辛苦啊。」便高高興興地往那邊挪,不料有人先她一步坐了上去。定眼一瞧,原來是煙雲。看她那熟練的動作,怕不是第一回了。煙雲挪挪身子,又拂了拂衣擺,回頭看見素馨望著自己發呆。便問:「妹妹這是怎麼了?」素馨眨眨眼,說了聲「沒什麼」,便乖乖跑到後面的小車上,看了那正打算爬上去地婆子一眼,便當著她的面坐到了車伕旁邊。那婆子乾瞪著眼。

車裡的冬青聽見聲響,探頭出來看見,要拉素馨進車廂,素馨進去後發現裡頭比外面暖和,便坐穩不動了。外頭那個婆子一屁股坐上車轅。嘴裡小聲嘟囔了兩句。

冬青問素馨道:「我還以為姐姐會跟姑娘地車呢,怎麼跑到後頭來了?」素馨瞄了俏雲一眼,不說話。俏雲本是個伶俐人。哪裡不明白,便笑道:「是煙雲那丫頭搶了先吧?你別見怪。她素日跟我們姑娘出門。一向是坐車前的,大概是習慣了。其實那個位子一點都不好。風吹日曬地,倒不如我們坐在車裡暖和,又可以大家一起說說話。」

素馨其實並沒有那麼小氣,也覺得現在待遇更好,便笑著和冬青俏雲說起話來。她還對冬青再交待了一遍出門作客的規矩,讓冬青小心注意。俏雲也不藏私,把那富察家的事說了一些,又把自己跟主子出門的經驗傳授給她們。素馨與冬青畢竟年輕,很快就對俏雲起了好感,都覺得這位姐姐親切和氣。

富察家屬鑲黃旗,住在京城東北方,從伯爵府出發過去,中間還要經過什剎海,坐馬車足足要走上大半個時辰。淑寧原先還很有精神地掀開簾子的一角往外瞧,時間一長,就覺得有些睏,何況一路地房子和人也沒什麼好瞧的,便在車中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被一陣寒風冷醒,坐正了一看,卻是婉寧掀起了半邊簾子正往外瞧,便問:「二姐姐在看什麼?」婉寧回過頭來笑笑:「沒什麼,再過一會兒就要到了。」然後放下了簾子。

過了一柱香的功夫,他們果然到了富察家。

富察家的府第看著也就是平常稍大些的宅子,論氣派還不及伯爵府,但門上侍候的家人,行事作派都與別家不同,淑寧從前來時就十分佩服。跟著人走過幾重房屋,欣然的院子到了,她就站在門前,笑吟吟地等著她們,旁邊站著一個穿粉色衣裳的女孩子,一雙大眼撲閃撲閃的,那就是烏雅家地寶鑰姑娘。

欣然微笑著福道:「佳客臨門,不勝榮幸。」她今日頭上只梳著簡單的兩把頭,隨意插了兩根鑲白玉的簪子,身上穿了一件家常地丁香色夾袍,衣擺下方淺淺地繡著一枝玉蘭,整個人越發顯得清雅大方。

淑寧與婉寧還了一禮,謝過她的邀請,不等她們站直,那寶鑰便迫不及待地拉過婉寧地手說:「你們少在這裡酸了,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又沒有長輩在這裡,何必還福來福去地。」

欣然一笑,便把她們讓進了房中,叫人奉茶,略寒暄幾句,就請她們到花園裡賞杏。

淑寧從那燃了火爐的暖和房間裡出來,走進花園時忽然感到迎面一陣清涼之意,更有陣陣淡香傳來,令人心曠神怡。那兩棵白杏就種在花園入口不遠處地亭子旁邊,雖然只開了幾枝,花朵半開半合地,倒十分漂亮,映著早晨的陽光,枝上還帶了些露水,一閃一閃地。一陣風吹來,枝上的白杏顫抖著,格外惹人憐惜。

婉寧雖應邀來賞花,實際上是衝著朋友聚會而來的,只略觀裳了一番,並沒覺得有什麼趣味,便與同樣不太感興越的寶鑰攜手到旁邊的亭子坐下閒聊去了。

淑寧留下來看著那花,覺得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那杏花真是美麗,看著看著,不禁歎了一聲。欣然聽見,便掉頭問她道:「你為什麼歎氣?」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樣看著,花真漂亮。」

「哦?」欣然笑笑,「其實是你此刻心情好。所以看著花也漂亮,若過一會兒再來看。心情不一樣了,只怕會覺得這花沒那麼美了呢。」

淑寧笑道:「世間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我現在看的花,過一會兒再來看時,已經與現在不同了,那心情有所變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我在眼下這一刻。好好欣賞這花的美麗就夠了。」所謂世界是運動地,事物是發展變化的,她是從小學習辯證唯物主義哲學觀長大的好「青年」,怎麼會接受唯心主義地觀點呢?

欣然怔了怔,笑了:「你說得有理。」

兩人慢慢地繞著那兩株白杏踱了一圈,只略略交談了幾句。淑寧回頭看到婉寧與寶鑰還在說閒話,正打算走到她們那邊,卻被欣然拉住了袖子:「你跟我來。」

跟著欣然走了幾十步,便聽到有水聲。風中傳來另一種淡淡的香氣,越往前走,香氣越濃。直到她們拐過一處假山,淑寧才看到前面是一汪水潭。岸邊搭了十來米地棚子。種了滿滿一片籐蘿,眼下還只是青綠居多。夾雜著十來縷新開的紫色花串。

欣然道:「如今還太早了,再過半個月,只怕這花就要開滿了,到時候我再下貼子請你來賞花,可好?」

淑寧微笑:「固所願爾,不敢請爾。」

二人又看了幾眼,才往回走,繞過假山時,淑寧發現山上有幾株香草,長著紅紅的小果實,十分可愛,便多看了幾眼。回過頭來,只見欣然笑著看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但欣然卻似乎心情很好,示意她跟著繼續走。

回到亭子時,那兩位還在說話,欣然歎道:「你兩個真是暴殄天物,放著這樣好花不賞,卻去說些什麼東家長西家短的。」

寶鑰笑道:「我們已經賞過了,只是不像你們這樣要看了又看罷了。我正和婉寧姐姐說幾位熟悉的姐妹選秀地結果,好幾位已經定了人家,都在準備出閣呢,只可惜婉姐姐沒法去觀禮了。」

欣然有些哭笑不得:「哪有姑娘家像你這樣,整天把別人的婚事掛在嘴上的?別讓人聽了笑話。」寶鑰撇撇嘴:「姐妹間閒聊罷了,這有什麼?姐姐不也是快要出閣了麼欣然臉紅了紅,道:「外頭涼,咱們回屋去吧。」

走回欣然住的院子門口的時候,丫環銀屏突然從外頭走進來請欣然借一步說話,其他三人便在旁邊等。只見欣然聽完銀屏的耳語後略皺了皺眉,低低吩咐了兩句,便又微笑著回來跟她們一起往回走。

回到屋中坐下,欣然又命人上點心,然後笑著對婉寧淑寧道:「上回在你們府裡,嘗了好幾樣新奇的點心,我這裡是做不出來的,但這當季的糕點倒還有幾樣,你們也嘗嘗味道如何?」

打開點心盒子,卻是一樣榆錢糕和一樣籐蘿餅,都做得很精細。淑寧拿起一個籐蘿餅嘗了嘗,酥松綿軟,香甜適口,果然不同凡響。

她對欣然誇獎兩句,欣然只是笑笑,又打開另一隻八寶盒子說:「這是四九記地果脯,雖是去年的果子做的,味兒還好。」

「四九記?」淑寧沒聽說這家店舖。

「是京裡做果脯最有名地店。」婉寧說道,「原來只是一家小店,現在已經做得很大了。我認識他們家的少東家,是個很精明能幹地人,我還給他們提過些意見哩,他都一一照做了,如今他們光是在京裡就有四五家分店,外地也有好幾家,做地果脯,足足有六七十種,而且其中還有一些顏色很漂亮的。」

寶鑰睜著大眼問道:「是不是有一種粉紅色地桃干,我最愛吃那個了,也不知是用什麼染的,顏色忒好看。」

欣然淡淡笑道:「你們說的是新四九吧?我也聽說他們如今做得很有名,只是我吃慣了老四九的口味,所以還是只在他家老店買那老八樣兒,新的口味倒是還沒嘗過。」

婉寧笑道:「很好吃的,你也買來嘗嘗?」

欣然仍是淡淡地笑道:「你這樣說,真值得嘗嘗了。」

寶鑰拉過婉寧談起那些色彩鮮艷的果脯,欣然沉默地揀了幾樣果脯吃,然後對淑寧笑笑。淑寧也嘗了幾塊,味道與伯爵府平日吃的很像,但味道卻要好一些,瞥了婉寧一眼,心想:「該不會是因為你的建議,讓人家店舖犧牲質量增加「品種」產量吧?幸好是分開了新舊店,不然只怕人家好好的名聲都要被毀掉了。」

她與欣然兩個略談了些閒話,還就今年元宵節吃的湯圓餡料作了一番討論,欣然欣喜地用紙筆把她說的幾樣在廣州嘗試過的湯圓餡做法記了下來,然後道:「回頭讓人試著做去,等明年元宵,就有新花樣吃了。」

不等淑寧回話,卻聽得那邊廂寶鑰嚷了起來:「我都說過我們家跟她只是同族,並沒有什麼親近的關係了,為什麼姐姐總是問個不停?」

淑寧吃驚地望過去,只見婉寧漲紅了臉,辯解道:「只是隨便問問而已,你何必這樣生氣?」寶鑰睜著大眼氣鼓鼓地,甩了帕子道:「我已經說過很多回了,還以為你信了,誰知你沒一會兒又問我,在園子裡時,你就不停地問我,到底怎麼回事啊?德妃娘娘怎麼了?你要不停地問她的事?」

婉寧紅著臉,吱吱唔唔地說不出來。欣然見狀忙拉住寶鑰道:「今兒你是半個主人,怎麼能用這種口氣對客人說話?有什麼事好好說就是了,快別生氣了。」然後又向婉寧陪罪。婉寧慌忙擺了擺手,便坐著低頭喫茶。

寶鑰生氣地走到另一邊坐下,不去理她。淑寧與欣然對望一眼,便坐到寶鑰身邊去,拿了果脯點心哄她,又慢慢問她些新四九的事。寶鑰聽說她在京城只住了一年左右,自出娘胎就在外地生活,大感同情,便把京中的各家名店介紹給她,心情也漸漸好了起來。

但她對婉寧還是有些怨氣,淑寧見狀,便只好早早拉著婉寧告別。欣然也不多留,直送她們出了院門。

婉寧一路上都不說話,中途還突然掀起簾子往外看。這回淑寧算是看清楚了,婉寧是在看遠處紅色的宮牆。她也沒說話,只是閉目養神,心想:「不管你打算做什麼,不要拉我下水就好。」

回了府,婉寧匆匆走了。淑寧走進槐院,卻聽得二嫫迎上來笑著對她說:「姑娘,蔡先生找到了,如今正在外頭花廳上呢。」
正文 一二四、舊師

去年秋天淑寧請求父親尋回蔡先生教導自己才藝,一來是不熟悉京城,另找不認識的老師,還不如請回熟人;二來,蔡先生雖然偏愛婉寧,但的確是真材實料,脾氣也好,是很理想的老師人選。

張保派了兩個家人去打聽蔡先生的下落,得知他離開宋家後,前後又就了兩個館,但都不到半年便被辭退了,後來就沒人再看見他在京中出現過。那兩個家人找到蔡家的老房子,卻只有一個半聾的老頭子在看家,問他家主人的下落,那老頭半天都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後來還是他家鄰居告訴他們說,蔡先生在保安州(順天府西北方)的一戶鄉紳家謀了個館,已經有大半年沒回來過了。

張保知道後,也沒告訴女兒,只命人另外尋找合適的先生。年後不久,一個僕人出門辦事時,經過蔡家老屋,才發現蔡先生回來了。原來他執教的那戶人家,獨生女兒冬天裡急病死了,老父老母傷心欲絕,把女兒生前的所有東西都燒了。老師燒不得,只好請他走人,眼不見為淨。可憐蔡先生,又是不到一年便被人辭退,這名聲怕是壞了。

蔡先生一聽說是伯爵府重新請他回去執教,真是喜出望外。他如今境況有些窘迫,能得到一份輕閒豐厚的差事,又能教回那個從小天賦就比別的孩子強十倍的小姑娘,想來她如今大了幾歲,應該比小時候沉穩了,學東西也會更用心,日後成了氣候,說不定還能成就自己一個明師的好名聲。他這麼一想。立馬就答應了,進了伯爵府,看到主事的東家。才知道要教的是三姑娘淑寧。

他很是失望,言談間難免露出些馬腳。又試探著是否只教一位姑娘,不知他過去的學生會不會再來學。張保聽了有些不悅,雖然他還是叫了個婆子去後院問侄女地意思,心下卻在腹誹:「這人真是沒眼光,我家閨女聰明伶俐。乖巧懂事,有禮有節,知所進退,他居然只顧著想那個慣會惹事生非的婉寧,真是沒眼光!!!」

張保在生氣,也不說什麼話,花廳裡一時冷了場。蔡先生見狀,不禁有些懊悔,如果得罪了東家可怎麼辦?如今他想要再尋這樣好的館。可不是那麼容易地事了。

這時淑寧過來了,恭恭謹謹地向父親和蔡先生行禮。張保和顏悅色地問她今日出門的情形,淑寧也問候了蔡先生別後地身體安康。場面這才融洽起來。蔡先生見淑寧斯斯文文,想起她昔日雖然資質平庸。人卻勤勉。而且又能尊師重道,倒還算是個不錯的學生。

過了不久。那婆子回來了,卻又領了另一個婆子來,是在那拉氏跟前聽用的,傳達了那拉氏的話,說多謝三老爺想著,但二姑娘如今正在學習家務女紅,只怕是沒功夫再學才藝了,蔡先生只需要教三姑娘就好。

蔡先生雖然失望,但已不像方纔那樣形於言表,聽了張保說是要到房山別院去住,也只是猶豫一下就答應了,當下便約好,第二天帶著行李和僕人搬過來,過兩日跟他們一家回房山去。

淑寧回到槐院後,佟氏已經得到了消息,卻把她叫到跟前去,囑咐說:「今兒順了你的意,請回蔡先生來教你琴棋書畫,但你要記住,那些才藝都只是熏陶性情地玩意兒,不能把它們當作正事。家務與針線才是最要緊的,一樣也不能落下,可千萬別像你二姐姐那樣。」

淑寧連忙應了,心想:「本來就只是學來陶冶性情的,總不會真學成個才女,我可沒那個功夫。」其實她在這件事上那麼熱心,一半是因為在穿越前就很羨慕那些懂得琴棋書畫的優雅的女孩子們,一半則是想到自己交好的幾位閨蜜,包括周茵蘭、真珍和新認識的欣然,都是才藝出眾的女兒家,她自然不能差得太遠,不然,原本深厚的友情,也會因為愛好、見識地差異而漸漸疏遠的。

不過她的丫環冬青卻不同意這個想法:「姑娘也太小瞧自己了,不論是管家還是女紅,您都比府裡其他地姑娘強,人無完人,就算姑娘在才藝上差上半點,也沒什麼奇怪的。您說地那三位小姐,另兩位我不知道,但看今兒那位欣然小姐,就不像是個會過問家中俗事地人,不然哪裡有閒功夫去研究那些花啊草啊吃食啊熏香啊之類的。」

素馨踏進門來,剛好聽到她說地最後一句,便道:「誰說欣然姑娘不會過問家中俗事?我今兒就親耳聽說她過問了。」

淑寧疑惑地望過去,她便解釋道:「今兒我在二門裡等姑娘,聽見外頭有人來鬧,那人簡直就是個潑皮,那府裡的人請那潑皮進門房去坐,只說太太和大奶奶出門上香去了,二奶奶在待客,爺們不在家,不敢請他進去。我聽那潑皮說話,似乎是他們府裡大***娘家兄弟,來要錢的。尋常僕役們壓不住他,只好往裡邊傳話,請了欣然姑娘的示下,才給了那潑皮幾兩銀子打發他走了。可見欣然姑娘在家裡也有管事,不然那些管家直接去問二奶奶不就行了?」

淑寧想起欣然出花園時,她的丫環銀屏的確是來跟她說過什麼話的,原來就是那個時候,只不過這種情況太奇怪了,她們那樣的人家,怎麼會有那種親戚?欣然的大嫂費莫氏,她曾見過兩回,是很斯文有禮的一個人,怎會有那樣的兄弟?她看到素馨一臉神秘的樣子,笑道:「你還有話說是不是?別吊人胃口了,快快說來。」

素馨不好意思地笑笑,便道:「我不好跟他們府的人打聽,是我舅舅聽來的。聽說他們家大少爺和大奶奶,是先頭老爺子做主定下的親事,兩家老爺子本是至交。雖然費莫家已經敗落了,兒孫也不成器,但他們府裡娶了媳婦。還是使了銀子讓費莫家的兒子當個小兵,有糧餉可吃。可那小子實在不成器。手裡一有錢就愛亂花,領回地錢糧,不出五日便花光了,原來還能靠父母養著,父母一去世。便三天兩頭地來姐姐家要錢。他家大奶奶為了這個兄弟,都操碎了心了。」

淑寧不知道那個看著很平靜祥和的府第原來也有這樣的事,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念地經啊。欣然會出面處置這件事,也是為了替她嫂子留一份臉面吧?

不過這樣一來,淑寧對欣然更佩服了:她怎麼就能一邊很悠然自在地過著精緻的小姐生活,一邊料理著那些令人討厭地瑣事呢?我是第二天的分割線

那拉氏差了丫環去請佟氏與沈氏去商議事情,說是急事。佟氏先一步到了,卻聽見那拉氏正在吩咐吳新達說:「……叫人去問他們家街坊鄰居,他們家裡都有些什麼人。妾室通房之類的是一定要知道的,還有為人品性、家風作派,都要一一打聽清楚。我只給你三天時間。第四天我就該給人答覆了。記住了?」吳新達應了,那拉氏看到佟氏來了。忙讓他退了下去。請佟氏坐下。

佟氏好奇問方才是要打聽哪家的事,那拉氏歎了一口氣道:「我們老爺在兵部裡交好地一位老大人。受托來作媒,想要求芳丫頭為妻,可那個人不是京裡的,我們不知道底細,只好先虛應著,等打聽清楚了再作決定。」

佟氏有些吃驚:「近幾個月怎麼總有人來向大侄女提親?咱們可是還在喪中啊,何況大侄女當年的事也鬧得……」那拉氏又歎了一聲:「可不是嗎?上次是那人官職差些,人又太沒剛性,這一回看著還行,只是又不知道根底。」

佟氏忙問:「是哪戶人家?如果是京外的人,只怕不知情也是有的。」那拉氏搖搖頭道:「雖然人是外地來的,卻也在京中住了些日子了。姓王名旭,是兵部新晉的一位主事,品級不高,但人很年輕,只有二十三歲,聽說是從底下一步步升上來的,算得上是年輕有為了。父親生前曾官至游擊將軍,家世倒也不算太差。雖然他沒有明說是否知道芳丫頭的事,可聽那老大人地口風,應當是知道的。」

佟氏一聽,也不說話了。如果是知情的,還肯來提親,應當是真有誠意,怕就怕那個王旭有別地盤算。

這時沈氏來了,妯娌三人互相致禮後,再度落座。沈氏問起請她們來是為了什麼事,佟氏把才纔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沈氏冷笑道:「大嫂子可別輕易相信了,這個姓王地多半是圖大哥地勢,才想來結親的。如果咱們家能幫到他還好,萬一他攀上了別地門路,或是前途有些妨礙,只怕會一腳把大侄女踢開,連理由都是現成的,只說他原不知道大侄女的事就行了。這種人卻也不是沒見過。」

那拉氏沉默著,這便是她不肯輕易答應的原因了。雖然芳寧不是她生的,但好歹看著她長大,實在不忍心看到她一輩子沒個好結果。

她低著頭沉思,冷不防聽到佟氏一陣輕輕的咳嗽,抬起頭來,只見佟氏說道:「其實大嫂子的決斷,我和四弟妹都是信服的,也知道大嫂子絕不會委屈了大侄女。只是她畢竟是你的女兒,婚姻大事,就不必問我們這些做嬸嬸的了。」

那拉氏頓了頓,笑了:「可是我的錯了,把話岔得這麼遠。請你們來,其實是有另一件事。」她坐直了些,臉色有些嚴肅。佟氏與沈氏對望一眼,都正襟危坐。

「其實這是二房那邊傳來的消息。」那拉氏道,「先前侍候過老太太的翠英,昨夜裡沒了。」

佟氏吃了一驚:「雖然一直聽說她是病著的,但只是瘋病而已,怎麼會突然死了?」

沈氏不說話,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嘲諷。

那拉氏歎息一聲道:「具體詳情我是不清楚,侍候翠英的小丫頭,如今就在底下人的茶房裡休息,她是從城外走了幾十里地來報信的。老二夫妻倆實在是太恨心了,竟然叫人用塊破蓆子把人一卷,天一亮就運出城去丟在荒地裡。那小丫頭無處求助,只好徒手挖了個坑,把翠英草草埋了,再到咱們府裡報信,求我們把人好好安葬了。」

佟氏用帕子稍稍掩了嘴角:「這丫頭倒是個有情有義的,但翠珍那邊怎麼也不傳個信回來?她們好歹還一起侍候過老太太呢。」

「如今老太太不在了,二房是二弟妹掌家,翠珍只能陪小心罷了,哪裡敢真的觸怒她?更何況,她與翠英原本就有不和。」那拉氏喝了口茶,道:「如今請你們來,就是想商量一下,翠英的後事怎麼辦?如果我們替她辦了喪事,只怕二房會多心。再來,就是那個小丫頭,她當初是跟著二房出去了的,可她這一回去,只怕性命不保,我實在是不忍心。」

佟氏與沈氏都沉默了,半晌,沈氏先開了口:「後事是不能大辦的,只怕連正式的法事都不能有。既是在城外的荒地,索性就地燒了,把那骨灰收好,送到水月庵去超渡一番吧。如果要埋,庵後就有墳地。」

那拉氏不說話,佟氏也開口道:「翠英本就是老太太的丫頭,光是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就不能讓她死後連個牌位都沒有。這也算是孝道了。那小丫頭的事雖然有些麻煩,但也不是沒法可想。雖說是二房內院裡的事,可如果涉及國法家規,身為兄長和一家之主,大哥都有權說話的。二哥一家雖分了家,卻還是咱們府裡的旁支不是?」

那拉氏稍稍舒了舒眉眼:「三弟妹說得是,那丫頭身上都是傷,只怕平日受過不少打罵,再打可就要出人命了。雖說主子打奴才是常有的,但畢竟傳出去名聲不好,何況那小丫頭原也曾在老太太院裡做過粗活。我們老爺做大哥的,總不能看著兄弟犯錯不是?」

她略想了想,便已定了主意,叫了管家娘子進來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派了人分別跟小丫頭出城尋翠英的遺骸和送信給二房。

她在料理這些事的時候,佟氏只是微微笑著看,而沈氏則面無表情,低著頭看手裡的帕子。

等管家娘子退了下去,佟氏才說出明天要回房山別院的話。那拉氏留她,她便道:「如今我們有了個莊子,不像從前無事可做,正是春播的時候,我們爺不放心,想要回去盯著。大嫂子也知道,他平日最是看重這些的。因此只好辜負大嫂子的好意了。」那拉氏無法,只好應了。沈氏對著佟氏淡淡一笑。
正文 一二五、春閒


   春暖花開,花園染上了青綠的顏色,山邊水邊的柳樹嫩顯得格外可愛。林子裡的桃樹李樹都開花了,紅的白的一大片,遠遠望去,如彩色雲霞一般。

   淑寧站在觀瀾亭裡,望著那片林子,再一次深深感到自己起的「枕霞閣」之名名副其實。

   回過頭來看蔡先生,他正在看自己前一天下課後回去寫的幾幅字。不一會兒,蔡先生輕輕點點頭,道:「寫得還不錯,但有幾個字寫得不太好。」他指著其中幾個筆畫繁複的字說:「寫得有些緊了。我知道這些字難寫一些,但你太心急了,應該從從容容地把一筆一畫都寫清楚。寫字好比做人行事,著急是沒用的,面對難處,更應該從容以對。」

   淑寧點頭受教,然後當著他的面又把那幾個字寫了十來遍,直到蔡先生點頭表示滿意了,才放下了筆。

   蔡先生到了房山別院後,漸漸覺得日子好過,衣食無憂不說,每日只需下午上兩個時辰的課,其餘時間都由自己支配。這裡青山綠水,又是大好春光,蔡先生便在閒暇時出外走走,無意中發現花園後山的另一面山腰處,有一個小寺院,連兩個小沙彌在內通共不到十個人,那主持卻是個名不經傳的得道高僧,偶爾與之下下棋、談談天、聽聽經文,蔡先生得益甚多,漸漸地也去了些貪戀俗名的心思,整個人平和多了。彷彿又回復到初入伯爵府任教時地蔡芝林,連帶地書畫琴藝的境界都有所提升。

   蔡先生發現了自己的變化後,便知從前是鑽了牛角尖,許多事也看開了,加上淑寧雖然天資比不上他原本一直看重的婉寧,卻也不是朽木。人也勤勉,待自己十分尊重,便安心留下來過這悠閒的日子。張保、端寧與蘇先生等人也漸漸覺得他是個可以結交的人,閒暇時常請他去喝茶談天。

   閒話少提。話說今日上課地內容本不是書法,而是畫藝。蔡先生要教淑寧畫魚。他先是在紙上畫了四條不同形態的魚,然後又一筆一筆地慢慢畫了一遍,一邊畫還一邊講解筆法,這才讓淑寧照著畫。他道:「這只是基本形態罷了。先學這些,明日再學四種,等你把基礎學會了,再談其他。要畫好魚的靈動之姿,光是臨慕是不夠的,要去看活魚,這裡四周都是水,水裡有魚,你休息時便去看那魚的動作,必會有所收益。」

   淑寧應了。便開始照著那四條魚的樣子畫,蔡先生在一旁不時地指點一二。不知過了多久,卻突然聞得「登登登」的腳步聲,淑寧抬起頭來一看,卻是賢寧從凌波台那邊衝過來了。他一看到姐姐朝自己瞪眼,連忙道:「我已經寫好五十個大字了。姐姐不信問楊先生!」

   淑寧望過凌波台,果然那位新請來教導賢寧與小寶的楊先生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小寶則是不服氣地撇撇嘴,繼續埋頭寫他地那份。

   淑寧知道楊先生曾與兩個弟弟約好,每寫完五十個整齊的大字,就放他們去玩兩刻鐘,這也是為了督促兩個頑皮鬼靜下心來好好學習而採取的無奈法子。不過就目前看來,收效不錯。起碼兩隻皮猴的字已經有模有樣了。

   賢寧見姐姐點頭,忙歡呼一聲,向前跑兩步,又回頭不好意思地向蔡先生行了個禮。這才飛奔而去。他穿過臨淵閣往樹林方向走,丫環雨歌半路跟了上去,又有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廝走到林子邊的石頭上坐著,以備萬一。

   賢寧最近迷上了樹林子裡的小鳥,早有心要叫人幫他抓上十隻八隻來玩,但父母兄長聽了姐姐的話,都不肯答應,只許他在林子裡玩,但一定要有人跟著,而且不能爬樹。不過除此之外就沒別的限制了,所以賢寧很開心地在在每次兩刻鐘的休息時間內跑到樹林裡追小鳥、抓蛐蛐、挖蟲子,越發滾成了個泥猴。氏本來很有意見,但淑寧卻覺得,小孩子應該在保證安全地情況下適當「放養」,既鍛煉了身體,又能快快樂樂地享受童年。

   淑寧又低頭畫了幾條魚,又聽到了腳步聲。這次是輪到小寶了,他傻笑著向姐姐與蔡先生行了禮,也跑到樹林子裡去了,然後淑寧就聽到兩個男孩子在那裡大呼小叫。她好笑地望向凌波台,只見那楊先生點起一支計時的香,拎起一本《孟子》,搖頭晃腦地背書去了。

   這位楊先生,名喚楊墨,字靜存,本是附近鎮上的秀才,出身寒門,一向是靠教幾個小學生餬口的。自從官府出面起了蒙學,他就失業了,為了準備今秋科考,經人介紹來這裡教兩個孩子漢文。同樣是一天兩個時辰,其餘時間自行支配,雖然報酬不算高,但他本人最看重的,是可以自由進出主人家的書房,而且還有一位同樣為科舉努力卻又比他更博學地蘇先生可以請教。他早已有了打算,在未能考上進士前,都會賴在這裡不走了。

   匆匆兩個時辰過去了,兩位老師幾乎是同時下的課。淑寧稍稍舒展了有些僵的右手手指,聽蔡先生佈置了功課,才恭恭敬敬地送他離開。

   她開始收拾案上的文房四寶,聽到兩個弟弟在自己面前跑過,便叫住了他們:「明兒課間休息時,不要再這樣跑動,最起碼,在先生們面前,要好好走路。還有,你們走得這樣快,可把東西都收拾好了麼?」

   這也是淑寧給兩個弟弟定的規矩。丫頭小廝們只負責侍候先生們,而他們姐弟三人必須自己收拾使用過的筆墨紙硯。淑寧怕兩個小鬼養成了無法自理的壞毛病,便以身作則教導他們。

   賢寧與小寶你瞧我、我瞧你。一個望天,一個看地,淑寧見狀就知道他們一定沒收拾:「我說地話都不記得了?還不快回去收拾!」小寶不好意思地往回挪動著腳步,但賢寧卻嬉笑著求道:「好姐姐,你就放我這一回吧,反正有丫環在。」

   淑寧不肯鬆口:「虧你還說長大了要當大將軍。難道大將軍上戰場

   丫環去麼?別笑掉了人地大牙。快去!」賢寧扁扁死了,等收拾完東西,我就沒力氣跑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個時辰前才吃過點心,我看見雨歌給你送過去的。」她挑挑眉,「還是說,你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奶娃,連這一點小事都要別人幫忙?」

   賢寧稍稍紅了臉,小寶一把拉住他往回跑了。淑寧自己收拾好東西。走到凌波台邊上看:很好,雖然東西擺放得不是很整齊,但好歹該洗的洗,該晾的晾,也算是收拾過了。

   等到兩個孩子再來到她面前時,她大發慈悲地說:「今兒就算了,明天要收拾得整齊些,瞧那一疊歪歪扭扭地書。快回去吧,前頭快要開飯了。」

   賢寧與小寶一聲歡呼,忙忙跑了。淑寧才微笑著,一邊欣賞著夕陽下地春光美景,一邊慢慢地往回走。

~~~~~~~~~~~=我是吃過晚飯的分割線~~~~~~~~~~~~

   張保與佟氏在正房坐下,端寧與他們略說幾句話,便往練武場去了。淑寧望著哥哥的背景,有些擔心地道:「剛吃完飯就去練武。恐怕對身體不好吧?」張保道:「沒事,他又不是去舞刀弄槍,只不過是繞著場院走幾圈,我已經交待過他飯後要過了半個時辰才許練武。」淑寧算了算,覺得這個時間已勉強算可以了,也就不再說話。

   張保清清嗓子,道:「今兒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們商量。如今地裡莊稼都已經種上了,山坡上的樹苗也都種好了。只是西邊坡底那塊空地,村裡的老農看過,說是種不了東西的,是塊廢地。你們覺得該怎麼辦才好?」

   佟氏不解道:「怎麼會是廢地呢?不是說買的時候,那余家已經翻過地,打算種東西的麼?」



   張保冷哼一聲:「他們不過是做出這樣子來誆我罷了,想我多出點錢,其實村裡有不少人都知道,那裡種什麼都不會有產出。那余家真真可惡!偏白敏良還故意幫著他們瞞我!」

   佟氏輕拍他地手背,柔聲道:「別生氣了,余家也是被逼急了,才不得已為之。想來他們家把地賣給我們,已是賤價出售,若是按原價,只怕還要漲一倍呢,即便多那十來畝地,我們也是佔了便宜的。你何必這樣斤斤計較?」

   張保稍稍消了氣:「我也不是計較那幾個錢,只是覺得他們故意騙人實在可惡,那白先生也是,實話告訴我就是,難道我還會跟他們計較那幾十兩銀子?」想了想,他不由失笑:「算了,都生米煮成熟飯了,我也不去跟他們計較。只是這塊地我原本是打算拿來種菜的,如今拿來做什麼好?」

   佟氏暫時也想不到法子,張保倒是有主意,要在那裡建些屋子租給外面的人,只是要先和官上說好。但佟氏不同意,因為那裡離他們家的花園不遠,如果有人住在那裡,就怕花園的圍牆夜裡有些不安全。

   淑寧覺得這種情況有些眼熟,苦苦思索了半天,倒想起曾看過的某個小說情節,便道:「乾脆在地裡挖出一個池塘來,咱們在裡頭種荷花養蓮藕吧?蓮藕蓮子荷葉之類的,也值些錢。」

   佟氏眉頭一皺,正要駁回,張保卻拉住她,想了想,道:「這也不是不行,只不過今年時間有些晚了,就算種了也得明年才有收成。」淑寧笑咪咪地說:「山上種的果樹也還要好幾年才能結果呢,這已經算是快的了。」

   佟氏見丈夫女兒真個討論起來了,便也低頭思考著可行性,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對正說得熱鬧地父女倆說:「不行,挖塘種藕,花費不小,每年還要雇專人去照料,我們家裡可沒有會種藕的,園子裡的荷花也不過是種著好看罷了。如果真要憑這池塘賺錢,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補上虧空呢。」

   淑寧忙道:「那塊地不小了,挖了塘,每年種的藕少說也能有個幾百斤,夏秋兩季賣到京裡去,賺得不少了,我們還可以在塘裡放養些魚蝦什麼的,還有王八,甚至還可以在邊上弄塊淺些的濕地,種荸薺。」

   佟氏抿嘴笑了,張保道:「你別說,咱閨女還真有些想法。這主意不錯,夏天沒什麼蔬菜吃,只能吃瓜,誰不膩呢?吃點蓮藕換換口味,還可以下火呢。老實說,以那塊地地大小,幾百斤的出產只怕是低估的,不過咱們家沒種過這東西,也不必想得太過好了。先這麼著,我過兩日就讓長福找人來挖塘,蓮種魚苗之類的,叫長貴去找。我記得曾在良鄉一帶看見過荷塘,想必是不難找到的。」

   他喝了口茶,又道:「不過嘛,養魚是沒問題,咱自家園子裡也有,只是蝦和王八還有荸薺之類的就不用了。如果這荷花種成了,就算出產不多,咱就當是弄了一片荷塘,給這一副添個景致也好。」

   淑寧張張口,閉上了嘴。老爸,你不知道蝦和王八才是難得的東西嗎?

   佟氏點點頭,道:「說起來,有一件事,要先告訴你們,王二不擅管家,我今兒已問過他的意思,以後仍舊是由他跟著爺們出門,長貴頂了他地位子,以後這別院裡的事,就交給長貴管了。」

   張保頓了頓,若有所思:「也好,王二實在是做不來這個總管的事,省得他總弄得一團糟。只是長貴雖比他強些,也沒好到哪裡去,這不是長久之道。」

   「只是權宜之計罷了,咱們且慢慢找吧。」

   張保點了點頭,又問起了淑寧今天的功課,以及弟弟們地學業來。
正文 一二六、來客(感謝bladelin修正)


   淑寧吃過早飯,陪母親料理了一會兒家務,見離午飯時回到自己院子裡溫習功課。不一會兒,冬青來報說:「余家小姐來了,說是來送姑娘昨日要的籐花。」

   淑寧想起昨天的確是說過想買余家的籐花,便讓人請那余小姐進來。

   這位余桐余小姐,就是淑寧家新買的田地原主家的女兒。本也是富家千金,只可惜有一位不成器的兄長,整天在外頭為非作歹,為禍鄉里。她家父母溺愛兒子,不願多加管教,結果兒子變本加厲,和一幫酒肉朋友到妓院花天酒地時,竟然因為爭風吃醋而鬧出了人命,被官府投入大牢。本來去年秋天就要問斬,父母為了救他,耗盡家產,也只是拖得一年罷了,但如今家財已盡,原本收買了的官員又被撤換,他父母走投無路之下,幾乎要把女兒賣給人家作妾,幸而某位親友有些見識,勸他們道:「兒子只怕是不中用了,留下這個女兒,以後還有些指望。」這才罷了。

   只是可憐這位余小姐,本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如今家中奴僕也幾乎散盡,她只好踩著一雙小腳,親自來給淑寧送花。

   淑寧見余小姐進了院子,便福了一禮:「余小姐太客氣了,隨便叫個人來送就是,怎敢勞你親自送來?快請進屋坐坐。」

   那余桐有些侷促地笑笑,小聲道:「家裡僕人都有事做。我反正也是閒著。小姐看看這花,可使得?」

   淑寧接過那花,見它顏色鮮艷可愛,還沾著水珠,便知道是新采地,笑道:「花真漂亮。多謝你了。」然後便叫素馨把花拿到後面去。

   余桐跟她進了南廂,小心地坐下,微微低著頭。淑寧略打量了她一番,只見她穿一身藍色布衣衫裙,頭上只戴著一支光溜溜的銀簪,鬢邊插了朵石竹,耳上帶的是一對細細的銀耳圈,一身打扮。只是比尋常村姑乾淨整齊些,哪有一點富貴人家的樣子。

   淑寧拿過準備好的荷包,遞給她道:「小小心意,算是多謝你送花來,請別嫌棄。」余桐有些奇怪地接過荷包,一掂上手,才知裡面是沉甸甸地銅錢,臉上飛紅,知道這是報酬,對方是好意給自己留點臉面。忽又發覺那荷包手工精細,用料考究,在外頭少說也值五六兩銀子,她吃驚地望向淑寧。

   淑寧只是微微笑著:「我買這花,是想試做籐蘿餅的,若是吃著好。只怕還要再勞煩余小姐呢」余桐紅著臉笑笑:「不敢。」頓了頓又添了句:「多謝。」

   兩人略說了幾句話,余桐便告辭了,隨著個婆子往外走去。冬青從屋角走出來,陪著淑寧送客,臉上有些黯然。淑寧見狀,正要問她,卻發現素馨偷偷倚著院門望外看,便道:「素馨。你在看什麼?這樣鬼鬼祟祟的?」

   素馨走過來神秘兮兮地道:「姑娘可瞧見了,那余小姐的小腳是放了的。」淑寧回想方纔的情形,余桐坐下時,裙底露出的鞋子。果然不是三寸金蓮,雖然比別人的小,卻也有四五寸長了,於是便道:「這也不出奇,她既要走遠路,當然要放了小腳才走得順當。」

   素馨道:「我聽說她與咱們斜對門地盧小姐,都是附近有名的小腳千金,兩家的丫環去年還曾經為誰家小姐的腳更秀氣而掐過架。想不到余小姐如今放了腳,不知那盧家會有什麼話說?」

   淑寧略皺了眉:「若那盧紫語這種時候還落井下石,品性就不好說了,光長了小腳有什麼用?」她抬眼望望素馨,道:「你到哪裡打聽得這些東家長、西家短的?千萬要記得分寸,可別讓外人笑話。」素馨有些得意地道:「姑娘放心吧,這個規矩我還是懂的,絕不會丟了你的臉。」

   但淑寧還是正色提醒她道:「就算你愛打聽事兒,也得小心別把咱們家的事說出去,該做的事也要先做好。再來,就是打聽到什麼事,只管和咱們院裡的人說,到了外頭,一個字也別告訴人。我不是在嚇你,我小時候身邊侍候地小桃姐姐,就是因為愛和外人一起說閒話,惹了我額娘生氣,才把她嫁出去的。」雖然小桃嫁得挺好,但那也是因為剛好有好人家來提親,輪到素馨,可未必有這樣好運道。

   素馨吐了吐舌頭,乖乖說明白了,然後拉過冬青的手,問:「你做什麼擺出這副樣子?難道是想起你以前的主人家?」冬青心情有些沉重:「那家的小姐,也是從小兒嬌生慣養的,首飾上鑲地寶石顏色略差些,就不肯戴上頭,可我走的時候,她也是打扮得這樣素,可見人生無常。」

   淑寧微笑道:「人平安就好,你不是說他們全家都回家鄉去了麼?有幾十畝祭田在,日子也是過得的,你就別替他們擔心了。快快收起這個樣子,讓二嫫瞧見可就不好了。」

   冬青笑笑,不好意思地拉著素馨回屋去了。

   午飯過後,張保出門去看挖塘的情形,佟氏便拉著小劉氏與淑寧說些閒話。她得知上午余小姐來過,便道:「余家姑娘我是見過的,雖然臉皮薄些,說話倒還乾脆,人也有些見識,她家父母還真虧待了這個女兒。」

   小劉氏笑道:「我瞧著倒覺得她斯文,還愛臉紅,說話也是小小聲的。」

佟氏笑了:「這已算是好的了,她一個人走二里多的路往咱們家來,也算是有膽識了。前些天斜對門盧家夫人帶了女兒來拜訪,你沒瞧見他家姑娘地樣子,那叫一個扭捏,到對門串個門子,還要拿個團扇遮臉。我本以為是什麼絕世美人,結果一看,還不如大房地月荷。咱家二丫頭那般好模樣。也沒見她出門拿個扇子擋啊。」

小劉氏與淑寧都笑了,前者道:「我早聽說漢人大戶人家規矩大,卻沒想到會到這個地步。什麼時候她們再來,姐姐叫我一聲如何?」佟氏笑道:「好啊,你到時可別漏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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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天正下著雨。淑寧正在自己房裡帶著丫環們收拾行李。預備後天回京去。老伯爵的週年祭日快到了,府裡又傳了信來,說是姑媽福麗一家近日也快到京城了,到時候又要多見一門親戚。今春悠閒地好日子,怕是就此過去了。

   淑寧把近日要看的幾本書放進書籠,看看外頭的雨道:「今日開飯怎地這樣遲?天都黑了。」冬青走過來道:「我這就去廚房問問,南廂裡還有一碟籐蘿餅,姑娘先吃些墊墊肚子吧?」素馨拉住冬青。道:「你去拿餅,我去問吧,我比你熟。」然後便打了傘出門。

   過了一刻鐘雨越發大了。淑寧覺得餓,便就著茶水吃了一個餅,來。她匆匆收了傘,上前道:「廚房說回頭就送飯到咱們院裡來,說是太太吩咐的,不知是怎麼回事。」

   淑寧有些吃驚,他們一家人幾乎天天都在一起吃晚飯。各自在房裡吃的情況是很少見的,不過她看到外頭越下越大的雨,猜想佟氏可能是不想家裡人被雨淋到,便也就不再疑惑了。

   不久,她們主僕的飯菜就送過來了,倒也豐盛。奇怪的是送東西來的是佟氏屋裡地小丫頭湯圓兒。她道:「太太如今正有事,因此派奴婢來傳個話,今晚姑娘不必過正院去,姑娘手底下的姐姐們,也別出院門。」



   淑寧心下疑慮,素馨便拉過湯圓兒,拿些小玩意哄她,問正院裡有什麼事。湯圓兒吱唔了半天。才耐不住素馨的哄,透露道:「我也不知道詳情,聽嬤嬤說是來了貴客,今晚要在芷蘭院留宿。別的就不知道了。太太早已傳話下去,全家人都不許隨意走動呢。」芷蘭院就是空出的那處院子,本是待客用的。

   素馨見實在問不出什麼來,便塞了個繡花荷包給她,打發她走了,回頭看淑寧怎麼說。淑寧卻想不出來的會是什麼人,見素馨與冬青甚至在門口站著的扣兒都望著自己,笑了:「理他那麼多做什麼?早餓了,快快關了門來吃飯。」

   眾丫頭開開心心地關門的關門,搬炕桌的搬炕桌,把淑寧那份飯菜擺好了,才另擺了一張小桌在地下,三人坐在小凳上,陪著炕上地淑寧吃飯。淑寧知道這是家中規矩,也不叫她們上來吃,免得她們為難,過後讓人知道還要挨罵。

   吃完飯,淑寧帶著素馨與冬青兩個邊說話邊做起針線,談起今晚這位神秘的客人,都猜不出是什麼來歷。

   素馨膽子大些,便試著以送回餐具的名義打算出去探探,才出院門三四步,就被二嫫截住了:「東西先洗乾淨了放在你們後院,明天自會有人去收,現在就關院門吧,晚上不許再出來了。你少攛唆姑娘去做些打探的事,再叫我抓住了,仔細你的皮!」素馨只好苦著臉回來了。

   淑寧覺得很不好意思,二嫫道:「姑娘別心急,有什麼事明天太太自會告訴你。現在先叫人關門吧。」淑寧紅著臉點頭,便叫扣兒去關門。

   幾個女孩子繼續在南廂做著針線,都有些心緒不穩。素馨不信邪,便悄悄從後院裡平時總是閂起來的小門出去,經過夾道敲旁邊端寧院子地門,那邊的茶香只說少爺晚飯前到正院去了,至今還沒回來,上頭還交待她們所有人不許出院門。素馨正待問得詳細些,卻聽見那上夜的婆子咳嗽一聲,嚇得她忙躲回自家院裡。

   淑寧聽了素馨的話,心中疑慮更甚,讓端寧出去見客,卻要瞞著自己,是什麼緣故?她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晚上也睡不安寧,只好到書房去練了一會兒字,心情安定下來了,才回房睡下。

   第二天,早飯仍是湯圓兒送過來,直到過了辰時,佟氏才派人來召女兒過去。

   一進正房,佟氏便微笑著向她招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柔聲道:「昨兒晚上讓你嚇了一跳吧?你別怪額娘,只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罷了。」

   淑寧忙表示不要緊,又問昨晚來的是誰。佟氏左右打量著沒人,才對她道:「是四阿哥。他昨天往雲居寺去,回程路上遇到大雨,幸好同行的人裡,有人知道你哥哥家住在附近,便領路過來借宿。額娘想著要避嫌,所以讓家裡人都留在各自院子裡,不許隨意走動。今兒額娘告訴了你,你可別說出去。」

   淑寧忙應了,心裡卻有些犯嘀咕:真的是這麼巧麼?昨天午後便開始下小雨,她和兩個弟弟的課都是在前頭二院地東廂裡上的。一般人遇到那種情形,都是直接在寺廟借宿的吧?或者那四阿哥早點出發回程也行啊。不過想到他可能是故意借此機會來見母親,她也就不再腹誹了。

   不過有些話,她還是要提醒的:「額娘,四阿哥這一回來,是偶而為之,還是以後可能再有?」佟氏有些猶豫:「這個……額娘也說不準,他提過皇上曾說他性子急躁,要他多看看佛家經典,修身養性。說不定……他以後還會到附近地寺廟裡去參拜吧?這一帶佛寺可多呢。」

   淑寧便道:「若是這樣,他在咱們家裡留宿,就有不妥了。雖說阿瑪額娘下力隱瞞,但芷蘭院兩邊院子都有住人,家下人等更是常來常往的,即便是失禮些,讓他們走夾道進來,前頭守門的人總會知道。斜對門的盧家,還有門前小樹林後頭的李家,也難免有些知覺。一回兩回是不怕的,時間一長,哪裡還瞞得住?真要鬧出來,怎麼避得了嫌?」

   佟氏有些不安:「我何嘗不知道,但他這樣來了,難道我還把人趕出去不成?別說他的身份,光是看在他先頭額娘的份上,我就做不出這種事。」

   淑寧笑了:「誰讓額娘趕人了?我只是說他在芷蘭院過夜不妥罷了。我有個主意,如今天氣暖和了,花園裡的枕霞閣,略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人,那裡樓上樓下有四五間房,想來足夠住了。你給他送信,讓他再要來借宿,便從後山的園門進。那裡老伍頭是信得過的,而且眼睛不好,未必認得出來人長得什麼樣,但另一個守園人,要換個可靠的去。」

   她見佟氏遲疑,便繼續道:「後山的林子道,是直接通到大路邊的,路面也算是平整好走,上回去踏青,額娘不就走過麼?況且整座山除了那座小寺院,再沒別的人家。等他來了,守園人往前邊一通報,額娘派人守住園門,家裡人還有誰能過去?即便是別人知道了,也能避了嫌。」

   佟氏細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便笑了:「這法子雖然擺脫了嫌疑,只是在花園裡住著,又未免冷清了些。」淑寧笑道:「花園裡這般好景致,若是換了我,只怕還覺得清靜呢,若是額娘要和人說話,臨淵閣地方可大。我瞧著,倒覺得比在芷蘭院要寬敞多了,又不用擔心別人聽見。」

   佟氏但笑不語,只和女兒再說些家務事,又問行李收拾得怎麼樣了,便放女兒回去。不過她對女兒的話倒還是上心的,等張保回來,跟他商量過後,便叫了二嫫來細細叮囑一番,二嫫便去著手置辦要用的床鋪臥俱窗簾等物了。

翌日清晨,一家人穿戴好,騎馬的騎馬,坐馬車的坐馬車,往京城去了。
正文 一二七、美容

   淑寧初見姑媽他他拉氏福麗時,嚇了一大跳。這簡直是老太太重生嘛!除了頭髮是黑的,面色白一些,眉毛八字一些,外加下巴左邊多一顆綠豆大小的黑痣之外,她和老太太就如同一個模子裡出來的。淑寧心中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想必在座其他人也會有同感吧?除了婉寧。

   不過相處下來,她發現這位姑媽沒有老太太那麼難纏,說話待人還算慈眉善目。不過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包括她老媽佟氏在內的三位太太,似乎對此感到很驚訝。

   他他拉氏很是慈愛地抱了抱嫣寧和雪瑞跟德瑞,對外甥媳婦們也很和顏悅色,即使德瑞把鼻涕粘在她的衣服上,她也只是略皺了皺眉,沒發火。那拉氏見狀,有些失禮地把茶碗蓋磕到了茶碗邊沿,弄出一聲相當突兀的聲響。李氏小心翼翼地抱回兒子,代他道歉,他他拉氏不在意地搖了搖手。佟氏和沈氏見狀都不約而同地嗆著了。

   淑寧此前沒見過他他拉氏,所以不知道她本來的樣子。當年她不但長得像母親,連性子也是一模一樣,甚至過之而無不及。丈夫那日德因為怕了她,別說納小妾了,連平時與同僚出門喝酒,也不敢接近花街柳巷一步。大概是因為女兒生病的緣故,他他拉氏開始反省自身,也漸漸地吃起齋念起佛來,竟比原先慈愛許多。當然,不該讓步的她還是不會讓步地。

   至於聞名多年的絮絮表姐。個子身量都與婉寧差不多,甚至還要苗條一些,只是不知怎的,總愛拿著把團扇蓋住半邊臉,他他拉氏慈愛地「訓斥」她在長輩們面前不該這樣失禮,她才勉勉強強放下扇子行了禮。又用手中的絹帕遮住鼻子。

   淑寧此前從佟氏那裡隱約聽說這位表姐前年似乎生了什麼病,臉上留了疤痕,所以還不至於把她和母親取笑過的那位盧家小姐等同起來。不過她方才匆匆看了幾眼,也沒發現這姑娘臉上有什麼疤啊?

   待她們表姐妹幾個坐到屋子另一邊說話,淑寧才有了近距離接觸絮絮的機會。絮絮本來一直拿帕子摀住鼻子,可經婉寧大力勸說後,方才拿開了手,把那張秀麗地小臉露了出來。其實說是疤痕。不過是鼻頭和鼻翼有幾塊小小的印子罷了,比膚色略深一些,不注意看的話,就當作是雀斑了。只是絮絮似乎十分在意這些斑點,非常不願意讓人看見。

   婉寧安慰她說:「這些斑點也不是很顯眼,只要用粉蓋一蓋就看不見了,要不我做些美白化妝水出來,包管你擦上幾個月就都消了。」

   淑寧有些懷疑,不過絮絮卻十分激動:「真的嗎?能消掉嗎?你不會是哄我的吧?」「哄你幹什麼?你看我臉上可有一點暇疵?就是我常年注重保養才得來的成果。」

   那邊那拉氏聽到了,略皺了皺眉。正要開口,卻聽得他他拉氏道:「婉丫頭從小就有許多新奇主意,說不定真有辦法。如果你真能除掉你表妹臉上的疤,姑姑一定重重謝你。」

   婉寧聽了有些得意,被母親嚴厲的眼光一瞪,立馬收斂了。柔聲道:「謝就不用了,若婉寧能為表妹做些事,那是婉寧地榮幸。」然後看到母親緩和了的臉色,才悄悄鬆了口氣。

   淑寧有些不解,什麼時候起婉寧變得這麼乖巧了?這簡直跟變了個人似的。

   他他拉氏有些急切地問:「婉丫頭快給姑姑說說,你那什麼……美白……」

   「美白化妝水。我想想,春天……玫瑰露就很好,而且喝玫瑰花茶也是可以美白去斑的。」

   「玫瑰露?那不是吃的麼?我還以為你說的是擦臉的東西。」
  
   「是擦臉的。或者應該叫玟瑰花水。」婉寧頓了頓,道,「其實是製作方法不一樣,等我做出來姑姑就知道了。」

   他他拉氏點點頭。又對那拉氏道:「我聽說二嫂出本錢開了家胭脂鋪子,有不少美容方子很有效,京裡的年輕姑娘家,若是長了斑啊瘡啊,用了那裡的東西就好了,不如我帶絮絮過去試試如何?」

   婉寧幾乎蹦了起來,雖然還是在母親極其嚴厲地目光下坐了回去,但臉上的忿忿之色十分明顯,惹得不明所以的絮絮多瞧了她幾眼。

   那拉氏微笑著對他他拉氏說:「這樣也好,二丫頭小孩子弄的東西,也不知道合不合適,姑太太給外甥女治臉,還是找可靠些的方子比較穩妥,彩坊的東西是經許多人用過地,即便效果差些,也不會有什麼壞處。姑太太只管送個信給二弟妹,讓她送些好東西過來吧。」

   他他拉氏想了想,也覺得這樣比較妥當,卻冷不防聽得婉寧在那裡「小聲」嘀咕:「誰知道他們怎麼想,說不定會故意在東西裡做手腳呢。」

   那拉氏厲聲喝道:「婉寧!誰許你這樣詆毀尊長的?!」婉寧其實剛說完那句話就後悔了,聽到母親的喝斥,更是害怕得低下了頭。淑寧坐在她旁邊,分明能看到她的手在微微發抖。

   他他拉氏聽了婉寧的話,本有些不悅,但想到自己對二哥分家的行為也是十分不理解的,還曾寫過信去責怪他,若他真的心懷不滿,說不定真會故意做手腳。雖說暗害外甥女這種事,他還做不出來,但二嫂那個小氣刻薄地人,如果送來些不合用的東西,豈不是白費了功夫,又耽誤了女兒?

   這麼一想,她就有些躊躇了。

   佟氏勸她道:「二哥二嫂再有不是,也不會做出傷害晚輩的事來,姑太太不必擔心。」他他拉氏卻駁道:「合著不是你的女兒。你當然不擔心。」佟氏聽了,心中不悅,不開口了。他他拉氏醒悟到自己說話造次,但她雖脾氣好了些,傲氣卻還在,自然拉不下臉來陪不是。

   淑寧見眾人冷了場。心思一轉,便笑著走過來對姑媽說:「姑媽不過是擔心二伯母送來地東西不適合表姐罷了,其實姑媽大可以叫個眼生的丫環直接去彩坊買,叫店裡的人推薦最好的,他們打開門做生意,明買明賣,總不能故意在貨品裡做手腳吧?」

   他他拉氏聞言眉開眼笑:「這話說得是,咱也不缺那幾個錢。直接去買不就得了,何必要人送?」她上下打量了淑寧一番,微笑著對佟氏說:「今兒我是頭一回見淑丫頭,剛才見她不聲不響的樣兒,沒想到是個這麼伶俐的孩子,三弟妹真是教養有方。」

   佟氏笑著謙讓幾句,滿意地瞧了女兒一眼,這事就算是揭過去了。淑寧施了一禮,又回到姐妹們身邊,卻見婉寧哀怨地望了自己一眼。冷不防打了個冷戰。

   他他拉氏帶著女兒告辭回家時,太太奶奶姑娘們都到二門送客。待人走了,淑寧正要隨母親回槐院,卻看到婉寧在自己斜對面張開口,剛叫了一聲「三妹妹」,就被那拉氏打斷了:「婉寧。跟我回房去。」

   婉寧顫了一下,咬咬唇,乖乖跟著母親走了。淑寧有些奇怪,想問芳寧,芳寧也只是搖頭,跟著走了。佟氏拍了拍女兒地肩膀,淡淡地道:「人家母親管教女兒,你理那麼多做甚?快隨我回去。我有話對你說。」

   回到槐院,佟氏在房裡坐下,慈愛地對女兒說道:「今兒你姑媽提醒了我一件事,我往日真是太疏忽了。」

   淑寧眨眨眼。問:「額娘說的是什麼?」

   佟氏微笑著替女兒抿抿頭髮,道:「當然是給我閨女梳妝打扮的事啊。以前你年紀小,隨便些無所謂,可你今年都十三歲了,還是這麼大咧咧地梳著根粗辮子,身上衣服又這樣樸素,女孩兒該用的花啊粉啊蜜啊水啊,你一概不用。這怎麼行呢?你也是時候該打扮打扮了。」

   淑寧有些傻眼:「打扮?額娘,我還小呢。」十三歲,初一學生的年紀,哪裡用得著打扮啊?

   「不小了,如果是輪到選秀的年份,都可以參選了呢。」佟氏一臉感歎,「你四妹妹年紀還比你小幾個月,不也開始打扮了麼?」



   「額娘。」淑寧苦著個臉,「女兒如今正青春年少,難道就要往臉上堆那些胭脂白粉嗎?我瞧著噁心。」她不是媛寧,當然不會把那些鉛粉往臉上抹,誰知會不會中毒啊?

   「誰要你塗脂抹粉了,你以為打扮是那麼簡單的事麼?」佟氏摸了摸女兒的頭,道:「女子四德,德、言、容、功,其中地婦容,包括行為舉止、梳妝打扮和穿衣配飾,學問多著呢。你在舉止禮儀上比你二姐姐強,但在其他方面,還真不如她。」

   淑寧承認,在這方面,她是比不上婉寧,她穿越前就是個SOHO奼女,奼女是什麼?就是整天素面朝天穿著睡衣窩在家裡的人!她道:「我知道比不上,別說二姐姐從小就開始保養,又一向擅長穿衣打扮,單看她的模樣,就算不認真收拾,也一樣是美人。」

   「不許胡說。」佟氏拍了一下她的腦袋,「你看你二伯母,本來長得也尋常,可經過一番認真打扮,誰不誇她是美人?四丫頭原來也沒比你強到哪裡去,給她額娘一打扮,別人就覺得她比你漂亮。可見美人都要靠三分容貌,七分打扮。你二伯母的為人我雖不喜歡,但她有一句話我卻很贊成。」

   淑寧正奇怪那是什麼話,就從母親嘴裡得到了答案:「世上沒有醜陋的女子,有的只是懶惰的女子。」(淑寧:我囧!!!)

   這話……是婉寧告訴陳得美再告訴釧兒再告訴二伯母索綽羅氏……的吧?

   淑寧正在胡思亂想,佟氏就把她拍醒了:「發什麼呆呢?你放心,額娘不會叫你去塗脂抹粉,就像你剛才說的,青春年少,用不著脂粉之類地東西。額娘說的,是你二姐姐說的那種保養肌膚的化妝水和花水。」

   啊?

   「瞧她那張臉,像是剛剝了殼的雞蛋似的,水嫩水嫩,要是你用了,也不會輸她。你現在這個年紀正是要當心地時候,萬一像你表姐那樣,長了面瘡(註:青春痘)又不注意,弄得滿臉都是紅斑,那可怎麼辦?」

   咦?絮絮不是生了怪病才會那樣的麼?淑寧向母親提出這個疑問,佟氏卻笑道:「說是這樣說,其實就是面瘡,沒料理好,長得整張臉都是,聽說鼻子那裡最厲害,才會到現在還留著疤。」

   淑寧便問:「這青……面瘡也不是什麼大病,喝些藥就能治好了吧?為什麼姑媽還要報個重病呢?」「原本的確不是什麼大病。」佟氏笑笑,「但有的老大夫認為,鼻子四周長面瘡,可能是日後子嗣上有些不利,你姑媽怕內務府知道了會壞了你表姐的前程,才報的重病,不過這都過去了,不必再提。」

   佟氏捧住女兒的臉,左看右看,道:「平日裡沒注意,其實我閨女的模樣已經開始長開了,瞧著就覺得秀氣,再過幾年,一定不會比你那幾個姐妹差!」她突然收了笑容,皺眉道:「怎地黑了這麼多?都是你小孩子家不懂事,總在花園裡跑,前些天還跟你哥哥去爬什麼山踏什麼青,連把傘也不打,結果曬得這樣。你瞧你那幾個姐姐表姐,一個個都白晰白晰的。不行,今後不許你再隨便出門了,乖乖給我呆在屋子裡!」

   淑寧叫苦不迭,忙道:「額娘說的什麼話?我雖然算不上白晰,卻也沒黑到哪裡去。大姐姐長得白,是因為她總悶在屋裡不出門;二姐姐白,是因為她天生就白,又從小開始保養;至於絮絮表姐,她整天都拿扇子帕子遮著臉,當然會白了。我雖然天天在屋子外頭走動,但是氣色好啊,臉色也紅潤,身體就更好了。額娘若是不放心,我問二姐姐要些化妝水來擦就是了,您可別真要我天天呆在屋子裡。」

   佟氏見她說得可憐,忍不住笑了:「不知道的人都說你怎麼怎麼斯文,怎麼怎麼穩重,其實在家裡人面前,你也是個調皮地。好吧,就依你,但你可千萬不能偷懶。」

   淑寧大力點頭,防痘痘嘛,這個她倒是沒什麼反對的地方,雖然已經有十多年沒做過了。「那我去問二姐姐了?」她問。

   「不!」佟氏想了想,否決了,「咱不去向她要。叫你屋裡的素馨去打聽打聽,她用的是什麼水,然後列出單子來,叫個眼生的丫頭去你二伯母的鋪子裡買。」

   啊?淑寧眨眨眼,這是為什麼?

   「讓冬青去好了。」佟氏沒理會女兒,繼續說著:「她才來了幾個月,過年時也沒回府,二房的人不認得她。等過了大祭就去,順便買些胭脂頭油之類的回來,先學著用也是好的。對了,過了週年,衣裳就不必總這麼素了,還要置辦些新衣料。就這麼定了!」

   她一拍手,兩眼都在發光:「額娘一定好好打扮打扮你!」
正文 一二八、祭禮

   老伯爵的週年大祭,淑寧最大的感受就是累。那一個多時辰的儀式上,她來來回回地跟著其他人跪下、磕頭、起身,然後再跪下、磕頭、起身,其餘時間則是一直站著。等到儀式結束後,她回到後院供姐妹們休息的屋子,都快覺得那一雙腿不是自己的了。

   這間屋子乃是榮慶堂旁邊的一處廂房,專供小姐們休息,屋裡除了芳寧婉寧淑寧以及隨父母兄長前來的媛寧以外,還有絮絮和四房的嫣寧。

   媛寧與絮絮似乎從小就感情不錯,一進屋就手拉著手在邊上說個不停。婉寧無精打采地獨自坐著,不停地捶著膝蓋,淑寧望過去,倒覺得她比前兩天見面時還要蒼白些。

   這兩天她也曾到大房院裡探望兩位堂姐,但一直沒見到婉寧,據丫環們說是病了,但她那小院內外卻連一絲藥味也無,還有些婆子媳婦在竊竊私語,似乎那拉氏最近對婉寧管得極嚴,連戒尺都動了。

   素馨打聽到一些風聲,聽說她們上回自富察家回來後的第三天,烏雅家的太太曾來過伯爵府,與那拉氏密談了半個時辰後就離開了。接著那拉氏便嚴令女兒呆在小院裡,沒有她的允許不得出院門。淑寧想,是不是寶鑰的母親將婉寧打探德妃消息的事告訴了大伯母,大伯母才會使用雷霆手段呢?

   正胡思亂想著,門簾子一掀,春燕走了進來。在芳寧身邊耳語一番,芳寧臉色有些不自在,沉聲道:「我不去。」春燕焦急地小聲勸她幾句,見她還是搖頭,又附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芳寧咬了咬唇。沒說話。

   淑寧看了奇怪,便問她怎麼了,芳寧遲疑了一下,勉強笑道:「沒什麼,姨娘有話要和我說,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然後便跟著春燕走了。淑寧雖然心下疑惑,卻也沒多想。她地注意力很快被小五妹嫣寧的吸氣聲吸引過去了。

   嫣寧今年三歲了,身邊本來跟了奶子,但如今那婦人卻不知去了哪裡,她一個人坐在大椅子上揉著膝蓋,一邊揉一邊吸著氣。淑寧瞧著她可愛的小臉上露出痛楚的神色,心生憐意,便過去幫她揉。過了一會兒,嫣寧覺得好些了,仰起小臉對淑寧說:「多謝三姐姐,我已經好了。」還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淑寧摸摸她的腦袋。心中大叫:好可愛~

   芳寧回來了,臉色比剛才又難看了些。淑寧悄悄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只是搖頭,摸摸嫣寧地腦袋,什麼話都不說。

   媛寧正與表姐絮絮正聊得興起,聽她提到婉寧答應弄些花水和保養品幫她把鼻子上的疤痕去掉。便嗤之以鼻:「哪裡來的外行?居然說出這種話來。表姐臉上的是疤痕啊,可不是什麼斑點,用那種東西怎麼可能去得掉?萬一臉蛋越擦越白,疤痕卻一點沒消,豈不是越發顯眼了麼?」說罷還輕蔑地瞥了婉寧一眼。婉寧怒目而視。

   絮絮聽了卻急得不行:「不能去掉嗎?那怎麼辦?我額娘還說你們家鋪子的東西好,買了一大堆回來試呢,現在怎麼辦?」本以為有辦法解決的,現在希望落空。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媛寧怔了怔,忙道:「別急別急,我只是說那些花水去不掉罷了,又沒說其他東西不行。彩坊好幾個方子都是一位老太醫想出來的。他對女子臉面上的事最拿手了,趕明兒我帶你去找他,包管幾天就好了。」她又瞥了婉寧一眼,補了一句:「那可是真正地太醫,不像那些半桶水的外行,專會哄人。」

   婉寧大怒,猛地站了起來,死死盯著媛寧。媛寧挑挑眉,正等著接招,卻不料婉寧只是盯了她幾眼,咬咬牙,就坐回去了,也不說話,只是掉過頭去不理她。媛寧大感意外,但轉念一想,以為婉寧是怕了自己,便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繼續與絮絮說話。

   淑寧覺得有些意外,看來大伯母對婉寧的管教似乎很見效啊。

   婉寧與媛寧之間的PK沒能發生,所以屋中一片和諧,但這份和諧很快就被打破了,姑媽他他拉氏突然走了進來,正要和女兒說什麼,卻冷不防看到邊上的媛寧。看著媛寧頭髮上戴的極精緻的珠花,以及素色衣袍上繁複的刺繡,她爆發了。

   「你額娘是怎麼回事?活像個沒見過銀子的暴發戶似的,兜裡有兩個錢,就非要戴了滿頭首飾穿了全身地綾羅綢緞出來顯擺?!她自己丟臉就算了,還把女兒也拉下水?你瞧瞧你身上穿的是什麼?頭上戴的是什麼?你眼裡還有你祖父?還有你祖母?你們還記得自己正在守孝麼?!!!」

   淑寧姐妹幾個從他他拉氏一進門就都站了起來,現下都被她嚇了一跳。媛寧更是不知所措,起初她還老老實實聽著訓斥,但聽到後來,卻忍不住了:「姑媽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額娘和我雖然穿戴得鄭重些,卻也沒壞了規矩啊,衣裳都只是穿素色的,我額娘的首飾都是銀的,若說我們穿了繡花衣裳戴了首飾,幾位姐姐不也這樣麼?」她抬頭掃了屋裡一眼,又低頭道:「二姐姐地衣服上也有繡花,三姐姐也一樣帶了珠花啊。」

   婉寧一僵,看了看自己衣服下擺繡的一排淺綠色的葉子,不自在地往後縮了縮。淑寧卻只能硬著頭皮迎向姑媽的目光。她頭髮上只是插了一對珍珠小簪,原是氏固定髮髻用的,只是在銀溜金簪頭的蓮花托上嵌了一顆小珍珠,早上佟氏梳頭時,尋出來插到她的發上。因為很不顯眼,金色部分也隱藏在髮際間,她便沒有推辭,沒想到現在被媛寧指了出來。不知姑媽會不會因此大罵她一頓?

   但他他拉氏只是輕描淡寫地掃了她和婉寧一眼。冷笑道:「你額娘是個牙尖嘴利地,看來你也沒老實到哪裡去。婉丫頭衣服上地是繡花嗎?不過是鑲個葉子邊罷了。淑丫頭戴的是單珠,你戴了幾顆珠子?三四十顆都不止!打扮得這樣花團錦簇,打算勾引誰去啊?長輩們管教你,你還敢頂嘴?!這是誰家的規矩?!!!」

   媛寧眼一紅,嘴一扁。跑了出去。他他拉氏還在罵:「居然不說一聲就跑了,真是沒家教的小蹄子!!日後定跟個破落貨!!!」

   她喘了幾口大氣,才平靜下來,慈愛地對女兒說:「方纔她有沒有欺負你?那樣沒家教地東西,你不要和她多來往,免得被她帶壞了。」絮絮咬咬唇,走到母親身邊耳語幾句,他他拉氏臉上閃過一絲愕然。然後有些懊惱,但很快就緩和了臉色:「怕什麼?那是太醫,不是他家地奴才,咱們讓人去打聽一下,直接上門求醫就是。你阿瑪眼看就要升三品了,難道一個小小的太醫還敢不給面子?」

   她拉過女兒坐下,細細問著方才儀式上可累著了,有沒有哪裡疼之類的。



   淑寧姐妹幾個尷尬地站了一會兒,見他他拉氏沒有訓誡的意思,才猶猶豫豫地坐下了。芳寧走到窗邊往外看了看。皺著眉回來對淑寧小聲說:「四妹妹似乎是去找二嬸去了,方纔我回來時,看到二嬸和姑姑似乎有些口角,四妹妹這一去,二嬸會不會過來鬧?」

   淑寧一個激靈,被她提醒了。索綽羅氏的性子。是絕不會忍氣吞聲的,一定不會就這樣放過他他拉氏。但如果她只是與小姑子吵架還好,要是吵著吵著牽扯到她們姐妹幾個可怎麼辦?方才媛寧把自己和婉寧當作是反駁的例子,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她忙拉過婉寧,低聲道:「二姐姐,你可還有別的素服可以換?咱們回屋去換掉衣裳頭飾吧?要是二伯母過來與姑媽吵鬧,扯出我們兩個來就不好了。」

   婉寧有些遲疑:「不會吧?剛才姑姑也說這只是鑲邊啊。而且我只做了這一件白地春裝,先前的都不合身了。」

   「上回不是見你穿過一身白的?」

   「那個是冬天的衣裳,現在穿那個不是熱死了?」

   「總要想辦法遮掩過去。」淑寧道,「姑媽剛才是借四妹妹罵二伯母。所以才說我們的穿戴不要緊。可二伯母的性子,是沒毛病也要挑出毛病來的,咱們還是換了吧,免得事情鬧出來,額娘們臉上不好看。」

   婉寧打了一個冷戰,忙道:「那就換吧,那件白的已經收到箱子裡了,我馬上叫丫環去找。」芳寧插嘴道:「還有小半個時辰就開席了,現在找來不及了吧?」淑寧想了想,計上心來:「我有法子,先到我房裡去。」

   她們姐妹三個起了身,把嫣寧交給剛剛縮在門口不敢進來的奶子,然後找了個借口向他他拉氏告罪退下,他他拉氏不在意地擺擺手,她們三個立馬走人。

   等回到槐院,淑寧叫人拿針線盒,然後飛快地摘下頭上的珠簪,收進梳妝盒,眼瞇了一下,又拿起兩朵極小地白色絨花,戴在方才插簪子的位置上。

   她已經想好了對付婉寧衣服上繡邊的法子,只要把那繡了葉子的部分往裡折,然後用白線縫緊,衣服上就只剩下一條淡綠色的緞子鑲邊,別人也挑不出什麼大毛病來了。飛快地穿好了絲線,她對婉寧說:「姐姐把衣服脫下來吧。」

   婉寧急道:「時間緊急,就這樣縫吧。」芳寧不贊成地望著她:「二妹妹,活人身上不動針線。快脫吧。」婉寧無法,只好急急脫下外衣,然後看著淑寧和芳寧飛快地縫著邊,只過了一刻鐘,就把衣服前後擺和兩隻袖子上的葉子繡邊都藏起來了。

   婉寧歎道:「真是厲害,這麼快就縫好了。」淑寧淡淡地道:「二姐姐做熟了,也一樣會這麼快。」婉寧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素馨早已找出一個裝水果用地平底玻璃盤,又燒好了熱水,見她們剪了線頭,便往那盤裡倒了熱水,將盤子放到縫邊上壓平。來回熨了幾下,那衣服邊上就變得平平整整地,只比原來短了半寸,不仔細看,完全看不出做了手腳。婉寧看得目瞪口呆。

   完事了把衣服往婉寧身上一套,就有人來催她們姐妹快到前頭吃飯了。姐妹三個互相檢查了一番。確保沒問題了才一起出去。婉寧路上悄悄問淑寧:「為什麼不直接摘掉簪子就算?戴那絨花做什麼?」淑寧笑了笑,沒回答。

   宴席的前半時間一直很平安,索綽羅氏只是與他他拉氏對了幾個眼刀,倒也沒鬧出什麼事來。媛寧跟她母親坐在一處,只是遠遠地瞧了姐妹們幾眼。她們兩個的頭飾都減少了許多,索綽羅氏只留了幾根簪子,媛寧則是戴著一朵絨花,可惜衣服是沒法換了。

   待到外客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在場的只剩下本族親眷,索綽羅氏便拉著女兒走到坐在上首的同族太嬸和八太姑身邊,不知說了些什麼,一付委屈的樣子,還時不時地掃了他他拉氏與那拉氏、佟氏幾眼。媛寧很配合地在旁邊哽咽了幾聲。

   淑寧心道「來了」,對芳寧和婉寧使了個眼色。

   果然那兩位長輩聽了索綽羅氏地話,眉頭一皺,便把他他拉氏叫了過去,問她可有對外甥女兒說過什麼不合適地話。他他拉氏早在看到索綽羅氏開口時就知道不好,方纔她說的話。的確是太過分了,真要鬧起來,都是她的不是,於是也沒推脫,乾乾脆脆地認了,不甘不願地向索綽羅氏陪了罪。但又馬上指責索綽羅氏母女穿戴過於華麗,是對先人不敬。

   索綽羅氏起初得意洋洋,一聽到小姑地指責,立馬柳眉倒豎:「姑太太,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和女兒不過是打扮得體面些罷了,哪裡過於華麗了?如果這樣也算是華麗,那其他人又怎麼說?」她得意地瞄了那拉氏與佟氏一眼。道:「二丫頭衣服上一樣有繡花,三丫頭還戴著金珠簪子呢,怎麼不見你說她們?」

   她說完還不夠,還扶起太嬸往幾個侄女兒坐的席位上走。淑寧等人站了起來。婉寧眼中更是閃過一絲陰霾。

   索綽羅氏笑著對太嬸說:「嬸娘瞧瞧,姑太太偏心得厲害,淨欺負我閨女老實,你瞧瞧這衣服上的……」她對著婉寧素淨地袖子呆了呆,連忙扯過另一隻袖子,又看婉寧的衣擺。

   「這衣裳怎麼了?」太嬸問。婉寧扁扁嘴,委屈地道:「……我……我不該穿鑲邊的衣裳……」「胡說,咱們家,衣服上鑲個邊又怎麼了?」太嬸不滿地瞧了索綽羅氏一眼,「瞧你把孩子嚇成什麼樣了。」

   索綽羅氏不甘心,又指著淑寧道:「還有這個!她戴著金簪子,我閨女親眼瞧見的!」但是淑寧頭上只有兩朵小小的白色絨花,別說金了,連銅也沒有,有的不過是兩根細木簽。淑寧做出一副乖巧的樣子,低眉順眼。索綽羅氏吃驚過後,也醒悟了:「我知道了,你們換過衣裳首飾了,卻故意不說出來!」

    婉寧輕聲細語地說:「二嬸,我們一直是穿這樣的啊。」太嬸也點點頭:「我記得,先前就遠遠看見過了,婉丫頭的衣裳和淑丫頭地髮飾,都一直沒換過。」

   索綽羅氏沒法反駁,只好對著兩個侄女兒生氣:「好啊,你們是故意想讓我出醜是不是?」她掉頭去看他他拉氏:「我還奇怪你怎麼那麼爽快地陪了不是,敢情是在這裡挖了坑等著我往下跳呢?我告訴你……」

   「夠了,興哥兒媳婦!」八太姑厲聲打斷了她的話,「你消停些吧,打量著這是在你自家屋裡呢?你以為你家有了爵,男人又做官,就能在這裡作威作福了?在坐的誰不是誥命?你三個妯娌跟你你姑子的品級還比你高呢!」

   太嬸也用責備的目光望著她,道:「你怎麼和小姑子大嫂子不和是你的事,但你不該把孩子們扯進來,瞧這幾個孩子,一排兒水蔥似地,個個都乖巧有禮,怎麼看怎麼叫人心疼。你瞧瞧,那是福丫頭的閨女是不是?」她指了指絮絮,絮絮吃了一驚,低著頭,仍用帕子捂著鼻子。

   太嬸慈愛地望著她道:「可憐見的,為著你外祖父地事傷心了吧?從今兒一早就捂著帕子無聲無息地哭。眼都腫了。好孩子,別傷心,你外祖父泉下知道你這麼孝順,心裡也會很寬慰的。」

   絮絮更窘了,但又不能說她捂著帕子不是在哭,眼睛腫了是因為聽了媛寧的話以為自己的疤沒法治好才哭成這樣的。

   太嬸轉頭對索綽羅氏道:「你看看。連這麼小地孩子也知道要孝順先人,幾個丫頭受了委屈,也不敢出聲,可你做長輩地,不但不為小輩們作好榜樣,還當了那麼多親眷的面大吵大鬧。你們兩口子先前做的事,我一直看不太順眼,見你似乎懂事了些。也沒再說什麼,可你現在這個樣子,叫人怎麼看得過眼?」

   八太姑更是遠遠地道:「淨會平白說人不是,早上你們母女倆是什麼穿戴,人人都能看見,你小姑子說你們過於華麗,那是實話!以為現在卸掉了,別人就不知道了麼?」

   眾人都暗暗點頭,索綽羅氏聽著人們地竊竊私語,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臉都快氣歪了。

   那拉氏走了過來,扶著太嬸,道:「嬸娘回座吧,別跟二弟妹一般見識,她是糊塗了。要是您氣壞了身子,我們做晚輩的怎麼當得起。」

   兩位老婦人重新回座。佟氏與沈氏都捧了熱湯熱菜在旁邊侍候,哄得她們眉開眼笑,哪裡還會理會索綽羅氏?

   眾目睽睽之下,索綽羅氏如坐針氈,卻聽得婉寧在一邊細聲細語:「二嬸怎麼不回去坐?宴席可還沒結束呢。」她轉過頭來看婉寧,見她眉間隱隱有得意之色,頓時氣結,當下也不回座了。拉了女兒就走人。

   等所有來客都送走了,二房的人也黑著臉離開,那拉氏才示意眾人到榮慶堂坐下,細細問了他他拉氏方纔那事的來龍去脈。

   他他拉氏說完後道:「這事是我莽撞了。因看不慣二嫂子那個得意樣兒,才忍不住說了兩句,但對著女孩兒說那樣地話,畢竟太過。多虧侄女兒們機靈,不然可要連累嫂子和弟妹了。」

   那拉氏微微笑了,兩眼望向婉寧:「你哪裡來的衣裳?怎麼瞧著和早上穿的一個樣?」婉寧忙道:「就是同一件,是三妹妹想的法子,又和大姐姐一起替我縫了邊。」她展開袖子給母親瞧,那拉氏這才明白了,便對淑寧說:「這事多虧了三丫頭急智,大伯母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淑寧忙施了一禮,道:「這並非侄女兒的功勞,是大姐姐提醒了我,又和我一起縫了衣服。二姐姐也配合得很好。侄女兒不敢居功。」

   那拉氏道:「你們姐妹今天都做得很好,以後也要小心行事,不能再讓人抓住把柄。」三姐妹齊齊施禮,應了一聲「是」。

   他他拉氏笑著對大嫂子道:「我瞧著芳丫頭也長進了,婉丫頭又機靈過人,大嫂子真是好福氣。」那拉氏只是笑笑,但望向芳寧婉寧的眼光卻柔和了許多。

   淑寧跟著母親回到槐院,才把自己心裡的小算計告訴了她,佟氏忍著笑點點她的腦門:「我還想你怎麼不直接摘了簪子,原來是故意的,弄個差不多樣子的絨花上去,等著你二伯母來跳坑呢。」

   淑寧抿嘴笑道:「額娘冤枉我了,我只是怕頭上光溜溜地不好看,才把絨花簪上的,實在不是故意的呀。」佟氏忍俊不禁,又點了她的腦門一下。

   自從這件事後,別人倒罷了,芳寧的日子卻比從前似乎好過許多,那拉氏對她越發和顏悅色,也常給陳姨娘送東西。芳寧本人倒還和從前一樣過日子,抄抄經唸唸佛,做做針線見見姐妹,但陳姨娘卻很歡喜,覺得自己的好日子要來了。

   淑寧準備回房山地前一天晚上,把芳寧托她做的一個荷包做好了,便想著先給芳寧送過去,免得明天手忙腳亂的。

   她走進竹院,也不叫人通報,直接往芳寧房間走,臨近芳寧時,卻冷不防聽見一聲哭叫:「你要是不答應,我就死給你看!!!」

   淑寧心中一驚。
正文 一二九、議婚

   淑寧認得這是陳姨娘的聲音,便停住了腳步,只聽得她在嗚嗚咽咽地哭喊著:「你以為我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嗎?你都那麼大年紀了,等守完孝,就成老姑娘了,不早點定下來,以後誰會娶你啊?你名聲又不好,難得有這麼好的親事,對方人才相貌都是頂尖的,你怎麼就不肯呢?老天爺啊,我怎麼就那麼命苦,生了個這麼不孝順的女兒啊……」

   房內隱隱約約傳來丫環們勸解的聲音,但芳寧始終一聲不響,陳姨娘又開始大哭了,淑寧正猶豫著還要不要進門,卻聽得旁邊的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心念電轉之下,忙急急後退了幾步,藏在了旁邊的花叢後。

   來人是那拉氏身邊的綠雲,她一走到房門口就嚷了一聲:「是誰在嚎喪啊?太太那邊都聽見了。」陳姨娘的哭聲忽地消失了,只剩下斷斷續續的哽咽聲。春燕走出來小聲叫了一聲「綠雲姐姐」,綠雲便不耐煩地對她說:「你是怎麼侍候的?怎麼讓姨奶奶鬧成這樣?吵著姑娘休息怎麼辦?別以為你們姑娘不是太太養的就好欺負,再怎麼著,她也還是主子呢。」她一路數落,春燕低著頭不停應著。屋裡已經完全沒了聲響。

   淑寧見狀故意放重了腳步,從花叢後轉出來,「驚訝」地問:「咦?綠雲姐姐怎麼在這裡?你也是來找大姐姐的麼?」綠雲見是三姑娘。忙笑著問好:「有事過來罷了,三姑娘來看大姑娘?」「是啊,大姐姐托我做地活計已經做好了,我怕她急用,就趕著送了過來。」淑寧揚揚手中的荷包,又轉頭去問春燕:「大姐姐在家麼?」

   春燕猶豫地望了綠雲一眼。沒作聲。綠雲笑道:「大姑娘眼下怕有事呢,三姑娘不防先到太太那邊坐坐?二姑娘也在那裡呢。」淑寧應了一聲,便對春燕說:「那我先去給大伯母請安,回頭再來看你們姑娘。」然後轉身走出二十來步,才悄悄回頭張望,只見綠雲又數落了幾句,就進房裡去了。

   那拉氏見到淑寧,臉上一片和氣:「三丫頭來了?明兒就要走了吧?你額娘也和你四嬸似的。總愛在外頭住,把這麼大一個家都丟給我照管,我真是勞心勞力啊。你平日多勸勸你額娘,沒什麼事就多回府裡住住,咱們一大家子親親熱熱地,多好啊。」

   淑寧笑著應是,又奉承幾句,才被打發到右耳房去。婉寧正在耳房裡練習刺繡,一瞧見淑寧來了,便丟開了繡棚。撲上來道:「三妹妹,你這兩天怎麼不來找我玩?我一個人悶死了。」

   淑寧笑著問她最近在做什麼,婉寧便苦著臉遞了繡棚給堂妹看:「繡了我三天了,脖子酸得要死,真不知你們是怎麼熬下來的,居然能一坐幾個小時……時辰。」

   淑寧接過那繡棚。發現婉寧的女紅功夫又大大地進步了。那是一幅傳統的蝶戀花帕子,蝴蝶只有半隻翅膀,牡丹花倒是已經繡好了。雖說針腳不太整齊,色彩過渡地地方有些不自然,有的地方線密了,有的地方線疏了,花莖部分繡得不太勻稱,但總的來說。是一朵很能見人的牡丹花。

   淑寧看向婉寧的手指,十個指尖都泛著紅,上頭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針眼,心知她最近是真的受苦了。婉寧順著她地眼光望向自己的指尖。眼圈兒一紅,幾乎掉下淚來:「真的好痛,這種日子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淑寧也有點替她難過,自己雖然也有苦練過女紅,但因為是從小學起,所以一直比較悠哉,不像婉寧這樣,要在短時間內掌握,不過看她進步的程度,想必很快就能稍稍鬆口氣了,於是安慰她道:「二姐姐這花已經繡得很好了,用不了多久就能趕上別家的姑娘,到時候就不必練得這麼辛苦了。」

   婉寧聽了有些開心:「真的?你覺得我繡得很好?」見淑寧點頭,頓時眉開眼笑:「我也覺得繡得很不錯,以前我從沒想過自己也能做到這種程度,看了真有成就感。」她拿起那繡棚,左看看右看看,有些小得意。

   淑寧笑道:「功夫不負有心人,只要二姐姐用心……」婉寧突然豎起食指「噓」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她正奇怪著,卻看到婉寧丟開繡棚,悄悄走到門邊,偷聽外頭的話。

   淑寧仔細側耳聽了聽,原來是綠雲把陳姨娘和芳寧請到外頭正房來了,似乎在說什麼婚事,可惜這間耳房與正房之間還隔了一個房間,離得太遠,聽不大清楚。她看見婉寧偷聽得很認真,躊躇了一下,到底是好奇心佔了上風,便順手拿起婉寧丟下的繡棚,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挨在婉寧身邊聽外頭的動靜。

   外頭陳姨娘已經冷靜下來了,只是嗚嗚咽咽地哭:「太太,不是我不懂規矩,實在是心急啊。姑娘地事,您也是知道的,能有人來提親就不錯了,何況還是這樣有前程的孩子,我是怕她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哪。可姑娘就是不明白我的心思,不管我怎麼勸,就只是不肯,我是一直氣急了,才說那樣的話……」

   「行了行了。」那拉氏打斷她道,「我也是做母親的,如何不知道你地心情?但規矩還是規矩,姑娘性子軟,對你也孝順,可你不能因為這樣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對著姑娘大嚷大叫。」陳姨娘抽抽噎噎地低低應了一聲。

   婉寧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腳下不小心碰到櫃腳,發出「彭」的一聲,外頭的人紛紛轉頭來看,婉寧嚇得忙縮回已經伸出一半的腦袋,蹦回桌邊來。淑寧聽到外頭有腳步聲,忙拿著繡棚裝模作樣地對婉寧說:「二姐姐。這幾針繡得不對,應該是斜著繡地。」婉寧也很配合地「嗯」了幾聲,門外一個人影晃了晃,又回去了。

   兩姐妹不約而同地吁了口氣,婉寧低笑道:「三妹妹,我就知道。你也是個腹黑。」淑寧頓了頓,裝作不解的樣子:「我腹中哪裡黑了?二姐姐別胡說。」婉寧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算了,你只要知道我是在誇你就行。」

   淑寧黑線:腹黑……原來是誇人地話……

   外頭那拉氏把談話目標轉向了芳寧:「芳丫頭,你雖不是我親生,但我對你如何,你是知道的。」芳寧低頭小聲答道:「額娘待我如己出,芳寧一直心中感激。」那拉氏點點頭,又道:「多年前你出事時。雖說是你少不更事,但我管教不嚴,也有責任。這些年來,看著你過著苦日子,我也不好受。」

   她停下來喝了口茶,才繼續道:「你的婚事,我和你阿瑪商量過,定要找一戶好人家,對方人品性情最要緊。這半年來,也有兩戶人家來提過親了。先前的你姨娘嫌年紀大沒前途推了,如今這個王主事,家世還過得去,人也算是年青有為,品貌才幹俱是上上之選,我與你阿瑪都覺得不錯。為何你執意不肯呢?」



   芳寧低頭不說話。那拉氏便道:「你別害臊,這可是你一輩子地大事,總要問問你的想法。」芳寧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道:「那人……既然這麼好,想娶誰家姑娘不行?為什麼要向我提親?我既沒有美貌,又沒有才華,連名聲都不好……」

   她說到這裡已經說不下去,緊緊咬著嘴唇。但那拉氏已經聽明白了:「你是聽了你四嬸的話吧?她的顧慮也有道理。但王主事到底還是你阿瑪的下屬,就算你過了門,他也不敢虧待你的。」陳姨娘忙道:「可不是,而且家裡又沒有公婆。又沒有妾。」那拉氏瞥了陳姨娘一眼,後者忙住了嘴,仍舊用焦急的目光看著女兒。

   芳寧小聲地道:「可是那人……如果真是為了圖阿瑪的權勢才來提親,可見是個有野心地人,日後若是有了更好的對象,那我又該怎麼辦?我如今早已看開了,榮華富貴都不重要,只要能平平安安過日子就好……」到了最後幾句,她的聲音已幾不可聞。

   那拉氏仔細打量了芳寧好一會兒,歎了口氣,道:「這麼說,你是一定不肯了。」芳寧使勁搖了搖頭,陳姨娘急得直跺腳。那拉氏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逼你,就推掉吧,只說喪期內不議親就是。」芳寧福了一福,道:「多謝額娘。」

   那拉氏扯扯嘴角,又對陳姨娘道:「你也別怪她了,這總是她的婚事。再說,這王主事看著雖好,到底不清楚他的底細,別為了你心裡那點小想頭,就誤姑娘一輩子。」陳姨娘嚅嚅地不敢開口,只是臉上仍然帶著一絲不甘。

   淑寧與婉寧在裡間隱隱約約聽了個大概,只知道芳寧又拒了一門親事。婉寧有些懊惱地道:「大姐姐在想什麼呀?她不是見過那個人了麼?我聽說長得挺帥的,而且很能幹,父母死了,又沒納妾,這樣的好人選上哪找去啊?她跟別人可不一樣……」

   淑寧沒說話,長相英俊能力強,沒有公婆沒有妾,這不能說明什麼。長得好,意味著可能會吸引桃花;能力強,表示那人有機會不斷高昇;父母雙亡,說明那個男人不會受到長輩約束;沒有小妾,難保沒有通房丫頭。對於現在的芳寧而言,她需要的只是一個可以依靠的溫柔地人,至於官位前途什麼的,都不重要。既然芳寧本人已做出了選擇,自己能做的,就只有祝福她了。

   晉保得知妻子女兒的決定,不久後便委婉地拒絕了王旭的提親。對方並沒有太在意,平時見了晉保,也一點尷尬的神情都沒有。沒多久,就傳出他與一位副都統地千金定了親,更借未來岳家的勢,很快升了正五品的郎中。

   晉保與那拉氏得知,都暗暗心驚,覺得這人果然不是個簡單人物,說不定在等待伯爵府回復的同時,也向別家提了親,而且轉眼就攀上了正二品大員,品性著實令人懷疑,幸好當初拒絕了這門親事。但不瞭解實情的陳姨娘,只聽說那王旭升了五品,就在那裡捶胸頓足,直道芳寧錯過了一門好親事。五品的官,比慶寧順寧兩位少爺的官階還要高,居然白白放棄了,她心裡別提有多不甘心了。

   芳寧日日忍受著生母的埋怨,只是一味敲經念佛。後來還是春燕看不過眼,悄悄兒稟告了那拉氏,才把陳姨娘壓下去了。但那拉氏所說地「王旭攀龍附鳳不是芳寧良配」的說法,陳姨娘始終不能理解,在她看來,岳父幫女婿一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順寧不也是這樣的麼?女婿升地官越高,女兒地位越尊貴,為什麼說王旭不是芳寧良配呢?

   那拉氏見陳姨娘說不明白,也懶得多作解釋,只是命對方不得再鬧。她身為正室積威甚重,陳姨娘果然不敢再造次了,只是私底下面對女兒,還是會不停地埋怨。

   臨近五月,佟氏收到了富察家太太的信,言道欣然已定了中秋前出嫁,想請她們母女近日來府一趟。佟氏連忙叫人準備送的賀禮,又讓女兒快收拾東西準備回京。

   淑寧問為什麼要這樣急,佟氏道:「照她信上所說,五月初一就要正式開始準備婚禮,我們到時候不方便再上門,婚禮後也不好去探望新娘子,前後一算,起碼有半年功夫見不得面呢,當然要趁早去。」

   淑寧忙回屋去收拾,又找出母親新近為她置下的一對鑲白玉耳環和一對三多金簪,做為自己送給欣然的新婚賀禮。所謂三多,就是簪子上刻了桃子、石榴和佛手,寓意多壽、多子、多福,拿來送新娘子是最適合不過了。

   回到伯爵府,淑寧隨母親草草見了眾人一面,只覺得芳寧似乎憔悴了許多,但時間已晚了,來不及多說,便回院休息一夜,又匆匆往富察家去。

   富察家太太著急請佟氏上門,卻原來是聽說他們家藏有一些廣東帶回來的大件玉器,其中不乏珍品,想要找一兩件給女兒做陪嫁,價錢好說。她本來已經備下了一件,卻因為家人看管不嚴,被小兒子志斌不小心打碎了。佟氏知道後,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又問她需要什麼樣的,但因自家只有兩三件還算拿得出手的大件玉器,以後還要為端寧與淑寧的事作準備,因此只能勻出一件來。

   兩位母親在那裡商量著是選那三層的綠玉熏球,白玉花卉紋瓶,還是「一帆風順」碧玉船雕好,欣然拉了拉淑寧的袖子,兩人悄然出了花廳,往欣然所居的院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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