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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平凡的清穿日子 作者:Loeva (已完成)

正文 一六九、宮使

   事發突然,佟氏與淑寧都有些措手不及,鬧不清是怎麼回事。淑寧定了定神,問道:「綠雲姐姐,你可知道宮裡派人來做什麼?現在又在哪裡?」綠雲道:「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如今那位姑姑在花廳裡呢,我們太太和二姑娘已經在那裡陪著了。」

   佟氏一聽,稍稍安定了些,心想大概只是去做陪客而已。時間緊急,她只跟女兒稍稍整理了一下頭髮,換了身見客人的衣裳便到花廳去了。

   來的是一位約摸四十多歲的女子,穿著暗綠色的宮裝,小兩把頭上戴著兩朵壓鬢花,除卻一對綠玉耳環和衣襟上掛著的一個金懷表,全身上下再無半點首飾。她自稱是太后身邊侍候的宮女,人人都稱呼她是明姑姑,今晚上門來,是因為太后想念府上的姑娘,所以特地派她來看望。

   淑寧雖覺得她這話有些奇怪,但還是隨著母親見了禮,大概因為對方並不是後宮妃嬪的緣故,所以只是福了一禮便罷。那明姑姑態度和藹地和佟氏打了招呼,誇了淑寧兩句「好模樣」,便寒暄起來。

   淑寧見狀,心中暗暗鬆了口氣,看來這位宮中使者來這裡真是見婉寧來的,不知為什麼會這麼突然。她轉過頭去看那位二堂姐,只見對方雖臉上帶著微笑,但眼中卻有些茫然,看來也不知道宮使的來意。淑寧不禁眉頭一皺,事情似乎複雜了。

   她這些天也有聽到風聲說,婉寧要報逾歲。不去選秀了,本來只是覺得很吃驚,但自己一家子都忙著哥哥的婚事和父親上任,所以也沒去理會。宮裡突然來人,難道是聽說了婉寧地事,特地來阻止麼?但先前不是說宮裡的娘娘們不待見她麼?她不選秀不是正合了她們的意?

   淑寧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留意聽母親與明姑姑的對話,已經說到哥哥的婚事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但沒過多久。那明姑姑突然話風一轉。道:「府上的大夫人一個人坐在旁邊的屋子裡,不知會不會覺得悶?」

   佟氏自從進花廳,就在奇怪那拉氏為什麼不在了,聽明姑姑這麼一說,才知道她居然是在隔壁,但對方有什麼用意呢?佟氏嘴上應付兩句,見那明姑姑端起茶碗撥著茶葉。然後她身邊跟地小太監居然對自己努努嘴,便知這是在暗示自己暫時離開,於是道:「大嫂子在隔壁不知在做什麼呢,姑姑恕我無禮,我想過去看看。」

   明姑姑微笑著點頭,但看到淑寧也打算起身跟著走,便道:「三格格留下來陪我老婆子說說話吧。」淑寧一片黑線:你也算是老婆子?不過她心中不禁有些不安,不知這位姑姑有什麼用意。瞄了母親一眼。見對方給了自己一個安撫地眼神,才仍舊坐回原座了。

   明姑姑開始與婉寧淑寧聊天,問她們近幾年在家中怎麼過日子地。做了什麼事,學了什麼針線活,平日裡有什麼消遣,喜歡什麼樣的吃食,等等。這位明姑姑看來與婉寧挺熟,對她的一些脾性喜好很清楚,一聽到她改了某些習慣之類的事便有些驚奇,見到她比從前更謹言慎行,臉上笑意也更深,只是在聽到她近日常跟母親出門探親訪友時,神色有些古怪。

   至於淑寧,一一回答了明姑姑的問題的同時又稍稍貶低了一下自己的本事,完全沒顯示出自己地才學,一舉一動都表現得十分平庸,自認在婉寧的光茫下理應不會被人注意到才是。但看那明姑姑的神色,似乎並沒有失望的樣子,甚至還問了淑寧是否在幫著母親料理家務,是否常到佛寺參拜,以及母親家族背景等等。得到答案後,好似滿意地點了點頭,讓淑寧心中更是不安,偏偏這種事又沒法騙人,只好如實說了。

   過了大概有半個時辰,明姑姑才請回了那拉氏與佟氏,笑著對她們說:「我還有差使,不能久留了,多謝兩位夫人的款待。府上兩位格格都是難得的好姑娘,明年選秀想必會有大造化,還請夫人們多用點心。」她忽略了那拉氏與佟氏瞬間變白的臉色,很親切地笑著對婉寧與淑寧道:「我要走了,兩位格格送我一程如何?」婉寧與淑寧對望一眼,都應了。

   從花廳到大門口的路程並不算遠,但明姑姑走得很慢,所以走了足足一盞茶地功夫才到。她一路上繼續問姐妹二人一些瑣事,比如出門多不多,愛不愛騎馬射箭之類地。淑寧留意到她其實不太關注答案,只是留心她們的步伐與走路姿態。

   婉寧是學了很長時間的宮禮,而且今晚也穿了花盆底,所以走得很好看,雖然在大冬天地晚上,院子裡地面上有些滑,她還是站得很穩,足可見苦練出來的功力。這點絲毫不比同樣穿花盆底的明姑姑差,只是走起來沒那麼自然罷了。但淑寧還未穿過花盆底,今晚穿竹鞋,不過因為是冬天,所以加了幾塊皮子罷了,走起路來自然沒什麼障礙。

   送到門外,明姑姑要她們留步,還掃了淑寧腳下一眼,笑道:「三格格並沒學過宮裡的規矩吧?既然要去選秀,還是請位嬤嬤來教一教的好,日後必有大用的。」然後又對婉寧說:「婉格格真真是女大十八變了,太后見到現在的你,一定會很高興的,可別讓她老人家失望啊。」然後便登上馬車走了。

   淑寧聽得心上發寒,心中的不安隱隱成了現實。明姑姑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太后要給自己指婚麼?為什麼?她一向很注意收斂,在京城裡也沒什麼名氣,太后理當關注耀眼的婉寧啊,為什麼把自己也捎帶上了?如果只是來看一看,那以她方纔的平庸表現。這些宮裡地娘娘姑姑們也該改主意才是啊?

   她心中亂成一團麻,呆站許久,才被一陣寒風冷得清醒過來,攏攏袖子,想到先回屋裡再說,便道:「二姐姐,我們先回去……」她看到婉寧的臉色,不禁呆了一呆。

   婉寧現在臉上的神色非常複雜。有一絲意外,一絲竊喜,一絲怨懟,一絲驚懼,還有一絲茫然。淑寧看著她的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灰,灰了又黑,黑了又紅,紅了又白。似乎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裡了,不知該說什麼好。

   門房的人在旁邊叫喚了幾聲,婉寧才清醒過來了,見淑寧有些奇怪地望著她,輕咳一聲道:「我們快回去吧,外面冷。」淑寧抿抿嘴,和她一起進了門。

   花廳裡,那拉氏與佟氏各坐一邊。臉色都有些難看。一見女兒們進來了。她們忙追問明姑姑後來說了些什麼。婉寧說只是閒聊幾句,沒什麼特別的,那拉氏鬆了口氣。但佟氏卻不太相信。淑寧猶豫了一下,把明姑姑說要她請位嬤嬤來教規矩的事告訴了母親。

   佟氏越聽臉色越難看,忍不住一個眼刀飛過那拉氏那邊,寒聲道:「大嫂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還請你說個明白!宮裡地人好好地怎麼會到家裡來?還對我們淑兒說這種話?!」

   那拉氏臉色也不太好看,但近來多次虧待了無甚過錯地三房,她也不好拉下臉來,便道:「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底下人報說宮裡來人時,我也是嚇了一跳的。也許是太后長久不見我們婉寧,所以才派人來看看,順道見見婉寧的姐妹們吧。」

   佟氏如何肯信?若只是順道見見,為什麼會說請嬤嬤的話?還有那「明年選秀想必會有大造化」一句,彷彿暗示太后對兩個女孩子的未來都有了腹案似的。淑寧在一旁也極鬱悶,自家父母早對自己選秀和婚姻的事有了打算,甚至連路子都鋪好了,現在忽然被太后摻了一腳,事情有些不受控制了。

   她抬眼望望正蒼白著臉發呆地婉寧,問:「二姐姐,不知方纔那位明姑姑,是什麼來頭?」

   婉寧猶自發著呆,直到母親推了她一把,方才清醒過來,讓堂妹重複一遍問題後,才道:「她叫明瀾,在太后身邊服侍三十多年了,是太后最寵愛的親信宮女,我以前進宮,曾見過她很多次。」

   看來還真是太后的親信,淑寧回想起方才看到的那輛外表極低調平實的馬車,忽然明白太后這次派人來,恐怕不想讓太多人知道,看那明姑姑對婉寧的態度,想必婉寧的確是她此行的主要目地。但是……淑寧抬眼望望又發起呆地婉寧,忍不住咬牙:看你就看你,為什麼要把我拖下水?!

   她道:「二姐姐,我先前聽說你好像要報逾歲,不去選秀了,但你明明還不到年紀,與國法不合。莫非宮裡這次派人來,是來警告的?」

   那拉氏聽了臉上一白,忙看向女兒,婉寧有些猶豫地道:「不會吧……」

   「怎麼不會?憑二姐姐的名氣,若不去選秀,只怕有許多人會吃驚吧?」淑寧緊盯著她道。

   其他三人都陷入沉默,佟氏越想越覺得女兒是被連累了,臉色越發黑了。

   「太太,姑娘,你們大概想得太嚴重了。」門邊突然響起一個細細地聲音,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原來是月荷。

   婉寧皺皺眉,問:「你怎麼來了?」月荷仍舊細聲地回答道:「姑娘,今夜裡冷,我怕姑娘凍著,就給您送衣服來了。」她展示了手上的衣物,一抖落,是一件玫瑰紫綢緞面的狐皮褂子。婉寧臉色放緩了些,只不作聲。

   「難為你想得周到,東西放下吧。」那拉氏淡淡地道,忽然又想起她方纔的話,「你剛剛說我們想得太嚴重了,是什麼意思?」

   月荷說道:「前兒太太帶姑娘到子爵府上作客,小的跟車去,臨走時太太回頭與那府裡太太說話,姑娘便先上了車,等得悶了,還掀起車簾子與小丫頭們說話。那時小的就看到,馬路對面有個人一直在看著姑娘,是……」她抬眼望望婉寧,繼續道:「……是五阿哥。」

   那拉氏立馬站了起來。臉上神色變幻。婉寧瞪大了眼,咬咬唇,冷笑道:「他不是娶了側福晉度完蜜月後就回軍營去了麼?怎麼會在京裡?你別是看錯了吧?」

   月荷忙道:「小的絕對看清楚了,真是五阿哥。他對姑娘一直念念不忘,至今不曾娶正室,想必從沒絕過那個心思吧?姑娘,皇子三妻四妾也是尋常事,你為何偏偏放不下呢?」

   「住口!你又說這種話了。要嫁你去嫁啊!」婉寧怒道。但她很快就被母親制止了。那拉氏望望佟氏母女。扯出一個笑道:「現在很晚了,弟妹不妨先帶侄女兒回去歇息,等明天再談這事吧。」

   佟氏冷笑一聲,道:「罷了,我們這就走。只是有句話,我要先跟大嫂子說清楚,你我一樣是母親。也一樣會為女兒打算。我本已跟娘家打過招呼,讓淑兒選秀時,在頭兩輪就會被淘汰下來,我與她阿瑪甚至還看好了幾戶好人家。只可惜如今這些都白費了!二侄女若有好姻緣,我們一家也會為她高興,只是還請大嫂子與二侄女行事小心些,別無端連累了不相干地人!」說罷,也不去看那拉氏等人的臉色。便帶著女兒離開了。

   槐院正房裡。二嫫點起四根蠟燭,俱用玻璃燈罩罩了,回頭看到那一家四口圍坐桌邊一臉肅穆的樣子。暗中歎了口氣,便離開了房間,順手帶上了門。

   淑寧先打破了沉默:「阿瑪,額娘,哥哥,我該怎麼辦?太后那邊究意是什麼意思?」計劃好的事忽然產生了這麼大的變數,她心裡有些慌了。

   佟氏有些恨恨地道:「五阿哥對二丫頭的心思,從沒有斷過,只是我聽說宮裡的娘娘一直不同意,所以不能成事。大房想必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會斷了選秀的心思,想辦法報逾歲地。怎地現在五阿哥說地話又有了份量?」

   端寧皺著眉道:「這事兒我倒猜到一些。先前聽說五阿哥在軍營裡表現出色,軍中比武時一連打敗了十多個好手,龍顏大悅,還特地召他回京,升了官職,又封了貝勒。有人傳說內務府正在籌備給他建府呢。想必五阿哥如今在聖上面前份量重了,太后心裡又高興,宮裡的娘娘們便不好太攔著他?」

   張保道:「就算他看中婉丫頭,也沒有把淑兒拖下水的道理。太后派來的宮使,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眾人又再度沉默下來。淑寧想了許久,略冷靜了些,道:「現在看來,二姐姐配給五阿哥,已是十拿九穩的事了;一家姐妹不會同時許給一個皇子;憑我們家的家世門第,我也不會淪為妾室;而從額娘那邊地血緣而言,我與延禧宮娘娘是近親,應該也不會被選進宮;這麼說來,就算太后要指婚,也該是宗室皇親,這些事娘娘要插手想必不難。阿瑪、額娘、哥哥,你們不必太擔心了,我或許還有機會落選呢。」

   她口裡雖這麼說,卻也知道這話只是自我安慰而已,太后發了話的,無論如何也會作出安排。

   佟氏勉強笑笑,道:「先別自己慌了,明天我們去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問問他們的想法再說。」

   事情暫且放下,但這一晚上淑寧睡得極不安穩,心中總覺得慌。大概是晚上大冷天的在室外逗留時間長了,又沒睡好,她半夜裡便發起了低燒。佟氏次日早上才得知,忙派人請大夫,淑寧只說不打緊,多喝熱水捂捂汗就好了。佟氏想了想,勉強同意了,但要求她躺在床上靜養,決定自己一個人回娘家去。

   淑寧一個人躺在炕上,身上捂著厚厚的被子,滿頭是汗。她睡睡醒醒,只覺得好像作了什麼夢,又好像什麼都沒作,渾渾噩噩地過了半日,忽然驚醒過來,一看天色,居然已是傍晚了。她身上小衣又濕了,忙喚了素馨拿乾淨衣服過來換上,又喝了一大杯水,才問母親是否回來了。

   佟氏得到丫環的報信,很快就過來了,試過女兒的額頭,確信她已經退燒,才放下了心。淑寧忙問她今天在家的情形,佟氏歎息一聲,道:「淑兒,我們都忘了還有一個人了。成嬪娘娘出地七阿哥,只比你大了二十多天,至今也還未娶嫡福晉呢。」
正文 一七零、上路

淑寧有些愕然:「七阿哥?我似乎從未聽說過這位阿哥的事。」佟氏歎道:「他母親位分不高,只是個嬪,而且他本人自小便有殘疾,行動不便,因此不曾領過什麼正經差事,可以說是幾位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個。我原也沒想起他來。」

淑寧心中一片亂麻,道:「可我與二姐姐是姐妹,宮裡不會把兩姐妹指給兩個皇子吧?我們府裡還沒這個體面呢。」

佟氏點頭道:「這話不錯,但從前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情形,只是多半發生在一等一的公候之家,咱們家還不到那個位份。只是你外祖母說,宮裡在選秀前先暗中派人到貴族人家看應選的秀女,通常是要選皇子福晉的意思。而依本朝的習慣,只怕你二姐姐的性子不太適合當皇子正室,偏偏身份又太高,不可能當側室,因此眼下還不能確定她一定能被指給五阿哥,要是不能,這個指婚就有可能落在你身上了。」

淑寧感到喉嚨彷彿被噎住似的,說話有些艱難:「五阿哥心心唸唸的是二姐姐,我湊什麼熱鬧啊?就算宮裡的娘娘嫌二姐姐從前不好,如今也是象模像樣的了,何況五阿哥花那麼大功夫讓二姐姐參選,難道還會放手?」

佟氏道:「我也是這麼說的,但看你外祖母的意思,似乎有意要讓你嫁入皇家,不是五阿哥,就是七阿哥,橫豎七阿哥的生母在宮裡說不上什麼話,只要佟娘娘開口,這事就比你二姐姐更穩當。」她看到女兒急得眼圈都紅了,心裡也難受:「好淑兒。早知有這種事,我寧可你嫁給四阿哥,至少他會念著咱們的情份。對你多加看顧。若你真被指給七阿哥,他是個瘸子。沒什麼出息,將來又免不了會三妻四妾,你怎麼受得了啊?」她聲音哽咽著,忙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淑寧對嫁給四阿哥毫無興趣,要知道。這人以後當了皇帝,也一樣是三宮六院的主兒,頂多是人數少些罷了,她可沒興趣成為宮斗女主。但眼下這情形,卻讓人心焦不已。一直以來可以視為靠山的佟家,居然反而成了擋路地石頭。不行,絕不能讓佟家出手!

她心知自己的個性,一向是平和好靜的,要她學古代閨秀繡花理家。學琴棋書畫,十天半月不出門,這沒問題。因為她樂意,而且日子過得很充實。但是。能適應古人地生活方式。不代表她能接受古人的婚姻觀念,要她任由幾個自認為尊貴地人隨意決定她的命運。乖乖嫁給一個從未謀面的紈褲子弟或是皇親國戚,然後還要忍受那個男人的三妻四妾,天天看小妾們勾心鬥角,爭風吃醋……這種日子,打死她都不要過!

本來她打了落選的念頭,是計劃到時候慢慢為自己選一個看得順眼又不會輕易娶小老婆地人,再培養一兩年感情,到了十七八歲再出嫁也不遲。反正自家父母多半不會反對這樣做。只要那人是八旗子弟,其他的就不是問題了。她要象欣然那樣快快樂樂地過自家的小日子,才不要當怨婦呢!

不過,要如何讓佟家收手呢?她絞盡腦汁,終於想到一個理由。

「額娘。」她說,「外祖母希望我嫁入皇家,究竟是圖體面,還是想得些真正的好處?」

佟氏正給女兒整理頭髮,一聽她這麼說,便停了手:「怎麼這麼問?」

「若是圖體面,便罷了,但若想得好處,這不是最好的做法。」淑寧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你想啊,五阿哥一心要娶二姐姐,若是不成,難道不會把氣撒到將來的嫡福晉身上?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只怕到時候一點好處沒有不說,佟家還可能反被他埋怨呢。至於七阿哥,他在皇子中本就不出挑,母家又不顯赫,對佟家有什麼好處呢?嫁給他不過就是得個皇子福晉的體面罷了。還不如落選了,再尋一門好親事,若是對方家世好,對他他拉家和佟家豈不是更有好處?」

佟氏頓住:「淑兒,你阿瑪和我都沒打過這個主意,只求你將來的夫婿能待你好便成。」

「女兒當然知道。」淑寧微笑道,「不過是這麼對外祖母一說,好讓她不要插手選秀的事罷了。只要佟娘娘不出手,女兒無論容貌、家世、才學、品行都只是平平,就算宮裡太后要抬舉,也得讓別人心服不是?」

佟氏明白了女兒地意思,忙直起身來:「這話沒錯,我真是糊塗了,一聽你外祖母的話便心下發慌。好,我明兒就再回娘家一趟。」

淑寧忙道:「明天阿瑪要出發上任了,額娘還是跟去吧。我只怕要暫時留在京裡了。您現在就寫封信,盡快送到外祖母手裡,得了准信便成。」

佟氏歎道:「傻孩子,這種時候我怎麼能把你一個人丟下?」

「不妨事,阿瑪的公事要緊。」淑寧道,「任命書下了將近一個月了,再不出發就說不過去了。想來阿瑪到任後,要交接公事,必會很忙碌,即便底下人能幹,終不如額娘照顧得妥貼。我又不是一個人在家裡,還有哥哥呢,再說,伯父伯母和叔叔嬸嬸他們,總不會不管我吧?」

佟氏猶豫著,她也知道女兒說地是正理,丈夫上任缺了自己是不行的,但這邊地情形還沒弄清楚,叫她怎麼放心?

淑寧見狀便道:「額娘,您先跟到父親任上,等安頓下來,再回來就是了。如今將近臘月,哥哥地婚禮又定在正月裡,您最多只能去個把月功夫。這一個月能出什麼事?何況京城與保定這麼近,我也可以常寫信去啊。」

佟氏想想也是,正要答應,卻聽得門外傳來素雲的聲音:「太太,綠雲來請您過竹院去呢。說是大太太有要緊事。」她臉色一沉,望著小心翼翼進門來地綠雲,沒好氣地道:「又有什麼事?!如今我女兒生病。丈夫要出遠門,難道大嫂子還有比這更要緊的事?!」

綠雲戰戰兢兢地道:「回三太太。我們太太說,是昨兒晚上的事,打聽到了些重要地消息,要告訴您呢。」

佟氏一凜,與女兒對望一眼。淑寧輕輕喊了句「額娘」,她會意地點點頭,道:「我過去聽聽是什麼事,你今兒一天沒吃東西了,晚飯還早呢,先吃點東西下去再說。」

淑寧應了,等母親離開後,想了想,索性起了身。換上家常冬衣,梳頭洗臉。素馨送上一碗熬得綿軟的姜茸肉末粥,她就著六必居的醬菜和大劉氏送來地廣東豆豉吃了。又喝了幾口熱茶,覺得身上又有了力氣。

她派小丫頭打聽得母親已經回來了。便穿上厚厚的連袖斗篷。穿過院子到了正房。一進門,就看見佟氏正在炕桌上寫信。張保與端寧兄弟俱在。

佟氏一見女兒來了,忙放下筆拉她上炕,又檢查她穿地衣服夠不夠厚。張保叫人把火盆燒旺些,又遞了張薄被過去。端寧早早倒了杯濃濃的熱茶來,讓妹妹用手握著。賢寧挨過姐姐身邊,從袖裡掏出一包點心來,道:「姐姐,這是哥哥才給我買的點心,可好吃了,給姐姐吃。」

淑寧只覺得心裡暖洋洋的,聽了弟弟的話,便笑道:「姐姐方才吃過東西了,不餓,賢哥兒留了自己吃吧。」賢寧先是大喜,但又覺得這樣不好,一時間臉上神色十分糾結,不知是該繼續把東西送給姐姐,還是收回來自己享用。

端寧悶笑,摟著弟弟道:「哥哥那裡還有呢,回頭就給你姐姐送去,這幾個你留著吃吧。」賢寧笑得眉眼彎彎,忙把東西袖回去了,端寧拍拍弟弟地額頭,道:「別在這裡傻坐著,快回去練字,你今天還有一百個字沒寫呢,休想偷懶!」

賢寧吐吐舌頭,一溜煙跑出去了。佟氏嗔了丈夫和大兒子一眼:「都是你們爺倆縱著他,如今他天天吃點心管飽了,哪裡還吃得下飯?」張保與端寧自知理虧,都不好意思地笑著混過去了。

淑寧看到炕桌上的信,便知是寫給外祖母的。她看到母親眉間神色輕鬆,似乎是得了什麼好消息,忙問是怎麼了。佟氏道:「方纔你大伯母請我去,告訴我說,昨晚上那位明姑姑離了咱們家,便到你二伯父的宅子去了,相看了你四妹妹。這樣看來,那位姑姑極可能真是為看你二姐姐來的,你跟你四妹妹,都只是順便罷了。」

淑寧怔了怔,心下漸漸升起一股喜意。如果真是這樣,情況又再度回到了原點。一家三姐妹選秀,不可能人人都得到指婚,那麼當中最有可能落選的,仍舊是自己。

她欣喜地望著母親,佟氏微笑著點頭道:「你也想到了吧?說起來你大伯母大概在你二伯父家裡安插有人,所以昨晚上的情形打探得一清二楚。據說四丫頭昨兒表現得很好,她本就長得好,又常進宮請安,規矩禮儀俱是熟知的,明姑姑很是誇了她一通,同樣說了會有大造化的話。我聽了便心下一鬆,雖說你二伯父官職爵位不高,但有太子爺撐腰,家裡又有錢,想來四丫頭更合宮裡娘娘們地意。別說如今只有兩位阿哥適齡,即便有十位八位,皇上也不會容許你們姐妹三人同時被指婚皇家的,哪怕是宗室皇親也不可能!」

果然是這樣!淑寧鬆了口氣,臉上也帶出笑來。張保捻著鬍子道:「我明天照樣出發吧,夫人也跟我一塊兒去,端兒要好生照顧妹妹,照看好家裡,知道麼?」端寧忙起身道:「是,兒子知道該怎麼做,請阿瑪額娘放心。」

淑寧忙道:「既然沒事,我不能跟著去保定麼?」佟氏笑了:「傻丫頭,就算將來會落選,宮裡仍舊會時不時派人來看你的,你怎麼能走呢?」淑寧想想也是,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我送阿瑪額娘到房山去吧。」這點張保與佟氏倒是答應了。

佟氏很快寫好了信,交由下人中騎術最好地虎子騎快馬送去娘家,才放心回來安排一家人的晚飯。飯後又指揮眾人收拾行李,準備明日出行。

素馨來問淑寧要不要把箱子裡裝好地衣服雜物拿出來,淑寧本要點頭。忽而心中一動,道:「先不管它。只把急用地東西拿出來便好。」素馨不明所以,看了淑寧好幾眼,才滿腹狐疑地去了。

虎子過了一更天才回來,還帶來了佟母的信。淑寧忙催著母親看信,佟氏看了以後。輕輕皺起了眉頭,見女兒神色焦急,忙道:「沒事了,你外祖母雖未曾明說,但瞧她字裡行間地意思,多半是同意了。她還說新年進宮拜見娘娘時,暫時不會再提這件事。」

淑寧心下一鬆,但又有些疑問:「既然無事,額娘為什麼皺眉?」佟氏歎道:「你外祖母雖然同意不會插手指婚地事。但也說了,選秀不可馬虎,要盡可能做到最好。她信不過咱們府裡找的嬤嬤。因此把佟家供奉地一位崔嬤嬤送過來,教你規矩禮儀。」她抬眼望望女兒。苦笑道:「這位嬤嬤。從前也曾教過額娘,最是精明嚴厲的。我只怕你會受苦。」

淑寧苦起了臉。難道說,自己也要走上婉寧的老路,忍受另一位「容嬤嬤」的折磨了麼?

佟氏見狀,忙安撫她道:「放心,這位崔嬤嬤人雖嚴厲,卻是個知道分寸的,只要你聽話,她不會對你怎麼樣。只是要記得,千萬不要在她面前耍小聰明,不然會吃大苦頭地。她這兩天便會到,我會安排她住你旁邊的屋子,你一切小心。」

淑寧還能說什麼?只好乖乖應了。

第二天一大早,三房的下人便忙著裝車裝行李,張保夫妻準備帶著兒女出發了。端寧因要上差,沒法送到房山去,只好在府門口送別家人,但想到過年時還會再見,便稍稍減了離愁。晉保容保都帶著家人到門口送他,幾個素日與張保相熟的朋友也來了。

陳良本那邊的人,只有玉恆來了。據他透露,如今陳黃二位大人正鬧不和,原本陳派的官員,正在面臨分裂。玉恆與張保都感歎不已,不過前者末了還添了句:「皇上已下了旨意,我即將改任福建巡撫,再過幾日便要出發了。京裡的紛紛擾擾,從此不再與咱們相干。」張保默然,只對他說了句「保重」。

回到房山,長貴早已帶著人到門前迎接,房屋都打掃乾淨了。張保與佟氏商量了只逗留一晚,次日便要上路,所以時間很緊迫。

佟氏早已與丈夫女兒商量好了帶到保定任上的家人。長福還要照管府裡和別院的事,加上端寧是男孩子,又要上衙門辦差,佟氏不放心女兒一個人留在家中,便索性把二嫫也留下了。王二夫妻是要跟出門地,長貴夫妻要照看別院,因此週四林夫妻便要跟到保定去。這兩年內他們一家也陸陸續續收了幾房家人,趁此機會,從中再挑幾房得用的,加上幾個隨身侍候的人,總共有三十來個人要跟著走。

剩下地男女僕役,除了派回京中的幾人,都要繼續留守別院。小劉氏與小寶仍舊住在這裡,長貴夫妻打點內外事務。佟氏考慮到兒子要娶妻,新院子裡要人使喚,便把馬三兒夫妻一併派回京中。至於四阿哥可能會再來地事,她細細交待了長貴,又從小廝中選了個可靠地牛小四出來接任馬三兒的班,另吩咐巧雲親自負責枕霞閣地清掃工作。

說起新來的顧全生,被安排在房山已有兩三個月了,起初跟在長貴手下打理外院的雜務,因為人能幹,態度也謙遜,很受管事們的好評,丫環媳婦子們更是處處照顧他,結果反惹得幾個小廝長隨心中不滿。幸好他們知道分寸,頂多不過說幾句難聽的話,還不至於欺負他,因此顧全生日子還算好過。

張保特地叫他來見,問了他近來的情況,見他氣色好了許多,瞧著精神也不錯,說話行事間,少了許多郁氣。他聽了長貴的回報,知道顧全生在秋冬季節中為料理各處產業出了不少力,甚至還讓林後李家牽線搭橋,找了專門做蔬菜水果生意和水產生意的商人,專門處理別院的出產,而不必再年年花心思去找買家,便知自己無意中得了個人才。心下高興的同時,他還特地交待妻子漲了顧全生的月錢和福利待遇,並把他升為副總管,專門負責照管各處產業。

顧全生有些意外,但也知道這是自己的好機會,便鄭重施了大禮,謝過張保的信任。

這樣一來,別院的僕役們就算是安排好了,但還有別的人需要考慮。

蔡先生得知東家授了外任,馬上就要出發,而小姐為了選秀,要留在京中學規矩,便在心下盤算一番後,向張保與佟氏提出了辭呈。

其實張保與佟氏二人也是這個主意,雖說多養個人也不算什麼,但女兒可能暫時不會再有機會安心學功課了,沒必要耽誤蔡先生,所以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只是佟氏私下請求他離開後,不要提起女兒的才藝,若有人問起,只說資質平平就好。

蔡先生不明白他們的意思,但東家封了一百兩的謝師銀,又答應將他用過的幾張好琴和棋具及文房四寶等物都白送給他,還許他將最喜歡的一幅古畫帶走。有了這些東西,加上平時積下的銀兩,他可以置幾十畝田產,從此安心回家養老,不須再四處求館了。這兩年來,他在房山生活愉快,東家待他也很客氣,他心中感激,雖然不明白他們的用意,還是答應了那個奇怪的請求。

佟氏暗暗鬆了口氣,便轉而安排起楊先生的事來。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提出想搬到外頭住,說是主家成員都不在,只有劉姨娘和小寶住著,他年輕單身,不好繼續住在宅中。佟氏覺得他這想法有些古怪,因為別院裡還住了成師傅一家,而且僕役人數雖有減少,內院守得還是很嚴的,他也不曾到後面去過。不過她從房中的小丫頭那裡聽到一個說法後,便忍笑著答應了他的請求,叫人在附近村裡賃了一處小院,借給他住,又撥了一個小廝和一個婆子照顧他。楊先生興高采烈地去了。

家中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全家人才算是鬆了口氣。淑寧交待丫環們把原本放在院裡的琴棋書畫等用具和冬春兩季的衣裳都裝好箱,但卻沒說要帶回伯爵府去。

次日,又是大清早,淑寧站在前院,強忍下心中的不捨,告別了父母與弟弟,將他們送上前往保定的路途。

她直到看不見馬車的影子,才走進門裡,看著有些冷清的院子,不禁感到一絲茫然。忽地聽到素馨驚呼:「下雪了。」她抬頭一看,果然,天下飄下了幾片雪花,落到手心裡,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她握起拳頭,暗暗給自己打氣,現在父母都不在自己身邊了,一定要加油!

這條路,終究要靠自己去走。
正文 一七一、嬤嬤

淑寧讓素馨收拾了兩包家常衣裳,打算過午就回京城去。雖然長久沒在房山別院居住了,但那位崔嬤嬤今天應該會到達伯爵府,想起母親的吩咐,她還是乖一點好。

她對小劉氏道:「姨娘以往出門,只帶兩個使女,若遇到什麼事,連個得用的都沒有,以後還是多帶幾個人出門吧。平日裡想什麼吃的用的,盡可對總管說,若有人對你不敬,也不要客氣。」

小劉氏笑道:「放心,這些我都曉得,你只管在府裡好好學規矩,保重自己,有事我會給你送信的。」

淑寧點點頭,又對小寶道:「寶哥兒今年十歲了,已不再是小孩子了,以後要好好照顧母親,還要認真讀書練武。等你年紀再大些,就可以入咱們正紅旗的官學了。可別讓你母親操

小寶鄭重點頭道:「姐姐放心,我已經是男子漢了,會好生孝順母親的。」小劉氏聽到兒子這麼說,慈愛地摸摸他的頭。

淑寧囑咐了平日侍候他們母子的人一番,才轉向長貴與新任副總管顧全生。

昨天張保任命顧全生為副總管時,她在旁邊留意了一下長貴的神色,看不出有什麼不滿,但微微有些帳然。想來他在三房服侍多年,好不容易才得了個別院總管的位子,顧全生才來兩三個月就分了他一半的權柄去,心裡多少也是有些不舒服的。不過顧全生的確是有才能,而且為人不討厭,加上出身於官家子弟,即使現在淪為官奴,長貴心裡還是有些佩服他的。所以也沒說什麼。

淑寧有些擔心,長貴雖然可靠老實,但巧雲卻有些不甘於人後。若是他們心中有不滿,暗中拖顧全生後腿。這一時半會兒的可沒人能壓住場子。別院這一片產業乃是他們一家地根基所在,要出什麼問題,別說父母在任上不安心,自己兄妹兩個在京裡,也是坐立難安的。

因此她想了個主意。對長貴道:「哥哥再有不到兩個月就要娶妻了,到時候新房裡還要有人侍候的。請長貴哥多選幾個手腳利落地人,再在小丫頭小廝們裡挑幾個機靈老實的,教給規矩,等嫂子過門後好用。只是要多用些心,嫂子是將軍府千金,必是要陪嫁幾個人過來地,到時候可不能丟咱們家的臉。」

長貴忙應下了,心想忍不住開始盤算。這件差使倒是不難,若是做得好了,必能大大露一回臉。面上便不由得帶出一分喜意來。他悄悄望一眼顧全生,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太與這人計較。這大冬天的。幾處產業都沒什麼可忙的,等到開春。這人要做什麼事,可不都得先跟自己商量麼?

不過淑寧也想到這點了,因此對顧全生道:「顧管事,雖說冬天是農閒時節,還要請你多請教懂行的老人,家中地田地山林與荷塘,該堆肥的堆肥,該護苗的護苗,該防寒的防寒,還有那些水利設施,也該找人察看一番,該修的修,該添的添了。」

顧全生作揖應了,淑寧又道:「這幾年少雨,我記得阿瑪先前修的幾處水利工程都是防旱的,但老天爺想什麼誰也不知道,還是該作些防澇的準備才是。我記得那年修荷塘時,阿瑪叫人把河裡地淤泥挖了運進塘裡種藕,那小河是變寬變深了吧?你若有空,便讓人用沙石築起河堤吧,要優先請我們家的佃農和附近的村民來做。」

其實當時挖完泥以後,張保已經讓人築了個簡易地河堤,加上河床深了,水流不大,其實暫時沒必要再築沙石堤。淑寧這麼說,一來是想在農閒時給佃戶添個進項,二來是想讓顧全生有差使可做,別人不敢找他麻煩罷了。

不過這種大工程是不能越過長貴這個別院總管的,因此她又讓長貴監督錢財支出,免得他心裡又不平衡起來。

交待完這些事,已經近午了,淑寧匆匆吃過簡單地午飯,便坐上馬車回京去。臨行前,她吩咐扣兒,要把幾個收拾好地箱子看好,若是自己從京裡送信來,就要馬上把東西送回府裡去。

在路上的兩個時辰裡,她想了許多。這位崔嬤嬤聽起來不是好糊弄地人物,只怕厲害處不下何嬤嬤。現在父母不在家,人又是外祖母派來的,就算哥哥想攔著,也還要顧慮外祖家的面子,不可能真對崔嬤嬤怎麼樣,而大房四房的人又不好插手。她不想像婉寧那樣受皮肉之苦,最好還是乖乖聽話,多學點東西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就算學會了,是否顯現出來,都在她一念之間。

如果她學習很認真,但表現依然很平庸,又沒露出什麼破綻,想必佟家也沒法子吧?要想在選秀時表現得平凡些,不一定要笨手笨腳,她可以表現得毫無特色啊,只要不讓別人注意到自己就行了。所以,熟知宮規禮儀也是必要的,現在誰家閨秀不學這個?禮儀不周全的人才會顯眼吧?

淑寧在馬車裡細細盤算了許久,素馨在旁邊看著她臉上神色變幻,輕輕喚了一聲,見沒什麼反應,想了想,還是住了嘴,只時不時奇怪地看她一眼,但淑寧卻渾然不覺。

回到伯爵府,已近傍晚了,淑寧先去見過大伯父大伯母與叔叔嬸嬸們,稟告了父母上任的事,聽了一番訓導後,才回了槐院,然後看到端寧正站在院門口迎接自己。

聽說父母弟弟安然上路,而房山別院中一切安好,端寧輕輕點點頭,又道:「崔嬤嬤已經到了,正在房裡等你。妹妹你……要多保重,我今晚開始要搬到別處住了,你萬事多加小心。」淑寧大驚,忙問是怎麼回事。

原來崔嬤嬤來了以後,問過情況。便勸端寧搬到別處去住,因為他已經算是成年男子了,還和妹妹住在一個院裡。不太合適,還說:「少爺十四歲時就該搬出去住了。佟家都是這樣的規矩,想不到這裡府上卻不講究這些。」

其實端寧十四歲那年,父母弟妹都在廣州,他一個人住槐院,自然不需要搬走。回京後。因為又鬧分家又要守孝,不好大興土木。接下來又有了房山別院,他們一家子,一年裡倒要在房山住上七八個月,槐院裡仍舊是端寧住得最多,因此一直拖到要娶妻時,才另行安排院子。

端寧心中雖然不願,但因崔嬤嬤是外祖母派來的,又有佟家管家陪著。不好太駁了面子,才勉強同意了。本來是要搬到外書房去住的,二嫫去驗過新院子的工程進度。收拾出一間偏廂來,讓端寧住下了。

淑寧聽完哥哥地解釋。才知道了是怎麼回事。端寧對她道:「雖說我如今白天要上差。晚上又不在槐院住,但妹妹的事。我是不會不管的,你有什麼委屈,一定要告訴我。我雖然看在外祖母面上尊稱她一聲嬤嬤,但絕不會眼看著妹妹受欺負地!」

淑寧微笑著點點頭,才跟著端寧進屋去見那位崔嬤嬤。

但這位嬤嬤卻與想像中有些不太一樣。她看上去有五十多六十歲了,瘦高個兒,穿著半新不舊的袍子,兩把頭上插著根銀簪,耳朵上掛著兩個銀墜子,除此之外,一應首飾俱無,只是全身上下,都打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地,讓人有些好感。她容貌平常,細眉細眼,神色平靜,卻沒什麼表情,一張嘴輕輕抿著,卻不是抿成直線,略略彎了一點似有若無的角度,倒讓人覺得不太冰冷。

她說話慢條斯理地,聲音不大,卻吐字清晰,而且意思清楚明白。與過去教芳寧的幾個滿臉橫肉態度凶狠的嬤嬤,還有說話行事透著刻薄的何嬤嬤不同,這位崔嬤嬤起初給人一種和氣好說話地感覺,但事實上卻是個一但拿定了主意便不會輕易更改的人,而且耐性很不錯。

淑寧曾聽母親介紹過這位嬤嬤。她本是已故孝康章皇后宮中舊人,只不過不是親信近侍,而只是一名尋常宮女。當年孝康章皇后佟佳氏過世時,四名近侍宮人,除去一名宮女自殺得太過乾脆,得以被鄭重收殮陪葬外,其餘三人都被攔下,賜了金銀後放回家中。當中只有一人是聽從父母之命嫁了個小軍官當填房,其他兩人早早被佟國維家請回家中供奉,專責教授佟家女兒。而崔嬤嬤與其他普通宮女,則是挨到三十歲才出了宮。

崔嬤嬤出身內務府包衣,十三歲進宮,三十歲出宮,在皇宮裡足足生活了十七年。宮中禮儀她都是熟知的,而且還知道不少禁忌之事。當年她出宮後,已作了終身不嫁的打算,沒想到很快就和另兩個同伴一起被佟家旁枝接去,也一樣當上供奉嬤嬤。她雖不如那幾位昔日近侍那般受人尊敬,但長年帶著姑娘們做針線學規矩,加上為人又方正嚴謹,小輩們見了都要乖乖低頭行禮。

淑寧與她說了一會兒話,便知她不是個好應付的人物,但因在路上便拿定了主意,倒也沒什麼牴觸之心,只是略略探了探她的口風,可否移到房山去住著,那裡地方清靜寬敞,也不必擔心有人打攪。

但崔嬤嬤斷然否決:「姑娘糊塗了,想來太后宮裡還會再派人來相看幾位姑娘,到時候若姑娘不在府裡,豈不是不便?何況這院裡地方大,正好練習,少爺已經搬出去了,一樣不會有人來打攪。」

淑寧只得低聲應了。其實她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若能避開宮中使者,自己也好做手腳,而且,在房山住著,裡外都是自家人,崔嬤嬤再有能耐,又能怎麼樣?佟家在京中鞭長莫及,沒法替她撐腰。不過顯然,現在這個如意算盤是打不響了。看來自己明天就可以派人送信給扣兒,讓她把那幾箱行李送來了,同時房間裡原本收拾好的東西,也可以拿出來放好了。

還不等淑寧暗自惋惜完,崔嬤嬤便開始行動了。她要求知道淑寧平日裡學過的東西。因她不識得幾個字,對於琴棋書畫之類地便不太上心,只關注淑寧學過的針線、廚藝與家務管理三樣。她道:「說起來現在天色也不早了,正是晚飯的時候,不知姑娘可否親手做幾個小菜,讓老身嘗嘗?」

端寧在旁邊聽得有些惱火,雖說妹妹平日也常下廚,但她今日趕了半天路,已經很累了,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說麼?

他也是這麼提出來了,但崔嬤嬤不置可否,只說天黑後少爺該回自己房裡了。端寧緊緊抿著嘴,板著臉坐著不動,最後還是淑寧勸了他幾句,才離開了。

送走哥哥,淑寧瞇了瞇眼,回過頭來,微笑道:「不知嬤嬤愛吃什麼菜?不愛吃什麼菜?說出來,也好讓我心裡有數。」崔嬤嬤只說讓她做幾個拿手地,淑寧笑笑,便真的在小廚房裡做了四個小菜來。崔嬤嬤每樣菜都只嘗了一口,便不再吃了,道:「姑娘廚活還算過得去,想來也不需要再學了。我聽人說你常洗手做羹湯,但接下來半年內,姑娘還是不要再進廚房了,免得弄粗了雙手。」

手?淑寧瞧瞧自己地兩隻手,細皮嫩肉地,哪裡會粗?

崔嬤嬤卻道:「宮裡看女子,都是先看手的,臉皮長得再好,若手上粗糙,終究不是個有福地。所以姑娘要注意保養雙手。」

接下來,她讓淑寧坐下吃飯,然後自己坐在一旁看著。淑寧吃得很不自在,幸好剛才在小廚房裡,已蒸了幾個點心吃下去,才挨過去了。吃完後看看崔嬤嬤的神色,只覺得她木無表情。

然後,崔嬤嬤提出要看姑娘的針線活,淑寧當著她的面繡了幾朵花,又縫了半件小褂,只得了一聲輕輕的「嗯」,然後再無半句話。

淑寧好不容易脫了身,洗過澡休息了一下,崔嬤嬤便又派人來相請。她無可奈何地穿上棉袍去了隔壁房間,聽崔嬤嬤宣佈了訓練的時間安排。

從明天開始,她每天早上都要背誦各種規矩、注意事項以及崔嬤嬤教給她的東西,下午則要練習禮儀,晚上再練一會兒女紅,同時還要遵照崔嬤嬤的安排,做各種保養護理工作。

崔嬤嬤還特地把二嫫請來,交給她一份清單,上頭都是要採買的東西。二嫫早得了佟氏指示,這位嬤嬤的安排都要照做,因此只是有些擔心地望了淑寧一眼,便去找自家丈夫了----對外採買的工作,還要他點頭批款才行。

淑寧瞄了一眼那份清單,見上頭有幾十種藥材,還有許多針線布匹,以及珍珠粉蜂蜜等物,便猜想那些多半是美容護膚用的。正想著,卻聽得崔嬤嬤喚了她一聲,轉頭一看,眼前是兩雙花盆底,那鞋底足有三四寸高。

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正文 一七二、學禮

然那花盆底的高度嚇人,但第二天真正開始練習時,來的那對卻只有一寸來高,而且底部明顯比一般的花盆底大些。想來也是,學什麼都要從基礎學起,一開始就踩著三寸高的鞋,萬一不小心扭傷了腳,光養傷就得兩三個月,還能學什麼呀?

淑寧踩著那雙矮寬花盆底,顫顫悠悠地在遊廊裡練習走路。這裡有欄杆,地面也平整,萬一摔了跤,還能扶著圍攔,避免受傷。

起初只是站著還好,一開始邁步,身體重心就免不了前移,然後整個人就會往前傾,而當一步邁出,換另一隻腳時,又不能抬得太急,不然就很容易會往後倒。所以她只能小步小步地挪著,盡量保持重心平衡。從走廊的一頭走到另一頭,足足要用上一柱香的功夫。練了半個多時辰後,才勉強算是走得順一些。

崔嬤嬤一見她習慣了那鞋子,便在前面領著走路,向她示範怎麼才能走得好看,然後回頭監督,務必要她抬頭、挺胸、直起腰來,兩手自然擺動。就這樣練了兩天,崔嬤嬤見她練得熟些了,便換了另一雙鞋,雖然也是一寸來高的,但底部大小正常,於是淑寧又歪歪扭扭地練了半日,才習慣了這款鞋。

每天上午淑寧都要聽崔嬤嬤講解各種宮規禮儀,包括怎樣跟據穿戴言行辨別不同身份的人,見到什麼人行什麼禮,晉見貴人時應當說什麼話。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如果做了後宮妃嬪,對什麼等級的人該行什麼禮,如果被指婚,見了什麼等級地人行什麼禮,還有在什麼季節穿什麼衣服戴什麼首飾,以及穿衣打扮上的禁忌等等……

淑寧聽得頭昏眼花,但又必須一一背清楚。若是背錯了一點。崔嬤嬤的戒尺就要下來了。她看了看那把磨得發亮的戒尺上一斑一點的腥紅痕跡。不知為什麼覺得身上發寒,只能硬著頭皮背下去。不過幸好她的記性還可以,崔嬤嬤也頗懂教人,總會用舉例子的方式加深她的印象,所以她磕磕碰碰地,總算是把東西都背下來了。

那幾本記載宮規地小冊子都是家之物,她沒法拿到手。所以每天晚上總會把白天背下地東西默寫出來收好,以防日後忘記。

崔嬤嬤在飲食上也做出了限制。平時只能隔天吃一頓肉類,不許吃魚,除了燉大白菜與煮蘿蔔,別地蔬菜都沒有,每日吃的都是白面餑餑、羊奶、杏仁粉、仁粥小米粥之類的東西,每隔三兩天可以吃一次燕窩。醬菜醬瓜醬肉一概不准入口,連醬油都要少用。黑色或深色的食物。只有芝麻糊能吃,原因是能夠養頭髮。而且吃飯只能吃八成飽,若是口渴。就要少喝濃茶,多喝白開水、羊奶或奶茶。

淑寧曾問過為什麼要在飲食上作這樣的限制,崔嬤嬤回答說,一來是為了保證不發胖,二來是為了皮膚更白晰,三來是要避免身上有異味,四來是要早日熟悉宮中進食習慣。淑寧心中暗恨,這樣一來,連做手腳增肥都做不到了,當初欣然選秀前真真好運氣,沒遇著這麼一位嬤嬤。

她吃得少了,每日下午卻還要踩著花盆底練上兩個時辰,中間只有很少的休息時間,加上崔嬤嬤安排的飲食似乎有些古怪,十天八天下來,她就瘦了一圈。每天累得腰酸背痛地,兩條腿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幸好崔嬤嬤事先交給丫環一瓶藥膏,讓她每晚洗完腳後就用來按摩腳部,才沒長出水泡來。但即使如此,那腳板中央還是刺痛刺痛地。要知道,那個花盆底的木底,可是很堅硬的東西,鞋面壞了三五雙,那底還好好的呢。

二嫫見淑寧吃苦,心疼得不行,多次向崔嬤嬤進言要求讓姑娘多休息,但崔嬤嬤不為所動,要是她說話難聽些,便用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堵回來。二顧慮到主母娘家的面子,不好跟崔嬤嬤翻臉,只好強忍住氣弄些小心思。比如在淑寧吃的小米粥裡添肉湯雞湯,或是在她吃地餑餑裡加肉,再時不時地給她送些補品,而小廚房裡地點心,更是天天都備著,隨時可以蒸來吃。另外,二還特地做了幾個硬挺耐磨些的鞋墊給淑寧,讓她墊在花盆底裡,走起路來腳板好受些。

幾個丫頭也有些看不慣,當中尤以素馨為甚,她提出要給那個「老妖婆」一點教訓。淑寧其實也是悶了一肚子氣,便默許了素馨的行動,還悄悄掏私房錢資助她,並且暗示二嫫給她開方便之門,以獲取「材料」。

接下來地情形卻讓淑寧目瞪口呆。

記得有一部港產片裡有過這樣的情節:一班問題學生,聽說有新班主任要來,便在教室裡布下多重陷阱,要給他個下馬威,誰知新老師過五關斬六將,打破所有陷阱,站到講台上,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同學們好我是你們的新班主任我叫XXX……

現在的情形就有點這個味道。崔嬤嬤淡淡地把加了料的茶「賞」給素馨喝,還要她當著自己的面喝下去;面對味道古怪的飯食不動聲色,還叫人把東西端到姑娘面前去;發現床底下的老鼠,用腳上的花盆底的硬底踢昏了,然後叫二嫫來看,暗諷「府上的下人真會偷懶連這種紕漏都會出」……

素馨吃了幾次虧,氣得牙癢癢,正要進行更大的行動,卻被抓了個正著。崔嬤嬤冷笑一聲,要她跪下,手裡的戒尺眼看就要打下去了。

淑寧及時趕到制止了崔嬤嬤,道:「她雖有錯,但畢竟是我的丫環,嬤嬤如今是客中,怎麼好勞煩您動手?還是讓我自己來吧。」崔嬤嬤盯著她看了許久,淑寧心下發毛。但還是堅持下來了。良久,崔嬤嬤才淡淡地道:「不知姑娘會怎麼處置這丫頭呢?老身想聽一聽。」

淑寧看了一眼素馨,咬咬牙,道:「就罰她一天禁閉,而且不給她飯吃,再扣她三個月的月錢,嬤嬤以為如何?」

崔嬤嬤淡淡地道:「罷了,姑娘宅心仁厚。老身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姑娘日後若成了尊貴人。身

頭是要跟去侍候的。若什麼都不懂,只怕會惹人笑們也跟著學點規矩的好。」

淑寧忍住氣道:「那就要辛苦嬤嬤了。」崔嬤嬤眼皮子都沒翻一下:「不辛苦。」

她身邊原有一個婆子跟著過來侍候,平日裡從不多嘴說話,見眾人都出去了,才悄悄對崔嬤嬤說:「那個小丫頭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老姐姐可要好好教訓她才是。這表姑娘也未免太護著身邊的人了。」

崔嬤嬤卻微笑道:「護著不護著,有什麼要緊?她敢對我說這是她的丫頭,不許我插手,可見以後也不是個任人欺負的。還算有主子的樣兒。」

那婆子聽了,也不再多說。

淑寧並不知道她們的對話,她對素馨十分愧疚,便在晚上悄悄叫了冬青,溜到廚房去拿了十來個餑餑。趁人不備。偷偷進了素馨關禁閉地屋子。那守屋子地婆子也是她們三房地人,不但沒攔著,還很有眼色地幫著放風。淑寧高興地賞了她二兩銀子。

素馨早餓壞了。一見有吃的,忙塞了幾個下去。淑寧很慚愧地道:「都是我考慮不周,才讓你吃了這個虧。你先安心休息一天,月錢我給你補上,但學規矩的事,只怕要辛苦你們了。」

素馨卻不認為這是淑寧的錯:「這都是那老妖婆害的!哼,這次先放過她,以後走著瞧!」不過對於淑寧補給她的錢,她還是很樂意收下的。

冬青擔擾地道:「姑娘,我們真要去學規矩麼?」淑寧想了想,道:「這次我真是太孩子氣了,這些所謂地教訓,對於她那樣的人,根本只能算是小意思。就算她真的著了道,我們也不能拿她怎麼樣。以後,我們先按兵不動,乖乖照她說的做,等把該學的都學完了,就讓她早點走人!」

素馨皺著眉,冬青苦著臉,不過她們也知道,目前只有這個法子了。

不過她們顯然比淑寧幸運些,不用踩花盆底,只需要學習如何低眉順眼地跟著人後頭走路,以及給人磕頭行禮就行了,不過練習的對象是崔嬤嬤。冬青倒罷了,素馨恨得牙癢癢,路過小廚房時,見廚子在做吃食,便特地在給崔嬤嬤做的軟綿綿的粥裡加了生水,讓她拉了兩回肚子,還以為是天冷著了涼。素馨暗地裡發笑,心裡地怨氣倒少了幾分。

日子一天天過去,淑寧地花盆底也漸漸增高了,人又瘦了一圈,臉都尖了。最大的好處,就是皮膚白了細了,尤其是雙手,因崔嬤嬤搗鼓出一罐藥泥,讓她每晚睡覺時敷上,又用各種磨石細細磨掉繭子死皮等物,所以變得又白又嫩,雖然尺寸還小,已經有些「纖纖玉手」的感覺了。另外,就是她地雙腿,如今挺有力氣,在院子裡走上十圈八圈,都不會累。

淑寧心情很複雜,雖然厭惡崔嬤嬤,但也知道她的做法有效,身為女孩子,自然是愛美的,但想到自己受的罪,卻高興不起來。

妹妹受的種種苦處,端寧其實早就知道了。他本來要阻止崔嬤嬤,但翌日外祖母卻派了一個管事來說了他幾句,他只好忍下這口氣,但心裡仍為妹妹心疼,常常過去慰問。後來,新院子的工程完成了,他看著長福搬東西佈置,忽然靈機一動,便買了些老年人愛吃的點心,拿到崔嬤嬤跟前,笑著陪她說閒話,卻又沒說什麼。等過了兩日,崔嬤嬤看到他,已不再那麼冷淡了,才提出說,新房建好了,但自己不懂佈置,而長福二嫫佈置的屋子又總讓人不滿意,妹妹原本跟母親學過這個的,不知可否讓她來幫幫忙。

崔嬤嬤拿眼盯了他好一會兒,又看了看院子裡正踩著兩寸高的花盆底來回走動的淑寧,喝了口茶,才慢條斯理地道:「罷了,這也是家務活,早點學學也好。只是每天只有半個時辰,絕不能超過。」端寧心下一喜,但面上卻沒露出來,謝過崔嬤嬤後,又陪著她說了一會兒話,才離開了。

淑寧知道後也很高興,半個時辰,就是一小時,能歇那麼久當然是好的,平時她頂多就是每隔半個時辰歇上一盞茶的功夫。而且去佈置房屋,只是借口,長福有多年經驗,自然知道該怎麼做,自己最多是提些意見,這半個時辰時間,等於是自由放風的時間了。

於是她每天下午都到新院子去,在廊下坐下半個時辰,然後時不時地提些意見,比如書房裡書架條案的擺設,以及院子裡新種的梅花等等,過得很快活。端寧還特地叫人買來各種美味糕點,或是醬牛肉熏雞等物,在自己住的廂房裡給妹妹補一補。淑寧高高興興地吃了美食,不過還是會注意要漱口洗手,回去繼續訓練前,先換一身衣服,免得讓崔嬤嬤聞出味道來。

端寧衙門裡工作有時忙了,很晚才回來,便派出手下的丫頭茶香,和冬青一起哄崔嬤嬤開心,陪著說話捶背之類的,讓她沒空注意別的事。淑寧便仍舊每日到新院子裡「幫忙佈置」,稍稍鬆口氣。

一日,端寧正陪妹妹聊天,見她時不時地捶腿,便皺了眉:「很累麼?那崔嬤嬤著實過分!偏偏外祖母又替她撐腰。」淑寧笑笑:「我現在已經習慣了,開始時更難受呢。現在我只想著盡快學完,好請她走人。」

端寧沉思片刻,抬頭問道:「我瞧妹妹的性子,也不是個能受約束的,若是真被選中,可怎麼辦呢?」

淑寧怔了怔,苦笑道:「還能怎麼辦?當然是盡量達成最好的結果了。我可不想任人擺佈。」

端寧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忽然笑起來:「說些開心的事吧。算起來桐英有好些時候沒來了,你可知道他如今在做什麼?」

做什麼?難道他做了什麼好笑的事嗎?
正文 一七三、萌芽  (bladelin修補)

   端寧忍笑道:「他先前領了禮部的差事,圖人家衙門清閒,沒有想到遇上忙碌的時候,因此後悔了,到皇上面前哀求,說想進兵部做事呢。可當初皇上本就安排他進兵部的,也不知他是聽了誰的攛唆,硬要到禮部去,如今正生氣呢,便吊著他不放。如今桐英天天到我們兵部來晃悠,要咱們老尚書幫他說好話。」

   淑寧有些詫異:「哥哥怎麼知道皇上的打算?」端寧笑了:「我們都知道,皇上特地囑咐我們部裡的幾位大人不許幫桐英說話,好讓他得個教訓。其實皇上早就想讓他來了。我當初只是幫著抄寫整理些東西,如今翻譯文書時就已做得很順手了。桐英是親身到過西北的,想必更清楚當地的情形。他出身鐵帽子王,父兄都是領軍的,他來兵部是再合適不過了。」

   聽起來似乎是皇帝在故意吊著桐英玩啊,想像一下康熙皇帝提著根釣魚竿引桐英上鉤的樣子,淑寧忍不住笑了:「桐英哥一定焦急得不行吧?他當初怎麼會聽了別人的攛唆呢?清閒日子沒過上,想回頭又被人捉弄,真真可憐。」她說的這「可憐」二字卻帶了一絲幸災樂禍。

   端寧道:「誰叫他打算辦差的時機那麼不巧?當時朝上不是正為鐘錶工場的主事人選吵個不停麼?都說要選一位身份尊貴的。別人見他要學辦差事,擔心他會佔了那位子去,便索性哄他去了禮部。桐英正要尋那人晦氣呢。照我說。他也算自找的了,好好地跑禮部去做什麼?若是進了兵部,如今正好與我做伴呢。」

   淑寧想了想,卻道:「照我說,桐英哥不管去了哪個衙門,都是清閒不下來的。他那個性子,有些矯枉過正,又是一但負起責任,便不肯馬虎的人。若他真是個能享清閒的。就算禮部的差使再多。他便整日坐在衙門裡喝茶閒聊,又有誰去說他的不是?分明是他自己要做事,才會這麼忙碌。所以,不管他到了哪個衙門,其實都一樣。」

   她這話是有根據的。桐英身為家中次子,又算不上武藝高強,若是真要享清閒。只需到宮裡當個宗室侍衛,隔幾天當當班,平時還不是他愛怎麼閒就怎麼閒麼?可他卻偏偏又要學畫,又要辦差;他一個宗室子弟,身份尊貴,便是皇子阿哥要結婚,那些事務也有禮部的官員去做,哪裡用得著他親自過問?可他卻偏偏跑來跑去忙個不停;還有在西北地時候。只要把情報送回來就行。他卻在橫穿大漠地途中還到處去打探情報、視察地形,這不是要求高又是什麼?

   至於說他矯枉過正,只要看他一在家裡過得不舒心便跑到別人家裡住。還有為了斬斷姑娘家地情思便故意嚇人家就知道了。有時候,他明明是好意,說的話卻總能叫人恨死。說到底,不過就是性子彆扭罷了。淑寧想到往日相處的情形,嘴角微微含笑。

   端寧看到妹妹的神情,卻有些若有所思:「你對他倒是挺清楚麼,我認識了他這麼多年,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呢。看起來似乎為人散漫,其實做事很可靠。他在禮部幾個月,人人都說他不錯。」

   淑寧聽他這麼一說倒被提醒了,心想自己什麼時候對桐英那麼瞭解起來?不過她沒有仔細深思這種不自然的感覺,只說:「我好歹自小就認得他了,再說,這兩年相處的時間也多,自然不難看出來。」

   端寧安靜下來,不知在想什麼,淑寧有些奇怪,便只是低頭喫茶,然後瞥了幾眼桌上地一疊公文。端寧每天都要帶公事回來做麼?難道就是為了讓妹妹能多休息一會兒?

   「妹妹。」端寧忽然開口道,「關於選秀的事,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淑寧有些詫異:「哥哥今天是怎麼了?阿瑪額娘在家時咱們不是都商量過了麼?」

   端寧搖頭道:「當時雖說有了定論,但我覺得還是太不穩當了。宮裡的貴人們會怎麼想,我們根本不知道。若是他們一時興起,或是聽了別人的話,便隨便給你指了婚,又該怎麼辦?」

   他看著妹妹瞪大的雙眼,歎氣道:「選秀不光是選容貌,還要看各人的家世背景。就算你表現得再平庸,也不會成為無鹽女或河東獅。別人只看大伯父的職位和外祖家地門第,便不會忽視你。近來外頭有傳言,說威遠伯府地三小姐是個嫻靜端莊的大家閨秀,已有幾戶人家在打聽你了。」

   淑寧大驚:「怎麼會這樣?我明明很少在外人面前露臉啊?再說,不是還有二姐姐麼?」

   端寧苦笑道:「二妹妹眼下差不多已算是有主的了,別人自然會關注咱們家地其他女兒。你雖然少與外人來往,但也認得幾戶人家,名聲還是會傳出去的。再說,伯父伯母、叔叔嬸嬸們,也會放些風聲。你是府裡的姑娘,日後嫁得體面,他們臉上也有光。何況還有外祖父家。」

   淑寧咬咬唇,心中暗恨。平時自己一家有什麼困難,也沒見這些近親伸個援手,一到選秀,看著似乎有利可圖了,就一個個忙不迭地來指手劃腳了。她實在受不了這種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裡的狀況,就好像是心頭的一根刺,讓人難受至極。

   端寧看到妹妹快要把嘴唇咬破了,忙道:「別咬了,我心裡也難受得很。這兩天我總想著,與其受制於人,倒不如先作好打算,無論選秀結果如何,咱們也不必擔心。」

   淑寧忙問:「哥哥有什麼好辦法?快說來聽聽。」

   端寧道:「要是前兩輪裡落了選,咱們自然不必操心,但若未能落選,就要面臨宮裡的大挑了。這種大挑分四撥。頭兩撥地皇上選妃與皇子選福晉,咱們先前都想過了,多半不會輪到妹妹頭上,不必太過擔心,只是這第三撥和第四撥,分別是親王郡王和宗室子弟,這一關才是最危險的。因為人數眾多,又身份尊貴。咱們實在猜不准他們的心思。甚至……若是被親王郡王挑中。當的是正室還是……還是側室,都沒法說准……」他彷彿覺得這是難以忍受的情況,說出來時有些艱難。

   淑寧這些天讀了不少宮規禮札與各家王公的介紹,倒也明白他的意思。親王側福晉中,也有輕車都尉的女兒,這個爵位,實在不算太高。皇子們普遍封爵尚低。所以不必擔心,但在這個時代,年紀較大地王爺們,仍會給自家添一兩位年輕地側室。她以往只擔心數字軍團,想法實在是太狹隘了。

   「哥哥到底有什麼想法,只管說出來。」她輕輕道,聲音帶著一絲沙啞。

   端寧深吸一口氣,道:「妹妹。你覺得桐英怎麼樣?如果說……如果說將來你被指婚給他。你……你是否願意?」

   淑寧心中頓時掀起驚濤賅浪,面上雖不露,但心跳卻猛然加快了。耳邊漸漸發起熱來。

   嫁給桐英?嫁給那個笑嘻嘻地、總是說些讓人生氣地話的少年?嫁給那個實際上內心很柔軟的男孩子?!

   她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卻不知為何,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想起雨中的那張燦爛的笑臉。

   打住打住!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哥哥不過是提個意見,你想那麼多有的沒的做什麼?!

   她努力按捺住心情,有些艱難地開口道:「哥哥為什麼會這麼說?桐英哥……不是一直與我情同兄妹地麼?」

   端寧仔細端詳著妹妹的神色,心下微歎,道:「他身份夠高,又有聖眷,相貌才學人品都是好的,而且又和我們自小相識,彼此知根知底。最重要的,是他立志只娶一位妻子,不願納妾,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恩恩愛愛白頭到老。哥哥在宗學三年,認得的宗室王公子弟眾多,其中好的已是少了,就算才學出眾,性情直爽,也不是會一心一意待妻子的人,像桐英這樣的,實在算是鳳毛麟角。若是別人,我還不放心,但若是他……倒也算配得上妹妹。」

   淑寧還是頭一次知道桐英不願納妾地事,心不禁跳得更快了,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道:「哥哥地想法,固然有道理,只是不知桐英哥怎麼想?」

   「這……」端寧有些猶豫,「我還不曾問過他。」

   淑寧聞言苦笑道:「原來只是哥哥一廂情願。其實從小到大,我與桐英哥都只是象兄妹一樣相處,並沒有男女之情。只是,他既然只想一夫一妻,必然希望那是他心愛的女子。若哥哥真的向他提出請求,或許他會看在素日地情份上,答應去求指婚。若我真的嫁給他,他也會待我很好。但如果將來他遇上真心相愛的女子,卻又該如何是好?以他的為人,必然不會壞了自己的原則,可那樣不是就太苦了麼?」

   端寧張了張口,良久無言,好一會兒後才黯然道:「是我想得不周全,光是考慮妹妹的終身幸福,卻忽略了桐英的想法。我真是愧為人友。」

   淑寧忙道:「哥哥也是為了我著想,桐英哥性子豁達,絕不會怪罪的。何況你又不是要害他。」端寧笑笑,面上仍有些愧色。

   淑寧看到他眼中的血絲,以及面上的倦色,不禁有些心疼。她瞄了一眼桌上的公文,攙住哥哥的手臂,微笑道:「好哥哥,為了妹妹的事,叫你這般費盡心神,都是我的罪過。我有那麼好的父親、母親、哥哥、弟弟,一定會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離選秀還有好幾個月呢,咱們一定能想到辦法的。你別太擔心了,也別為了我,耽誤了公事。」

   她為什麼要埋怨那麼多呢?有那麼好的家人給她當後盾,不管遇到什麼困難,她都會努力克服的。

   端寧摸摸她的頭,輕輕歎了一口氣,心中卻暗暗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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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寧與端寧談起選秀地事,不小心忘了時間。等硯香在門外提醒時,她才發現與崔嬤嬤約好的時間已過了近半刻鐘,忙匆匆告別兄長,踩著花盆底急步走回槐院,途中幾次想要脫掉鞋子跑步,終究因為一路上都有人來往而作罷。

   回到槐院,崔嬤嬤坐在院中,冷冷地望著她。淑寧忙走過去向她請罪。崔嬤嬤卻只是淡淡地道:「今兒姑娘是初犯,倒也罷了,只是往後別再忘了才好。今天遲了半刻。就多練兩刻鐘吧。」淑寧差點咬碎一口銀牙,卻只能作出受教的樣子,行禮應了聲是。

   遲了7、8分鐘就要多練半小時,這懲罰夠厲害的。其實這位嬤嬤並沒有那麼好說話,雖然端寧哄得她鬆口,給了淑寧一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可一但超過界限。她還是會半點情面都不講。淑寧暗暗提醒自己,再不能犯同樣的錯了。

   到了晚上,她躺在床上,忍不住回想起今天哥哥說過的話,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心裡亂成一團麻。

   她時而想到,相對於自己兩輩子的年齡,桐英只能算是個小屁孩,自己怎麼可以嫁給他?!但轉念又想,自己是穿越者,若按兩輩子地年紀算,難道要嫁大叔麼?!她忽而想起桐英在房山別院地幾次惡作劇。還有那叫人恨得牙癢癢地笑;忽而又想起雨天裡的那一把傘、那一件斗篷,還有那幅精心畫就的廣州風情……

   她想了半天,忍不住捶起自己的腦袋:大冬天的,發什麼春啊?不要再想了!若是縱容自己的心思發展下去,等選秀結果出來的時候,只會落個傷心而已,無論如何,不能再想了!

   她不停地告誡自己,終於慢慢地冷靜下來,直到四更天,她才淺淺地睡著了。

   第二日一早,她頂著一對黑眼圈出現在崔嬤嬤跟前,後者輕輕皺了皺眉:「姑娘昨晚沒睡好麼?莫非是火氣太大了?回頭叫丫頭到我那裡拿點藥丸吧,順道抄個方子回去。現在倒罷了,選秀時萬不可再這樣。」

   淑寧心中一動,忽然有了個想法。

   又過了幾日,已是臘月中旬了,保定那邊送了信回來,張保一切順利,公事都上了手,再過些日子,佟氏將會先行回京。淑寧與端寧得知,都很高興。

   這天下午淑寧正在練習走路,因昨夜裡下了雪,她便在廊下走。如今她踩著兩寸地花盆底,已經走得很自然了,崔嬤嬤正打算再給她加半寸,目標是在新年時能穿上那兩對三寸高的花盆底。

   茶香忽然跑過來道:「姑娘,桐英小公爺來了,可四爺還沒回來呢,請姑娘過去陪著說說話吧。」

   淑寧停下腳步,望向崔嬤嬤,見她眉頭輕皺,忙道:「這位小公爺,是哥哥的至交,平日裡也是常見的。他有好些天沒來了,既然哥哥不在,我該過去陪陪才是。正好時間差不多了,我順便過去瞧瞧新院子裡佈置得怎麼樣了。」

   崔嬤嬤道:「年輕女孩兒怎麼好單獨見男客?我讓人跟著你去吧。」於是便吩咐身邊那婆子隨淑寧過去。淑寧無法,只好應了。

   一進新院子門,她便看到一身灰白素服的桐英正站在新種的梅花邊上。好些日子沒見了,他似乎瘦了些,但精神卻很好。聽到腳步聲,他回頭一看,笑著喊了聲:「淑妹妹……」他發現了淑寧身後的婆子,愣了愣。

   淑寧回想起前幾日的心思,微微有些不自然,面上掩過去了,笑著行禮道:「桐英哥真是稀客,聽說你最近貴人事忙,今兒怎麼有空光臨寒舍?」

   桐英摸摸頭,笑道:「昨兒見過你哥哥,說是新院子建好了,叫我過來看看,能不能幫忙弄幾幅畫掛掛。他還沒回來麼?」

   淑寧道:「平日這個時辰他該回來了,今天可能是有事耽擱,想必也不用等很久,桐英哥屋裡坐吧,外頭冷。」說罷便要迎他進門,卻被那婆子攔住道:「姑娘,怎麼好跟男客單獨進屋?」

   淑寧皺皺眉,道:「你跟進來侍候就是了,難不成這天寒地凍地,要客人待在外頭不成?」那婆子住了嘴,低眉順眼地垂首應是。淑寧不理她,把桐英迎進了新書房。

   桐英悄悄問了句:「那婆子是誰啊?怎麼管得這樣寬?」

   淑寧撇撇嘴:「我外祖母派來地嬤嬤身邊侍候地人。」便不再多說了。

   「哦?」桐英用眼角瞥了那婆子一眼,輕輕冷哼一聲,「原來如此。」
正文 一七四、梅思  (bladelin修補)

   在書房裡坐下後,淑寧叫硯香奉茶,而茶香則按往日做的那樣去槐院陪崔嬤嬤,那婆子進了屋,便守在離門口不遠處,硯香退下去時,瞟了她一眼,在門外站定,聽候差遣。

   淑寧問:「桐英哥最近可好?我聽說你忙得很,看著連人都瘦了一圈,可要多保重身體。」桐英笑道:「沒事,就是累了些,你還不知道吧?皇上如今已經許了我,等明年開春就調我到兵部去呢。不過現在要繼續辦禮部的差事,時不時地還要到兵部去幫點忙,因此十分忙碌。」

   「咦?那你可是得償所願了。只是桐英哥為什麼要調到兵部去呢?」

   「在兵部容易立功啊,我總不能光吃老本吧?」桐英微微一笑,「如果我在皇上面前更有份量,想求什麼事也容易心想事成啊。」

   咦?淑寧忽然覺得桐英的目光中有些別樣的含義,但一時又捉摸不定。

   「而且禮部的活雖然體面,卻瑣碎得緊。」桐英很快訴起了苦,「你說這些王公大臣怎麼就那麼奇怪呢?秋天的時候,扎堆似地娶妻納妾,到了冬天,卻又扎堆似地辦喪事。我這個月,至少有一半時間在穿素服。」

   淑寧認真看去,果然他這身衣服與平日見的白衣服不同,完全沒有裝飾花紋之類的東西,連荷包也只戴了一個藍色的:「可是有哪位貴人了麼?」

   桐英有些詫異:「你不知道?宮裡的貴妃娘娘沒了,就是鈕祜祿家那位。」不過他很快就醒悟過來:「是了。你最近都在家裡學規矩,外頭地事都不知道吧?」他瞥了一眼門口那婆子,悄聲道:「是不是很辛苦?我聽你哥哥說,你受了大罪了。」

   淑寧微微笑道:「還好,剛開始有些難受,但現在已經習慣了,就是有些累。」

   桐英摸摸頭,吱唔了幾聲。從袖裡掏出一個小匣子來。遞給淑寧道:「這裡頭有個小瓶。裝的是特製的藥水,滴兩三滴進一盆熱水裡,晚上泡泡腳,第二天會鬆快許多。還有這個……」他從另一隻袖子裡掏出一個藍色綢包來:「這個也是我們家的秘方,裡頭的藥丸,你每晚取一粒,用熱水化開服下。可以減輕疲勞。」

   淑寧有些吃驚:「這……這可太感謝你了,這藥很珍貴麼?」

   「呃……」桐英笑笑,「沒什麼,你用完了再問我要。其實我早該送過來的,先前我光顧著忙自己的事了,竟然疏忽了你這邊。」

   淑寧心下感激,其實現在自己已經習慣了,除了累些。也沒什麼難受的地方。不過桐英地一番心意,她還是會收下地。她再次向桐英道謝,桐英只是搖手說不必。

   淑寧想到彼此地交情。覺得也不必太客氣了,便大大方方收下,然後請桐英參觀新院子,順便給點意見。

   雖說她每日過來半個時辰,是端寧的借口,大多數佈置新房的工作仍由長福二嫫夫妻負責,但她既頂了這個名頭,也不好不出一點力,因此還會給些意見。除去正房不歸她管,幾個僕役住的屋子交給長福負責外,其他地方她都插了手,尤其是書房。這裡的所有佈局擺設都是她負責的,因此才會收拾得格外清雅,連用的茶具與文房四寶也與眾不同。

   除了書房,她最得意地便是院子裡種的幾叢梅花。那是特意請了極有經驗的老師傅出馬,分別從房山別院和伯爵府花園裡移植過來的,多數是紅梅,也有幾株粉的白的黃的。她親自選擇了栽種地點,讓那梅花看起來彷彿佈滿整個院子似的。加上昨天剛下了雪,有幾株紅梅開得格外鮮艷,映著白雪好不精神。

   她早盤算好了,府裡地幾個院子,包括自家地槐院,大房的竹院,四房的菊院,以及現在慶寧住地桃院和順寧住的杏院,都是以院中所種的植物命名。如今哥哥的新院子種了梅花,就該叫梅院了。

   桐英似乎也很欣賞院裡的梅花,笑著說:「看那紅梅開得這麼好,這院子乾脆叫梅院算了。」淑寧怔了怔,也笑了,看來桐英也有一樣的想法呢。

   「哎呀!」桐英忽然叫出聲來,嚇了淑寧一跳,只聽得他說:「怎麼辦?我手癢了。淑妹妹你不知道,我自入冬以來便一直練畫梅花,天天都要畫上幾幅,是老師佈置的功課。結果現在我一見梅花,就忍不住想畫了。這裡可有畫具?我想畫兩筆。」

   「自然是有的。」淑寧道,「哥哥雖然不愛畫,可即將過門的嫂子卻是學過的,因此我在這書房裡添了全套畫具顏料呢。」她找出一疊大幅的夾江紙,鋪了一張在案上,又把幾樣畫具一一擺開,見桐英正盯著屋前那叢梅花細瞧,便索性到屋後的水缸裡舀了水,親自幫桐英磨起墨來。

   不一會兒,桐英有了腹案,走到案前執筆,因見那畫筆是新的,便取了端寧平日用的舊筆,蘸了墨,看了看筆頭,在紙上刷刷畫了幾筆。起初看不出是什麼,後來漸漸顯了山石的模樣,可以認出那是梅花底下堆的幾顆怪石,只是比實物更有氣勢些。然後他又從下到上畫了曲折的粗枝,漸漸變細,最後用筆尖收了頂端,又再從底部開始畫另一枝。

   淑寧看著他畫出了一叢梅枝,又另換了細筆畫起了旁枝,看樣子是幅水墨寫意。她瞧了眼屋外那叢紅梅,忽然覺得桐英或許需要紅色顏料,便尋了硃砂和幾個白瓷碟子來,斟酌了一下份量,調出半碟紅色來。

   桐英畫完了梅枝,手上的筆在空中略晃了晃,似乎只是無意識的動作。淑寧看見,猜想他會不會是需要清水,便把那青瓷蓮葉水丞往他右手邊挪了挪。不一會兒。桐英果然將筆往水丞裡沾了沾,瞧見旁邊有白碟子,便在那碟子上頭調了點淡些的墨色,畫了幾枝遠些地枝幹,然後端詳片刻,才用另一枝筆沾了硃砂,點起梅花來。

   他幾筆點成一朵紅梅,有盛開的。有含苞的。也有花骨朵。紅艷艷地佈滿了枝頭。等他點完幾朵花蕾,顏料已用去七八成,他又將剩下的硃砂加水調成淺紅,畫了幾朵背影中的梅花,然後用細筆沾墨勾了花蕊。

   他這裡修修,那裡補補,又再看了一會兒。滿意地點了點頭,待要找水洗筆時,卻看到淑寧捧了筆洗進來,裡頭是剛換上的清水。他愣了愣,瞧了眼案上的東西,笑了:「怪道我今天畫起來格外順手,原來是淑妹妹在幫忙的緣故。看來你我合作得挺默契麼,你連我要用什麼東西、畫什麼顏色都知道。」

   淑寧笑道:「好歹我也是學過畫地。雖說比不上你地本事。卻也知道些皮毛。院子裡地梅花,今天紅得這樣好看,若你只用水墨。未免辜負了它的好顏色。要想畫得精神,自然是要調出最鮮艷的硃砂來。」

   桐英笑笑,又看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問:「你覺得我這畫怎樣?」淑寧仔細瞧了,道:「自然是好的,不過與平日尋常見的梅花圖略有些不同。如今的人畫梅,都愛畫出清冷孤傲地感覺來,但桐英哥筆下的梅花,卻開得欣欣向榮,瞧著比真花還要繁茂些呢。」

   桐英笑道:「那梅花若是長在山野之地,在凜冽寒風中傲然開放,自然是該畫出一株瘦梅,孤芳世外的清冷感覺來。但你家這紅梅,生於富貴之家,日日有專人看守照料,若還擺出孤傲清冷的模樣來,未免太過矯情。既是生於富貴,便索性盡力開得繁盛些,既報答了照顧它的人的一片好意,也能得到更多關注不是?」

   淑寧道:「聽你這話,倒覺得這梅花也有心思,更像是個人了。」桐英笑笑:「你不是梅花,又怎知它沒有那個心思?」

   他提起筆,欲在畫紙上題字,卻又住了筆,看了看淑寧,猶豫一下,對她道:「我想給這畫題首詩,但又不知合不合適,淑妹妹幫我看看可好?」說罷便拿過另一張紙,在上頭寫了首詩,遞給淑寧瞧。

   淑寧看了,卻是一首七絕:「並蒂連技朵朵雙,偏宜照影傍寒塘。只愁畫角驚吹散,片影分飛最可傷。」這詩她讀過,是元朝馮子振的《鴛鴦梅》,但看這詩句內容,她卻覺得很是古怪。這詩與畫格格不入,桐英就算再不擅長詩詞,好歹也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又是學畫地,對詩詞應該有一定地鑒賞能力才是,照理說應該不會犯這種錯啊?

   難道他是故意的?可這又有什麼用意呢?

   她忽然有了一個念頭,但又不敢相信。抬眼瞧瞧桐英,只見他正微笑著看她,目光溫柔,她心中一動,有些不敢肯定起來。

   門邊的婆子咳了一聲,淑寧皺皺眉,收回了目光。桐英沒理會那婆子地目光,仍舊笑道:「可是不好?淑妹妹有話照直說就是,不必為難。」

   好吧,她就試一試。於是她開口道:「桐英哥用這首詩,卻有些不合適。你畫的梅不是兩枝而是一叢,旁邊也沒什麼水塘,而且梅花都聚於枝頭,而不是在風中吹散。更何況,詩讀起來有些悲了,與畫中的欣欣向榮並不匹配。」

   桐英卻並不在乎,仍舊微笑道:「原來如此,是我錯了,我只是覺得這詩名兒好,便用上了。」

   詩名?《鴛鴦梅》嗎?淑寧忽然覺得心跳有些快。

   桐英又拿過一張紙,刷刷寫了幾句,道:「你瞧這首如何?」淑寧看了,卻是蔡襄的詩:「日暖香繁巳盛開,開時曾達千百回。春風豈是多情思,相伴花前去又來。」

   她心跳得更快了,望向桐英,他仍舊溫柔地望著她,目光中似乎包含著什麼意思。她咬咬唇,瞥了一眼婆子,輕咳一聲,道:「這詩……雖說比方纔的更合適,但如今正是寒冬臘月,吹的都是寒風,哪裡來的春風呢?」

   「如今雖然吹著寒風,但冬天過後,吹的就是春風了啊。只要耐心等待,梅花相信春風總會來的。」

   這個……是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啊?好像轉換了特指的對象?她抬眼望望桐英,見他只是笑笑,低頭不語。她想了想,也低了頭道:「可一到春天,就有無數鮮花開放,那春風還會顧得上這梅花麼?只怕這梅花到時候也會凋零了。」

   桐英輕聲道:「春天的花再多,又怎比得上冬天裡唯一開放的梅花?在整個冬日裡,只有它裝點了這個世間。就算一時不再開花,它仍舊存在著,等待下一個冬天時再開放。春風最是多情,自然不會忘了它的功勞。」

   淑寧心跳得很快,低頭不語。桐英也不再多說,直接提筆在畫上題了詩,卻是另一首:「揮毫落紙墨痕新,幾點梅花最可人。願借天風吹得遠,家家門巷盡成春。」一筆揮就,他落款「菋園主人桐」,然後在荷包裡掏出私章蓋上,對淑寧道:「淑妹妹,這畫送給你吧。」

   淑寧看了一眼,便問:「這詩我好像沒看過,菋園主人……這是你新起的名號麼?」

   桐英卻忽然紅了臉,咳了幾聲,恢復了正常的臉色,才道:「沒什麼,一時心血來潮起的罷了,聽著還不錯麼。那詩是別人寫的,我也不記得是在哪裡見過,如今且借來用用。」

   淑寧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只是鄭重謝過,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了畫,忽而瞥見桐英衣服下擺有些破損,便問是怎麼回事。

   桐英不在意地道:「大概是下馬時掛到馬蹬子,沒什麼,回頭補了就行。」他頓了頓,卻又摸了摸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忘了,家裡沒人幫我補呢,只好另換新的了,只是太浪費些,這是上月才做好的新衣呢。」

   淑寧問:「難道你家中連個照料你衣物的人都沒有麼?」桐英苦笑道:「我阿瑪前陣子拖家帶口地回了奉天,如今京中王府只有我和哥哥一家住著,哥哥每日一回家就忙著和嫂子一起哄孩子,哪裡有空理會我?我身邊侍候的人,只有天陽和幾個粗使丫頭,偏那些丫頭針線又不好。」他眼中流露出一種可憐的神色,讓人看了甚是不忍。

   淑寧原想說幫他補上,瞥了一眼門口的婆子,還是沒說出口,只是換了話題道:「哥哥今天是怎麼了?比平時晚了那麼多。」

   桐英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便接上了話:「他大概是有差事要辦吧?最近他們挺忙的,要趕在新年長假前把積下的公文處理好呢。」

   淑寧正想說什麼,卻聽到婆子道:「姑娘,時候不早了,該回去繼續學規矩了。」淑寧看看天色,果然已經滿了半個時辰,望望桐英,有些為難。

   桐英卻笑道:「我看還是先告辭好了,反正今天就是來看新院子的格局,好為你哥哥弄幾幅好書畫來的。回頭你告訴他,讓他放心,我心裡有數,管保叫他滿意。」

   淑寧心知他熟識京中各大書畫名家,這個任務對他而言非常容易,便也笑了,提出要送他出二門。桐英笑著應了。

   兩人正往外頭走,臨近二門時,卻聽得前頭一陣喧嘩,有個男聲道:「我要見你們二姑娘,你們要攔著麼?」周圍的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年紀大些的上前打了個千兒,道:「五阿哥請往廳上奉茶,小的立刻去通傳一聲。」然後眾人便讓出了道來。

   桐英皺了皺眉,拉過淑寧,後退幾步,避到了樹叢後。
正文 一七五、心事   

    五阿哥走進了二門,才回頭對先前說話的那人道:「我也不是頭一回來了,到廳上去做什麼?府上的太太想必事也忙吧?我直接進去就好。」然後便逕自往裡面走。那人一臉焦急,卻又不敢再攔,只好回頭訓那幾個守門的:「你們怎麼沒把這位主兒攔住?大太太早吩咐了的,你們都不聽!這事兒一個字都不許傳出去,要讓我在外頭聽到一點兒風聲,仔細你們的皮!」

    眾人敢怒不敢言,只得有氣無力地應了。那人又對旁邊一個瘦子道:「你暫且在這裡守著,我回大太太去。」然後便走了。

    淑寧認得那人是二門上的管事,人稱忠叔的,而那瘦子,卻是素馨的小叔叔,勉強算是個副管事。但這些不算什麼,她注意到的是,五阿哥似乎有了些變化,雖然給人的感覺仍然很溫和,卻添了一絲強勢,面上神采飛揚,朝氣蓬勃,再沒有了往日的鬱色。

    正奇怪著,卻聽到身旁的桐英道:「嘖嘖……昨天才回京,今天就……」她這才發覺自己與桐英離得有些近了,對方還拉著她的手肘,忙往旁邊移了兩步,輕輕掙脫開來。桐英也有所察覺,直起了身,摸摸頭,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淑寧這時才發現,桐英其實長得很高大,已經與成人無異了,自己踩著兩寸高的花盆底,還比他矮了大半個頭。回想方纔的情形,她覺得有些不太自在。便狀若無事地問:「桐英哥為什麼要避著五阿哥?你與他可是有什麼不對?」

    桐英苦笑道:「哪有什麼不對?他最近可神氣了,又立功又得皇上的嘉獎,人人都對他刮目相看。他如今是貝勒爺,明年春天就要搬進新府裡了。我聽說了他地事,也是很佩服的。」

    「那你又為什麼要避開?」

    桐英猶豫了一下,道:「其實說起來也沒什麼。我在京中幾年,諸皇子中,我與三阿哥四阿哥和七阿哥比較親近。五阿哥往日很少與我們一起玩。只是與四阿哥友好。但近來不知什麼緣故。他忽然疏遠了四阿哥,見了面,也只是虛應故事,看到我們也沒什麼好臉色。所以我便索性避一避,免得尷尬。」

    淑寧有些意外,記得當初第一回見這些皇子時,四五兩位還會一起逛街。前年四阿哥來自己家,還問婉寧是否需要帶話給五阿哥,照理說他們兄弟感情應該不錯才是,而且五阿哥性格溫和,一向與人為善,忽然與四阿哥疏遠,莫非……淑寧想起某位美人,難道是她的緣故?

    她看向桐英。桐英只是微微一笑。似乎也想到了這個原因。他當初在房山時,是知道婉寧的心思的,只是不好說出來。她不由得歎了口氣。

    桐英輕咳一聲。小聲道:「我該走了,你多保重,記得用我給你的藥。」淑寧低了頭,輕輕應了一聲。

    桐英笑笑,忽然原地踏了幾步,然後朝前走。淑寧領悟到他的意思,便也踩著花盆底跟上了,只聽得他高聲道:「老端今兒是怎麼了?這麼晚還不回來,我不等了。明兒可得叫他好好說明白。」

    淑寧偷笑,也跟著正色道:「真對不住,哥哥一回來,我一定對他說,叫他好好給您陪不是。」

    桐英爽朗一笑:「算了,我今兒也看過新院子了,該添些什麼樣的字畫,我心裡有數。叫你哥哥放心,管保叫他滿意。只是這個人情他可欠下了,一定要他請我吃頓好地,必須要是京裡一等一地好館子。」說著就跨出了二門。

    淑寧道:「是,您放心,我一定告訴他。」她停在二門裡頭,端端正正福了一禮,口裡說著:「您慢走,請恕小妹不能遠送。」桐英擺擺手,往大門方向去了。淑寧瞧了一眼旁邊地周老八,道:「還不快跟上?難道要客人獨自出門不成?馬呢?快去牽。」

    眾人都愣著呢,周老八聽了這話才醒悟過來,忙應了聲,招手喚過一個小廝去牽馬,自己追上去了,笑著跟前跟後應承著。淑寧直看到他們消失在轉角,才回過頭來掃了眾人一眼,問:「怎麼不見忠叔?」

    眾人你望我我望你,一個機靈些的婆子忙回道:「忠叔有事走開了,三姑娘可是有什麼吩咐?」淑寧自然知道他去了哪裡,只不過是借這話暗示自己並不知道方才發生的事,於是便故意皺了眉頭,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轉身回去了。

    周老八回來時,滿面得意,別人問他是不是得了國公爺的賞,他便掏出兩個銀錁子來,足有二兩重,眾人都滿臉艷羨。他瞧見方才去牽馬的小廝有些不忿的樣子,便撇撇嘴,從腰帶裡摸出些碎銀,看著大約有五錢左右,丟給那小廝,道:「拿著,別說我一個人佔了好處。這位爺今兒心情好,出手也大方。你以後見著他,機靈些,總有你的好處。」那小廝忙換了笑臉,把銀子收了。

    旁邊有個十三四歲地小廝問:「八爺,這位爺是誰啊,怎的他可以隨意出入二門,方纔那位阿哥我們卻要攔著?」

    周老八斜了他一眼:「小子,新來的?」先前那婆子忙道:「周管事,這是我侄兒,因我兄弟病了,便讓他兒子來頂班。今兒頭一回上差,您多幫襯些。」然後又拍了那小廝腦袋一記,要他給周老八見禮。

    周老八聽到「周管事」三字,十分舒心,便道:「不必多禮了,小子看著挺機靈麼,日後定有出息。要說方纔這位爺,那是簡親王府的小王爺,正而八經嫡福晉肚子裡出來的金枝玉葉。他與咱家端四爺是髮小,常來常往,就是最近兩人都進了衙門辦事,才來得少些。看方纔那情形。多半是來找四爺,偏四爺回來得晚了,才沒遇上。這位小爺常來,找的又是三房地爺,自然不能攔著。可方纔那位……」 (bladelin: [髮小]圖版原文為[發小], 可能為清朝用語. 簡體中發髮不分)

    他左右瞧瞧,壓低了聲音,才道:「那位可是皇子,天家貴冑!你們也聽說了吧?咱們家二姑娘。明年選秀。已經內定是這位五阿哥的嫡福晉了。你說這小兩口婚事還未辦。怎麼好見面呢?所以大太太說了,要攔著,請到外頭大廳上奉茶。可偏偏這位皇子是個癡情地,定要進來見二姑娘。我們攔不住,只好管住自己這張嘴,不讓外頭人知道這消息,免得惹來什麼閒話。你們說是不是?」

    眾人都點頭,又奉承了周老八一把,他正得意著,冷不防聽到那忠叔回來見到,喝了句:「都在做什麼?!」他抖了抖,忙小心帶笑地湊過去說好話。那忠叔只是「嗯」了聲,愛理不理地,半日才道:「方纔大太太說了。今兒就算了。日後五阿哥再要進來,定要攔住了,不然就打你們板子!但是也不可得罪貴人。知道了麼?」

    周老八與眾人都心中叫苦,偏忠叔又看都不看,逕自踱進旁邊的屋子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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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寧回到槐院時,正好看到先前在新院子書房裡監視地那個婆子對崔嬤嬤回報自己與桐英相處的情形:「……姑娘一直在打下手,後來又談了會兒詩詞,什麼花啊風地,倒也沒什麼異處。畫在這裡,您看看。」

    淑寧看到桐英送給自己地那幅紅梅圖正在崔嬤嬤手裡,心頭不禁冒火,瞪了那婆子一眼,道:「這是別人送我地東西,你怎麼擅自拿走了?!」

    那婆子垂手退後,崔嬤嬤卻淡淡地掃了眼那畫,道:「姑娘生什麼氣?雖說是別人送的尋常圖畫,但到底是年輕男子的東西,姑娘想必也不方便放在自己房中,還是讓老身替你收著吧。」

    淑寧不怒反笑:「這位小公爺,往日也是常來的,他畫的畫,我這裡有好幾張,哥哥那裡也有,多一張少一張的,也不打緊。只是您不是在我家裡長住的,若是要替我收東西,又打算什麼時候交還呢?」

    崔嬤嬤頓了頓,有些嚴厲地望了淑寧一眼。淑寧卻仍是微笑著:「不過嬤嬤也是一番好意,自從您來了,我學會了許多東西,心下實在感激。只可惜您是外祖母地人,不能在親戚家裡久住,不然我把所有東西都交給您,心裡也放心哪。對了,我屋裡還有幾幅古畫,都是男子畫的,也值幾個錢,嬤嬤是不是也一併收了去?」

    崔嬤嬤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卻是老身逾越了。往日也聽說過這位小公爺的畫好,今兒卻是頭一回見。只可惜老身不懂這些,還是請姑娘自己收好吧。」

    淑寧笑笑,望了邊上的冬青一眼,她忙走過去小心接下,退下去了。

    院中一時冷了場,淑寧微笑著對崔嬤嬤說:「嬤嬤,離晚飯還有些時間呢,我該練些什麼?」

    崔嬤嬤木無表情地道:「今兒姑娘可晚了不只半刻鐘,怎的送人送了這許久?」

    淑寧瞇瞇眼,笑道:「方纔送客出二門時,正好見到五阿哥進來,我就避了一避。嬤嬤,我這麼做對不對?」

    崔嬤嬤略皺了一下眉,道:「自然是對的,只是府上怎麼總有男客進二門?也未免太不講究了。」

    淑寧沒理會,又繼續道:「後來人走了,我見二門上的人少了幾個,問了才知那裡的管事不知何故走開了,但他是大房裡地人,我也不好過問,便回來了。只是這一耽擱,就晚了些。」

    崔嬤嬤輕輕頜首,道:「這倒罷了,姑娘原是個玲瓏心肝地人。」

    淑寧笑笑,轉了話題道:「太陽都要落山了呢,嬤嬤,我該練什麼?」

    崔嬤嬤輕咳了聲,才道:「請練練坐下的動作吧。」

    淑寧應了聲「是」,便大大方方地走進屋裡,練起了坐姿。

    晚上過了飯時,端寧才回來,早餓得不行。淑寧忙忙張羅了他的晚飯,他匆匆塞了幾個餑餑下去,又喝了碗熱湯,方才放慢了手上地動作。等吃飽喝足,端寧捧著一碗熱茶在書房坐下,才對妹妹道:「今兒可忙死我了。忽然來了一堆要翻譯的公文,都是急件,我們五六個人做得天昏地暗,才做了七成去,明兒一早還要繼續,午前就要上交的。聽前輩說,年前少說還得這麼來上兩三趟。」

    淑寧道:「既然這樣,我就叫廚房多做些點心,專挑容易存放、味道好又能充飢的幾種,哥哥每日出門都帶上一包,就算回來晚了,也可以先填填肚子。」端寧忙說:「這法子好,多做些,我也可分給別人吃。」淑寧笑著點點頭。

    接下來端寧就像平常那樣,問起妹妹今日做了些什麼。當聽到桐英特意過來找他,卻沒等到人只好先走的事時,他臉色有些古怪,又仔細問了妹妹當時的細節,聽完後,忍不住笑罵:「臭小子!」

    淑寧奇怪地問是怎麼了,端寧笑道:「那些公文來時,他就在兵部,另一位筆貼式還跟他說過今日要晚歸。他根本就知道我不會那麼早回來,裝什麼糊塗啊?」他頓了頓,似笑非笑地望著妹妹:「莫非,他跟你說了什麼話,我是聽不得的?」

    淑寧臉上有些發紅,嘴硬地說:「怎麼會?他就是來聊了些家常小事,看了看你的新院子,畫了幅梅花,然後就走了。」她見兄長一臉「我才不信呢」的神色,臉更紅了,忙起身道:「不信我這就把畫拿給你看。」說罷果真轉身回房,將那幅畫取來給端寧看。

    端寧光看畫當然看不出什麼不對來,便把它隨意放到一邊,見妹妹神色有些緊張,似乎挺寶貝那畫,心中有數,便道:「這畫畫的是我院裡的梅花,不如掛我那兒吧?」

    淑寧一時緊張,脫口而出:「可這是桐英哥送我的……」她看到端寧眼中的戲謔之色,耳朵都紅了,忙住了嘴,低頭不語。不一會兒,卻聽得端寧輕歎一聲,摸了摸她的頭,道:「傻丫頭,在哥哥面前有什麼好隱瞞的?我不會貪了你的東西去。」

    她很是不好意思,忙拿過畫回房去了。端寧一臉笑意地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心中隱隱有些發酸,但又很快平復了下去。

    晚上,淑寧又睡不著了。她翻來覆去地,索性爬起床來,就著月光翻開了那幅紅梅圖,回想起今日與桐英的對話。

    桐英看來果然對她有些意思,不但暗示會去求指婚,還為增添自己說話的份量而做出許多努力。她不知道對方是幾時開始對自己有了這種心思,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喜歡這個人。但想到自己面對桐英時,心底冒起的那種古怪感覺,似乎也不是完全的無動於衷。

    桐英是宗室,若要求指婚,也是在皇帝、皇子、親王郡王挑完秀女之後的事了,若他果然立下大功,或許可以再提前一點,但無論如何,也比自己指望落選更有把握。對於目前的她而言,桐英的確是很理想的對象,又是相識已久的,彼此都比較瞭解。

    但她對桐英的家庭情況也多少知道一些,那是個比伯爵府更複雜的大家庭,充滿了女性間的鬥爭。她真的願意嫁入這種家庭,去經歷那種可怕的鬥爭麼?更何況,當中似乎還夾雜了兄弟間的權利糾紛。

    打住打住!她到底在想什麼啊?桐英付出了這麼多,她首先想到的居然是那麼現實的問題嗎?太對不起他了!

    淑寧打了自己一巴掌,雖然不算重,卻也在深夜裡發出一聲輕響。外間的素馨模模糊糊地問了聲:「姑娘怎麼了?」她忙道:「沒什麼,打蚊子而已。」素馨嘟囔幾聲,便沒了聲響。

    淑寧鬆了口氣,望著那圖,心中暗歎:兩輩子活了近四十年卻從未碰觸過男女感情的自己,面對桐英的付出,是否真的能付出同樣的感情,回報對方?
正文 一七六、回歸  

   接下來的幾天,淑寧踩的花盆底又高了半寸,這下她可不敢再大喇喇地穿著它走路了。先前六寸的高度倒還罷了,現在有超過8公分高,一不小心走歪一步,她那腳踝骨就別想要了。因此每日裡只是慢慢地邁著小步,倒比先前還要再端莊幾分。用崔嬤嬤的話來說,只要別再透著心虛,那步子的大小邁得正合適。

   淑寧仍舊每日在槐院中苦學,除了固定到端寧的新院子裡去外,就是隔三五天去向晉保夫妻與容保夫妻請安,府裡其他的事務一概少管。不過最近府裡的關注熱點五阿哥和他送來的精巧玩意兒,她也從丫環那裡聽說了,閒時也偶爾八卦一番。

   原來自那日五阿哥來過一回後,接著幾天竟然又來了兩回,還特地給婉寧帶了幾樣極精巧的禮物,討佳人歡心。那拉氏一面心裡高興五阿哥對自己女兒的心意未變,另一方面又擔心他這樣做會招致宮中不滿,因此苦心勸了幾回,卻又不敢太得罪了他,畢竟如今的五阿哥已不是從前那個溫煦煦的小皇子了。五阿哥當面恭敬應了,卻仍舊對婉寧十分熱情,她沒法子,只好轉而給女兒上眼藥。

   婉寧自從受了四月底那一次打擊後,本已收斂了許多,開始順著母親的意思向五阿哥靠攏了。只是九月四阿哥大婚,讓她心裡難受,同時宮中風向似乎不太有利,接著又得知五阿哥娶劉佳氏的事,她怨怒之下索性死了嫁皇子地心。開始聽從母親的意思去挑選看得上眼的權貴子弟。太后派人來時,她本來有些埋怨五阿哥多事的,但同時心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因見全家上下以及親戚朋友又開始重視她,五阿哥也非常溫柔體貼,她臉上便也減了鬱色,重新鬆快起來。

   五阿哥還再三向她解釋,他新娶的那個劉佳氏,是他母親看上的人。又有皇上賜婚。因此不能拒絕。但娶進門後他一直冷落對方,心裡只有婉寧一人。婉寧聽了,也不再把那劉佳氏放在心上,漸漸地回轉了心思。

   只是對於那拉氏的勸誡她有些不耐,心想這都板上釘釘了老媽還那麼緊張做什麼。幸好五阿哥領了差事,很快就忙了起來,沒再那麼頻繁地過府看她。只是仍時不時地送信來,順便送些精巧物事給她解悶。

   因為天冷,婉寧每日都窩在暖和的房間裡,看看閒書,玩玩遊戲,擺弄擺弄五阿哥送來地小玩意兒,用來打發時間。她那小院裡侍候地小丫頭,多是性子活潑地。難免一時得意。在府中其他人前顯擺。沒幾日,便人人都知道五阿哥送給二姑娘的東西既精巧又漂亮,還很好玩。一時間。有許多丫環小廝們恨不得親眼見見這些傳說中的稀罕東西,其中就包括了老實許久的素馨。

   這丫頭自從在崔嬤嬤跟前學「丫頭的規矩」,便天天苦著個臉,受罪受累不說,還連串門子閒磕牙的時間都沒了。好不容易趁了崔嬤嬤回主家見老太太,她便像小鳥出了籠子一樣,拉著冬青她們吱喳個不停,說的都是二姑娘那些稀罕玩意兒。

   淑寧被她吵得不行,沒好氣地走到書架邊,拿下一個大匣子,裡頭裝地都是她們主僕以及其他小丫頭們閒時做得的各色荷包,本是預備端寧婚禮時用的。她從中挑了七八個顏色鮮艷的,拿塊帕子包了,叫過素馨,道:「你把這個送到大姑娘那裡去,她不久就要出閣了,這些應該能用上。你就對她說,都是我們屋裡的人做的,請她別嫌棄,若是需要更多的,就來和我說。」

   素馨接過包,很快便領悟了淑寧的意思,旋即大喜。淑寧笑道:「差事辦完了,便順道去二姑娘那邊轉轉,說是我差你去向她問好,這些日子忙著學規矩,沒空過去尋她玩,請她別見怪。」素馨哪有不明白地,馬上眉開眼笑地去了。

   過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她回來了。淑寧瞧瞧她地神色,只問:「大姑娘那邊怎麼說?」素馨忙道:「大姑娘說謝謝姑娘了,她們那邊也正做呢,我們做的只管給四爺成親時使就行。姑娘,我在那邊聽人說,大姑娘本是定了年前出閣的,因四爺被賜婚,大太太說妹妹不好先於哥哥成親,所以推到正月十八了。」

   淑寧有些意外,不過這樣一來,芳寧在家地時間就更長了,她倒有幾分欣喜。今兒崔嬤嬤不在,她待會兒乾脆過去看看芳寧好了。然後她又問:「二姑娘那邊怎麼說?」素馨卻低了頭道:「二姑娘正睡覺呢,我把話托給煙雲了。」

   淑寧點點頭,並不放在心上。只是她看到素馨一臉「我還有話要說」的樣子,便忍不住笑道:「愛說什麼就說吧,誰也沒攔著你。」素馨高興地笑了,忙拉過冬青湊到淑寧跟前,道:「姑娘,老實說,我也算是見過些世面的人了,這府裡的丫頭,除了素雲姐姐,我敢說,連二姑娘屋裡的姐姐們,也未必有我見過的東西多。可今兒我瞧了二姑娘那幾樣東西,倒覺得自己見識得還不夠。」

   冬青眨眨眼睛:「到底有什麼東西?你快說啊。」素馨道:「有一整套六個的木娃娃,一個套著一個,據說是老毛子那邊來的。還有怎麼推都不倒的壽星公,摁下去又會站起來。金絲銀絲編的西洋小馬車,那輪子是能動的。有一套內造的彩色玻璃七仙女像,那仙女的模樣就跟二姑娘一樣好看,連手指和頭髮絲都能看出來。還有水晶打磨成的全套梳頭家什伙兒,不過聽說用起來要極小心,不然會打碎的。還有四支金絲嵌寶石的簪子,做成蝴蝶、蜻蜓和的模樣,像真地一樣。」

   她說一樣。冬青就驚歎一樣,連淑寧在旁邊聽了,都有些訝異,五阿哥看來挺下本錢的啊。

   素馨又道:「還有一樣更稀罕的東西,是個銀殼兒的……好像是叫懷表,就像自鳴鐘那樣,不過只有三個指頭寬。聽說五阿哥本來有個金的,二姑娘看了喜歡。但那是御賜的。不能送人。二姑娘不高興了,五阿哥便找了個銀的來。煙雲說那東西在外頭要一千兩銀子一個呢。」

   淑寧皺皺眉,問:「你看了這些東西,那屋裡居然沒人攔著?」如果只是精巧物件倒罷了,只是這裡頭明明有貴重首飾,怎麼會隨意顯擺給別房的丫頭看?

   素馨忙道:「俏雲姐姐近日生病,回家去了。如今二姑娘房裡只有月荷姐姐和煙雲她們幾個。我去時。二姑娘睡著,月荷姐姐去了見大太太,是煙雲帶我去看地。」

   淑寧沉默了一會兒,道:「懷表和五阿哥地事你別跟人提起,如果有人問,就只說前頭那幾樣玩意兒好了。」她時常有類似地要求,素馨倒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一一應了。

   但素馨能打聽到的東西。別人也同樣能打聽到。沒兩天。全府人都知道二姑娘那裡有一套四支漂亮的簪子、水晶做的梳頭用具以及價值千兩的銀懷表了。連天天在衙門裡忙碌的端寧也聽到了風聲。

   他私下對妹妹道:「我聽說二妹妹那邊地事了,這也未免太張揚了些。雖說很多人都知道她要被指婚給五阿哥,但旨意一日未下。就一日未曾過了明路,正該小心謹慎才是。我聽說五阿哥送了她許多值錢的東西,她居然還拿來送人?若她提出要送你,千萬別收下。」

   淑寧卻也聽說了,有幾位親友家的姑娘來作客,見了婉寧那些東西,都說喜歡,婉寧便把送了她們一些。據說那一套七個的仙女像,只剩四個了,連水晶梳子也少了兩把。

   她道:「哥哥放心,如今她也不過我這邊來。我只說要忙著學規矩,沒時間過去找她玩,她也就沒機會大方了。」婉寧的確很久沒過來了,自從太后派了人來,便只有芳寧偶爾會來看望,婉寧幾乎連丫頭都沒派過來向自己問好。

   淑寧有時回想起婉寧過去的奇怪言行,似乎暗示了自己會是五阿哥的妻妾之一,如今她十有八九會成為五福晉,也就意味著自己不會走上這條道路,不知她是不是顧慮到這點,不想見到自己,還是說她心中對何嬤嬤的陰影太深,害怕遇上住在槐院中地崔嬤嬤?

   端寧道:「她不來最好,你也別去找她。五阿哥近來事忙,沒顧上這邊,也不知他聽說自己送地東西被婉寧送了人,會怎麼想。這些事與咱們無關,我們可別被絞進去。」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輕輕歎了一聲。

   淑寧問他怎麼了,他便道:「近日聽說朝中的情形,五阿哥同過去真是大不一樣了,不但在政事上很是積極,連太子和大阿哥都對他刮目相看。只是他接連駁了四阿哥兩個折子,雖說最後仍然得以通過,但明眼人都看出他兄弟間有問題。我昨兒跟上司上朝時,遠遠看見四阿哥,似乎有些憔悴。他原本與五阿哥是很要好的。」

   淑寧默然。看來穿越者地存在真的會造成歷史的變化,婉寧這只蝴蝶似乎導致了四阿哥與五阿哥之間的不和,希望不會引起嚴重的後果才好。

   她看了一眼哥哥,見他似乎有些黯然,便道:「說起來自從九月四阿哥大婚後,咱們家便沒再見過他了,不知他如今過得如何?」

   端寧笑笑:「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阿瑪外放,額娘跟去任上,我要辦差,而四阿哥婚後也領了新差事。不過我聽說他與福晉感情甚是和睦,也替他高興。只可惜如今沒法正經與他見面說話。」

   淑寧腦中轉過一個念頭,笑了:「哥哥,你正月裡成親,有沒有打算請四阿哥與四福晉來喝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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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已經是臘月二十,佟氏先一步回來了。端寧淑寧都很是高興,圍在她身邊說了許久的話。佟氏也細細介紹了張保在任上的情形,雖然也有些小麻煩,但都很快解決了,現在事事都算是順利,那位費成望費老爺子,果然是個人精,提點了張保許多事。他們還留了一位前任用過的幕僚,姓葉名濱城,字海生,一手字寫得極好,在文書上很是擅長。

   淑寧提起哥哥最近在衙門裡的辛苦,佟氏很是心疼了兒子一把。但端寧提到妹妹學規矩時受的苦,佟氏便淡淡一笑,只撫摸著女兒的頭髮,道了聲:「苦了你了。」

   不過崔嬤嬤來見她時,她並沒有發作,只是笑著多謝對方的教習,又道年關已近,不好阻礙嬤嬤與家人團聚,便送了她十兩銀子和兩匹尺頭,約好正月過後再來繼續教導女兒。

   崔嬤嬤聽她快言快語把事情敲定,也有些無語,淡淡地應了,又淡淡地說:「姑娘本是極聰明的人,正月裡雖然事多,還請姑太太別忘了督促姑娘常常溫習。若是正月過後姑娘把先前學的東西通忘了,只會讓自己受累而已。」

   佟氏皺了皺眉,忍住了,笑著派人派車,將崔嬤嬤送回家去,又叫人捎了封親筆信給佟母,言道女兒學規矩已有小成,臘月正月裡家務繁忙,她還需要女兒幫手,因此暫時把崔嬤嬤送回去。

   主母回歸,意味著所有事情都可以重新走上正軌。佟氏驗收了新院子,按女兒的意思將它命名為梅院,然後叫了長福來問:「我不在家時,將軍府那邊可有派人來量新房的尺寸?這裡頭的傢俱物件可都是由他們那邊預備的,打算什麼時候送過來?」

   長福忙道:「將軍府已經派過人來了,昨兒才聽他們那邊的人報說,傢俱都打好了,如今剛上好漆,打算過了初八才送過來。」

   佟氏道:「這倒罷了。只是讓他們緊著些,若是送來後有什麼不對的,也有時間去改。」然後又調頭問二嫫:「他們家定要陪嫁些人過來的,你叫人去問一聲,給個名單吧,我們好歹要知道男女人數和各人的等級,好安排他們日後住的地兒。」

   二嫫應了,自去找人。第二天,她拿了一份冊子給佟氏,道:「這是將軍府那邊的陪嫁單子,人有八個,四男四女。四個丫頭,都是在新媳婦屋裡侍候的。」

   佟氏大略看了眼清單,心裡還算滿意,看到陪嫁丫環的名字時,卻有些奇怪:「怎麼不見他家大丫頭涼珠的名字?我還以為她定是要陪嫁過來的呢,想著她年紀大些,人也老成,正好可以給新媳婦添個臂助。沒想到居然不來了。」

   二嫫便道:「我初時也覺得奇怪,問他們管事的,說是涼珠姑娘年紀大了,怕跟過來後侍候不了幾年,所以換了年輕的女孩兒。」她左右看看,笑著低聲說:「後來我聽他家一個婆子說,涼珠姑娘已經被許給他家二少爺做屋裡人了,說再過兩個月就要開臉呢。」

   佟氏愣了愣,臉色一冷:「這是什麼意思?!」
正文 一七七、思量   
   二嫫愣住,不知道有哪裡不對。佟氏也知道家中除了她夫妻二人,並沒有第三人知道當日溫夫人提親之事,思量再三,命二嫫確認附近沒有其他人經過,便輕聲把事情都告訴了她。

   二嫫知道後,也很是生氣:「這是怎麼說?雖說太太當面推了,卻是因為姑娘還要選秀的緣故,他們二話不說便先給自家少爺添了屋裡人,把我們姑娘當成什麼了?!」

   佟氏冷冷地道:「有爵的人家,兒子年紀大了,未娶妻前先放兩個人在屋裡,也是常有的事。」

   二嫫「呸」了一聲道:「別人家收屋裡人,也不會把妹妹的丫頭收房,這位崇二爺也未免太不講究了。我還以為這位爺是個守禮的人,沒想到也是這樣胡來。咱們端哥兒娶他家姑娘,卻是一個屋裡人都沒有。」

   佟氏雖沒說下去,但心裡也是這麼想的。雖說本來有打算找個老實的丫頭引導一下兒子成人之事,但因定親定得早,所以也沒了下文。加上端寧本人意志堅定,不願讓未婚妻子難過,所以至今沒有收房任何人。佟氏在這一點上,甚是為自家兒子驕傲。她本來一直覺得崇禮論家世品學都是很好的女婿人選,應該不會比端寧差太多,若是女兒嫁過去,日子也會過得輕鬆,沒想到對方太讓她失望了。看來要另外找別的人家了,只是有這麼好條件的,卻沒那麼容易找到。

   不過,為了謹慎起見,她還是想先把事情弄清楚,於是對二嫫說:「這名單上只有男女人名,卻沒提他們都是哪一等的僕役,好歹弄清楚了。以後發月錢時也方便。你親自去一趟將軍府,把事情問清楚了,順便問問溫夫人,婚禮當日他們是個什麼安排,他們家會有些什麼人來參加喜宴。」

   這些事卻問得有些早了,別說將軍府,連伯爵府這邊都還沒定下最終的宴客名單呢。不過二嫫也明白這只是個借口,便領命去了。

   佟氏一個人坐在房中,想著涼珠這件事,猶自惱恨著。馬上就要辦喜事了。將軍府這一舉動,未免太不厚道,他們主動來議親,還沒個結果呢,就先給自家兒子納小,這不是給親家打臉麼?而且,將家生丫環收進房裡,乃是佟氏極忌諱的一件事。涼珠在真珍身邊侍候多年,想必與崇禮也極熟,在將軍府裡更是有些體面。往日見她溫柔知禮。做事又細心,不是個尋常丫頭。有這樣的屋裡人,收房又早,正室入門後。定然不好彈壓,還不知道會受什麼委屈呢。

   她不禁想起了當年的翠蕊,那是侍候了張保好幾年地丫環,一雙快嘴。人又有幾分小聰明,很是得張保的寵。收房後,氣焰十分囂張。嘴裡雖說要敬主母。其實根本沒把佟氏放在眼裡。若不是她自己作孽被抓了個正著。佟氏又使了些心計,今時今日是個什麼光景。還不知道呢。

   佟氏一想到這些,便心下發寒,暗暗下定決心,絕不能讓女兒也遇到這種事!雖然她知道自家女兒不是纖柔懦弱的千金小姐,但她仍不希望女兒遭遇到自己當年遭遇到的那些。不一會兒,她心裡已有了定計,若是能找到另一戶好人家,固然是好,若是不能,她就要早作準備了。

   拿定了主意,她便把這件事暫且放到一邊,先處理起其他事情來。

   佟氏看了看長福擬好的宴席菜式單子,覺得還是去問問那拉氏比較好,一來她是當家人,二來她也娶了兩個媳婦,比較有經驗。她拿起單子,叫上素雲,便往竹院方向走,卻在路上看到幾個媳婦慌慌張張地四處亂竄。她認得其中一個是順寧之妻喜塔臘氏身邊侍候的人,皺皺眉,開口叫住那媳婦,喝問道:「慌慌張張的做什麼?出了什麼事?」

   那媳婦子一見佟氏,眼中一亮,撲上來道:「三太太,請你去看看我們二奶奶吧,二奶奶在門上拌了一跤,看樣子是要生了。」

   佟氏也嚇了一跳:「怎麼會這樣?你們怎麼沒照顧好?大太太呢?」

   那媳婦道:「大太太和親家太太約了去廟裡給二奶奶祈福去了,不在家。如今只有大奶奶在那邊。人人都以為二奶奶暫時還生不了,院裡也只有兩位媽媽在,誰想到二奶奶會摔著了?」

   佟氏也知道喜塔臘氏這一胎,起初就不穩,但後來一直還算安好,只是都十個月有餘了,卻一直沒什麼動靜,大房這邊人人都在擔心,大嫂那拉氏在這種時候還出門祈福,大概也是想求佛祖保佑這個孫兒順利出生的吧?

   只是如今那拉氏不在,沈氏又在別院,便只剩佟氏一個長輩在了,加上她想起自己有難產的經驗,便立馬叫那媳婦子去叫人請大夫和穩婆,自己帶著素雲往杏院去了。

   一到杏院正房,佟氏便聽到李氏在安慰妯娌說:「……沒事沒事,每個女人都有這麼一遭,挨過去就好了……」她上前看喜塔臘氏,卻只見對方臉色蒼白,不停地流淚喊痛,下身已經流了一片血,忙問:「已經痛了多久了?剪子白布熱水都準備好了麼?」

   李氏轉頭見是佟氏,忙起身請安,把具體情形都一一告訴了她。佟氏得知她已經派了人分別去通知那拉氏和順寧,生產的東西也都叫人去準備了,處理得倒還妥當,便微微點點頭,掉頭對喜塔臘氏道:「順哥兒媳婦,你別慌,不要緊地。你這胎已經足月,頂多就是比原先提前兩日罷了。當年我生賢哥兒時,可是早了半個月呢,一樣平安無事。你先別哭喊,留些力氣,一會兒才是出力的時候呢。」然後便吩咐杏院的所有丫環婆子各自準備好需要用的東西,連參湯都叫人去煎了。

   她說話聲音很穩,態度又從容,眾人聽了都鎮靜下來。喜塔臘氏也沒那麼驚慌了,佟氏叫人煮了粥給她吃,她也勉強吃了半碗下去。

   大夫和穩婆很快就到了。吳總管在院子外頭坐鎮,他娘子便進產房幫忙。佟氏怕喜塔臘氏心中不安,便拉著李氏留在房中陪伴。

   那拉氏與喜塔臘太太得信回到伯爵府時,正好遇上從衙門趕回的順寧,三人互相攙扶著進了杏院,見所有人都各司其職,事事井井有條,也略微放了心。屋中的喜塔臘氏已經開始叫嚷了,還能聽到佟氏勸她別花力氣喊的聲音。旁邊一個媳婦子早早迎上來,向那拉氏等人回報說已經能看到孩子地頭了。用不了多久就能生下來。

   不過等孩子完全生下來,卻已經天黑了。在旁邊的廂房中等得心急如焚的那拉氏與喜塔臘太太一聽到下人回報說二奶奶生了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都驚喜不已。喜塔臘太太還高興得暈了過去,引得眾人一番手忙腳亂。順寧忙趕到產房外頭高聲安慰妻子,見到穩婆抱來地兒子,眼淚都下來了。

   佟氏與李氏都累得不行,又冷又餓。那拉氏心中感激,忙迎了上去。對於兒媳,她一臉讚許地道:「你辛苦了。回去歇著吧。」然後又含淚對佟氏道:「我都聽說了,多虧了三弟妹,不然順哥兒媳婦母子就難保了。」

   佟氏只是淡淡地道:「這沒什麼,這一胎本就是足月的。只是有些凶險罷了。如今天寒地凍的,月子裡要小心照顧些。我先回去了。」她挺了挺腰,又捶了捶背。

   那拉氏忙叫人扶她,見她擺手。又說了幾句好話,目送她出了院門,才回頭去看二兒媳婦與孫子。

   佟氏帶著素雲回槐院。剛走出幾步便瞧見芳寧一臉焦急地往杏院方向看。婉寧在旁邊的大石頭上坐著。正吩咐小丫頭去打聽喜塔臘氏生了沒有。她們一見佟氏,忙上來請安。又問二嫂子地情況。

   佟氏淡淡地笑著:「母子平安,一切安好。你們都是未出閣的女孩兒,不好接近產房,快回去吧。」然後便走了。

   芳寧與婉寧都鬆了口氣,前者便道:「想必很多人都還沒吃飯呢,我們去廚房叫人弄些熱飯菜來吧。」婉寧卻道:「吳大叔一定吩咐過了,還用我們操這個心嗎?我今天陪你站一天了,很累啊。」芳寧便笑道:「那你先回房去吧。我去看他們備好賞錢沒有,這可是大喜事。」婉寧想了想,點點頭。兩人便分開了。

   佟氏回到槐院,淑寧早已作好準備,先是捧了碗熱雞湯上來,道:「這是剛燉好的,額娘先喝口湯墊墊肚子,熱水都備下了,額娘洗了澡再來吃飯。」

   佟氏點頭,喝了湯,又吃了幾塊鮮嫩鬆軟地雞肉,以及帶了軟筋地豬子肉,覺得身上暖和了起來。她到屋後洗了澡,換了身乾淨的祅兒,回到房間炕上。淑寧早已在炕桌上擺下熱騰騰的飯菜,樣樣都是她愛吃地。(bladelin: [祅]右部為夭,同妖。荀子天論:「故水旱不能使之飢,寒暑不能使之疾,祆怪不能使之凶。」故應為[示天]之誤,[示天]音同先,右部為天,意為天意所授,為拜火教(祆教)自創漢字。文中[祅兒]應為該教常穿衣服之一,流傳而為滿族一般服飾,功能似外袍。現多稱祅子。)

   佟氏吃飽喝足,覺得心裡很受用。淑寧陪著她聊了一會兒天,見她睡眼惺忪,忙道:「額娘累了就早些睡下吧,萬事有我呢。」佟氏正中下懷,便叫人收拾好東西,睡了。

   第二天早上,佟氏起床後,只覺得神清氣爽,想到女兒昨晚叫自己和水服下地那粒藥丸,不知是哪裡來地,似乎很有效。正思量間,素雲進來侍候她梳洗,過後說道:「姑娘叫人備下了早飯,太太先吃了吧?」

   佟氏依言吃過,正好碰見淑寧從外頭進來,道:「額娘,給二哥二嫂的賀禮已經備下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佟氏去看了,只見自己夫妻二人那份是一個金鎖,一對荷包,裡頭各自封了兩個小元寶,還有四匹綢子和幾大包名貴藥材,心中暗暗點頭。再看淑寧自己那份,卻是一對荷包與一對裝飾作用更大於實際作用地繡花嬰兒鞋;端寧那份是一對玉牌,玉質都很好;賢寧、小劉氏與小寶三人的份,淑寧居然也都備下了。佟氏甚是欣慰,只是再添了一對銀腳鐲,便叫人捧著,往杏院去了。

   她直到臨近中午時才回來,心情很好。那拉氏對她極客氣,看來自己在伯爵府裡地地位更穩當了。回到正房坐下,她叫來二嫫,摒退左右,問起昨天去將軍府的情形。

   二嫫回答說:「陪嫁的八個人,四個丫頭除了那個九兒是一個月一兩的,其餘都是一弔錢地例,四個男僕,兩個一弔錢的,兩個五百錢。他們那邊要過來的人還未最終定下,溫夫人說過兩日會給咱們一個准信。只是她說請教了老人家,傢俱什麼的,要婚禮前一天才與嫁妝一起送過來。」

   佟氏皺皺眉:「算了,要是送來地東西有什麼差錯,沒臉的是他們。涼珠的事,他們怎麼說?」

   二嫫道:「我問了他家管事,說是沒有收房這回事,只是那涼珠老子娘都在府裡當差,主人家不忍心叫她骨肉分離,所以許她不陪嫁。崇二爺身邊地丫頭上個月嫁了人,如今身邊沒有可靠地人使喚,所以便索性把涼珠調了過去,但沒說什麼屋裡人地話。」

   佟氏冷笑:「別是哄人的吧?到了他屋裡,是不是屋裡人,誰知道呢?」

   二嫫道:「我在溫夫人面前,故意問怎麼沒讓涼珠陪嫁,她只說是丫頭年紀大了,又總生病,所以沒讓她跟過來。她一個字也沒提咱們姑娘地事,只是問了句宮裡是不是又派了人來。」

   佟氏皺眉道:「難道她聽說了宮裡派人來的事,擔心我們淑兒會被指婚,所以死了心麼?結果都還未出來呢,當初他們明明問的是,如果淑兒選秀落選,能不能許給崇禮。他們早就該知道的,如今說這話,有什麼意思。罷了,我也不多說,只看以後的情形吧。」

   她雖這麼說,其實已經在心裡拿定了主意,崇禮雖然條件很好,但自家女兒更出色,必能找到更好的人家。她想到這兩日淑寧料理家務的情形,更覺不能委屈了女兒。

   端寧臨近傍晚才回來,但已經是近來回家較早的一次了。他先給母親請了安,陪著說了幾句閒話,才找到妹妹說:「你快過來我院子,有好東西給你瞧。」

   淑寧好奇地跟過去,只見梅院中放著三盆梅花,居然都是小巧玲瓏,連盆帶花,不過二尺來高。端寧笑道:「你知道這是誰送我的?是桐英!難為他怎麼弄來。」

   盆栽的梅花也不是沒見過,但通常見的都是黃色的臘梅,這三盆卻都是紅的,與尋常梅花無異,還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著實難得。淑寧回想起當日的紅梅畫與詩,心中升起一股甜意。

   端寧瞧見她的神色,忍著笑道:「不過他送我這梅花,說是給我新院子添妝,可這三盆是怎麼回事?又不是成雙成對的,而且還偏偏有一盆顏色比另兩盆深一些。他平日就不聰明,居然連送人的新婚禮物,也是糊里糊塗的。」

   淑寧扁扁嘴,心裡卻猜到大概是桐英要送給自己的,卻怕人說閒話,才特意走了曲線。她瞄了哥哥一眼,心想:我不信你沒猜到。

   端寧偷笑,見妹妹臉上發紅,手指頭眼看要擰過來了,忙道:「我只要兩盆淺色的裝點書房就好,那盆大紅的,就轉送給妹妹吧,我看它與你屋裡那幅梅花圖倒也相配。」

   淑寧不好意思地笑了,捶了哥哥兩下,卻又施禮謝過,便親手捧了那紅梅回院去了。
正文 一七八、喜慶(上)  

   康熙三十四年的新春,乃是伯爵府滿服後的第一個新年,照理說該辦得隆重一些才是。只是那拉氏想到正月裡還有三件喜事,包括端寧娶親、芳寧出嫁以及順寧長子永瑞的滿月酒,花費太大,所以想稍稍節省一些,便與佟氏及沈氏商量了,不請戲班子,也不放煙火,只是閤家吃酒席便罷。

   佟氏倒沒什麼要緊,她眼下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兒子娶媳婦的事上,所以並不關心過年是大辦還是小辦,只是對那拉氏提議將娶親的酒席由兩日酒改為當日酒有些不滿。不過因將軍府那邊也不願太過顯擺,所以才同意了。

   沈氏卻有些不高興,那三件喜事都與四房無關,憑什麼叫他們跟著少了熱鬧?不過她本是書香出身,倒也不會與妯娌在這種俗事上爭吵,勉強妥協了。所以最後新年酒宴的安排,戲班子免了,但煙火還是要放一放。

   除夕夜的家宴,二房也回來參加了,還帶了誠寧新娶的媳婦萬琉哈氏來見本家親眷。

   誠寧的喜事,是在臘月前辦的,只因聽說了行四的端寧婚禮定在正月十四,加上新娘的父親要放外任,才加緊辦了。足足擺了三日酒,全城都知道他家娶親辦得體面。但興保只在第一天請了本家的親人過去喝喜酒,大多數時候只顧著招待其他達官貴人,晉保這邊覺得受了冷落,便也淡淡地,女眷中只有那拉氏與沈氏帶著李氏去了,其他姐妹妯娌都沒去。三房這邊,張保夫妻都在任上,所以只有端寧過去賀了,淑寧則一直在家學規矩,壓根兒就沒空理會這事兒。

   淑寧姐妹幾個是頭一回見三嫂萬琉哈氏。果然長得有幾分姿色,但那一雙吊梢丹鳳眼卻顯示出幾分厲害。結果談了一會話,事實便證明了誠寧早被妻子壓制住,變得老老實實的,連與兄弟們私下說話喝酒時,都不敢放什麼狠話,生怕有人傳給萬琉哈氏知道。慶寧對他有些恨鐵不成鋼,安寧他們卻暗暗嘲笑不已。

   奇怪的是,索綽羅氏與媛寧對萬琉哈氏卻極客氣,一點要擺婆婆小姑架子的意思都沒有。淑寧聽其他人私下議論。得知她父親是一省總督,幾個哥哥官職最低的都有六品,果然是一等一的顯赫人家,真不知道誠寧前世燒了什麼香,居然討得這麼一房媳婦。

   那萬琉哈氏雖然厲害,畢竟是新媳婦,見了這一大堆長輩親眷,倒也顧慮著自家名聲,略裝得靦腆些。她早聞本家二小姑婉寧地美人之名,原有些不忿。見了本人,也有些服氣,只是心中難免有些妒意,所以只與芳寧淑寧這兩個好脾氣又長相平凡的說話。偶爾搭理婉寧,說的話都帶了刺。

   反倒是一向與婉寧不對付的媛寧,表現得十分嫻雅端莊,一直微笑著小聲與姐妹嫂子們說話。完全沒有針對婉寧的意思,甚至還笑著與她打招呼。閒談時,她還一副語重心長地對婉寧說:「我近日聽說了些二姐姐的事。也為姐姐高興。只是我有一句話要勸姐姐。萬事收斂著些。等事情成了定局,再得意不遲。不然將來有個什麼變故。姐姐豈不是難做人?」

   她一副「我很好心告訴你別不知好歹聽不得逆耳忠言」的模樣,婉寧沉不住氣,冷笑道:「多謝妹妹提醒了,我自有分寸。」然後瞧了瞧她身上的大紅旗袍,掩嘴笑道:「四妹妹身上的衣裳紅得真好看,不知是不是怕日後穿不著了,所以先穿個夠本啊?」

   媛寧面上閃過一絲陰影,淡淡地道:「姐姐說笑了。」手裡卻用調羹攪著碗中的湯,把裡頭地肉塊都碾得糊爛。

   芳寧有些不安地勸婉寧別亂說話,婉寧卻只是哼了一聲,眼睛斜了媛寧一眼,又瞄向萬琉哈氏。淑寧見情形有些不妙,生怕她們又吵起來,便借口酒冷了,叫個媳婦子把她們姐妹幾個的冷酒撤下,另熱了新的換上。然後便拉著媛寧問起那家做衣服的裁縫鋪子,最近可有什麼新款式新花樣。媛寧倒也合作,說得津津有味,席上其他人也被引出了興趣,紛紛聊了起來。

   淑寧暗暗鬆了口氣,正轉頭去與婉寧搭話,卻只見她幽幽望了自己一眼,歎道:「三妹妹,你真會做人,只是你整天這樣兩邊討好,八面玲瓏,難道不累麼?」

   淑寧一愣,默然不語。她其實也發覺自己現在是越來越圓滑,越來越「賢良淑德」了,不知是因為在大家族裡生活久了,受了母親佟氏的影響,還是崔嬤嬤的教導起了作用。這樣的生活,的確是有些累。

   也許是因聽了婉寧這番話,引出了她的一段心事,她在宴席結束前一直很安靜,只是別人問起話時才回答幾句。佟氏遠遠望著,不知女兒是不是有些不舒服,遣了丫環過來問,得知無事,才放了心,仍舊與妯娌們搭話。倒是那拉氏打量了女兒那桌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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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就到了正月十三,正好是端寧婚事地前一天。新院子裡裡外外都佈置妥當了,只等女家送妝奩過來。

   將軍府的人不到午時就把東西都送過來了,一路敲鑼打鼓的倒也熱鬧。整整六十四抬嫁妝一一擺在前院,供人觀看。除了新房裡用的雕花大床、梳妝台、八仙桌、三條案、大衣櫃等大件傢俱,還有一箱箱地四季衣服鞋襪、金銀珠寶首飾、綢緞絹紗毛皮、琴棋用具、古董書畫,連被鋪枕頭碗碟盆盂拂塵掃帚之類的都齊全。

   府中上下人等經過前院,都讚歎新四奶奶的嫁妝豐厚,不愧是將軍府的小姐。那拉氏見了,暗暗氣悶,不過想到新侄媳出身比二房地媳婦更高,頓時順心許多。臉上也帶了笑。李氏招呼著將軍府的送妝使者,只是背了人才輕輕歎了一聲。

   將軍府來送妝的娘家人,卻是崇思地妻子。因崇思職責在身離不得廣東,所以讓妻子回京幫忙。這位大少奶奶,是個說話極爽快地人,圓圓地臉蛋,讓人看了就覺得親切。佟氏很熱情地問候了崇思父子,又說了許多好話,才把她迎進新房,由著她擺放小姑的妝盒去了。只是離開房間時。佟氏無意中發現幫忙安妝地人裡有涼珠,略打量了她幾眼,見她仍是姑娘打扮,衣服首飾也僅比其他丫環略體面些,並無特別之處,便扯了扯嘴角,不動聲色地走了。

   送妝的人一走,前院便有人撤下嫁妝,由二嫫親自帶人收好。長福會合大總管吳新達開始搭喜棚。梅院這邊便忙著調整傢俱的位置,扎上紅綢。並在房間內外擺放鮮花。淑寧指揮眾人,在院中用花盆擺成大花朵形狀和拼出雙喜字來。這鮮花卻是京郊幾處溫泉莊子搭的玻璃大棚出產的,因為數量少,只有王公大臣才能弄到。佟氏是特地托了桐英。才得了這六十盆鮮花,除去折枝插瓶,有四十盆用來裝點新院子。又另得了四筐新鮮瓜菜,僅僅夠供應上等席位,卻已經是京裡中等貴族人家極難得的體面了。

   第二天正日子,端寧早早起床梳洗。穿好全套官服頂戴。全家人都紛紛忙碌起來。

   前院地喜棚裡。僕役們忙著安放桌椅。擺放果子點心,並從窖中抬出好酒分瓶。

   後院的廚房外。小劉氏穿了一身寶藍袍子,正在看著請來的廚子熬湯,又有下人來問她盛長壽麵該用哪個碗。她還是頭一回領這樣的差事,有些忙亂,幸好事前她與佟氏和二嫫商量好了,所以還應付得過來。

   她雖是張保二房的身份,但內心裡仍當自己是個寡婦,因此有些怕觸了端寧的霉頭,不敢到前頭去吃酒。佟氏也有顧慮,便不再勉強,只是特地托她照管後廚的事務。小劉氏卻很高興,事事都辦得很認真。

   淑寧過來見她,道:「姨娘,你瞧見小寶了麼?他跟賢哥兒兩個不知跑哪裡去了。」小劉氏回答說:「方纔他們還在這裡呢,這會兒只怕又回新院子去了。怎麼?有事麼?」淑寧笑道:「沒事,只是阿瑪交待了,開席前讓小寶跟在他身邊見客人,讓他別光顧著淘氣去。」

   小劉氏聞言大喜,忙道:「放心,我一定好好囑咐他。淑姑娘若見了他,就叫他來見我。」淑寧點點頭,想了想,便挨近了道:「姨娘,等會兒榮嬸子到的時候,我請她進咱們院裡歇息,你們見一見可好?」

   小劉氏有些感動,道:「前幾日才見過,沒關係。不過她若是不耐煩在外頭吃酒,便請她進來說說話也好。」淑寧點點頭,正要離開,卻遇上李氏路過,問:「三妹妹,劉姨娘,你們怎麼還在這裡?時辰不早了,再過半個時辰就要發轎了呢。」

   淑寧忙上前拉著李氏就走,見李氏不停回頭看小劉氏,便道:「大嫂不必叫姨娘,她頭一回管事,自然會認真些。」李氏便不再提了,只是回頭路過自家院子時,特地抱了兒子德瑞一起,回到了梅院。

   李氏讓兒子在炕上打鑼,接著便有預備去迎親的鼓手「響房」,然後點「長命燈」。接著她與一位特地請來當「全福太太」的族嫂,鋪起了炕,並在被角塞進桂圓、棗兒、栗子和落花生四樣乾果。其中桂圓是團圓地意思,棗兒取早生兒子之意,栗子是早立貴子,落花生則意為生兒育女、子女雙全。

   佟氏早已從他他拉族中和家那邊請了幾位婦人充當「娶親太太」,料理新房裡的事務。不久,二房的萬琉哈氏到了,她因為美貌,被佟氏請來為新娘「填胭粉」,眼下卻閒得很,李氏忙完諸事,便陪她與族嫂在正房裡說話。

   德瑞在大人們的引導下拿了「蓋頭」,外頭二嫫讓人送來「離娘飯」,其中兩位娶親太太便辭行,各乘一頂綠轎,跟著要接新娘地紅呢官轎,帶著鑼鼓喇叭等執事,撐起牛角燈,擺開儀仗,時辰一到,便鼓樂喧天,往將軍府去了。

   端寧一臉緊張地在外院的廂房裡等待,慶寧見了,笑道:「時間還早著呢,少說要到正午才回,你有功夫,不如先歇一歇,吃點東西,回頭有你累的。」順寧在一旁偷笑,借口說要回院看兒子,先走了。

   端寧有些不好意思,便真叫人傳吃食去了。冷不防看到賢寧與小寶兩個在門外探頭探腦地,忙道:「你們都跑哪裡去了?裡頭有人傳信出來說,姨娘正找你們呢。快回後院去!」

   正說著,桐英來了,看到端寧一身裝扮,笑道:「瞧著也是人模狗樣嘛。」虎子在旁邊道:「小公爺,今兒可不能說這些話。」桐英笑著應了,拉著賢哥和小寶,與他們一起取笑起端寧來。

   端寧笑笑,輕咳兩聲,道:「我已叫人通知妹妹來領弟弟們回去,不知能不能勞駕小公爺,幫我帶這兩隻猴兒上二門去啊?」桐英立時頓住,轉頭看看他,過了一會兒才說:「舉手之勞,何足掛齒。」然後便拉起兩個孩子往外走了。端寧哼笑兩聲,桐英磨牙。

   到了二門,原先守門的人忙裡忙外地來回傳話,桐英便帶著孩子在邊上等。不一會兒,淑寧到了。只見她穿了一身梅紅袍子,頭上扭著麻花辮子,戴了兩排小絨花,顯得格外俏麗。桐英見了,心中一動,笑著打招呼說:「許久不見了,近來可好?上回送你哥哥地梅花,聽說他轉送了一盆給你,不知淑妹妹可喜歡?」淑寧略紅著臉道:「花很好,你給的藥我也有吃,很有效。多謝你了。」

   他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賢寧看了奇怪,便道:「姐姐,桐英大哥,你們說話怎麼這般古怪?」兩人這才發覺這種客氣的氛圍實在與往日相入地情形大不相同,互相對了一眼,都不禁失笑。桐英推過兩個孩子,說:「今兒府上事一定很多,你要多保重,別累著了。」淑寧應了一聲,又道:「你也別多喝了。」然後便帶了弟弟們掉頭走人。

   桐英摸摸頭,笑了笑,仍回前院去了。

   臨近中午,花轎回來了。伯爵府門房地人一看到儀仗,便關上大門,等女家地送親官客叩了門,方才打開。便有轎夫撤了轎頂轎桿,提著轎子進了大門,過了火盆後,換人抬到榮慶堂旁邊的小院暫歇,等待下轎地吉時。

   送親太太、官客與隨轎來的崇禮和一位表兄,便由慶寧順寧兄弟請入附近的屋子,裡頭早已備下酒筵款待。

   吉時一到,眾人又將花轎抬到榮慶堂前,鑼鼓喇叭等執事奏起喜樂,早有兩個僕役在轎前鋪下紅綢子,一直引到堂中。一個媳婦子將供在桌上的雕鞍取下,放在轎前不遠處。然後端寧被眾人擁到轎前,拿起一副弓箭,那箭頭早已截掉,又用紅綢包好。他拉弓搭箭,射向轎簾,射一箭便退一步,共射了三箭才罷。

   早已吃飽喝足的送親太太過來了,打開了轎門,裡頭正坐著新娘子,雖蓋著紅蓋頭,但眾人仍能看到她的好身段,紛紛說新郎真是好福氣云云。這時萬琉哈氏從旁邊的媳婦子手中蘸了胭脂白粉,上前抹到新娘腮上,一邊擦紅,一邊抹白,然後退開。旁邊有人小聲說這位奶奶好模樣,萬琉哈氏不由得嘴角含了笑,抬頭挺胸回後頭去了。

   伴嫂挽了新娘下轎,又遞給她一個小瓷瓶,裡頭裝了五穀和金銀戒指各一對,上頭蓋了紅綢,拿五色絲線捆了。新娘子把這「寶瓶」抱在懷裡,由伴嫂和送親太太扶著,一路踩著紅綢子,跨過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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