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2374
- 帖子
- 3962
- 精華
- 295
- 積分
- 37874
- 金幣
- 36144
- 威望
- 831
- 推廣
- 0
- 閱讀權限
- 77
- 在線時間
- 142 小時
- 註冊時間
- 2008-2-17
|
3樓
發表於 2009-3-18 21:08
| 只看該作者
文案
秦練堂從沒猜到,自己也會有看上這怪女孩的一天?
她,沒有一般少女的活潑;有的,只是黛玉葬花的精神,
她也沒有一般少女的浪漫;有的,只是滿心的阿彌陀佛,
怎料,在他為她的純然而心動時,她竟對他的愛視若無睹?
很好!他會告訴她,既然有膽闖入他生命,就別想一走了之!
幼時就認識死亡的陰影,讓桑芙然早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會住進這男人家中,又和他朝夕相處,一切只是為了報恩。
尤其,從他每每對她鄙夷的態度來看,
她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始終是個礙眼的外人,
只是,當她決定時間一到,就主動離開他的世界時,
哪知那男人,竟霸道的開口宣示,她這一輩子都將是他的人
楔子
初次認知死亡,是在十一歲的時候。
死亡,在她的懷裡,具體的、血淋淋的,逐漸冰冷僵硬。
而桑芙然知道,她永遠、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一個冬天的夜。
冰冷的城市裡下著大雨,空氣浮動著血的氣息,人群嘈雜、交頭接耳。
她獨自跪在街上,抱著渾身是血的商泉哥,淚水和著雨水從她頰上滑落到他的臉上,悄然、緩慢的沖刷著迅速蔓延的血水。
『芙然……我不喜歡這個世界。』他喘著氣,被鐵棒狠狠毆打的疼痛消失了,但他覺得內臟好像在身體裡崩裂,他想說話,可是湧出的鮮血一次次梗塞著他的喉頭。而他的表情卻好輕鬆,沒有憤怒、沒有痛苦,好淡好淡,像是在開玩笑。『我不喜歡……這個世界。』
他又說了一次,明亮的眼睛看著她驚慌、悲傷的稚嫩臉龐,眨了眨,想眨去雨水和眼裡的朦朧。
『商泉哥……你、你怎麼了?是不是很痛?』桑芙然不停抹著眼淚,聲音顫抖而破碎。
她聽見有人叫了救護車,可是為什麼還不來?商泉哥的身體愈來愈冰,血還是不停的流,她該怎麼辦才好?她好慌……
『芙然……不、不要像我一樣。』他的聲音變得瘖啞、微弱,連他自己都快要認不得了,真奇怪。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行了,從幫派火拚中逃脫的時候,他就知道了。拖著殘敗將死的身軀撐過幾條街,他只想看見世界上唯一掛念的人。
然後,他就可以死去了。
雖然他只活了十六年,好像還不太夠,可是,他真的好累。
十六年裡,他總是在逃。
逃開充滿疼痛的家、阿爸的拳頭、阿母的哭叫,逃開充滿挫折的學校、老師的惡言、同學的不屑。
沒有人肯好好看他一眼,除了她,鄰家的小女孩,他的小芙然。
當她看著他的時候,他覺得人生好平靜,世界裡還有溫柔的角落,願意眷顧他的痛苦和不幸。他一直、一直努力想等她長大哪!至少得大到足以讓他擁抱、教她親吻……他想著,莫名覺得好笑。因為這些都來不及了。
『芙然……』他輕輕喊著,想替她擦去淚水,卻一點也動彈不得。『你……』
他有好多話想說,好多好多,他想告訴她,要乖乖聽媽媽的話、不要學壞、要好好唸書、不要讓人家瞧不起;有一天交了男朋友、要看清楚不要被騙了;還有、還有……她要快快樂樂、要長命百歲、要找到愛她的人……
『你……要好好的……活著……』說不完的話只能濃縮成簡簡單單的一句,他笑了,真虛偽的說詞,不像他。血流得洶湧,身體好重,快結束了,他就要離開這個討厭的世界。
『知道嗎……好好……活著……』他勉強重複,想看清她哭泣的臉,卻怎麼也眨不開愈來愈朦朧的水氣。
冰冷的城市裡,雨聲喧嘩,時間在商泉十六年的生命裡永恆的靜止。
那一年,桑芙然十一歲,認識了死亡。
距離很近很近,就在掌心。
第一章
十一月夜裡的風,夾著冬意漸濃的威勢,透著凜然寒意。
月光下的枝丫,在華芒裡冒出了新綠。
一身墨黑喪服的十五歲少女,像融入了黑夜中,獨自站在『飛鴻山莊』後花園裡的大樹下。
飛鴻山莊,是昔日黑道上人稱『鴻爺』,近年漂白為『飛鴻企業』董事長的秦天鴻所擁有。
其建地之大,設計之豪華嚴謹,恐怕全台灣沒有多少建宅能與之媲美。
除此之外,由於金盆洗手後的秦天鴻始終擔心舊日仇家尋仇、禍及妻兒,因此建造飛鴻山莊時,曾砸下重金設計構圖,利用園藝造景,將山莊建造得宛如大型迷宮。
一入大門,首先面對的是寬廣的前花園,接著是置中的氣派主屋,也是秦天鴻和當年『鴻幫』文至尊──桑國豪以及武至尊──靳閔,三人平日的居所。
而通過主屋之後,才是真正『迷宮』的開始。
當年為了分散風險,還有訓練兒女的獨立性,秦天鴻特地讓三個兒女各自住在三座不同的宅居,而這三座小築則巧妙安排在不同方位。
位於夏居的是長女紀衣尋,和年齡相當的保護者、武至尊之子,靳以臣。
位於春居的是幼子秦浩邦,由長他多歲的武至尊之女,靳可湲照顧。
而冬居,一直是由次子秦練堂獨自居住。
不過,今晚之後,冬居將有所改變。
此刻站在樹下的少女,即將在今晚住入冬居,只是她尚未知曉這番安排。
她極安靜的站立著,單薄的身子一動也不動,正出神看著掛在天邊的彎月。
她的模樣並不特別漂亮,五官只稱得上清秀,橢圓形的臉蛋上,除了一雙溫潤漆黑的眼瞳特別吸引人外,倒沒有想讓人多看一眼的特殊之處。
可是,六歲的秦浩邦卻不這麼認為。
他已經傻愣愣地在一旁窺探了好久好久,平常一分鐘都坐不住的調皮性子,完全沉澱無蹤,靈活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連呼吸也變得小心翼翼。
『浩邦?』一個清朗卻略帶嚴謹的少年嗓音突地從他背後傳出,嚇了他一跳。
『二哥。』看清來人,秦浩邦才鬆了一口氣。
『你躲在這裡幹嘛?』收到召喚,正準備到主屋見父親的秦練堂,遠遠就看見弟弟躲在矮樹叢後面,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你看!』秦浩邦一手拉下二哥,指向站在樹下的身影,壓低聲音的說:「那個姐姐在哭耶!好像很傷心的樣子。」
他看過班上的女生哭,也看過男生哭,還看過凶巴巴的大姐哭,可是他從來沒有看過有人這麼傷心的哭。
那個陌生姐姐沒有哭出聲音,只是很安靜的流淚,但看起來卻好傷心的樣子。
她不像他們班上的女生,一哭起來吵死人,抽抽噎噎、會擤鼻涕,哭的時候臉還扭成一團,難看得要命。
『那是桑叔的女兒。』秦練堂瞇起黑眸,定定打量了幾秒。
雖然尚未正式見過面,但他已聽管家提過,桑叔終於找到失散多年的妻兒,只是妻子已死,只剩女兒,桑叔下午帶她回來,顯然將會住進秦家。
據說,她只比自己大一歲,但此刻看她發育不良的樣子,反而像個小學生。
『桑叔叔也有女兒?我以前都不知道。』秦浩邦很認真地看著那個掉眼淚的大姐姐,一面問。
『桑叔也是前天才知道的。』秦練堂淡淡答著,不怎麼好奇,脫開弟弟的手,站起身,俊美清秀的臉上有著不該出現在少年臉上的穩重。『你快去做功課,別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聊事上。』
秦練堂說完,不再多看那抹平凡身影,漠然離開了。
秦浩邦被哥哥教訓了幾句,卻一點也不在意,又躲在樹叢後面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好奇,繞過樹叢朝她走過去,在她身邊站了會兒,卻遲遲沒被她發現。
『你為什麼在哭?』秦浩邦遲疑了一下,終於吶吶的開口,小手放在背後,有點緊張的扭著手指。『是誰欺負你了嗎?還是你做錯了事,桑叔叔打你?』
『沒有啊。』少女被他的聲音突然嚇了一跳,隨即發現是個模樣相當漂亮的小男孩,鬆了口氣,微微一笑,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把眼淚擦乾,沒有表現出被人看見偷哭的困窘。『我只是想念我媽媽。』
『你媽媽不跟你在一起嗎?』秦浩邦想了想。『還是桑叔叔跟你媽媽離婚了,所以你不能跟媽媽在一起了?像我們班的王莉莉也是這樣子。』
『不是,姐姐的媽媽死掉了,想再見,也見不到了,所以心裡很難過。』少女柔聲解釋著,想起自己上星期病逝的母親,眼眶又泛起薄霧。
『我……我媽媽也死掉了。』秦浩邦看見她好像又要哭了,忍不住衝口而出。『而且我從來沒有看過我媽媽,可是我也沒有哭。』
少女微微一愣,知道他在安慰自己,笑著摸摸他的頭。『你很勇敢啊,我應該跟你學習。』
被大姐姐這麼一稱讚,秦浩邦反而有些害羞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少女擦乾眼淚,神態很溫柔,輕輕問著。
『我叫做秦浩邦,念幼稚園大班。我二哥叫秦練堂,大姐叫紀衣尋,爸爸說,姐姐跟媽媽姓,所以不叫秦衣尋。我二哥很凶,不太愛說話,也不跟我玩。我大姐更凶,可是很愛說話,但也不跟我玩。』
秦浩邦儼然已把這位陌生的姐姐,當作自己的好朋友,滔滔不絕介紹著自己的家人,說了一大串,才渾然想起還沒問她的名字。『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做桑芙然。』少女知道自己的名字很拗口,因此說得相當慢。
『桑……芙……藍。』秦浩邦跟著念了一次。
『不是藍,是然,然後的然。』少女糾正著,平凡的臉上因為溫柔的笑容,而亮了起來,她很有耐心的慢慢重複。『桑、芙、然。』
『桑……芙……然。』秦浩邦很用力的再念一次。
『好厲害!你念對了。』看他努力的模樣,桑芙然忍不住笑了,溫和地摸摸他的頭,大方讚許他。
秦浩邦對上了桑芙然溫柔的目光,心頭一暖,鼻子忽然有些酸酸的。
他從小就沒有母親照顧,父親也無暇管他,再加上他是山莊裡最小的孩子,每個人都跟他年齡差距甚大,所以總是被大家冷落在一旁。
就算他主動去纏著他們,下場也多半是被毛毛躁躁的大姐一把甩開,要不就是被二哥教訓著要他別貪玩、去唸書,就連爸爸派來跟他作伴的可湲姐都對他愛理不理的,從來沒人會這麼溫柔的同他說話。
她真好,如果他有這樣的姐姐那該多好。他想著,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柔荑,隨即有些難為情,怕她像大姐一樣一把甩開他。
正要放開,退卻的小手就被柔軟的掌心密密握住,抬起頭,只見她還是和顏悅色的模樣,沒有絲毫不耐。
『姐姐,你等一下就要回去嗎?』秦浩邦有點臉紅,卻心裡捨不得的問。
『我還不知道,我爸爸說他要去問問看秦伯伯,能不能讓我留下來。』
『如果可以的話,你、你是不是以後就要住在我們家了?』因為這個可能性,秦浩邦興奮地結結巴巴起來。
想起這件事情,桑芙然的長睫掩下了憂慮的眸光,心中有些喟歎。
母親在世時,常訓誡她一切要靠自己,千萬別欠人情,可是現在,她卻要寄人籬下,而且還和她最討厭的黑道有關係。
但畢竟她年紀還小,不能真正獨立。而媽媽過世之後,她除了前天初次謀面的父親外,再無其他親人,因此只能聽從父親的安排。
手心一緊,她才回過神,發現這漂亮的小男孩正滿臉期待,緊張地等待她的答覆,她淺淺扯開一抹苦澀的笑容回答他:「是啊,要打擾上一段時間了。」
『你知道是打擾就好。』秦浩邦還來不及歡呼,冰冷不悅的嗓音忽然從兩人身後飄出。
一回頭,只見是一個俊美修長的少年。
當少年臉上那雙明亮的鷹眼映入桑芙然的瞳眸時,她宛遭雷擊般,猛然一震,臉上閃過明顯的錯愕,久久無法平復。
他……好像商泉哥!
『二哥……』沒察覺桑芙然的怪異,秦浩邦心虛地對二哥喊了一聲。
深怕二哥去而復返的原因,是要來抓他去唸書。
『回春居去。』秦練堂將她的驚訝斂入眼底,冷掃了小弟一眼,命令著。
『那……姐姐,我、我走了喔。』秦浩邦苦喪著臉,很是依依不捨,卻怎麼也不敢違抗二哥的命令。
誰叫他最怕二哥冷冰冰的臉呢!
『掰掰,浩邦。』桑芙然跟他揮揮手,略薄的唇勾起溫淡的微笑。
待小弟一走,秦練堂將視線調回眼前平凡的女生身上,漠然的眉宇間不掩嫌惡之情。『跟我來。』
簡單丟下三個字,他也不理她是否應答,自顧自往主屋走。
他有一雙好像『他』的眼睛!
一樣的明亮、一樣的黝黑,只是他的眼睛太冷漠,不像『他』一樣,總是溫暖而且縱容。
桑芙然想著,低垂著頭顱跟著映在地面上的那道長影前進,穿梭在假山流水、小徑花園間,不曾留心,卻也不敢遲疑半步,深知跟丟了他的身影,必然會在這彷彿會吃人的大宅院裡迷失。
『喂。』到了主屋後門,秦練堂突地停住腳步,背脊隨即被一抹漫不經心的身影撞上,隱忍的怒火爆開,他回頭陰狠瞪她一眼。
『對不起。』桑芙然很認命的道歉,一面摸摸撞痛的鼻子,懷疑他衣服下偷偷穿了盔甲。
『我警告你,待會桑叔跟我爸要是叫你搬入「冬居」,你一定要拒絕!聽到了嗎?』他臉色陰暗。
明明是請求對方配合的話語,但從他口裡說來,彷彿是部隊長官下達命令,充滿不容拒絕的意味。
『為什麼?』冬居是什麼地方?
『冬居是我的。』他瞪她,發現她比自己矮上一個頭。
『喔。』桑芙然應諾了一聲,沒正面回答,垂下眼睫。
連他都拒絕不了的事情,拿來指望她,就會有所改變嗎?
『還有!我不需要你照顧。』秦練堂恨聲冷嗓的宣告,眸光仍凶,沒有收斂的意圖。
『嗯。』她看得出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見他發怒卻極力克制的俊臉,她同意的點點頭。
她溫溫的、不太在乎的態度,讓他多留心了幾分,轉頭睨她,發現她正看著自己。
溫潤如玉的黑眸平和地直望著他,讓他微蹙起眉。
她真的有點怪,她是除了大姐之外,唯一敢如此直視他雙眼的女孩,而神情除了一開始的震驚,也絲毫不像其他女生看見他時,會產生的害羞或迷戀神情,反而很自然,就像剛剛她看著小弟的表情一樣。
但,這想法只是短暫掠過他腦海幾秒,也不多做停留就隨即消失。
『進去吧。』他低聲命令,逕自先走了進去。
※※※
事實證明,桑芙然的拒絕果然沒有任何效用。
算來,五個月已經過去了。
桑芙然不但住進了『冬居』,還轉入了和那個冷面男一樣的新學校,而她對新生活還算適應得很好。
晴朗的四月天午後,綠意盎然的『冬居』庭院裡,飄浮著清甜的梔子郁香,涼風把陣陣花香吹入門戶開敞的和式小築。
和式門廊上,桑芙然和一名模樣十分漂亮的小男孩,同坐在木質地板上,小男孩正是秦家的小少爺秦浩邦。
此刻,他親匿的偎在桑芙然身邊,共看著一本詩冊。
正好翻到唐人崔護的『題都城南莊』,書頁上寫著: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桑芙然如同往常,為秦浩邦講解詩句和故事。
『這首詩的背後有個故事……』她的聲音如煦煦和風,柔柔的、溫溫的,讓人打從心裡感到舒服。『這個叫崔護的詩人,有天到城南去玩,結果口渴了,想找水喝,這時他看見了一座很漂亮的屋子,於是就上前敲門,結果……』
『結果裡面住了一個狐仙對不對?』秦浩邦興奮的打斷她。
『不是,聊齋故事是昨天講的,今天我們講唐詩。』桑芙然笑了,溫和地揉揉他的頭髮,繼續說:「敲了門之後,有個很漂亮的女生就出來開門,她一聽崔護是想討水喝的,就開門讓他進去……」
『可是我們老師說,不可以隨便讓陌生人進門。』他很得意地發表意見。
『對啊!這樣很不好,還好崔護不是壞人。』桑芙然笑了笑,不介意,好脾氣的點點頭,才又繼續。『崔護進去以後,那個漂亮女生把水拿給他,然後自己就站到桃花樹旁,崔護一直盯著她、看著她,覺得她好漂亮,漂亮女生臉紅紅的……』
『臉紅紅,像Qoo !』
『對,像Qoo.』桑芙然忍不住失笑了,寶貝的攬住他,略顯蒼白的清秀臉蛋上,泛起淡淡的紅暈,更添秀麗。
『原來這首詩是為Qoo 寫的?』
陰冷嘲諷的嗓音忽地從門廊外傳來,氣溫陡降十度。
一抹修長的身影,不知何時倚靠在門邊。抬頭只見『冬居』的主人秦練堂雙手環胸,一雙冷凜陰森的黑眸凝望兩人相親相愛的身影,迸著惡寒。
唉!那是發怒的前兆。
五個月下來,桑芙然已經摸清了他的喜怒哀樂變化。
『二哥!』秦浩邦看見哥哥,乖乖的喊了一聲。
『回你的「春居」去。』秦練堂冷冷命令,也不顧是否會嚇著自己的弟弟,眸光始終停留在那纖弱的身影上,不曾移動。
『浩邦乖,你先回去,待會我再去找你玩。』桑芙然摸摸秦浩邦的頭髮,臉上溫和的表情始終沒變過,極自然的在他臉頰上輕吻了一記,卻沒發現那雙陰冷的黑眸益發黯沈。
『好,那桑姐姐,我先回去囉。』秦浩邦說完,跳下門廊,很快離開了。
『桑姐姐?!』待他遠去,面罩寒冰的秦練堂終於開口,輕嗤一聲。『我以為他跟我一樣,都是你「堂弟」,該喊你「堂姐」?』
喔哦!想必他已經聽說了!學校的風聲傳得還真不是普通的快。桑芙然的表情有些無奈。
『解釋!』他臉色陰沈,暗濤洶湧。
『今天早上我們出門的時候拿錯書包,結果你到我們教室跟我交換回去後,班上女同學都很訝異,就問我為什麼會跟你拿錯書包?』
『關她們什麼事?』多嘴!劍眉不悅地揚起。
只要是你的事,就關全校女生的事。
桑芙然無奈的想著,卻不願說出口,認定這小她一歲、卻缺少人性溫度的少年永遠不會懂。
『總之,我不小心說出我們住在一起的事情,一時又找不到理由解釋,只好跟她們說,你是我堂弟。』桑芙然慢條斯理的解釋完畢。
事實上,他的確也是她的『堂弟』。
一來,他叫秦練堂。
二來,兩人的父親是異姓結拜兄弟,算來,喊他一聲弟弟也不為過。
兩個加起來,不是『堂弟』是什麼?
可惜秦練堂卻不這麼想。
『誰讓你亂攀關係了!』瞬間,秦練堂擰眉怒目,俊臉煞黑。『你有什麼資格當我姐?!』
桑芙然還來不及回答,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豪爽少女嗓音傳來。
『喂!小鬼!凶什麼!老娘總有資格當你姐了吧!』
人沒到,聲先到。
接著,一個修長俐落的身影跳過矮樹叢,那束著馬尾的美少女,扛著竹劍,一手叉腰,英氣漂亮的臉上帶著濃濃的不爽,瞪了沒禮貌的二弟一眼,隨即轉向一旁秀氣的桑芙然,和顏悅色起來。
『桑妹妹,委屈你了。』
真是的!老頭子居然忍心讓這麼一個溫柔、有氣質的優質小女生,照顧她這除了頭腦以外根本一無是處的二弟。
還好她自小跟母姓,不會倒楣到跟這種劣等品德的人類同姓。紀衣尋慶幸的想著,索性反手遞上竹劍。
『喏!桑妹妹,這個借你。老娘早看他不順眼了,給你個機會教訓他,免得我一時衝動,替天行道,老頭子還要怪我欺負弟弟。』
『衣尋姐。』桑芙然當然沒接過竹劍,倒是甜甜露齒一笑,跟她招呼:「恭喜你結束苦窯生涯。」
上個月,紀衣尋跟附近惡名遠播的某高中老大私奔,被抓回來之後,讓父親秦天鴻下令禁閉一個月,今天算來是刑滿出獄的日子。
『感謝、感謝……』紀衣尋將竹劍帥氣一斂,頗有古代俠士之風的拱手道謝:「被老頭子禁足了一個月,終於得見天日。唉!真他媽的悶死人了。」
看她們居然就這樣閒聊起來,渾然忘了他的存在,秦練堂神色陰寒,維持僅存的些許恭謹,對這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親姐冷冷開口:
『大姐,有事嗎?』
『幹嘛?有事才能來嗎?』紀衣尋眉一揚,瞪他。『還是,我來看桑妹妹還要你批准不成?』
『冬居是我的地方。』雙手環胸,倚著門邊,秦練堂淡淡出言提醒。
『囉囉唆唆。』紀衣尋哼一聲,但礙於『強龍不壓地頭蛇』的先人教訓,怎麼也無法反駁。
唉!可惜啊可惜!桑妹妹這麼溫柔的女孩兒,就此斷送在二弟的冰宮裡。
『桑妹妹,走。』紀衣尋愈想愈不平,上前拉起桑芙然。『我帶你去我的「夏居」玩,別老待在「冬居」這種死氣沉沉的地方。』
『等等。』橫跨一步,秦練堂伸手堵住她們的去路。『她還不能走。』
他的帳還沒算完!
『唷!桑妹妹又不是你什麼人,管那麼緊幹嘛?』紀衣尋竹劍一揚,揮開他的阻攔。『難不成你對人家有意思啊?』
『笑話!』秦練堂回手反握,空手入刃,竹劍已然換手。
『別害羞嘛!』紀衣尋取笑著,以牙還牙,竹劍翻了兩翻,回到掌心。『你們這年紀的小男生,最愛欺負心裡喜歡的女生了!』
秦練堂神情閃過一絲古怪,隨即眼色一沉,伸手想再奪,紀衣尋卻把竹劍扛回肩上。
在一旁看著他們姐弟倆你來我往,桑芙然一直不以為意,這五個月下來,她已經慢慢習慣了這一家人的相處模式。
只不過當她聽到衣尋姐取笑練堂的時候,終於忍不住辯解了。
『衣尋姐,不要誤會,練堂年紀比我小,就像我弟弟……』
秦練堂益發冷然的銳眸狠瞪她,卻再度被無心忽略。
『說得也是。你這麼可愛,還是少跟我弟打交道,免得誤了你。』紀衣尋從冷面二弟身上看出了端倪,有趣的大笑,刻意氣他。『改天老娘再介紹幾個長得帥、又很會打架的高中角頭給你認識好了。女生總是喜歡比自己年紀大、又有能力保護自己的男人嘛。你說對吧!』
『噢。』桑芙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傻笑帶過。
只是她沒立刻否認,令一旁的某人更加憤恨。
『咦!追來了!』紀衣尋本還想再說些什麼,英氣的鳳眼卻忽地斜睨到一抹逐漸逼近、十分眼熟的挺拔身影,她腦袋裡發出很不妙的紅色警報。『我先閃啦!改天來「夏居」找我。待會靳以臣那傢伙要是問起,千萬不要告訴他我在哪裡!萬事拜託!』
紀衣尋邊閃人、邊交代,跑到樹叢邊,將扛在肩上的竹劍往泥地一撐,權充撐竿跳的竿子,俐落的在空中翻了半圈,馬尾晃出優美的弧度,輕巧的身子穩穩落在樹叢另一端,回頭十分得意的對桑芙然揮揮手,一溜煙跑掉了。
沒兩分鐘,那個挺拔的身影晃了進來。
『芙然妹妹,你在啊。』爽朗的嗓音把陽光帶進了『冬居』,比兩人略年長的斯文少年全然忽略秦練堂的存在,一逕走向桑芙然,從口袋裡抓出幾支棒棒糖遞給她。『來,給你糖果。』
『謝謝靳大哥。』桑芙然回了一個暖甜的笑容。
『別客氣。』
被喚做『靳大哥』的少年,正是紀衣尋口中的靳以臣,『夏居』的保護者。
『「冬居」太冷,總要多補充點熱量。』靳以臣揉亂她的短髮,目光這才懶懶射向一旁的秦練堂,帶著幾分調侃。『你說對吧!秦小弟?』
秦練堂不理會他的無聊挑釁,只是冷掃了那只擱在桑芙然頭頂的手掌一眼,漠然開口:「紀衣尋往『春居』的方向走。」
『謝啦!後會有期!』黑眸倏然一亮,問到重點,靳以臣不再逗留,道了聲謝後,帥氣的飛身跳過樹叢,追了出去。
『靳大哥!「春居」在……』春居在另一邊哪!桑芙然來不及說完,那位出了名的路癡帥哥早已朝反方向跑得遠遠的了。
世界上果然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對著消失在盡頭的背影,粉唇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斂回視線。
『看夠了沒?』冰冷的話語幽幽飄來。
『噢。』看向那張被忽略多時的俊臉,桑芙然這才注意他額前的頭髮略略被汗濕了,溫溫的笑意揚開。『我忘了你剛打完球,我去拿運動飲料給你。』
說完,她以平時難有的俐落跳起身,雪白的足尖輕巧地踏著木質地板離去。
來不及阻止她的畏罪潛逃,秦練堂躍上門廊,盤腿落坐,鼻尖飄來淡淡幽香,低頭,只見盛著水的透明水晶小碟子上,漂浮著兩朵沾著瑩亮水珠的純白小花。
無聊!瞇起幽深氣悶的黑瞳,他冷冷望向她的方向。
午後的陽光斜斜自長排窗間射入,一明一暗,落在她飛奔的身影,極不真切,像夢境裡的天使,隨著隱隱浮動塵埃的明燦光束,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微涼的四月天午後,晴朗的天空,雲極淡,風極輕,梔子花的芬郁滿盈。
明明不應景,他卻不自覺想起她給小弟讀的那首詩。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第二章
聖喬諾中學體育館
『學弟,要跟我們一起走嗎?』球隊練習結東,國中部的籃球隊隊長跟著一票隊員準備離開,習慣性的問著「千山萬里我獨行」的弧僻學弟。
『不了。』秦練堂也如同前一百次一樣,淡淡的回了這一句。
『好,那我們先走囉。掰啦!』眾人對他的漠然,不以為意,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走掉了,只剩下空蕩蕩的體育館,迴盪著運球的聲響。
秦練堂站在三分線上,靜靜地做著重複的跳投,橘紅色的球體在空中旋轉著,以優美的圓弧,『唰』一聲,空心入網。
他喜歡在練習結束之後,一個人留下來投球,不是為了練習準確率,而是純粹喜歡聽見籃球入網的聲音。
尤其當他心煩的時候,那穩定的聲音總是能夠有效安撫他的情緒。
只是……最近他練球的次數愈來愈頻繁了,幾乎要和當初桑芙然剛搬進來的時候一樣多。
桑芙然……
這名字才剛掠過,一張帶著溫溫笑意的清秀臉蛋,和一雙帶著悲傷的眼眸,很快浮上腦海。
很久以前他就發現,當她看著他的時候,眼神裡總有一抹沉痛的哀傷,儘管只是一閃而逝,他卻明白,在那一刻,她眼裡看見的人不是他,是別人。
有時候他真的很想質問她,她究竟從他眼中看見了誰,為什麼會有這麼傷痛的表情?可是他沒問過。
一點也不想問,因為她根本和他毫無關係!
俊朗的劍眉微微蹙起,投籃的力道莫名加重了幾分,球撞上籃板,彈出框外。
他討厭她。秦練堂毫不猶豫的在心中下了評論。
從桑芙然搬入『冬居』的那一刻起,他就討厭她的存在。
因為她,他的『冬居』不再屬於他一個人的,他得忍受屋子裡多了一個她的不便。
因為她,他的『冬居』開始嘈雜起來,浩邦天天都來纏著她不說,連大姐和靳以臣都愛往這裡跑,煩得他不得安寧。
因為她,他原本清爽的庭園忽然多了一堆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若嗅不到氣味也就罷了,偏偏她種的全都是香得熏死人的鬼植物。
就像……昨天那些在水晶碟中浮沉的白色小花。
莫名被她佔據了思緒,煩悶的郁氣翻湧更劇,出手的籃球連帶也失了準頭。
可惡!
『唷!這就是縣內國中籃球MVP 的實力嗎?』惡意嘲弄的聲音忽然隨著紛沓的腳步聲蕩入空曠的體育館內。
五個穿著黑色劍道服的男生,手上各自拿著竹劍,表情充滿挑釁,明顯散發出來者不善的氣息。
『你是秦練堂對吧?!』帶頭的男生揚高聲音問,五個人群起逼近圍了上來。
『是又如何?』漂亮陰森的黑眸漠然斜睨過五人,極冷淡地答腔,長睫掩下一抹冷笑的光芒。
如果是要來找碴的,他十分樂意奉陪,此刻他的確需要發洩的對象。
而且,劍道社那群人,除了蕭恆韞學長之外,沒一個人入得了他的眼。
『是你最好。』對方沒發現他太過悠閒八表情,開口叫囂,一面朝他揮劍。
俐落躍開,電光石火間,眾人還來不及看清楚,秦練堂已然奪下一把竹劍,並以極凌厲的聲勢破空劃出。
中!
※※※
他討厭她。
昨日被他斥喝要立即從『冬居』消失的兩株梔子小樹,已經挪到秦浩邦的『春居』去了。
既然他不願庭院裡有花香,她只好改種別的。
小心翼翼地將小樹種放入挖開的小洞裡,她開始動手將上埋回去。
春風襲來,才只是昨天和今日的分別,卻已經聞不到清爽的梔子花香,只剩泥上的氣息。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好快。
她開始漸漸習慣了那雙太相似於記憶中的黑眸,現在看著他時,已不再帶著悲傷。
因為他終究不是『他』。
算算,再過兩天,就是她搬入『冬居』滿半年的日子了。
可惜流逝的時光,卻沒有改變固執的秦練堂。
他依舊討厭她。
他從來沒有好好的、友善的正眼看過她。
大多數的時候,他對她視而不見;其他時候,則是因為發怒而瞪她。
更別說好言好語同她說話了,他對她說話的口吻,總是冷冷的,萬分不甘願似的。
其實她何嘗喜歡住進『冬居』打擾他?
若不是父親曾欠下秦家人情,拜託她跟靳伯伯的兒女一樣,擔起保護和照顧秦家人的責任,她又怎會住在『冬居』呢?
只是說來好笑,像秦練堂那種驕傲的性子,怎麼會讓人保護?
就算真有危險,她連自保都有困難,哪來的能力保護他?
至於照顧他,恐怕也沒什麼必要。秦練堂很獨立,功課又好,完全沒有她幫得上忙的地方。
概括一切,她在『冬居』所能為他做的,大概就是遞遞茶水、擦擦地板啦……這種小妹工作。
在他眼中,她恐怕只是個多餘的麻煩吧。
落完最俊一捧泥上,以掌心輕輕拍平。桑芙然默默地想著。
新栽下的小小紅豆樹,荏荏弱弱,迎著風,新綠的葉片輕輕晃動。
紅豆樹。紅豆生南國的紅豆樹,豆科喬木。
這是她特別為秦練堂種下的樹。
因為總有一天,她要離開這裡。到時候,紅豆樹已經長大了,散出蒼綠樹蔭,
秦練堂一定以為它只是普通的大樹,但是直到某一天紅豆樹會結出相思豆,滿枝滿蔭,只要風一吹,就會統統打落在他頭上。
呵。她很期待那一天哪!儘管不能親眼看見……
拍拍手上的泥土,她的嘴角泛起難得的惡作劇笑容。
小樹啊小樹,你可要為了打他的頭而努力長大喔!
※※※
『啊!練堂哥,你怎麼了?!』嬌嫩的嗓音因驚訝而拔尖揚起。
靳可湲遠遠就看見了心上人的身影,快步迎上去,卻發現他俊秀的嘴角帶著一絲紅腫血跡,袖子高高捲起,手肘上磨開一片皮,沾著泥沙,血肉糢糊。
『練堂哥,你怎麼了?』追在他身後的音調顯然已經有了哭音。
秦練堂不答話,只是微微皺起眉頭,快步往『冬居』走去。
他故意把自己搞成這樣,可不是為了要來聽小妹妹尖叫的。
那五個蹩腳的學長當然不是他的對手,他身上這番可觀的戰績是之後在校外打的,打完才知道對方是那個曾跟紀衣尋私奔的角頭老大,身手果然不錯。
『練堂哥,你別走那麼快,你到「春居」去,我幫你擦藥好不好?』靳可湲鍥而不捨的追在後頭。
她從小就好喜歡這個大她兩歲的練堂哥,三番兩次懇求爸爸讓她從『春居』調去『冬居』照顧練堂哥,但爸爸卻老是說她年紀太小,保護不了他。
只是萬萬沒想到,五個多月前,桑叔失散多年的女兒,仗著年齡的優勢,輕而易舉的進駐『冬居』,著實讓她又妒又恨。
桑叔的女兒根本不懂武,比她更沒資格保護練堂哥,可是不管她怎麼抱怨,爸爸卻怎麼也不肯跟秦伯伯提。
『練堂哥……』一路跟到冬居,靳可湲幾乎要伸手去拉住他了。
她不要那個討厭的女生照顧練堂哥,練堂哥是她的!
踏入後院,那個討厭的身影此刻正蹲在一株小樹旁邊,雙手沾滿泥上。
『桑芙然,練堂哥受傷了,你趕快去拿急救箱,我要幫練堂哥擦藥。』靳可湲先聲奪人,喧賓奪主的命令著一臉茫然的桑芙然。
桑芙然站起身看向他,日偏了西,他修長的身影讓日照蘊出淡淡的光芒。
剎那間,狼狽的傷痕以及那雙明亮漂亮的湛湛黑眸,讓她胸口一窒,產生了時空倒流的錯覺。
商泉哥!你受傷了!
只是跟人家打了一架嘛……幫我擦藥吧。
為什麼要跟人家打架?
你不懂啦……啊!輕點輕點!會痛!
時空轉換的下個瞬間,是雷雨交加的城市、滿身是血的臉龐。
芙然……我不喜歡這個世界。
……不要像我這樣。
『桑芙然!你愣在這做什麼,還不快去拿!』見她動也不動,怔怔看著他們,靳可湲不悅的重複。
『嗯。』桑芙然驀然從回憶裡抽身,匆匆轉身入屋,偷偷眨開了突如其來的薄薄淚光,一會兒拿了急救箱出來。
『來!給我!』跟著秦練堂坐在門廊地板上,靳可湲大剌剌地朝她伸出手。
『噢。』桑芙然才要遞上急救箱,卻隨即被冷聲斥喝。
『桑芙然!你來。』秦練堂命令著。
只見他滿身狼狽,卻仍維持著不可一世、傲慢的模樣,冷冷凝睇著她。他陰鷙的眼眸,怒意盎然。
『可是練堂哥,我可以……』靳可湲急急想表明自己的關切。
「這裡沒你的事,回春居去!」秦練堂漠然拒絕。「現在!」
『可是……』靳可湲看看一臉冷漠的秦練堂,再看看一旁那張不及自己漂亮的容顏,又羞又妒,最終轉身跑出『冬居』。
『何必這樣?讓可湲替你……啊……』桑芙然還沒說完,手腕一緊,就被盤腿坐在地板上的他狠狠拉過。
『閉嘴!』他厲眸瞪她,臉色陰沈,狂傲地橫上受傷的手臂,彷彿正賜予什麼極大恩惠似的。
該死!她剛剛又出現那個表情了!
她究竟在他身上看見了誰的影子?
『怎麼傷成這樣?』對著髒污和血跡凝成一片的傷口看了半天,桑芙然忍不住歎氣,因而忽略了自己頭頂上方的那張俊臉稍緩陰寒,閃過一抹古怪的得意神情。
『你等我一下。』
桑芙然對著那片傷口愁眉不展了半晌,跳起身,進去端了一盆溫水和乾淨的毛巾出來。
『我先幫你把傷口清乾淨,可能會痛吧。』她揉濕毛巾,想了想,伸手將他的臉扳向自己,極輕柔的拭去那帶血的嘴角。
秦練堂沒什麼表情,也沒有痛的感覺,長睫掩下注視她的眸光,猛地讓她細軟的手掌和她近身時帶來的淡淡少女幽香,短暫弄失了心神,看她愈皺愈緊的眉頭,心頭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愉快。
擦完他臉上的血跡,桑芙然屈膝而坐,將他受傷的手臂擱在自己併攏的膝上,仔細替他清理傷口。
近晚黃昏的風帶著些許舒暢的涼意,微風拂過門廊,傳起清脆卻不剌耳的風鈴聲。
秦練堂抬起頭,才看見屋簷下新掛上的貝殼風鈴,心知又是她的傑作,當然,還包括那株新栽下的樹苗。
『你這次又種了什麼?』他的語氣有著難得的平和。
『紅……』桑芙然才想回答,馬上想起自己的『陰謀』,於是改了口:「只是一棵樹,一棵普通的樹而已,不會有味道……」
『是嗎?』他沒追究,只是淡淡答了一聲。
『你跟人家打架嗎?』
『嗯。』他還以為她不問了。
『你不該跟人家打架的。』腦海裡不經意浮起多年前那張帶血的面容,桑芙然緊鎖著秀氣的眉,語氣裡有了罕見的不悅。
『哼。』難道他願意嗎?他輕嗤。
『你笑什麼?』她瞪他,難得如此沈不住氣。
『我打架與你何干?』他哼著,不太在意。
『與我無關,當然與我無關!』沉默了半晌,她驀然開口,冷冷的、受傷的,臉色透出一絲蒼白和憤怒,猛地推開擱在膝蓋上的手臂,眼看就要起身離開。
從來沒見過她動怒,秦練堂微挑起眉,有絲訝異,卻迅速反掌拉住她。
『你還沒上完藥。』拉回她的瞬間,彷彿看見了一抹淚光浮在那溫潤的眸中,秦練堂心臟一抽,刺痛沉悶。
『你不怕死,喜歡打架,就自己上藥。』她氣憤說著,嗓音卻是軟的,甚至帶著顫抖。
她的顫抖到底是生氣?還是害怕?微瞇起眸,秦練堂看不出端倪,索性一把將她拉下。
『我不喜歡打架。』他出乎意料的解釋,表情卻不善的斜睨她。『若不是沒人保護,我何必打架?』
桑芙然微微一愣,這才明白他的意思。
『人家找你麻煩嗎?』
『廢話。』他受不了的白她一眼。
『對不起。』悶聲了幾秒,她的口吻恢復溫和,靜靜地道歉。
是她反應過度了。
秦練堂是秦練堂,不是四年前的『他』,不會這麼容易就……離開。
而且,保護他本該是她的責任,不是嗎?
桑芙然坐回他身旁,不再說話,有些歉然地拉起他的手,輕輕替他上藥。
秦練堂原本想多嘲諷她幾句,但看見她眼底尚未散去的淚光,怎麼樣也說不出來。
風大了些,勾起幾許細柔髮絲打散在她頰畔,遮掩了視線,撥了又撥,她微微慍惱地將落發勾到右耳後,只是忽略了另一邊拂過他鼻尖的細細髮絲,散發出撩人的清雅香氣。
看著她專注替自己療傷的模樣,秦練堂開始覺得,或許她的存在不是真的那麼討人厭了。
※※※
『什麼?你要我教你柔道?』靳以臣斯文帥氣的臉上,滿是驚愕。
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打量眼前纖秀的文弱少女後,他忍不住再問了好幾次。
『芙然妹子,我沒聽錯吧?是柔道沒錯吧?是你要學沒錯吧?』
『沒錯,靳大哥,是我要學沒錯。』桑芙然清秀的臉上泛起一絲苦笑。
體能活動向來是她的弱點,而她從不是一個會拿自己的弱點來逞強的人,可現在,她卻自動自發決定做蠢事。
或許,是為了他那句無聊的調侃引發的愧疚感,也或許是不希望在人家的領地上白吃白住而毫無貢獻。
更或許是……為了那雙相似的黑眸。
四年前,她沒有能力,只能看著商泉哥在她眼前死去,現在,她不想讓事情重蹈覆轍。
『可以嗎?』想到自討苦吃的下串未來,桑芙然的聲音更加氣虛了。
『秦小弟逼你學的嗎?』靳以臣臉上有絲興味。
『不是,我沒有跟他提起。』她的意志力已經不怎麼堅定,恐怕靳大哥再問下去,她就要奪門而出了。
其實以方便性來說,她該去找衣尋姐學,可是以秦家的『階級』來排的話,靳大哥和可湲可能是比較理想的學習對象。
只不過她察覺得出靳可湲對她的敵意,所以最後她只好來找跟她比較熟、又為人友善的靳大哥了。
畢竟要去討好一個不喜歡她的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你真的確定嗎?』靳以臣長歎了口氣,做最後確認。
看著她單薄的身子,別說她會學得很辛苦,他想,他恐怕也會教得很痛苦吧。
桑芙然歎了聲比他更長的氣,萬分無奈的點點頭。
『柔道,我看……你就算了吧。』靳以臣的眼睛繞著她轉了幾圈,懇切的不評論。『最多教你幾招防身術就可以了。』
※※※
最近的聖喬諾中學國中部,流傳著一則轟動火熱的大八卦。
據說國三某位桑姓學姐,正以緊迫盯人的攻勢追求國二學年榜首秦練堂。
除了一同上下課之外,放學後的籃球隊訓練時間,她也會坐在關閉的體育館外看書,等待他練習結束。
奇怪的是,向來痛恨女生跟進跟出的冷面帥哥,卻沒有嚴詞拒絕對方的糾纏。
這紛擾的流言,直到傳出桑姓學姐和冷面帥哥有堂表親戚關係之後,才告一段落。
只不過,這位桑姓學姐一夕之間,從眾人討伐的罪人變成了學妹們討好巴結的對象,只為了要將情書安全的送到心上人手中。
『今天幾封了?』最後一堂自習課,全班鬧烘烘的,尹汐月看著攤展在好友桌上的各式情書,無力的問了一聲。
『五封。』桑芙然溫溫的笑答,對於自己變成秦練堂專屬郵差的情況,絲毫不感到麻煩。
『五封?他比張三豐還多了兩封耶。』尹汐月自己講了個冷笑話,然後很白癡的笑出來,隨即又愁眉苦臉起來。『唉……為什麼她們都能這樣面不改色的寫出一大篇情書?』
尹汐月看看手中厚厚一封的情書,再看看自己空白的信紙,半是崇拜、半是嫉妒的哀嚎。
為什麼她暗戀劍道社的蕭恆韞學長六年,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汐月,你快寫,剩下半個小時就要下課了。』桑芙然提醒著,表情顯得有些難過。
汐月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可是她明天就要到美國去了。
轉入聖喬諾中學,雖然只有半年的時間,但她們的友情卻迅速發展,她甚至還記得汐月跟她說過的第一句話:「喂!我叫尹汐月,我是全學年功課最爛的學藝股長。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她真的好喜歡這個神經比電線桿還粗、愛幻想、個性爽朗,又很有義氣的好朋友。尹汐月也是唯一一個知道她和秦練堂真正關係的人。
連續劇看太多、又很愛幻想的尹汐月,當初一聽完他們的關係,就自動把他們代入喪盡天良的紈褲子弟和楚楚可憐小媳婦的劇情。
當場把學妹們奉若天神的秦練堂降格成缺心少肺的大惡人。想起尹汐月每次看到秦練堂就對他使白眼的模樣,桑芙然忍不住又有了笑意。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尹汐月終於在下課鐘響前一分鐘,完成了她的曠世情書。
『終於寫完了!』尹汐月解脫似的吁了口氣,一面手忙腳亂的封信。『芙然,你要不要跟我去告白?』
『不了。』告白是屬於一個人的事情,由誰代替或由誰陪著都不好。桑芙然搖頭婉拒了,鐘聲恰好響起。『你快去吧。』
『可是……』可是她還有好多話想跟芙然說。尹汐月猶豫地看著好友。
『快去吧!你出國之後,還是可以常常跟我通信,可是跟學長告白的機會,錯過了就沒有了喔。』
桑芙然諒解的笑笑,將好友推出門口,直到她終於消失在樓梯口,她才露出了不捨的離愁。
她愈來愈能體會佛家說的人生至苦:怨憎會,愛別離。
不喜歡的人總會不停遇上,而親愛的人,卻總是要別離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