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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平凡的清穿日子 作者:Loeva (已完成)

正文 一八九、上意

   乾清宮中,正籠罩著一陣低壓。康熙皇帝面無表情地坐在案後,看著一份折子,桐英與另一個年輕男子跪在地上,不敢出聲。大太監李德全無聲無息地將案前地面上摔碎的一個杯子迅速收拾乾淨,然後又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房間正中也有兩人跪著,為首的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年人,跟在他身後的,卻是欣然的丈夫伊泰。

   那老人抬起伏下的頭,老淚縱橫道:「皇上,您要給我做主啊,我好好的兒子,不能就這麼白白送了命!」說罷便大哭。伊泰眼圈一紅,卻不敢出聲,仍舊低著頭。

   康熙面露不耐地將折子甩到一邊,道:「巴爾圖和桐英起來吧,此事與你們無關。」桐英與對面的巴爾圖對望一眼,又瞧了瞧堂下的老人,猶猶豫豫地起了身,垂手肅立到邊上。

   康熙重又望了那老人幾眼,道:「博翁果諾,你幾時才能消停些?你好歹也曾是郡王之尊,位居議政,可看看你幹的都是些什麼事兒?!」那博翁果諾一震,停下了哭聲。

   「當年你革了爵,心情不好,到處打人,倒也罷了,可你明知謹國公有多寶貝他兒子,你還把人小伙子的腿打斷了,回頭還喝得醉醺醺的,不當一回事!還有三年前,我想著你還算老實,日子過得不容易,打算給你晉個國公,讓你那一大家子好過些,誰知你回頭就給我惹出大禍來!那哈爾齊不過說了兩句混話,你就害人摔了馬!又強行把人灌醉了,結果他回去沒幾天就斷了氣!我幫你收拾爛攤子,你居然還私下嫌我多事?幸好他家裡人不知實情,才沒鬧起來。哈爾齊他老子好歹是太祖爺親自帶出來的兵!又是太宗皇帝跟前得用的,而謹國公更是咱們愛新覺羅家的兄弟,你這樣胡來,眼裡可有祖宗?!」

   博翁果諾低下頭去,默默地流著淚。伊泰神色十分震驚。而站在一邊的桐英,卻聽得有些膽戰心驚。心想端寧與淑寧的祖父之死,居然有這樣的內情。

   康熙吸了兩口氣,放緩聲音道:「你既要給兒子娶媳婦,跟宮裡打聲招呼就是,雖說革了爵,但只要讓莊親王福晉來說一聲就行了。可你卻要自家去聘,而且物色人選時,居然也不打聽打聽人家的品行。那塞克圖氏是出了名的潑辣貨!當初選秀時就名聲不好。落選以後也沒人敢去提親。可你卻貪圖人家父親是個副都統,嫁妝又豐厚,硬是給兒子娶了這麼個人回來!娶回來就娶回來了,好好過日子吧。可不到一年你又要給兒子納妾!沒想到小妾沒被治死,你兒子倒送了命。哼,博翁果諾,你敢說這都是別人的錯?!」

   博翁果諾淚流滿面:「我……我……是我糊塗了,皇上,求您罰我吧……」他哭了半日,才重新抬頭道:「皇上,雖說是我做錯了,可……可我家富納死得冤枉啊!我要把那賤人給兒子償命,她老子卻死命攔著。難道我兒子就這樣白白死了嗎?求您給我做主!」

   康熙歎了口氣,重新回座坐著,捏了捏眉心,輕聲問道:「塞克圖氏如今在娘家?」博翁果諾忙道:「是,她老子帶了幾十個人把女兒接走了,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康熙不置可否地叫了聲「李德全」,聽到一聲「在」後,淡淡地道:「叫人送條白綾去塞克圖家。不要鬧大。」那李德全輕聲應了,退了下去。

   博翁果諾臉上閃過一絲快意,忙磕頭謝恩,康熙卻只是說:「事情完了就走吧,以後別再犯糊塗了。」博翁果諾磕頭應了,才帶著兒子下去了。

   屋中靜了下來,康熙似乎在想些什麼,桐英與巴爾圖仍不敢出聲。不一會兒,李德全回來了,說已經派了人,康熙點點頭。又問:「方纔博翁果諾地兒子,叫伊泰的,是四等侍衛吧?難為他了,倒是個老實孩子,回頭跟費揚古說一聲,晉為三等蝦吧。還有,去宗學問一聲,他家幾個小兒子學業如何,叫人報給我聽。」李德全應了,又再退下。

   康熙自嘲地笑笑,對桐英與巴爾圖道:「所以說,娶妻還是當娶賢啊。若是只貪圖美色權勢財富,未必會有什麼好下場。」桐英二人互望一眼,傻笑著應了。

   「傻笑什麼?」康熙故意板了臉,「你兩個年紀都不小了,尤其是巴爾圖,都二十一了,早該娶媳婦了。正好宮裡正在選秀,等選完了,你們去瞧瞧,看中了哪個,就來跟我說一聲吧,只要是留牌子的秀女就行。」

   桐英有些遲疑地道:「皇上……您說過……」「讓你自己選媳婦?我是讓你自己選啊。後宮的妃子們眼光還是可以的,留牌子的秀女,德言容工都過得去。你方才也看到了,博翁果諾給自己兒子挑了個落選的潑辣秀女,結果如何?你若想隨意挑個人,我可不能答應。」

   桐英心知這位皇上這麼說了,就表示不可能更改了,只好應下,心中卻暗暗著急,有些後悔先前與淑寧見面時多嘴說了句「落選也可以」的話,若是淑寧真個想辦法故意落了選,這親事不就飛了嗎?

   他心下焦急,卻不能在臉上露出來,只能裝作無事地樣子與皇帝繼續談公事,心裡卻暗暗盤算該怎樣把消息透露給身居後宮的淑寧,正煩惱間,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待皇帝准許他與巴爾圖離開,他便滿腹心事的往宮外走,卻被巴爾圖拉住,道:「時間不早了,我正打去東五所找五阿哥和七阿哥,順便討頓午飯,你也一起去吧。」

   桐英道:「我剛剛想起一件事,要到戶部去問問呢,你自個兒去就好了。」

   巴爾圖卻不肯:「吃過飯再問不行麼?再說,我今早遇見四貝勒,他說今天會進宮探望母親弟弟,說不定現在就在東五所呢。他對戶部熟,你有事直接問他就是。」

   桐英心中一動,卻換了疑惑的神色望他,道:「真奇怪,平時不見你對東五所這麼感興趣啊?莫非……」他轉了壞笑,道:「我知道了。東五所可不就在御花園邊上麼?你是聽說御花園裡正在選秀女,想去偷看吧?」

   巴爾圖輕咳兩聲,板起臉道:「說什麼偷看啊,我是奉了旨意的,皇上方才不是說了,讓我們在秀女裡頭挑媳婦麼?提前去看看有什麼要緊?」

   桐英竊笑:「說得這麼冠冕堂皇,蒙誰呢?皇上說地是選完再去挑,不是叫你現在就去。再說。皇上雖說了這話,但我們也該心裡有數,你若看中哪個人,偏偏是皇上或皇子們看中的。豈不尷尬?」

   巴爾圖撓撓頭:「看看而已……」桐英見狀,心中暗笑,道:「好了,我就陪你去一趟吧,免得你說我不講義氣。」

   巴爾圖大喜,抬腳就走,卻被桐英拉住,有些不解地問:「又怎麼了?」桐英沒好氣地道:「那裡是後宮啊!你要去,也該找個人帶路,免得叫人在這種小事上抓到把柄!」巴爾圖傻笑兩聲。轉頭向旁邊一個小太監招招手:「小萬子,過來!」

   那小萬子跑過來打了個千兒:「給兩位貝子爺請安,兩位爺有什麼吩咐?」巴爾圖道:「我們要去東五所尋七阿哥和十四阿哥耍,你幫我們帶個路。」小萬子方才聽得分明,眼珠子一轉,笑嘻嘻地道:「庶,貝子爺。從這兒過東五所,還是走御花園快一些,您看怎麼樣?」巴爾圖拍了他一把,笑罵「小鬼靈精」,又摘了個荷包丟過去。那小萬子一接荷包,沉甸甸的,心中一喜,忙帶路先行了。桐英一邊偷笑,一邊跟著他們走。

   然而他們打錯了算盤。從乾清宮往東五所走,只能從御花園東邊經過,選秀卻是在西北邊的澄瑞亭裡進行。他們只能隱約聽見些笑聲。什麼人都看不見。巴爾圖大感失望,桐英壞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快走吧,不然等會兒連飯都吃不到,就真的是白來了。」

   巴爾圖垂頭喪氣地挪著,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琴聲,他頓住腳步,轉頭傾聽。桐英奇怪地問:「怎麼了?」巴爾圖過了一會兒才轉過頭來,咧嘴一笑:「沒什麼,怪好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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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寧今天的午飯吃得很是不順。本來好好的,因聽說上午正黃旗與鑲白旗地人複選,出了好幾位才貌相全的佳人,都被留了牌子,眾秀女們不免心下有些盤算。

   婉寧本來正與常露談論著才藝表演的事,不知是誰在背後撞了她一下,結果她手裡整杯茶都倒了,染了半件袍子。她生氣地回頭,卻一點異狀也沒有,常露和周圍的人都說沒看見是誰撞的,甚至有人質疑是不是有人撞過。淑寧當時坐在另外一桌上,背對著她們,也沒看見,只好先陪婉寧回房去。

   婉寧將那衣裳換下,淑寧便趁茶跡未乾,用濕手帕將它擦乾淨,又把衣裳掛起來風乾。

   婉寧猶自忿恨道:「一定是早上罵我地那個女人!以為我不知道麼?她就是大福晉的表妹,叫什麼月瑩地。長得那個模樣,爭不過我,就用這種卑鄙手段!」

   淑寧回想那個秀女的長相與言行,覺得雖然自己一直自認為是個平凡人,但與那位姑娘相比,只怕還比她討人喜歡些。就算五阿哥對婉寧沒感情,也知道該選誰。但是,這個猜想似乎不能成立。

   她道:「這個叫月瑩地秀女,似乎是坐在我前邊的一張桌子上,你被撞時,她還在自己座位上吃飯。我記得她還瞪過你幾眼呢。不可能是她做的。」

   婉寧道:「那會是誰?除了她,我又沒礙著什麼人。」

   淑寧想了想,嚴肅地道:「二姐姐,我們一直以來想得太簡單了。所謂選秀,其實首先就是為了充掖後宮,然後才輪到皇子宗室們。本屆秀女多是京城周邊人士,但也有直隸與外省地。若是京裡的,多少聽說過你的事,但外地的人只怕不知道你是沖五福晉去的。她們見你長得出挑,穿戴又不凡,自然先把你當成是勁敵,想要排擠你了。」

   婉寧覺得這話有道理,便先苦起臉來:「可能真是這樣。哎,我招誰惹誰了?這些人太小看我了。誰願意嫁給老頭子當小妾啊。」

   淑寧苦笑:「二姐姐這話還是不要在宮裡說的好,當心隔牆有耳。」婉寧擺擺手:「人都去吃飯了,誰會聽見啊。」淑寧正想說什麼,忽然發覺窗外有人影一閃,心道不好,忙快步走過去開門,原來是個十來歲地小太監。

   他一見淑寧開門。便先打千兒問好:「給小主請安。」淑寧緊張地問:「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那小太監便

   「奴才小步子,在東三所茶房上當差,奉了幾位宮女來送東西給這宮裡的瑞福姐姐。」他笑著揚了揚手裡拎地兩個荷包。表示確有其事。

   淑寧上下打量他一番,心裡已信了六七分,瞧了瞧他手裡的荷包,道:「你這兩個荷包倒做得精緻,我也有一個挺像的,你瞧瞧怎樣?」說著便掏了個荷包出來。

   其實說像是不像的,只不過都是青色的,又繡了粉紅色花而已。這是冬青學做新款式地試驗作品,只是夠結實罷了,與那小步子手上繡工考究的荷包完全沒法比。但這荷包的開口有些松。微微露出裡頭地金色來。

   那小步子卻是個機靈的,恭恭敬敬接過荷包,捏到裡頭地小金元寶,不動聲色地陪笑道:「小主的荷包自然是精細地,與宮女姐姐們的相比,一點都不遜色呢。」

   淑寧笑笑:「你真是會說話,我有個弟弟與你差不多年紀。不過沒你那麼嘴甜。這荷包就賞你了。瑞福方才去了後頭的洗衣房,你直接去找她吧。只是小心些,別讓姑姑們看見,不然她們會罵你亂跑的。」

   小步子笑著打千兒:「謝小主提醒,奴才知道該怎麼做了。」然後把那荷包一袖。便走了。

   淑寧鬆了口氣,這皇宮裡地都是人精呢。待關上門,婉寧問:「會不會是誰派來的探子?」淑寧道:「他身上有茶香,衣服下擺也有茶水痕跡,而且看他的衣服鞋襪,有些破舊了。應該不是有份量的人物。不過我們還是小心些吧,這裡畢竟不是家裡,說話行事都要多加注意。」

   婉寧卻氣悶之極:「連言論自由都沒有了,真是討厭,什麼時候能回家啊!」

   淑寧歎了口氣,她何嘗不是這麼想呢?她笑了笑:「我們回殿裡去吧,不知還有沒有飯菜剩下呢。」

   回到正殿,許多人都吃完飯了,她們只能吃些麵食點心。

   常露一臉擔心地對婉寧道:「婉姐姐,你的衣裳沒事吧?洗得乾淨麼?」婉寧笑道:「沒事,晾乾就好了,這種小伎倆是奈何不了我的。」她說後面一句時特地抬高了聲音,惹得不少注目。常露笑著拍手:「太好了,我還擔心姐姐複選時沒有好衣服穿呢。那袍子那麼好看,就這樣弄髒太可惜了。」婉寧笑笑:「放心,不會有這種事地。」

   淑寧低低歎了口氣,覺得頭又痛起來了。

   整個下午,鍾粹宮都充滿著琴聲、歌聲、吟詩聲等種種聲音,似乎人人都卯足了力氣,為未來幾日的才藝考驗作準備。當然也有沒準備的人,臨急抱佛腳地練些「家鄉小曲」,或是想些笑話趣聞什麼的充數。

   淑寧留在房中與媛寧一起練琴。不過這樣顯然互相干擾太厲害了,所以便約好輪流練半個時辰。

   媛寧正練得滿頭大汗,這時宮女瑞福卻敲門進來了,送來昨晚上洗的衣裳。這位宮女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做事很乾淨利落。她把洗好的衣裳遞給淑寧,淑寧笑著接過,卻發現手裡被塞了個東西。她不動聲色地道了謝,將那東西與衣服一起放進櫃子裡,才發現那是一封信,上頭地字分明是桐英的筆跡!她忍住心頭的激動,回頭望望瑞福,對方卻像往常一樣沉默地向兩姐妹福了禮,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媛寧到了休息時間了,便換了衣服說要出去一下。淑寧想著她多半是去見錦緒,也不在意。等她一離開,便立馬拿出那封信,想起要避人耳目,正打算去關窗,又覺得大熱天的這樣太顯眼,便乾脆轉身走到屏風後頭,才看起信來。

   桐英的信只有一頁紙,密密麻麻地寫了許多,先是問她好不好,有沒有受欺負,然後便直接將皇帝地旨意告訴了她,讓她不禁好一陣黑線。看來康熙始終是清穿女的剋星,最愛做亂點鴛鴦譜的事。這樣一來,就真要想辦法選上了。

   她接著看下去,卻是桐英囑咐她要小心的事,包括不要留下這封信,免得被人發現;在宮中小心言行,即使是獨處時也是如此;每屆秀女都可能會起些紛爭,她在堂姐身邊千萬要多加小心,別被人暗算了去;若看了些讓人難受的事,千萬忍下,待回頭再跟他訴苦;近日多雨,無雨時又有烈日暴曬,要注意照顧好身體,千萬別生病……

   桐英的信除了開頭幾句要緊地,倒有大半頁是在囑咐她些瑣事。她看著看著,忽然覺得五味雜陳。雖然大都是甜的,但卻隱隱透著酸,等嘴裡有了鹹味,她才發現自己落了淚。

   雖然很捨不得,但她的理智告訴她,照桐英的指示銷毀信件才是正確的做法,所以咬咬牙,打火燒掉了信。

   但看著那張滿載關心的紙消失在火中,她卻沒有多少難過的心情,因為她忽然發現,以前擔心的種種都不再重要了,她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既然桐英那邊做了那麼多,也該輪到她為兩人的將來努力了。
正文 一九零、複選(上)

   首先進行復選的兩旗秀女,留下的人佔了原來的半數以上,其他的秀女聽說了她們的出色表現以後,紛紛想辦法打聽考的都是什麼內容。但被撂牌子的秀女很快就離開了,留牌子的又各有各的心思,不願透露,同一宮的秀女或可探聽到些蛛絲螞跡,但鍾粹宮裡的卻一點都打聽不到。

   本來還有人想從娜丹珠那裡打聽,她本就是從儲秀宮那邊遷過來,也是頭一批參加複選的。只是她雖沒被撂牌子,脾氣卻更壞了,胡亂摔東西,差點沒把來問她的秀女打傷。汶靜姑姑趕來阻止時,她還大罵:「我的姑祖母是這紫禁城裡最尊貴的女人!憑什麼我要嫁給那種沒本事的男人!」

   汶靜姑姑只能設法安撫她,幸而很快便有人接她離宮,鍾粹宮裡才恢復了平靜。後來眾人打聽到,原來這位郡主當天便被指給了順承郡王的一個叫元孝的兒子,身份雖然尊貴,卻是個不管事的,而且爵位只是鎮國公,離她父親叔伯原本指望的至少要是個皇子的目標相差甚遠。

   最終還是某個秀女使了重賄才從宮女處探聽到,女紅是首先要考的項目。眾人頓時議論紛紛,淑寧這時才知道,原來還是有很多旗下的女孩子不擅長針線的,連婉寧這樣的半吊子,在秀女中已經是中等水準了。

   這本來不是選秀的常規考題,難免有人感到緊張。媛寧就是其中一個,忍不住向淑寧透露。說她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做針線活了,不知該怎麼辦。

   淑寧想了想,問她是不是真的很想選上,見她點頭,便道:「你若有法子找來彩繩之類地東西,我就教你打絡子,這個只需多練幾回,還是能速成的。」媛寧的父親是太子那邊的人,又是內務府司官。聽說掌的就是脂粉針線布料之類的東西,應該有點門路吧。

   果然媛寧在午飯後便把東西都找全了,淑寧問了她想打的式樣,就手把手教她打起來。媛寧學會後。自去練習不提。淑寧則在旁邊專心練琴。

   整個鐘粹宮都傳出各種各樣的聲音,但奇怪的是婉寧與大妞房中卻始終十分安靜。大妞準備地才藝似乎是吹短笛,不知為何跑到正殿旁邊的空屋裡練習去了,惹得在那裡練習舞蹈的秀女一陣白眼。

   婉寧則一直留在房中。關門閉戶,即使熱得滿頭大汗也不在乎。淑寧也曾私下去問她,但她只是神秘地笑著,不肯透露半句。

   又過了一天。終於要輪到兩紅旗的人了。準備複選地前一天晚上,淑寧與媛寧將明天要穿戴的衣服頭飾都拿出來放好,見眾人都睡了。便也吹了燈睡下。不一會兒。便聽到門外有人敲門。淑寧剛起身,就看到門被來回推了幾下。開了,跑進一個人來。

   她嚇了一跳,正要叫喊,卻聽得那人出聲道:「是我。」原來是婉寧。

   淑寧皺皺眉,正要說話,婉寧卻湊到她的床邊,小聲說她睡不著。

   對面的媛寧冷哼一聲,道:「關我們什麼事?難道我們就不睡了?」

   淑寧在黑暗中看不到婉寧地神色,只聽到她對自己說:「我想過來和你一起睡……」

   媛寧打斷了她的話:「你慣會說夢話,會吵著我們的!明兒還有大事,你快回自個兒屋去!」

   「我哪有說夢話,你就會誹謗我。」婉寧不理她,只搖著淑寧的手,「好嘛,咱們那麼要好了,有什麼要緊?你地床又夠大。」

   淑寧不習慣與人共床,正猶豫著,忽然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尖叫聲,把整個院子的人都吵醒了。婉寧有些遲疑地道:「怎麼聽著像是大妞的聲音?」媛寧皺了眉,立馬翻身起床,點了燈出門,淑寧婉寧也跟了上去。

   婉寧與大妞地房間外頭聚集了好些秀女,正議論紛紛,忽然一陣慌張地尖叫著跑開。媛寧用手裡地燈照亮了屋內,發現穿著一身青布袍子地大妞躲在床角,瑟瑟發抖,離她不遠的地面上,一隻黑色地大老鼠正四處張望,看到這邊的燈光,忙躲進床底,大妞已經哭出聲來了。

   汶靜姑姑帶了宮女過來,見狀立馬吩咐瑞欣去拿捕蟬的竿子來,親自出馬將老鼠網住,命瑞欣把它拿走了。

   婉寧鬆了一口氣,卻還是忍不住質問:「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屋裡怎麼會有老鼠?!」

   汶靜卻淡淡地道:「這是我的疏忽,以後不會再發生了。」婉寧不肯罷休,正要再問,卻聽到大妞忽然哇一聲大哭起來,回頭一看,只見她抱著一件秋香色的綵緞旗袍痛哭,嘴裡說著:「那老鼠……咬壞了我最好的衣裳……」

   婉寧一震,忙跑到旁邊的衣架子處細看,確保自己明天要穿的衣裳沒事,才放了心。但聽到大妞哭得那樣慘,有些不忍。

   圍觀的秀女聽得慼慼然,都地走開了。汶靜輕咳一聲,道:「夜深了,小主們請盡早回房安置了吧。」然後也走了。

   淑寧姐妹幾個都心知大妞家境不好,是母親當了陪嫁才置辦下這僅有的一件好衣裳。淑寧有些遺憾,自己身量高些,衣服的尺寸不對,便抬頭看婉寧。這時婉寧也開口了:「好了好了,別哭了,我所有的衣服,除了我自己要穿的那件,你喜歡哪件便挑哪件吧。」

   大妞抬眼望望婉寧,才慢慢停了哭聲。淑寧見沒事了,便道:「姐姐們早些睡吧,我們回去了。」然後拉了媛寧回房。

   第二天吃過早飯後,淑寧換了一身淺粉旗裝,梳著小兩把頭,戴了一朵絨荷花,又在衣襟處掛了一個小小的彩穗錦囊。因怕彈琴做活時不方便,除了一副珍珠墜子。再沒戴半點首飾。然後細細地化了個淡妝,照照鏡子,倒也有些得意,自己打扮起來也是個清秀佳人啊。

   媛寧穿的是玉色衣裳,雖然也是小兩把頭,卻插了兩枝別緻地寶石簪子。她一邊往自己襟上掛錦囊,一邊問:「三姐姐這打扮不會太素麼?多戴些首飾吧?」淑寧道:「這就夠了,不然彈琴時會很不方便,我勸你也少戴些。今年有災。宮中想必不喜奢華。」媛寧怔了怔,便拿下了寶石簪子,另換了兩根碧玉簪。

   出門時,正好對面兩間屋子也有秀女出來。幾人互相一照面,都有些訕訕的,其中一個秀女立馬就返回房中去了。淑寧與媛寧面面相覷,都有些無語。想來大家都是按照京中最新時尚打扮的。都是粉嫩顏色的旗袍,都是小兩把頭,都是戴荷花,都在前襟掛香囊。大概彼此見到也都會很尷尬吧。

   淑寧本也有心換一換,但轉念一想,自己想要入選而已,又不是要出挑。何必打扮得那麼顯眼,便算了。媛寧則深覺自己的品味是與眾不同的,暗自慶幸。

   兩人來到婉寧房裡找她,卻不由得眼前一亮。

   婉寧如今身上這件旗裝,與那日的常服本是一個款式,只是顏色換了粉藍、淺粉與淡紫罷了,襟口、衣袖與下擺處,都繡了簡單的蝴蝶圖案,越發襯得婉寧如仙女下凡一般。她頭上雖與眾人一樣梳著小兩把頭,戴的粉紅絹紗花裡,卻點綴著水晶珠子,耳上地水晶花墜子,與襟前掛的五彩絲結水晶佩,都是配套的。腳下蹬的花盆底,鞋面上繡著蝴蝶,兩根短短地觸角上,小小的水晶珠子正一步一顫。

   她笑著轉了個圈,問:「好不好看?」淑寧呆呆地點了點頭,媛寧本想不屑地掉開頭去,卻還是忍不住用眼角偷偷看。婉寧得意地笑笑,回到鏡子前看了看,才開始給自己化妝。

   大妞從屏風後轉出,淑寧才發現她穿的是那件淺綠黃邊粉袖的常服,連頭上地珠花,也是婉寧前日戴過的。大妞不好意思地看了她們一眼,小聲道:「我先走了。」然後便離開了房間。

   淑寧催婉寧,後者卻道:「知道了,別催我,很快就好了。」嘴裡卻哼起了歌。媛寧不耐煩,索性先走一步,淑寧卻被婉寧出聲拖住,只好留下來陪她。

   其他的秀女紛紛離開,剩下的兩藍旗地人也開始練習了。淑寧去正殿看了時鐘,知道時間還有小半個時辰,才略放了心。回到房間,婉寧卻已經開始唱起歌來。淑寧本想再催,忽然心中一動,猜想婉寧會不會是在開嗓,打算複選時唱歌啊?

   婉寧終於完事了,笑著拉起淑寧的手往外走,走出鍾粹門時,不知為何忽然往前倒去,淑寧正奇怪間,卻發覺自己好像踩到什麼東西,鞋底一歪,然後便是一陣鑽心的疼痛,整個人也往旁邊摔倒了。

   待正眼一看,才發現門檻前不知怎地放了一根木棍,似乎是掃把地木柄。她們不知情穿著花盆底踩下去,那棍子滾動,就拐了腳。婉寧摔得重些,手掌都破皮了,滲出血來,腳更是痛得不能動了。淑寧好一些,腳踝處也是痛得很。

   汶靜姑姑聽到聲音,忙叫人來將兩人扶回婉寧地房間去,又讓人去請太醫。她建議她們先養傷要緊,今日不要去選了。婉寧雖不甘願,但也沒辦法。淑寧卻不同意。

   她與婉寧不一樣,不是個前途已定的人,若錯過這次複選,天知道幾時才會再有機會?桐英那邊還等著呢,她怎麼可能先放棄?!

   她揉了腳踝一陣,覺得好些了,便問瑞福要了兩根白布條,將腳踝死死纏住,再套了襪子,踩下地,雖然還痛,但勉強能夠忍受。於是便迅速回屋換下沾了灰塵地衣裳,換了件淺綠的,在汶靜姑姑的陪伴下往會合的地點走去。

   幸好她們複選的地方是絳雪軒,離鍾粹宮極近,她趕到不久,榮妃娘娘的大駕便到了。早上先考的女紅,是由這位娘娘主持的。

   眾人行過禮,分散在二十張小桌前坐下。坐在淑寧右邊的媛寧擔心地望望她,她笑笑表示沒事,卻看到左邊坐著的大妞,不知為何衣服上濕了一大片,有些狼狽。

   一位嬤嬤公佈了考題,要求秀女們用小桌上的材料做一件針線活,限時一個半時辰。榮妃聽了汶靜的回報,知道婉寧不能來,便笑道:「既然是五阿哥心尖上的人,胡嬤嬤,你帶一份東西給她,順便看著她做吧,別耽誤了才好。」胡嬤嬤應著下去了。眾秀女一陣噪動,但很快就開始做活了。

   淑寧看了看,有一小塊白布,一小塊錦緞,一小塊紅綢,另外彩色絲線若干,黑白線各一縷,想了想,已有了主意。無意中看向右邊,見媛寧在發呆,便猜到她為難之處,眼珠子一轉,輕咳了一聲,拿過三根紅線編起繩來。媛寧看過來,眼中一亮,立馬著手編繩。

   淑寧則將錦緞按花紋分成幾塊,再拼成一隻蝴蝶狀,另將紅綢子絞成一樣形狀,又用絲線在上頭繡出花紋來,然後將兩塊布縫合,翻過來,只在頂部留了個口子。然後她又用絲線做了個穗子,打了個梅花結,把剩的布料絞成小塊,塞到「蝴蝶」裡,直到塞緊了,才縫上口子,加了穗子,再用方纔的紅繩在頂部打個結,掩住線口,順便當了提繩。一個繡囊就做好了,剛好將所有材料都用完。

   她輕輕鬆了口氣,這才發現已經有一半人上交了作品。榮妃對眾人的針線讚不絕口,特地拿出一幅牡丹刺繡、淑寧的繡囊以及媛寧的金魚絡子,說是其中的上上之作,還笑道媛寧做了金魚,說不準真能躍龍門呢。

   婉寧那邊的作品也上交了,倒也過得去,榮妃誇了兩句,便讓眾人先吃午飯。

   這頓飯根本吃不飽,因為上頭有貴人看著,每個秀女都格外斯文。等吃過飯,榮妃與眾人說笑了一陣,才迎來了佟妃、宜妃、德妃、惠妃以及其他的低品級妃子。

   淑寧心知戲肉到了,便與眾人一起行禮,忽然腳下一痛,暗道不好,只得咬著牙死忍了。

   才藝表演開始,打頭的便是大妞。她戰戰兢兢地吹了一段笛子,眾妃卻都眉頭大皺,宜妃還問:「你穿的什麼衣裳?難道不知什麼叫衣裝整潔麼?還不快退下!」

   大妞強忍著淚水,行過禮退了下去,一聽到太監宣佈「正紅旗他塔喇氏,撂牌子」,淚水頓時流了出來。淑寧一陣心驚。

   接下來本是婉寧,聽說她由於腳受傷缺席,眾妃表情各異,唯有佟妃仍笑說:「那就下一個吧。」

   淑寧很快就輪到了。她上前行過禮,早有宮女擺上琴來,在琴前坐下後,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忘掉腳上的痛,然後手指一動,開始了彈奏。

   她覺得這次比平時練習時更好,幾乎忘掉了旁邊的一切,正彈到緊要處時,卻冷不防聽到上頭一陣巨響。原來是宜妃突然將茶碗重重放到了桌上。

   這本是小事,然而淑寧卻已受了影響,手下慢了半拍。
正文 一九一、複選(下)

   淑寧頓時從琴曲中醒過神來,抬眼瞥見上頭的宜妃似乎並沒有要她停下來的意思,手下便繼續彈了。得益於崔嬤嬤的魔鬼訓練,她受到的影響不算大,但忽然間,她有了一個念頭,上午自己表現得夠出挑的了,現在……

   心裡一閃過這個念頭,她指下便又慢了兩個拍子,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畢竟自己還是希望選上的,不能做得太過了。但回想起方才瞥見的情形,似乎有個宮女在宜妃耳邊報告著什麼,才讓她這般失態。

   也許是因為心思有些亂,剩下的半曲發揮不如前頭的好,只是按照平日練習的情形彈下來了,只能說還不錯。一琴奏畢,她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便靜候那些後宮娘娘們的決定。

   這時宜妃已經冷靜下來了,只是心情仍然不好,板著臉道:「這彈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眾妃都心知是怎麼回事,掩扇子的掩扇子,喝茶的喝茶,擦汗的擦汗,卻無人附和宜妃。佟妃還微笑著問:「宜姐姐這是怎麼了?火氣這樣大?別嚇壞了這些孩子。」宜妃有些惱怒,但又不好駁回去,便只好閉了嘴。

   佟妃又轉頭去問惠妃與榮妃:「兩位姐姐怎麼看?」榮妃笑道:「這姑娘針線極好,琴藝也過得去,已算是出挑的了。」佟妃於是笑道:「既然榮姐姐這麼說,那就留下吧。」然後叫太監留淑寧的牌子。

   淑寧暗暗鬆了一口氣,成功了。她心下喜悅。卻在行禮時,發現腳又痛了,咬咬牙,迅速退到邊上,額上已隱隱冒出了冷汗。真糟糕,這還只是剛開始呢。她只能盡量將心思放在其他秀女身上,轉移注意力。

   接下來地媛寧也是彈琴,但她挑了一首難度很高的曲子,而且技巧幾近完美。很是得了眾妃的稱讚。她穿戴禮儀都沒有可挑剔的地方,加上父親正管著內務府裡與妃子們日常所用密切相關的物事,太子那邊又已經打過招呼,倒是順順利利地過了關。

   媛寧站到淑寧身邊。發現她臉色有些蒼白,便多看了幾眼,用眼神表達著疑問。淑寧勉強笑著搖了搖頭,表示沒事。媛寧本不相信。但因上頭的宮妃已有人往這邊掃了一眼,兩人馬上站好了,不敢再做什麼。

   之後的秀女表演,大都只是中規中矩。其中還有些人鬧了笑話。有的是因為太緊張,彈琴時錯了十幾處;有的唱「家鄉小曲」卻唱破了音;有地跳舞時掉了鞋子;有的則是吟詩卻答不出詩中的典故。

   上頭的妃嬪看得挺開心,雖然大多數人都會盡量維持自己地端莊形象。但也有人不給面子地直接笑出聲來。宜妃仍扮著黑臉。幾乎每一個秀女都會被她質問。佟妃次次都打圓場,榮妃也時不時地幫秀女們說幾句好話。還有幾個嬪和貴人在邊上應和著。

   漸漸地,淑寧這邊已經排了四五個人,接下來輪到常露了。這時,門口傳來太監的聲音:「太后娘娘駕到!」倒讓軒中眾人都吃了一驚。

   太后這幾年年紀大了,只愛留在慈寧宮裡吃齋禮佛,很少過問選秀方面的事。連兩個娘家的侄孫女來應選,她也只是問問指婚對像地家世人品如何,並沒有提出什麼要求。沒想到她會突然蒞臨選秀現場,眾妃嬪吃驚之餘,忙領著眾秀女到軒外迎接。

   太后是位圓圓胖胖的老婦人,慈眉善目的,人很和氣。她在正座坐下後,笑道:「別緊張,我就是午睡起後,天長無聊,聽說你們這邊有趣,過來湊湊熱鬧罷了。你們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話雖如此,但眾妃怎敢怠慢?仍舊陪著獻了一會兒慇勤,才繼續進行複選。

   常露把年前某位翰林寫來稱頌皇帝的一首詩重新譜了曲子,連彈帶唱地表演了出來。雖然歌喉稚嫩,但清清脆脆的倒別有一番風味。加上她長相可人,頗得了一些妃子的好感。一個嬪還笑道:「這孩子長得可憐見地,倒叫人一看就心裡歡喜。」

   佟妃看了眼太后,見她也面露欣賞,便對那嬪道:「成嬪喜歡麼?那就留下吧。」成嬪忙謝過了。常露在底下聽見,只是一臉羞澀地笑笑,然後退下。

   她地那個族妹,叫啟薇地,倒是另一種性子。為人開朗,又愛笑,因為年紀最小,還帶些孩子氣。她唱了一首蒙古長調,說是昔年隨父親在西北任上時學的,很得太后喜歡。佟妃問過她地家世,得知她父親在當年平息王輔臣之亂時曾立過大功,便將她留了牌子。

   漸漸地,鑲紅旗的秀女也差不多閱選完了,這時門外卻忽然有人來報說,婉寧來了,要求參選,然後她的倩影便出現在門口。

   眾秀女一陣騷動,議論紛紛。淑寧也有些詫異,心道她傷成那樣,居然還能走來?

   原來婉寧受傷以後,因腳痛得厲害,本打算日後補選的。後來胡嬤嬤來了,言談間隱約透露出,錯過這次,可能未必再有機會,因覬覦五福晉之位的秀女不止她一個。她本來就覺得自己受傷的時機未免太巧,現下越發覺得其中有貓膩,便立定心腸要去參加了。經太醫診治後,她的傷已好了許多,又因驚動了五阿哥,請來太醫院最擅長鐵打損傷的一位老太醫替她下針,她覺得能走能跳了,便硬撐著過來。

   她對太后與眾妃說,是因腳傷好轉,不想辜負了娘娘們的期望,方才來的,希望娘娘們給她一個機會。妃子們還沒說什麼,太后先發話了,笑著要婉寧好好表演一番。

   宜妃本來一見婉寧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甚至懷疑太后是自家兒子特地請來為婉寧助陣的。猶自惱怒不已,但因太后先允了,不好攔著,便沒出聲。佟妃笑笑,讓婉寧等鑲紅旗地秀女全部選完後再表演。

   但婉寧的出現無疑刺激了剩下的兩名秀女,致使她們的表演都差強人意,雙雙落選。宜妃板著臉,叫婉寧開始。但榮妃卻笑得很親切,問她要表演什麼。

   結果婉寧拍拍手。兩個小太監便搬了四個簡易的木屏風進來,上頭都蒙著白紗,一字排開,然後又有宮女將一張安放了筆墨顏料的小案抬到邊上。眾人議論紛紛。不知婉寧到底要做什麼。

   只見她盈盈福了一禮,腰身擺動,居然跳起舞來,嘴裡卻唱起了《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淑寧聽到那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調子。覺得有些恍惚,待醒過神來,卻發現婉寧已經執筆沾了顏料,在屏風上畫起了畫。她又是一陣恍惚,心想這個情形似乎有些眼熟?

   婉寧本就打扮得如神仙妃子一般,身上又不知哪裡掛了鈴鐺,隨著她的動作,發出陣陣悅耳鈴聲,成了伴奏的音樂。彩蝶衣袖紛飛間,四塊白紗上便出現了梅蘭菊竹地畫面,加上她動作優美,歌喉宛轉,軒中人等都看得呆了。當婉寧重複了三四遍歌曲,畫完四幅畫,放了筆又盈盈下拜時,周圍居然一絲聲響也無。

   看到眾人的反應,婉寧眼中閃過一絲得意,臉上綻開了花一般的笑,頓時艷壓全場。

~~~~~~~~~~~我是回到鍾粹宮後的分割線~~~~~~~~~~=

   眾人回到住處,早有太醫在等著為婉寧醫治了。待他重新為她包紮好傷腳,又囑咐她少走動後,才被宮女請去為淑寧醫治。

   淑寧本來傷得不重,但未經治療便勉強走路,而且還支撐了大半日,傷勢惡化了,倒比婉寧傷得還要重些,所幸並未傷筋動骨。太醫叮囑她要靜養,最近幾天盡量不要下床。淑寧便討了一付枴杖,預備需要時使用。

   又有十來個秀女要離開了,其中就包括大妞。媛寧去送了她一程,回來歎道:「大妞姐姐怪可憐地,哭得那麼傷心。二姐姐屋裡擠滿了人,卻只顧著巴結二姐姐,沒人安慰她一聲,連二姐姐也只顧著問她怎麼把衣服弄髒了。幸好有別的秀女岔開了話,大妞姐姐才趁機走人。」

   這件事淑寧也感到很奇怪,便問媛寧是怎麼回事。媛寧道:「我當時跟別人說話來著,也沒看清楚,似乎是大妞姐姐在窗邊看風景,一個宮女送茶經過,別的秀女轉身時撞倒茶壺,才染了大妞姐姐的衣裳。當時時間已經不早了,來不及回頭換衣裳,她只好繼續穿著。」

   她頓了頓,才道:「大妞姐姐方才哭著對我說,只怪自己一時糊塗,貪圖他人地華服珠寶,卻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其實……我也有些疑惑,當時大妞姐姐和我是最先到的人,她穿著那身衣裳,跟大家梳著一樣的頭,又是背對著眾人,若不是事先知道,我說不定會將她認成了二姐姐……」她抬眼望望淑寧,沒有再說下去。

   然而淑寧已經明白了她地意思,不由得歎了口氣。看來大妞是遭受了池魚之災啊,不過想到自己,不知算不算得上是池魚之一?宮門檻前的那根棍子,怎麼想怎麼奇怪。不過對於要留屋養傷的自己而言,這些事再多想也是無益,唯有日後多加小心吧。反正自己已經順利入選,只要等桐英那邊求了旨意便行了。

   這樣想著,她不由得開始留意瑞福地行動,不知瑞福會不會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桐英?

   兩藍旗地秀女本已做好了準備,誰知這最後一場複選卻忽然中止了。太后一時高興來玩,卻是累著了,回去地路上受了風,有些頭疼腦熱。太醫整天在慈寧宮駐紮,幾個妃子輪流侍奉,甚至驚動了皇帝親去餵藥,一時間沒人顧及到鍾粹宮裡那十多個未經閱看的秀女,她們都有些惶惶然,只得趁機多練習幾遍。

   在這段時間內,淑寧每日除了反覆看從家裡帶來地兩本書,便是做些針線活解悶。她特意請瑞福瑞欣幫著弄到材料,做了一雙平底鞋,比尋常的鞋底要厚些軟些,預備自己可以下床後穿。媛寧偶爾會陪她聊聊天,但更多的時間,卻是外出。她本以為媛寧是去找錦緒,後來才發現不是,心下有些存疑,但見媛寧不肯透露,也不便再追問。

   來探望淑寧的秀女不多,除了常露和啟薇來過兩回,便是那日照過面的名叫笑雪的秀女以及她的朋友——一個姓郭佳氏叫昭瑤的——來過一次。

   而婉寧雖然也在養傷,日子卻過得很是熱鬧,天天有人來探望。許多本來對她不太客氣的秀女,從榮妃的話中探聽到些風聲,得知婉寧不會成為後宮妃子的一員,而是未來的五福晉,也不再敵視她,加上太醫對她很是恭敬,又常有人送來名貴藥材,便將她當成手眼通天之人,紛紛來巴結了。只是那月瑩,仍不給她一點好臉色,只是埋頭在房中練習,預備複選。

   這般過了兩天,太后痊癒了,複選終於得以繼續進行。兩藍旗的秀女經過一番比拚,又再被淘汰掉一大半。

   這下,原本八十名秀女,只剩下四十一名了。當中又有啟薇這樣年紀尚小的,後宮下了恩旨,讓三位年紀剛滿十三歲的秀女先行回家,待日後再入宮閱看。

   剩下三十八名秀女,再佔用兩座宮院,未免太浪費,因此鍾粹宮裡住著的秀女便要搬到儲秀宮去住,隨機安插到有空床位的各房間中,與兩黃旗兩白旗的秀女同住。

   淑寧這時的腳傷已好了許多,勉強可以正常走路了。與眾人搬到新住處時,才再度見到多日未曾碰面的婉寧,見她面色紅潤,能走能跑,不禁有些羨慕,她自己恐怕還得再過幾天才能痊癒到這種程度呢。

   婉寧這時已交到不少新朋友,與常露更是要好了,倒不像先前那樣愛黏著淑寧。淑寧見狀,也只是微微歎了口氣,便轉身與多日不見的絮絮表姐以及寶鑰聊天去了。

   她在這裡也認識了一位新朋友。搬過來的秀女,是安插到只有一人住著的房間裡的。她去的那間屋子,住著一位漢軍鑲黃旗的秀女,年紀只有十四歲,卻行止穩重,不芶言笑,帶著淡淡的冷。她容貌清麗,一雙眼睛格外黑亮,襯著雪白的肌膚,讓淑寧想起一句話來:「高山晶瑩雪」。

   兩人初見時,這位秀女穿了一身淡黃旗袍,手裡拿著本書,矜持地微微頷首,輕聲道:「幸會,我姓魏佳氏,單名一個莞字。」

   淑寧一怔,笑了:「幸會了,我姓他他拉氏,名叫淑寧,請問令堂娘家可是姓?」
正文 一九二、御園
   淑寧與魏莞相處下來,發現她品性高潔,但有些偏冷,不愛與人結交,自己與她同屋又是親戚,她也只是淡淡地。不過她只是天性如此,倒不是高傲的緣故,其實不難相處。最愛看書,尤愛詩詞文集,甚至還向淑寧打聽,住在鍾粹宮的時日裡,可曾去過緊鄰的景陽宮?那裡是整個紫禁城裡藏書最多的地方。

   淑寧只能苦笑,身為秀女,若不是上頭有旨意,她連住的宮院都出不了,怎麼會有機會到別的宮去?魏莞有些失望,後來發現淑寧喜歡看的是遊記雜聞之類的書,連共同話題也少了,倒是淑寧養傷無聊時,還會問她借兩本詩集解解悶。一來二去的,倒成了君子之交。

   絮絮常常與媛寧一起來看淑寧,好像忽然打開了話閘似的,倒豆子一般說起她先前受的委屈。原來她們舒舒覺羅家的一位姐姐,是上屆記名的秀女,與她一同應選,欺她性子軟弱,管她管得厲害,甚至還幾乎把她當成丫環一般使喚。絮絮因對方有些憑借,又是族長的女兒,只能忍氣吞聲,那寶鑰雖是朋友,又不好過問她們姐妹的事,結果絮絮竟是無處訴苦,直到淑寧姐妹搬過來,才暫時躲開些。

   媛寧聽得柳眉倒豎,有些恨鐵不成鋼:「都是因為你性子太軟,才會叫人欺到頭上!她有什麼憑借?不就是父親當個族長麼?你和她一樣是留牌子的秀女,她若再胡亂使喚你。你就該打回去!」

   絮絮咬咬唇,淑寧有些想笑,忍住了:「四妹妹說笑了,打是不能打地,直說就好。只要絮絮姐姐拿定了主意,那人又能奈你何?」

   媛寧似笑非笑地瞄了淑寧一眼,淑寧只裝看不見。

   絮絮想了想,覺得開心多了,而且現在有了幾個表姐妹在。不像從前那樣除了寶鑰一個不識,打發時間也有了去處,便說笑起了另一件事。

   原來前兩日不知從哪裡來了一個小太監,打聽頭一天複選時彈琴的秀女都有哪幾位。哪些是中午前後奏過琴的。結果被她們這邊的明霞姑姑抓住,嘰咕了半日後就放走了。絮絮想起自己剛好是那個時間彈琴的人,才多留了個心眼。

   淑寧也想不出這裡頭的緣故,便笑道:「莫不是有哪位貴人聽了你的琴聲。引為知己,想要找到你吧?」絮絮啐了她一口,道:「胡說八道!這也是女孩兒該說的話?」淑寧裝出一副驚奇的神色道:「姐姐想到哪裡去了?我說地貴人說不定是哪位娘娘或公主呢,女孩兒為什麼說不得這話?」絮絮臉紅了。又羞又惱地欺上來呵癢,淑寧忙躲開去。媛寧也笑著加入進來。

   她們這一番打鬧,倒吵著了坐在屋子另一頭看書的魏莞。她淡淡地往這邊看了一眼。淑寧自知理虧。忙陪了不是。才拉過兩位姐妹,重新坐好說話。

   婉寧與常露她們也曾來過兩三回。前者見堂妹的傷還未好全,有些吃驚,忙把她用剩的特效藥膏送過來。淑寧謝過了,只是那藥所剩不多,只夠用一回,但效果著實不錯。她已經可以走相當長地路了。

   這幾天又重新下起了雨,眾人只能留在各自房裡,偶爾串串門子,怪悶的。淑寧有些心煩,選都選完了,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啊?好歹給個說法吧。不知桐英那邊進展如何?

   好不容易天放晴了,雖然還有些陰,但秀女們已經很開心了,紛紛跑到外頭來透氣。加上皇恩浩蕩,准許儲秀宮的秀女到御花園裡遊玩一天,一幫小姑娘們都樂壞了,有的賞花,有地餵魚,有的聊天,有的彈琴,有的到處遊玩,有地來回嬉笑追逐,好不熱鬧。

   淑寧也覺得再悶在屋裡會發霉的,便約了魏莞一起去逛。她們一個是腳傷未癒,一個是天性不喜動,所以只是慢慢地走著賞景。二人漫步在園中,呼吸著雨後的清新空氣,偶爾聊聊天,倒也自在。走得久了,淑寧覺得有些累,雖然穿地是平底鞋,腳下也隱隱有些痛,便與魏莞商量了,找個地方歇歇腳。

   還未等她們找到地方,便先聽到常露在不遠處地假山下招呼她們:「莞姐姐,淑姐姐,快來這邊坐坐吧。」她旁邊地婉寧也望了過來,笑著朝她們招手。淑寧二人對望一眼,走了過去。

   婉寧與常露所在的是幾處假山之間,陽光都被假山擋住了,很是陰涼。她們不知從哪裡搬來幾張石凳,正坐著聊天,似乎是常露無意見看到淑寧,才招呼她們過來地。淑寧與魏莞見過禮,便在空凳上坐下。

   先前婉寧與常露說閒話,似乎正說到前些日子總有人送藥物補品給婉寧,太醫宮女太監們也很小心侍候,搬宮時,婉寧只是說了幾句,儲秀宮的明霞姑姑便不顧汶靜姑姑反對,將瑞欣調到儲秀宮去侍候。常露羨慕地道:「我早聽說宜妃娘娘是宮中寵妃,極有體面,如今婉姐姐快要成為她兒媳婦了,難怪那些底下人會那麼慇勤小心呢。我瞧著,她們對石家姐姐也不過如此罷了。」

   婉寧卻心裡有數,訕訕地換了話題:「說起來成嬪娘娘也不差啊,雖然她不算很得寵,但人很和氣很好相處,將來妹妹成了她的兒媳婦,也不會受委屈的。」

   常露心中一陣惱怒,面上卻是一臉嬌羞地辨解說那只是別人的謠傳,當不得真。婉寧只當她害臊,常露無法,一見淑寧與魏莞從旁邊不遠處經過,便忙招呼了她們過來,可惜仍未止住婉寧的話頭。

   她不停地解釋說那只是別的秀女故意傳的話,並不是真的,自己絕對沒有要高攀皇子的想法。婉寧卻取笑道:「我雖然沒親眼看見,但別人都說。當時成嬪娘娘表示很喜歡你,其他娘娘們就留了你的牌子,成嬪還道了謝呢。雖然沒有明說,但人人都知道你地七福晉是跑不掉的了。將來七阿哥封了王,你就是正經的王妃。有什麼好害羞的啊?你放心,雖然七阿哥腿腳不好,但人很不錯的,你那麼可愛,只要多撒撒嬌。他一定會喜歡上你,你叫他往東,他就不敢往西……」

   她話音未落,原本一直在看自己手中扇子上的題詩的魏莞突然站起身來。淡淡地對淑寧道:「我要回去了。」淑寧有些尷尬地點點頭,猶豫著自己要不要一起走。

   婉寧方才被魏莞的動作嚇了一跳,一聽她的話,便先皺了眉:「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哪裡得罪你了?」

   魏莞卻仍舊淡淡地。輕聲說:「你沒有得罪我,只是我聽不慣這些話罷了。這位姐姐好歹是大家閨秀,怎地說話這般沒羞沒臊的?真真無禮!」然後便轉身走了。

   淑寧咬咬唇,想要跟上去。卻被婉寧一把抓住,瞪大了眼問:「你怎麼也要走?難道你也認為我沒羞沒臊麼?!」

   淑嘆了一聲,道:「二姐姐,這裡是在外頭,不比在家裡,少說兩句吧。」她其實不認為婉寧的話過分,若是發生在親密的姐妹或閨密之間,倒是正常地。但在這種環境裡對著一個只認識幾天的人說,旁邊還有個幾乎是陌生人的魏莞,實在是太不謹慎了。要不要追上去?不過依魏莞的性情為人,應該是不會向別人透露地。

   婉寧聽了卻撇嘴道:「其他人離得遠著呢,聽不到的,常露又是我的好朋友,有什麼關係?你這個表妹是哪裡來的?我本以為她不俗,誰知她地想法居然那麼古板。」說罷便掉過頭去繼續與常露說話。

   常露不知在看什麼,轉回頭來時,忽地眼圈一紅,掉下淚來,倒把婉寧淑寧都嚇了一跳,忙問她是怎麼了。

   常露哭得梨花帶雨地道:「婉姐姐,求你不要再說了。我從沒有過攀龍附鳳的想法,在皇上下旨之前,什麼阿哥王爺的,通通不與我相干……皇上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嗚……我那日彈地琴與歌頌皇上地曲子,雖然比不上姐姐地輕歌曼舞,但也得了幾位娘娘的好評,怎麼就成了只有成嬪娘娘誇我?其他秀女傳那樣地話,不過是想壞我的名聲罷了……姐姐怎麼能信她們?難道因為她們巴結你幾句好話,你就忘了先前她們是怎樣對你的麼?我一個正正經經、清清白白的女孩兒,都快被她們壞了名聲了……」

   婉寧聽得訕訕地:「哪有這樣誇張?指給七阿哥……不是好事麼?你也不要對別人有太多偏見嘛,其實她們也都是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

   常露卻哭得淒淒慘慘的,好不可憐,婉寧心裡一軟,不好再說什麼了,才哄她道:「好啦,我不說了,你別哭了。」常露抬起頭來,淚珠兒仍一滴接一滴地落下,顯得分外嬌美,看得婉寧淑寧均是一呆。

   這時有秀女叫婉寧過去與她們一處玩耍,婉寧猶猶豫豫地,淑寧歎了口氣,道:「二姐姐去吧,我陪著常露妹妹就好。」婉寧乾笑兩聲,再勸了常露幾句,見她仍是哭,只好先走了。

   淑寧坐下安慰常露,後者卻只是流著淚道:「我沒事,只是一時覺得委屈……姐姐先走吧,讓我一個人呆會兒……」

   淑寧想了想,正要起身準備離開,冷不防聽到旁邊的一處假山後傳來一陣聲響,忙轉頭去問是誰。

   一個淡藍色的身影走了出來,容貌秀麗,氣質雍容,卻原來是石家小姐嘉慧,正是傳說中那位內定的太子妃。

   她面上有些發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頜首道:「真對不住,我本不是有心旁聽,只是走得累了,在假山後小憩,聽到你們來,本想迴避,但你們正坐在唯一的出口處,我怕出來了你們會尷尬,所以……」

   淑寧微笑著說不要緊,但心裡卻有些緊張,擔心她會把才纔聽到的話告訴別人,那婉寧的名聲又要再受損了,只怕連自己與媛寧也會受些影響。她張了張嘴,不知該怎麼說出口。

   嘉慧見她這樣,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正色道:「你們不必擔心我會把才纔聽到的話傳出去。不慎聽了別人的私話,已不是好事了,背後道人是非,這種事我還做不出來。」

   淑寧有些慚愧地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還請你不要見怪。」嘉慧淡淡一笑,對她與常露分別點了點頭,便端端正正地走開了。

   現場只剩下淑寧與常露二人,後者仍舊默默地流著淚,淑寧見她帕子都濕透了,便遞了自己的上去:「擦乾了吧,我二姐姐只是性情天真爛漫些,並沒有什麼壞心。你也是知道她的脾氣的。」常露默默地接過,忽然露出吃驚的表情,望向淑寧的身後,然後裊裊婷婷地下拜,道:「奴婢見過皇上。」

   淑寧僵住了,機械地轉過身,果然看到一個明黃色的身影,來不及看臉,她已先行下拜,說了同樣的話,只不過說得乾巴巴的,一點都比不上常露的嬌柔宛轉。她心裡緊張得要死,卻連頭都不敢抬,只能望見那明黃色的衣擺下方的圖案和靴子,再往後三四尺,還有一雙穿深藍色衣服黑色靴子的腳。

   皇帝站了好一會兒,都沒出聲。淑寧已經一頭冷汗了。良久,他才問了句:「你是那婉寧丫頭的妹子?」淑寧忙應了聲是,然後皇帝便沒了下文,慢慢走到常露面前。

   他淡淡問了句:「你叫什麼名字?」常露輕聲道:「奴婢……名叫常露,家常的常,露珠的露。」

   淑寧在前頭看不到後面的情形,只是過了一會兒才聽到皇帝說:「其淚如露,其淚如珠,你這名字倒也貼切。」然後便是腳步遠去的聲音,那穿深藍色衣服的人忙跟了上去。

   淑寧這才鬆了口氣,站起身來回頭看,卻怔了一怔。只見常露還跪在地上,臉向上仰著,幾滴淚珠掛在臉上,睫毛一顫,便有一顆淚掉了下來,真個惹人憐愛。只是她現在的表情卻與「惹人憐愛」四字有些不符,眼中隱隱有光。她緩緩地抬手擦了臉上的淚,站起身來,對淑寧微微一笑:「我們回去吧。」

   淑寧卻忽然覺得有些冷。

~~~~~~~~~~~=我是轉換場景的分割線~~~~~~~~~~~~

   卻說自從那日秀女遊園後,老天爺又下起了雨,皇帝那邊也不見有什麼旨意,選秀的事暫時冷了下來。

   而康熙皇帝本人,在與桐英、巴爾圖說起先前交待他們去做的事時,李德全進來向他報告,說五阿哥正在前頭院子裡,冒雨求見。

   康熙冷哼一聲,摔了筆,道:「你去告訴那個逆子,只管留在慈寧宮好好侍候太后,別的事一概少管!自己作的孽,就要自己去還!」

   李德全領命去了,桐英與巴爾圖對望一眼,都不敢出聲。

   康熙來回走動幾步,沉默了半晌,才歎了口氣,對桐英道:「朕記得威遠伯府的三房,你似乎很熟?」

   桐英不知他此話何意,只好實話實說:「回皇上,威遠伯府三房的嫡長子端寧,與奴才是髮小,在奉天時就拜同一位先生學書,後來回京進宗學,又是同窗。因此奴才與他家常有來往。」

   「那你可知道這房的女兒如何?」

   桐英心下一緊,道:「自然是好的,不知皇上為何問起這個?」

   康熙又來回走了兩步,道:「朕看威遠伯府的那個二丫頭,行事有些輕佻,不太適合當皇家媳婦,倒是她家三房的丫頭不錯,有些大家風範。」

   桐英怔住了,覺得彷彿有只無形的手,抓住了他的咽喉。
正文 一九三、召見
   卻說那日游了御花園後,淑寧找了個機會將婉寧拉到避人的角落裡,將她走後皇帝出現的事告訴了她,還擔心地道:「我想皇上興許在暗裡看了一陣子了,不知有沒有聽到二姐姐的話,若是有什麼不好的後果,可怎麼辦呢?」

   婉寧卻是一愣,也有些慌:「不……不會吧……我也沒說什麼不得了的話啊,再說……太后和五阿哥……都會挺我的……那天才藝表演後,太后還誇我歌唱得好來著……」

   淑寧歎息一聲,道:「二姐姐,你難道沒聽說太后病了麼?誰知她還有沒有精力再管這個事。何況照太后的脾氣,只要皇上拿定了主意,她未必會多說些什麼。二姐姐,這回你太魯莽了。那些話,若是自家姐妹在家裡,或是親近的好友單獨相處時說說,倒也沒什麼要緊,就當是閨閣中取笑罷了。只是在外頭,又是在皇宮這種地方,更該謹言慎行的。你與那個常露才認識了幾天?就敢這樣隨便?何況當時在場的還有魏家表妹,她與你不過是點頭之交罷了。你怎麼能當面說那樣的話?」

   婉寧低頭絞著帕子,不出聲,半天才道:「當時又沒別人在……常露是我好朋友,那個魏莞又是你表妹……何況我只是在開玩笑而已……又沒說什麼過份的話。常露很快就會被指給七阿哥,許多人都知道啊。當日成嬪娘娘誇獎她的情形,我雖沒看見。但你是親身經歷地。既然是事實,那常露也不過就是害害羞罷了……我又沒胡說……」

   淑寧又是一陣頭痛,幾乎是苦口婆心了:「二姐姐,記得進宮第二天,我跟你說起那個被打死的秀女的事,勸你萬事收斂些,別讓人抓住了把柄。你當時答應得好好的,也……也安份了幾日,可為什麼一留了牌子。就變得張揚起來?說話行事都不注意,還與那些秀女天天湊在一起。她們先前對你是什麼態度?現下與你這般要好,誰知有什麼心思?至於那個常露……」

   她回想常露在御花園裡的言行,心下略略發寒:「我看也不簡單。只怕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無辜可憐,是不是真的指婚給七阿哥……也說不準。姐姐還是離她遠著些吧,別被人算計了。這些天暫且收斂些,哪怕只是裝出個端莊賢惠的樣子來也罷。等指婚的旨意下來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可好?」

   婉寧低頭不說話,淑寧再催幾聲。她才抬起頭盯著淑寧瞧,咬咬唇,道:「三妹妹。我最近只顧著和別人一起玩。太忽略你和媛寧、絮絮了。你是不是不高興?你直說嘛,我以後多陪你就是了。你……你不要再這樣說我地朋友……」

   淑寧怔了怔,心底一股怒氣湧上來,心肝脾肺腎,都彷彿灌了辣椒水似的,嗆得說不出話來。好容易按捺下,她深吸一口氣,道:「不必了!二姐姐愛怎樣就怎樣吧,我不會再管了!」說罷轉身就走。

   可惡的婉寧!我好心提醒你,你居然把我當成是挑撥離間的小人了?!真是狗咬呂洞賓!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一路生氣地往回走,腳下使了些力,待回到房間時,腳踝又隱隱有些痛,於是她便縮在房中,看書練字彈琴,偶爾與媛寧絮絮魏莞聊天,沒事一概不再出門。

   而婉寧見淑寧突然走了,很有些意外,不知是哪裡得罪了她,回頭仍照自己地心意行事,不過幸好她沒忘記對方說過的皇帝那日在場的話,平日裡行事稍稍收斂了些,又托人傳信給五阿哥問口風。只是傳信的人都說五阿哥在慈寧宮侍奉湯藥,找不到人,她開始有些擔心,但後來見宜妃等後宮娘娘請秀女去喝茶聊天時,也會把她捎帶上,態度也很正常,方才放了心。

   因皇帝並未下旨明言幾時確定秀女地去處,後宮便隱隱騷動起來,時不時的有妃嬪接了看得上眼的或有親戚關係的秀女去喝茶說話。婉寧、媛寧、絮絮、嘉慧、常露、寶鑰等人都去了。淑寧本人則從未受邀,看到其他女孩子打著傘冒雨回來時,漂亮地衣服都濺上了泥水,鬢髮散亂狼狽,不禁暗自慶幸。

   這一日她本來正在練字,卻忽然來了個小太監,說皇帝要召她與魏莞過去。淑寧與魏莞對望一眼,都有些詫異,因小太監催得緊,便匆匆換了體面的衣裳前往乾清宮,身後儲秀宮眾人議論紛紛,各種各樣的猜測都有。

   淑寧一路膽戰心驚地來到乾清宮,隨著小太監從側門進入,先是在一處小房間等了一會兒,與魏莞互相幫著稍稍收拾了一下頭髮衣服,便有人來請她們進西暖閣去。

   淑寧一踏進西暖閣,便先眉毛一跳。

   桐英正在裡頭,在旁邊地一張桌子上整理著文房四寶,只不經意地掃了她一眼。

   這一眼裡頭包含了許多意思,略略安撫了淑寧地心。她若無其事地與魏莞一起對正居上座地皇帝行了大禮,一聽到「起喀吧」三個字,便起身站好,垂手聽候皇帝的吩咐。

   屋裡除了康熙皇帝與桐英,原來還有其他人在。佟國維不知為何進宮來了,皇帝叫魏莞來,卻是讓她見見分別多日地外祖父。祖孫倆鄭重謝過康熙,淑寧也拜見了僅僅見過兩面的外叔祖。

   佟國維對於淑寧只是淡淡地說了些場面上的話,對魏莞則嚴厲又慈愛。當著康熙的面,問過她近日的大體表現,便教導她要謹守閨訓,循規蹈矩,以報君王,云云。魏莞一一端正應了,態度倒是一如既往地淡然。

   康熙見狀便打了圓場,說佟國維久不見外孫女兒,不必這樣嚴厲,又問起魏莞平日的功課女紅等事。知道她擅長琴棋書畫,便當場叫她寫幾幅字來,然後才回轉頭去搭理其他人。

   淑寧原本見康熙皇帝似乎只顧著與佟國維祖孫說話,竟把桐英與自己晾在那裡,不知是什麼緣故。但見桐英不慌不忙地候著,似乎胸有成竹。她相信桐英必定有他自己地理由,便也耐下心來,靜靜等候。

   康熙打量了淑寧幾眼,便用手指了指桐英。問:「你可認得他是誰?」淑寧忙施禮答道:「回皇上,奴婢認得,這是簡親王府的桐英貝子。」康熙「嗯」了一聲,又問:「你是怎麼認得他的?」

   淑寧心下一驚。不知他這樣問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只能沉住氣答道:「回皇上,奴婢的父親曾在奉天任官,因哥哥要進學。便讓他拜了一位師傅。恰巧桐英貝子也拜了那位先生為師,便成了同窗好友,平日裡時不時約了一同去騎馬射箭,奴俾當時年紀雖小,也跟著去騎過兩回馬,因此識得。

   康熙似笑非笑地望望桐英:「哦?看來還是青梅竹馬啊。」桐英傻笑兩聲:「奴才跟她哥哥是髮小嘛。」康熙哼了他一聲,才問淑寧:「說說後來怎樣?」

   淑寧忙道:「後來奴婢的父親任滿回京,又帶了家人到廣州上任。唯有哥哥一人留京進學。先是在家族學。後又被薦入宗學為伴讀。桐英貝子回京後。兩人得以重逢。只是當時奴婢隨父母在廣州,並不曾見。其後奴婢的父親丁憂回京。貝子爺卻又回奉天去了,直到前年秋天他回京時路過奴婢一家在房山的別院,才再見到。」

   康熙頓了頓:「秋天?你記清楚了?不是冬天麼?」淑寧心念電轉間,答道:「是秋天。」說罷就看到旁邊站著的桐英下垂的左手悄悄比了個大拇指,心知自己賭對了。

   桐英摸摸頭,不好意思地對康熙道:「皇上,就是……那一回。奴才還是在他家園子裡寫地折子呢。他們兄妹兩個都幫著打了下手。」

   康熙再度擺出一幅似笑非笑的模樣,桐英乾笑兩聲便沒再說話了。前者便轉頭去看魏莞的字寫得如何,過了半晌才回過頭來,對淑寧說:「你也學過些琴棋書畫吧?方纔這小子說,他畫畫時你給他打下手,不必他開口便知他要什麼筆什麼墨,真真像是他肚子裡的蟲似地,可是真的?」

   淑寧有些黑線地道:「是桐英貝子謬讚了,許是奴婢見過幾次他畫畫,因此知道些他的習慣罷了。」

   康熙對桐英笑笑:「那就試試看吧,就在這裡畫,讓我瞧瞧你小子有沒有欺君。唔,那邊莞丫頭畫了荷花,我看……四月裡的牡丹開得好,你就畫那個好了。只是不許你出聲告訴她要用什麼筆墨。」

   這這這……算是故意為難麼?沒有實物地情況下畫畫,並不奇怪,但要另一個人就這樣猜畫畫的人要的是什麼筆墨……桐英哥,你什麼時候得罪康熙皇帝了?

   淑寧更擔心的是,聽起來桐英似乎是在向皇帝暗示自己與他地關係,但皇帝的反應卻說不準,如果這次配合得不好,會不會影響了兩人的未來?

   她憂心地望了桐英一眼,他卻給了她一個安撫地眼神,鎮靜地展開畫紙,手在紙上摸索著,似乎是在定佈局。淑寧精神一振,也集中了精神,一邊留意桐英手掌地動作,一邊添水磨墨。

   等到桐英停下手上地動作,進行具體構思時,淑寧開始準備顏料了。歷來畫牡丹,顏色多是紅、粉、黃、白四色,也有可能是藍,葉子要青色,也許還要用上赭色。她一邊想著,一邊將這些顏色調好,用小白瓷碟盛著,按彩虹色的順序一字排開在桌子右側,又在筆洗中灌滿水,然後根據紙地大小與方才看到的大置佈局,挑了一支筆。

   桐英構思完,一伸手接過筆,蘸了紅色落在紙上,廖廖幾筆便畫出幾個花瓣來,顯然畫的是寫意。淑寧在邊上一邊看,一邊思考著接下來他會用什麼,看準了時機便遞上去。

   她遞准的時候居多,但也不是沒有弄錯過,只是桐英機警,將錯就錯,總能混過去。淑寧暗暗慚愧,越發用心。到了後來差不多畫完時,桐英不慎滴了滴墨在畫上,正為難間,還是她遞了支蘸了赭色的細筆,提醒他將那墨點改成了蜜蜂。

   待畫完成時,康熙早已品評完魏莞的字了,過來瞧了瞧,取笑道:「牡丹本來最是富麗堂皇,你居然畫的不是工筆?」

   桐英卻笑道:「奴才本來擅長的就是寫意花卉,若是工筆,只怕畫到天黑還未畫完呢。」

   康熙冷哼了聲,回頭誇了淑寧一句,又對佟國維道:「兩個女孩子都不錯,你們家的女兒,果然也是好母親。」佟國維忙謙虛幾句。康熙擺擺手,叫了聲「璇璣」,門外走進一個宮女來,與尋常宮女一般打扮,只是衣服上多了幾道鑲邊,又在頭上掛了一串流蘇下來。

   她聽從皇帝的旨意將賞賜交給淑寧與魏莞兩人,淑寧得了一盒上等湖筆,魏莞則還要再多一個硯台,兩人齊齊跪謝過,康熙便讓她們回去了,過了一會兒,才轉頭對桐英笑罵了一句:「臭小子。」

   淑寧與魏莞一路又打著傘回去,不知是淋了雨還是出的汗,待回到儲秀宮房中換衣服,才發現後背都濕透了。她事後細細回想當時的情形,認為應該沒出什麼明顯的錯,這一次宣召,大概是桐英對皇帝說了些什麼。她心中一陣喜悅,又有些緊張,七上八下地。

   然而她與魏莞這次被宣召,卻在儲秀宮中引起種種流言,甚至有些秀女認為她們會入宮為妃,很是妒嫉。魏莞一貫不理會這些閒話,仍舊自己看書。而淑寧擔心太早傳出實情,可能會影響自己與桐英的未來,因此都不肯向人透露到底是怎麼回事。偏偏乾清宮的人規矩甚嚴,外面的人輕易打聽不到裡頭的事,流言便有愈演愈烈之勢。

   婉寧更是好奇地來問淑寧是怎麼回事,淑寧只是淡淡地道:「只不過是佟家外叔祖進宮,皇上恩典,讓我們去見他老人家一面罷了。二姐姐不必聽別人胡說。宮裡的娘娘,還是我們二人的親眷長輩呢。」婉寧見她態度不像從前那麼親切,便訕訕地告辭了。

   淑寧的這個說法,漸漸傳了出去,只是別人都半信半疑,還有秀女舉出先帝爺曾立姑侄二人為后,以及當年太宗皇帝的皇后與已故太皇太后,也是姑侄共侍一夫的例子來。一時間儲秀宮中流言紛紛,雖然不見後宮有什麼動靜,但秀女們看向淑寧與魏莞的眼光已經發生了變化。

   而其中,又因為魏莞容貌過人,才學出眾,成為最受嫉恨的對象。淑寧反而成了順帶的了。她面對媛寧、絮絮等親戚熟人的關心,真有些哭笑不得。而魏莞則彷彿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似的,仍舊像往常一樣,該做什麼就做什麼,讓淑寧看了很是慚愧,自家修養還不夠啊。

   沒過兩天,好不容易停了雨,延禧宮突然派了人來,佟妃要請魏莞與淑寧兩人去吃晚飯。
正文 一九四、佟妃  

   淑寧與魏莞兩人匆匆穿戴好,便跟著來人往延禧宮去了。因外頭的地面雨水未乾,淑寧還特地穿了只有一寸來高的木底花盆緞面鞋子,預防走路時打滑。

   延禧宮離儲秀宮甚遠,先要自西一長街穿過瓊苑西門,橫跨御花園後出瓊苑東門,沿東一長街直走,經過三重宮院,再左轉,前頭第二個院子才是。一路上她們只看到幾個太監宮女匆匆走過,倒沒怎麼遇到別人。

   延禧宮的位置其實有些偏,以佟妃在皇帝面前的地位而言,不知為何會住在這裡,但表面上她位份不及惠榮德宜四妃,住在這裡倒也不算奇怪。淑寧先前聽崔嬤嬤論及,佟妃目前雖然只是個普通妃子,但皇上很是敬重她,又有表兄妹的情份,想必用不了幾年,就會升位了。

   走近延禧宮時,因雨後地滑,淑寧稍踉蹌了一下,很快便站定了,只是略落後了幾步。正要追上去,無意中瞥見旁邊的甬道裡,從延禧宮側門走出一個宮女,很快閃進對面的景仁宮側門去了。雖然看不到對方長的什麼樣,但她頭上戴的流蘇串兒卻似乎有些眼熟。

   淑寧心下猶疑,但想起這皇宮裡必然有許多底面下的事,還是不要多管閒事的好,便快步趕上前頭的宮女與魏莞,進了延禧宮的門。

   此宮同樣是前後兩進院,正殿面闊五間,院中有許多大樹。走進殿裡,打量周圍擺設用具。並不見凝重華美,卻有一種家常溫馨的感覺,讓人心情放鬆許多。

   佟妃早已經暖閣裡等著了,笑著受了淑寧二人地禮,便叫她們坐下,還道:「這裡沒有外人,你們都是我姐姐的孩子,不必拘束,就當是在自己家裡一樣才好。」

   淑寧那天複選。因離得遠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抬頭看,沒看清佟妃的樣子,現在才算看仔細了。

   她年紀不大,只有三十來歲。但因為保養得好,看上去就跟二十多的少婦似的。容長臉兒,細彎眉毛,一雙小眼生得很明亮。模樣說不上漂亮。但氣質很文雅,說話也和氣親切。她盤了個簡單的圓髻,戴著樸素的鈿子,上頭只有一排米珠作裝飾。髮間斜插著一支小小的銜珠金鳳釵,耳間戴著東珠耳環,身上穿的是淺赭色地圓領袍子。並沒戴什麼別的首飾。與淑寧想像中打扮華麗的宮妃形象相距甚遠。

   她親切地道:「先前幾天因太后身上不好。我在她老人家身邊侍奉湯藥,一時沒顧得上你們。聽說這些天你們受了些委屈。別放在心裡,有事千萬要跟我說。」她又問淑寧前些天受的腳傷是否已痊癒了:「我是後來才聽說地,實在是疏忽了,現在可還痛麼?那天宜妃娘娘心情不好,我知道你一定是嚇著了,別怕,她是因別的事生氣,並不是怪罪你。」

   淑寧謹慎地表示並沒嚇著,腳傷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妃笑著點點頭,又對魏莞說:「前兩天父親進宮來看我,提起皇上恩典,讓他與你見了一面。他說你在君前表現還算得體,倒沒埋沒佟家的聲名,很是欣慰。」

   魏莞起身施了一禮,淡淡地道:「莞兒從不敢忘記父親、母親和諸長輩們的教導。」佟妃微笑著點點頭,又道:「我知道這些天有些不懂事地人給你們添堵了,不必理會她們,等皇上下了旨意,那些人就知道自己有多荒唐了。要與皇家、宗室結親,可不是光有家世才貌就夠的。你們都很懂事,做得很好。」淑寧與魏莞雙雙起立行禮,佟妃才又讓她們坐下了。

   這時從外頭進來了一個年近三十歲的宮女,笑著給佟妃請了安,才向淑寧二人行禮道:「給兩位表姑娘請安了,奴婢瑞喜,是娘娘從府裡帶來的人,久聞兩位表姑娘大名,今兒一見,果然不愧是兩位姑太太親生地小姐,竟一點不比幾位小小姐差呢。」

   淑寧聽了,知道她定是從前佟府舊人,只是不知為何,名字與鍾粹宮那幾位一樣是「瑞」字打頭的?她與魏莞還了半禮,便聽得瑞喜對妃道:「御膳房那頭已經送了新鮮肉菜過來,她們正在收拾,特讓我來問娘娘一聲,要做些什麼菜式?」

   佟妃問淑寧兩人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淑寧倒不挑食,只有魏莞淡淡地說了句不愛吃牛肉。佟妃怔了怔,笑了,忙吩咐瑞喜預備飯菜,才回頭對淑寧與魏莞道:「你們進宮以來,吃的都是大廚房裡做地飯菜吧?那些御廚做地東西,吃一兩回是個意思,天天吃就太膩味了。我這裡都是小廚房裡自己做地,清爽得多,你們也嘗嘗。」

   淑寧回想起這些天吃的飯菜,地確是很容易膩,大熱天的,雖然多雨,但天天吃燉菜也不是個事兒。

   佟妃又問起她們在宮裡的生活,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吃穿用度夠不夠,還說:「想要什麼東西,只管打發人來跟我說,我這點體面還是有的。」

   聽了這話,淑寧倒沒什麼,魏莞便先提出,她自進宮來,帶的書都看幾回了,想要借幾本沒看過的書回去。佟妃啞然失笑:「早聽說你這孩子愛書,想不到居然愛到這個地步。也罷,若是在別處,你這話就白說了,我這宮裡卻正好有個小書房,裡頭也有幾本書,只是不知你看不看得上。你若是想,就拿回去吧,只是要記得還回來,畢竟都是宮裡的東西。」

   魏莞臉上帶了笑,鄭重謝了,才跟著個宮女到旁邊的小書房去。淑寧便留下來陪佟妃說些閒話。聊了一會兒,佟妃忽然笑道:「我瞧你說話行事,都與你額娘年輕時極像,只是又比她多了些雍容。」

   淑寧順著她的口風笑道:「原來娘娘也與我額娘熟悉?只是娘娘比她年輕多了,淑寧原以為娘娘在家時與我額娘見得不多呢。」

   佟妃笑道:「她與我姐姐是極要好地。時不時地在一處玩耍。我那時候還小呢,只會跟在姐姐身邊,有時候聽姐姐與你額娘說話,也聽不懂她們說的意思,直到進了宮以後,才明白了一些。你額娘自小就有主意,的確是個聰明人。」她說到後頭,臉上有些淡淡的落寞,然後忽一振作。正色對淑寧道:「既然你與你額娘這般像,年紀也不小了,我有些話,想要和你說。你應該也能聽明白。」

   淑寧一凜,忙坐直了垂首應道:「娘娘請講。」佟妃點點頭,道:「先前你額娘似乎有意讓你落選,有這樣想法的父母也不少。若不是太后那邊的恩典,我也願意幫忙。只是如今既然選上了,你們少不得還要拿個主意。」

   淑寧咪了咪眼,不動聲色地聽下去。

   「我與你外叔祖那邊商量過。你父親官位爵位都只是中等,配宗室是足夠的,若是不介意在名份上受些委屈。幾位王爺、阿哥那裡還有側福晉的空兒。但我聽說皇上那邊。已有人遞過話。那位貝子爺……」她頓了頓,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他與你家極熟。人品也不錯,只是他雖是簡親王的嫡子,上頭卻有嫡長兄,王位是落不到他頭上地了。平日裡也只是在六部裡混差事,因在畫畫上有些造詣,才在皇上面前得了綵頭。如今看來,他身份雖貴重,但只怕說不上什麼前程。皇上那邊,一直沒對這樁指婚有過准話,只怕也是不成的多,何況還有別人看上他了呢。你外叔祖的意思,是看中了顯親王府的一位貝勒爺,還有信郡王地一個兒子,都是前程看好的。你覺得怎麼樣?」

   淑寧一路聽,一路暗吸冷氣,心想原來在外人看來,桐英是這種沒出息混日子的人啊?不過她是知情人,心裡自然有數,或許還會希望桐英真的沒什麼「前程」呢。但她如今主意已是定了地,雖聽了妃這話,心有不安,還是婉拒了:「謝娘娘恩典。只是阿瑪與額娘先前希望淑寧落選,就是怕淑寧會被指給不知底細的人。既然娘娘說桐英貝子那邊遞過話,他本就是知根知底的,想必阿瑪與額娘也不會反對。」

   佟妃皺了皺眉,道:「若只是擔心這個,也沒什麼,你外叔祖有分寸,看中的都是信得過地人選。要不,四阿哥那邊還有個側室的空兒,他倒是知根知底的。」

   淑寧低了頭,掩住面上有些黑線地表情,輕聲道:「娘娘與外叔祖看中地人,自然是好地。只是淑寧與莞表妹一同參選,莞表妹品貌雙全,才學出眾,想必一定有大造化。淑寧自問家世才貌都僅是平平,皇上聖明,怎麼會將淑寧這樣的人與莞表妹一同指給位高權重之人呢?這只是淑寧一點小想頭,請娘娘明察。」

   佟妃沉默了,片刻後才笑道:「我聽你說話,倒覺得是在聽鸞姐姐說話似地。」淑寧低頭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她說:「也罷,你的顧慮也有道理。其實……前程差些,也不是沒有好處……」

   淑寧略略鬆了口氣,正想把話題轉開,免得這位娘娘再有什麼古怪想頭,這時魏莞卻回來了,拿著兩本書,向佟妃行禮致謝。佟妃瞧了瞧書的封面,便笑著與她聊起來,沒有再提方纔的事。

   不一會兒,瑞喜拿了籃果子進來,道:「西配殿的成嬪娘娘聽說娘娘這裡有客,派人送了果子來。」佟妃見了便對魏莞與淑寧笑道:「乾脆請她過來吃飯好了。說來也巧,我宮裡這位成嬪娘娘,也是個不愛吃牛肉的,而且閒時也愛翻書呢。」魏莞低著頭,淡笑不語。

   不過成嬪只是過來說了幾句話,並未留下吃飯,因她正為太后祈福,這幾日要吃齋,倒是特地送了兩道美味素菜過來。淑寧看著,只覺得她臉圓圓的人挺和氣,聽說魏莞愛看書,便與她高興地聊起來,直到這邊開飯了,方才告辭離去。

   晚飯吃得還算愉快。佟妃不是個很講究規矩禮儀的人,飯桌上也時不時說笑幾句,勸她們多吃點菜。魏莞雖然有些不慣,倒也接受了她的好意。淑寧覺得佟妃似乎對自己冷淡了些,但她本就沒指望對方喜歡自己,便沒放在心上。

   飯後喝茶聊了一會兒,天色已經晚了。佟妃打發個宮女提燈送她們回儲秀宮,臨行前道:「今年地選秀,天災人禍的,拖了這許久,也不知幾時才完事。只是你們的前程,我心裡有數。不必擔心。」然後又特地對淑寧道:「先前那件事,還要看皇上的意思,你且安心等旨意吧。」

   淑寧心知她這樣說,就是不會插手的意思了。福了一禮,算是謝過,便與魏莞一起回去了。

   這時天已經全黑了,她們一路走回來。竟一個人都沒遇上,除了領頭的宮女手裡拿的燈籠,便是四周宮院裡透過來的光。經過的景仁宮與承乾宮,日前都沒有主人入住。坤寧宮那頭更是空了多年,直到接近鍾粹宮時,她們才聽到些人聲。

   路上。淑寧細細想了佟妃地話,覺得對方大概只是不知實情。桐英當初立的大功,本就是瞞了人的,現在在兵部的差事,雖然兵部地人知道,但因涉及軍事機密,自然不會滿世界嚷嚷,所以佟國維與佟妃那邊才會誤會桐英。雖說皇帝那邊沒給准話,但以桐英的脾氣,定不會就此放棄,總要討到旨意才會罷休。她本人又不是什麼香餑餑,難道還會有人攔著麼?不過,那所謂「看上了他」的人,會是誰?淑寧不自覺地拽緊了帕子:如果有人來跟我搶人……

   她咪了咪眼,抿著嘴彎了彎嘴角。

   「哎喲。」魏莞一聲驚叫,讓她醒過神來。她這才發現自家室友似乎是被石子路上某塊石頭絆了一跤,腳扭了,正痛得直冒冷汗。

   抬頭看看四周,居然已經走到御花園了。宮女提燈打量了四週一眼,才與淑寧一道合力將魏莞扶到附近水池子邊的石凳上坐下。淑寧檢查了一下魏莞地腳踝,似乎傷得不輕,看來要走著回儲秀宮是不行了。想了想,她道:「我屋裡還有些治腳傷的藥,先前用的枴杖也還在,這裡離儲秀宮不遠,乾脆我回去拿來吧,好歹先回屋子再說。」

   魏莞想想也對,便忍著痛道:「如此勞煩你了。」淑寧笑笑,便交待那宮女照顧好魏莞,自己快步往儲秀宮去了。幸而周圍還有些燈光,讓她不至於看不清道路。

   到了儲秀宮,她迅速回房拿了藥和枴杖,就往回走,在門口撞上婉寧與常露,後者問:「淑姐姐,你回來了?這是要做什麼呀?」淑寧只匆匆答了句:「莞妹妹在回來的路上拐了腳,我這是給她送藥地。」然後便出了宮門。

   她回想著方才經過的路,才經過一處假山,便看到先前領路的宮女提著燈籠過來了,忙問:「宮女姐姐怎麼過來了,莞妹妹呢?」那宮女道:「小主見您一直不回,怕您認不得路,打發我來接您。」

   正說話間,卻聽得遠處一陣水聲,似乎有什麼重物落了水。兩人都愣了愣,然後聽見隱隱傳來魏莞地呼救聲。淑寧心道不好,忙飛快地拉著那宮女往前跑。那宮女跑著跑著就先一步到前頭去了,然後大喊:「不好,莞小主落水了!」然後向周圍大喊:「快來人啊!有人落水了!」

   淑寧看見魏莞在水中撲騰,已有些支撐不住了,那水池子也不知有多深,心下一慌,無意中瞧見手中地枴杖,忙拿了一支夠到池中心,大叫:「快抓住這個!」

   魏莞也是個機靈地,忙伸手抓住,淑寧死命往回拖,那宮女見狀也連忙過來幫忙。好不容易將魏莞拉上池邊,卻不料那池邊的泥土經連日雨水沖刷,已經軟了,整個塌了下去,淑寧與魏莞雙雙落進池中,連那宮女也陷了半個身子下去。

   這時已有別地太監宮女趕到,七手八腳地把她們三人拉上來。淑寧才鬆了一口氣,卻忽然感到右腳踝上一陣鑽心的疼痛。

   她的傷處又受傷了。
正文 一九五、離宮

   淑寧深深感到皇宮果然與自己的腳踝犯沖,一傷再傷,千萬別變成習慣性的才好。幸好,上回給婉寧治傷的那位淳於太醫,檢查過後安慰她說,只要好好養,就不會有什麼不良後果,才讓她放心了。這次因為在水裡待了一會兒,有些著涼,喝了一大碗藥發了汗,才好過些。

   不過魏莞就沒她那麼幸運,又是腳傷又是落水,加上受了驚嚇,當天夜裡便發起高燒,直到次日傍晚才退下來。她清醒的時候,別人問起她怎麼落的水,她說的話很是導致了一場風波。

   原來當時她見淑寧去的時間長了些,擔心這周圍又是樹又是假山的,淑寧會找不到回來的路,就讓宮女到前頭拐角處迎接。她本就不怕黑,所以也沒什麼顧慮,只是一時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正想回頭看是誰的時候,突然有一股大力將她撞下水池去。她當時嚇了一大跳,匆忙間只隱隱約約瞥見一個綠色的影子,模樣卻沒看清,甚至連衣服打扮也沒留意到。

   事情頓時變得複雜起來。如果魏莞是不慎掉下去的,自然沒什麼要緊,但既然是被人推下去的,這兇手是誰,又為什麼要推,就難說了。雖然不知道行兇的人是男是女,但綠色的影子,多半就是女子。偏偏這夏季裡宮女大都穿綠色,而後宮妃嬪和秀女等人,也有許多人穿綠色的,比如魏莞本人就穿了一件綠衣裳。到底是誰下的手呢?

   皇帝對此事很是震怒,勒令後宮徹查。打罵了許多人,連主持選秀地佟妃宜妃和榮妃都挨了幾句。佟妃深感丟了面子,加上受害的兩人都是她姨甥女,又是從她宮裡出來後才出事的,隨行的還有她身邊的宮女,這簡直是往她臉上抹黑。她派瑞喜送湯送藥給淑寧與魏莞,又怕她們沒人照料,專門交待總管太監調個宮女過去侍候。同時,她特地領了調查的差事。誓要查個水落石出。

   那個打燈的宮女本來因為侍候不慎,已在總管太監處挨了一頓罵,只是看在她幫著救人的份上沒挨打,但一回延禧宮,就被逼著說出當時詳細的情形。佟妃又另派人去審問在御花園各處值事地太監與宮女,並且暗暗調查當時有哪個秀女不在儲秀宮,宮裡有些體面的妃嬪,身邊可有人在那個時候外出。

   對後宮妃嬪的調查一時沒什麼結果。太監宮女們雖有人來往御花園,但都是雙雙行動的,而且並未瞧見可疑之人。秀女當中,在當天傍晚前後,除了淑寧與魏莞外,還有六人出過儲秀宮。其中兩人受邀拜訪宜妃,兩人去了榮妃宮裡。一人去了永和宮見德妃。還有一個。不肯說到底去了什麼地方。

   佟氏得知後,便將這六人一個個召來問。得知她們當中,媛寧與月瑩兩個去宜妃處,早早就回來了,有許多人都能證明;去榮妃處地晶玉和紫琪,在那個時間裡應該是剛從長春宮出來,但她們回儲秀宮,與御花園是相反的方向;拜訪德妃的寶鑰,一直呆在永和宮,直到事後才回來;這樣一來,就只剩下那個叫林的秀女說不清楚了。

   任憑別人一再逼問,林就是不肯透露自己到底去了哪裡,只說不是她做地。佟妃以為她必是行兇之人,本要下狠手的,但瑞喜卻從別處打聽到一個消息,讓她停住了,只將這結果上報給皇帝,請他定奪。

   這外頭鬧得紛紛攘攘的,淑寧與魏莞這兩個本該好生養病養傷的人,卻也沒個安靜日子過。原來自從皇帝發火以後,陸陸續續有些話傳出來,說皇上召見她們倆,是有意指婚地,其中魏莞八成是要配皇子,而淑寧則多半是指給宗室,甚至連人名都有人打聽到了。

   一時間,來探望她們的人就多起來。大都是住在儲秀宮裡的其他秀女,覺得這兩人不會成為入宮地對手了,也樂得來表現一下她們地仁愛賢德。但也有些不是瞄準後宮地人,僅是面上安慰幾句,背地裡卻不知怎麼想。

   比如絮絮的那個堂姐,名叫灩灩地,不知為何,名為探病,卻總愛對淑寧冷言冷語,一時笑話她在京城閨秀圈子裡名聲不顯,一時取笑她的鞋面荷包繡花樣式老套,一時諷刺她穿著棉布做的家常袍子,實在太寒酸,說得淑寧眼眉不停地挑動,皮笑肉不笑地頂了回去:「只是躺在床上養傷,又要敷藥膏,若是穿了好料子的衣裳,豈不是弄髒熏壞了?所以我只好穿這些平常衣裳。哪裡像姐姐,身上的衣服料子這麼名貴好看,我瞧著,倒覺得比那日看到娘娘們的服飾還要華麗呢,姐姐的眼光真好。」

   灩灩的臉蛋一下就漲紅了,當了眾人面又不好發作,又羞又氣,只胡亂說了兩句場面話就走了,從此再不肯來。過後淑寧偶然從窗口撇見她經過,發現她穿的衣服樸素了許多,便暗暗發笑。

   她總覺得這個灩灩似乎是故意與自己作對,不知是什麼緣故,私底下問了媛寧,媛寧卻也說不清楚:「興許是因為我們給絮絮姐姐撐腰,落了她的面子吧?那日三姐姐頂了她回去,絮絮姐姐很是佩服呢。」淑寧卻搖頭道:「對妳只是沒好臉色,對我卻是直接拿話刺人,想來不是這個緣故。」媛寧想了想,道:「我猜不出來,管她呢,橫豎她只是面上厲害,實際上不中用。」淑寧覺得也是,便丟開了。

   因來的人多,反而吵著病人休息,偏又不能趕走,難為被調來照顧病人的瑞福,一天要泡十幾回茶,為招待客人們做的活,倒比照料正主兒做的還多。最後還是淳於太醫上報佟妃發了話,那些秀女才來得少了。只有媛寧與絮絮是天天都來兩三回的,婉寧也是每日都來看望。但幾乎次次都會帶上常露。

   淑寧養傷時無聊,魏莞又是個冷性子,因此很高興有人偶爾來陪著聊聊天。但她對常露本就有戒心,表現得並不熱絡。只是常露彷彿渾然未覺,仍舊是我見猶憐地模樣,但說的話卻叫人想了又想之後,暗自心驚。

   表面上,常露似乎只是將宮裡調查的消息告訴她們知道,然後稍稍談及事發後其他秀女們的反應。驚歎著:「XX姐姐私底下告訴我說那個池子曾淹死過人呢,早有人提議要填了它的,兩位姐姐當時真是太凶險了」,或者「有人說XX好像曾說過莞姐姐壞話呢。只是我不相信,瞧著她好像很和氣的樣子,看著不像啊」,又或者「XX那天晚上知道兩位姐姐掉進池子裡受傷的事。臉色蒼白得很呢,想必也是嚇著了」,等等。

   淑寧一直只是淡淡地,聽了就算。並不往心裡去。魏莞也是不置可否。唯旁聽的絮絮聽得一驚一乍的,若不是顧忌到婉寧在場,只怕已經立馬要與常露討論起來了。婉寧倒是很有興趣。與常露說起到底誰比較有嫌疑。只是每每被媛寧潑冷水。道:「後宮裡地事,自有娘娘們作主。咱們一介小小秀女,管這麼多做什麼?二姐姐若有空閒,不如多為太后娘娘念幾遍經。」婉寧惱怒地瞪她幾眼,不久便拉著常露告辭離開了。只是常露有些不捨,臉上陰霾一閃而過。

   淑寧打量著媛寧,覺得她這些天越發沉穩了,竟比自己還像大人,心下暗歎。媛寧卻只是微笑著對她與魏莞說:「如今宮裡也是流言紛紛,水倒是越來越深了,到底是誰推的莞妹妹,沒人能說清。照我說,你們只管好生養著,上頭怎麼結案,你們只管聽著就好了。」

   淑寧其實本就是這個想法,後宮本就不是青天籠罩之處,真相如何對她並不重要,只是不知魏莞怎麼想,畢竟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魏莞仍是淡淡的,但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過了三天,這件公案還沒查出個子丑寅卯來,已有閒話嘲笑佟妃無能。佟妃卻一直沉默著,就算別地妃子向她抗議,自己請去的客人受了懷疑,是針對她們的行為,也沒開口辯解。人人都以為她要丟臉的,沒想到皇帝卻賜了許多財物給她,甚至還一連幾天都宿在延禧宮,倒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而淑寧與魏莞這時卻忽然迎來了瑞喜姑姑,傳達了佟妃地旨意:兩人先搬出宮去,在家養傷總要方便許多,太醫每日會到府看診,至於兩人的前程,她自會安排。同時,瑞喜還將佟妃特地賞給兩人的東西拿到她們手裡。淑寧看到自己得的珠串、玉珮與漂亮地刺繡團扇,再看看魏莞手裡的松花硯與御制新書,心下狐疑。

   不過,能夠回家,她還是很高興的。總算能離開這個皇宮了。她請瑞福幫忙收拾了包袱,特地將用剩地幾個荷包連同裡頭地七八十兩銀票都送給了瑞福,多謝對方多日來地照顧。兩次受傷,都多虧她幫忙,洗漱換衣梳頭飲食,樣樣小心仔細。雖然她知道這個宮女定然不會像表現出來的那麼老實,背後說不定就有什麼人,但能為她傳來桐英地信件,應該是可以信賴的,因此她也格外大方。

   瑞福接了東西,只是微微一笑,便收下了。

   淑寧與姐妹們告別時,再囉嗦了一回,囑咐婉寧要謹言慎行,至於對方聽不聽,她就管不著了。另外還叮囑媛寧與絮絮小心,再悄悄交待前者,千萬當心常露。

   當天,淑寧就在幾個宮女的幫助下登上小車,順道把那雙拐也帶走了,皇宮出品,用著挺順手的,免得回家還要另做。

   淑寧與魏莞回家,因是奉了旨的,各有兩名侍衛護送。送淑寧的人,一個叫白圖,另一個就是崇禮。她一路上都在車中,沒跟外頭的侍衛說過一句話,若不是出宮門時聽到崇禮開口,她還不知道車外有自家姻親呢。

   回到伯爵府,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她一看到母親,就覺得心裡酸酸的,彷彿有無數的話想要與她說。佟氏眼圈一紅,因不好在眾人面前失態。便強忍著,淡淡地道:「回來了就好,快回房裡去吧。」便吩咐一個身強力壯的媳婦子背起淑寧,直入槐院去了。她自己則安排著招呼崇禮與白圖地事宜,還特地叫媳婦真珍來見兄長。因見崇禮一舉一動都極規矩倒沒什麼別的話,心中遂定。

   直到人散了,她才回屋見女兒,一看淑寧腳上包紮的白布。便掉了淚:「我的兒,你從小兒哪裡受過這樣的苦?除了那年在廣州,身上何曾破過半點油皮?怎的才不見幾天,就傷成這樣?」

   淑寧忙笑著安慰她道:「不妨事的。只是塗了藥膏,才用布纏著,其實不疼。不過就是行動不太方便而已。況且若不是這傷,我還不能提早回家呢。可見是因禍得福了。」

   佟氏沒好氣地道:「這算什麼福?我情願你在裡頭多呆幾天,也不想你受這個罪!」不過她到底是心疼女兒,細細問了在宮中的情形,以及佟妃那邊的反應。歎了口氣,道:「罷了,這下他們該死心了吧?」然後睨了女兒一眼:「你這丫頭。如今也算是心想事成了吧?」

   淑寧傻笑幾聲。略紅了臉。其實心中很是歡喜。佟氏見狀,輕歎一聲。便笑道:「家裡如今有一個人在,你瞧了定要嚇一跳地。」淑寧正疑惑著,忽然聽見門口一聲「姐姐」,便撲了一個小身影過來。

   居然是賢寧!!!

   原來今年選秀推遲,佟氏一直滯留京中。張保那邊,因直隸久雨,他要隨布政使到各地巡視,怕兒子在後衙無人照管,便索性送回京來,等妻子回保定時再帶過去。如今賢寧就在伯爵府裡住著,平時跟六哥淳寧一起跟先生讀書寫字。

   淑寧見了闊別大半年的弟弟,又驚又喜,狠狠親了他幾口,抱了好久。賢寧也是心裡歡喜,雙手一直掛在姐姐脖子上撒嬌,直到母親皺著眉說姐姐傷還未好,才放了手,但仍舊窩在她身邊說話。淑寧心裡軟軟的,一直笑個不停。

   真珍進門看見,便笑道:「賢哥兒,你快把姐姐的床都佔了大半去了,難道不嫌熱得慌?二嫫在小廚房裡特地做了點心吃食,你去拿點來給姐姐吃吧。」賢寧歡呼一聲,便去了,不一會兒果然拿了一大碟子點心來,不顧二嫫在後頭追著大喊:「那是給姑娘地,哥兒別都吃了!」

   淑寧笑著吃了幾個點心,其餘大半碟則塞給了賢寧,喜得他笑眼彎彎的。她問真珍道:「怎麼不見哥哥?還在衙門裡麼?」真珍點頭道:「我們一得了你回來的信,就派人告訴你哥哥了,想必很快就會回來。」

   端寧還未回來,那拉氏、索綽羅氏與他他拉氏先到了。她們都是特地來打聽自家女兒選秀的情形,順便看望淑寧地。淑寧倒沒覺得什麼,回家的喜悅,讓她看到這三位長輩時,都覺得她們面目比往日可親許多。

   媛寧與絮絮表現都不錯,前者比往日更穩重,聽人說,有幾位娘娘對她甚是欣賞;而後者,雖然先前受了族姐的一些壓力,但日子並不算很難過。索綽羅氏高興得咪了眼,得意地走了。他他拉氏則暗暗咬呀:「那死丫頭,我定要她額娘給我個說法!」然後也道了謝離開。

   至於那拉氏,淑寧對她說:「二姐姐在複選前,一直與我們在一塊兒,倒沒什麼。雖然後來拐了腳,因太醫高明,很快就好了,如今已無事。只是複選過後,我要養傷,很少出門,只知道二姐姐與大伯母您娘家的一位遠親,名叫常露地,格外親厚,與我和四妹妹便來往得少了。她如今詳細的情形,我卻是不知。」

   她並沒有把婉寧說話不慎的事告訴那拉氏,對方在後宮並無援手,就算告訴她,也是無能為力,只能白擔心罷了,想來婉寧五福晉地位子還算是穩固地,沒必要讓這位大伯母在這裡瞎操心。

   但那拉氏聽了她地話,心中的擔憂卻一點沒減少,但也聽出些意思來,忙先離開了,回頭便讓人去娘家打聽那位常露侄女地為人行事。

   淑寧在家中的日子很快活,雖然不能下床外出,卻天天有家裡人來陪,或是說話聊天,或是做針線活,或是教弟弟功課,或是看書下棋,雖然在棋藝上次次都敗於真珍之手,心裡卻一點沮喪都沒有。

   端寧很是為妹妹心疼了幾日,在外頭暗暗給了「罪魁禍首」的桐英幾拳頭之後,體貼地充當了傳信使者,幫桐英送了一份所謂的「家傳秘藥」給妹妹,嘴裡卻貶稱為「不知是哪裡來的江湖野郎中做的狗皮膏藥」。淑寧紅著臉搶了過去,看到哥哥似笑非笑的目光,便反笑回去:「嫂子在房裡等你呢,哥哥可別光顧著打趣別人,冷落了嬌妻呀。」

   這樣的安樂日子過了十來天,某日,淑寧忽然聽到外頭有喧嘩聲,但很快就沒了,不知發生何事,忙叫了素馨去打聽。

   過了大半個時辰,素馨才回來,瞪大了眼道:「姑……姑娘,方才是……是二老爺那邊來傳信,說是……咱們家四姑娘,被指給五阿哥做嫡福晉呢。」

   咦?媛寧?五阿哥?!
正文 一九六、指婚
   今日皇帝與眾妃一起閱看秀女,決定眾人的去處。這就是頭輪大挑。結果,眾秀女中,只有鑲紅旗的納喇氏與正藍旗的馬佳氏得到上記名,其餘人等都是記名。

   緊接著,皇帝又下旨冊封漢軍正白旗都統、伯石文炳之女石氏為太子妃,內務府郎中、輕車都尉興保之女他塔喇氏為五皇子胤祺嫡妻,漢軍鑲黃旗副都統魏旭東之女魏佳氏為七皇子胤祐嫡妻,著令禮部主持大婚之禮。

   淑寧認得鑲紅旗的納喇氏是指常露,而正藍旗的馬佳氏,應該就是那位閨名叫笑雪的秀女了。但她的注意力幾乎完全被另一件事吸引過去了,「內務府郎中、輕車都尉興保之女他塔喇氏為五皇子胤祺嫡妻」,這怎麼可能?

   伯爵府這邊得到消息時,也都以為是弄錯了,怎麼會是興保之女?明明應該是兵部侍郎、伯晉保之女他塔喇氏才對啊。面對二房前來報喜的人,那拉氏勉強應了幾句,便叫人拿賞封打發了,然後派人飛快給丈夫報信,同時遣了人出去打聽。

   結果這個消息是真的,成為五阿哥嫡福晉的人,不是婉寧,也不是先前傳說的大福晉的表妹烏蘇氏,而是二房的媛寧。

   那拉氏真個千般滋味在心頭,恨不得女兒立馬出現在自己面前,好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本來十拿九穩的五福晉寶座,怎麼會給二房的四丫頭搶了去?三丫頭明明說一切都好好地,與自家女兒交好的遠房侄女常露。眼下看著似乎是要入宮的,聽說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不過人很純良,她在女兒身邊,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呀?難道這些天又出了什麼變故?既然五福晉做不了,那麼自家女兒到底會被指給什麼人?

   她再也坐不住了,忙四處去打聽,去那些與宮中有來往的女眷那裡探問,只是一概得不到準確的消息。只略聽說女兒之前在宮中很是風光,幾乎沒人想到最後的五福晉不是她。這下那拉氏心中更焦急了,先前風光,現在女兒的日子一定很難過。

   回家後與丈夫談起。她不禁流下淚來:「好好的怎會如此?這下叫咱們婉寧怎麼見人哪?」她心中不禁妒恨二房,也不知四丫頭做了什麼手腳,壞了女兒地前程!現下二房夫妻一定得意之極,還不知道他們要怎麼炫耀呢。同時她又有些氣憤。五阿哥既然做不到,就不該與女兒糾纏不清,如果不是他橫插一腳,現在她只怕早已為女兒選定一樁好親事了。

   晉保卻一直陰沉著個臉,也不說話。他無比慶幸先前自己為了保險起見,也是為搏個好名聲,並沒有為女兒要被立為五福晉的事而得意。還特地向同僚們說這只是謠傳。因此眼下雖然有些閒言閒語,倒還不算難過。即便如此,他也已經成了別人心目中的笑話。數年來兢兢業業,眼看著有機會再往上一層,如今還不知會不會因為女兒的事受連累呢。

   那拉氏一直哭著,卻不見丈夫出聲,心中有些埋怨,忽又想起三房與宮裡地佟娘娘沾親,說不定能打聽到些什麼,忙過槐院來,好聲好氣地向佟氏提出了請求。

   佟氏正在準備送到二房和魏家去的賀禮,見狀便微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勞煩不勞煩的,我明兒送禮去時就問一聲。只是如今那邊也正在忙碌,未必有空進宮去請安,若是打聽不到什麼有用的,還請嫂子不要怪罪。」

   那拉氏哪裡還敢怪罪?人家肯幫忙就不錯了,忙鄭重道了謝,才離開了。

   事後佟氏卻對女兒說:「你大伯母真個糊塗,要我這邊幫著打聽,怎麼不早來?偏要先問外人。如今就算我今晚就派人過去問,只怕你外叔祖和姨母那邊白天就已進宮謝過恩了。白白誤了時機。先前那個常露地事,也是這樣。」

   淑寧忙問是怎麼回事,佟氏便道:「那個叫常露的秀女,不是說是你大伯母的娘家遠房侄女麼?你大伯母特地回娘家去打聽她的事,卻沒想起那姑娘是山東來地,父親又是二品官,你姑媽必定聽說過。結果你大伯母打聽到的消息,俱是當不得真的。」

   「難道那常露有什麼不妥?」

   「沒什麼不妥,還是個了不起地姑娘。」佟氏道,「據你姑媽說,她母親早幾年就死了,她小小年紀,就執掌管家大權,把她父親地幾個小妾管得伏伏貼貼地,別人都誇她手段厲害。她模樣本就長得極好,又讀過幾年書,琴棋書畫都來得,針線活上也不輸人,最難得的,是她騎射功夫極好,竟把她幾個兄弟都比下去了。你說,這樣地姑娘,怎麼會是『嬌滴滴的』,還很『純良』?」

   淑寧回想起常露的言談舉止,果然如此,心裡不由得有些擔心起婉寧來。若常露真是這種深藏不露的人物,婉寧會不會吃虧?說不定,已經吃過大虧了。

   佟氏見她這樣,便笑道:「你擔心什麼?她既是上記名的秀女,加上你先前說的在御花園裡的事,可見是衝著皇上去的。二丫頭又不入宮,不會攔了她的路。」但她旋即又想到婉寧未被指婚給五阿哥,說不定有另一種前程,只是她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淑寧想了想,也覺得婉寧與常露沒有利益衝突,應該會相安無事。只是現在的情形,她猜不到婉寧的歸宿,還是忍不住擔憂。

   第二天一早,佟氏便派人送了大禮到魏家那邊恭賀,得回來的消息,果然是昨日一接旨意,他們便進宮謝恩去了,對於其他秀女的事,並沒有多加打聽。佟家那邊,則表示前不久才進宮請過安,對於伯爵府二姑娘的事。還停留在她是五福晉熱門人選之一地印象上。佟氏就此回復了那拉氏,後者失望不已,唯有寄希望於接下來的指婚,女兒會有個好出路。

   然而,接下來宮裡傳出的消息,只是筆貼式敦達禮之女田佳氏(晶玉)被指給三阿哥為側室,郭佳氏(昭瑤)、那木都魯氏(紫琪)、鄂濟氏(韻苓)分別被指給了一個親王和兩個郡王,位份從側福晉到庶福晉不等。

   那拉氏心急如焚,不停地在佛祖面前燒香唸經。祈求女兒能配個好像。而淑寧那邊,早已開始心跳不已:接下來,就是宗室子弟的指婚了。

   就在這天下午,太醫來看診的時候。同路來的還有個太監。他看著淳於太醫問診、下方子,問明淑寧再過一個月就能行走無礙了,方笑著向她道喜。

   淑寧心中有數,心裡也是一股喜意。只是低著頭不說話。佟氏在旁邊聽了,忙叫人送了一盤子玉珮珊瑚珠之類的財物來,又送了淳於太醫兩塊上好的魚腦凍印石,將兩人高高興興地送出了門。

   她回過頭來見了女兒的表情。輕歎一聲,道:「這下你們總算得償所願了,既然你心裡歡喜。額娘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往後要多加小心。若有什麼委屈,儘管跟家裡人說才好。」淑寧微笑道:「額娘不必太擔心了。桐英哥是個可靠地人,再說,我可不會乖乖任人欺負。」

   佟氏笑著點點頭,又給女兒整理了一下頭髮,道:「明兒我就去富察家太太那兒討教,她家欣然也是嫁的宗室,也是鬧哄哄的大家子,如今瞧欣然小日子過得滋潤。我去問問,看怎麼給你備嫁妝,乾脆也陪送個莊子宅子的好了,你在王府裡住得不順心了,也有個地方能鬆口氣。」

   淑寧一把抱住母親,窩在她懷裡撒嬌道:「額娘,你真好。」佟氏淡淡笑著,輕撫女兒地頭。賢寧在門外路過看見了,也衝進來道:「額娘與姐姐在抱抱麼?我也要!」

   淑寧不禁啞然失笑,道:「好吧,賢哥兒也來。」然後一把抱住弟弟,人卻在暗中悶笑。

   第三批指婚的旨意很快就下來了。直隸參政道、輕車都尉張保之女他塔喇氏被指給簡親王之子、貝子桐英為嫡妻,山東鹽運使那日德之女舒舒覺羅氏(絮絮)被指給康親王之子、貝子巴爾圖為嫡妻。接下來是一連串十來個秀女被指給諸宗室子弟,有的是國公,也有幾個鎮國將軍、鋪國將軍、奉國將軍的。其中寶鑰(烏雅氏)被指給了一名叫世新地不入八分輔國公,媛寧的好友錦緒(色赫圖氏),則被指給一個叫富安的鎮國將軍。

   指婚的事情一傳開,便有許多親朋好友來恭賀,家裡上下人等也紛紛來賀喜。佟氏一邊要準備給絮絮家地賀禮,一邊要接待眾人,雖然忙碌,臉上卻一直帶笑。幸好真珍如今已能幫上不少忙,為她減輕了不少負擔。

   淑寧在丫環們的幫助下換了見客的衣裳,端坐在床沿接受家中男女僕役地磕頭道喜,很是不自在。本來想要免了,佟氏卻攔住道:「這本來就是規矩,有什麼不自在地?日後給你磕頭地人多的是呢。快快坐穩了,別讓人看了笑話。」淑寧無法,只好硬著頭皮坐在那裡,暗中讓素馨冬青她們多拿幾個墊子來,讓下跪地人好受些。

   那拉氏一直沒得到女兒的確切消息,只知道有幾名秀女被撂了牌子,但裡頭只有烏蘇氏(月瑩)、烏喇瓜爾佳氏等人,卻不見婉寧蹤影,唯有希望她只是暫時未被指婚,遲早會有旨意下來。三房的淑寧和小姑家的絮絮都被指給貝子,自然是大喜事,她打點了送去小姑家的賀禮,便硬撐著笑臉過槐院來道賀,又幫著招呼客人。

   然而總有人給她添難受。特地上門來道喜的索綽羅氏,得意非凡,總愛顯擺一二。她把那拉氏晾在一邊,只拉住佟氏大吐「苦水」:「原本只想著配個小小的宗室就是祖宗保佑了,哪裡想到我閨女會有這樣的出息?這下原本備下的三萬兩嫁妝銀子就不夠用了。昨兒個我們爺才吩咐了底下人,不管哪裡先勻兩萬兩出來。要做皇家媳婦,沒這個數都不好意思見人!三弟妹也在為嫁妝煩惱吧?其實花這麼多錢又有什麼意思?總要顧著自家財力才好,後頭還有小的呢,總不能把家裡錢都花光吧?對了,前些日子我們家才得了四匹金絲鳳凰織錦緞子,想著自家沒那個福份,正要孝敬太子爺的,如今正好,孝敬兩匹,剩兩匹我們閨女用。三弟妹若是要,只管跟我說,怎麼也得勻出半匹來。說起來,你們家還有當初積下的寶石是不是……」

   索綽羅氏整整說了大半個時辰沒停嘴,佟氏只是淡淡笑著應付幾句,而沈氏也只是在旁邊微笑地聽著,不發一言。唯有那拉氏木然坐著,勉強維持著主母架子。

   索綽羅氏顯擺完了,瞧見那拉氏臉色蒼白,便歎了口氣道:「大嫂子是在為二侄女兒擔心吧?其實我心裡也堵得慌,你說這秀女都快回家了,侄女兒怎麼也沒個消息呢?別說她的好模樣,好家世,好名聲,光憑大哥的官職,侄女兒就該有個好前程才是啊。不過你也別太憂心了,先前撂牌子的人裡沒侄女兒不是麼?說不定是皇上看中了,要留著做娘娘呢,這可是天大的體面。」

   那拉氏臉色又是一白,強笑道:「承二弟妹吉言了,只是我們二丫頭,恐怕還沒那個福份。」然後她轉頭對佟氏道:「絮絮也被指了婚,我要去打點給姑太太家的禮,你們慢坐,我去去就來。」說罷就告了聲罪,走了。

   索綽羅氏輕蔑地笑笑,又繼續說起給女兒備的嫁妝來。佟氏一邊笑著應會,一邊則在心裡盤算著派人給丈夫送信時,順道捎些什麼衣服鞋襪去。

   過了兩天,剩下的秀女,除了兩個上記名的留宮住宿,其餘人等先行返家,等待指婚的旨意。晉保一得了消息,便親自領著家人,拉著馬車去地安門外等候。過了半日,才見到多日不見的女兒。

   饒是他久在官場,喜怒不形於色,也不禁大吃一驚。因為婉寧臉色蒼白,整個人瘦了一圈不止,顯然是曾經大病了一場。
正文 一九七、癡人

   婉寧是真的病了。

   她本來在宮裡一直過得好好的,日日有常露和其他秀女相伴,每隔兩三天,還有後宮妃嬪請她去喝茶聊天,連御花園也游了兩回。

   但有一位進宮來請安的雅晴格格,據說是安親王的外孫女,明尚額駙的掌上明珠,久聞婉寧大名,又得知太后先前的病與她有些干係,便特地來看她長得什麼模樣兒。婉寧這邊本有意要與這位格格結交,卻不知為何惹了她的嫌,竟然被她隨行的嬤嬤推撞了幾下,幾乎摔倒在地。婉寧不服,要求對方道歉,那雅晴格格輕蔑一笑便走了。

   婉寧氣憤不已,常露勸她道:「那可是位尊貴的格格,我們只是小小的秀女,還是別得罪她吧。」婉寧卻道:「尊貴又怎麼樣?再過三年,還不是跟我們一樣麼?」不過她還不至於真去告什麼狀,倒是宜妃後來送了兩盒子點心來,算是替那格格陪罪了。

   只是這件事後,婉寧就總會遇到不順心的事,衣服上被沾了墨跡茶跡,或是首飾不見了,過後卻從她房中角落裡被尋出來,花盆底裂了縫兒,或是有人傳話說某位娘娘要見她,穿戴好到了宮門口卻被告知並無此事,等等。

   婉寧有了警惕之心,以為是那雅晴格格做的手腳,後來聽說人家當天就出了宮,便覺得奇怪,只能事事謹慎。但她還是在皇上親閱前一天吃壞了肚子,上吐下洩。太醫開了藥。她灌了幾碗下去,還是不見效,連起床的力氣都沒了,只好告了病。她在房中睡了一天,覺得身體終於好些了,卻十分愕然地得知四妹媛寧被指婚給五阿哥當嫡福晉地事。

   她滿胸怒火,認為定是媛寧做了手腳,硬撐著爬起床去質問她。當時媛寧正在眾秀女的圍繞下準備離開宮門歸家,一聽到婉寧的話。便淡淡地道:「二姐姐糊塗了,都是聖上的旨意,怎麼會是我做的手腳?還有,我奉勸姐姐一句。要出門見人,還是該衣冠齊整才好。」說完就走了。

   婉寧想起自己穿的還是睡衣,聽到其他人的竊笑嘲諷,又羞又惱。過後。相繼有秀女被指給皇子或王爺做側室,她卻一直沒有動靜,日子忽然變得難熬起來。不但瑞欣被調回鍾粹宮,每日的飯菜與藥湯。都要她自己問了才會有人送來,而且討的賞錢還越來越多。居然連專職打掃房間地宮女,也兩天都沒再上門來。她去質問。得到的答案是太忙了。暫時沒空。

   她的身體卻是很快痊癒了。在宗室的指婚令下達後。她不顧常露地勸阻,咬牙用一支價逾千金的寶石簪子和一個名貴的水晶佩飾作代價。收買了一個宮女和一個小太監,想要傳信給五阿哥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料打聽回來的消息,卻是五阿哥因御前失儀,被勒令回府反省,不得出門。後宮不再理會婉寧,連太后都沒派人來過問,其他秀女地閒話也多了,她可說是度日如年,加上先前的病,整個人瘦得厲害。

   儲秀宮的秀女先後離開,曾經的對手月瑩與另外兩名盛傳要入宮地秀女都被撂了牌子,剩下的連同上記名的常露與笑雪在內,只有不到十個人。後宮又傳了旨意,命記名秀女先行歸家,婉寧這才得以離開。但真正令她意外地,是臨走時遇到來傳旨地太監,命常露當晚侍寢。

   她回到伯爵府後,一直縮在自己地小院裡不出來。一方面是重病初癒,還需要調養,另一方面,卻是她本人還在迷糊當中。

   怎麼會這樣呢?雖說她本來就打算改變歷史,將原本的五福晉淑寧取而代之,但歷史改變了,結果卻是媛寧成了五福晉。從沒聽說過地魏莞成了七福晉,而原本應該成為七福晉的常露,卻成了康熙後宮的一員。她實在沒法忘記,當常露接到侍寢的旨意時,她眼中的那股狂喜。

   她回家兩天後,便聽說常露被封為常嬪的消息。這個她印象中嬌怯怯膽子小惹人憐愛的女孩子,居然也是個想要當皇妃的俗人?!難道說,她真的弄錯了什麼?

   而且最重要的是,到底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腳,害她生病,痛失五福晉的寶座?可她明明很小心飲食,照理說應該不會有問題啊?

   她這邊猶自苦思,卻漸漸地發現家中的情況與先前有些不一樣了。雖然近侍的俏雲煙雲仍舊忠心體貼,月荷也還是那麼溫柔細緻,只是不再囉嗦而已,但其他的小丫環和婆子媳婦之類的,居然有些怠慢的意思,使喚起來不像從前那麼順心。更有甚者,她平日吃穿用度,居然也少了差了,一日三餐與湯藥之類的還能保證,但要再另叫別的卻很難。

   某天她想要吃個蓮葉羹做宵夜,廚房居然推說沒了新鮮荷葉,然後又說熄了灶火,就是不肯為她做。她向大嫂李氏投訴,對方卻勸她不要太耗費人力錢財,若要吃宵夜,有的是餑餑。

   婉寧雖然生氣,無奈母親為著她前程不明的事,擔心得病了,現今家事都是大嫂在管。二嫂雖分了些家務,卻是主職帶孩子,三房四房的人現今各有各忙,也沒空搭理她。她在宮中是經歷過這些的,在皇宮內院奈何不了人,哪裡能忍受家中也是如此?於是便鬧將起來,一時想起自己所受的委屈,還是至今不見人影的五阿哥,便忍不住大哭。

   從此以後,她脾氣卻越發壞了。一看到有人小聲說話,便疑心別人是在議論嘲笑自己;可別人說話略大聲些,她又嫌吵鬧,更懷疑別人是不把她放在眼裡,才故意在她身邊喧嘩。常常發怒,摔東西。若不是俏雲死死攔住,五阿哥先前送的東西也要保不住了,府中上下人人自危。

   消息傳到三房槐院地時候,佟氏與淑寧、真珍正在為送往二房、絮絮家和魏家的三份正式賀禮操心。五阿哥與七阿哥都是接下來幾個月內就要大婚的,自家作為親戚,當然少不了婚禮當天的賀儀。而絮絮那邊,聽說也因為巴爾圖年紀不小了,康親王府有意在年內給兒子完婚,他他拉氏已經在準備小定的事了。偏偏在這時候。傳來消息說四阿哥得了一位小格格,是側妃李氏所出。佟氏又要忙起送禮的事,還特地打了一整套銀鎖銀鐲,親自做了四套小衣服。正式送到四貝勒府上。

   關於淑寧與桐英的婚事,她已經通過兒子問過了,桐英的繼母過些日子會起程南下,親自主持小定的事。但桐英希望能等到淑寧腳傷好了以後再說。至於正式地婚期,倒是可以拖上一兩年,畢竟現在淑寧年紀還小。

   對於這一點,佟氏是非常贊成的。更因此覺得這個未來女婿是個真心體貼女兒的人。就衝他這份心,她決定對於某些事就睜隻眼閉只眼了,只要孩子們不鬧出什麼事來就行。

   過了幾天。二房那邊傳話,說指婚禮早已完成了。正在準備妝奩,想趁著天氣還好,在休沐日裡到宗家來拜祭祖宗。晉保明知二弟一家必定是要來炫耀的,但無奈這理由足夠光明正大,只好允了。

   不過興保與索綽羅氏明顯壓制住了得意勁兒,雖然在眼角眉間還有所洩露,但明面上並沒說什麼諷刺地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成為皇家姻親,行為舉止都要盡量穩重的緣故。誠寧與萬琉哈氏倒是樂呵呵的,一問才知是萬琉哈氏有了三個月身孕,這次祭祖,順道稟告祖宗一聲。

   媛寧從頭到尾都很端莊,說話行事都與往日大不一樣,舉手投足間透著大家風範。那拉氏看了,心中暗歎。

   佟氏與沈氏與索綽羅氏談得倒還愉快。後者還特地感謝三房的侄女在選秀中幫了女兒不少忙,佟氏只是淡淡笑道:「都是一家子姐妹,三個人當然要彼此扶持,倒也算不上什麼幫忙。再說,我們淑兒走得早,這樁好親事,都是侄女兒自己掙回來地。」索綽羅氏有些訕訕地,看了那拉氏的臉色一眼,便扯扯嘴角,換了話題。

   媛寧提出要看望兩位姐姐。那拉氏強笑道:「二丫頭正養病呢,沒的過了病氣給你,去看看三丫頭就好了。」媛寧卻道:「我聽說二姐姐早就好了。一樣是姐妹,我既然來了,又怎麼能厚此薄彼呢?」

   那拉氏一時語塞,偏沈氏也認為這個要求合理,便只好讓長媳李氏領媛寧到婉寧的小院去,自己留下來一邊與妯娌們聊天,一邊擔心女兒的地反應。

   婉寧早已得到消息了,料到媛寧多半會來見她,因此早早穿戴好了坐在正座上等待。見了媛寧,不等見禮,便先冷笑道:「你來看我笑話麼?省省吧,若不是有人暗中害我,幾時輪到你囂張!」

   媛寧皺皺眉,淺淺行了個禮,便在另一邊座位上坐了,淡淡地道:「二姐姐,我這次來,是因為想著我們從小兒一塊兒長大,也有幾年情份,有些事,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你繼續蒙在鼓裡,想要告訴你一聲兒。」

   婉寧先是一怔,旋即冷笑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媛寧又皺了皺眉,才淡淡地道:「二姐姐大概還以為若不是生了病,五福晉的位子必定是你的吧?事實上……早在複選過後,太后、皇上與宜妃娘娘,就都改了主意了。」

   「你撒謊!」婉寧瞪大了雙眼,「太后還誇我來著,娘娘們也常請我去喝茶說話。如果她們改了主意,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宮裡地人,行事說話都要留三分。姐姐才藝雖好,但歌舞卻有些輕佻,後來又行事太過張揚了。難道姐姐真以為光是模樣漂亮、才藝出眾、得皇子青眼,便能當上嫡福晉麼?五阿哥為了你,把太后請去壓場,結果累病了太后娘娘,這可是不孝地大罪。光憑這一點,姐姐就沒希望了。後來宜妃娘娘常請我與月瑩兩個,就是看中我們地意思。那時候,姐姐就已經是陪客了。只是月瑩在宮中消息沒我靈通,所以還以為二姐姐仍是勁敵呢。後來她莫名其妙地被撂了牌子,難道姐姐還猜不出來麼?」

   婉寧瞪大了眼:「你……你是說……」

   媛寧淡淡一笑:「二姐姐,你把宮裡地人想得太簡單了。我自入宮,便事事小心,只用自己帶來地脂粉,只吃公中分發的食物,少與不認得的人往來,門戶都看守嚴謹。那回月瑩見我胭脂用完了。特地送我一盒,我情願不擦粉也不用她的。其他人送的點心,我也都收起不吃。飯食與洗嗽用的水,我也不讓喜月喜環她們去拿,而是自己去取,所以我一直平安無事。那個叫瑞欣的宮女,也不知是誰的暗線,你施一點小恩小惠也只是白白便宜他人,虧你用了她經手地食水湯藥,還以為她是個可靠的人呢。」

   婉寧心裡怨怒之極:原來是她們害了自己!

   媛寧起了身,淡淡掃了婉寧一眼。笑了:「二姐姐打扮成這個樣子來見我,是要給我個下馬威麼?可惜,皇家媳婦,首重賢德端莊。姐姐這副花團錦簇的樣兒,美則美矣,卻與皇家身份離得越發遠了。怪不得皇上會選擇我,而不是姐姐呢。」說罷轉身便走。

   婉寧氣得發抖,怒道:「你少得意了!就算你嫁給五阿哥,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的!他地心裡只有我而已!」

   媛寧頓了頓,並未回頭,只是用帕子掩了嘴角,輕笑道:「這個就不必姐姐操心了,你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先擔心一下自個兒。如今你也一大把年紀了,又記了名,若是上頭一直沒旨意下來,可怎麼辦呢?」然後抬腳走人。

   婉寧生氣地掃掉桌上的茶壺茶杯,又摔了旁邊新換上不到一天的花瓶。丫環們忙攔著她,而一直在旁聽的李氏,卻顧不上勸慰。她從媛寧方才地話中,得到一個重要的信息,要盡快告訴婆母知道。

   媛寧到了淑寧屋中時,淑寧已略聽說了方纔的事,待互相見過禮,她便問道:「到底那些天裡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二姐姐會落到這個地步?」

   媛寧淡淡笑道:「還會有什麼事?那個月瑩把二姐姐當成了勁敵,暗地裡使絆子,卻沒想到被人發現了。其實秀女若真使了害人的手段,尤其是下藥什麼地,一但被發現,必不得好的。其他幾個撂牌子的,只怕與三姐姐受傷那事脫不了干係。」

   淑寧沉默一陣,歎道:「只不過選秀而已,居然也會這樣……先前二姐姐與月瑩,都那般風光,結果如今卻……」

   媛寧默然,過了一會兒才勉強笑道:「別提這些了,我前兒聽說大妞姐姐要出嫁了,是不是真地?」

   淑寧點頭道:「是真地,前幾天我讓人去她家送東西,才聽說地,嫁的就是她鄰居家地兒子,聽說是在太僕寺馬廠做協領,家境還算過得去,而且從小兒一塊長大,知根知底,待她極好的。」

   媛寧聽了笑道:「這就不錯,可惜如今我們輕易出不得門,改日叫人送份大禮過去賀她才好。」淑寧笑著點頭稱是。

   媛寧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這世間的事,可真說不清楚。當初曾在一個院裡住過的秀女,有人入宮成了嬪妃,有人嫁皇子做正室或側室,有人進王府做小,有人嫁宗室做大,有人撂了牌子,有人至今還沒有著落……進宮前,我在家只是父母眼中能派上用場的閨女,回家後,卻是家人眼中的尊貴人。如今,大妞姐姐要嫁人了,我嫂子懷了身孕,大姐夫那邊,也聽說要升內閣侍讀……短短個把月功夫,就好像過了幾十年似的。」

   淑寧歎道:「是啊,轉眼間……」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欲言又止。媛寧發現了,便道:「三姐姐有什麼話儘管說好了。」淑寧頓了頓,才道:「五阿哥那邊……你嫁去過,只怕不太好過。」

   媛寧卻笑了:「就算嫁的是別人,也是一樣的。即便是最寵嫡福晉的四阿哥,也免不了娶側納妾。五阿哥再不待見我,我也是皇上親自指婚,稟告了天地祖宗,明媒正娶從皇宮大門抬進門的五福晉。只要我不出大錯,他寵誰也別想越過我去。再怎麼樣,還有皇上娘娘們呢。」

   淑寧聽後笑了,的確,現在的媛寧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小女孩了,想必她能把握好自己的命運吧?

   送走媛寧一家後,伯爵府又重新回到正軌。但那拉氏卻為媳婦報上來的事而心焦不已。婉寧已經滿了十七歲了,本就已經是逾齡,如今選秀被記了名,卻沒個下落,上頭也不見有撂牌子的意思,萬一幾年都沒旨意,難道就一輩子不嫁人了?

   這種事去求那些女眷是沒用的,她們只能幫著打探消息罷了。那拉氏不得已重新找到佟氏,求她想辦法送個信給宮裡的娘娘,好歹撂了牌子吧。佟氏見她著實可憐,便也答應幫著問一聲。

   那拉氏千恩萬謝之餘,也從娘家那邊想辦法跟宮裡的惠妃搭上線,無論如何,都要讓女兒擺脫那個悲慘的命運。

   結果佟氏那邊先得了信,卻是宜妃在裡面壓著,如今她正在氣頭上,別人不好插手,不過佟妃已答應,待五阿哥大婚過後,宜妃消了氣,就幫著撂了婉寧的牌子。

   那拉氏鬆了一口氣,謝過佟氏後,將事情告訴了女兒,歎道:「可惜先前鬧得太大了,原本看好的幾戶人家,恐怕都不願再與我們結親,不過好歹有個盼頭吧。」

   婉寧卻有些咬牙切齒:「都是五阿哥的錯!若不是他橫插一腳,我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在宮裡也是因為他多事請來太后,才讓我出局的!」

   那拉氏嘴動了動,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然而,那位癡心的五阿哥,一得到自由行動的許可後,便先上伯爵府來了。
正文 一九八、小院

   那拉氏一得了下人的報信,便不顧虛弱的身體,硬撐著趕到婉寧的小院門口,攔下正要往裡闖的五阿哥。她擺出一付「要過去就要從我屍體上邁過去」的氣勢,冷然拒絕了五阿哥要見女兒的要求。

   五阿哥一臉蒼白,神色憔悴地請求道:「伯母,求您讓我見婉婉一面吧。」那拉氏卻咬牙切齒地道:「妾身當不得五貝勒這聲稱呼。五貝勒如今婚事已定,還來做什麼?請回吧,別再糾纏不清了!」

   五阿哥望著小院內緊閉的房門窗戶,與廊下垂首靜立的丫環們,淒聲對正房方向道:「婉婉,我知道你恨我,若不是我太過魯莽,你也不會被人這般侮辱。但是,請你相信我,我的心裡只有你一個,不管別人要我娶什麼人,我對你的情意是絕不會改變的。」

   房中毫無動靜,外頭的那拉氏先咬碎了一口銀牙:「五貝勒如今說這些話,又有什麼用?若不是你橫加阻攔,我們婉寧早已定好親事,準備出嫁了。當初也是你信誓旦旦,說要娶我們婉寧為嫡福晉,可現在,卻是這樣不上不下的結果!」她喘了幾口氣,見五阿哥一臉愧色,才放緩了聲音道:「若五貝勒果真對我們婉寧有一絲真情,就請你去求宜妃娘娘高抬貴手,早早撂了婉寧的牌子,好讓她能另覓良緣吧。」

   「不!」五阿哥一震,「我……我不能……」那拉氏聽了氣急:「難道到了今日這個地步,五貝勒還要攔著我們婉寧的姻緣不成?!你如今已經定了嫡福晉了。就放了我地女兒吧!」

   五阿哥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之色,心如刀絞,默默望著房門流淚。那拉氏見狀,便對他身後跟來的從人道:「快把你們貝勒爺扶回去吧,被皇上和娘娘知道了,你們也得不了好。」那幾個從人對視一眼,便要上前勸說主子。

   五阿哥卻掙開他們,上前兩步道:「婉婉,我有法子了!只要我多多立幾個功勞。事事都順從皇阿瑪的意思,他定會看在我勤勉孝順的份上開恩的,說不定,他還會把你指給我……」

   不等他說完。院中的房門便光噹一聲打開了,婉寧從裡面衝了出來,不顧母親大叫「你出來做什麼?快回屋裡去」,她死死盯著一臉喜色的五阿哥。語氣像三九寒冬一樣冰冷:「你要我給你做妾?」

   五阿哥先是因看到久不見面的心上人而歡喜,一聽到她的質問,忙道:「等我爵位升上去了,你就是側福晉。妾怎麼能比得上?我現在已經開府在外,府裡地事都由我做主,你嫁了我。就是我府裡最尊貴的人。若有人敢怠慢你。就算是你妹子,我也絕不饒她!」

   「住口!」婉寧心中恨極。「你要我給你做小妾,還要奉媛寧為大老婆?!那丫頭從小就跟我過不去,前幾天才來嘲笑了我一頓,你居然要我向她卑躬屈膝?!誰知道她會怎麼折磨我?!我絕不會答應的!」

   那拉氏也道:「五貝勒這話說得太過份了!我們家老祖宗跟著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打江山,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我們老爺如今襲著二等威遠伯,官居兵部侍郎。我們府上雖比不上那些一等一的人家,也是世代勳爵、著姓名門!你要我們家地女兒給你做側室,而正室卻是個封了三品爵位的小小五品司官的女兒?更別說,那是我們婉寧的堂妹!就算你是天家皇子,也不能這般欺侮我們他他拉家!」

   五阿哥強忍悲痛,辯解道:「我……我只是一時心急……絕沒有輕視貴府地意思……」他轉過頭去望著婉寧,哽咽道:「婉婉,我真是沒辦法了……我不能看著你嫁給別人,可我也無法抗旨,所以……只有這個法子……」

   婉寧冷然道:「你不必再說了,我是絕不會答應的。以後,你就當從沒認識過我,也不要再來了。」說罷便回了房,「彭」地一聲關上了門,任憑五阿哥怎麼叫喊,都不肯再回應了。

   那拉氏暗暗鬆了口氣,便對五阿哥道:「五貝勒,你不必再叫了,快走吧。不然宮裡知道了,又會怪到我們婉寧頭上。你若有心,便去求宜妃娘娘,把婉寧的牌子撂了吧。」

   五阿哥聽了她的話,便不再叫喚了,只是默默地望著那屋子,過了半晌,他地從人輕喚幾聲,才使他清醒過來。

   他對那拉氏道:「我不會就此放棄的,但請伯母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不會再讓婉婉受委屈。」然後便轉頭對房門喊:「婉婉,我會再來的!」然後便轉身走了。

   那拉氏一時氣急,只覺得眼前發黑。

~~~~~~~~~~~=我是轉換場景地分割線~~~~~~~~~~~~

   淑寧地腳傷已有起色,勉強可以下地行走了,便拄了枴杖,出房門透口氣,走到正房裡陪母親說話。五阿哥來訪地消息傳來時,她正與母親佟氏與嫂子真珍一起看溫夫人來的信。

   佟氏聽了二嫫地回報,先皺了眉:「這位五阿哥,怎麼這樣糊塗?都已是指了婚的人了,還到府裡纏著二丫頭。都說二丫頭行事輕狂,其實這位五阿哥也是個叫人不省心的主兒!」

   淑寧也覺得有些生氣:「這是損人不利己!五阿哥這樣做,不但自己有可能會受到皇上訓斥,二姐姐的境況也會變得更加艱難。二伯父一家,本就與大伯父大伯母有些不對付,這下更添了矛盾了,要是外人知道了,連四妹妹也會遭人笑話的。」

   她心中對這位數字軍團成員很是不滿,他給了婉寧指婚的信心。卻沒能力實現自己地諾言。如果說婉寧落到今日的困境,有三分之一是因為她的張揚與不謹慎,三分之一是別人的陷害,那麼五阿哥的魯莽,絕對也要佔上三分之一的原因。

   真珍問二嫫道:「方纔媽媽說大伯母氣得暈過去了,如今可好?」二嫫道:「已經醒過來了,大概只是一時氣急,大奶奶已經叫人請大夫去了。」佟氏歎道:「大嫂子也是命苦,好不容易兩個兒子都有了些出息。女兒又遇到這種事。」她吩咐二道:「我那個黃花梨的大箱櫃,左邊的小抽屜裡有一瓶藥丸,是寧神靜氣、益氣補血的,你送到竹院去。或許大太太能用上。」二嫫應了,找到藥瓶便去了。

   淑寧還在那裡為婉寧媛寧擔心,佟氏見狀便道:「咱們還是別多管大房二房地事了。這本就不是什麼好事,你沒看你四叔四嬸這些天都沒回府麼?你大伯母病了幾日。我明知你慶大嫂子管家辛苦,也沒說要幫一把的話,就是不想摻和進去。」她轉頭又囑咐兒媳近日少去探望妯娌們,真珍忙應了聲是。

   淑寧想了想。歎了口氣,便把事情丟開,專心與母親嫂嫂談起溫夫人的信來。

   佟氏道:「如今廣州仙客來的進項越發少了。這兩季地分紅都不到一千兩。看來生意不太好。」真珍道:「其實從去年開始就賺得少了。那一帶又開了幾家差不多的茶樓館子。背後都是有人撐腰的,仙客來早就不是獨門生意了。」淑寧道:「這倒也正常。那邊的商人都是人精,豈會白白放過一個賺錢地好法子?」

   佟氏默默打了一會兒算盤,歎道:「房山那邊的產業,今年的進項大概也不太好。雖說雨天已經過去了,但田裡的莊稼能收回六七成就不錯了,藕和蓮子今年就不要想了,至於山坡上地果樹林子,雖然有不少果子,但全生報說味道可能不及往年的好。園子裡的花殘得厲害,賣不了多少錢,唯一算是不錯地,大概是魚地數量比往年多。這一通算下來,今年大概總共只有不到五千兩地進益。」

   真珍稍稍吃了一驚,道:「媳婦兒記得看往年的賬,光是去年就有七千多兩呢。這可差得多了。」

   佟氏點頭道:「若是加上公中分地保定那邊的收益,還有爵位俸銀祿米,近萬兩的時候也是有的。不過今年有災,也是沒法子的事。」

   淑寧道:「既是如此,額娘為我準備嫁妝的時候,就不要花太多錢了,反正我嫁的只是個貝子,阿瑪與額娘不必像二伯父二伯母那樣大方。」

   佟氏與真珍聽了這話,先是一怔,然後都笑了。佟氏道:「這怎麼能混為一談?咱們家雖不好跟皇子福晉的娘家比,也還沒窮到在女兒嫁妝上節省的地步,更何況,你的婚事還有一兩年功夫呢,有這麼多時間,你還怕咱們家攢不下錢給你辦嫁妝麼?」

   淑寧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覺得……家裡要花錢的地方還有很多……阿瑪在任上也要打點的,直隸本就是清水衙門,又不像在廣州時那樣有別的進項。哥哥嫂子也需要用錢,再往後,還有兩個弟弟呢……」

   佟氏笑道:「怕什麼?你哥哥又不需要花大錢去買缺,就算有些個人情往來,光是每月的俸祿,在部裡分到的冰敬炭敬,就儘夠了。家裡又有月錢,他兩口子加起來一個月有三十兩,又不是愛花錢的,你還怕他們會窮麼?若真有什麼大花消,咱們家還出得起。賢哥兒用度有限,小寶那邊,你劉姨娘可是財主。至於你阿瑪那邊,雖說直隸清水,但勝在上頭幾位大人都不是太貪心的主兒,請客送禮花不了多少銀子。這些事,很不需要你去操心。你要嫁進王府,若是嫁妝少了,以後在婆母妯娌面前也直不起腰來。」

   真珍也點頭道:「婆婆這話說得是。我當初進門,就已經有六十四抬,淑妹妹的至少也要再翻一倍才行。至少將來與妯娌們一比也不會輸給人家,說話也有面子。這是體面,不然二伯母何必要花五萬兩銀子為四妹妹辦嫁妝。」

   淑寧無奈,其實她還真的不認為需要那麼多妝奩。像真珍那樣有六十四抬就已經很豐厚了。不過,想到桐英家地情形,她還是認認真真地接受了母親與嫂子的意見。

   三位又再繼續討論著家中的進項與花消,才過申時三刻,端寧回來了。

   真珍立刻就起身迎上去,道:「怎麼今兒這樣早?中午吃的什麼?餓了麼?今天小廚房做了酸湯子,要不要來一碗?」

   端寧忙忙喝了大半杯茶,才道:「要吃,多放點芝麻。少放蜂蜜。」真珍應著去了。

   佟氏問:「你今天回來得這麼早,別是偷懶了吧?」端寧笑道:「哪能啊?今兒無事,上頭幾位大人都告了事假,我見沒事。才早點回來的,別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淑寧聽了便問:「我記得你們先前忙得很,怎麼忽然閒下來了?」端寧道:「那時事多,自然會忙些。現在已經做得差不多了。你放心,不光我閒,別人也一樣。」說罷還眨了眨右眼。

   淑寧微微抿嘴一笑,沒出聲。端寧又掉頭對母親說:「今兒得的一個好消息。我很快就要陞官啦。」

   佟氏與淑寧齊齊咦了一聲,剛拿著碗酸湯子進門的真珍也是一臉驚訝。端寧便笑著解釋道:「原先我那司裡有一位前輩,是個七品筆貼式,因病告退了。偏鑾儀使那邊來說項,他一個侄子,才十五六歲,想要到咱們司裡當個筆貼式。幾位大人商量了,決定讓我頂上那位前輩的位子,騰出空來給鑾儀使大人的侄兒。」

   佟氏聽了便道:「雖說是上司們抬舉,但你入仕不到一年便越過其他人陞遷,只怕別人也是看在你岳父地面子上,還有你妹子要嫁進簡王府的緣故,若你升了職後,驕傲自滿,不好好做事,不等你上司責罰,我就先饒不了你。」

   端寧忙收了嬉笑的神情,肅然起身道:「謹尊額娘教誨。」不過旋即他又綻開笑容:「額娘放心吧,雖說這回陞官,別人多半是看在岳父和妹妹的面上,但我自問一直以來都做得很好,對得起大人們地提拔,以後也會繼續盡忠職守,不會給阿瑪額娘臉上抹黑的。」

   佟氏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快點吃吧,別餓著了。」端寧應了,便坐下吃起酸湯子來。真珍給他倒了杯水。淑寧笑著看哥哥吃,又繼續與母親嫂子討論起先前的話題。

   卻說五阿哥那天離開後,果然又來了幾回。那拉氏只攔了一次,便病得沒力氣再攔了。李氏與喜塔臘氏都是年輕媳婦,不好出面,本想要拜託佟氏,卻被佟氏以要為女兒婚事忙碌而推掉了,只好求到沈氏頭上。但沈氏平日多不在府裡,就算在,所居的菊院也離得甚遠,待她接到消息走來,五阿哥已經把要緊地話都說完了。

   婉寧一直不肯見五阿哥,後者只好在院子裡和她說話。婉寧煩不勝煩,索性讓月荷把之前收起來的五阿哥送的禮物用箱子裝好,全部還給了他,表示要與他一刀兩斷。可不知怎的,五阿哥竟似牛皮糖似地,又不好強硬趕人走,可她對於他提出的側福晉方案,也著實不能接受,局面就這樣僵住了。

   她有一回生氣了,便隔著窗怒道:「少給我擺出一副情深款款的樣子來,若你真地對我一心一意,那為什麼外頭又有人傳說你那位側福晉有了身孕?算算日子,居然是我在宮裡地時候!」

   五阿哥一怔,訕訕道:「我那時受了皇阿瑪地話,一時傷心,喝醉了酒……就算這樣,我的心裡也只有你一個。」

   「哼,少裝了,你別告訴我,你在那之前從沒碰過劉氏一個手指頭?」

   五阿哥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她怎麼說也是皇阿瑪指給我地側室……婉婉,我對你的心意如何,你是知道的,說這樣的話,未免太傷人心。」

   婉寧不再說話了。之後五阿哥再來,也是沉默。這時已經進了八月,五阿哥來了幾回,見婉寧一直冷淡,也有些心灰,便對她道:「我已想法子勸了母妃,她那邊口風已有些鬆動了,婉婉,我可能有一陣子不能來了,希望再見時,你能給我個最終的答覆。」

   婉寧冷笑道:「看來你也放棄了,早這樣就好了,何必裝出個深情樣子來?」

   五阿哥心中難受,忙解釋道:「不是這樣,只是因為皇阿瑪要依例巡幸塞外,命我們十個年紀大些的皇子隨行,連十二歲的小十也要去。並不是我故意不來。」

   婉寧問:「巡幸塞外?」

   五阿哥應了聲是,又見她一直不出聲,等了一會兒,便苦笑著要走了。剛說了告辭的話,婉寧卻忽然開了窗,有些遲疑地道:「你……你在外面,要多加小心。」

   五阿哥一陣驚喜,忙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你也要多保重。」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卻沒發現婉寧的眼中,忽然現出異樣的神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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