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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平凡的清穿日子 作者:Loeva (已完成)

正文 二一九、一一

    淑寧忽然覺得瓜爾佳氏很可悲,她從前還把這個妯娌當成大Boss之一,結果對方卻沒發覺自己已經成了小丑,也不知道旁觀的人是以什麼目光看待自己的。

    瓜爾佳氏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家妹妹們,包括堂妹與表妹,是多麼的優秀,尋常人家的閨秀根本沒法比,不與她們結親的人是多麼的愚蠢。說這話時她還故意瞥了淑寧一眼。但淑寧只是裝成一副乖巧羞澀的新嫁娘的樣子,低眉順眼地聽著,眼角卻時不時地偷看繼福晉、郭福晉、李福晉與瓜爾佳氏身後那些妾的反應。

    幾個福晉只是微笑著喝茶吃點心,偶爾互相交流幾句對點心味道或茶葉品種的意見,對於瓜爾佳氏的話基本不表示看法,甚至還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幾個小妾唯唯諾諾,只有那個伊爾根覺羅氏在皺眉,而且皺得很明顯。淑寧有些心寒,連昨晚上表現得很親切的郭福晉,也沒說什麼,看來此人並不是她原本以為的那麼和善,心裡恐怕也有些小九九吧?

    淑寧早聽說過簡親王府裡的糾紛,因嫡長子遲遲未獲封世子,所以與兄弟們都有些不和。而繼福晉本身有三個兒子,也有自個兒的打算。早聽說她與瓜爾佳氏不和,應該是因世子位而起的。她對於桐英這邊,大概是防備為主,兼而拉攏,只要桐英與長兄疏遠,轉而站到她這邊,那麼無論是她的兒子得封世子,還是桐英得封世子,她都能有好處。但桐英不像對世子位有什麼想法,而且與兄長是一母同胞,對於這麼一位嫂子,都願意去關心她。所以,原則上是站在兄長雅爾江阿這邊的。自己身為他的妻子,就算再怎麼討厭瓜爾佳氏,也不能成為繼福晉那邊的幫兇。

    至於郭福晉李福晉兩位,都各有兒子,她們對世子位是否有想法呢?

    淑寧覺得腦子裡有些亂糟糟的,還是回家後問過桐英再作決定吧。

    「弟妹,你有聽我說話麼?!」瓜爾佳氏發現淑寧有些心不在焉。怒火上來了。

    淑寧心裡歎了口氣,覺得這位大嫂實在不聰明。新婚當天就給新人難堪,還故意貶低妯娌,就算她是長嫂,也沒有資格這麼做吧?還是當著長輩地面。她若真是為了丈夫的世子位著想,就應該拉攏自己才對吧?在這裡說那麼多有的沒的,有什麼意義?

    於是她細聲細氣地道:「大嫂的話,弟妹實在有些不明白,大嫂可是對這樁婚事有些不滿意?」

    瓜爾佳氏一揚眉:「你還算有自知之明嘛,那當……」「當然是滿意的!」伊爾根覺羅氏打斷了她的話,綻開笑臉道:「二夫人真會說笑。這可是皇上親自指的婚事,我們夫人怎麼會不滿意呢?夫人不過是為您引介幾位娘家姐妹,以後都是親戚,也可多來往。」邊說還邊往瓜爾佳氏那邊飛了個眼色,順便瞄了幾位福晉一眼。

    瓜爾佳氏先是漲紅了臉,明白了伊爾根覺羅氏地話意後,臉又白了白,很自然地便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幾位福晉。發現對方似乎有些看好戲地樣子後,一股怒氣就湧了上來,不過還是強忍住了。

    她覺得自己是中了別人的圈套,但又不敢對這些名義上的長輩說什麼,轉向淑寧,又想起對方是皇上指婚的,只好將怒火撒到伊爾根覺羅氏身上:「我在和弟妹說話,你插什麼嘴?!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她甚至還對著這個妾甩了袖子。

    伊爾根覺羅氏往後倒了一大步,被丫環接住了,才沒摔倒。那丫環便先為主子不平了:「夫人。我們格格正懷著身子呢,您怎麼能這樣?!」卻被伊爾根覺羅氏攔住了:「別說了,小鈺,是我的不是。」然後站直了身子。謙卑地對瓜爾佳氏說:「夫人,奴婢知錯了。」

    瓜爾佳氏輕蔑地瞥她一眼,這時繼福晉博爾濟吉特氏說話了:「喲。原來纓絡已經懷上了?這可就是媳婦兒你不對了,她一個有身子的人,讓她站著侍候已經不妥了,怎麼還能推她呢?」說罷便吩咐人多擺張凳子來,讓伊爾根覺羅氏坐下。

    伊爾根覺羅氏再三推卻,才一臉不安地坐了下來。瓜爾佳氏臉都快氣歪了,狠狠瞪了她幾眼,她一副委屈的樣子,淚珠在眼眶裡轉了又轉。

    淑寧見自己不再是焦點,倒也樂得看戲,對於桐英大哥的這個妾,原本印象不錯,但她怎麼覺得這種情形很眼熟?

    博爾濟吉特氏轉頭對淑寧微笑道:「方纔你大嫂說的話不合適,我替她給你陪不是吧,你別生她地氣。」淑寧略皺了皺眉,笑道:「怎麼會?大嫂只是給我介紹她的妹子罷了。說起來,我聽說大哥大嫂有個兒子,已經三歲了,最是聰明伶俐,今兒怎麼不見?」她不容易脫開身,可不想又被人扯進來當靶子。

    瓜爾佳氏聽到她誇自己的兒子,心裡倒也有些喜意,覺得這個弟妹也有些眼光,便道:「在屋裡呢,天寒地凍的,他小孩子怎麼經得起?所以我不讓他出來。」幾個福晉互相看了幾眼,都有些不屑。

    淑寧著意問了些這個孩子的事,見瓜爾佳氏的注意力漸漸轉移了,方才暗暗鬆口氣。這種會面真累人,若不是看在桐英的份上,她真不想再待下去。回想起他方才離開前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氣,重又打起精神來,應付這些麻煩地女人。

    幸好男人們去得不久,過了一個時辰左右,簡親王帶著兒子們回來了。淑寧一見桐英,頓時鬆了口氣。不過她還是留意到雅爾江阿聽了丫環的幾句話後,朝妻子皺了皺眉,便柔聲安慰伊爾根覺羅氏去了。瓜爾佳氏的臉又歪了,晚飯時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晚飯時,淑寧按足新媳婦規矩,為公婆布菜,侍候飲食,待他們吃過了。才在小桌上吃自己那份。簡親王很滿意,還說以後不必立這樣的規矩了,自家人不必客氣云云。繼福晉瞥了瓜爾佳氏一眼,也笑道:「真不愧是高門大戶的閨女,就是懂規矩。」瓜爾佳氏的臉更歪了。

    淑寧低著頭微微皺著眉,心想自己可不是故意與大嫂作對的,完全是照自家老媽地指示啊,不管怎麼說,先照規矩作了,免得被人說閒話。反正又不是住在這邊的,偶爾委屈一下也沒什麼。

    飯後,淑寧與桐英告別離開。一行人走出一段距離後,桐英便下馬上了車。看到妻子一臉疲倦,他有些心疼地道:「對不起,委屈你了,很累吧?」淑寧微笑著搖搖頭,拉過他坐在自己身邊。桐英將她冰冷的手塞進自己懷裡,給她取暖。

    淑寧問:「下午你去康親王府,康親王怎麼樣了?可見到巴爾圖?絮絮表姐地孩子,得的是什麼病?」桐英道:「太醫用了針,康親王已經醒過來了,只是有些頭腦不清楚,眼下也只能靜養了。巴爾圖的閨女只是小傷風,不礙事,改天我們可以打發人去探望。」

    「不能自己去麼?」淑寧問。

    桐英道:「我是無所謂,但他家女眷都在照顧康親王,你去見表姐一個人,就有些不方便了。」

    淑寧想想也是,康親王府規矩挺大,絮絮那個性子,在那裡日子想必不太好過,還是不要給她添麻煩吧。

    馬車沿著大道直走,淑寧靠在桐英肩上,齊齊閉目休息,忽然間,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便直起身掀開窗簾往外看。果然看到不遠處,男爵府地紅燈籠正明晃晃地掛著,王二在大門口吆喝著小廝們牽馬。

    馬車飛快地跑過,淑寧望著越來越小地大門。心裡有種說不清的感覺。忽然,背上一暖。桐英靠了上來,下巴擱在她肩上,伸手幫她放下簾子,輕聲道:「別擔心,我們明天就能回去看了,再過一個月,還要去住上一個月呢。」

    淑寧笑笑,窩進他懷裡,繼續閉目養神。

    回到貝子府,他們換下大衣裳,便穿著家常棉袍縮在屋子裡。正屋地東間有炕,已經燒了一天了,桐英搬開炕桌,讓妻子半躺在炕上,蓋著一床薄被,他輕輕地幫她揉著腿腳。淑寧有些不好意思,又覺得他的動作有些古怪,紅著臉要推開他,桐英卻笑嘻嘻地抱著她的腳不放。

    小夫妻倆正打情罵俏著,素馨小心翼翼地在外間探問,說是外頭的總管將宮裡的賞賜送過來了。淑寧與桐英這才想起今天有不少收穫,而皇帝事後也派人送了禮物到貝子府,於是便讓人將這些東西全都拿到炕上,兩人拿著把玩。

    皇帝送來的是一套文房四寶、一對水晶鴛鴦、一對香袋和兩匹上造的綾羅,簡親王與繼福晉最大方,送的是一整套赤金鑲寶石的首飾和一把柄與鞘上都鑲了寶石的刀,明晃晃地讓人看花了眼。其他人的,有翠玉手串、珊瑚簪子、白玉掛件、金鑲寶的手鐲,還有大大小小的玉牌玉珮,當中甚至還有把小圓鏡,銅鎏金的背面,極精緻的花紋。這是那位瓜爾佳氏嫂子送的,淑寧不理會當中有什麼寓意,只對這面鏡子的藝術性感興趣,決定把它收進自己地梳妝匣裡。

    桐英見妻子不在意,也沒說什麼,只拿著那些飾物東挑西揀,說這個款式老氣,可以融了重新打,那個不適合女子用,歸他了,哪個簪子配哪個手串,哪匹料子適合做什麼衣裳……討論得津津有味。

    難得的休閒時刻,偏偏有人不知趣地來打攪,這府裡的管家們,叫人來問桐英,能不能讓家下人等見見新主子,向夫人磕頭請安?尤其是幾位莊子上的莊頭,自婚禮前三天就候著了,都等著回莊呢。

    桐英皺眉,覺得妻子已經很累了,這些人真不識相。淑寧卻知這應該是規矩,因為明日要回門,也好通過新娘向女家炫耀財富。他們回來的時間比預計的晚,所以才會拖到現在,能空出時間讓他們休息,已經不錯了。嫁過來第一回見府中人等,還是不能讓他們小看的好,因此便勸桐英答應。

    桐英皺皺眉:「可你今天都累一天了,怎麼吃得消?」淑寧笑道:「這個不一樣。在外頭我要立規矩,自然累些,可現在在家裡,只需要舒舒服服坐著就行了。我身體好著呢,這點勞累算什麼?不過……一定要磕頭麼?」她仍有些不習慣這個。

    桐英笑道:「我也不喜歡叫人磕頭,因此平日裡只讓他們打千兒,可是第一回見面,還是照規矩吧,免得內務府那邊冒出什麼閒話來。再說,你既嫁了我,這種事早晚要習慣的。」

    淑寧無可奈何地應了。也對,現在不但要習慣別人對自己磕頭,自己還要習慣對著非牌位、非父母至親的人磕頭呢。她既然選擇了這個男人,也只能選擇這種生活方式了。

    桐英吩咐下去,召集各處管事的人,回來對淑寧道:「還要一陣子呢,只需要見幾個領頭地就好,其餘地以後再慢慢兒見吧,咱們先在這裡等著。」淑寧點點頭,從炕上爬下來,便讓素馨與冬青去拿敞衣。又整理有些凌亂的頭髮。

    桐英慢慢為她介紹幾個比較特殊的人:「前面西院裡有兩位先生和兩位侍衛,不是下人,但都住這裡。石先生是教我功課學問地,因我近年越發覺得自己學問不足,便請了位夫子來,隨時請教。江先生在書畫方面有長技,我有不懂地,若不方便問老師。便去問他,不過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幫我裱畫制印。兩個侍衛是皇上派來隨我出門的,本身有家在京城,只是在這裡有間屋子休息。」

    淑寧點點頭,那兩位先生大概是類似於蘇先生過去那樣地存在,不過更像是清客門人之類的。

    桐英又繼續道:「還有內務府那邊派來地人。我是貝子,是入八分的爵,依制可以用太監。我以前不用,開府後,內務府派了兩個來。我怕你不自在,便讓他們先不進屋侍候,但以後恐怕會避不開。我地起居,大概會讓太監來。」

    淑寧聽了一呆:「為什麼?」

    「小時候我也用丫環婆子,可都用不長。後來……我發現家中派來的丫環都有些想法。便索性只讓天陽近身侍候,可他現在年紀大了。我成了親,他不好再呆在內宅,可我又不願意讓丫環太過靠近,所以……」

    桐英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淑寧眼珠子一轉,倒覺得不是那麼難以接受:「我倒沒有看不起這些人的意思,就照你的意思辦吧。」自己帶來的丫環固然信得過,但這裡的丫環會怎麼想,她就不知道了,叫太監來,可能有些彆扭,但總比讓人鑽到空子強。

    桐英聽了挺高興:「那太好了,你放心,人是我挑過的,信得過。其實……他們也是可憐人。對了,還有兩位嬤嬤,也是內務府來的,這些人的性子我知道,你不必放在心上,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淑寧一一應了,外面有人來通知說眾人已到齊了,她替桐英整理了一下領子,便與他一同到了前院大堂。

    先來拜見的石先生名誄(音同壘),字幼璞,看上去有近六十歲了,三縷長鬚,氣質有些像蔡先生。江先生名明遠,字子越,倒還年輕,只有三十來歲。桐英對他們很是尊敬,淑寧跟著行了禮,客客氣氣地送走了他們。

    兩位侍衛,俱是藍翎,一位馮易白,一位孫鳴澤,都是寒門出身地軍人。他們領公餉,貝子府也付津貼,馮侍衛甚至還有家室。兩人齊齊拜見過,便先離開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淑寧總覺得那個孫侍衛的聲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桐英所說的太監,其實是一老一少。老的那位叫羅德安,五十出頭了,長著一張馬臉,表情很是嚴肅。淑寧萬分慶幸他說話的聲音只是有些偏柔,並不像有的太監那樣不男不女,雖然看上去不好相處,但聽他說話,有條有理,應該是個能幹的人。

    他是府中的內務總管,內院地事都由他處理,以後淑寧有什麼吩咐,也要通過他去做。因為他的內務府出身,淑寧有些戒備,但還是客客氣氣地見過禮了。

    還有個小太監,叫小瀾子的,只有十三四歲大,淑寧瞧著他與自家小寶弟弟差不多年紀,心裡有些發酸。

    至於兩位嬤嬤。先前已經見過了,她們的同伴已經回了內務府,只留她們在這裡繼續生活。她們一位姓夏,一位姓金,瞧那作派,不像崔嬤嬤,倒有些何嬤嬤的樣子,只是沒她那麼囂張。

    內院裡本來有四個丫環。玲蘭、玲容、秋宜與秋雲,雖不是近身的。卻也不是粗使丫頭可比的,都長得眉清目秀。淑寧不動聲色,再一次堅定了支持桐英用太監侍候起居地想法。有那兩位公公,還有自家陪嫁的丫環,已經夠用了。這幾位美女暫時打雜,做些針線活就好,等確認過沒有危險性,再鬆口不遲。

    內院的介紹完了,輪到外院地。這府裡的外務總管,是一個叫尹九方的中年人。圓頭大耳,瞧著就很和氣,只是眼中閃著精光。

    兩位莊頭,麻四與吳旭東,分別管著昌平的兩處溫泉莊子,聽說相當能幹。眼下還忙著要回去料理收成,非常辛苦啊。

    淑寧笑笑,這時節料理收成?欺負她不知農事麼?不過眼下暫且不理會。桐英賞了銀子。讓他們明早再趕回去,她也沒攔。

    貝子府共有六十來個男女僕役,還不算莊子上地。雖然人已經偏少了,但仍很可觀。他們大多住在前頭地兩個長跨院或是後院罩房裡,少數幾個,比如園子裡的園丁樊大,和幾個上夜地婆子家丁,就住在花園裡。

    這些人中只有各處領頭管事的人進屋拜見,淑寧並未一一見過。但就這樣,也去了大半個時辰。見完後,淑寧暗暗鬆了口氣。桐英挨近她耳邊道:「累了麼?其實還算好的,因只有我們兩個是正經主子,地方又不大,我拒絕了好些人呢,不然還會更多。」

    淑寧點點頭。比房山別院的人多些,倒還算好了。她又讓陪嫁的幾個人與其他人見禮。其中王寅就是拒馬河莊子上的管事,他與那兩個莊頭倒是能說得上話。玲蘭她們幾個見到素馨等人一過來就能在屋裡侍候,心思有些複雜。

    淑寧看著他們,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我記得從前你身邊有位紀師傅,今兒怎麼不見?」

    桐英歎氣道:「去年上西北,他隨我去,被人看中了,如今已是位驍騎校了呢。」

    淑寧聽了有些可惜:「我還想什麼時候再請他指點一下賢哥兒呢。」

    「也不是不行。」桐英道,「我在附近給他買了個小院子,派了兩個僕人去,他有空就會回去住。到時候再把賢寧接來就是了。」

    淑寧想想也對,便笑著點頭。

    事情結束,淑寧總算能回屋休息了,只是手裡還拿著羅德安與尹九方送來的賬本。她與桐英一起窩在炕上,覺得這邊更暖和,打算今晚就住東間了。兩人細細翻看著賬本,時不時討論幾句。

    看來貝子府除了每年領的俸祿和皇帝給的紅包,還有不少入息。兩個溫泉莊子,都是三十頃的上好良田,大半種麥,各有五頃種稻米,剩下地田,一個莊子種的是瓜果蔬菜,一個莊子種的是花木,今年上半年,便賺了不少錢,眼下將近寒冬臘月,錢途正好。桐英從簡親王府獨立出來,也分得兩家鋪子,一間酒樓,如今都是尹九方管著,盈利不錯。

    雖然還是新開府,沒什麼積蓄,但先前桐英因為軍功不小,得了不少財物,光是銀子就有好幾千兩,貴重物品就不說了。這個貝子府,家底或許不能跟別人比,但想日子過得寬裕些是沒問題的。

    淑寧瞄了桐英一眼:「原來……你是個財主啊?我還真以為你可憐到沒人做衣裳呢。」

    桐英咳了一聲:「這個……最近發財了嘛,再說,夫人也是財主婆呀。」

    「這個叫法真難聽。」

    「那就叫管家婆好了,反正以後這個家就交給你管了。」

    「……一樣難聽!」一本賬冊敲了過去。
正文 二二零、 回門

婚後第三天回門,因此淑寧天未亮便起床,梳洗穿戴好,又幫著桐英挑了出門的衣裳。桐英低頭再三打量,嘴角翹翹:「果然,老婆親手做的衣服就是貼身,穿著舒服。」

淑寧笑道:「少拍馬屁,這是按你以前的尺寸做的,我都多久沒見你了?怎麼可能真的貼身?勉強合身倒是真的,你再套一件別人做的外套吧。」桐英剛想拒絕,頓了頓又改變主意:「那就套上,我只要貼身穿著老婆做的衣服就行,免得沾了灰塵弄髒了。」

淑寧臉色有些發紅,趁著冬青送早飯進來,便推他到炕邊去。她盯著桐英吃了許多東西,才吃完自己那份。桐英叫她多吃點,她卻笑道:「我家裡可多的是好吃的,而且巳時就開宴,你還怕我會餓著?倒是你多吃些好,免得空腹飲酒,被人灌醉了。「桐英嘴一瞥:「你哥不是我對手。」淑寧一臉鄙視:「你當我家只有一個哥哥會灌你?」

桐英擠眉弄眼地道:「說錯兩回了,那是你娘家,這裡才是你家。」他邊說邊挨近淑寧,趁機親了她臉頰一口。淑寧聽到外頭兩聲笑,忙把他推開:「早說了,大白天的別當著人這樣。」桐英卻不在乎地在她耳邊笑道:「那就是大白天不當人面,或者晚上可以了?」

淑寧耳根子紅了,心想這傢伙果然有些不正經,昨晚上沒作怪,還以為他真那麼好人呢。桐英看著她滿臉緋色,心中一動,還是決定暫且放過了:「好了好了,暫時放過你吧。」淑寧臉又是一紅,埋頭喝起了紅棗茶。

吃得差不多了,羅公公來問要不要他和嬤嬤們根車?尤其是那兩位嬤嬤,已經穿戴好了。淑寧問過桐英的意思,便道:「羅諳達留下來照看家裡吧。兩位嬤嬤去也使得,只是我陪嫁的幾個丫頭和牛小4夫妻都要跟回去,別的人就請羅諳達安排吧。」羅公公嚴肅地應了,退出房間。

淑寧偷偷問桐英:「他一直是這個樣子麼?」桐英也悄聲回答:「他就是愛板著臉,其實人很有趣。」淑寧眨眨眼,決定先觀察一下,這位老公公怎麼個「有趣」法。

吃過早飯,淑寧幫忙找了一件外衣出來給桐英穿。小瀾子拿了靴子過來,待桐英換上,又捧上一盤飾物。淑寧挑了一個荷包、一個玉珮與一條紅黑相間的辮穗就罷,又給桐英戴上暖帽。吧新婚丈夫收拾得整整齊齊,格外精神。

她笑瞇瞇地道:「我以前見額娘給阿瑪收拾衣服,還有嫂子給哥哥整理配飾時,總覺得她們做得不夠好,想著什麼時候也能自己動個手,把人打扮得清清爽爽的,現在總算有機會啦。」

桐英拉住她的手扯進懷裡。笑道:「你說的那個人是誰?難道是我?」淑寧嗔他一眼,偷偷瞄了瞄旁邊的人,結果小瀾子不知幾時消失了,而素馨她們幾個早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到外間商量什麼「要帶幾塊貝子府的點心回去」、「傻子才帶點心呢,要帶就帶新鮮的衣裳」或是「我要穿著這裡的果子回去給娘看」,等等。淑寧伏在桐英懷裡悶笑,感覺他也在微微發抖。估計外頭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吧。

不多時,前頭有人報說繼福晉、大夫人和眾女眷都到齊了,淑寧的母親佟氏也來了,淑寧忙拉著桐英互相檢查過沒問題,才請長輩們進新房來。

本來是要讓兩邊的母親共同檢驗那塊白綢的。只是這件事內務府的老嬤嬤們早就做了,因此博爾濟吉特氏和佟氏不過是走走過場便罷,兩人在新房正屋中說笑。佟氏看了女兒幾眼,見她面色紅潤,精神很好,與桐英兩人間偶有互視,都甚是甜蜜,心便放下了一半。

淑寧打開箱籠,將先前準備下的手帽、荷包、香袋、扇帶之類的小東西拿出來分送給來的人。這些都是她親手做的,送給博爾濟吉特氏的是一個金絲編的香囊,而給瓜爾佳氏的則是一個手工十分精細的荷包。雖說後者只是漫不經心地讓丫環收下,但她卻沒放在心上,至少她已經全了禮,再有什麼閒話就不是她的問題了。

其他幾位福晉都收到了精緻的針線,紛紛誇獎。佟氏微笑著替女兒謙虛幾句,左手彷彿不經意地撫了撫鬢邊,嘴角翹翹。淑寧低下頭,隱住笑意。

羅公公送上糕點,眾人吃了,便紛紛告別。桐英叫人套車,預備出門。

他們此行除了佟氏來時帶的人,加上昨日進宮時跟的人外,還另添了兩輛馬車拉丫環和嬤嬤們,因離得不遠,辰時未過便到了男爵府。早有人守在前門看見,急急進去報信了。

張保帶著兒子們急不可待地迎出二門來,正好遇見妻子女兒下車。桐英趕著向他請了安,才與端寧兄弟們打招呼。端寧看著他,又看看容光煥發的妹妹,歎了口氣,拍上了桐英的肩膀。

這邊廂桐英被慶寧、順寧等人擁著到前廳說話去了。

淑寧來不及多交代一聲,便被母親嫂子迎回槐院。

三房一家子都到齊了,趁著還未有親戚家的女眷到來,佟氏與真珍抓緊時間問她這些天過得如何。見到淑寧雖然帶著羞澀,卻不掩眉間幸福的神情,他們都鬆了口氣,又問起貝子府的財政狀況,好確保女兒不會受苦。

淑寧只來得及說桐英有兩處莊子與幾個鋪子,大房二房的人便都來了,張保與端寧看著不便,吩咐幾句,便拉著小寶和硬要賴在姐姐身邊的賢寧出去,找女婿聯絡感情去了。

今日來的人不少,連大著肚子的芳寧也特地回了娘家。淑寧摸著她有些超出正常大小的肚皮,驚歎不已。

芳寧有些羞澀地說:「大夫說有可能是雙胞胎呢,全家都手忙腳亂的,幸好三嬸借了一個懂行的媳婦子給我,不然可就麻煩了。如今婆婆整日給我做好吃的,你大姐夫也天天陪我散步,就怕我生產時力氣不夠。」淑寧歎道:「怪不得姐姐的肚子這樣大呢,一定很辛苦吧?」芳寧微笑著,只是緩緩摸著自己的肚子。

萬琉哈氏瞧著她的肚子,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才道:「我聽老人說,雙胞胎不是誰都能生的,必要是祖上有生過得人才行,難道大姑奶奶婆家有前例?」

陳姨娘聽了掃了一眼過來,不敢說話,臉上卻有些發青。那拉氏正要發作,卻聽得索綽羅氏斥道:「怎麼說話的?難不成舒穆祿家沒有前例,芳丫頭就生不出來了麼?你以為都像你呀?!」萬琉哈氏變了臉色,咬咬唇,沒敢頂嘴。索綽羅氏瞄了她一眼,便轉回頭來說笑了。

那拉氏撇撇嘴,笑著對芳寧淑寧道:「其實說起前例,當年老爺子一輩裡頭,倒還真有一對雙胞胎姐弟。只是兩位長輩,一位出嫁不到三年便去世了,另一位…………分家之後便沒了聯繫。如今芳丫頭這胎,倒也不是沒來由的。只是做娘的辛苦些。」

芳寧紅著臉笑道:「不辛苦的,夫君年紀不小了,卻膝下無子,我這胎若真的成雙,倒省了許多功夫。」

眾人聽了,也都說她好福氣。倒是李氏笑了:「今兒是怎麼了?明明是三妹妹回門,怎麼都光顧著大妹妹的的肚子了?」小劉氏笑道:「誰讓大姑奶奶近半年都不回娘家呢?原來還不知是怎麼回事。結果是這樣大的福氣,自然要多問幾聲,好沾些福氣了。」

眾人都笑了,真珍抿著嘴道:「什麼時候我們三姑奶奶也挺著那麼大的肚子回門呀?」淑寧臉紅,捶了嫂子幾下。誰知別的嫂子們都起了興致,調笑起來,甚至有人問起了隱私的問題,她只好紅著臉不說話。最後還是佟氏不忍心,打了圓場。才止住了。

眼看著屋裡熱熱鬧鬧的,那拉氏又忽然心酸起來。淑寧一個貝子夫人,都有這樣的排場,她的婉寧怎麼就這麼命苦呢?不過她很快就掩飾過去,重新擺開笑臉與眾人說話。

李氏與喜塔臘氏有些擔心地問起淑寧的婆婆與妯娌的問題,因她們在婚禮當晚送嫁,也有些知覺,擔心淑寧在夫家會受委屈。淑寧笑道:「不妨事,我如今與她們不在一處住著,只需隔些時日回王府請安便罷。簡親王的幾位福晉不難相處,大嫂子即便有什麼話,也沒法把我怎麼樣。我只需要按禮數做足了,誰能說我的不是?」這件事她沒必要瞞著娘家人,但也不好說得太明白,自家人無所謂,若大房二房的人傳出去,終究不是好事。

佟氏不動聲色,眾人也信以為真,於是便沒再問下去。待眾人散了,佟氏才私下問女兒詳情。淑寧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婚禮當晚與昨日會親時的情形告訴了母親,結果佟氏氣得不行。

她惡狠狠地道:「瓜爾佳氏乃滿洲第一望族,生的女兒,怎的下作至此?別人大婚當日,便做這等事,還送什麼鏡子?!哼,淑兒你小孩子家不知緣故,送人鏡子,既有輕視他人長相的意思,也有詛咒別人夫妻不睦的含義,你當時就該摔回去,居然還收下了?!」

淑寧卻不在乎地道:「我夫妻二人感情好不好,不是她一面鏡子能左右得了的。何況當著長輩們的面,我先把禮數做全了,態度謙恭些,公公都誇我呢,她背地裡能得什麼好?這位嫂子心思簡單,倒不難應付。我更擔心幾位福晉和那個妾呢。」

佟氏消了消氣,道:「罷了,只要你不心軟,我不擔心,但也別太小看了她,有時候,粗人反而難對付。」淑寧點點頭:「我省得。」

佟氏說了些家務事,又說起張保即將滿任的事。因再過一個多月,他便做滿三年了,眼下還不知任滿後如何。淑寧想起昨日在宮裡聽到的那位李公公的話,便告訴了母親,道:「照這麼說,阿瑪政績極好的,說不定還能再往上升了,只是不知道會在哪裡。」

佟氏想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三年,當然你阿瑪頗得藩台大人器重,只是畢竟是輔官,許多功勞都落不到頭上。三年考評,俱是良好而已。況且三年前升道這個位子,已經是破格了,你阿瑪和我都覺得,升得太快也不好。」她頓了頓,小聲道:「我們聽說,有人暗地裡遊說藩台大人呢,就是朝廷裡的事,大人好生為難。若不是你阿瑪位子有些低,又是佟家姻親,只怕也要遇到這些。」

淑寧默然,她居然忘了。如今明珠已經重新出山,大阿哥那邊的勢力可以說是大漲,而太子那邊雖然沒怎麼樣,但聽說皇帝幾天前才罵過索額圖一頓,朝中風向有些變化。若父親官位太高,或許真會受影響。」

她有些猶豫:「那可怎麼辦呢?最好的辦法大概是到地方上去,離得越遠越好,但就算遠在廣州,這些事也是避不了的,而且……我實在不想和阿瑪額娘分開……」原本父母在保定,便已經不能常常相見了,但好歹逢年過節還能聚幾天。她還想著趁桐英有空,過些天去保定陪父母住些日子呢,但如果父親真的去了外省,要見一面可就難了。

佟氏見她一臉為難,心一軟,便道:「也不需這般擔心,你阿瑪和我,還有你哥哥都商量過了,也許……先求個連任吧。」

淑寧眼中一亮:「沒錯!這是個好法子!保定這樣近,只要桐英哥那邊答應了,我隨時都能去看你們,你們也能常回京裡來。」如果說父親當年升得有些快,那就再做三年,就沒人說什麼了吧?大概是因為父親從來沒有連任過,所以她才沒想到。

佟氏摸摸她的頭,才發現已經不是以前的姑娘髮式了,小兩把頭一碰就容易松,便避開了,笑道:「你阿瑪說,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再做三年道台,頂多再謀一任布政使,便告老致仕,然後回家抱孫子。光是明哥兒一個是不夠的,你那邊也要多使勁呀。」

淑寧刷的一下臉全紅了,嗔道:「好好的額娘說這話做什麼?還不如催嫂子多生幾個呢。」話雖如此,她還是免不了想起芳寧的大肚子,心想不知自己懷孕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佟氏看著女兒的紅臉,笑個不停,又貼著她耳邊問了好些話。淑寧的臉越來越紅,幾乎要冒出煙來了,幸好真珍這時進屋,請她們入席去,方才救了她。

擺過圓飯,桐英喝得有些醉了,好不容易從慶寧兄弟們手中脫身出來,見已到午時,便提出告辭。淑寧與家人依依惜別,約好會常來往,又特地向重歸保定的父親拜別,方才扶著桐英登車而去。

回到貝子府,淑寧叫人去煮解酒湯,回屋後才發現桐英睡著了。她笑著挨到他身邊,半躺著也休息起來。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她感覺有人在旁邊說話,睜開眼,才知道桐英已經醒了。

他喝了一大碗解酒湯下去,漱了口,回頭笑著對淑寧道:「如今時間還早,要不要在府裡到處逛逛?你還不曾見過花園吧?」
正文 二二一、蜜月

這貝子府大體上是按照圖紙改建的,有很多是沿襲了原來舊宅的格局,甚至有不少地方保留了下來,只是稍加翻新。最難得的,是有許多老樹,主要是松柏,也有些桃李槐,因此與其他新建的府第相比,這裡稱得上是綠樹成萌,倒省卻多年育樹的功夫。

與圖紙上相比,只在西邊小花園邊上多了幾間房屋,用三面牆隔開一處小小的院子,卻是羅公公師徒所住。此處正好位於外宅與內宅之間,與羅公公的身份倒也相配,也是因為他與小瀾子生理上與眾不同,免得生活上當著別人面尷尬的意思。而且離這小院不遠處就有一個側門,他們進出也方便些。桐英特地叫人這樣安排,也有體恤住在西一院的兩位先生與兩位侍衛的用意。當然,是有專人負責看守的。

中路上的三個大院子,前院充作會客與理事所用,西廂是外書房,也是石江二位活動之所,東廂是桐英的畫室,全部三間屋子打通,明亮闊朗,只用圓沅罩和多寶格稍作間隔,幾張大案,許多畫卷,備的畫具最是齊全,屋後還有個小天井,一口深井一條溝,專供桐英畫畫理的用水以及清洗用具排水所用。

接著的正院,正是淑寧所住的地方,除去三間正屋與丫環所住的兩個耳房,東廂是淑寧用的內書房,隔了間雜物房,便是廁所。而西廂大屋空著,傢俱用品都是是齊全的,比較特別的是盤了兩個炕。原本淑寧以為這是有些類似於房山別院她自己的小院裡南廂那樣的起居室,後來發現不是。這裡極有可能是預備給近侍的嬤嬤們地住處,不過因桐英與她本人都不喜歡,才把她們安置到別處,空出這間房來。挨著它的房間,盤了個灶,正是小廚房。

第三個院子是空的,幾間大屋都用來存放大件傢俱,桌椅屏風之類的,換季時也可更換。

東西四個小院,除西一院是石江二位先生住著,又有兩個侍衛的房間外,西二院也是存放東西之處。不過放的是淑寧陪嫁的東西,還有些瓷器擺設之類的,本是貝子府裡的,此處有專人把守,免得有人順手牽羊。

淑寧看了,便打算等閒下來時將陪嫁的東西收拾出來,貴重的都放到正院裡去,桐英很是贊成,而且對於她帶的幾幅字畫尤其感興趣,很想馬上拿出來瞧。淑寧瞥了他一眼,道:「行了,東西不會跑,你說好要陪我逛的。」桐英摸摸頭,笑著向她陪罪。淑寧到底還是讓人叫來冬青,先把畫送到內書房去。

東邊的兩個院子,除了東一院是客房外,東二院是空的,眼下只是備齊床鋪傢俱之類的。淑寧問起,桐英便道:「我弟弟多,眼看著一個個大了,說不定都會到京城來。若是在王府裡住得悶了,便可以讓他們過來散散心。你不是說想讓賢寧跟紀叔學些拳腳麼?咱們也可讓他到這裡住著。這個院子就是給親戚家人落腳的。」

淑寧想想也好,雖然男爵府離得不遠,但總比不得在這裡住著方便,不但賢哥兒可以來住,甚至將來若有需要,還能接母親過來住呢。

雖說這院裡的房間、裝潢都偏男孩兒氣,但也不是不能住女子。她將此事暗暗記下了。

前宅差不多就這麼大,三院之後,通過兩排後罩房之間的一個小院落便可到達後花園。與別的花園也有大門牌坊不同,這裡是穿過月洞門便是花園了,只有邊上兩間屋子可用作上夜之處。

一進園子,便看到一處小湖,呈橫向地橄欖狀,桐英拉著淑寧的手往右邊走,入眼之處具是青翠,卻是一片松柏林。林間隱隱露出亭子的簷角和房屋的屋頂。

湖水不深,岸邊有一處緩坡,滿地半黃的草。兩株高大的槐樹,少說也有上面年了,豎立在湖邊的草地上。淑寧走過去,踩著那草,覺得軟綿綿地挺舒服,笑道:「等天氣暖和了,咱們就到樹下來,鋪幾個墊子,挨著看書聊天,你說好不好?」桐英笑著幫她理了理鬢髮:「好啊,你在信裡還說,可以放放風箏呢,我已經叫人買了幾個好的,等風一起,咱們就來放。」

淑寧沒想到他還記得,心裡一甜,看到遠處有屋子,便主動拉起他的手往那邊走,桐英笑吟吟地跟過去。

前頭有一條小溪,水面只有三尺寬,卻有一處小小的石板橋,踩著橋面往水裡看,可以看到手指頭大小的魚兒游來游去。淑寧笑道:「這裡還要架橋?在水中間放塊石頭就能輕輕鬆鬆邁過去了,這橋看著像是玩具似的。」

桐英卻道:「本來我也這麼想,可夏天時水面高漲,把那石頭淹了,經過的人都怪狼狽的,我只好叫人弄了這個橋。你若想玩,叫人擺兩塊石頭過來就是。到時候愛走哪個就走哪個。」淑寧不禁啞然失笑,拉著他往前面屋子走。

這屋子相當大,左邊還挨著兩間,看上去一間比一間小。最大的屋子,正開六扇門,門上掛著塊匾,上書「儀和軒」三字。屋中的格局像是起居室加書房的結合體。有羅漢床與炕桌,也有書架書櫃多寶格,一張大案,周圍地上三四個瓷缸,有兩個還裝著不少卷軸,顯然是給桐英練畫備下地。屋角還放著兩個爐子。

桐英道:「你瞧這裡怎麼樣?我專門看著他們收拾的,在前頭住厭了,咱們就搬到這裡來,想做什麼都行,可比住在前面光看那幾棵樹強。」淑寧周圍打量一番,挺喜歡這裡,只是還有些疑問:「那我們睡哪兒?難道睡羅漢床?平時還好,到了冬天會很冷吧?」就像房冊的枕霞閣,到了冬天也是不能住人的。

桐英笑著拉她左轉,繞過碧紗櫥,卻是一間小些地房間。原來這三間是打通的。這間屋子裡盤了個大炕,挨邊一溜小櫃子小箱子,鋪著厚厚的褥子,看著就暖和。桐英在淑寧耳邊說了幾句話,淑寧暗笑,捶了他幾下,心裡也有些意動。

桐英攬著她繼續左走,卻在穿過一個小門後到了一間更小的屋子,這裡與方纔那間不同,放了一架黃花梨月洞式門罩架子床。掛著芙蓉輕紗帳,鋪著竹蓆。周圍的用具多是竹木所製,連窗子也多些大些,一陣風吹過,便讓人覺得格外的冷。

桐英道:「這裡是夏天住的,我不耐煩叫人更換東西,索性便造了兩間屋子出來,方纔的是暖房,這裡是涼房,我們就按天氣換著住,如何?」

淑寧不由得好笑:「好是好,可從沒聽說過這樣做的。」桐英卻滿不在乎:「那就從我開始吧。這園子裡許多地方都能住人,我們愛住哪兒就住哪兒,住煩了就換地方,也能時不時換換心情。」淑寧笑著拉他轉出屋子外的遊廊,見前頭湖面上種了許多荷花,只是深秋時節,都枯萎了,便道:「這裡倒有些像房山的水閣子前面也是湖面上種了許多荷花。」桐英笑道:「我看慣了那個,也想在自個兒家裡弄一片呢。」

他拉著淑寧沿著遊廊往前走。這遊廊一面是粉白的牆,牆上開了各種開頭的窗,有梅花形的,有菱形的,有五邊形的,也有圓形方形,透過雕花窗格,可以看到後面種的樹。淑寧認得裡頭有桃樹李樹,便笑道:「真好,我們明年夏天也能吃園子自產的果子了。」桐英笑了:「春天時還能看到花呢,我一直記得你家花園裡那片林子,春天時開了花,一片彩雲似的,真好看。」

淑寧歪著頭看他:「你若喜歡,等春天時,咱們找個空閒的時間過去住幾天好了。」

「可以麼?」

「可以啊,小寶如今就在京裡上學,劉姨娘隨他回府住,房山只剩管事和僕役在。咱們就說是去我陪嫁的莊子上住的,反正也離得不遠。」那裡可是度假的好地方。桐英一臉嚮往狀,惹得淑寧好笑不已。

走廊盡頭是一處水閣,還真與枕霞閣有幾分像,連裡面的佈置也很近似。一樓是書房兼起居室,二樓臥室。比較特別的,是湖對面也有一座一模一樣的閣樓,與這間兩兩相望。一問桐英,才知那間名叫盼樓,而這間是望閣,具是一樣的佈置。淑寧覺得比起方纔的儀和軒,她更喜歡這裡,既然此處亦有床鋪,看來想來住時也很方便啦。

望閣前有一片空地,種了許多柳樹,一座小拱橋,連接著一座小方亭,亭子那邊,曲尺橋通往盼樓前。望閣以西,還有一處屋子,倒有些像房冊的臨淵閣,不過桐英說那裡是碧晶館,再往西的遊廊下,便是引入積水潭邊的閘門。館邊還有一艘小艇,可容兩人,不過要玩的話,只能在橋這邊玩。

淑寧問為什麼,桐英便說:「那拱橋太小,若要從橋下過,人要彎腰彎得很低,況且那邊水淺,再往前就要沉船了,所以要玩就在這邊玩。」

淑寧點點頭,拉著他跳上橋,輕輕地跑到亭上去,感受著四邊吹來的風,有些寒,不禁打了個冷戰:「要是現在是春夏時就好了,秋冬卻是太冷。」桐英一把摟過她,親了一口,道:「我抱著你,就不冷啦。」淑寧微微紅著臉,左右瞧瞧,見周圍只有他們倆,便沒有推開他。

橋盡頭也種了許多柳樹,淑寧留意到這裡有些矮些的花木,卻是茉莉,眼下只剩幾朵殘花,其他的都謝了。桐英見狀,便微微一笑:「我平日最喜歡茉莉花了,只是找不到更多的,不然早在園子裡種滿了呢。」淑寧便道:「你既然喜歡,怎麼不跟我說?我們房山的園子裡種了不少,種子是易得的,回頭就叫人送來。只是如今不是種植的好時機。」桐英道:「沒關係,送到昌平莊子上就是,那邊如今也正育苗呢。」他抬頭望望不遠處,輕聲道:「那邊有間屋子,我最喜歡,你也來瞧瞧。」說罷便拉著她輕過盼樓,往西北方走。

這裡與先前經過的地方都很不一樣,種了許多竹子,一棵別的樹也沒有,林間還用竹子搭了間屋,裡面的桌椅案幾床榻屏風書架,連同杯盤都是竹子做的。雖然不太配合現在的季節,夏天時卻是納涼的好地方。

淑寧驚喜地道:「這裡才是真正的涼房呢,可把儀和軒那邊比下去啦。」桐英一抬下巴:「那當然,等天氣最熱的時候,我們就來這邊住!」淑寧周圍看看,又有些猶豫:「夏天蚊蟲可多呢,這裡門窗都是鏤空的,午休倒罷了,晚間卻不好過夜。」這裡又近水又多花草樹木,蚊子一定很厲害。

桐英道:「掛好帳子就行了,再燒些驅蚊蟲地香,讓羅諳達去料理吧,他最擅長這些。」然後他又拿起架子上的竹雕木雕,細細說起他淘換的經過,過了好一會兒,才雙雙重新往外頭來。

他們一路慢慢走回園門,一咱欣賞湖光花草,淑寧只覺得心曠神怡,連風中的寒意都感覺不到了。

桐英輕聲問:」淑兒,你覺得這園子怎麼樣?家裡怎麼樣?你喜歡麼?」淑寧笑著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小聲道:「我很喜歡,到處都喜歡。」

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們兩人幾乎形影不離,如糖似蜜。桐英交了兵部的差使,眼下又新婚,沒有俗事纏身,便天天留在家裡,與淑寧兩人一起讀書寫字畫畫聊天。他還特地教淑寧繪畫的技巧,雖然成果一般,不過倒是增添了兩人間的親密,日子過得快活不已。

淑寧兩世以來,還是頭一次嘗試這般甜蜜的日子,雖然羞澀,卻十分珍惜。她幾乎天天都下廚為桐英做好吃的東西,有時桐英還會幫她打下手,或是點菜,她雖然勞累了些,卻也甘之如飴。

佟氏真珍那邊逢九便派人送東西過來,有時是吃食,有時是補品,淑寧也常回送。只是沒多久,佟氏便回保定去了。淑寧雖有些惋惜,但想到不久之後,父母還是會回京述職,便也沒再多想。

不過作為晚輩,他們夫妻倆每隔幾天就要回簡親王府請安,自然免不了要與繼福晉和瓜爾佳氏打交道。淑寧與她們相處多了,也暗自納罕。近來繼福晉她們常叫她去作陪,有時是說話,有時是叫了戲班子來聽戲,淑寧雖然懷疑她們是想拉攏自己,但對方沒有明說,也沒動不動就送東送西,她也不好胡亂猜測,只是瓜爾佳氏那邊的態度越發差了,甚至有時對桐英也很無禮,讓她十分生氣。

她忍不住向桐英詢問,瓜爾佳氏為何這般敵視他們?
正文 二二二、往事

桐英誠懇的對淑寧道:「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

淑寧搖搖頭:「這沒什麼,我們既然是夫妻,就應該一起承受所有風雨。但這種事總該有個緣由吧?難道是因為世子之位?可你明明沒有那個意思啊?再說,若真是為了世子之位,你嫂子不是更應該拉攏你才是麼?」

桐英卻有些為難:「其實……是我從前做錯了事……大嫂原本不是這樣的,她現在發脾氣,只是因為大哥……因為別的事心下不爽快,借我們出氣罷了,請你稍微忍一忍,我們以後少見她就是。」

淑寧頓了頓,想想近日所見所聞,有些明白了,大概是與伊爾根覺羅氏懷孕後,很得雅爾江阿寵愛有關,但即便是這樣,瓜爾佳氏也不應該把丈夫的弟弟弟媳當成出氣筒吧?她道:「你方才說這是因為你從前犯的錯,是什麼事?你讓我忍,這沒關係,但好歹讓我知道事情始末,難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事是需要隱瞞的麼?」

桐英想了想,歎道:「好吧,我告訴你,可你不許生我的氣。」淑寧有些不明白,但還是應了。桐英摟著她坐在羅漢床上,舒舒服服地靠著幾個軟墊子,將往事緩緩道來:

「從前大嫂剛嫁過來時,待我不錯,我的起居飲食,她會常常過問。只是她喜歡叫娘家姐妹來作客,又讓我作陪,一來是想給姐妹們找個好歸宿,二來也是想拉攏我的意思。我猜到她的用意,雖然是能躲則躲,但仍十分禮敬,所以她雖有怨言,對我還算不錯。」

「那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淑寧問。

桐英笑笑。卻忽然另開了話題:「我剛來京城那幾年,常與你哥哥還有別的朋友在一起,可後來你哥哥去了廣州,幾位阿哥功課忙,朋友們又各有事做,我無聊時,便常到處亂跑。那時膽子大,只帶了紀叔一個。便敢三教九流地闖,也見識到許多事。有一回,我救回了一個小孤女,父母都沒了,在京中無依無靠,我見她可憐,又是知根底的,便帶回王府做小丫頭。你也知道,府裡給我安排的丫環,我是從不讓她們近身地,伺候的活都讓天陽他們做了。可男人畢竟不比女兒家細心,我見那個小蓮挺伶俐的。就派她做些細活,讓她在王府裡安頓下來。」

淑寧原本還聽得有些莫名其妙,聽到後來,便覺得有些異樣:「那個小蓮,多大歲數了?」桐英清咳兩聲:「比你大一兩歲吧,我也不清楚。」「哦?」淑寧挑挑眉,「你說她是小孤女,我還以為不到十歲呢。你口氣怎麼這麼老氣橫秋的做什麼?」

桐英乾笑兩聲,連手臂帶人把淑寧抱了個結實,道:「好夫人,聽我說完嘛,你答應了不生氣的。」淑寧咪咪眼:「好啊,你繼續說吧。」

桐英打了個冷戰,繼續往下講:「小蓮在府裡幹得不錯。後來阿瑪要我跟他回奉天,我只帶了紀叔一個,就把她和天陽都留在了府裡。接著又是蒙古,又是葛爾丹的,過了兩年才回來,那時候我發現……小蓮長大了。長漂亮了。連心……也大了……」

淑寧聽明白了:「想必她是看中了你,想要在你屋里長長久久地侍候了。」怪不得先前一直推三推四地不肯說呢。不過,這跟瓜爾佳氏有什麼關係?

桐英苦笑道:「她已經和當初那個純樸的小女孩判若兩人了,說話行事,穿衣打扮,都和王府裡的丫環沒有兩樣。我那時身心俱疲,只想好好休息,並沒多想,過了幾個月,卻覺得有些不對。她居然以為我一定會將她收房,還有了些不好的習氣,我很生氣,怕她再留在王府裡,會被其他人帶壞,就給她安排了去處。是個繡坊,你大概曾聽說過吧?」

淑寧點點頭,先前那拉氏為她和婉寧置辦選秀的衣裳,就曾交給這種繡坊做,她見過幾次繡坊的人。如今京裡大大小小的繡坊有十來個,秀工都是貧家女兒,每月領工錢。聽說最富盛名的那家,一個二等繡工一月所得,足夠養活一個八口之家。

桐英道:「我找的那家,坊主是位老宮女,品行、脾氣與手藝都極好,還很擅長調理人,手下的繡花女工無論儀態手藝,都比別家出眾,京城周邊不少富戶都願意娶這樣的姑娘做媳婦,甚至還有富商人家把女兒送到她那裡做繡工,只兩三年,便出落得如同大家閨秀一般。我剛認識小蓮時,她就說很想進這種繡坊,雖然她手藝不過關,但那位姑姑看在我面上,答應讓小蓮去做些雜活,學學手藝,過兩年便為她找個好人家。」

淑寧歎了口氣,大概猜到後來的事:「那個小蓮不肯對不對?雖然你處處為她考慮,讓她自食其力,有工錢可領,又能學東西,將來婚事也不愁。可你忘了,她在王府裡已經住了這麼久,想法早就不同了。雖然只是做丫環,可是你素來對身邊的人都很寬厚,她想必也是錦衣玉食的。再加上你年輕,身份尊貴,人長得也不錯,待人又溫柔和氣,素來不用丫環,卻對她另眼相看,她心裡必然會有想法。過慣了好日子,又以為一定能出人頭地,叫她再拋頭露面去做個繡工,怎麼可能願意呢?」

桐英摸摸自個兒的臉:「果然,夫人也覺得我長得英俊不凡啊。」淑寧差點兒沒被口水嗆住,捶他道:「正說正經事呢!你亂說什麼呀?!」桐英輕笑幾聲,收了笑容,正色道:「女兒家的心思,還真是女兒家才能知道呢。我當時滿心以為她一定會答應的,問她的時候,她只是不作聲,後來問得急了,她便點了頭。我當時就叫人給她打點衣裳銀子。過了幾天,東西都準備好了,她卻忽然不見人影。找到她時,居然……居然是在我大哥的床上。」

淑寧怔了一怔,原來,這就是瓜爾佳氏生氣的原因啊……

桐英歎道:「那時我大嫂懷胎九月,大夫與穩婆都斷定起碼還要等十多天才會生,結果她知道這事後,氣急攻心,當晚就生產了。雖然母子平安,她還是怒氣難消。原本她一直認定小蓮會是我的屋裡人,沒想到居然跟大哥勾搭上了。認定是我在背後搗鬼。大哥為了安撫她,只說是喝醉了不知情,我只好認下了這個罪名。當時我很生氣,便把給小蓮備下的包袱銀子丟給她,讓她出府去了。那幾天家裡亂糟糟地,我就跑到你家房山別院去住了兩天,你還記得麼?」

淑寧回憶了一下,想起來了:「你那時說什麼荷花本是好花,沒必要為了人去生它地氣,還送了我一張畫。畫的是廣州的,還在畫裡鬧了笑話,我還記得你當時罰天陽去洗衣裳,洗了很久。對不對?」

桐英笑笑,點頭道:「天陽替小蓮求情,我正在氣頭上,就……看了荷花,就想起那丫頭。她若不願意,直接跟我說,難道我還會逼她麼?如果想留下來過好日子,也可以跟我說,可是她趁我大嫂懷孕,背著我去算計我大哥,就太可惡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她留在府裡。這件事,是我思慮不周。」

淑寧撫著他的背,柔聲勸道:「其實你當時已經想得很好了,別人不知好歹,不是你的錯。」桐英微微閉上眼。享受著背上的安撫,輕聲道:「我也就是生了幾天悶氣,過後就好了。可笑的是,回到王府裡,我叫天陽去找小蓮,她卻已然成了我大哥的妾,登堂入室了。」

淑寧手下一頓。又繼續撫著,回想見過的雅爾江阿地幾個妾,猜著哪個是那位小蓮:「那天……大嫂在繼福晉屋裡摸牌,有個年輕女子給她送披風來,有些眼生,卻是婦人裝扮地,看穿戴不像是僕婦。難道就是她?」

桐英道:「大哥的妾裡,只有她是不得出府,也不許輕易見人的。你覺得眼生,那就是了。她雖長得不錯,卻算不上絕色,當初進門的手段又不光彩,所以大哥新鮮勁一過,便把她丟在一邊了。我大嫂記仇,把她當丫環使,我也不好多管。」

淑寧暗自歎息。怪不得瓜爾佳氏生氣,原本以為是小叔地小妾地人,居然變成自己丈夫的小妾,而且是在自己將要生產地時候,這個打擊不小。她對於瓜爾佳氏的惡感,不由得減少許多,說到底,對方也只是個不得不忍受丈夫背叛地可憐女人罷了。

桐英見她神色,便握住她的手道:「你也不用想太多,其實大嫂就是面上兇惡,心裡是不壞的。她那邊的妾,雖然時不時會挨些打罵,但從來不會過分,也沒出過人命。我雖然惋惜小蓮不知自愛,自作自受,卻也沒擔心過她會送命。」

原來如此。淑寧心中對瓜爾佳氏的厭惡又少了兩分,以後再遇到那些不愉快的事,就忍一忍好了。不過她很快發現了疑問:「照你這麼說,大嫂應該很討厭你啊,怎麼我聽說她又給你做媒呢?」

桐英苦笑道:「你當是好事呢?從前她給自家姐妹牽線,倒還罷了。那些姑娘頂多就是煩些,人還是不壞的。可這回她介紹的那位表妹,性子很不好,在家裡連親兄弟都不放在眼裡。也因為名聲不太好聽,之前選秀記名後,一直沒個下文,年紀也不小了。大嫂一來是為了表妹著想,二來是想看我地笑話,才想讓我娶她。幸好我事先跟皇上打過招呼,不然可就慘了。因著這事,大嫂在娘家親眷面前丟了面子,已經埋怨我很久了。」

淑寧聽了有些生氣,就算再討厭桐英,這種直接干涉他人終身幸福的做法也太過分了。她決定還是要討厭瓜爾佳氏。不但如此,她還要連雅爾江阿也討厭上一份,分明是他風流好色,居然要弟弟給他背黑鍋,太沒有擔當了。

不過桐英卻幫他哥哥說話了:「大哥雖然在女色上有些缺點,但從來不在外面亂來,已經算是不錯了。他對大嫂還是有真感情的,少年夫妻,在京中最初幾年,彼此相互扶持,患難與共……他們也有過快活的日子,只不過後來……」

淑寧見他神色黯然,便扯開話題道:「那麼你呢?你以後……會不會也像你大哥這樣,坐收一個,右納一個,叫我生氣?」桐英拉起她的手按到自己左邊胸前:「我不會,我曾立誓只娶一人,你就放心吧。三妻四妾又什麼好?我額娘為了這個,痛苦不休。大哥大嫂恩愛夫妻,也變成今天這樣……我只求一夫一妻,過安穩的日子,才不會自找麻煩呢。若我將來真的變了心,就隨你處置。」淑寧感受著手下跳動的心臟,淡淡地道:「你要記得今日這話才好。」桐英擁她入懷,兩人靜靜坐著。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些聲響。桐英放開淑寧,問是誰。羅公公輕輕走進來,道:「回貝子爺,是福晉叫人送信來,說請夫人明日去王府看戲。她請了慶喜班的人。」

淑寧皺皺眉,怎麼又是聽戲?繼福晉不喜歡綿軟的文戲,演的都是鬧天宮之類的,吵吵鬧鬧。聽一次是新鮮,次數多了,耳朵就太受罪了。

桐英見她神色,便道:「告訴來人,就說是我說的,福晉們天天拉著我媳婦去玩,雖是好意,但我們還是新婚呢,好歹也給我留點時間。」

淑寧不禁笑出聲來,羅公公卻仍是那張木頭臉,乾巴巴應了聲「庶」,便出去了。

看著羅公公漸去的身影,她不禁若有所思:「我有些明白了。繼福晉她們總是請我去作陪,又不說什麼,其實是做給別人看的。她們明知大嫂與你又嫌隙,又知你向來敬重兄嫂,所以總要我與她們在一處。大哥大嫂看了,就會誤以為我們偏向繼福晉這邊,你們兄弟之間就更疏遠了。只要你們兩個沒法扭成一團,她們就能從中謀算。」

桐英歎道:「這個世子之位就真地那麼好麼?一個個都在算計,我與大哥之間已經不像小時候親密了,再這樣下去,他早晚會將我和其他兄弟等同起來的。額娘在天之靈得知,一定又會難過得哭出來了。」

淑寧問:「為什麼一直不封世子?你既然沒有那個心思,為何不去求皇上?早早立了世子,你大哥就不會這樣了。」

「哪有這麼容易?」桐英道:「這種事總要阿瑪開口才行。沒有父親尚在,我做兒子地越過他去求皇上封哥哥為世子的道理。我雖然想,可若阿瑪不肯,我有什麼法子?」

「那王爺為什麼不肯?」淑寧問:「難道……是因為……福晉們?」

「她們當然出力不小。」桐英淡淡地道:「不過大哥有些做法也不太好。他常常自持身份,對幾位福晉不太尊重,對弟妹們也不太友愛。阿瑪見了,心裡難免會有些顧忌。而且……阿瑪長年與大哥分居兩地,自然會更偏愛小兒子們。」他頓了頓,歎道:「更糟糕的,是阿瑪手下的人裡,有好些人都很欣賞我;母親娘家那邊,外祖父母雖去世了,但兩位舅舅,卻跟支持我。也因為這樣,大哥對我猜忌更深。我夾在中間,著實難做人。」

淑寧知道他兩位舅舅都是武官,品級不低,眼下一位在湖南,一位在貴州,但家族勢力還是有的。她仔細考慮了許久,開口道:「若你真的不願意當世子,總要表明立場才好。你大哥是嫡長子,又早早有了軍職,可說是理所當然的世子人選。但若拖下去,你幾個弟弟們都長大了,這世子之位的歸屬就說不清了。照我說,你兄弟既然又嫌隙,若你能說服王爺上書請立你大哥為世子,你大哥定會明白過去是誤會了你。你們兄弟自然就能和好了。否則,再這樣下去,你大嫂又與我們不和,你們兄弟之間……此事你需得當機立斷。」

桐英默然,緩緩點了點頭:「的確,是該做決斷了。」
正文 二二三、世子


    夫妻倆商量了一天一夜,才把說服簡親王時可能用到的論理都想清楚了,細細考慮了應該採取的辦法。

    機會很快就來臨了,過幾天就是皇太后的壽辰。雖不是整壽,並未大辦,但該孝敬的東西還是要孝敬的。桐英這邊新開府,照規矩要另備一份大禮,但他新婚燕爾,也沒什麼精力去親自過問,淑寧又是頭一回遇到這種事,不知道規矩,所以通通交給羅公公與尹總管去辦,備了些應景的古玩玉器與幾樣藥材便罷。

    他們把這些禮物都送到簡親王府,與王府這邊的禮一起送進宮去。繼福晉照例是要隨著進宮的,因此桐英這天早早便與淑寧一起過王府來,想趁此機會向父親進言。

    不料簡親王見了兒子,便招呼他去陪自己欣賞一把近日新得的好刀。而這邊廂,郭福晉已經要拖走淑寧,要她陪她們去打牌了,因繼福晉正在作進宮的準備,她們三缺一沒法玩。桐英向妻子作了個眼色,便隨父親進了書房。

    淑寧目送桐英遠去,有些擔心。時機估計錯誤,繼福晉還在府中,不知要不要緊?有個管家跟著簡親王與桐英過去了,會不會有問題?不過至少雅爾江阿那邊會知道弟弟的心意吧?

    不容多想,她定了定神,先應付起那幾個女人來。她可從來沒玩過清朝的紙牌呢。聽說老太太以前很喜歡,常與媳婦女兒孫女們玩,只是大伯母那拉氏當家後,便不許家人再玩這種遊戲。她在外頭長大,佟氏又不喜歡,所以還真沒學過呢。她捏了捏荷包與袖袋。似乎本錢還是足的,希望不會輸得太慘。

    卻說桐英這邊,簡親王新得的那把刀,果然鋒利無比,刀身發著寒光,隱隱有些泛紅,錯金掐銀絲的鞘,上頭似乎還沾著斑斑點點烏黑的痕跡。殺氣撲面而來。這是一把上過戰場、沾過人血的刀。

    簡親王對此刀鍾愛不已,但桐英卻沒什麼興趣。只是隨口應和著。簡親王見他心不在焉,有些掃興,便收了刀,直接問他在想什麼。

    桐英趁機向父親說起冊封世子的事,勸父親及早立下世子,並表明了自己支持長兄的想法。畢竟,兄長年紀不小了,像他這樣的成年嫡長子,又有了兒子,還沒封為世子。在各王府中是不尋常的。

    桐英道:「額娘是阿瑪的結髮原配,按規矩,她所生的嫡長子,本就該是世子。小時候倒罷了,如今大哥都二十多歲了,在朝中也是一員大將,聲名日盛,在兄弟們當中,無人可與他相比。侄兒現在一天天地長大了,大哥卻得不到正式的冊封,著實尷尬。府裡……難免有人會生出各種想法。阿瑪還是早早請封世子吧,將大局定下,家裡也就……安定了。」

    簡親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盯著桐英道:「我知道你向來敬重你大哥,不過……你也一樣是元福晉的嫡子,一樣已成家立室,先前平噶爾丹時,也立有大功。你除了不是長子,一點也不比你大哥差,難道對這世子之位……就沒什麼想法?」

    桐英忙跪下道:「兒子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思。雖先前立過些微功勞,但只是因緣際會罷了。皇上若用得著兒子,兒子便去用心辦事。皇上若用不著兒子,兒子便只期望能過些安安穩穩、清清閒閒的日子就好。每日看書畫畫,騎騎馬射射箭,對於朝廷上的事,著實沒什麼興趣。因此,並沒有當世子的心思。這都是兒子的肺腑之言。」

    簡親王皺皺眉,道:「你就是這個脾氣不好,我還以為你這幾年改了呢,誰知還是這樣!那些書畫什麼的,就真的這麼有趣?我們家世代都是馬上的英雄,怎麼就偏生出你這麼個沒出息的傢伙!」

    桐英不敢頂嘴,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如今西北都平了,哪裡還有打仗的地方?何況宗室中多的是馬上英雄,可是能寫幾筆字,畫幾筆畫的,又有幾個?若不是有這項才藝,憑兒子的本事,還沒法在皇上面前露臉呢。」

    簡親王聽了氣悶,不過也知他說的是實情,便沒再罵下去。桐英試探得他氣消了,方才起身繼續先前的話題:「阿瑪,弟弟們也漸漸長大了,人大心也大,若再不確定大哥的世子之位,我只怕兄弟們會鬧口角。阿瑪……」

    「你當我不知道麼?!」簡親王一瞪眼,「可是你繼母說的也有道理,我身體還好,這事並不急,等過幾年,你幾個弟弟長大了,看他們品性武藝如何,再定誰來當世子。這也是為了我們王府的家業著想。你大哥雖佔了個嫡長子的位子,前幾年倒還好,現在卻越來越不像話!對其他兄弟愛理不理的,動不動就罵!當了我的面,他都沒個長兄的樣子,若真讓他成了世子,將來我死了,天知道他會怎麼對你的弟弟們?」

    桐英心想「果然跟繼福晉有關係」,口裡卻道:「大哥只是為人方正,對弟弟們要求嚴格罷了。何況他少年時便進京闖蕩,與弟弟們疏遠了些,也是常事。只要相處久了,他還是不錯的。至於說等幾年看弟弟們出落得如何再決定世子之位的歸屬,繼福晉的用意是好的,但不合規矩。這爵位傳承,向來講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立賢,大哥既是嫡長,又是賢,自然該他承襲。」

    簡親王卻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道:「你大哥就是爵位和官職高些,未必是賢。遠的不說,你媳婦娘家,就立了嫡長又官位最高地兒子,可結果如何?倒不如等小的長大了,看了為人品行再說。各大王公府第裡,不立長的也不是沒有。」

    桐英皺皺眉,道:「他他拉家祖上,就是因為偏愛側室,越過嫡長欲立庶子。才導致分家,最終爵位還是落到嫡出的幼子身上。這實在不是個好例子。再說,別人家有嫡長不立的卻也不少,除非嫡子著實不像話。大哥在兄弟們當中,爵位官職最高,又有軍功在身。他已經娶妻生子,也沒失德之處。若由別的弟弟們襲了王位,叫他怎麼想?襲爵的弟弟又該如何對待大哥?廢長立幼,本就是忌諱,別人就算了。皇上和太子知道,又會怎麼說?」

    簡親王低頭沉思,桐英趁機加把火:「再說,兄弟們當中,我是無心政事的人;三弟身子骨不夠健康,性子又陰沉,在女色上用心太過,不像是能成大器的;五弟倒聰明,可惜生母位份低些;六弟與九弟都是繼福晉所出,性子有些懶怠。別說讀書了,就是騎馬射箭,都不太願意去苦練;七弟八弟年紀尚小,要等他們混出個人樣來,怕不得十年八年?至於後面的小弟們,就更別說了。怎麼看,也只有大哥最合適。」

    簡親王在房中來回踱步,桐英看得出他有些意動。本要加緊勸幾句,卻看到他突然抬頭道:「這事我要靜靜考慮,你先去吧。」說罷就坐到椅子尚,閉目沉思。桐英見狀,知道他需要冷靜思考一番,便行了個禮,退出房來。

    剛走出幾步,便冷不防看到前頭站著的雅爾江阿,一臉複雜地看著自己。桐英笑笑,拉著他到了旁邊地遊廊上。問:「大哥怎麼來了?」

    雅爾江阿卻說不出話來:「二弟,你……你……」桐英笑著打斷了他:「好了,我們可是親兄弟,什麼話都不用說。」雅爾江阿臉一紅。拍拍他地肩膀:「謝了。不管怎麼樣,大哥承你這份情。」

    桐英左右看看。小聲道:「這事我雖然提出來了,阿瑪也答應考慮,但結果如何,還要看大哥自己。大哥以後做事大方些,對兄弟們好一點,禮節上別讓人抓住把柄,這世子之位自然就跑不掉了。」

    雅爾江阿歎了口氣,道「話雖如此,但我著實嚥不下那口氣,當年額娘那麼苦,都是拜那些女人所賜,你叫我怎麼能對她們有禮?」

    不遠處出現了繼福晉地身影,全身華服穿戴完畢,卻急急趕過來,顯然是得了什麼消息。

    桐英看著她越來越近,輕聲道:「我何嘗不是這麼想?可就算沒有她們,也會有別人,事情根源不在她們身上。」

    雅爾江阿聽不明白,正要問,卻聽得弟弟揚聲笑道:「福晉怎麼來了?不是說要進宮麼?眼下天色可不早了,底下人怎麼還不套車?」

    繼福晉博爾濟吉特氏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他兄弟面前,道:「晚些去也不要緊,倒是我方才聽說了一件有趣地事,正想跟王爺說說呢。他在哪兒?」

    桐英道:「阿瑪正在考慮一件關係道王府日後前程地大事,不能受到打攪,福晉不如先進宮去吧,等晚上回來再說。」

    博爾濟吉特氏冷笑一聲:「哦?是嗎?那我更該去見他了,有什麼大事,也該說出來大傢伙兒一起商量啊。」說罷便要往書房方向闖,雅爾江阿忙擋在她面前。她見狀又是一聲冷笑:「怎麼?我這個做福晉地,連見丈夫一面都不行麼?」

    桐英見場面有些僵,忙向兄長使了個眼色,笑道:「福晉誤會了,只是阿瑪英名神武,必定能有所決斷。若真需要問別人的意見,他自會提出來的。方纔他說了要靜靜考慮,所以暫時不好有人去打攪。」

    博爾濟吉特氏臉色有些發青,見雅爾江阿不肯讓步,仍傲慢地攔在她跟前,眼看就要發作。這是門光噹一聲開了,簡親王走出來,冷冷地道:「吵死了,真當我是死人哪?!」

    雅爾江阿與桐英忙向父親行禮,博爾濟吉特氏卻忙不迭地說:「王爺,你看他們有多無禮,居然攔著不肯讓我見你……」「好了好了。」簡親王皺了眉頭,「時間不早了,你再不動身,可就遲了,快去吧,別丟我們王府地臉。」說罷便重新回房,關上大門。

    博爾濟吉特氏臉色鐵青地站在那裡,跟在她身後地管事小聲叫了幾聲,她才醒過神來,瞪了桐英一眼,登登登地走了。雅爾江阿冷哼一聲,回頭望向書房,蠢蠢欲動。

    桐英忙壓低聲音對他道:「大哥先別忙找阿瑪,只要你表現夠好,對福晉們、弟弟們,都無可挑剔,誰又能和你比?若是惹得阿瑪煩了,反倒不好。」

    雅爾江阿想想也是,便拍拍弟弟地肩膀。再望書房幾眼,離開了。

    桐英目送他遠去,暗暗歎了一聲。

    回到家裡,他問起淑寧過得怎麼樣,淑寧道:「輸了二兩三錢銀子去,嫂子嫌我笨,就不讓我玩了,我在旁邊看熱鬧。後來三弟和五弟和二妹來了,我又陪他們聊天,過得倒還好。」頓了頓,她輕聲問道:「今兒說得怎麼樣?聽說繼福晉去鬧了?我們在內院,親眼看到她氣沖沖地往外走呢。」

    桐英道:「雖然還未有準信。但我看阿瑪地神情,已有六成是肯地。我也只能做那麼多了。最終地結果,就要看大哥的造化了。」他又把遇到雅爾江阿與繼福晉的情形說給淑寧聽。

    淑寧有些擔心,繼福晉那邊不知會作什麼反應,而看雅爾江阿的反應,若真當了世子,會不會真的對弟弟們不好?

    桐英得知她的想法,不由笑道:「你也想太多了。大哥就是大哥。這些年因為世子位子的事,才會對兄弟們有心結,心結去了,他還是位好大哥的。不管怎麼說,還有我和阿瑪呢。」

    淑寧想想也是,便不再擔心了,扯著桐英要他教自己幾樣打牌的訣竅,因側福晉她們曾提到,他是高手。桐英無法,只好手把手地教她打。

    接下來的日子裡,雖然他們不住在王府,但通過兩府之間來往的僕役,也聽到些風聲。簡親王府內的情形有些詭異,幾位福晉先後去找簡親王密談,結果不知。但看臉色都不太好,而雅爾江阿這邊卻一改常態,對弟弟們關心起來。

    三弟阿扎蘭在騎射考試中表現不佳,未能得爵,只能應皇上要求去參加鄉試會試。雅爾江阿特地為他請了一位飽學之士來當老師,又叫其他幾個弟弟一起去學,還給每個手足都送了件皮裘,連二妹毓繡和已經分府得桐英也不例外。桐英收到的那件,甚至還是上好的狐皮。另外方面,雅爾江阿在公事上更加用心,對父親的舊屬也客氣多了

    這時正好發生一件事,繼福晉所出的年僅十歲的六子敬順,因為不想學功課,一時任性便把書本燒了,還頂撞了雅爾江阿。後者本來一時氣憤,打了他一巴掌,在繼母告到父親面前時,卻自責未能教好弟弟,以致於弟弟不求上進,玩物喪志,請父親責罰。簡親王向老師問清事情的始末後,便罰了敬順。

    眼看雅爾江阿的地位越發穩固,有人驚慌了,甚至找到桐英這邊來。桐英有些不耐煩,便決定照規矩陪妻子回娘家住對月,住滿一個月。再怎麼說,王府那邊總不能闖到姻親家裡去吧?

    淑寧高高興興地回娘家了。佟氏已經回到男爵府,再過幾天,張保也會回來地。他們一家人又可以團聚些時日了。在張保地任命書下來前,他們至少能擠出個把月地空餘時間。

    這趟會娘家,因要住上一個月,所以桐英身邊地人也要帶上幾個。淑寧與他商量過,便決定只帶小瀾子、天陽和幾個僕役。至於嬤嬤們,上次回門時,她們在外頭宴席上,曾經對二嫫不太禮貌。淑寧過後才從素馨那裡聽說,這次便不肯再帶她們出門,只帶了四個丫環和兩個媳婦子。

    府裡地事便托給羅公公與尹總管,小事他們自可決斷,但大事必須要去問過她和桐英才行。金錢上,超過二百兩地支出,她就要親自過問。兩位總管都一一應下了。

    收拾了整整一車行禮,小夫妻倆帶著眾人往男爵府方向去了。來到府門前,便看到晉保帶著兩個兒子,穿了全套頂戴候著。他們一見桐英,便上來行大禮,桐英忙攔住,不知是怎麼回事。

    從前他們雖然很恭敬,但還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啊?

    桐英與淑寧很快就知道答案。原來先前在西北大戰中立功地鎮國公蘇努,在得了大筆財貨賞賜後,前些天又晉了貝子。有傳言說,同樣立下大功的桐英,有可能會再晉封為貝勒。
正文 二二四、家長

桐英眉間打了個結,淑寧擔心地看著他。好不容易勸得簡親王起了冊立世子的心思,大哥雅爾江阿那邊的心結也解了大半,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冒出這樣的傳聞,會不會再度影響兄弟間的感情?世子冊立一事,也有可能再起變數。

淑寧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安慰道:「這畢竟只是傳聞,當不得真的,也許只是別人見那位國公進了爵,才會有這個想法。你先時立下的軍功,不是已經賞過了嗎?皇上想必不會再賞一回的。」

桐英搖搖頭,深吸一口氣,道:「如今皇上不在京裡,傳聞也就是傳聞罷了。就算真有旨意,也是以後的事。我這個歲數,再往上升就有些過了,皇上不會那麼糊塗。咱們別管這些了,快快活活在這裡住些日子吧。」

淑寧換了笑臉,點點頭。

不過事實似乎有些不遂人意,給桐英的住處讓他眉間又打起了結。因住對月期間,新郎不得與新娘同房,否則不利於新娘娘家家道,所以他不能住到淑寧的閨房去,只能另行安排房間。

那拉氏本來安排了正院給他住,佟氏說:「就算他身份尊貴些,到底是晚輩,沒有佔了老人屋子的理兒。大嫂子雖是好意,也別折了他壽。」這才罷了。只是在端寧德建議下,那拉氏又給安排了菊院。四房全家都在四川,只留下幾個丫鬟婆子看屋子,收拾出來給桐英主僕住,絕對住得下,而且環境又好。

但問題是,菊院離槐院有相當一段距離,從那邊過來。要麼從正院前過,要麼穿過花園。對於桐英而言,新婚燕爾,不能親熱已是難熬了,若真住得那麼遠,豈不是連白天都不方便在一起了?

端寧笑嘻嘻地道:「這也沒法子,槐院裡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滿滿噹噹的。這種天氣,總不能讓你住書房吧?晚上一定冷得不行。我的屋子又讓小寶住了。至於我那院子,本來就小,我老婆孩子都在,你也不方便。菊院雖離得不近,都在後宅,能有多遠?而且那裡最是乾淨清爽,屋子又暖和,包管你住得舒舒服服的。」

桐英雖然鬱悶,心中懷疑這是大舅子陰了自己一把,但槐院地方狹小是實情。雖然他本人不介意住小屋子。淑寧的家人也沒那麼講究,但他身份證那裡,只怕這個家裡地其他人會說閒話,所以只好答應了,只是每日一早就過來陪老婆。

不過他很快就從兩個小舅子那裡打聽到,其實原本岳母佟氏作了安排,打算將賢寧移到正屋的東暖間裡,讓小寶暫時住賢寧的屋子。空出端寧以前的房間給他。那房間比較大,外間又有丫鬟上夜的床鋪,睡一個小瀾子是不成問題的,至於其他的僕人,也早就準備好住處了。

桐英更鬱悶了,忍不住埋怨幾句,私下裡對端寧道:「老端,你太不厚道了,都是一家人,你還暗算我。當初你娶老婆。我可是有出過力的。」端寧似笑非笑地道:「你娶老婆,難道我就沒出過力?」見桐英啞口無言,他輕笑道:「行了,為了我們家地家道著想。你就忍忍吧。」然後偷笑著轉身走了。

桐英只得吃下這個啞巴虧。不過他也知道端寧與淑寧兄妹情深,所以沒在淑寧面前說什麼。只是他越發起勁地親近妻子的娘家人。好給自己增加份量,免得再被端寧算計了去。淑寧見了好笑,但又不想為這點小事駁哥哥地面子,所以便於佟氏、真珍一起看熱鬧。

桐英每天一大早就過來陪老婆梳頭吃早飯,給岳母與名義上的小岳母請安,陪兩個小舅子練騎射與玩耍,又巴結嫂子真珍與小內侄明瑞。連大房那邊的人以及附中的男女僕役,他都很親切地對待。日子一長,全府上下沒有不喜歡他的,都在暗地裡說三姑奶奶嫁了個好人家。

而那幾個瑞,更是追著他不放,其中男孩子裡年紀最大的德瑞,甚至還將祖母與父母交待的話都拋到腦後,騎上桐英的脖子,玩得不亦樂乎。

淑寧對大房的侄兒侄女們一向只是平平,托桐英的福,近日倒與他們親近許多。只可惜唯一地女孩雪瑞已經快滿7歲了,李氏管教得極嚴,規矩禮儀上又有晉保親自過問,沒法與兄弟們一起玩耍。

淑寧最寵的自然還是端寧與真珍的孩子明瑞。明哥兒夏天時剛滿週歲,如今已經會叫人了,長得皮實皮實的,小短腿蹬蹬蹬地走得極穩,一不留神,就不見了人影。真珍對這個兒子寵到心裡去了,有時難免放縱些,幸好端寧與二嫫都有分寸,將明哥兒養得很好。張保與佟氏作為祖父母,也是慈威並濟,當著佟氏的面,小娃娃更乖巧了。

淑寧現在不用管家,沒事做時,便從真珍處接過帶孩子的重任,拉著桐英一起逗明哥兒。雖然明瑞有些黑,虎頭虎腦的,不如永瑞惹人生憐,也不必滿瑞白胖,但看著這個親侄子,她總覺得像是看到小時候的哥哥似的,特別喜歡。桐英見她喜歡小孩子,時不時地傻笑,被妻子多嗔兩句,便訕訕然陪著她帶孩子。有時候賢寧下了學,看到了也會來爭爭寵。不過每次都會被小寶以做功課的名義拉走。

他們功課的確不少。楊先生今春又再落榜,乾脆專心做起夫子來。小寶與賢寧搬回京中,他原先還顧慮余家二老,不想跟來,後來余家老爺聽說晉保有意請楊先生當男爵府的供奉夫子,便大力勸他進京。如今楊先生與夫人余氏就住在府裡,除了賢寧與小寶,還教起德瑞,順便充當安寧的輔導老師。他深感責任重大,對學生也嚴厲起來,對年紀較大的小寶與安寧,更是如此。

話說淑寧回娘家住對月以來,除了大房那邊時不時請她去之外,偶爾也有親戚邀她去做客。二房雖然只請了一回。但索綽羅氏那種帶些炫耀意味的話語讓人厭煩,萬琉哈氏的尖酸又叫人生厭,她本來還想打聽媛寧的情形和五阿哥的傷勢,但索綽羅氏也說不清楚,因為五貝勒府地人現在深居簡出,媛寧連娘家都少回。淑寧見狀,便索性不再去了。

倒是富察家府上請了她與男爵府一眾年輕女眷過府吃飯。在這個宴會上,她遇到久未見面的欣然與寶玥。心裡很高興。再加上已成了嫂子的真珍,她昔日的閨中好友幾乎到齊了。她看著眾人說笑。不由得想起周茵蘭來。

早在選秀之前,她就不便外出,與周茵蘭之間只能通通信,偶爾送送東西,但至少還有聯繫。婚後再派人去時,周茵蘭卻暗示,范家擔心會被人說攀附權貴,要兒媳婦別與貝子府往來。淑寧不免難過,偏偏周家伯父因升了貴州按察使,已經離開京城。周茵蘭地姑父李家那邊,又在前年外放了,連個做中轉地人都沒有。為了周茵蘭著想,她只好減少了送東西到范家的次數,但並沒打算斷絕通信。

昔日與她交好地幾個女孩子,雖然各有際遇,但相比於婚姻幸福地欣然等人,周茵蘭的處境顯然要艱難些。

她在這邊猶自為好友難過。那邊廂眾人已經圍繞著明瑞與明瑜說笑起來。兩個孩子玩到一處去了,在幾家孩子當中,他們顯得格外親密。明瑜很有姐姐地樣子,把各種好吃的糕點送給明瑞,明瑞一高興,就把自己最愛的小布虎送給明瑜玩,還拉著她一起吃糕點。

寶玥見狀便笑道:「他們名字這樣象,不如讓孩子們認個姐弟吧?」欣然的大嫂費莫羅氏卻道:「認姐弟算什麼?照我說,不如訂個娃娃親吧,雖然明瑜年紀大些,也沒差多少。」

真珍聽了,看到明瑜玉雪可愛,有些心動,但對方是宗室。她心中有些顧慮。淑寧在旁邊聽了。不太喜歡這種訂親的方式,便道:「都是小孩子。還不懂事呢,那麼早訂親做什麼?等他們長大了,問過他們的心意再說吧。」

欣然也點頭,淡淡地道:「若他們日後真的情投意合,我們自然不會攔著。」她倒不擔心宮裡會指婚什麼的,宗室貴女聯姻蒙古雖是慣例,但他們這樣的閒散宗室,還沒那個「福氣」。

費莫羅氏有些尷尬,但寶玥很快就另起了話題,眾人繼續和樂融融的,但心裡卻各有想法。

烏雅家太太聽了小輩們地話,也有些意動。明瑞虎頭虎腦的討人喜歡,可惜有人看中了,她的孫女兒又有選秀的關要過,暫時不考慮。倒是他他拉家的雪瑞,小小年紀就端正穩重,言語溫柔,著實難得。她家有了那一位婉寧姑奶奶,日後選秀的前景不知如何,但看雪瑞的長相只是清秀,想必落選的機會大寫。自個兒家裡地孫子頑皮得不行,若是有了這麼一位斯文的媳婦,應該會變好吧?

富察家太太卻拉著永瑞的小手與喜塔臘氏說話,偶爾瞄幾眼雪瑞。他家大孫子只大了雪瑞一歲,倒是一樣的穩重性子……

淑寧回到家時,已經是晚間了。桐英早已吃過飯,在槐院的書房裡看書,見妻子有些疲累,便到她房裡幫她捶背,倒讓淑寧好笑,忙拉他坐下說話。

她提起今日聚會的情形,又順帶說起周茵蘭的事,神色有些黯然。桐英想了想,笑道:「你想派人送信送東西去那范家,又怕你朋友會受閒話,不如乾脆以額娘的名義去。橫豎你們兩家是通家之誼,世侄女家人都不在身邊,額娘多關心完畢,也是常事。額娘不在家裡的時候,女兒媳婦代勞,也很正常。」

淑寧聽了眼前一亮,忙道:「正是這話,多謝你提醒了我。」桐英又道:「夫妻之間謝什麼呀?我還有個主意,我有個舅舅在貴州當差,雖是武職,但衙門是在省城的。我寫封信去,托他照應一下你朋友她父親,如何?」淑寧更加歡喜。其實她知道張保早有此意,卻又不好意思對女婿開口,眼下桐英主動提出來,就更好了。

她心情好多了,便吧席上有趣的事都告訴了桐英,其中就有明瑜明瑞的「娃娃親」風波。她是當成笑話說的。但如果兩個孩子將來真地看對了眼,倒也是件好事。不過桐英聽了卻有些笑不出來,只是面上陪著乾笑兩聲,便迅速改了話題。

事後他再三考慮,便小心向端寧探口風,問及老伯爵去世地事。但端寧心裡知道這事跟老太太有干係,不好告訴他。便胡亂應付了。再問淑寧,也是差不多地回答。

桐英於是誤會更深。以為他們一家都知道老伯爵死得有些冤,只是顧慮到可能涉及權貴,不好聲張,而且他們應該不知真兇是誰。於是他有些悶悶不樂,那個「娃娃親」,若只是說笑便罷了,要是將來成了真,一旦真相大白,大人傷心是難免地,孩子們又怎麼辦?可是他現在卻又不能把真相說出來。

他心情不好。便整天悶在書房裡畫畫,淑寧察覺,問他怎麼了,卻只得到「沒事」的回答,正要再問,卻得到底下人報信,說芳寧要生產了。

芳寧足足痛了三天,把全身力氣都使勁了。才生下一對雙胞胎,居然都是兒子。舒穆祿家母子歡喜得跟什麼似的,忙忙請大夫抓藥,給芳寧調養身體。舒穆祿太太甚至還親自去求喜塔臘家的老封君,討了一株百年老參回來。

佟氏派去的是月嫂魯大家都,年紀大些,經驗豐富又行事穩重,多虧了她與穩婆齊齊努力,才保住芳寧的性命。眼下芳寧雖還虛弱,但並沒有大礙。陳姨娘哭了半日,當晚便求了那拉氏地恩典,收拾好行李搬到女婿家裡照顧女兒去了。

洗三那日。淑寧與母親、嫂子以及大房的人早早去了舒穆祿家。還專門進房看了芳寧。見芳寧雖然虛弱些,但精神還好。才放下心。兩個新生兒雖然顯得有些瘦小,哭聲卻很洪亮,眾人均讚歎不已。大家中午做外間吃過麵條,便齊齊聚集在炕邊,準備洗三了。

屋裡早已供奉下十三位神像,炕上一應用具都擺放好了,什麼麼花兒、朵兒、升兒、斗兒、鎖頭、秤坨、小鏡子、牙刷子、刮舌子、青布尖兒、青茶葉、新梳子、新籠子、胭脂粉、豬胰皂團、新毛巾、銅茶盤、大蔥、薑片、艾葉球兒、烘籠兒、香燭、錢糧紙碼兒、生熟雞蛋、棒槌等等,都是雙份兒地。喜塔臘家派來的收生姥姥與魯大家的一人抱著一個孩子,來到炕邊。

本來淑寧算是屋裡的人中身份最高的,理應先添盆,但喜塔臘家的老封君在,她年紀最大,還有佟氏、那拉氏在場,於是便謙讓了,只肯在同輩人裡第一個添盆。眾人勸不動,便也就了。老封君先添了一堆小金元寶,還特地親了孩子一口。

不久就輪到淑寧了。她已經參加過幾回這種儀式,知道規矩,便先添了點清水,收生姥姥忙道:「長流水,聰明伶俐」,然後添了兩對金銀錁子,魯大家的便道:「金銀滿倉,富貴綿長」。總之都是吉祥話。

「添盆」過後,收生姥姥與魯大家都便齊齊拿起棒槌往盆裡一攪,說道:「一攪兩攪連三攪,哥哥領著弟弟跑。七十兒、八十兒、歪毛兒、淘氣兒,唏哩呼嚕都來啦!」這才開始給嬰兒洗澡。孩子雙雙大哭,她們也不在乎,只是邊洗邊念著「先洗頭,作王侯。後洗腰,一輩倒比一輩高。洗洗蛋,作知縣。洗洗溝,作知州」,接著又是隔著薑片炙茶葉,梳頭滾雞蛋什麼的。

待洗完了,她們把孩子抱好,拿起一顆大蔥,輕輕打了孩子三下,道:「一打聰明,二打伶俐,三打邪魔歪道。」完事後,便讓人把蔥拿到外頭扔屋頂上。

淑寧與眾人正看得高興,卻聽得前門有人敲門,不知是誰來了。

那拉氏忽然很激動,忙叫人去開門,又笑著對舒穆祿太太道:「先前讓人去接孩子的二大姨,想來是她到了。」
正文 二二五、裡短

屋裡卻早已議論開了。

都在問方纔那位「二大姨」到底是什麼身份。李氏與喜塔臘氏有些尷尬,支支吾吾地只說是四皇子的側室,別的女眷以側福晉稱呼,她們也不好明說。陳姨娘見了,暗暗啐了一口。淑寧見那拉氏進屋後臉色不太好,忙問孩子吃過奶能不能報出來再讓大家看看,重新把話題引回正主兒身上。

回程的路上,淑寧與母親、嫂嫂坐一輛車。佟氏忽然笑出聲,道:「二丫頭看著神氣,實際上境況只怕不太好。我看到她身邊的婆子催她,她才提出要走的。她那身衣裳的料子是家裡送過去的,我也有一身,頭上的東珠也是陪嫁,而且,她送到那對小金佛,是用陪嫁地首飾融了重新打的,你們可看出來了?」

淑寧稍稍吃了一驚,想想果然如此,那些寶石,是一對金簪子上的東西,她曾經見過,顏色形狀都很特別。可是嫁妝照理是不會輕易動用的。她本人雖然陪嫁很豐厚,但除了那些用過的首飾盒消耗性的日用品,大部分東西都收起來了。婉寧居然拿嫁妝去改造,送禮作人情,難道她手頭真這麼緊?

佟氏又道:「送什麼金佛呀?像我們只送些銀鎖、針線和缸爐之類的就行,別說用金玉鑄成的佛像合不合適。這樣重地禮,送給剛出生地小娃娃,也不怕折了他們的福。」

淑寧倒沒這方面的講究,便笑道:「就當作是二姐姐送大姐姐大姐夫的禮吧,讓大姐姐一家發點小財。」真珍也道:「可不是?別的不說,兩個小子長大了娶媳婦,一人一個小金佛當聘禮,也足夠體面了。」佟氏啞然失笑。

回到男爵府。那拉氏紅著眼圈點頭示意一下,便回屋去了。李氏與喜塔臘氏對望一眼。前者逕自往榮慶堂料理家事,後者便上趕兩步追婆母去了。佟氏帶著女兒媳婦回槐院,看到端寧抱著兒子,與桐英兩個在院門口等她們。

真珍抱過兒子,與端寧一起陪著佟氏進了院。淑寧落後一步,悄聲對桐英道:「方纔我叫人買了正明齋的蜜供,你早上不是說想吃甜點心麼?做是來不及了,只好買現成的給你。」桐英摸摸頭,撇嘴道:「我想吃你做的。」淑寧抿嘴笑笑,挽著他地手臂道:「好。我明兒一早就給你做,今天先吃買的吧。」桐英咧嘴笑了。

進了屋,一家人說起今日地事,都感歎不已。忽然前頭來了個小丫頭,說康親王府的表姑奶奶那邊派了人來,李氏急請三太太、四奶奶和三姑奶奶去前頭商量事情。

原來絮絮在與其他妯娌們一起照顧病重的公公康親王時,忽然間昏倒了,請了大夫診治。才發現她又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因之前一直沒發現,勞累得有些過,胎兒不太穩。王府那邊已經送急信到山東去了,眼下只能求助於男爵府。

佟氏聽聞,忙吩咐人去喚另一位留守地月嫂吳九家的,淑寧也叫人通知留在貝子府地周昌家的,想讓她一起過去。

但是來人拒絕了,表示王府已經安排好了照顧絮絮的嬤嬤,不必再添人,倒是聽聞淑寧這邊有不少好藥材。所以來討一些,救救急,等他們找到了好藥,再還回來。

淑寧自然一口答應。交待素馨回府去取。佟氏覺得一來一回有些麻煩。便把自己收藏的拿了些出來,讓來人先帶回去。女兒那邊地就過後再送。來人千恩萬謝地去了,佟氏與淑寧都暗送了一口氣。

李氏道:「沒想到絮絮表妹這麼快又有了胎,她女兒還不到週歲呢。」真珍笑道:「看來那位貝子爺,也是位疼媳婦的主兒呢。」邊說還邊瞄了淑寧一眼。淑寧嗔她一眼,抿著嘴不作聲。

那拉氏心頭一酸,借口累了,便回房去了,連晚飯都沒出來吃。

過了兩三日,張保回來了,全家歡聚一堂。他這次回來,其實已經得了准信,確定是要連任了。家人自然是歡喜不已,淑寧於是提出,初十是桐英生日,十四是端寧生日,府裡的酒不算,一家子私下裡該好好慶祝一番,順便給父親接風兼慶祝。建議一出,眾人都很贊成。

於是一家人便忙活起來。府裡不知桐英生日,但端寧的生辰宴卻是照例擺的。佟氏只管公中的事務,真珍負責自家的酒席,淑寧便專門下廚做各色拿手的菜餚點心。

到了十二那日晚上,天一黑,槐院便關了門。在正屋炕上擺了一桌,地下又擺了一桌。三房一家子,連同端寧一家三口,淑寧夫妻,濟濟一堂。

兩個小弟表演了新學地詩詞,小寶還背了一篇自己作的文章,張保大大誇獎了他,端寧與桐英都有獎品。

年紀最小的明瑞,也斷斷續續,缺字少詞地背了首童謠出來,張保哈哈大笑之餘,親了孫子一口,親自夾菜餵他吃。

張保、端寧與桐英三人,吃了半飽後便開始互相敬酒,不管妻子們怎麼勸,他們只說是男人就該豪爽些,不喝酒怎麼算是慶祝。佟氏給女兒媳婦使了眼色,讓他們自個兒喝去,女人們便拉著孩子在邊上閒聊,只是時不時地留意小寶與賢寧兩個,免得他們心癢癢去偷酒喝。

桐英曾想過給小寶喝一杯,卻被淑寧果斷攔住了,不管小寶露出多麼可憐的神色,她都不肯讓步,一眼瞪得桐英訕訕地縮了回去。

等三個大男人都喝醉了,各自回房休息。淑寧抬不動桐英。只好叫了小瀾子與天陽進來,齊齊扶他回菊院躺下,又親自打了水給他擦臉,換衣服。桐英迷迷糊糊地,一把抱住淑寧不放,嚇得小瀾子他們慌忙避了出去。淑寧又好氣又好笑,搔桐英癢癢,趁他動作時飛快脫了身。瞧著丈夫睡得像個小孩子。她心裡軟軟的,為他整理好床鋪。親了他額頭一下,看著他睡著了,方才慢慢回槐院去。

第二天一早,這父子翁婿三個不約而同地宿醉頭痛,被各自的妻子逼著喝下一大碗藥湯,互相看著,哈哈大笑起來。張保直說痛快,還說過幾天還喝,端寧與桐英居然也點頭認同,只是都說不能再過量了。倒把佟氏、真珍與淑寧氣個半死。小劉氏在旁邊磕著瓜子,笑個不停。

住滿對月那日,張保果然又招呼兒子女婿一起喝酒,又喝了個醉醺醺的,第二天又頭痛起來。淑寧硬拖著桐英回了貝子府,只來得及與母親嫂子及弟弟們匆匆告別。不過這次分離,倒不如先前的難過。因為現在對月結束,婚禮已經完成了。以後兩家來往就方便了。佟氏隨時可以來看女兒,淑寧也隨時可以回娘家去。

回到貝子府後,頭一件事便是整頓家務。

離府一個月,府中事務基本沒什麼大問題,有幾個小麻煩,淑寧也很快料理妥當了。看來兩位總管都很能幹可靠,她也放心些。娘家送來吃食,她便按人頭分好,連同自己做地針線活,送到簡親王府去。

進了臘月。冊封世子的聖旨終於下來了,雅爾江阿正式得到世子地名分。旨意下來前,桐英曾被召進宮中面聖,不知說了些什麼。只是回到家後,桐英便一臉哀怨地對淑寧說:「老婆啊,我們的清閒日子不多了。皇上說,明年開春要派我出去辦差呢。」

淑寧睨了他一眼,道:「你也太清閒了,就算不辦差,多練練畫也是好的。你現在只是有心情時畫一畫,都荒廢了吧?我可是沒停過練字呢。」她可沒說謊,除了大婚那幾天太忙,她每天至少練上半個時辰。

桐英乾笑兩聲,忙到畫室去用功了。淑寧便笑咪咪地跟過去。

簡親王府立了世子,自然少不了要請客慶祝一番。可是這日子卻有些不巧,剛好與芳寧兒子的滿月酒在同一天。淑寧與桐英商量過,便決定桐英先去王府,她則到舒穆祿家轉一圈,放下禮物,才趕到王府去。

王府裡酒席上地氣氛有些怪異,繼福晉黑著個臉,倒是瓜爾佳氏笑個不停。見了淑寧,後者雖仍有些不喜,但還是忍住,沒有當著眾人面前失禮。

酒席一結束,繼福晉便向簡親王提出,要帶兩個兒子回奉天去。簡親王卻皺了眉,斥道:「都臘月了,不久就要過年。今年說好了要進宮朝賀,忽然走人算怎麼回事?少胡鬧!」

繼福晉一臉委屈,只好改了主意,回娘家住幾日,簡親王也是被她鬧怕了,很爽快就點了頭。

但郭福晉她們卻只能留下來,不過她們一向處變不驚,世子是否得立,都沒有影響她們地態度。只是她們地兒子卻有些尷尬,府中地下人似乎已經認定了誰是將來地主子,對他們不像從前那麼慇勤了,位分低些的李福晉所生的五阿哥實格,甚至還受了委屈。

桐英一向看好實格,不想他留下來受罪,尤其簡親王那邊已有意者年後回奉天,阿扎蘭與實格兩個年紀大些的,都要留京。阿扎蘭倒還罷了,母親郭福晉長寵不衰,但實格的生母卻不太受寵。於是桐英便提出,李福晉回奉天後,讓實格住到貝子府來,他家有專門的先生,可以輔導實格好好讀書。

簡親王倒沒有反對的意思,但瓜爾佳氏一聽到,卻先黑了臉:「這話是什麼意思?二弟需給我說清楚了!」
正文 二二六、備年

繼福晉等人一離開,這座簡親王府實際上的女主人就是瓜爾佳氏了,把人接走,似乎有暗示她不是個好嫂子,會虐待丈夫的兄弟的意思。雖然她本來就不待見那些半大孩子,但當著親王公公的面被人揭破,她覺得有些失了面子。

「這話是在埋汰我吧?」瓜爾佳氏冷笑道,「怎麼?我虧待老五了?是冷著他了還是餓著他了?當著阿瑪的面,你給我說清楚。」

桐英平心靜氣地道:「嫂子別誤會,我只是覺得實格功課學得不好,需要有人指導。王府裡並沒有學問好的先生,我那裡卻有一個,也是省了再請人的功夫。何況,我府裡地方大,還有空院子呢,實格到我這個哥哥家裡住幾天也沒什麼,還能讓他專心些讀書。」

瓜爾佳氏冷哼一聲:「哄誰呢?我知道你不待見我,我也不待見你!有空院子?」她斜了淑寧一眼,「不如納房妾室好了,弟妹那麼賢惠,一定不會反對,也省得你天天沒事幹多管閒事!」

桐英眉頭一皺,淑寧聽了卻有些生氣:「大嫂子,我自問從來對你都是恭敬有加的,可我大婚不足百日,這納妾呀另娶啊之類的話你已經說了好幾遍了。我再賢良,也沒有任人踩我的臉的理兒。難道你對這樁婚事就這麼反對麼?!」

瓜爾佳氏一瞪眼,就要頂回來。卻被雅爾江阿厲聲喝住,斥道:「越說越糊塗了!小叔子家裡地事,你做嫂子的多什麼嘴?!」然後又轉頭向桐英與淑寧道歉:「二弟二弟妹,你們嫂子一時糊塗,我替她給你們賠不是了。請你們別怪罪。」

桐英自然不會說什麼,淑寧也見好就收。只是瓜爾佳氏臉色很難看。

雅爾江阿向正座上板起臉的簡親王行了個禮。恭敬地道:「都是兒子疏忽了,沒留心弟弟們的功課,請阿瑪責罰。兒子一定會盡快為弟弟們請來最好的師傅。」

簡親王放緩了臉色,滿意地點點頭:「你自己知道錯了,改了就是。不過最要緊的是找幾個好地騎射師傅。至於那些四書五經的,倒在其次。若是老二家裡的先生好,請來指點一下你弟弟們也不是不行,不過還是府裡另請方便些。」說罷瞄了一眼瓜爾佳氏:「有功夫管教一下你媳婦兒,當家主母要有當家主母的氣度。」

雅爾江阿忙應了是,與桐英兩人陪著說了些話。便恭送父親回後院去了。瓜爾佳氏一看簡親王走了,狠狠瞪了其他人一眼,一甩帕子就回了房。

桐英與淑寧對望一眼,對兄長道:「嫂子只是誤會,大哥別太責怪她了。」雅爾江阿卻搖頭道:「都是我以前太寵她了,以至於她做事失了分寸,連是非親疏都分不清了。這些天我忙得腳不沾地,沒留意府裡的事。但她做嫂子地,這麼不小心。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是我授意的呢。真是頭髮長,見識短。」

這是兄長的家務事,桐英也不好多說什麼,他頓了頓。解釋道:「我提出讓實格去我府裡住。只是想幫幫五弟,並沒有暗示埋汰大哥的意思。大哥千萬不要誤會。」

雅爾江阿笑道:「這個我還不知道麼?我們可是親兄弟,我知道你的為人。」瞧了淑寧一眼,放低聲音道:「雖然我看不上那幾個小兔崽子,但惹人閒話的事,我是不會做地。你放心,我心裡有數,絕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向阿瑪告狀!」

桐英低頭想了想,拉著兄長到邊上,小聲道:「大哥千萬別大意,阿瑪今年不過四十,身子還康健,他又一向寵繼福晉,郭福晉王福晉她們又不只一個兒子。在這裡有我們看著還好,若是回了奉天,誰知道別人會做什麼手腳?大哥可別因為封了世子,就以為萬事大吉了。」

雅爾江阿聞言一凜:「你是說……那些女人會不死心?哼,的確……」

「因此,大哥做事要小心謹慎,千萬別讓人抓住把柄。對於兄弟們,多抬舉些也沒什麼要緊。阿扎蘭年紀大了,想法改不了,倒罷了。但實格和武格他們不一樣,他們的母親如今都失了寵,在阿瑪與繼福晉跟前都說不上什麼話,咱們多拉攏些,他們就會偏向咱們些,也算是個助力。就算是郭福晉王福晉生的弟弟們,咱們若能讓他們站到我們這邊,他們的母親耍再多的心計,又有什麼用呢?」

雅爾江阿笑了,拍了拍桐英的肩膀:「好兄弟,哥哥知道該怎麼做了。」說罷就出去喚王府的總管。

桐英暗暗鬆了口氣,希望這樣地說法能讓兄長對其他的弟弟們好些,至少表面上不會虧待他們。回頭對上淑寧帶著擔憂地目光,他笑了笑,說:「沒事,我說服大哥善待弟弟們而已。」

淑寧沒有多問,只是走近來,把他冰涼的雙手捂暖和些。

簡親王府的下人們經過一次整頓,對待其他小主子們不敢再有輕忽了。又聽說伊爾根覺羅氏提了個建議,雅爾江阿便把父親從前的一些部下請來充當弟弟們的騎射師傅,是正式拜師,謝師禮極隆重,簡親王與他地舊屬們都很受用,對世子地評價大大提高了。

伊爾根覺羅氏已經懷胎六月了,雅爾江阿想要趁著新年前,為愛妾爭取一個側福晉的冊封。瓜爾佳氏一聽說這件事,幾乎沒把整個房間地東西都摔碎了,還把一個看不順眼的丫環狠狠打了一頓。不過她因為太過激動,昏倒在地,太醫來診治時,卻發現她已經有了三個月地身孕。

這下她重新得意起來了。不知與雅爾江阿說了些什麼,後者離開房間後,便吩咐家人暫緩為伊爾根覺羅氏申請冊封的事。

他對愛妾感到很愧疚,還特地去安慰她。不過伊爾根覺羅氏卻一點都不在意,甚至還反過來勸他道:「福晉肚裡的孩子要緊,妾身並不在乎這些名份。只要能守在爺身邊就心滿意足了。再說,誰知道妾身這胎是男是女呢?等將來妾身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爺再為妾身求冊封也不遲。」

雅爾江阿聽了感到很順耳,只覺得這個愛妾果然不愧是自己最寵愛的女人,這才叫識大體呢。從此對伊爾根覺羅氏更看重了。

桐英與淑寧聽說這場側福晉風波後,都歎息不已。不過這些到底與他們無關,他們更多的精力都擺在為婚後第一個新年作準備地事上。

貝子府名下的各處產業,包括淑寧陪嫁來的拒馬河小莊,都把產出紛紛報上來了,收入還算是可觀的。但淑寧看到昌平兩個溫泉莊子送來的賬本。收入居然只比拒馬河小莊多一半,便心知有鬼,馬上把那兩個莊頭召來細問。

麻四與吳旭東兩個莊頭,都推說今年年景不好,糧食收得少,留夠自家吃地,富餘並不多。至於瓜果蔬菜和各色鮮花,因為有很多溫泉莊子在做同樣的生意。因此價錢都壓下去了,收入只比上半年多一點而已。

桐英不懂農事。起初以為他們說的都是實話,但看到淑寧的臉色,知道有不對,便只是靜靜旁觀。

淑寧淡淡地道:「今年年景的確不好,不過若因此糧食收得少了。只怕不能全怪老天吧?兩個莊子都是良田。種的糧食合起來也有三四十頃了,居然還不到我陪嫁小莊上出產地三倍。要知道,那小莊的田地都只是中上而已。除此之外,瓜果蔬菜和各色鮮花,冬天裡的價錢是平時的四五倍,下半年的收入居然只比春夏時多一點?這些錢都到哪裡了?你們欺我不懂農事麼?弄虛作假前,怎麼也不打聽打聽,問問我阿瑪是誰?!」

兩個莊頭面面相覷,很快想起上次從那個陪房的王管事那裡聽說的,似乎新夫人娘家父親擅長農事,自家就有莊子,夫人在家時就曾料理過,不禁懊悔不已。

吳旭東眼珠子一轉,小心翼翼地道:「小的們經營莊子,也有二十幾年了,一向按規矩行事,興許與別家不同。至於瓜菜鮮花地錢,都是商人們定的價兒,聽夫人地話,想來是他們欺我們不懂行,壓低了價了。」

淑寧不為所動:「原來你們過去經營皇莊時,出產也比尋常人家的差啊?這差事當得真是……要你們管莊子,就是盼你們為府裡多添入息,如今反而讓府裡吃那麼大的虧,只怕換了任何一個人,都要好些。你們說,這麼不中用的管事,還留著做什麼?」

兩個莊頭不敢說話了。從前連最精明的尹總管,也沒發現他們做地手腳,這次已經做得很小心了。想不到這個看上去很和氣好說話地新夫人,依然發現了端倪。他們都是皇莊世家,被賜給貝子府後,不如從前風光,只想著多佔點好處。可若是真把差事丟了,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啊?

桐英看得分明,冷哼一聲,道:「看來你們不是頭一回了,真是膽大包天!以為沒人知道麼?還不快把真正地賬報上來,吞了的錢也給我吐出來!」兩個莊頭忙不迭磕頭要退出去,卻聽得淑寧添了一句:「少動歪心思,一頃地裡種什麼糧食,能收多少鬥,賣多少錢,瓜菜鮮花又是多少錢,這些我都知道,若是再動手腳……」她輕輕哼了一聲,兩個莊頭滿頭大汗地退了下去。

淑寧本想趁機發落的,但她也知道桐英的顧慮。這兩人是連著莊子一併被賜下來的,若要換掉,只怕內務府那邊有些麻煩。只要他們心存懼意,不敢再貪得那麼凶,讓他們繼續管莊子,當然比起用新人要好些。她雖有心提拔自己信任的人,但初來乍到,不敢做得太明顯,只能徐徐圖之。

重新報上來的賬,收入幾乎翻了一番,其中瓜果蔬菜和鮮花果然是大頭。莊子上產的糧食,連同貝子爵位上得的祿米,足夠他們全府人吃好幾年了。因此留夠自家吃用的,其他的糧食都統統賣掉了。淑寧有心幫娘家一把,就作主賣給了順豐糧行。顧全生給了親友價,與男爵府大房一樣的價位,倒是皆大歡喜。

貝子府今年的入息看來很理想,按桐英的說法,每年新年皇帝都會給皇親國戚發放紅包,他去年就得了三千兩。今年若也是這個數,府裡的收入就有一萬四五千兩了。淑寧還是頭一回經手這麼多銀子,心裡有些興奮。不過她也知道貝子府底子薄,所以不敢大手大腳,一半的銀子都存了起來。

有進就要有出,除了為自家府裡過年做準備,還要打點送宮裡和各府的年禮。這年禮與壽禮不一樣,不能用畫替代,因此桐英也沒費功夫,只是拿錢去

淑寧攔住桐英與尹總管,這樣去古玩玉器店之類的地方買,價錢貴不說,也不容易找到好東西。她特地派人去霍買辦的店,正好遇到他本人在,便請他來府裡,說明自家的預算與送的目標,霍買辦就笑咪咪地把事辦妥了。

送進宮的年禮,除去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主要是一個象牙的花卉盆景,雕得極精細,作價三千兩,霍買辦打了八折。本來桐英看中了霍家珍寶軒裡另兩款象牙作品,一個是三十三層的牙球,一個是天宮仙境的擺件,但價錢太貴,只好放棄了。

淑寧還另買了一尊白玉觀音像送太后,雖然沒有刻意巴結的意思,但公關工作還是要做的,桐英在這位老太太跟前還算有些體面,就當作是為自家老公送禮吧。

送簡親王府的是一對珊瑚盆景,簡親王與世子各一盆,只是大小有些差別。

各處王府、皇子府處的年禮就低調得多,而給娘家送的年禮,則多是實用型的,比如老媽最愛收集的名貴藥材,桐英在奉天長大,有些門路,人參之類的藥是極易得的;給父親與兄長準備的是官帽頂子和朝珠的材料,連大房那邊也沒有漏。

過去總是跟著母親忙這些事,從未自己獨當一面過,淑寧覺得實在很勞累。幸好桐英在旁邊提點不少,羅總管雖板著臉,但著實能幹,為她減了好些負擔。

好不容易忙完了年禮,又忙起府裡的事。最最麻煩的,是本來照舊例從內務府置辦的蜜供,桐英忽然改了主意,要吃上回淑寧為他買的那種,尹總管急急去正明齋下訂單,淑寧瞪著桐英有些生氣。

桐英卻拉了拉她的袖子,小聲道:「你最近只顧著忙事,好歹也理我一理。」

淑寧又好氣又好笑,但還是微紅著臉道:「知道了,有什麼事,晚上再說。」見桐英聞言面露喜意,抿嘴一笑,便躲了去。

除夕那日,本以為要兩夫妻一起守歲的,但考慮到大年初一要參加新年大朝,淑寧與桐英只是吃了餃子便早早睡了。半夜三更起得床來,在丫環與太監的幫助下,兩夫妻穿戴起全套大禮服,前往皇宮。
正文 二二七、皇媳

穿著沉重的大禮服站在冷冰冰的大殿裡,與一大幫認識的不認識的女人一起向皇太后與皇妃們行禮,實在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經歷。不過看到爵位更高的女眷們的穿戴,淑寧覺得身上的禮服和飾物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畢竟比她辛苦的大有人在。

雖然是一屋子皇家兒媳與宗室女眷,但只有大禮開始前,眾人有時間寒暄幾句,在儀式中間是不能互相交談的,必須保持肅靜。倒是儀式結束後,太后與各府女眷,尤其是妯娌和侄媳婦們交談幾句。整個大殿中,就只有皇太后與人說話的聲音,連皇妃們都不會輕易插嘴。不過幾位最尊貴的人離開後,殿中人一時未散盡,倒是可以稍稍交流一下。

這次大朝淑寧見到許多久違了的人物,其中不少都有了很大的變化。

比如四堂妹媛寧,就高高地昂起頭來,對其他人的議論毫不在乎。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與外界交際了,甚至連進宮的次數都不多。外頭有傳言說五阿哥因容貌受損而心情抑鬱,脾氣不好,對妻妾常常惡言相向。五福晉出身低,又不受寵,成親三年都未有所出,這下日子更是難過了。不過這些始終是謠傳,當人們看到媛寧挺起的肚子時,便知道她實際上並未失卻丈夫的寵愛,而且終於揚眉吐氣了。

雖然禮服袍子寬鬆。在殿中諸人又多是彎著腰地,但五福晉一進門就挺直了腰,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她懷孕的消息迅速傳遍整個大殿。接下來太后與宜妃對她的禮遇,更是證實了五福晉地位的穩固。很快就有人傳言說五貝勒傷勢痊癒,很快就會回朝辦差了。這下周圍的議論更甚。

媛寧高傲地抬起了頭,冷冷地掃了其他人一眼,彷彿要把所有地流言蠻語都踩在腳底。只是備受宮中呵護的她,行完大禮就馬上被太后領著往後宮去了,匆匆間只來得及對淑寧微微點頭示意。一句交談也沒有,讓淑寧有些失望。

大肚子的皇家媳婦還有一位,就是七福晉魏莞。與媛寧不同,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仍然是一副衿持淡然的模樣,與其他地妯娌不太親近。不過太子妃與四福晉倒是對她很和氣。淑寧站的位置離她有些遠,加上她來得有些晚,進門不久就開始朝拜,所以沒來得及打聲招呼。淑寧只看到她跟著一個妃子離開了。

她似乎仍住在宮中,七阿哥正在建府,但要真正分府另住,起碼是半年後的事了。

不過從周圍女眷的小聲議論中,淑寧得知了一些關於七阿哥夫妻的傳言。據說七阿哥偏寵側室。不過對嫡妻還算敬重。只是七福晉性子有些冷,所以在妯娌之中不太受人待見。倒是婆婆成嬪與她十分投緣。淑寧聽到這些,不由得替魏莞不平,這般高潔多才的一個好女子,七阿哥怎麼就不知珍惜呢?不過這畢竟是人家夫妻地私事,她倒不好多說什麼。

留在殿中與其他宗室女眷交談的皇子福晉不多。連太子妃也離開了。淑寧遠遠看著。發現她臉色似乎不怎麼好。大福晉與三福晉很熱情地與幾家王府的福晉們說著閒話,議論起康親王府的女眷都沒進宮。四福晉則對丈夫爵位略低些的貝勒貝子國公們的夫人十分照顧。詢問她們府中的家常小事與兒女瑣碎,順便說說自己新生兒子的趣事,引得輕笑聲一陣一陣地。

受到四福晉關懷的人還包括了淑寧。因簡親王繼福晉與其他王妃們一起去陪太后說話了,世子福晉瓜爾佳氏又對妯娌很冷淡,只管去與認識地女眷們交談,所以淑寧的境況有些尷尬。雖然她本人不太在意,不過對於在不太熟悉的環境裡主動與自己打招呼的人,她還是很感激的。

她在四福晉地幫助下很快與其他女眷說上了話,除了寶鑰這種原就認識地,還有幾個同屆的秀女。不過她們大多數都比自己嫁人早,所以現在談地都是生孩子養孩子的事,淑寧有些插不上嘴,還常常被人拿來打趣。她只好抿著嘴笑,不去搭話,免得又被人拿來說些叫人臉紅的玩笑。

淑寧與這些女眷相處得不錯,只有一個人沒給她好臉色看。她起初覺得眼熟,後來才想起對方是絮絮的族姐灩灩,聽說如今也是位貝子夫人,只是她幹嘛還擺著這麼一副臉啊?看得出來,對方與其他女眷關係平平,所以當她冷言冷語了幾句後,四福晉便很有眼色地把話題帶開,也沒人去理會她了。

倒是灩灩本人在旁邊覺得無聊,撇撇嘴便去了另一堆人那邊,居然與簡親王世子福晉瓜爾佳氏很親切地交談起來。淑寧隱隱約約聽到她們互相稱「表姐」「表妹」,倒是有些明白那個灩灩為什麼對自己黑臉了。

太陽升起來後,大殿裡暖和了些,只是腹中漸漸餓起來。有不少女眷紛紛離開了,瓜爾佳氏早就不見了人影。淑寧與四福晉輕聲說了幾句話,便靜靜退出殿來。今兒太陽不錯,照得人身上暖和許多。

回到馬車上,淑寧並未起程,只是吩咐人去打探桐英的情形。過了半晌,小瀾子才急急跑來,說打聽到貝子爺跟著王爺與世子去了乾清宮,只怕要在那裡用膳。淑寧交待小瀾子、天陽與幾個隨從留下等桐英,又問清前者身上帶足了充飢的點心,便打發他們去旁邊太監們歇腳的小屋去了,自己先走一步。

回到貝子府,她迅速換上輕便些的吉服,檢查了管家們備下的招呼客人的用具吃食,已是正午了。

午飯淑寧是一個人吃地。稍稍有些寂寞。不過桐英沒多久就回來了,就著淑寧的手吃了幾個餑餑。淑寧問:「不是說在宮裡用膳麼?難道你還沒吃?」桐英邊換衣服邊道:「在宮裡當著皇上的面吃東西,怎麼可能吃飽?而且那些東西我都吃膩了,不如家裡的合口味。」淑寧笑笑,命人再去拿一份食物來,桐英卻說已經飽了。

略經休息。小夫妻倆便趕到簡親王府去請安,說著吉祥話,討了長輩的紅包,又給了弟弟們與侄兒紅包。桐英嘴甜,討得父親歡喜。得了不少綵頭。王府裡倒是一片歡聲笑語,如果忽略繼福晉臉色中暗含的不豫,一切都很美好。

初二那日,淑寧跟著桐英再度進宮,是婚後頭一回見皇帝。康熙皇帝說了些鼓勵上進、夫妻和睦地話,便賞了紅包與禮物下來。一回到家。小夫妻倆便忍不住算開了。

皇帝賞下來的除了三千兩的紅包,還有些挺貴重的藥材、香料、綢緞,還有一套御制的文房四寶,以及一張御筆親書地「福」字。加上從其他府第處得的年禮回禮,今年的支出不算太虧,只有往宮裡和簡親王府送的最貴重,另幾家王府回禮的份量雖比不上送去的,也不少了。還有幾家國公府地更豐厚些。兩家鋪子與酒樓孝敬上來的財物也很可觀。

夫妻倆略算了一下,今年為過年的事。虧損的錢大概能控制在四千兩之內,還算是可以接受的。淑寧暗暗歎口氣,這爵位高貴些的,日子也不容易啊,光是過年的人情就要花這麼多了。一年下來要多少?看來她還是經驗不足。往後要更用心去開源節流才行。

桐英看著她皺起的小臉,笑了:「好了。只要不打饑荒就好,這已經算是不錯了。咱們都是頭一回麼。」淑寧笑笑,把賬放到一邊,讓人擺了一架玻璃屏風在正堂門內,與桐英一起親手把那御賜地福字貼了上去。

初三那天,她拉著桐英回了娘家,舒舒服服過了一天。因為心裡高興,她索性把身邊的大丫環們都放回各自家去過節了,素馨她們剛領了紅包,手頭寬鬆著呢,都高高興興地退下去了。只有檀香因為父母都在房山莊子上,便與冬青一起留在了淑寧身邊。

在大房那邊逗留片刻後,一家人回到槐院,男人們自去喝酒聊天,淑寧陪母親嫂子說著話。忽然看到門外有幾個腦袋鬼鬼祟祟地,仔細一瞧,才發現是小寶與賢寧兩個,還有個明哥兒,騎在小寶脖子上,三對圓溜溜的眼珠子朝屋裡看。小劉氏見了,忙道:「當心別把哥兒摔著了,快放下來吧。」不過明哥兒死死拽著小寶的頭髮,不肯鬆手。

淑寧忍著笑,對他們招招手:「快過來,傻站著做什麼?外頭不冷麼?」三個孩子進了屋,笑嘻嘻地挪到淑寧跟前,小寶輕輕咳了一聲,賢寧拍拍明哥兒,然後便聽到明哥兒奶聲奶氣地說了句:「過年好,要紅包。」

淑寧正喝茶,立時嗆住。佟氏掉過頭去,拿帕子蓋住臉,顫抖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露出臉來,幫旁邊笑得肚子疼的真珍與小劉氏拍背。書房裡的男人聽到這邊地笑聲,都探頭探腦地問是怎麼了。淑寧笑著掏了幾個荷包出來,塞給他們一人一個,各戳一下腦袋:「鬼靈精,都練好了才來地吧?有多少人中了你們的算計?」

小寶紅著臉低下頭去,賢寧笑嘻嘻地伸出八個指頭,又加了一根:「姐姐是第九個了。」真珍在旁邊笑完了,喘著氣道:「竹院桃院杏院都中了算計,連八太姑那邊都沒放過。昨兒我二哥來,愣是被他們要走了身上所有荷包,若不是我又送了些,他差點兒就要穿著一身淨袍上老丈人家去了。」

崇禮訂親地那戶人家,因姑娘的一位長輩去世,要守五個月孝,所以婚事壓後了。年前剛剛孝滿,新年時前去拜年,便是就成婚日子探口風的意思。

淑寧聽了,瞧著弟弟與侄兒們好笑不已。桐英聽說後,一把抱過明哥兒,道:「乖,親姑父一口,姑父再送你樣小東西。」明哥兒吧唧一聲,塗了他半臉口水,得了一對芙蓉石雕的小牛,忙躲回兩個小叔叔懷裡玩去了。

淑寧認得那是前天桐英在簡親王府得的綵頭之一,見他那麼大方用來哄自己的娘家侄兒,心裡泛起甜意。

她其實很想在娘家多待些時候,可惜事情有一大堆,只好吃過晚飯便回了貝子府。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夫妻二人都忙著穿梭於各王公府第,拜訪請安,除了康親王府因為老親王病重,謝絕訪客外,京中的王府他們都去過了,連幾位皇子處也沒落下。

去四貝勒府上時,因大伯母那拉氏相托,淑寧幫著捎了幾樣東西給婉寧。婉寧收下後,淡淡地道了聲謝,便向四福晉玉敏告了聲罪,回自個兒院子去了,讓淑寧感到有些詫異。玉敏微微笑道:「前幾個月,她心情有些煩躁。我請大夫來瞧過了,說不是病,只需靜養就好。我想她吃齋念佛多了,心境自然會清靜些,就照她的意思多送了幾部佛經過去,又添了侍候的人。如今果然好了許多。大節下的,府中人多喧鬧,我特地讓人別去打擾她。你不必太擔心。」

淑寧笑著應了,瞥見旁邊兩位四貝勒府上的女眷神色中隱隱有譏笑之意,心中一沉。她思慮再三,還是把玉敏的話照著告訴了那拉氏,不過並未提及其他。那拉氏以為女兒在四貝勒府中十分乖巧,連四福晉也很照顧,便放下了心,盤算著什麼時候接女兒回來住兩天。

原本淑寧還想陪桐英去五貝勒府的,不料他夫妻倆都進了宮,說是太后特地留五福晉陪她過年,府裡只有一位側室在,淑寧夫妻倆只好打道回府,另尋機會再來。

這般奔波了幾日,終於在初八後清靜下來。淑寧覺得累得慌,窩在炕上不肯動了,但每日上趕著來拜訪的人卻依然不少。小夫妻倆都有些受不了,商量過後,決定到昌平莊子上散幾天心,等元宵前再回來,躲開來拜訪的人,反正應該見的都已經見過了,剩下這些有所求的,他們也沒功夫去理會。

他們去的是種花的那個莊子。其實兩個莊子之間只有七八里遠,都在一個山的範圍裡。他們去了其中一個,還能吃上另一個莊子送來的瓜菜。莊子不大,住的地方是桐英事先交待了新建的。三進的小院,但正院佔地最大,裡頭的佈局不是按傳統的四合院式樣,房屋看似隨意散佈,其實都建在溫泉眼上,連僕人住的屋子也有一個小小的泉眼。各屋之間有遊廊相連,雖然只是普通的材料建成的,並未加太多裝飾,但卻處處蘊含匠心。桐英還說,當初建的時候,請的是一位在園林方面有專長的文人,是他從前學畫時的師兄。

他們夫妻所住的正房,分前後屋,溫泉就在中間,用一間小小的抱廈掩住,形成一個六七尺見方的池子。泉眼附近的房間,地下有溫泉經過,因此地板透著暖意。屋中沒有床,只有一個特製的木榻,睡在上頭,與炕上一樣暖和,還少了火氣。

淑寧住在這裡的幾天,日子過得如同神仙一般。夫妻倆不用僕人,只兩個人在正房裡住著,每日耳鬢廝磨,柔情萬種,一切瑣事都不用去管。

只可惜好日子不長久,只過了三天,他們就收到京中急信,不得不提早結束假期。

康親王去世了。
正文 二二八、喪儀

淑寧穿著藍布棉袍,隨著身穿白麻衣頭戴白花的侍女走進康親王府的內院,隔得老遠,便聽到女子的嚶嚶哭聲。院中的雪水半化未化,與泥濘夾雜在一起,顯得格外狼狽。

康親王是前兩天夜裡過世的,病了許久,終究還是撐不過這個冬天。他的家人顯然早有心裡準備,一應喪禮物事都是齊全的。朝中綴朝五日,皇子宗室與王公大臣們都紛紛上康親王府拜祭。

在靈棚行過禮後,桐英往小客廳安慰死者的兒子們去了,淑寧便到後院來看望府中女眷。

昏暗的屋中有二十來個女人,部分穿著黑色或藍色的袍子,卻有十多個是罩著白麻衣的。穿白的女人,有的已經五十歲多了,但也有看上去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子。她們或是端在椅子上默默抹淚,或是站在邊上哽咽,或是一臉呆滯地坐著,或是在侍女的安撫下放聲大哭。好幾位別家王公府第的福晉夫人正在安慰幾個坐著的女人,低聲勸著。

領路的侍女輕聲稟報,便有一個穿藍的中年婦人抬起頭,對淑寧招手道:「是簡王府二小子的媳婦兒吧?過來,我是你莊王府的嬸娘。」淑寧知道這定是莊親王福晉,忙行禮拜見,便隨她去見喪家。

這屋裡的女眷大都是康親王的妻妾,只有兩個是他的兒媳,世子福晉博爾濟吉特氏如今正在外頭招呼來地客人。淑寧方纔已經見過了,是一位與娜丹珠長得有些像,但容貌更美的女子,只是多了些凌厲的氣勢。

淑寧跟著別人勸慰著幾位福晉,左右打量一下,沒見到絮絮的影子。有些擔心,見那莊親王福晉是位和氣的長輩,便小聲跟她提了提。莊王福晉很快招了人來問,才知道絮絮如今大著肚子,正在房中靜養。不能出來見客。事實上,還有另外幾位女眷也都病倒了,不在這屋裡。

康親王的一位側福晉,據說是巴爾圖地生母,聽到她們的對話,便抬頭道:「老四媳婦兒在東偏院裡呢。我也要去看看她,你就一起來吧。」只是她哭了許久,手軟腳軟的,一起身便頭發暈,眾人忙扶住了。淑寧再三勸說,終於說服她叫了個丫頭領路,便向在座眾人告了罪,往偏院而來。

見到絮絮時。淑寧嚇了一跳。她放下了兩把頭,頭髮在頭頂束起。分兩把編成兩個辮子,辮梢不系頭繩,鬆散地垂下,頭頂上橫插著一個白銀小扁方,整個人顯得很憔悴。她瘦了許多。下巴都尖了。手上骨頭關節都有些突出,明明有差不多五個月的身孕。在寬鬆的旗袍下,居然完全看不出來。淑寧忙問是怎麼了,可是生了病,絮絮卻搖頭道:「只是前兩個月害喜厲害些,又要照看公公,才會如此。如今已經不再害喜了,我已經長胖許多了。」她見了淑寧,心情很好,瞧著旁人沒留意,便挨近淑寧小聲道:「你別告訴人去,這兩天晚上我一個人睡在這裡,反倒睡得香,比先前可好許多。」見丫環端了茶進來,她馬上縮了回去。

淑寧心中一酸,知道她定是累得厲害,才會在這種環境下,反而睡得更好。

絮絮住地並不是自己的住處,而是專為守孝而收拾出來的院子,所有房間中都沒有炕或床。她睡的鋪蓋,是在地板上用幾塊木板疊成的,不過鋪了好幾層柔軟的草蓆,編得很精細,只有面上那層是舊蓆子。淑寧伸手捏了捏被褥,雖然都是粗布套地,卻還算暖和,再看屋裡地面都很乾燥,稍稍放了心。

絮絮微紅著臉小聲道:「爺特地叫人給我收拾的,這已經很好了,至少我一個人住一個院子,不用跟別人擠。」因為她是孕婦,所以享有特別福利,她的婆婆與妯娌們分別住在另兩個院子裡,都是聚居,但她在這裡卻是獨佔一個院子,相比而言,的確是舒服些。不過,這個院子卻比別的要小些簡陋些,在這樣的大冷天裡,怎麼可能真的舒服?淑寧擔心她的身體,便道:「你這樣不行,身子骨又不是頂好,先前又累得慌,在這樣地屋子裡住著,天氣又是這樣,怎麼吃得消?還有,我怎麼就只看到一位嬤嬤在照顧你?王府裡沒給你多配幾個人麼?要不,我把家裡的媳婦子再借過來吧。」

絮絮忙道:「不用不用,我這裡人夠使了,嬤嬤也是經歷得多地,我又不是頭一回生孩子,沒事的,你若有心,送我幾樣藥材便是了,別的都用不著。」她話雖這樣說,但言辭間目光閃爍,顯然不是真心話。

淑寧心下起疑,想要問個究竟,但絮絮咬緊了不說,她只好趁嬤嬤來送藥時,給絮絮的陪嫁丫頭彩兒做了個眼色,到屋外問了個清楚。

原來上一回男爵府那邊派了月嫂來,絮絮事事都有人照顧,很是舒心,無意間把原來配來的嬤嬤擠到一邊了。她本來生產順利,卻因為生地是個女兒,便有人說閒話,道她娘家親戚派來地媳婦子不吉利,把好好的哥兒弄成了小格格。絮絮受了閒話,心下慌張,這次懷孕,經婆婆耳提面命,再不敢提請娘家親戚地話。

淑寧心中冷笑,這八成是那些嬤嬤婆子,因本事不夠,被人換下,少了掙臉討賞的機會,才傳出的閒言。可憐絮絮本就是個懦性子,嫁到這樣的大府裡,娘家父母又都在外地,只好任人揉搓。幸好她丈夫還算體貼,不然還不知會怎樣呢。不過,絮絮本就是這樣的性格,想讓她強硬起來,只怕很難。

正要回屋中陪絮絮。冷不防看到有人進來向絮絮回話,說地是三爺扎爾圖的夫人想借件大毛黑呢披風穿兩日。絮絮很爽快地讓人把鑰匙交給來人去拿了,又交待那個女子好生打點爺的棉衣裳。淑寧看到那個女子的髮型穿戴,心中一沉。

進得屋來,她又陪著絮絮說了些話,奶子把絮絮的女兒抱過來了。孩子有些瘦小。但小臉卻肥嘟嘟的,說不出地可愛。她小名叫彬彬,正是父親起的,據說巴爾圖極寵這個女兒,女兒不小心生病了。他整夜陪著照看,都不嫌累。

淑寧抱了一會兒充滿奶香的小彬彬,可惜孩子掙扎得厲害,絮絮抿嘴道:「一定是餓了,她一餓就會掙扎個不停,卻不會哭。真真有趣。」

淑寧忙把孩子交給奶子,只見丫環繡兒拿了個水晶小碗來,裡面盛了半碗白色的糊,不知是什麼做的。彩兒拿來個銀湯匙,便要喂彬彬。

這碗匙卻有些貴重了,淑寧想起自家貝子府裡地餐具,已經比從前在娘家時強許多,但還未到這個地步。幾乎都是瓷的,大概是跟桐英生活習慣較樸實有關係。因為簡親王府裡。用的東西也是這麼奢侈。

絮絮瞧見那碗,便皺了眉:「怎麼又用這個?我不是說了,只需要普通碗匙就行麼?如今在喪中呢,叫人瞧見,可有話說了。」

繡兒忙道:「是貝子爺吩咐了。小格格用的東西都要是好的。這個也是素色的。應該無礙。」絮絮卻道:「先前倒罷了,如今不比往日。這次算了,回頭就把這些都收起來,所有餐具都用粗瓷。」說罷回過頭來對淑寧說:「妹妹別見怪,如今事事都得小心。」

淑寧道:「你跟我客氣什麼呀。只是一定要這麼小心麼?她們也只是順著你們爺地意思做罷了。」絮絮搖搖頭:「用慣好東西,回頭用差些的,就會不習慣的。如今在王府裡住著,還能用這些,等搬出去,哪裡還用得起呀?我們爺跟你那位可不一樣,沒那麼大本事……」

淑寧聽出有不對,但見絮絮很快轉移了話題,也不好再追問下去。

回到家裡,她向桐英說起此事,桐英歎道:「這個我知道,康親王過世了,世子一但襲了王位,他們這些年紀大些又成了家的兄弟,就不好繼續住在王府裡,至少也要隔牆而居了。巴爾圖提過的,多半要搬出來住,只是不知幾時搬。」他自嘲地笑笑:「我們王府也是這樣,只不過如今我提前搬出來罷了。」

淑寧想想,問:「巴爾圖貝子與你爵位等同,怎麼絮絮表姐說起,他們在錢財上好像不太寬裕?」

這件事桐英只知道個大概:「興許是跟他們家的規矩有關係。這是人家家務事,你還是少過問吧。」

淑寧點點頭,又向他提起,過幾天康親王出殯,王府中的人大都要去,只有幾個生病的女眷與絮絮會留下,因此自己想要陪絮絮住兩天。

桐英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正好巴爾圖提起,那天府中無人照管,想請夫人地娘家派個人過來照看呢,你願意去是再好不過,只是還要問過宗人府和長輩們。畢竟我們也應該要參加出殯禮的。」

事情還算順利,有一位國公夫人主動提出在出殯那幾天照管康親王府中生病地女眷,她與康親王的一位側福晉是堂姐妹。淑寧這邊的申請也很快獲得了許可。

她與那位國公夫人一起下蹋在一個小院中,各居一間屋子,雖沒有熱炕,但床鋪還是有的。兩人相處還算融洽。對方年紀足有五十多歲,是個寡婦,一位吃齋念佛的主兒,在宗室女眷中算得上德高望重。淑寧與她約好,自己照顧絮絮半日,再去照看另兩位女眷半日,因為年輕,凡是累些地活都交給自己做。

淑寧這次來,是帶了周昌家地與冬青、檀香一起來的,特地將前者留在絮絮身邊照看。確認絮絮只是身體虛弱些,並無大礙,才放心了些,不過眼下還不能掉以輕心。

照看孕婦與病人,她不是頭一回了,所以還算得心應手。傍晚時,瞧著天色不早,她便帶著檀香,隨一個小丫環前往一位老側福晉地住處,想要換下那位國公夫人。

路經一處院子外時,她隱約看到前頭大樹下站了個女人,瞧著有些眼熟。只是對方一身黑衣,膚色卻極白,看上去有些詭異。領路的小丫頭深吸幾口氣,停下了腳步,小心翼翼地問:「是誰在前面?」

那女人回過頭來,呆呆一瞥。淑寧頓時愣住。一個侍女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急急把那女人扯回院子裡。淑寧忙上趕兩步,問:「可是肅大姐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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