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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不安於室 作者:夏衣

丈夫不安於室 作者:夏衣

她的心真的要碎了!  
嫁進唐家才短短幾天,她傾心愛戀的夫君居然說要納側室,  
對像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孿生妹妹!  
這對她而言不是青天霹靂,而是五雷轟頂啊!  
以為她的夫君是正人君子,只專情於她一人;  
沒想到他根本是天下男人一般色,妻妾越多越好,  
更可惡的是,他竟相中和她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妹妹,  
消想要享齊人之福!  
這口氣她怎能吞忍?她鍾婉約可不是任人踐踏的,  
雖然她的外表很溫柔,說話嬌滴滴,  
但她的個性可是比牛還要倔,她的決心比天還要高!  
既然得不到全部的他,那她連那另一半也不要了!  
通通丟去餵狗吧!  
她決定──休了這個壞夫君!  


楔子   
  幽靜的伏虎山上,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廟宇,每逢黃道吉日,皆有無數善男信女前來祭祀祈福。

  廟中供奉著一位道教神女。相傳,誠心參拜者,必會得到神女的啟示,獲得天賜良緣。

  八月二十四,宜祭祀。

  微風徐徐的午後,天氣晴朗。

  現任「兵部尚書」唐謹思,陪同母親車馬奔波,到了京城郊外的伏虎山。

  一路上,聽著母親不斷的數落著他不肯成親的罪過,唐謹思好幾次想借口離去,最終都因母親苦悶的臉色而不方便開口。

  馬不停蹄的上山,來到廟宇之外,唐謹思剛離開馬車,就發現絡繹不絕的人群裡,竟有同僚的身影。

  唐謹思如見曙光一般,急忙叫住對方。「肖大人。」

  對方聞言,露出意想不到的神情。「唐大人?」

  「娘,孩兒有重要之事與肖大人商議,請娘先進廟參拜。」唐謹思不等母親的反應,直接吩咐僕人送她入廟,自己則飛速走向肖陽。

  「唐大人,在此相遇,真是巧。」肖陽見唐謹思閃躲似的舉動像在逃離毒蛇猛獸的追擊,禁不住發笑了。

  「沒料到會在這種地方遇見肖大人,失禮。」唐謹思無奈的搖頭。

  兩人認識已久,在朝廷的關係不錯,相處頗為融洽。肖陽也乘機從家人的隊伍裡脫身,陪著唐謹思走到廟外不遠處的涼亭內歇腳。

  一進無人的亭子,肖陽立即打趣的問:「唐大人也是被家人強行帶來廟裡求姻緣的嗎?」

  唐謹思回他一記同情的目光,「莫非肖大人正遭受相同的迫害?」

  肖陽忍不住放聲大笑,「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能為難得了唐大人,下官真是佩服令堂。」

  兵部尚書的性情,比他的官職更令朝野人士歎服。「溫文儒雅、從容不迫」這八個字,簡直就是唐謹思的最佳形容。

  無論是與群臣爭議政事,或是對應皇權的刁難,唐謹思永遠都是一副心平氣和、胸有成竹的姿態。肖陽認識他至今,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失態。

  「不知是誰說這山上的廟宇,專門庇佑未婚男女得到好姻緣,我娘聽說了這個傳聞,硬是逼我上來祭拜……」唐謹思面向涼亭外的青山綠樹,臉上閃過不堪其擾的神色。

  遭遇與他相似的肖陽,納悶的問:「唐大人今年二十有五了,已過適婚之齡,為何仍未娶妻?」

  唐謹思為人十分公正明理,出身權貴世家,相貌清秀雅致,幾乎可以稱他是完美無缺了。然而,他卻至今尚未娶妻也沒有納妾,清心寡慾得教人懷疑他是否有身體上的隱疾?

  「從未遇見喜歡的女子,如何迎娶?」唐謹思微微一笑,恢復平時溫文儒雅的表情。

  「婚姻之事,只要父母滿意了,做孩子的,隨便遷就吧!」

  「這我倒有些異議。」因為父母的願望,唐謹思放棄了許多理想,勉強自己入朝謀仕。

  至於婚姻大事,唐謹思不想再委屈自己順從雙親的安排。娶妻,可是得攜手一輩子的,不找個真心喜愛的伴侶,誰能遷就一輩子?

  「大概是兩情相悅的詩歌書文看多了,中了些毒,心裡總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情投意合的女子。」

  唐謹思平淡的回答,使肖陽半信半疑的挑了挑眉。

  這位優雅的兵部尚書,從一品,統管著全國軍務,出身將門,儀表堂堂,在女子眼中,絕對是無可挑剔的好夫婿;但他本身,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此時,涼亭外忽有一陣嬉笑聲打斷了兩人的思緒。

  只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朝廟宇的方向前進,而隊伍的最中央,有一雙面貌相同的孿生姊妹,正歡聲低語著。

  天邊的濃雲間,有一絲柔暖的陽光露了出來,灑落在這兩個美妙得難以形容的女孩兒身上,照耀得她們光彩奪目。

  同騎一匹馬的孿生姊妹,柔軟的身子緊貼著,坐在前方的面容嬌羞,坐在後方的神色開朗。各有風情的漂亮臉蛋湊在一起,嘴唇微動,就有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飄出。

  路過的香客們,紛紛投去驚艷的目光。

  涼亭內的兩位青年,無可抑制的動了心弦,沉默的注視著恰似春風吹過人間的美麗少女,直到她們走遠了仍無法收回視線。

  恍惚中,唐謹思的腦海不期然的回想起母親出門前講過的話──

  人人皆說那廟裡的神女很靈驗,去祭拜過的人家,或早或晚都會遇見喜歡的人,與之共結姻緣。

  唐謹思苦笑,喃喃自語般的問:「娘……妳已經為我拜了嗎?」
第一章   
  晨光初現。

  鍾婉約隨著夫君一同起身,淡淡的紅暈浮現在她嬌羞的雙頰,不時偷看著俊秀夫君那溫柔的神情,她柔媚的眼眸像是蓄滿了春水一般,閃爍著動人的光。

  他在床邊,俯身,為她穿上繡花鞋。她踮起腳尖,拉過準備好的衣裳,為他繫上朝服。

  兩人的舉動看起來和下人服侍主子無異,但彼此間舉手投足時的柔和體貼,卻充滿了情人才有的甜蜜溫馨。

  婉約揪著夫君的腰帶,有些捨不得放開,即使是短暫的分別,她也開始捨不得了。

  屋外,艷陽已從天邊升起──

  「夫人,今天起得晚,早朝時辰快到了,我就不為妳梳妝了。」唐謹思一邊整理儀容,一邊開門叫丫鬟端早膳。

  婉約溫馴的點頭,慢慢鬆開手指不再揪著他。

  嫁進唐家以來,她與夫君十分恩愛。他的溫文儒雅,輕易收服了她的心,使她心甘情願的服侍他,放心地依戀他。

  「我先走了。」唐謹思吃了些東西,便匆忙離開,前往皇宮。

  婉約送他到院外,依依不捨的目光注視著他俊逸的身影,怎麼看也不厭倦。

  她不可思議的迷戀著他,感情日益加深。

  在成婚之前,婉約從未想過,她會如此幸運的嫁給一個順心合意的丈夫,並且那麼的喜歡他。

  「夫人。」一個丫鬟從院落外快步走來。

  唐謹思的府邸面積十分廣闊,單單他們夫妻倆居住的院落,就有一家酒樓那麼大。

  丫鬟走到婉約身前,行禮通報,「夫人家的二小姐來訪。」

  婉約一聽,喜道:「請她過來。」

  片刻後,婉約的孿生妹妹鍾娉婷,帶著娘家給的一些物品,走進婉約居住的院落。

  「姊姊,好些日子不見,可有思念妹妹?」

  婉約拉著活潑可愛的妹妹走入屋裡,笑道:「妳這小淘氣,聽說妳推了一門婚事?我正想找妳問清楚呢!」

  「姊姊說的是肖家的提親?」

  「為什麼拒絕?」婉約到屋內,立即摒退服侍她的丫鬟,和妹妹談心。

  「那個肖陽呀!我曾經偷偷上街遊玩時見過他一次,長得不怎麼樣。」娉婷吐了吐粉舌,嫌棄道:「不如姊夫好看!」

  婉約俏臉微紅。提起自家夫君的相貌,她除了沉醉,無話可說。

  當初見到唐謹思,她幾乎是一見傾心了,聽父母說他有迎娶之意,她更是竊喜了好幾天,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直到嫁給他才平復內心的騷動。

  「姊姊臉紅什麼?是認可妹妹的話,還是在回味姊夫的相貌了?」

  娉婷的調笑令婉約愈加難為情了。

  「說什麼回味,妳當是在品嚐美食呀?」她似嗔非嗔的睨了妹妹一眼,正經的勸告,「娉婷,不要孩子氣。長相是不能當飯吃的,妳並不瞭解人家,選擇夫婿不能以貌取人。」

  「看人第一眼不就是看相貌?倘若連相貌都看不順眼,我又如何與他拜堂、洞房,和生兒育女?」娉婷扁了扁嘴,反駁。

  婉約輕歎。妹妹與她,面貌相同,性情卻是南轅北轍。

  妹妹好動活潑,而她……

  「姊姊,別說掃興的話了。」娉婷搖了搖婉約的手,破壞她的沉思,滿懷興趣的問:「妳和姊夫相處得好嗎?」

  「他對我很溫柔,沒有一點朝廷高官的傲脾氣。」婉約羞澀一笑,水盈盈的眸子裡蘊含著幸福的光芒。

  娉婷見狀,眉頭微皺,神色有些複雜。「姊,我一直不明白,以姊夫的身份地位,怎麼會向我們家提親?」

  自古,商人的地位最輕,而鍾氏姊妹的家族世代從商,身份並不高貴。

  「這事我也問過。」婉約赧顏道:「他說有一次在路上見到我,便向人打聽我是誰家的女兒,知道我未嫁就急著來提親了,並不在意門戶之差。」

  「姊姊妳很少出門的,他在哪條路上見過妳了?」娉婷不太相信,哪有這麼巧的事?

  「我不好意思多問。」

  娉婷眼珠子轉了轉,小聲道:「姊姊和我生得一模一樣,他在路上看了,又怎麼分辨得出誰是姊姊、誰是妹妹?」

  婉約一愣,隨即領會妹妹的暗示。她定睛打量妹妹,發覺娉婷眼裡藏著一點失落。

  婉約疼惜的抬起手,輕撫妹妹的額頭。「娉婷,我出閣了,妳一個人在家,寂寞嗎?」

  娉婷咬了咬嘴巴,不好意思的點頭。「我……不想和妳分開。」

  「別不開心。我拜託妳姊夫幫妳找一個更體面的如意郎君,怎樣?」

  娉婷湊過去抱住婉約,「我們從小到大都在一塊的,為什麼如今一家人變成兩家了?」

  「早晚妳也會嫁人,有自己的家。好妹妹,妳不會寂寞太久的。姊姊答應妳,會時常回去看望妳。」

  婉約關愛的言行舉止令娉婷胸口更沉悶了。她撒嬌似的低頭,腦袋埋在婉約的肩膀,一言不發。

  婉約歎了歎,知道自己美好的婚姻令妹妹感到失落,卻不知如何安慰妹妹,只能留她下來吃飯,多與她交談,哄她開懷。

  光陰似箭,一轉眼,半天過去了。

  娉婷在唐家用了膳,心不在焉的告別了姊姊,尚未走出唐家大門,遠遠的,便瞧見身穿官服的姊夫。

  曲折漫長的迴廊中,唐謹思翩然前行的身影如畫一般美好。

  娉婷心一動,向前邁去,主動出聲:「姊夫。」

  唐謹思走近,見一張與妻子同樣的容顏,正對自己開朗的笑,不覺有些恍惚,彷彿又見到最初在伏虎山上那張令他動心的笑靨。

  「妹妹來看婉約了?」唐謹思飛快的收拾好迷亂的心思。

  娉婷福了福身,回問:「姊夫在外用過膳了?」

  「同僚作東,推辭不了。」唐謹思輕聲細語,溫文儒雅的神態,令人如沐春風。

  迴廊左右,植滿了扶疏的花草。娉婷不經意的望向花叢,隨口道:「姊夫家的牡丹開得特別漂亮。」

  唐謹思察覺她話中有話,不疾不徐的吩咐周圍的下人,「你們去摘牡丹,裝滿兩個籃子,送到鍾家。」

  「姊夫費心了。」娉婷等著身邊的人四散開來,這才大膽的正視唐謹思,別有用意道:「姊姊實在幸運。」

  唐謹思但笑不語,發現娉婷的言行不像婉約那樣規矩。

  在與婉約成親之前,他也只見過娉婷一回,不曾深交,也不曾攀談過,並不瞭解她的人。如今再見面,他忽然覺得……娉婷比婉約更耀眼。

  「姊夫,娉婷冒昧的問過姊姊,以姊夫的身份為何會對姊姊青睞有加?」娉婷保持著與唐謹思的距離,幽幽提道:「姊姊告訴我,是因為姊夫曾在路上遇見過姊姊的緣故。」

  「沒錯。」說起那天的際遇,唐謹思一向平穩的心湖仍有餘波蕩漾的感覺。

  當初,彷彿看到了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寶貝,他像失了理性一般,渴望著馬上得到她,那個笑語嫣然的姑娘。

  現在,雖然成功的娶她進門,但相處起來,他又發現有些古怪之處,似乎他一見鍾情的女子,不該是婉約。

  又或者,那時的心動只是幻覺?

  唐謹思無從探索,不過,他有耐心,並相信夫妻之間的情意需要用心慢慢去經營。他不急著對婉約、對他當時的心動,做出什麼定論。

  「娉婷能否唐突的問姊夫,姊夫是在何處與姊姊有過相遇?」

  她不合禮儀的追問,擾亂了唐謹思的回憶。

  他凝視著娉婷清澈的眼眸,不介意她的唐突,回道:「去年八月末,伏虎山上。」

  娉婷愕然,「當時我與姊姊在一起。」

  「我曉得,妳們騎著同一匹馬,妳坐在前面,她坐後面。」他打聽得一清二楚。

  「不對!」娉婷趕緊糾正,「坐後面的人是我!」

  唐謹思暗自訝然,沉著道:「我問過不少人,確定坐在後面的是婉約,我也向妳們雙親確認過了。」

  女子出閣前,不方便私下與陌生男子相處,提親後的唐謹思,只托鍾家父母帶著女兒們與他在外短暫的會面,無啥交談;他稍微觀察,就認定了婉約應該是他要的女子。

  不料,娉婷竟在此時推翻了他求證過不少次的判斷──

  「姊姊不擅長騎馬,那天,我的確是坐在後面,駕馭著坐騎。姊夫,你確實認錯了我們。」

  「為何妳們親人都說馭馬之人是妳姊姊?」

  「本來說好了是她要帶我。後來上馬之時,她突然感覺不適,臨時與我換了位置。我們穿同樣的衣裳,外人不容易分辨。這種小事,我們也沒有向別人說明的必要。」

  唐謹思默然。他選錯人了?

  他的妻子,不是那個令他動心,他所渴望的女子?

  「姊夫若不信,可以直接問姊姊。」

  娉婷觀察著唐謹思平淡的臉色,從他清秀的容顏捕捉不到絲毫情緒。然而她相信,這番交談,已影響了他。

  


  唐謹思懷著疑慮,回到寢室,新婚妻子正躺在珊瑚長榻上休息。

  他示意丫鬟噤聲退開,悄然的走到婉約身旁,他垂首,細看她恬靜的睡顏。

  她有一張小巧的臉,細長的柳眉,俏挺的鼻,以及柔嫩的櫻唇。

  美人他見多了,婉約的相貌雖好,卻不是他見過最美的,但,他只為她動過心。

  在初見她的那一段微風徐徐的午後,當時她笑得那麼開朗,勝過能融化冰雪的驕陽。

  可如今,卻有人告訴他,他所看到的女子不是她!

  他娶進門的妻子……不是他要的那個人?

  唐謹思無聲的苦笑。他也有犯糊塗的時候?

  「相公,你回家了?」婉約察覺有人,她警覺的睜開眸子。

  唐謹思俊秀的身影映滿她的眼簾。

  婉約嘴角微動,愉悅之情在體內蔓延。只要看見唐謹思在身邊,就歡喜得無以復加,強烈的情感使她凝望他的目光,久久難以轉移。

  唐謹思手指輕撫她凌亂的頭髮,若有意似無意的提起,「方纔遇見妳妹妹,她長得跟妳真像。」

  「你不是見過她幾次……」婉約徐徐起身。

  「是見過兩三次……但今天,卻是第一次交談。」唐謹思張開手,攬住婉約的肩頭。

  她柔順的低頭,貼近他結實的胸口,放鬆身子依偎著他。「我和妹妹的性情並不相似,娉婷活潑一些,我比較拘束。」

  唐謹思淡淡的笑。他並不喜歡拘束的女子,婉約流露出的文靜,他一直以為是怕生的表現,以為兩人相處久了,她就會漸漸放開顧慮,恣意展露自我,使他能常常見到初遇時她開朗耀眼的一面。

  而今,他懷疑,他的預期……真的出錯了,不可能實現了。

  「相公。」婉約在唐謹思沉思時,鼓起勇氣問:「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是在哪呢?」

  「妳妹妹問妳的?」唐謹思反問。

  「你怎麼曉得?」她詫異的神情,證實了他的猜測。

  唐謹思神秘的笑,有所保留道:「去年在伏虎山,我見妳和妳妹妹騎著同一匹馬,那時妳們不知在談些什麼,笑得很開心。」

  婉約感到一絲怪異,又分析不出怪在何處?「當時,你怎麼分得出我和娉婷?」

  「……怎麼會分不出呢?」唐謹思輕輕的將妻子的頭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讓她看不見他的臉色。「妳坐在她前面,對不對?」

  婉約用力點頭,滿意的笑聲在他胸口處蕩漾。

  「我們是上伏虎山求姻緣的,聽說那裡的神仙很靈驗,有求必應。」

  「真巧,我也是。」他隨口應了一聲。

  她從他懷裡仰起臉,凝視著有些出神的夫君。他似乎在思考什麼事,她覺得他的心離開了。

  「相公?」她關切的盯著他漆黑的眼眸,看不透裡面隱藏著什麼情緒。

  唐謹思注意到了她的關懷,心裡略微發暖,不由自主的低頭,親了親她誘人的小嘴。

  她乖巧的閉起眼,不自覺的張開嘴,迎接他柔滑的舌,任他肆意進犯,她沉迷的配合,有些生澀,有些怯弱,卻是全心全意的……

  然而,唐謹思卻開始覺得索然無味了。

  原本,他有充足的耐心,等待與她相處的更為長久之後,她會變得活潑一些,令兩人的關係更生動精采。

  可,突然發現,他恐怕是娶錯了人。

  他的耐心根本得不到預期的回報。

  這一生,恐怕只能遷就這個柔弱乖順、毫無個性的女人。

  一股遺憾在唐謹思心中擴散……他想要的是那個能夠開懷大笑、耀眼燦爛的姑娘。

  他要的,不是婉約。



  清晨,送唐謹思出門後,婉約照舊領著丫鬟去向婆婆請安。

  唐家的人不多,公公幾年前戰死沙場,小姑早已出嫁,偌大的府邸內,只有婆婆與夫君。

  婉約偶爾會感到寂寞,因為她的夫君公務繁忙,並且經常要與同僚應酬,在家陪伴她的時間不多。

  然而,每天在寂寞中期盼著唐謹思的歸來,也成為她無聊時的一種消遣,算著他幾時回家,等他出現在眼前,終於能夠觸摸到他的剎那──甜蜜的滋味一下子淹沒了她的心。

  等待,竟成了一種樂趣,只要他會回來。

  「娘,今日身子可好?」向婆婆問安,婉約乖順的行禮,言行舉止無不展現出良好的教養。

  「婉約,我正好有事與妳商量。」婆婆朝她笑了笑,隨即叫丫鬟取來一樣東西,放到婉約身邊的桌子上。

  「這是?」婉約迷茫的依照婆婆的指示,坐在桌邊,瞧了瞧那樣東西。

  那是一幅畫,畫著兩位妙齡女子在蒼翠的竹林中相互依偎的情景。

  「這是親家送來的,要我給謹思,妳覺得如何?」

  「我爹娘?」婉約困惑了。雙親把這幅畫給婆婆,又說畫是要送夫君……這番曲折的背後有何含義?

  「看。」婆婆手指畫面上幾個細小的字。

  婉約抬眸望去,見到那幾個字,赫然是──娥皇女英。

  婉約心底又是一驚。

  傳說中的娥皇、女英,是上古之時堯帝的兩個女兒。後來,堯帝傳位給舜,姊妹兩人就一同嫁給了舜,一個封後,一個為妃,夫妻三人竟相處得十分和睦。

  婉約,剛好有個妹妹……

  婆婆和這幅畫所隱藏的暗示,慢慢的浮出水面。婉約感覺到一股寒意從後背慢慢攀延到四肢百骸。

  「婉約啊!」婆婆的聲音不快不慢的響起,「妳家妹子我是見過的,和妳像得真是分不出兩個人。」

  再像,仍不是同一個人。婉約想在心裡,不敢回嘴。

  「妳娘說她自小就纏妳,妳嫁了以後更是整天鬱鬱寡歡,連肖家的婚事都不肯答應,只想陪妳一起生活。」

  婉約靜默,接不下婆婆語帶雙關的暗示。

  她嫁入唐家才兩個月,安分守矩沒做過半件錯事,丈夫也對她很好,為什麼爹娘會想把妹妹又嫁過來呢?

  難道是娉婷的要求?

  兩姊妹共事一夫?娉婷怎麼會願意?她又怎麼能接受!

  婉約垂眸無語,她不要和別人分享唐謹思!

  「婉約啊!」婆婆低聲喚回媳婦的心神,表明道:「這事我還沒問過謹思的意見,妳自己先和他商量,如何?」

  「是。」婉約勉強回以一笑。「婉約明白。」

  她明白,男人可以娶許多妻妾,身為兵部尚書的唐謹思沒有理由例外。但她喜歡這個溫柔體貼的丈夫,不想讓另一個女人奪取屬於她的情愛啊!

  


  夜色漸濃。

  在外用過晚膳,唐謹思遲遲歸來,以為婉約已經入睡,不料寢室內仍點滿了燦亮的燈火。

  他走進房中,經過外間,發現八仙桌上擺了一幅十分醒目的娥皇女英圖。

  這雙姊妹共侍一夫的傳聞,世人時常口耳相傳。

  唐謹思走進裡間,見婉約正側臥在床上看書,他開口問她:「外面那幅畫是夫人的作品?」

  婉約急忙坐端正。

  「不,是我爹娘送給……你的。」她小聲回道。怎麼可能是她畫的呢?

  唐謹思略微詫異。「岳父岳母?」

  那幅畫的暗示太明顯了,他不可能猜不出。婉約滿腹不安,小心翼翼的打量夫君的臉色。他會有什麼感想?

  「聽說妳妹妹推了一門婚事,連肖陽都看不上。」

  婉約愣了愣,在唐謹思微微上挑的嘴角和蘊含趣味的眸光中,察覺到一絲騷動的情潮。

  她的不安加深了。

  「我本想拜託你幫娉婷留意可有適合的夫婿,但她不肯接受,說是她將來的丈夫,必須是她親自挑選的……」

  「她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娉婷喜歡生得漂亮的男子,她說,肖家的公子不如你好看。」

  唐謹思笑了,自己動手褪去衣裳,坐在婉約身旁。「妳妹妹真孩子氣,挑夫婿怎能只看外貌。」

  「我也這麼說她……」婉約發現,唐謹思嘴巴上雖說娉婷幼稚,神情卻沒有絲毫輕視,反而──溢滿了對娉婷的興致。

  她不安的心,不斷的下沉。

  「婉約,妳和妳妹妹關係好嗎?」唐謹思動手取下婉約頭上的髮釵。

  他溫柔的撫順她的髮絲,她舒適的閉上眼,感受他給予的一點柔情,多希望他只對她一人好,越來越好。

  「我和娉婷很好的,當初出嫁,我們都捨不得對方。」婉約不會撒謊,坦白的回答他。「自小我們就形影不離。」

  唐謹思的目光落在她上仰的臉龐。她半閉著眼,睫毛微微顫動,揭露出她內心的紊亂。

  他盯著她長長的眼睫,彷彿看到一隻受傷的蝴蝶痛苦的拍打著羽翼。他心生憐惜,垂首親了親她的眼瞼。

  婉約忽然張開眼,眼中映著他柔和的面容。

  「謹思……」她沒由來的心酸,忘卻矜持,主動環抱住他的腰。

  正欲開口對他說,她喜歡他,她會掏空自己的一切去愛他,只求他不要變心去喜歡別的女人──

  甚至,不要對她的妹妹動心,無論她的父母如何獻媚!

  然而,她才開口,剛吐出他的名,下一瞬間,他已出人意料的問──

  「倘若把妳妹妹帶進來和妳做伴,妳會高興嗎?」

  婉約滿腔的纏綿愛意陡然僵冷。他在說笑,還是有心試探?

  唐謹思感覺到婉約的變化,眸光閃了閃,不置一詞。

  婉約慢慢的收回摟在他腰側的雙手,呼吸急促,一字一字的回道:「我不會高興。」

  「怎麼,怕妳妹妹吃我的虧?」唐謹思握住她輕顫的手指,用他修長的指尖挑逗般的捉弄著她的指尖。

  婉約低下頭,隱藏著漸漸發紅的眼眶。他不知道她喜歡他,他不知道她有多麼喜歡他。

  「你想娶娉婷嗎?」她強自冷靜的反問。

  「我事務繁忙,不能時常陪妳,讓妳妹妹與妳做伴,不好嗎?」

  他狡猾的把難題丟回給她,婉約遲緩的意識到,自己的丈夫不好對付。

  「我不希望你納妾,相公。」她努力維持平靜,語調平穩的作出聲明。

  唐謹思的眉毛微微上挑,手指輕抬起她低垂的下巴。

  她順應他的舉止,令他看見她哀求的眼神。

  唐謹思笑歎一聲。「的確,妳進門才兩個多月,這時候再娶,即使是迎妳妹妹進門,對妳也太失禮了。」

  不,不僅僅是如此而已──婉約嘴唇微微一動,想告訴他,就算她嫁給他不只兩個月,而是兩年、二十年,她也不願見他再娶。

  可他的唇搶先吻住她微啟的嘴,使她欲說的話嚥了回去。

  婉約不自覺的想哭。雖然被丈夫擁抱著,他的懷抱那麼溫暖,但她仍覺得若有所失……她發現,他對她的喜愛不如她那麼的多。
第二章   
  數日後,當婉約以為家人暗示唐謹思再娶娉婷一事,將不了了之;雙親竟上門探訪她,重提此事。

  「我們是專門來和妳商議娉婷的婚事。」

  爹娘寒暄了兩句便切入正題。

  「妳和娉婷從小形影不離,如今妳才出嫁沒幾個月,她就整天煩躁不安,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無論誰來提親說媒,她都不肯答應,一心只想和妳在一起,妳說怎麼辦?」

  婉約啞口無言,她能怎麼辦?

  雙親繼續道:「據說謹思待妳十分體貼,不過唐家親屬漸稀,妳在這沒人陪伴,也會感到孤寂吧!是不是讓娉婷進門和妳互相照應呢?」

  婉約越聽越覺得荒謬。「爹娘,你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她第一次覺得與父母之間有了隔閡。

  「娉婷先提起的。」雙親回道,接著又勸導婉約放開心胸,接納妹妹。

  婉約不信妹妹願意屈就當二房。「娉婷今天怎麼沒和你們一起過來,與我當面商量,向我表明心態?」

  「她怕惹妳生氣。」

  婉約柔美的臉險些扭曲。「怕我生氣?」

  她怎能不生氣?可是,隱隱抽疼的心裡卻沒有憤怒,有的只是悲哀與疑惑。她的妹妹,怎麼會想奪取她的丈夫?

  「婉約啊!妳要明白,以謹思的身份地位,早晚會再納妾的,在外面說不定也有許多風流帳。妳一個人也管不住他,不如讓娉婷來幫妳。」

  「娘──」婉約難受的打斷母親的話。

  父親尷尬的面向一旁。婉約覺得自己被孤立了。

  這時,母親又說:「謹思也喜歡娉婷,妳不接受也難呀!」

  婉約震了震,不可思議的盯住雙親。

  母親歎氣,告訴她,「最近,謹思偶爾會到家裡面拜訪我和妳爹,順便看看娉婷。」

  婉約無意識的搖頭。這算什麼?丈夫去她娘家見她妹妹,為什麼她一無所知呢?

  她只知道,唐謹思最近非常繁忙,每次回家晚了就夜宿書房,她很少有機會與他私下相處,閒話家常。

  原來,他不是沒空閒,而是……去了別的地方?

  兩人成婚之初曾那麼的親密,日夜相守也不會膩。

  如今,他膩了嗎?

  婉約坐不住,身子微微一顫,費盡力氣保持鎮靜,她回復父母,「這事,改日我回家和娉婷商談過後,再做決定。」

  「婉約啊!這事由不得妳決定。」母親一臉無奈。「我和妳爹只是來勸妳放寬心,最終下決定的人是親家,是謹思。」

  端坐在父母面前的婉約,突然虛弱無力,挺不直身軀了。

  「你們全都決定了要讓娉婷嫁進唐家了嗎?」她彷徨的問。嫁入唐家以來,她始終循規蹈矩,未犯七出,努力的迎合丈夫。為什麼身邊的人卻要她讓出自己的丈夫,分給她最疼愛的妹妹?

  「婉約……」母親的話,再次迴盪在她耳畔,「妳一向最疼娉婷,這事,妳別想太多,順其自然。假如娉婷真的嫁進唐家,我們兩家也算親上加親,沒什麼大不了的,妳別介意。」

  婉約瞠目結舌。親上加親……這到底算什麼?

  她盯著母親的愁容,半晌,她苦澀的笑了。

  自己的爹也納過幾房妾室,母親都大方的接納了,確實是當代賢妻良母的典範,有資格勸導女兒開懷大度,但她無法釋懷!

  一想到丈夫要再娶妻納妾,即使進門的人是她的親生妹妹,婉約的心也糾結得如遭切割般疼痛!

  他們為什麼都要娉婷來插足她的婚姻?難道,真的是唐謹思本身對娉婷有意嗎?



  婉約的娘家離唐家並不遠,只是分處城南、城北,多少有些距離。自從她嫁進唐家以來,只回去過兩次。

  而今天,是第三次。

  在月亮初升的傍晚,婉約領著陪嫁的丫鬟,毫無預警的走進娘家大門。

  她故意挑在晚膳之時露面,使得家裡毫無準備的下人們,顯得十分意外。

  「大小姐,您怎麼突然來了?」老管家匆忙過來迎接。

  「我自己走,你們不必通報我爹娘,也不必領路。」婉約獨斷的吩咐,越過下人,直接朝花廳走去。

  婉約的陪嫁丫鬟,曾為她回家探聽過唐謹思的動向──

  她的丈夫最近總是到她娘家用晚膳,今晚也不例外。

  婉約心裡燒起一把火,燒燬了她的冷靜自持。她的丈夫避開她,夜夜到她娘家與她妹妹見面,為的是什麼?

  不遠處的花廳內,傳來一陣清爽的笑聲,婉約聽見了妹妹的歡樂,以及丈夫的附和……

  她壓抑著湧上咽喉的心酸,在附近看守的下人們不約而同的驚呼聲中,走進花廳。

  一眼,她便瞧見爹娘與妹妹,還有她的丈夫……他們圍坐在一起,歡聲笑語,和樂融融的氣氛宛如親密無間的一家人。

  而她,像個闖入者,一個外人,定在門檻邊,無法動彈。

  「婉約,妳怎麼回來了?」

  「現在都入夜了,妳這時候還出門,於禮不合啊!」

  爹娘見她出現,非常驚訝。

  妹妹不敢面對她,別開臉。

  婉約覺得可笑。她的親人竟一個個都表現出不歡迎的態度。

  她有些受傷,目光飄向她的丈夫。

  唐謹思依然一副溫文儒雅的神態,平靜的輕喚:「婉約,妳來了。」

  他從容自在,沒有一絲訝異或不適。

  婉約迷茫了,納悶的看了看父母。

  「爹娘,婉約此時出門確實不合適。」不過她的相公連續多日避開她,來和娉婷會面,難道就合禮嗎?

  婉約瞥了娉婷一眼,猶豫著該不該把內心的質疑問出口。

  「姊姊……」娉婷察覺婉約的情緒有些不穩定,不由無措。

  婉約再度凝視唐謹思,穩住情緒,開門見山道:「連續多日不見夫君,正好也有事情與妹妹商談,所以婉約不請自來,希望與夫君和妹妹把話說明白,請爹娘不要見怪。」

  在場的人紛紛一愣,似乎嗅到了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唐謹思回視著婉約堅定的目光,她第一次展現出的果斷氣勢,令他詫異。

  她仰頭看他,柔美的容顏不亢不卑,微顰的眉、欲說還休的唇,似乎藏著千言萬語。

  「婉約,過來坐。」唐謹思輕笑,手指身旁的空位。

  婉約一動不動,依然盯著他看,那雙水盈盈的眸子閃爍著火花。

  唐謹思心弦顫動,如飲烈酒,有些醉……醉倒在她專注的凝視中。驀然發覺他溫馴的妻子也是有脾氣的,不完全是個百依百順的傀儡,唐謹思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婉約啊!妳是怎麼了?」

  雙親對婉約的態度不滿了。

  「有話過來好好說,別站在門邊板著臉嚇人。」

  婉約低頭,藏起臉上的神色,乖順的坐到丈夫身旁。

  曾經一靠近他,人就感覺溫暖,現在她只感到慌亂。

  「吃了嗎?」唐謹思在她耳邊柔聲問,順手將他的碗筷食物慢慢的推到她眼皮底下。

  婉約細聲道謝,心酸的滋味又起,她憂悒的想著,她的丈夫是否也會對別的女子同樣體貼?

  「娉婷。」婉約抬眼,正視目光閃爍的妹妹,在眾人無語時,發問:「爹娘找我商議過妳的婚事,妳曉得嗎?」

  娉婷不好意思的點頭。

  唐謹思默默觀察兩個相貌相同的女子,娉婷的忸怩難為情,婉約的冷靜沉穩,都是平時少見的……

  平時的她們,一個活潑,一個乖巧,此刻卻流露出不同的面貌。

  唐謹思徹底的意識到,自己對這雙姊妹的內在實在瞭解得太少了。

  「妳決定跟我進唐家的門?」婉約坦然的問妹妹。

  「婉約!」父母一喝。

  在唐謹思面前,婉約沒資格議論此事。

  唐謹思做了個無所謂的手勢,表現出縱容婉約的樣子。

  娉婷見狀,也不躲閃,反問:「姊姊,我們在一起不好嗎?」

  婉約心一沉,確認了妹妹的心思。「妳要和我嫁給同一個男人,妳受得了身為側室的委屈?」

  娉婷頓了頓,忍不住一歎。

  她並不是想和姊姊搶丈夫,只是姊姊出嫁之後,她特別寂寞,爹娘又經常在她面前稱讚姊夫的好,稱讚得她都心動了。見了別的男人,她就忍不住和姊夫比較,最後得出結論──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比得上姊夫!

  她不想嫁給不如姊夫的男人,也捨不得和姊姊分別,最好的方法,當然是和姊姊嫁給同一個男人。

  娉婷天真道:「只要能和姊姊在一起,娉婷不會委屈!」

  唐謹思笑了。「看來娉婷很喜歡婉約。」

  娉婷坦率的點頭,姊姊和姊夫,她都喜歡。

  父母被娉婷的天真逗笑了,只有婉約笑不出來。

  「娉婷,妳總不是為了我才想嫁給謹思吧?」婉約深感荒唐。

  「……也不完全是。」娉婷瞧了瞧唐謹思,抿抿唇,破釜沉舟道:「最主要的是,姊夫原本想娶的人,是我。」

  「什麼?」婉約呆住了。

  爹娘輕微的歎氣聲,在她聽來卻如雷貫耳。

  「姊姊……」娉婷同情的看她,有些不忍心的道:「其實姊夫當初在伏虎山上見到的人、想娶的人,是我。」

  唐謹思蹙了蹙眉,不完全認同娉婷的話,卻沒反駁。

  他一見傾心的人也許是娉婷,但認識了婉約,決定娶婉約的心意也是真實的……

  婉約聽不到身邊夫婿的心聲,只聽見妹妹揭穿真相後,她內心深處傳出的動搖聲。

  娉婷說的是真的?婉約迷惘的望向唐謹思,求助般的眼神混亂又脆弱。她期盼他告訴她,娉婷說的不是真的,不是!

  唐謹思彷彿看穿她的心思,憐惜道:「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婉約,我們已經成親了,不必計較以往的對錯。」

  婉約聽著他的話,像聽到了他認同娉婷的回答。

  一直以來,她美好溫暖的夢破碎了。

  原來,妹妹不是來跟她搶丈夫的,而是要奪回屬於她自己的幸福。

  


  夜色漸深,唐謹思帶著婉約回家。一路上,婉約沉靜不語,像受到嚴重的打擊似的,神色憂傷。

  唐謹思沒由來的覺得有些心疼,不捨得見她難過。

  兩人成婚以來,也曾柔情蜜意,恩愛纏綿。他對婉約是有感情的,然而他又無法確認這種感情是不是他追求的夫妻之愛?

  「婉約,過去的事別多想了,早些休息。」送妻子回寢室,唐謹思卻準備離開。

  「你呢?」婉約坐在床沿,迷惘的注視他。丈夫已經好些天沒和她一起入睡、一起迎接晨光,是不是因為他的心已不在她身上?

  「我還有公務需要處理。」唐謹思坦白道。

  婉約諷刺的笑,不相信他的話。他有時間去見妹妹,卻沒時間陪她?他的坦白在她聽來成了虛偽的敷衍。

  為什麼她誠心誠意去愛的丈夫,忽然變得那麼疏遠?

  「你是何時發現你認錯了人?」婉約在唐謹思轉身欲走的剎那開口問。

  他步伐一頓,半轉過身,輕描淡寫般回道:「這些早就不重要了。」

  婉約閉上酸澀的雙眼。對丈夫而言,重要的是什麼?是他找到了他真正想要的女人?

  「為什麼你不主動告訴我呢?」再睜開眼,婉約心裡的怨已沉澱,腦中只剩一道清晰的聲音在不斷要求她,斬斷揪心的情絲,不再為他難過。「當你發現你娶錯了人之後,應該盡快告訴我,我會理解,不會糾纏不休。」

  「婉約。」唐謹思走回她身前,出手撫著她的髮絲。「我對妳還算滿意,即使日後再娶娉婷,我保證不會冷落妳。妳毋須擔憂。」

  她別開臉,避開他的觸碰,面色冷淡。

  「我不會擔憂。」她平靜的說著,逼迫自己用冷漠掩飾內心的脆弱。

  如今,她沒有力氣去計較誰對誰錯,只想從這場陌生卻刺骨般疼痛的衝擊中逃離,給自己一個安寧!

  「謹思。」婉約無暇思考,直截了當的對他說:「你休了我,或與我離緣,然後再娶娉婷!」

  唐謹思微微一震。「婉約,別鬧了,妳不是這麼任性的姑娘。」

  「你誤會了,我不是在耍脾氣。」她態度平和,說話卻是不經大腦,「我是真心建議你如此解決我們之間的錯誤。」

  娶錯了人,他要的不是她,這個真相對她來說,等於是莫大的羞辱!

  她承受不了他給予的羞辱。

  既然,他愛的不是她,那麼她願意離開,離開這個唯一令她感受過甜蜜與痛楚的男人!

  即使將來她會後悔今天這麼倔強的要求離去,但此時此刻,她真的無法再與他相處了!

  「我是認真的,謹思,我們分開吧!」婉約說完話,咬住舌尖,讓疼痛蓋過心裡的傷痛。

  她不能繼續待在他身邊,想起他就會想到他喜歡的人是妹妹,不是她。她受不了!



  日暮了,晚霞旖旎。

  唐謹思剛進家門,就被母親的丫鬟請過去談話。

  「謹思啊!婉約這幾天還是悶悶不樂,決心離開。」母親不滿道:「本以為這個媳婦很懂事,哪知道她這麼小心眼。」

  「娘,妳有時間就勸勸她,別責備她。」

  「她才嫁進門不久,我也沒理由怪她,要怪……確實該怪你變心太快。」

  「我不是急著迎娶娉婷進門,只是先告訴她一聲,讓她有準備,沒想到她無法接受……」

  「娘也幫你跟親家談過了。他們說,婉約是外柔內剛的性子,表面內向文靜,實則剛烈果斷,絕不會拖泥帶水的。謹思,你若真要娶娉婷,娘看,你恐怕是得讓婉約先走了。」

  母親的話使唐謹思為難的皺起了眉。

  他想要娉婷,那是他最初的期盼,可,他又不願意讓婉約走。儘管她最近變得那麼倔強,不再溫順。

  「我看這事再拖延一段時間吧!」唐謹思想了片刻,決定等上一年半載的再娶娉婷。

  他相信過些日子婉約就會釋懷了。畢竟自古以來,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她總不能要求他例外。

  天邊,夜色逐漸驅走了殘陽,帶領初升的月光慢慢籠罩大地。

  唐謹思與母親用過晚膳,又到書房處理了公務後,臨時起意,踏著月色來到婉約尚未熄燈的寢室。

  兩人的喜房依然簇新,成婚時的恩愛情景,在唐謹思腦海裡飄蕩,他情念一動,摒開守門的丫鬟,兀自進房。

  婉約聽到腳步聲,回過頭。

  月光下,他含情帶笑的容顏直擊她毫無防備的心房。

  「婉約,我回來了。」溫柔的嗓音,猶如一支動聽的樂曲。

  婉約胸口緊抽,看著他的笑容,她幾乎以為這個男人是深愛著她的,她差點就要回應他,不顧一切的向他奔去,投入他的懷抱。

  可是……順著門縫灌入的夜風,很快就吹醒了她迷失的心志。

  「夫君,夜深了,你該休息了。」婉約強迫自己別開視線,不讓眷戀的眸光圍繞著他打轉。

  「正有此意。」唐謹思一步步向她走去,每經過一盞燭檯,便動手熄掉一盞燈,使寢室一點點的陷入黑暗中。

  婉約想逃,外表溫文儒雅的丈夫開始令她慌亂,莫名的害怕他的親近。

  「夫君既然累了就請另尋住處,恕婉約無法奉陪。」她明白自己的話說得太絕、太無禮,但她不敢再和唐謹思親熱。

  她怕,怕唐謹思在擁抱她、親吻她的時候,心裡想的是娉婷,她不想這麼作賤自己!

  「妳這是在趕我?」唐謹思不怒反笑。短短幾日,婉約把他心裡那個乖巧柔順的小媳婦模樣徹底推翻了。

  「婉約不敢。」她平靜的回道:「婉約仍身在唐家,不敢對主人不敬,只是夫君既然另有所愛,就請放過婉約,不要再讓我……對你有依戀。」

  隱藏在她語調中的哀傷,尖銳的觸動了他的慈悲,他恍然發覺到妻子對他的情意有多麼深。

  唐謹思的心情為此愉悅了不少,輕輕的按住婉約的肩膀,不讓她離開梳妝檯前的座位。

  「我答應妳,暫時不娶娉婷了,妳也別再跟我嘔氣,好嗎?」

  他誘騙般的承諾不僅沒使她開懷,反而令她更憂傷。

  「暫時是多久?」婉約苦澀的問。「何必呢?」

  「我會安置好妳們,不會偏心的,婉約,相信我,就算娉婷來了,妳的地位也不會動搖。」他拿起木梳,為她梳理散落開的長髮,手指撫著她雪白的頸項,他無意識的低頭,落下輕柔的吻,像在呵護寶貝。

  婉約渾身一顫,心又發疼了。

  「你喜歡娉婷就該一心一意,專情於她,而不是計算著坐享齊人之福。」她深深吸氣,嚴肅的盯著他映在銅鏡裡的清秀面孔。「我並不是嘔氣,謹思,請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想和你了斷!」

  他疑惑的眼神移到梳妝檯上的銅鏡,與她決然的目光交會,瞬間,他臉上掠過一絲訝然。

  「妳是接納不了娉婷,還是今後都不允許我親近別的女子?」唐謹思納悶的問。他不覺得婉約是個善妒的人。

  婉約將長長的髮絲收束在掌心裡,從他指間抽出,放落到胸前,不願再讓他觸碰。

  「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她朝著銅鏡中的他,平淡的笑。他和娉婷讓她知道,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

  她曾天真的設想著,只要他有心,即使未來會有諸多女子迷惑他,她也有信心留住他的心!

  她願意付出一生的心血,維繫彼此的婚姻,讓他永遠只愛她一個,只要他的心裡有她!

  可事實上他的心……沒有她。

  既然如此,她又哪來的勇氣和力量對他傾注愛意,與他攜手一生?他要的不是她,是娉婷啊!

  「謹思,你儘管和娉婷在一起吧!」婉約無法保持平靜,提高聲量,宣告,「我不是說氣話,是真心話。娉婷是我最疼愛的妹妹,我會祝福她,離開你以後也不會有一絲怨怪,請你讓我走!」

  她或許不是在說氣話,但依然成功的氣到了他,鮮少發怒的唐謹思被他一直以來認為乖巧溫順的妻子挑起了火氣。

  「還說不是跟我嘔氣?夫妻之事哪有妳想的那麼隨便,要成親就在一起,要分開就離緣,這不是兒戲嗎?」他輕柔的扳過她的身體、輕柔的發出質問,然而,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卻十分迫人。「妳可有顧念到兩家人的心情,兩家的名聲?」

  成婚至今,第一次意見不合的兩人,收起了一腔的柔情,互不相讓的對峙著。

  婉約坐著不動,無畏的仰望丈夫,逞強道:「我不介意你休了我,對外宣稱我犯了錯。」

  「這麼缺德的事,我可不忍心做。」唐謹思出其不意的低頭,親了她不點而朱的小嘴一口。

  婉約有些羞憤,用力擦了擦嘴。

  「真不明白妳到底在計較什麼?」唐謹思使勁抱起她。

  「放開我!」婉約心慌的掙扎,委屈得眼眶泛紅。假如他明白,她是多麼喜歡他,又怎會不知道她為何要計較?

  她都準備好了要一生一世愛惜他,他怎麼可以等她交心了,才決定對她妹妹好,才讓她曉得,她是被選錯的……婉約難過得眼酸、鼻酸,淚水不可抑止的漫出了眼眶。

  唐謹思把她放到柔軟的床鋪上,發覺她哭了,他突然愣住,難得的手足無措。

  「婉約……」揩過她眼角的淚珠,一股慌張的情緒在他體內騷動,破壞了他引以為傲的理智。「妳究竟在想些什麼?」
第三章   
  她在想什麼?

  婉約躺在他身下,虛弱得失去反抗的力量……她想的,只是她的丈夫能夠全心全意的愛她,如此而已。

  寢房中只剩床邊最後一盞燈,散發著微弱的光亮。

  婉約半閉著眼,內心深處對丈夫的期望,已如同奄奄一息的燈火般,即將熄滅。

  「我想什麼,重要嗎?」她抬起雙手,掩蓋住欲哭無淚的臉龐,失控道:「你應該在乎娉婷想些什麼,不必管我,放我離開,算我求你了!」

  唐謹思不為所動,心平氣和的神態仍是溫文儒雅。

  「婉約……我不想放開妳。」他修長的手指,緩緩的撥開她掩面的柔荑。

  她無法掩藏的傷心神色,突然幻化成疾馳的箭,射入他結實的胸膛,留下難以描述的刺痛。

  唐謹思愣住了。

  他為之動心的人應當是娉婷,但與婉約相處之時,他沒有絲毫的違心不適之感,見她難過,他也會感同身受。

  他對她的在意,遠遠超過了他情感的界線……為什麼他會那麼在意她的喜怒哀樂?

  疼惜她、愛憐她、呵護她……他都不覺得勉強,彷彿是天經地義的事,唐謹思迷惑的撫著婉約柔美的面部輪廓,指尖逐漸的下移,來到她衣衫凌亂的誘人身軀。

  前些天才覺得妻子索然無味,現在一看又令他滿懷興致了,他體內似乎有一個秤在搖擺不定,連他自己也不曉得,與婉約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如今他能夠確定的,只有一件事情──

  「我不會讓妳離開我。」

  婉約因他獨斷的宣告,身軀發抖。

  她出手,抵著他逼迫而來的胸膛,推拒著,卻撼動不了他的力量。她的丈夫有一張文人的清秀臉孔,勻稱的體魄卻像武者一樣強健。

  她無力的垂下手臂,任他愛撫,讓他隨意親吻……她悲哀的發覺到他的親密舉止仍令她的身子感到愉悅。

  手指交纏,四目相對,唇舌緊貼,那麼的親密,曾經使她迷醉的每一個動作和眼神,至今仍牽動著她的心,為他起伏不定。

  婉約的雙眸慢慢的濕潤,眼前模糊一片,漸漸的,一顆顆淚珠溢出了眼眶。

  「謹思,我和娉婷並不是完全一樣的……」她哽咽,看不到丈夫的心。

  以前,她傻傻的以為,他願意與她親熱,就證明他是喜歡她的。可現在,她不敢這麼自以為是了!

  「我曉得。」唐謹思充滿憐惜的吻去她臉上每一滴淚,手指輕緩的褪開彼此的衣裳。

  婉約看他輕鬆的熄掉床邊最後一盞燈,那從容的神態,彷彿把她控制在手掌間。她忽然的想破壞他的從容!

  「謹思……」等他垂首,與她耳鬢廝磨,她出其不意的冷聲發問:「你抱我的時候,心裡是否在想著娉婷呢?」

  唐謹思一震,親熱的舉止陡然中斷。

  「真是委屈你了。」她憐憫的望他,激怒他的企圖昭然若揭。

  黑暗中,他的黑眸燃起了一點焰光,燒燬了溫柔的表象。

  她卻平靜的模仿著他的從容,冷淡的迎視他。

  唐謹思甜甜一笑。「婉約,妳的性子可真是超出為夫的預料,原來妳這麼愛吃醋呀?」

  婉約眉頭一擰,悶聲道:「我不是嫉妒,只是不願當別人的替身。」

  唐謹思又低垂了幾分,修長的四肢覆蓋住她的手腳,鼻尖也與她的鼻尖相抵,彼此溫熱的呼吸悄悄的靠近、融合……

  「這麼喜歡我,不想我再娶嗎?」他呢喃般的發問,每一字都吐露在她發顫的嘴唇上。

  婉約瞬間窒息,艱難的推著他頎長的身軀,他卻變本加厲,使勁將她覆蓋得更緊密。

  「妳知道我當初看上的是娉婷,很傷心嗎?」唐謹思柔聲問。

  他那不曾變化的悠然,刺傷了婉約的自尊。

  她狠狠的瞪他,驀地發覺──他目光有了變化,從迷惑到瞭然的變化。

  婉約赫然明白,他只是在刺探她,他並不確定她用情有多深。

  她懊惱的閉上眼,不理睬他。一輩子都不想讓他知道,她曾多麼喜愛他。

  唐謹思的歎氣聲在幽靜的寢室內微微掠過。

  「婉約,我很抱歉。」他緩緩坐起,面向床外,不再欺壓他的妻子。

  他終於明白了她的抗拒、她的反對,是因為太在乎他,而非氣量狹小。

  「你不用道歉……」婉約轉後側臥,背對唐謹思。

  他走向窗邊,不再親熱的觸碰她,她沒由來的覺得失落……用力的偷偷捶打自己的胸口,厭恨她不爭氣的失落。

  唐謹思開了窗,放入清冷的夜風,吹熄了他的情慾。

  「婉約,我想娶娉婷。」他低聲輕語。得不到的東西,就更想擁有。

  婉約摀住唇鼻,忍住飲泣的衝動。

  他又道:「但我也喜歡妳,我明白妳對我的心意,我保證不會虧待妳。」

  這種保證不僅不會令她安心,反倒更令她痛心。

  「我們的喜歡是不一樣的……」婉約咬著唇,用不帶泣聲的堅強語調告訴他。

  她的喜歡是一心一意的,而他,卻是三心二意的喜歡。她無法承受他把心分給別人的痛!

  「放我走吧!謹思。」

  「我不會答應。」

  「那麼,你會後悔的……」

  


  他會後悔?

  她想怎麼令他後悔?

  唐謹思在早朝議事之際,還分心回味著妻子的警告,心裡蠢蠢欲動的,居然頗為期待婉約做出令他意料不到的舉動,為他平順的生活製造一些波動,帶給他新鮮的刺激和樂趣。

  散朝後,眾臣退出皇宮。

  肖陽走到唐謹思身旁,有意無意的提起鍾家娉婷的情況,似乎聽說了唐謹思有意再娶鍾家妹妹,肖陽頗欣羨唐謹思能獨佔那雙耀眼奪目的姊妹。

  「婚事,恐怕得拖上一年。」唐謹思心不在焉的應著。迎娶娉婷的決定,並沒有因為婉約的強烈反對而動搖。

  可他願意給婉約一年的時間,緩和她的不甘願……

  唐謹思自認夠體貼了,早晨出門前,也讓母親轉告婉約他的最終決定。不知回家後,婉約又會給他什麼臉色看?會繼續冷漠疏遠他,要求離去?或是會給他耍些小手段呢?

  唐謹思滿懷期待,等著回府的時分到來……



  花了比平常快一倍的速度處理完兵部的事務,唐謹思整天惦記著家中的妻子,歸心似箭。

  彷彿回到了少年時期,無法克制情意的衝動,他的腦海裡充滿了婉約的一顰一笑,惦記著回家後,可能又要與她鬥上一鬥。

  於是,唐謹思謝絕了不少同僚的邀請,迫不及待的趕在天黑之前回到府邸。

  剛入府,就見小廝面色焦慮的等在門口,十萬火急的領著他走到母親房中。

  「娘?這麼急找我過來是出什麼事?」唐謹思進門就問,暗中猜測很有可能是他的妻子做出什麼驚人之舉,使得母親的神情變得如此氣憤。

  「這個鐘婉約實在是可惡,平常溫溫順順的,看不出骨子裡這麼傲慢!」母親如唐謹思所料,一開口就鞭笞他的妻。

  「她怎麼了?」唐謹思的胃口被吊起來了。

  母親拿過壓在茶几上的一張紙,遞給他,「你自己看吧!」

  唐謹思目光一瞥,正好看見紙上兩個醒目的大字──

  休書

  他當即笑出聲來。這可真是個驚喜。

  一張字跡整齊的休書上,密密麻麻的寫滿她是如何的所托非人,又清清楚楚羅列出他的罪狀,闡述她不得不「休」掉他的各種緣由。

  唐謹思煞有介事的念出婉約所寫的罪名,「夫君朝秦暮楚,成婚未滿半年便不安於室,是為一罪。另有所愛,又不肯離緣,誤人終身,是為二罪……」

  他邊說邊笑,惹得母親火冒三丈。

  「笑?你還笑!出了這種事,你居然笑得那麼開心?」

  唐謹思忍俊不禁,想像著婉約寫這份休書時的表情和心情,歎道:「我挺佩服她的,抓得出這麼多罪狀。」

  「那些罪狀都是在數落你呢!」母親沒好氣道:「看看最後八個字吧!」

  唐謹思依言,瞧了瞧刺目的休書結語──

  「再三思索,忍痛休之。」

  多麼無奈的字眼……忍痛。唐謹思搖了搖頭,唇邊的笑意不減。

  他被休了,被成親三個月的妻子「忍痛」休掉了。

  這就是婉約要給予他的「後悔」嗎?

  她認為這麼做,他就會後悔了?然後呢?她是否期待他回心轉意,帶她回家,向她賠不是,柔情蜜意的許諾她絕不再娶?

  唐謹思收起手中的休書。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會因為妻子的一封休書而回心轉意的,他的妻子做得太絕了,只怕是連他的回心轉意都不屑吧?

  「她把嫁妝和你送給她的一些東西也叫人搬走了。」母親繼續訴說兒子不在家的時間裡,媳婦做出的種種驚世駭俗的行為。

  唐謹思忍不住放聲而笑。他聽說過許多女人用各種手段,去牽制住自己的丈夫不能再娶;但他的妻子這種對抗般──決裂的方式,他還真有幸第一次體驗到。

  「你到底是高興啥?這麼大的侮辱,你一點也不在意?」母親對唐謹思的態度深感不解,「你可是職掌兵部的高官!你不怕事情傳出去對你的名聲有多大的損傷?」

  「別擔心,娘,婉約她……會回來的。」即使妻子做得如此決絕,唐謹思仍認為她的離開是一種負氣的抵抗罷了。

  這種抵抗維持不了多久。

  「出了這樣的事,我不會再允許她進這個家門了!」母親信誓旦旦的宣告。

  「娘。」唐謹思坐到母親身旁,握住母親的手,柔聲撒嬌,「當初爹再娶之時,妳是怎樣的心情?」

  他在為婉約說情嗎?母親納悶的盯著兒子端詳,好半晌才苦澀的歎,「每個女人都得接受這種命啊!」

  唐謹思的目光游移,緩緩的落到休書上,「我的夫人並不想認命。」

  「你喜歡她?」

  「自然的,否則何必娶她?」他笑容可掬,心事如謎。

  他的母親從他懂事起也很少見到他表現出什麼強烈的情緒,或鮮明的愛恨,除了溫文儒雅的笑靨,唐謹思少有表情。

  母親弄不懂兒子的心事,又歎了一聲,放棄道:「隨便你們吧!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個比一個難對付。婉約這事,我先壓下消息,你盡快處理妥當!」

  「母親放心。」唐謹思勢在必得的允諾。

  「謹思啊!你既然曉得一個女人見到丈夫再娶會是如何的難受,你又何必讓你的妻子受苦?」

  唐謹思的笑容微微一凝,眼裡閃過幾許難以捉摸的流光。

  片刻後,他悠悠道:「我不曉得……」

  他不曉得……自己的心。

  他依然渴望著娉婷,但婉約也很重要。

  對娉婷,初見的悸動,無法忘懷;而婉約,婚後的親密,讓他不忍捨棄,如今,她又帶給他從未有過的新奇。

  他承認自己貪心,兩個都想要。

  儘管他知道喜歡一個人應當全心全意,可他做不到,不曉得自己的心更需要誰?

  「這個是婉約留給你的。」母親思索了一會兒,有些猶豫的把一封信交給兒子。

  「娘看過了?」唐謹思審視母親一眼,感覺出母親原本不想把信給他。

  「是的,我看了。兒子,我看婉約是不會回來了。」

  唐謹思疑惑的打開信,見到信中只寫著兩行字──

  你若無心我便休

  青山只認白雲儔

  


  青山只認白雲為伴侶,而她的丈夫,顯然不是她嚮往的白雲……

  鍾婉約帶著不容動搖的決心,和忠心耿耿的陪嫁丫鬟,住進了城內偏遠處的一間尼姑庵。

  她不敢回娘家,亦不奢望唐謹思會原諒她寫下如此違逆風俗的休書。

  離開一個女人賴以為生的棲息之地,只因為不想見到丈夫左擁右抱,她無數次的問自己,她任性的做法是否太幼稚了?

  可最終,腦海浮現出的答案都只有一個──

  她不能忍受丈夫與妹妹卿卿我我的情景,就算把她的心撕成碎片也不能容忍,為此,她必須走!

  「小姐,吃些東西。」年輕的丫鬟叫寶兒,相貌甜美,手藝極佳。一到尼姑庵內就找地方做膳食照顧婉約。

  婉約感激的笑,牽過寶兒的手,讓情同姊妹的丫鬟坐到身旁。

  「如今我自顧不暇,實在不該帶妳出門。待我寫封家書給爹娘,妳替我拿回家去,我會請求他們收留妳。」

  「千萬不要!」寶兒激動的回道。「寶兒從小就在小姐身邊長大,離不開的,寶兒是自願陪在小姐身邊,不怕吃苦的,小姐,放心讓我留下來照顧您吧!」

  鍾婉約苦澀的笑,桌上昏暗的燭燈,映照出她的憔悴與落寞。

  在她最失意的時候,仍願意陪在她身邊支持她的人,竟不是她的家人,而是她的侍女。

  她無助的抬起雙臂,環抱住自己。老舊的屋外,夜風漸漸襲來,忽有一陣走動聲,朝她所在的方位步步逼近。

  寶兒警覺了,湊到窗邊,藉著月光向外打量。

  一望之下,寶兒吃驚的回頭告訴婉約,「小姐,唐家的人來了。」

  婉約秀眉微蹙,正在思考如何應付,便聽門口有人輕聲喚道──

  「夫人,請開門。」

  那聲音,婉約很熟悉,是唐家一個照顧她的丫鬟。是來勸她回去的嗎?婉約猜疑不定,給了寶兒一個眼色。

  寶兒慢慢推開門,只見那丫鬟身後還有一群人,而唐謹思俊逸的身影也在其中。

  「……姑爺。」寶兒不知所措的退到一旁。

  唐謹思越過旁人邁入屋內,悠然的姿態恰似一陣清風。

  「婉約,我來了。」他毫不遲疑的向休了他的妻子走去,含笑的容顏猶如正在幽會心上人的情郎,是那麼溫柔。

  「你──」婉約望著他溫文儒雅的模樣,奇異的,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她萬萬想不到,他會這麼快趕來找她。

  明媚的月光從半開的門窗潛入房中每一個角落,為室內添上一股柔暖的光澤。

  唐謹思揮了揮手,身後的下人會意,帶著寶兒走出門外。

  「小姐?」寶兒想掙扎,無奈對方人多勢眾。

  婉約遞給她一個「不必擔憂」的眼神,靜靜的等旁人逐一離去,並關上房門,這時,唐謹思慢慢的走向她。

  婉約低頭不語,突然找不到勇氣面對靠近她的男人。

  這個被她休掉的丈夫,和藹可親,巡視著桌上的膳食,低聲關切道:「飯菜都涼了,妳還沒吃嗎?」

  婉約沉不住氣,彆扭的問:「你來做什麼?」

  唐謹思無聲輕笑,在她身前蹲下高昂的身軀,「怎麼不敢看我了?」

  婉約不甘示弱的抬眼,與他目光交會,胸口一熱,又垂下眼眸,她的確不敢看他,他的眼神太明亮璀璨了,她怕自己被那份光華所灼傷。

  「我不是來接妳回去的。」他忽然開口,說出的話使婉約又羞又怒。

  「請你不要打擾我!」她冷著臉,暗自警告自己不能難過,無論他會說什麼話來壓迫她,她都不能再為他心痛!

  唐謹思輕捧起她的雙頰,與她對視,「那份休書不能算數,妳我依然是夫妻,我不會同意妳離家出走一去不回的行為。」

  婉約氣結,氣得忘了抗拒他的觸碰。這個男人,既不是來接她回去,又不肯放她走,他到底想怎樣?

  唐謹思看出妻子的困惑,主動表示,「娘為了妳的事也在生氣,倒不只是氣妳,也罵了我一頓。這陣子我們都不要回家住了,我陪妳待在這。」

  「說什麼呀!」婉約被他閒話家常的口吻打亂了情緒。「你以為你是來住客棧嗎?這裡可是尼姑庵啊!」

  「別大驚小怪的。」唐謹思悠閒道:「我請示過庵主,並送了些香油錢,她們很願意接納我在此陪伴照料妳。」

  婉約呆了,眼前那雙光彩璀璨的眸子,閃爍著她不曾見過的頑皮之色。她赫然發覺,他像個找到玩具的孩子一樣,興致勃勃。

  「你打算賴在我這?」

  「一家人,何必客氣。」

  「我、我……」沒想到溫柔體貼的丈夫,竟會有這麼接近無賴的一面,婉約忍不住向屋外的丫鬟求救,「寶兒,進來收拾行囊,我們走!」

  「要換地方居住嗎?」唐謹思非常配合的立刻放聲吩咐屋外的僕人,「你們也準備跟著夫人出發吧!」

  婉約錯愕。這個男人到底明不明白,她已經休了他,決心與他畫清界線,拒絕與他親密,不再當他的妻!

  他……怎會不明白?

  假如他有一點智慧,有一些自尊心,就不會找上她,與她糾纏不清,甚至流露出──縱容她的表情;更離譜的是,他對她的態度,竟比新婚時期更加親切,親切到言詞神色充滿甜蜜。

  婉約糊塗了,唐謹思究竟在想什麼?
第四章   
  夜風飄蕩,拂過衣裳,帶給人絲絲寒意。

  婉約提著燈,不顧夜深風寒,逞強的帶著寶兒毅然離開尼姑庵。然而,唐謹思也帶上一群下人,尾隨著她,亦步亦趨,令她無法擺脫。

  她頻頻回頭瞪他,端莊的姿態全毀,好像一個任性的小姑娘在與情郎賭氣。

  他手執紙扇不時的搖晃,偶爾眺望月色,吟出幾句詩文,悠閒的姿態仿若在陽光下踏青。

  只苦了跟隨這對鬥氣夫妻的僕人們,一身疲倦,滿腹辛酸難言……

  婉約實在不知該往何處才能甩掉唐謹思,她故意避開幾條進入鬧市的路,在樹林外圍走走停停,左轉右繞……漫無目的行走。

  唐謹思並未阻攔,任由她走到樹林盡頭,終於,在朦朧月光的照耀下,無路可丟了。

  前方,只見一片田地和幾間燈光閃爍的屋子。

  婉約茫然的望著田地邊緣的圍欄,心中空虛至極,找不到依托似的,她有了即將崩潰的慌亂。

  「小姐,那裡八成是農家,我們過去歇腳,好嗎?」寶兒見婉約疲憊了,於是大膽的提議。

  婉約回過神,看寶兒陪她奔波得滿頭是汗,心裡有愧的她毫不思索的點頭。總之,不到絕路,絕不回頭。

  兩人正想走過田地,到農家借地方休息,不料,天邊忽然畫過一道閃電,烏黑的夜空立時飄起毛毛細雨。

  尾隨在她們身後的唐謹思馬上問下人們,「有沒有帶傘?」

  下人紛紛搖頭。

  唐謹思見雨勢漸強,又看出婉約的動向,目測了遠方農家的距離,他果斷的派人喚來寶兒。

  「寶兒,告訴妳家小姐,別忙著趕路了。這林子裡有破廟,我們先進去避雨,免得她受寒著涼,生了病。」

  寶兒恭敬的點頭。唐謹思的態度很溫和,卻給人一種無法違抗的氣勢。當她把話轉告給婉約時,落下的雨水像在支持唐謹思的話似的,突然越下越大。

  婉約的衣裳、髮絲,很快就沾濕了。

  她迷惑的回視唐謹思,他始終守在她身後,不離不棄,如同在等待任性的情人回心轉意一般癡心。

  霎時,婉約覺得她反而像是做錯事的罪人,害他、害寶兒、害那麼多下人因她的任性不得安寧。

  婉約無奈的面向一旁的樹林,不想為了賭氣害所有人陪她吹夜風、淋冷雨,她幽幽的歎氣。

  「走吧!」婉約與寶兒提著燈和沉重的行囊,先向林中隱約可見的廟宇邁步而去。

  唐謹思朝下人們遞去一記眼色,隨即有人趕上前為婉約開路。

  氤氳的霧氣在夜空蔓延,眾人進了殘舊的破廟,廟外的雨勢已增大,細雨成了暴雨,滂沱不絕。

  婉約獨自站在廟宇的屋簷下,讓四處侵襲的冷風吹醒她的神智。

  唐謹思默默的走到她身旁,一眼就看見她落寞的容顏在昏暗的月光下顯得慘澹失色,他心頭泛起了一絲莫名的疼痛。

  雨在屋簷邊凝結著一顆顆水珠。

  「妳冷嗎?」他情不自禁的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想給她溫暖。

  婉約欲抽手,他加重力道不讓她脫離。她皺了皺眉,不答話,悶悶的望著雨絲細密的天空。

  廟宇內,下人們取出一支支燈燭,到處擺放,點起燦亮的光,散佈在婉約與唐謹思左右。

  他的掌心散發出暖意,一點點滲入她的手掌,像一隻隻急躁的螞蟻爬向她的心房。

  婉約垂頭不語,他的耐心、他的溫柔、他的平靜……都令她困惑。她有一種逃不出他掌心的驚慌感。

  唐謹思抬起手指,撥開黏在婉約半邊臉上的凌亂髮絲,柔聲勸說:「進廟裡去,外面風大。」

  她仍然垂頭不語。

  他看不清她的容顏,不由得懷念起她平時充滿柔情的臉。此刻她那麼冷漠,令他益發的思念她曾經的溫馴。

  「你不生我的氣嗎?」婉約迷茫的問。

  唐謹思不由自主的捧起她的臉。「氣什麼?」

  四目相對的剎那,她不爭氣的臉紅了,腦中不斷的浮現出她違反世俗禮教的各種行為。

  唐謹思的目光被她臉頰的淡淡紅暈吸住了,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兩人成親的那夜──

  他揭開她的紅蓋頭,她露出含羞帶怯的容顏,有一瞬間,他是那麼欣慰,欣慰自己娶到了她。

  即使是認錯的,他也確實為她心動過。

  「為什麼來找我?」婉約再次發問,打斷他的回憶。「我寫了休書,離家出走,做了這麼多大逆不道之事,你難道一點都不介意?」

  唐謹思不動聲色的凝視她,含著水光的眸子收斂了銳利的光華,柔和得足以溺死人。

  婉約只覺得他像誘人墜落的深淵一樣可怕,害她心跳失控。

  「妳也知道妳的行為是大逆不道的,為何還要做?」唐謹思笑著反問。

  「我不認為我錯了。」只是……世所不容。

  「以前怎麼沒發現妳是這麼固執的人?」唐謹思輕歎,她把他徹底的瞞過去了。若非娉婷帶來的意外,他可能永遠不會發現,他的妻子其實並不溫馴,甚至倔強得令人頭疼。

  「娉婷比我隨和,或許,她才是適合你的賢妻。」

  「我從這句話裡聽到一點醋味,希望那不是我的錯覺。」

  「你的耳朵能當嘴巴用,吃得到滋味?」

  「要不然妳讓我仔細嘗嘗?」他的手指輕佻的捏了她的嘴唇一下。

  婉約一震,不知如何反擊;想罵他,又發現兩人已經像冤家在鬥嘴似的,你來我往,廢話不停。

  「你究竟想做什麼?」她的耐性沒唐謹思那麼好,當下不客氣的質問:「你不要時時刻刻跟著我,我不可能跟你回去!」

  「我也不可能時時刻刻跟著妳,妳忘了,白天我還得處理公務?」

  她瞪他,眼中含帶驅趕之意,以及死不回頭的決心。

  唐謹思遺憾的接著說:「我會讓下人們時時刻刻伴隨妳左右。」

  「監視我?」婉約冷笑。「這能改變什麼?」

  「是照顧,非監視。我不會干擾妳的,婉約。我會給妳充足的時間,等妳想通了,直到妳改變心意。」他一派君子風度的作出承諾,話語間顯露出十足的把握。

  他哪來的把握?他憑什麼認為她會回頭?還要等她改變心意?荒謬!

  婉約險些又發火了,使盡力氣的抑制住怒意,一字一頓道:「我絕不會改變離開你的決定。」

  話音落下的剎那,一陣馬蹄聲逼近。

  婉約聞聲望去,見到一群壯年男子策馬靠近破廟,像是來避雨的,又像只是經過而已。

  那群壯年男子看到廟裡外有人,竊竊私語了片刻,逐一下馬,走入廟內。

  婉約發現他們帶著兵器,正欲仔細端詳,唐謹思忽然擋在她身前,擋去了別人觀察她的視線。

  婉約胸口怦然,為他不經意的關懷……心軟了。

  他的身影仿似堅固的高牆,維護著她。風雨仍未停歇,在他身後,她卻覺得身心漸漸溫暖,暖得……好像置身舒適的家園。

  婉約禁不住紅了眼眶,與唐謹思的心結並未解開,但,只要他展現出一點點好意,她就忍不住想放下成見,去親近他……甚至放棄堅持,重回他的懷抱。

  可無論他的懷抱多麼溫暖,都不會永遠只屬於她一個。她只能咬緊牙根,抗拒他的好。



  夜色更深沉。

  雨還在下,婉約和寶兒坐到柴火邊取暖。唐謹思在旁邊品茗,一個小廝站在他身前讀史書給他聽。

  殘舊的破廟,因唐謹思的到來煥然一新。地面被下人掃乾淨了,鋪上全新的毯子。精美的燈架上,燭光閃耀。漏雨的位置下,擺著盆子接水,只聽雨聲叮咚作響,好似一首輕快的歌曲。

  婉約很懷疑,能把破廟妝點得像茶館的他,為什麼會沒帶上一把雨傘或一件蓑衣?

  「你們是京城裡的人嗎?」坐在對面的那群壯年男子中,有人發問。

  唐謹思的下人瞧了瞧主子的臉色,隨口答了一聲。

  那群同樣在避雨的人,認真的打量著唐謹思,看得出唐謹思是頗有家世的名門公子。

  廟外的雨勢逐漸變小。

  婉約看了看天色,算了算此時應當是深夜。等雨停下,她又能帶著寶兒去什麼地方住宿呢?

  她開始怨怪起自己的莽撞,不該為了賭氣,帶著寶兒離開尼姑庵,弄得現下走投無路。

  唐謹思無聲的觀察著她的忐忑不安,唇邊掠過一絲笑意。在無人發覺之際,他瞥了那群陌生男子一眼,隨即又專心聽小廝讀故事。

  婉約沉不住氣,站起身,想到廟外觀看天色。不料,她一動,對面那群人也站了起來。

  婉約嚇了一跳,見對方面色猙獰,她無意識的拉起寶兒靠向唐謹思。

  那群陌生男子突然抽出兵器,圍住唐謹思一行人,冷然威脅,「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

  遇上強盜了?

  婉約緊張的看向唐謹思,而他居然還是一副溫文儒雅的樣子,輕聲交代下人把東西交給那群人,接著又吩咐讀書的小廝繼續念。

  婉約心慌意亂,眼看下人們將隨身攜帶的貴重物品都給了那群人,她眉頭緊皺,冷不防與其中幾個人目光交會,倏地,下流的調笑聲在耳邊響起。

  「喲!瞧瞧這位小娘子,多麼曼妙的身子。」男人們猥褻的眼神盯住了婉約被雨水淋濕而曲線畢露的身軀。

  「無恥!」寶兒趕緊衝到婉約身邊,斥罵對方。

  「哈哈哈!還有更無恥的事情等著妳呢!小姑娘。」幾個男人上前,伸手要抓婉約和寶兒。「把這兩個女的一起帶走!」

  突然,一道刺耳的碎裂聲打斷那群凶神惡煞的叫囂。

  婉約震了震,轉眼,見到唐謹思把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只見他臉龐覆上森冷的冰霜,不見慣有的溫和柔暖。

  「東西拿了就走,別再丟人現眼。」

  唐謹思的警告聲冷冽如冰,聽在那群強盜耳朵裡卻像尖銳的挑釁。

  他們怒罵幾聲,立刻放開婉約與寶兒,如狂風般撲向唐謹思。

  婉約慌亂不已,衝動的伸手試圖阻攔那些人,然而對方已舉著刀劍把唐謹思包圍住了。

  下人之中,有幾個護院飛快的跳出來,保衛唐謹思的安全。

  一眨眼,雙方人馬打了開來,兵器交擊,發出鏗鏗的刺耳聲響。

  婉約和寶兒被刀光劍影所擋,置身在混亂的打鬥之外,看不清唐謹思的情況。

  婉約心亂如麻,想避開打成一片的人,到唐謹思身邊去。遇到危險,顧不得和他賭氣了,一心只想守在他左右。

  「小姐,別過去呀!」寶兒忙不迭的拉住婉約。

  婉約根本沒辦法靠近唐謹思,只能努力的睜大眸子,透過雙方纏鬥的縫隙尋找唐謹思的身影。

  剛看見他的臉,冷不防一道身影從打鬥中跌了出來,摔倒在婉約腳下。

  寶兒驚呼,婉約隨即帶她後退,不料她們一退就驚動了那人。

  對方馬上跳起身,握緊手中大刀,對準婉約的臉,喝道:「不准逃!」

  「別碰她們!」唐謹思飽含焦慮的聲音緊隨而至。

  劫持婉約的壯年男子看出唐謹思的緊張,便出聲威脅,「叫你的人住手,否則我就殺了這兩個女人!」

  這一叫,雙方的人都停下手。

  婉約靜止不動,忘了呼吸,看到唐謹思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穿過人群,向她衝來。

  她不受控制的猛一用力,推開劫持她的男人,朝唐謹思奔去。

  唐謹思詫異的望了她一眼,又看向她身旁的強盜,對方抓不回婉約,心一急,立刻舉刀對準她細弱的肩膀,狠狠砍下──

  「婉約!」唐謹思飛身上前,將婉約抱入懷裡,替她擋下一刀。

  「謹思?」婉約呆住了,被他擁抱著,臉貼著他溫暖的胸口。尚未聽見他的心跳,耳邊又充斥著激烈的打鬥聲。

  護院們趁強盜失神,包圍過來,雙方再度交手。

  「別怕……」唐謹思的低語聲在婉約頭頂響起。

  她抬起頭,離開他懷抱,想看他的臉色是否像他的語調一樣溫和?

  可是,在她抬頭的剎那,他卻像失了骨架的傀儡,驀地在她眼前倒下。

  「謹思──」婉約驚駭至極,蹲在地上,急切的呼喚著毫無反應的丈夫。

  他一動不動的側臥,彷彿已入睡。

  婉約心神俱散。

  他給她的傷心在這一刻全都化為烏有。她無聲的哀求著上天讓他平安無事,她願意繼續為他傷心,只要他安好無恙。

  一旁的護院與那群強盜持續打鬥,從廟內激戰到廟外,半晌,強盜不敵護院,趁雨勢漸歇,逐一騎馬逃離。

  婉約顧不得讓人緝兇,趕緊叫回護院,「快,先送少爺進城找大夫!」

  唐謹思的衣裳有點厚,又側著身不動。婉約看不見傷口在哪,更不敢隨便觸碰他,唯恐牽動傷口。但見他血流如注,青衣轉瞬染成鮮紅色,她心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慌亂不已。

  下人們也急得團團轉,兩個護院上前小心的把唐謹思攙扶起來。

  「婉約……」剛一站穩,唐謹思竟睜開眼。

  婉約吃驚的捂著嘴,激動的湊近他,手伸到他臉邊,想碰又不敢碰,生怕一動他就會消失。

  他虛弱的凝視她,柔聲安撫道:「我沒事,別怕。」

  「你受傷了。」婉約淚盈於睫。為什麼他要反過來安撫她?他知道他的體貼會令她更加心疼嗎?

  「妳沒事就好。」唐謹思溫柔一笑。

  婉約崩潰的哭出聲來,不在意旁人看見。

  抗拒不了他對她的好,即使他最愛的人不是她,只要他願意給予她一些溫柔關懷,明知自己會受傷,她還是忍不住和撲火的飛蛾一樣,投入他的懷抱。

  


  一行人匆匆忙忙的趕入鬧市,半路,正好遇見認識唐謹思的巡衛。那衛兵曉得附近哪有大夫,迅速把他們帶去安置。

  路上,婉約總覺得唐謹思身上的血味腥得有點古怪,夜裡發生的一切也透著一些奇異之處。但憂慮著丈夫的傷勢,她無暇多想。

  經過大夫診治,唐謹思的傷勢並不嚴重,只是傷及血脈,失血過多,需要休養幾日。

  「今晚我們就在大夫家的客房住下吧!」婉約始終守在他身旁,比他的小廝更慇勤的照顧他。

  唐謹思躺在乾淨的床上,藉著柔和的燈光看著她忙進忙出,一顆心暖洋洋的,很想叫她待在身旁陪他聊天就好,又想多看一點她為他擔憂的樣子。

  一時間,他發現自己有些壞心眼……

  「妳呢?把我放在大夫家,妳又要逃到哪去?」

  婉約聽了他的問話,面露歉疚,覺得是自己害他受了傷。看他如此虛弱,她也不放心留下他,置之不理。

  「我……暫時不走了。」她尷尬的轉身,背對著他。在只有兩人的寢房裡,一停下交談,她就聽得見自己為他狂烈跳動的心,多麼無可救藥。

  「那麼,我得為妳找一個安適的地方讓妳居住。否則,世道艱難,人心險惡,妳不肯回家,我實在不放心妳在外生活。」唐謹思體貼的計畫著。

  婉約不知所措了。在乎他的心情,她難以啟齒,只能輕聲呢喃,「我想在你身邊照顧你,直到你傷癒為止。」

  唐謹思察覺她微微顫抖的身軀洩漏出緊張,還有她泛紅的耳廓顯示了她的羞怯。

  她輸給了關愛他的心,心甘情願回到他身邊。

  「婉約,我不會藉此機會逼迫妳隨我回去,妳不用勉強自己。」在妻子身後,唐謹思臉上浮現難以分辨情緒的笑。

  婉約沒回頭,錯過他的表情,只聽到他溫柔的嗓音,如在訴情話一般對她道──

  「只是我擔心妳的處境。妳瞧,京城附近還有如此猖獗的強盜,妳只帶著寶兒離家,我怎麼能放心?」

  婉約本就心有餘悸,被他這麼一說,更加不安了,益發認為──她帶著寶兒離家出走的行為太愚蠢。

  唐謹思乘勝追擊道:「最近朝廷公務繁忙,既然是皮肉傷,我也不請假了。妳若是不想見到我,我就住在兵部裡,妳先回家,等我安排好新的住處給妳,妳再離開,好嗎?」

  他的勸告說得比哀求更可憐,虛弱的神色也充滿期盼,彷彿在等待她的垂憐。

  婉約一回頭,便看見他懇切的臉,瞬間,她動容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不忍再計較這個男人帶給她的心痛。

  婉約走到床沿,坐下,含淚握住他的手,像一個疲倦的孩子,妥協的低下頭,對他說:「我們一起回家……我不走了。」

  她是那麼在乎他,不能勉強自己離開他了。

  唐謹思的唇角微微上揚,隨即又恢復平常,速度快得幾不可見。

  「婉約,我不是個好丈夫。」他手一伸,環住婉約的腰。

  她無力排斥,感覺整個人被他束縛住了一般,無法抽身。

  「我知道……」靜了片刻,她認命的低語。

  「妳仍願意回到我身邊嗎?」唐謹思誘惑般的問。

  「你知道。」既然逃不了,她只能回到他身旁。即使迎接她的將是他再娶的結果。

  「對不起,婉約。」

  「別說了。」她不想聽他道歉,衝動的吻住他的雙唇。

  蜻蜓點水般輕吻了一口,他的溫度、他的氣息,令她天旋地轉,找不回理智,正想撤開,他的手掌卻按住她的後腦,把她禁錮在身邊。

  她的身軀與他緊貼著,親暱無比。

  她忍不住飲泣了,想著有朝一日,娉婷也會這麼親近他,驀然間,婉約胸口抽痛,難受得無法言語。

  她有些怨憤的張嘴,狠狠咬住唐謹思柔軟的唇舌,猛烈的進犯著,學不會他的溫柔,擠不出纏綿,只能凶狠的啃噬他。

  「婉約?」唐謹思被咬破了唇,輕聲低吟,驚訝於她的暴烈。

  「抱歉……」發現他唇上有血,她震驚的退開,如夢初醒,想起他還是個傷者,她羞愧得拚命道歉。

  唐謹思不以為意的笑著,手指輕撫著受傷的唇瓣,雙眼若有所思的凝視著他的妻子。

  他曾以為,她像一杯無味的清水,溫和卻平淡。沒料到,她其實更像濃醇的烈酒,十足的後勁只有長期相處才能漸漸品嚐出來。

  「別用手擦。」婉約找出乾淨的手帕,拭去他嘴上的血絲,沒發覺他的氣色轉好,更沒察覺他的神色離奇又古怪。

  在他為她受傷的那一刻,她已徹底淪陷,自願落入他設下的深淵。

  既然這麼在乎他,乾脆讓他把她的心撕碎了,直到不能再愛他……那會比離開他更有效的斷絕她的心痛。

  「我們一起回家。」擦乾他嘴上的血,婉約柔聲道。

  隨他高興吧!讓他去娶娉婷,她會陪在他身邊,照顧他到康復,親眼看他如何寵愛她的妹妹……用最強烈的痛楚,讓她徹底死心。

  當她能夠對他置之不理,無論他是死是活都不在意,屆時,才是她需要離開之際。
第五章   
  只隔了一天,兒子就把離家出走的媳婦帶回府了。

  唐謹思的娘親十分意外。記得媳婦休夫的那天,明明走得那麼決絕,怎麼才一天的工夫就回心轉意了?

  唐老夫人看見婉約回家後,如影隨形的跟在兒子身邊,對他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甚至比決裂之前還盡心盡力。

  唐老夫人匪夷所思,兒子是怎麼收服媳婦的心呢?

  聽說兒子受傷了,做母親的本該擔憂驚擾。可她思前想後,總覺得有些古怪,她直覺認為──兒子必定是耍了什麼詭計才會如此湊巧的遇到強盜還受了傷!

  「謹思今天又請假嗎?」唐老夫人走到兒子居住的院落,停留在扶疏的花草邊,問著在此伺候的丫鬟。

  「是。」

  唐老夫人一歎,回想著婉約從早到晚圍著兒子團團轉,一顆心都繫在他身上……

  她突然同情起婉約來了。

  「謹思,娘又在屋外看我們了。」婉約坐在床邊,親自餵著躺在床上看文書的丈夫吃飯,偶爾視線一轉,就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窗外徘徊。

  唐謹思順著婉約的目光,望向敞開的窗子,不意外的發現母親正佇立在窗外的花叢邊,一邊打量他們,一邊和丫鬟交談。

  「她大概是擔心我的傷勢吧!」唐謹思敷衍一笑。最近,母親觀察他的目光有點可疑,不知是否看出什麼破綻?

  他凝望婉約的容顏。她又變回那個百依百順的好妻子,自他受傷以後,擔起照顧他的責任,無微不至的服侍他。

  從她柔和的臉上,唐謹思看不出她的變化會持續多久?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拿著筷子遞到他嘴邊的菜,送回她面前,「妳也吃一點。」

  婉約不好意思的頓了頓,慢慢張開口,正要吃下筷子夾的食物,他毫無預警的一個扯動,硬是把她拉到床上。

  「謹思?」婉約驚呼,放在腿上的食物打翻一地,人跌到他懷裡。

  他半撐起身,半敞的前襟內,結實的胸膛清楚可見。

  「別鬧了。」婉約不知該看哪兒,感覺他的手掌撫著她後腦,她不自覺的閉起眼。

  如她所料,下一瞬,她的雙唇被他毫不客氣的掠奪了。

  半趴在床上的姿勢好難受,但他輕易就在她唇間點燃激烈的情火,挑撥得她身心酥麻,一點也不想移動,任他一口一口哺予她味道甜美的熱情之吻。

  「這樣娘就不會再偷看我們了。」等婉約乏力的軟倒在他懷裡,唐謹思滿意的結束這香艷的一吻。

  她聞言,再度望向窗外,唐謹思的母親果然離開了。

  「娘……沒有責怪我。」婉約難為情的說:「我以為回來之後,她會怪我離家出走,但她卻隻字不提,好奇怪,你們都不生氣?」

  唐謹思苦笑,「那是因為她已經罵過我了。」

  同樣是女人,婆婆能體會到她的心情……婉約埋首在丈夫的胸口,閉上雙眼聆聽他穩健的心跳。

  今後,他的懷抱還會讓多少女人依偎呢?

  婉約緊閉的眼中有淚水泌了出來。她不想計較了,她默許他了……她會耐心的等待,等到心碎為止。



  她應該不會再休夫了吧?

  唐謹思在夜深人靜之時徐緩的起身,不驚動同一張床上的婉約。他隨意披了件外袍,悄然走出門。

  進了書房,他剛點起燈,就有一名機靈的僕人趕來侍奉。

  「假期不能再延續,我明天就得回兵部。」總是在家處理公務的唐謹思一邊閱覽公文,一邊問僕人,「那邊的事,你處理好了嗎?」

  僕人猶豫道:「報酬都給了,可那些人不太願意離開京城。他們說京城那麼大,不一定會遇見知情者。」

  唐謹思放下公文,溫文儒雅的問:「動手之前不是交代過你們,一定要找些『聽話』的人。怎麼,現在弄得無法善後了?」

  僕人流下冷汗,為難道:「主子見諒。但要找隨時能配合的人手,又要求他們有真材實料,還要人家表現自然、進退得宜,而且,只給那麼點時間去找,這實在是……很困難的任務。」

  「你當初可是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證,找的這批人絕對物超所值,如今哪來這麼多困難?」

  唐謹思的態度仍然和藹,於是僕人大起膽子回嘴──

  「他們確實不錯呀!即使颳風下雨,也隨叫隨到。而且那晚在破廟裡,他們從出現到動手和最後的撤退,都表現得完好無缺。就算告訴夫人,那是主子您雇來騙她的假強盜,夫人也不會相信的。」

  唐謹思微微一笑,忽然把桌上的硯台一拋,擲中僕人的腦袋,看著僕人掩頭痛呼。

  「此事不准再提,若是你洩漏出一字半句……」唐謹思柔和的威懾。

  年輕的僕人被他差遣多年,清楚唐謹思這下是真的不悅了,於是連回嘴也不敢,只能拚命點頭。

  「至於那些你推薦來『表演』的傢伙,你自己打發乾淨,要是讓我在京城裡瞥見他們的蹤影,你就等著充軍。」唐謹思低聲交代,突然,眼神一變。

  正抬頭看他的僕人,發現唐謹思神色不對,嚇了一跳。

  倏地,只聽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在書房外響了起來。僕人如臨大敵,這麼晚了會是誰?

  「去把人帶進來。」唐謹思平靜的發出命令。

  下一刻,衝出去的僕人如旋風般回到書房,手中抓住一個面色蒼白的丫頭。

  唐謹思瞧了膽戰心驚的丫頭一眼,柔聲問:「寶兒,這麼晚了,跑到這裡遊蕩有何意圖?」

  「姑爺……」寶兒唇發顫,站也站不直,驚慌的回道:「是、是小姐知道您這些天晚上都……都有到書房,她擔心您處理公務太、太累,吩咐我,若是發現您夜裡又起身了,就……代替她照顧您,順便、順便催促您早些休息。」

  婉約本是一番好意,寶兒也是盡忠職守,卻沒想到唐謹思根本舒服得不需要她們憂慮。

  寶兒怯怯的端詳唐謹思,他的「受傷」是假裝的嗎?他騙了小姐?

  「寶兒,妳是個乖孩子。」唐謹思朝僕人做了一個手勢。

  寶兒尚未反應過來,人已被架出書房外,慌亂中,驚慌失措的她看見唐謹思高深莫測的臉上浮現一片令人心驚的陰暗。

  「姑爺──您要做什麼──姑爺──」

  唐謹思平靜的等著僕人把寶兒強行拖出書房,半晌,他悠悠低喃,「乖孩子是需要特別照顧的……」

  


  入冬了,天氣卻未開始冰涼。

  婉約回家之後,一直負責照顧丈夫的起居。

  雖然,她從沒親手處理唐謹思的傷口,甚至沒親眼打量過他的傷勢,總是經由他相識的大夫來家中為他診治,但最近,唐謹思的氣色漸好,婉約相信他已逐漸康復。

  她的心,終於安穩許多。

  這兩天,唐謹思恢復了朝務,時常早出晚歸。

  婉約發現,她的丫鬟寶兒失去了蹤影。無論怎麼詢問、尋找,都沒有寶兒的下落,婉約為此焦慮不安。

  幸好唐謹思不需要她照顧,她可以全心找尋寶兒。

  冬至的傍晚,一絲絲秋天未帶走的熱氣仍在人間徘徊。

  婉約出門兩個時辰,回來後,月亮已高掛天空。

  她剛踏入府邸,就見唐謹思讓一群下人簇擁著,獨坐在竹椅上,左右有人為他提燈倒茶,他身後是能擋風遮雨的大樹。

  婉約暗自一歎,她家夫君真夠鋪張的,在家裡也要搞出這樣的排場。

  「你怎麼入夜了才到樹蔭底下乘涼?」婉約覺得好笑,朝唐謹思開口。

  「妳又去哪了,這麼晚才回家?」唐謹思立刻起身,走向她。

  「你是專門守在這裡等我回來嗎?」婉約胸口怦然,不自在的問。

  忽然間,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唐謹思,立場顛倒了。

  以往,在家等待的人是她,她總是牽掛著他;此刻,變成他在等待,而她牽掛的人,變成寶兒了。

  「下人們說妳出去快半天了,我不放心。」唐謹思毫不隱瞞他的關心。

  婉約又感動又內疚,主動牽著他的手,往寢室走。「入夜了風很大,你別待在外吹風,以後我會早點回家。」

  「以後?」月光灑落在唐謹思的臉上,照清了他的不滿。「妳在忙些什麼?有需要可以找我,何必在外奔波?」

  「我在找寶兒。」在他眼裡,她見到了深切的重視,她感到窩心,手指摩挲著他的手指,捨不得分開。「我告訴過你,寶兒不見了。」

  唐謹思因婉約充滿情意的小動作,神魂一亂。

  他抑制住親吻她的衝動,溫文儒雅道:「我不是答應妳會幫妳找她?別擔心了。」

  「可她從沒這樣不說一聲的離開,我回娘家問過了,也沒人見她回去,這太古怪了。她從小就被買來當我的丫鬟,能跑到哪?」

  婉約憂心忡忡的顰起眉,唐謹思無意識的撫著她眉心的結。

  「妳回娘家過了?」

  婉約苦笑,點頭道:「我爹娘還是知道了我做的事情,說了我一頓,不過,我向他們保證,不會有下一次了。」

  唐謹思抿了抿唇,心想,他倒不反對有下一次,只要是發生在他公務不繁忙之餘,他倒是很喜歡與她玩耍嬉鬧……

  「你還沒吃?」婉約走到寢室的裡間,正欲換衣物,卻見唐謹思交代下人準備晚膳,她只得停下整理儀容的舉動。

  「在等妳。」唐謹思讓人把食物端到裡間唯一一張桌上。

  「我在家吃過了。」婉約走到他身旁的空位,慢吞吞的坐下,一股奇異的感覺再次籠罩心房。

  真是風水輪流轉了,換成她丈夫等她回家吃飯。過去,這都是她時常做的事。

  婉約幽幽一歎,在他動筷進食後,出其不意道:「我見過娉婷了。」

  唐謹思瞧她一眼,不露痕跡的咀嚼食物。

  「我告訴娉婷,你受傷了,她很擔心,約好了明天來看你。」婉約平靜的說,神色不帶一絲芥蒂。

  唐謹思專注的打量她,想從她淡然的容顏尋找出一點破綻……還有妒忌。

  婉約沒察覺到他的心事,兀自交代,「明日你忙完了差事早點回家。」

  唐謹思無言。她這算是……在促成他與娉婷?她不再計較了嗎?一副釋懷的模樣,好像不在乎他心裡渴望的是誰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失望如冰寒的冷風,刺骨的襲上唐謹思的胸臆。他放下碗筷,沒胃口了。

  為什麼婉約對他不再那麼……癡迷了?而且,從他傷勢漸好之後,她就開始冷落他了,為什麼?

  唐謹思費心思索之際,冷不防聽婉約憂慮道──

  「寶兒到底去了什麼地方?」她愁眉不展,慢慢離開他,走到屏風後。「我這幾日在城內每一個她可能去的地方找尋,可都沒發現她的下落。」

  唐謹思眼神一閃,開始厭惡起名叫寶兒的小丫鬟。

  婉約是為了寶兒的行蹤而分神,不再全心全意對他?或者是,今後她會一天天減少對他的在意?

  屏風內傳來衣衫滑落的聲響,恰似情人間的耳鬢廝磨。

  唐謹思輕輕一震,側耳聆聽,紊亂的思緒中斷了,他像受到誘惑一般,不由自主的邁步而去。

  婉約聽見他靠近,急忙出聲喊道:「別過來,我在換衣裳。」

  他微笑,溫文儒雅的問:「可需要我幫忙?」

  溫柔不變的嗓音,婉約聽在耳中,卻覺得有絲異樣的輕佻。

  她來不及反對,就見他走近。她急忙揀起外袍,覆在身前。

  靠著牆的屏風將兩人包圍在狹小的角落,遠處的燈光柔柔的攀爬上他們的肌膚,把兩人交會的眼神染上一層旖旎的綺色。

  婉約面頰泛紅,羞澀道:「你讓開,我……得沐浴了,在外奔走了半天,我還沒清洗……」

  話未說完,他的身影迎面罩下,她一個恍惚,人被他擁入懷裡。

  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灼熱的氣息透露出親暱之意。

  「謹思……」婉約想到她離家之後,甚至離家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曾與他歡好過,霎時,她全身掠過酥麻的燥熱。

  「一起清洗。」他在她耳畔輕語,孟浪的含住她的耳垂,輕舔著。

  婉約癱軟了,讓他攔腰抱住。

  他眉目含春,柔情似水,帶著她去到床榻。

  她看著他,似乎看到新婚時,恩愛的兩人曾經美好的過去。

  他在她耳邊說著動聽的情話,她迷茫的拋棄了理智,任由他擺佈。

  燈架上的燭火閃爍著纏綿的光。

  他柔潤的唇,一口一口吻遍她顫抖的肌膚。

  「婉約,乖,待在我身邊,永遠待著……」他把請求透過一個又一個甜蜜的吻,送進她口中。

  她乖順的承受著,整個人如被束縛。他給的甜蜜從嘴裡一直延伸到她心底,激盪起絢爛的漣漪。

  婉約情不自禁的點頭,「會的,在我仍然喜歡你的時候,我會守著你,哪也不去。」



  翌日清晨,唐謹思叮囑了婉約不要再去尋找寶兒,她沒答應。

  等他進宮面聖,婉約立即準備出門找人。意外的是,她正要離家,寶兒竟自己回來了。

  「小姐……」數日不見,寶兒憔悴許多,回家見了婉約也不主動說明她為何消失,只是跪坐在婉約跟前發抖。

  「妳去哪了?」婉約急忙拉她到面前仔細端詳,盯著寶兒青黑的眼圈,婉約憂心的問:「妳是幾天沒好好休息了?」

  「小姐……」寶兒像受到驚嚇,口齒不清,話也說不全。

  婉約一問她事情,她就掉眼淚。

  「妳是不是被誰欺負了?」婉約不由得往壞處想。

  寶兒不敢答話,眼淚掉得更凶了。

  婉約心一緊,抱住她,承諾道:「出了什麼事,妳告訴我,我一定會為妳做主。如果我辦不到,我去求謹思幫妳,他絕對不會讓妳平白無故的受人欺負。」

  豈料她一番擔保,非但沒讓寶兒安心,反倒令失蹤多日的丫鬟更加惶恐。

  「小姐,我沒、沒什麼事……不對,我是,對不起,我只是被人騙出城,好不容易等那些人沒發現,自己偷跑回來的,小姐,您不必為我操心了。」寶兒慌亂的解釋,語無倫次,像在搪塞。

  婉約疑竇叢生,感覺寶兒在敷衍她。「是哪些人騙妳的,他們是人口販子嗎?妳可記得他們的長相?我們去報官!」

  「不必了,小姐,事情已經過去了,是我自己不謹慎,而且,那些人都跑出京城了,恐怕也找不到。小姐,這事您就別在意了!」寶兒苦苦哀求。

  婉約因她不合理的態度,有些愕然。「我怎能不在意?妳到底有什麼苦衷,不能坦白告訴我嗎?」

  「小姐……」寶兒跪在地上,揪著婉約的裙角,乞憐的望著她。「請小姐不要再問了。」

  婉約苦歎。寶兒究竟有什麼話不能向她說明,需要這樣瞞她?

  「罷了,等妳想說了再告訴我。」婉約忍住煩惱,讓寶兒先去休息。「這兩天妳不用照顧我。我會找大夫為妳看看,妳先回房去歇著。」

  這個丫鬟與她情同姊妹,不曾蒙騙她,更不會隱瞞她任何事情……婉約目送寶兒離開,凝望寶兒如履薄冰的樣子,她憂慮漸深。

  屋外,天邊吹來冬天第一股寒風。

  今日的黃昏格外短暫,娉婷在夕陽西下之時,來到唐家拜訪。

  婉約刻意迴避,把妹妹留給婆婆招待,自己則領著下人外出。

  京城內,人多擁擠,尤其在傍晚,每條街道都被行人堵得水洩不通。

  婉約坐在轎內,讓下人漫無目的帶她到處閒逛,最後心思一動,選擇了回娘家一趟。

  她不想在唐家,不想等唐謹思回來後,目睹他與娉婷親近的情景。然而,一離開,她整個人就虛弱得如同一具空殼,不知該到哪去填補心上的缺口?

  轎子抬進鍾家大門,婉約下轎,縱目一望,視線正好對上一個剛要走出門的婦女。

  「姑母?」婉約打量婦女的臉,有些訝異的出聲呼喚。

  那婦女睜大雙眼,端詳了她一陣,倏地,又驚又喜的叫道:「婉約,好些年不見了,聽說妳嫁給了朝廷大官。」

  婉約慢慢靠近面色欣喜的婦女。「您有許多年沒來了。」

  「妳爹不喜歡見我。」姑母無奈的撇撇手,緊接著又高興的拍手,「能見到妳可真好。我本有事來請妳爹幫忙,他推辭了。這下,若妳能伸出援手就更方便了。」

  婉約愣了愣,「我……能做什麼?」

  「妳家相公不是高官嘛?能不能請他幫我找官府通融一下,把我館子裡的幾個人放了。」

  婉約茫然不解。

  姑母繼續道:「我館子的人被欺負了,結果還被冤枉,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被關進牢裡,實在是沒天理!」

  一聽到「欺負」二字,婉約無端的想到了寶兒,婉約心有不安。

  這時,尖銳的叫聲從門內的花廳裡傳了出來──

  「小姑,妳這是在做什麼?」

  放眼一看,就見婉約的娘大步跑來分開婉約與姑母,如同在畫分楚河漢界似的,不客氣的瞪著婦女。

  「嫂子,妳不要著急,我又不會帶壞婉約……」姑母苦笑。

  婉約趕緊低聲告訴姑母,「您有空閒到唐家,屆時我們再詳談。」

  「婉約!」娘親聞言,不認同的瞪了女兒一眼。

  那露骨的表情讓姑母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識趣的告辭走人。

  「娘,您太失禮了。」等姑母走遠了,婉約不認同的看著母親道:「那是爹的妹妹,您這麼排斥她,實在傷人。」

  「妳知道什麼,往後別靠近她!」母親拉著婉約進內廳,義正辭嚴的告誡,「雖說我們家是做生意的,可她嫁給個不乾淨的男人,開了間……唉!叫人怎麼說,總之就是經營那種下流的館子,妳可別跟她來往,免得遭人非議。」

  「下流的館子?」婉約思索了半天才明白,母親說的是燈紅酒綠的風月之所。忽然間,她想起姑母臨走前的那抹苦笑,一時竟覺得心有慼慼焉,於是回母親道:「若是男人們安分,不去光顧,那種館子又哪裡生存得下?」

  「妳不懂,她那裡都是些敗壞風俗的人!」

  母親鄙夷的神態令婉約無言以對。

  「總之,妳要懂分寸,別行差踏錯,敗壞了門風。」

  婉約站在母親身旁,一聲不響,聽著母親的叮嚀,心裡清楚母親只是借口教訓自己。曾經休掉不愛自己的丈夫,無論她有錯沒錯,在母親眼裡,她已做出了敗壞門風之事。

  「娉婷不是過去了,妳怎麼回來?」母親見她發呆,提高嗓音發問。

  那近乎質問的語調,終於激起婉約的叛逆之心。

  她輕輕一笑,柔聲頂嘴,「我一走,方便妹妹與我相公親熱,這就不算敗壞風俗了吧?」

  「婉約!」母親沉重的盯住她,歎道:「妳再這麼倔強下去,妳丈夫早晚會受不了妳。」

  接著,母親嘴裡又吐出一大段訓話,教育她該如何溫柔體貼當個好妻子。

  婉約抬頭,仰望天色。月夜已取代了黃昏,一點點把天空染黑了。

  不知謹思正與娉婷在說些什麼?

  她不在家,他們兩個是不是更輕鬆自在呢?
第六章   
  明月灼灼照樓閣,唐家府邸內燈火粲然。

  娉婷笑容可掬的陪著唐謹思以及唐老夫人在宴會待客用的高樓之中,一起享用精緻的晚膳。

  席間,只聽唐老夫人和娉婷偶有交談,而唐謹思極少開口,像不存在似的,連食物也沒吃上幾口。

  娉婷覺得唐謹思心不在焉,不由得起了猜忌。她看著桌子邊留有一個空位,那是屬於姊姊的位置。

  突然間,娉婷感到有些惘然。

  「姊夫在想什麼呢?」久久不見唐謹思有動靜,娉婷忍不住發問。

  唐謹思聽到她的聲音,回過神望她一眼,眼裡掠過模糊不清的情緒。

  娉婷忐忑的繼續問道:「是在想姊姊嗎?」

  唐謹思震了震。

  娉婷的猜測並不值得驚奇,他詫異的是,自己的心思竟會被相識不深的娉婷一語說中。

  從何時起,他變得這麼藏不住心事了?

  「姊姊她回娘家了,應當用過晚膳才會回來。」

  「我知道。」唐謹思柔聲應著娉婷。

  忽然,耳邊掠過母親發出的訕笑聲,唐謹思疑惑的看了母親一眼。

  「你們繼續吃,我飽了,先回房去。」唐老夫人放下擦嘴的手帕,若無其事的帶著丫鬟離開。

  轉瞬間,偌大的樓閣內,下人四散,只剩娉婷與唐謹思兩人相互凝視,若有隔閡,無法貼近對方的心。

  娉婷偷偷歎氣,唐謹思好像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妳姊姊她……」他無意識的開口。

  娉婷納悶的看他,不知他想說婉約什麼?

  「她……是不是從小就這麼……」唐謹思說到一半頓住,想不出貼切的辭彙形容婉約的變化。「她帶給我不少驚喜。」

  他悠悠一笑,不經意的望向高樓上的明月。驀然發覺,那明媚的月亮像極了他的妻子,偶爾圓潤、偶然殘缺,變化不定。

  「姊姊雖然有些固執,但不會盲目、愚昧的堅持,也不會有惡念。」娉婷不由自主的為婉約說話。

  「我明白。」唐謹思認真的端詳她。這張與婉約相同的臉,展現出不同的風情,光彩逼人。奇怪的是,最初為娉婷悸動的感覺,此刻的他已忘卻。

  唐謹思困惑了。

  這段日子裡,他腦子裡都是婉約的身影。她的負氣離開、她難以割捨對他的關懷,各種屬於她的情意舉止,一點點佔據了他的心窩。

  他對娉婷的執著,似乎被婉約的身影驅走了。

  「姊夫?」娉婷伸出手,在陷入沉思的唐謹思面前揮了揮,等他抬頭看她,她露出會心的笑。「這麼頻繁的走神,真的是在想姊姊吧?」

  「有那麼明顯?」他以為自己的心事一向諱莫如深。

  「姊夫,我們……或許不該……」娉婷斷斷續續的說著,「不該讓姊姊失望。」

  她不由得憶起姊姊對她的好,還有姊妹二人的親密情感,終於,娉婷不忍為了一己之私插足姊姊的婚姻。

  「我們讓爹娘他們取消婚約。」她鎮定思緒,果斷的告訴唐謹思。

  他沉吟著,沒有言語。

  半晌,娉婷以為他捨不得,他卻出人意料道──

  「我其實也有想過,但現在還不急。今後,我還想多看一些婉約的轉變,妳給了她不少刺激,使她對我更坦誠了。」

  「啥?」娉婷聽不懂他含糊的話。

  唐謹思溫文儒雅道:「因為妳,婉約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娉婷愕然。

  唐謹思飲了一口酒,臉上慢慢浮現出一抹甜蜜之色,如在回味什麼美好的情事。

  他可以為婉約放棄世上千嬌百媚的各色女子吧?

  他相信他可以,並一心一意的永遠愛護她……不過,這個決定他不打算那麼快讓婉約明白。

  「姊夫……」娉婷忽然用一種看待陌生人的目光,有些防衛的盯著唐謹思,「你該不是故意要讓姊姊著急、為你忐忑,才想娶我吧?」

  「妳把我想得太差勁了,妹妹。」當初,他真是對她感興趣,至今仍覺得放棄她有點可惜。

  只是,現在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人變成了婉約。他沒有多餘的心思考慮別的女人。

  娉婷不予置評,默默的想著,也許他就是個差勁的人,只是沒人發現?

  「姊夫,我確定……我不想嫁給你了。」

  「那太令人遺憾了。妳先別聲張,用暫時的沉默彌補我的遺憾。」

  從他輕靈流暢的語調裡,她聽不出有任何遺憾之意。

  「你想隱瞞姊姊?」

  唐謹思單手支頤,朝娉婷一笑,「我想更瞭解她。」

  


  入冬以後,天黑得特別快,總是太陽下山後,大地就一片灰暗。

  婉約從娘家回府,聽說妹妹已經離開了。姊妹兩人在街上錯過,沒能見到面,彼此心上的芥蒂至今未能抹去。

  婉約努力不去想像妹妹與丈夫相處得怎樣,她首先前往下人居住的院落去看寶兒。

  這個陪嫁丫鬟的離奇消失和出現,以及她膽戰心驚的異常表現,還有隱瞞不說的秘密,都讓婉約為她擔憂。

  「夫人。」在院子裡出入的下女見到婉約,紛紛行禮。

  「寶兒在她房中嗎?」婉約問著一個丫鬟。

  「她……整天都沒見她出房門,也沒去吃飯,在門外喚她,她都沒回應……」丫鬟略有不安的答覆。

  寶兒和一般丫鬟不同,是婉約的貼身侍女,所以在唐家的待遇比別的丫鬟好,連住屋也有單獨的房間。

  婉約撇開旁人,獨自走向寶兒的寢室,只見門窗關閉,上了鎖。婉約喚了寶兒幾聲,沒聽她回答,心裡頓時一慌。

  她轉身,正欲叫人破門而入,冷不防,門扉從裡面推開了。

  「小姐?」寶兒虛弱的叫。

  婉約回頭,見寶兒面色慘白,心一緊。「妳生病了嗎?」

  寶兒搖頭,因婉約溢於言表的關懷紅了眼眶。

  婉約憐惜的伸手抹去寶兒眼角的淚水。

  寶兒嗚咽一聲,出其不意的跪倒在婉約腳邊。

  「寶兒?」婉約急忙攙扶起她。「妳到底怎麼了?有什麼心事,儘管告訴我,不要憋在心裡苦了自己!」

  婉約帶寶兒進屋,把房門關上,讓寶兒坐在床鋪,抽出手絹擦拭她不斷滑落的淚水。

  寶兒明白,沒有幾個主人會對自己的下人這麼好。她哽咽著,抱住婉約,強忍畏懼道:「小姐,姑爺好可怕,您要小心他!」

  「謹思?」婉約大感驚奇。她正視寶兒,確定寶兒的恐懼沒有絲毫的作假,霎時,幾個醜惡的猜測掠過腦海。

  謹思對寶兒做了什麼?

  婉約害怕了,不敢深思,忍住諸多懷疑,柔聲問寶兒,「他怎麼了?」

  寶兒掩面哭泣,「他命令我不能告訴您,否則……否則……」

  「他威脅妳?」婉約難以置信。她溫文儒雅的丈夫「欺負」了她的丫鬟嗎?

  「他……他把我送到妓院,小姐,我不是被拐騙的,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是被姑爺派人帶到妓院裡。他說,如果我多嘴,就讓我一輩子待在那裡。」寶兒忍不住嚎啕大哭,把滿心的委屈和恐慌傾訴而出。

  她的哭訴在婉約心湖投下一顆顆巨石,激盪得她神魂俱亂。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婉約茫然的問。「他讓人傷妳了?」

  寶兒搖頭,「姑爺只是讓人逼我看……看妓院裡可怕的事,沒傷我,但是、但是他不是好人,姑爺絕對不是好人!」

  婉約慌亂無措的抱著寶兒,手掌在她背上輕拍。「告訴我,他為什麼要威脅妳呢?」

  「因為我發現姑爺他……騙了小姐。」

  婉約困惑的臉有些失神。

  寶兒吸了吸鼻子,將所聽見的道出──

  「其實那晚我們在破廟內遇到的強盜,和姑爺是一夥的,他受傷也是假的,他騙了小姐!」

  婉約雙目圓瞠,說不出話。

  寶兒咬著牙,不顧唐謹思的警告和手段有多麼可怕,寧可犧牲自己也不能害小姐把一生的幸福葬送給那個表裡不一的男人!

  「小姐,您去問姑爺的貼身侍從吧!他什麼都知道,就是他雇了那群『強盜』的,寶兒發誓,我沒有說謊!」



  寢室裡,散發出燦亮的燈火,一道纖細的身影映在門窗上,顯示房中有人在等人。

  唐謹思望著那道走來走去的身影,含笑入屋。

  婉約繞著桌子不停踱步,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去。她的丈夫回房了。

  「妳幾時回家的?」他湊近她。

  溫暖的燭光把她柔美的臉照耀得異常明媚奪目,那含蓄的美,束縛了他的神魂,將他記憶中關於娉婷的光彩身影完全驅走。

  婉約目不轉睛的看他,突然動手揪住他的衣襟,衝動的拉扯他的衣裳。

  「婉約?」他為她的「狂野」詫異了。

  婉約面無表情,漠視他的詫異,動作飛快的脫下他的外衣、中衣,當手指準備扯下他的裡衣時,他急忙攫住她的雙腕。

  「我來吧!」唐謹思從妻子僵硬的面孔,猜想到不幸的事情可能即將發生。

  婉約無動於衷,加重力氣擺脫他的箝制,用力撕扯他蔽體的裡衣──

  「婉約!」唐謹思被迫一吼,從來都是溫文儒雅的他,偉岸的身軀散發出迫人的氣勢。

  婉約鎮定如常。

  即使被他的氣勢所壓迫,她冷靜的態度、強硬的動作,在在顯示出比他更堅定、更難以抗拒的決心──

  唐謹思少有的慌了,思緒陡然一亂,就被她抓住機會順利的脫去他的最後一件衣裳。

  他苦笑,「褲子是不是留給我自己動手?」

  「你的傷在哪?」她冷著臉,張大雙眼在他皮膚上仔細的搜尋。

  前幾天他才受傷,隔著衣裳流出鮮紅的血,連大夫都說他失血過多。然而現今,他恢復沒幾天,身上應該還留著傷口。

  可是,她找不到。

  他的皮膚光滑無比,一點傷痕也沒有!

  婉約怒火中燒,仰頭瞪他,「你的傷呢?怎麼不見了?」

  唐謹思已經有承受她怒氣的準備,平靜的反問:「妳的丫鬟告訴妳了?」

  寶兒的哭泣聲在婉約腦中迴響,那控訴唐謹思的一字一句令婉約的心漸漸發寒。

  她不可思議的望著她的丈夫,問:「你真的把寶兒……」

  他不等她問完,立即答覆道:「嚇唬她而已。」

  他毫無愧疚的神態,像極了一些仗勢欺人的世家子弟,和婉約心目中溫文儒雅的丈夫,判若兩人。

  「她還是個孩子呀!」

  「下女罷了。」

  他漫不經心的語氣使她氣急攻心。

  「你、你難道忘了你的身份,不顧禮儀廉恥了嗎?」她的丈夫明明是那麼溫文儒雅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變得陌生了?「你不是任性的孩子呀!」

  「婉約,妳總是大驚小怪的,容易激動,這樣對身心不健康。妳的寶兒不是好好的在家等妳寵惜嗎?」他的語氣除了漫不經心之外,還瀰漫出一股醋酸味。

  「你、你強詞奪理,你不覺得這樣恐嚇一個小姑娘太過分了?」

  「她半夜鬼鬼祟祟的監視我,也嚇唬到我了,我就沒質問妳,她是不是太過分了?」

  「她是聽我的吩咐,替我照顧你啊!說到底,你若不欺騙我,你的惡行又怎會被寶兒發覺?你太無賴了!」

  「先休息吧!」他輕描淡寫的截斷她的斥責,建議,「等明天找個時間,我再讓妳隨意處置。」

  婉約呆了呆,茫然的問:「你一點認錯的意思都沒有?」

  她預期過他會道歉、會解釋、會向她懺悔……或澄清什麼。然而,他不僅沒有,還一副雲淡風輕,毫不在乎的態度,完全不認錯!

  婉約五內俱焚,氣憤到失控,厲聲道:「你完全不想悔過嗎?」

  唐謹思歎了一聲,無奈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和它不熟,妳遇見了再介紹我認識。」

  「別開玩笑了!」她握緊雙拳,良好的教養使她被心愛的人背叛、欺騙、愚弄、諷刺之後,仍未能丟下理智,送他一頓拳打腳踢。

  「休息吧?」他溫和的回應她的激動,卻又興致一動,壞心眼的刺激她,「還是說,妳要徹夜照顧妳的寶兒?」

  「唐、謹、思!」咬牙切齒聲從婉約口中傳出。「你根本是、是人面獸心,卑鄙齷齪的偽君子!」

  一口氣罵出她所知道的惡毒話,婉約毅然轉身,大步邁出門,就在她的腳剛踏出屋外的剎那,一雙手從身後環繞住了她的腰。

  「又要離家出走了?」唐謹思戲謔的問。

  緊接著他一個扯動,再旋轉腳跟,霎時,她嬌柔的身軀被抱起,迅速落到屋內的圓桌上。

  「放開,不許碰我!」婉約忍住驚呼,坐穩了身軀,立即拍打他的手,要他退開。

  「妳別這麼幼稚。」他單手禁錮住她的雙手,將她如同野貓爪子一樣不安分的指頭牢牢的包覆在掌心內。「偶爾任性幾次算是情趣,我能忍受,但時常亂發脾氣,無理取鬧的,是不是太失『婦德』了?」

  「你竟有臉指責我無理取鬧?」婉約大感荒謬,彷彿做錯的人是她,他倒像是個受害者。

  「如今,我可是萬分懷念妳曾經的溫順。」他感慨著,有種歷盡滄桑後的悵然。

  婉約深呼吸,再深呼吸,努力營救自己快要燒成灰燼的神智,冷冰冰的警告他,「你──離我遠一點!」

  溫文儒雅的男人,容貌依然秀麗,態度依然柔和,但他臉上的神態是以往不曾有過的戲謔。

  他輕輕的貼近她唇邊,回道:「聽話,夫人。」

  婉約怒瞪,使勁的抬起腿,往他毫無防備的下身踹去。

  唐謹思避開要害,大腿仍被她踹到一腳,他吃痛的後退了兩步。婉約跳下桌,他又逼近她,攔截了她的去路。

  她毫不客氣的低頭,咬著他緊勒住她的手臂。

  唐謹思禁不住諷刺,「夫人,妳的修養哪去了?」

  婉約反擊道:「與你的良知一起泯滅了!」

  他握住她纖細的頸項,控制她的行動,不溫柔卻也不粗暴的力道,拿捏得輕重適中,不會令她覺得痛。但她仍是覺得難受,無法接受她心目中永遠溫文儒雅的丈夫會做出如此霸道的行為。

  他漠視她的抗拒,垂首,探出舌尖舔掉她嘴邊一絲絲屬於他手臂傷口的血;接著抬起手臂,看了看明顯的咬痕,幽幽一歎。

  「妳這種行為可不是一兩天就能學成的,想必以往就有豐富的經驗吧?」

  她拋棄理智,抓起他的手指又狠狠的咬了一口,不管這樣的舉動有失風度,只想與他鬥,出一口悶氣。

  唐謹思被她咬得哭笑不得,痛得要她停止,無奈她就是不肯鬆口。他只好抓住她的髮絲一扯,將她拉開。

  婉約不甘示弱,踩住他的腳,趁他閃避時,用力的把他推倒在地,像一個奮戰的勇者,一鼓作氣的跨坐在他身上,舉起雙拳捶打他。

  一定要教訓他──

  欺騙她的感情、恐嚇寶兒、死不認錯……她不能原諒他!

  婉約恨得牙齒發癢,滿腦子都是傷害唐謹思的念頭,要他知道疼痛,要他求饒認錯!

  一個個拳頭落到肩膀、胸膛,被打的唐謹思瞠目結舌,這個蠻橫的女人真是他的妻子嗎?

  「妳夠了!」他動作敏捷的箝制住她的手腕。

  「別對我大吼大叫!」她用額頭撞他的下巴。

  這種野蠻的攻擊方式,她是從哪學來的?「妳看看妳這樣子,和潑婦有什麼分別?」

  「那就讓我走,別再碰我,不要在我面前出現!」她大聲的吼回去。

  唐謹思愣了,雙手依然緊緊的箝制她,沒有因她的壓迫而鬆動。讓她走,再次離開他?

  不!他不讓她走!

  即使她的溫馴乖順已如殘花凋謝,半點不存,但是他仍未有過放棄她的念頭。

  「比起妳以前的乖,我是更喜歡妳有點失控的壞……只是,今晚的妳野蠻了一些。我是沒有嫌棄妳,不過,最好妳能夠做到剛柔並濟。」

  「誰跟你說這些!」她快讓他逼瘋了,沮喪的摀住他的嘴唇。

  唐謹思反手按住她的手指頭,主動用她的指尖摩挲他的唇瓣。前一刻暴烈的氣氛轉眼淡化,被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柔情所掩蓋。

  「妳怎麼會認為我肯讓妳離開呢?」他輕聲問。

  這個女人,是他娶錯了的妻。確實,他一開始所嚮往的不是她;可他娶了她,將錯就錯的接受了她,甚至一錯再錯的……被她困在情網中,無法抽身了。

  「妳沒坐在我身上毆打我之前,我就不想放開妳。現在,妳在我身上留下那麼多傷痕之後,我更不可能讓妳走!」他慢慢的明白,自己的需要已被婉約改變了。

  她對他很重要。無論她是誰,她已在他心裡深深的刻下屬於她的印記。

  唐謹思倏地坐起身,按住婉約的後腦,不留情的含住她的嘴,死命吮吸,發狠的啃咬,像在懲罰她,又像在宣洩他不甚明瞭的激情。

  婉約在他的牽引下被迫附和,加入他挑起的戰火……

  彼此狠心的咬破了對方的嘴,在激烈的觸動中,源源不絕的鮮血染紅了兩人的唇片。

  血腥味令婉約回過神,正欲脫離他的箝制,他卻早有發現似的,咬住她的舌不放。

  她羞怒交加,猶如脫水上岸的魚兒,辛苦的張著口不斷吸氣,擺脫不了他的糾纏,只能發出「嗯嗯嗚嗚」的聲音表達她的怨恨。

  「放──嗚──開──」她挪出手指,用力掰開他的嘴唇,擰著他的臉頰,舌尖卻困在他口中,難以逃離。

  這時,門外有一陣紛亂急促的腳步聲逼近。

  「發生什麼事了?」眨眼的工夫,就見唐老夫人領著一群下人來到大門敞開的寢室外。「你們在吵些什麼,隔著幾座院子的人都聽得見你們的叫吼聲,到底怎麼了?」

  婉約吃驚的望去,「娘?」

  她並不曉得自己與唐謹思爭吵聲這麼大,竟會傳了出去;更沒意識到此時她衣衫凌亂的坐在唐謹思腰上,那姿態有多驚人。

  唐老夫人氣息不穩的打量兒子與媳婦的樣子,語調困惑的問:「婉約,妳要對謹思做什麼?」

  「我……」婉約的臉蛋瞬間漲紅,低頭看著唐謹思赤裸的上半身,放在他嘴上的手指像被火燙到似的縮了回來。

  「娘,我們在玩呢!您不用擔心。」唐謹思瞥了門口看好戲的下人一眼,躲在唐老夫人身後的數道人影立即消失。

  「行了,不必解釋了。」母親揮了揮手,調勻呼吸,退出寢室外,以無奈的口吻道:「我關門,你們……熄燈後再繼續,還有,聲音最好小一點。」

  婉約張口結舌,急忙反駁道:「不是的,我和他不是──」

  「啪嗒」一響,門被關上了。

  唐謹思若無其事的舉手,扶住婉約的腰,「繼續嗎?」

  「你還想繼續?」婉約怒極反笑,發洩了滿腔怒氣後,剩餘的委屈卻無法消除。「你就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她陰鬱的盯著唐謹思,他平靜的容顏讓人無法猜測他的內心有多麼複雜。

  婉約無助的想著,她根本不瞭解她的丈夫。他的溫文儒雅是騙人的,從前他給她的表情……都是假的,他欺騙了她。

  「我以為你是個溫柔的人。」婉約非常失望。

  唐謹思一言不發,用心觀察她的神色,像在欣賞一幅畫。

  婉約期望他能解釋,給她一個合理的借口,讓她原諒他,再陪她向寶兒道歉,使她有機會去寬恕他對自己的欺騙和對寶兒的迫害。

  可他完全不照她設想的去做,她如何能寬恕?

  苦澀的滋味從五臟六腑竄升到她的咽喉,刺激得她眼眶泛紅。她無從分辨,他是否……根本不在乎她的寬恕?

  唐謹思停留在婉約腰際的手,慢慢游移到她憂悒的臉,回應她的話,「我也以為妳是個溫馴的妻子。既然彼此的本性都出乎對方的意料,妳我就算平手了,誰也不吃虧。」

  「你以為你在跟我談買賣,我少你一點貨,你也少給一些錢?」婉約譏諷的笑了,想像不出別家夫妻的關係是否和他們一樣?

  唐謹思嘴唇一動,正欲說些什麼,婉約眼明手快的掩住他的嘴。

  「什麼話都不要說了。」她不想再聽他說出氣死人不償命的言論。

  婉約推開他,站起身,提著裙襬走出門外。

  唐謹思伸出手去,指尖擦過她的衣裳,沒來得及留住她,門聲一開一關,如迅雷在他耳邊落下。

  「妳去哪?」他在門內問,聲音有些急切。

  「離開你。」她在門外回答,語調堅定不移。

  這一次,她不會再回到他身邊!
第七章   
  夜色如深海,湧動著看不見的波濤。

  唐老夫人剛回到寢室,才準備躺下歇息,不到片刻,又聽見屋外激盪起一陣強過一陣的喧囂。

  她撫額長歎,那熟悉的爭吵聲徹底打消了她的睡意。「……真是對冤家,這麼晚了還要吵,都不考慮別人的安寧!」

  此刻,應是眾人入睡時分,然而唐家上下像是正在舉行祭奠的廟會一樣,熱鬧喧嘩。

  護院們嚴陣以待的守在門口,依照唐謹思的吩咐不讓婉約出門;而下人們則戰戰兢兢的縮在各個路口、角落旁,隨時等候差遣。

  唐老夫人帶丫鬟,循著喧鬧聲走到前庭的院子裡,發現下人們神色怪異,她納悶的問:「你們怎麼都聚在這裡不動?」

  下人們噤若寒蟬,示意她到門口看最新的進展。

  唐老夫人搖頭苦歎,有預感令人羞恥的「家醜」將在今夜隆重的展現。

  當她走向大門口,只見──

  媳婦怒氣沖沖的拖著行囊又要離家出走,兒子則是非常惡劣的搶著媳婦的東西丟到一邊。兩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的樣子,猶如不懂事的小孩在鬥氣。

  「你不是保證過不會阻攔我的去留嗎?」婉約火冒三丈的朝著糾纏不清的唐謹思大吼。

  「有憑據嗎?」他含笑的表情散發出惡意的挑釁。

  「小人!」顧不得周圍有多少人在看他們夫妻失和的好戲,婉約衝動的在唐謹思靠近的時候出腳踹他。「你卑鄙!不守信用!」

  他被踹了幾次後,終於成功的握住她的腳,用力的脫掉她的繡花鞋,往後一拋。「不如妳再回去寫張休書,內容補充得更具體、更豐富一些,淋漓盡致的敘述我如何小人、怎麼卑鄙!」

  夫妻倆儀態全失的勇猛爭鬥,讓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

  以溫文儒雅聞名的唐謹思平日裡根本不是這個樣子,而現在的他彷彿是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子。

  而婉約,雖然曾離家出走,但平時的舉止也十分得體嚴謹,此刻竟比征戰沙場的戰士更凶悍。

  下人們聚在一塊,不可思議的相互嚼舌──

  「夫人怎麼變得那麼潑辣,看她甩著包袱打主子那姿勢,和屠宰店裡那個殺豬的福伯一樣乾淨俐落!」

  「別說夫人,瞧瞧主子的樣子,衣不蔽體的,還總是丟夫人的行囊,丟得滿地都是,待會我們要怎麼收拾啊?」

  「收拾的事情等一下再煩惱,先看主子裸露大片胸膛,實在太孟浪,不符合他一貫溫文儒雅的姿態,你們誰要去提醒他,他衣裳沒穿好?」

  「不要提醒,沒穿才好,不穿最好。」吸口水聲從幾個上了年紀的女僕嘴裡傳出。

  院子周圍的僕人們議論紛紛,院子中央的夫妻倆揪斗吵鬧,難分難解。

  「這兩個孩子是被不乾淨的東西附身了嗎?」唐老夫人沒臉再看下去,替兒子和媳婦感到羞恥,她回頭惡狠狠的瞪向一群下人,喝令:「都走開,回自己屋子待著!」

  大半夜的不睡覺來看熱鬧,實在討人嫌!

  下人們不敢違抗,委屈的散開……大半夜的那麼吵不讓他們安靜睡覺,他們也很煩惱呀!

  不知不覺間,周圍逐漸沉寂了。

  婉約手裡的東西讓唐謹思丟個精光,她擺脫不了他的糾纏。

  留在他身邊,得受他欺騙愚弄;要離開,他又不准。她就快被他逼瘋了!

  「唐謹思,你為什麼不讓我走?」婉約禁不住大聲質問。向來灑脫的丈夫為何癡纏不放,他還有什麼企圖?

  無論他還想做什麼,她都不想追究了!

  如今,她只想離開他!

  「讓妳走?」唐謹思笑了笑,抓住她的手,靠近她耳畔,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量,訴說情話般告訴她,「妳走了之後……就輪到妳妹妹來我身邊,妳覺得我會怎樣『疼愛』娉婷?」

  婉約倒抽冷氣,遭他禁錮的手顫抖不已。

  「我不會讓娉婷嫁給你這樣的男人!」她立誓般的說著。

  「我有什麼不好的?」他輕薄的挑起眉,眼角流溢出一絲邪氣。

  婉約抿了抿嘴,抬頭使勁的撞向他的下巴,用力破壞他魅惑人的神色。

  「妳!」再次受創的男人怒視他的女人。

  婉約冷笑兩聲,作勢咬他的手指。

  他趕緊鬆手放她自由。

  「小姐!」在旁邊躲避戰火的寶兒,揀起一地重要物品,小心翼翼的經過唐謹思身旁,跑向婉約,「東西我都收回來了。」

  「好,走!」婉約讚許的看著寶兒。

  唐謹思笑意全失,猛地拉住寶兒的辮子,將她扯回去,嘴裡陰邪的低語,「寶兒真是個體貼的孩子。」

  「嗚……小姐!」

  「唐謹思,別嚇唬她!」

  「妳為了這丫頭和我吵了大半夜還不夠?」

  「你做的那些醜事不值得聲討嗎?」

  「我只是為了讓妳回來!」

  水火不容的爭鬥,硝煙瀰漫的氛圍,忽然因為他一句不經思考的話,瞬間凝結了。

  他要她回來?

  婉約怔在唐謹思面前,與他目光交會,清楚的見到他眼中蓄滿對她的在乎──熱烈如火。

  他……只是要她回到他身邊?那是他全部的期盼嗎?

  她啞然。他有那麼在乎她的去留嗎?

  婉約無意識的搖頭。當初,娶錯人,移情別戀的是他。現在,糾纏不清的人也是他。這個男人到底想要什麼?

  「你要我回來做什麼?」婉約不由自主的笑,笑得荒涼,笑容裡滿是嘲諷之意。「你不是還惦記著娉婷?」

  不──他惦記的人已不是娉婷,現在的他,心心唸唸的都是她,只有她!唐謹思嘴唇一動,急欲反駁,然而卻開不了口。

  婉約荒涼的笑容令他窒息般難受,無法思考該說什麼。

  她審視他迷茫的神色,又道:「就算你要我回到你身邊,你又何必用那種方式騙我?找人來攻擊你,假裝為我受傷,看我為你寢食難安,你竟能心安理得還威脅人不能告訴我真相,你這麼做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他知不知道,看他受傷她有多麼難受?比自己受傷還痛苦!

  可他,不僅虛情假意的蒙騙她,被她揭穿以後還連一句道歉的話也不說……他不覺得他的行為太過分了?

  婉約不停的笑,令人看得心慌。

  弄清情勢的唐老夫人快步走到婉約和唐謹思之間,先命令寶兒離開,再溫和的握起婉約的手,安撫她。

  「婉約,天這麼黑了,妳還要離開,教我們怎麼安心呢?」

  這個媳婦對兒子的關愛無可挑剔。雖然曾經休夫出走,但,到底是因為被兒子所傷……唐老夫人能夠體諒婉約的苦衷,也願意包容她,如今更想維護這個媳婦不再受傷。

  「不管妳受了什麼委屈,這個家還有我給妳撐腰。妳說,謹思又做錯什麼傷了妳的心,妳告訴我,我來懲罰他!」唐老夫人毫不偏袒的向婉約擔保。

  婉約一身怒氣霍然消散,無論怎麼氣憤,在老人家面前,她始終不能失禮。

  「娘……」婉約調勻氣息,平靜的問:「您知不知道,相公他請假在家那幾天,大夫也來家裡為他診治過,說他受傷……但這件事,其實是騙局。」

  唐老夫人早有懷疑,卻不好意思對婉約坦白,只好轉頭瞪了兒子一眼,逼問:「謹思,你老實交代,你究竟搞了什麼花招?」

  「這個……」唐謹思有些遲疑,眼珠子轉了轉,成熟男子的穩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傳說中鬼魅精怪才有的妖邪之氣。

  婉約心悸,不明白他又在琢磨什麼詭計,她趕緊宣告,「你別想找理由搪塞,所有的事,你的貼身侍從都告訴我了!」

  唐謹思縱目巡視,他的貼身侍從不在附近,畏罪潛逃了嗎?

  婉約手指唐謹思,對婆婆說明他的罪狀,「他知道我在尼姑庵借宿,想騙我回來,便雇了人當強盜準備騷擾我,再出面相救。」

  「謹思?」唐老夫人瞪大雙眼。

  唐謹思無語。

  婉約接著道:「我臨時離開尼姑庵,他的第一個計畫沒能得逞,於是跟了上來,到落腳的一座破廟內,他又讓下人偷偷去招來那些假強盜,開始第二個計畫……」

  唐老夫人神情尷尬,默默聽著媳婦鉅細靡遺的告狀。

  「這事被我丫鬟發現了,他居然把我丫鬟抓起來,讓人帶進妓院裡,雖然沒加害寶兒,但是把她關在那種地方……」婉約咬牙切齒。「耳濡目染的,寶兒一個小姑娘怎麼承受得了?」

  最過分的是,唐謹思不肯承認他的所作所為是非常惡劣的錯誤,這教婉約無法原諒他!

  「謹思,你實在太胡鬧了,快向婉約賠罪。」唐老夫人等婉約說完了,立即對著兒子放話。

  「婉約,對不起。」

  他馬上鞠躬道歉,然而,婉約看不到他的誠意,只覺得他像在做表面功夫一樣。

  「你真的知道你做錯了?」

  「我不是道歉了?還不夠?」

  「不……不必了,你讓我覺得自己好愚蠢。」她的丈夫在她眼中,變得面目全非了,就像只披著羊皮的狼那樣危險狡詐。

  「妳要我怎麼做才滿意?」唐謹思因婉約不屑的態度而焦躁。

  「不,真的不必了,我不想再蠢下去,一直到剛才我居然還想著你道歉就原諒你。我真的好蠢!你根本不在乎你的行為會不會傷到我。」她卻已預先為他設想好,只要認錯就原諒他,即使她受傷。

  可現在,她不願再為他受傷了!

  婉約心灰意冷的笑著,唐謹思見狀很無奈。

  「婉約,我明白這事有多麼傷人,但妳別只顧著生氣,傷了自己的心。我們有的是時間好好和他算帳。」唐老夫人看氣氛僵凝,再度出聲打圓場。

  婉約與唐謹思無言對望,她被吻過的嘴唇還有些腫脹,他被擰過的臉頰仍留著微紅的指印……

  兩人應該是最親密的夫妻,然而,此時的他們像死對頭,互不妥協,互不退讓,互不認輸……

  不知是誰的歎氣聲響起,婉約情緒低落的垂下目光,看著腳下模糊的灰影。

  婆婆撫了撫她的肩膀,安排道:「今晚妳先回房休息,我會看著謹思,不讓他去騷擾妳。」

  「娘……」婉約想婉拒她的安排。

  婆婆搶下話鋒,「妳先靜下心,想想今後的打算。剩餘的事我們明天再解決,妳有什麼想法,我們明天一起商量。妳看此時天色這麼晚了,你們再僵持下去只會兩敗俱傷,一事無成,先休息。」

  婆婆和善的語調,壓抑住了婉約的違逆之心。

  上一次,她寫休書離開,婆婆責備她,並冷嘲熱諷,她不在意,走得毫不遲疑。

  可這次,婆婆沒有偏袒唐謹思,公正的站在他們夫妻中間,婉約反而為難了,無法不顧慮婆婆的心情。

  「我明白了。」婉約若有似無的點了點頭。

  再等一晚,今夜過後,她勢必離開!

  


  滿室的燈火,依然明亮。

  婉約孤伶伶的回到寢房,屋子的門窗半開著,夜風把唐謹思的氣息都吹散了。婉約慢慢的關起窗,睡意全無。

  眾人都回去休息了,唐謹思也許被他母親叫去談話,婉約禁不住猜想,他們母子會說些什麼?是否也在討論她的去留?

  唐謹思還會執意留下她嗎?

  夜深人靜,她的腦子卻空前的雜亂,像有千百隻蜜蜂在耳邊嗡嗡作響,難以安定。

  明天,她該怎麼辦?

  今後,要如何打算?

  若非婆婆好言留下她,她真會毫無頭緒的闖出門去,如此莽撞的行徑,明知不可為,她卻一犯再犯。總是因為唐謹思,失了神智,不經思考的橫衝直撞。

  婉約覺得好疲倦,坐在桌邊,頭一點點的抵到桌面,無助的閉上眼……意識逐漸模糊。

  恍惚中,她聽見有人靠近的聲音,然而又像是夢一樣不真實,無法分辨的她不想張開眼。

  突然,有一雙手將她抱了起來。

  婉約一驚,身子騰空的瞬間,努力張開酸澀的雙眼──

  唐謹思溫和的側臉映入她眼簾。

  他輕輕的把她放到床上,為她蓋好被子,遲緩的發現她正睜著眸子看他,他怔了怔,隨即柔和的笑。

  「吵醒妳了?」

  他一副溫情善意的模樣,彷彿兩人從未爭吵過似的,還是恩愛夫妻,心無嫌隙,毫不尷尬。

  婉約張口結舌,完全無法揣測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別跟我嘔氣了。」他坐在地上,一手放在床沿,賞心悅目的容顏正好對著她躺下的臉。

  婉約的身體不自覺的繃緊,恐懼的感覺悄悄爬上心窩,她很害怕,怕一放鬆就會忍不住沉淪──去觸碰他,與他談和,原諒他,又一次離不開他。

  她皺緊眉頭,中斷腦中的胡思亂想,用乾澀的語調質問:「你怎麼又來了,娘不是說過不讓你騷擾我?」

  「我知道妳睡不著,正好我也睡不著……」

  「所以就偷偷潛進來,讓我更加心煩意亂?」婉約冷淡的笑。

  唐謹思眉心微蹙。究竟誰更加的心煩意亂了?只要一想到她會趁他不注意時離家出走,讓他找不到,他就煩躁得無法安寧!

  他握住婉約的手,不要這個女人離開自己。

  「沒有你在身邊,我睡得更香更安穩。」婉約賭氣的抽出自己的手。

  唐謹思為她孩子氣的宣告微笑,細聲低語道:「我不要娉婷了。」

  婉約迷惑的看他,不懂他的話有什麼具體的含義。

  「我不娶她了,只有妳。」唐謹思繼續解釋。

  這算是交換條件嗎?他放棄娉婷,補償她受到的傷害與欺騙?

  婉約乾笑兩聲,坐起身。

  「你要說的就只有這個?」像在和她做交易似的,用他的犧牲彌補她?婉約搖了搖頭。她的丈夫究竟是太無恥,還是太愚蠢?

  「妳要我做什麼?」唐謹思心平氣和的反問,那寬容的姿態像在縱容她的任性一般。

  婉約不可抑制的放聲大笑,「你以為我還會在乎你是否要娶別的女人?」

  唐謹思神色一凝。

  「你的寡廉鮮恥實在出乎我的預料。」婉約全無顧慮的開口,不管措辭會不會傷到他。「我真後悔嫁給你這種男人。」

  「婉約,別激怒我,我的脾氣沒有妳想像的那麼溫厚。」唐謹思掐起她的下巴。「我已經向妳道歉了!」

  她被迫仰視他沒有表情的臉。

  他意外的看見她的眼裡有淚光,隱隱的閃爍。頓時,他的胸口傳來輕微的痛楚,逼他放鬆掐她的力道。

  「隨便你娶多少女人,除了娉婷我不會讓她被你玷污以外,你愛怎麼荒淫,我才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妳又何必鄭重其事的說明?」唐謹思歎了歎,妥協地和她商量,「我知道妳有多麼重視我,我們別吵了,我不娶娉婷,妳也別生氣了,好不好?」

  「你真可笑!」

  「莫非要我低聲下氣的懇求妳,妳才滿意?」唐謹思的語調透露出一股嘲諷。

  他終於不耐煩了。

  婉約回他一個充滿嘲諷的笑容,「請你離開。」

  他不是她所喜歡的那個人,從來不是。那個溫柔的、體貼的唐謹思,已經不存在了。

  既然他變了,她又怎麼能繼續待在他身邊,任他變化不停,而她的心……始終不知如何改變。婉約恨極了死心塌地的自己。

  「妳要我怎麼做才高興?」唐謹思想認輸。他沒辦法像逼迫寶兒那樣,去逼迫婉約。她又冷又硬的態度令他懊惱,他該拿她如何是好?

  「何必討好我呢?」婉約反問,看他的目光全是戒備。「你又不喜歡我,像我這樣令你難堪、讓你皺眉、使你煩惱的妻子,不要也罷。」

  他一時語塞,又聽她淡然道──

  「反正你也不喜歡我,何必非要把我綁在身旁?」

  唐謹思脫口就道:「妳怎麼會認為我對妳沒有情意?」

  「假如你有一點在乎我,又怎麼會設下騙局蒙騙我?你再娶時、你受傷時,我的心情如何──你根本不在乎!」冷淡的語調慢慢的激動起來,說到最後,婉約的聲音裡洩漏出哭腔。

  她無助的伸手掩住自己的臉。她的心,終於被他傷到幾近破碎。

  「假如你對我有一絲喜歡、憐愛之意,你怎麼會忍心不保護好你自己,反而讓我看到你受傷……」更可恨的是,她為他心疼、為他驚慌,最後卻發現那只是他的欺騙。

  婉約難以忍受的哭出聲來。

  唐謹思愕然,生平第一次感到無措,只能任由她的眼淚牽動著他的心。

  「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也很努力說服自己,看你再娶,沒關係。」婉約用力擦拭臉上的淚。「可你總是做出一些令我氣憤的事,害我無法控制自己,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我就忍不住發狂!」

  她討厭失控的自己,一如現在,像個弱者,除了哭泣,做不了別的事。

  「我不需要你道歉,不需要你討好,不需要你退讓,只想懇求你別再纏著我,讓我離開你身邊!」

  她的飲泣聲令幽寂的寢室籠罩上一層哀傷的氣息。

  唐謹思坐在床邊無法動彈,看她指縫間滲出的淚水,他心慌了,體內像有一隻困獸在掙扎著要破殼而出!

  他從不知道,他令她這麼痛苦。然而,她放棄了尊嚴,哀求他放手,也同樣令他感到痛苦。

  他沒由來的懷念起她的笑容,她曾經那麼喜愛他……每天都讓他看見她溫暖的微笑。

  為什麼當初,他會覺得她的笑容乏味?如今,又為什麼懷念得心都痛了?

  唐謹思沉寂片刻,緩緩的坐到床上,溫柔的摟住婉約,將她抱在懷裡。

  「對不起,我不該騙妳。」他真誠的道歉。「當時,我只是想藉一場衝突嚇唬妳,讓妳明白女人家在外遊蕩十分危險。」

  「假如你對我有心,你不會那麼做的,謹思,你根本不懂見到心愛之人受傷的痛苦。」

  他慌了,拚命的道歉,再無一絲虛情假意。「我不曉得我受傷會令妳那麼心疼,我錯了……婉約,原諒我。」

  她依然捂著臉,不看他的神色,只是聽他道歉的話語那麼誠懇,她反而越哭越凶,淚如泉湧。

  「婉約,婉約……對不起。」

  「你的心裡根本沒有我,你沒有把我放在心裡……」

  無論他說多少遍請她原諒的話,回應他的,都是她搖頭的答案。

  直到她哭累了,在他懷裡迷迷糊糊的入睡,他仍沒有得到她的寬恕。
第八章   
  她感覺到一團溫暖的光芒,輕柔的包圍著她,整個人像置身在金黃色的雲朵裡,舒適無比……

  婉約揉了揉雙眼,意識一點點恢復。從夢裡清醒過來,清晨的陽光灑落在寢室的每個角落。

  她的臉旁傳來溫暖的熱源,恰似夢中舒適的雲朵。

  她抬頭一看,發現自己與唐謹思側躺著,像兩個剛出世的小孩,彼此依偎。

  他的手環著她的腰,她的頭就抵在他胸口,那麼親密,那麼信任,彼此的氣息融合在一塊。

  霎時,她鼻酸了,酸得她泫然欲泣,剛想把他抱緊,又想將他推到遠處去,一顆心忽上忽下,滿腦子困惑難解……不知該怎麼做,她才能滿足?

  婉約困難的屏住氣息,小心翼翼的挪開唐謹思的手臂,越過他的身軀,悄悄的下床。也許是唐謹思太累了,一向感覺敏銳的他睡得很沉,並未讓她的動作驚醒。

  婉約輕輕的穿好衣裳,走出寢室。屋外,朝陽初升,柔暖的陽光卻驅不走冬風的冰冷。

  她獨自走出庭院,到了前廳,一路上,忙碌的下人們都用戒備的目光偷看她。

  婉約苦笑。因為唐謹思,她變了,把不曾展現在外人面前的最真實的自己顯露出來。從未如此認真的喜愛過一個人,她傾盡全力珍視她的丈夫……然而,他可曾真誠的對待過她?

  一直到了昨天,她才徹底看清他溫文儒雅的外表下,有著怎樣狡猾、蠻橫、邪惡的心性。

  真好……婉約在心中對自己說。她不乖巧,他不溫柔。她和唐謹思,算是打成平手了。只是他,始終欠了她一筆!

  「夫人……」忽有叫聲接近。

  一名丫鬟懷著畏怯之色走來,出聲打斷婉約的思緒。

  婉約聞聲展眉,故作平靜的問:「何事?」

  「有一位婦人前來拜訪,說是夫人您的親戚,要求見您一面。」

  婉約有些納悶。這麼早,會是誰來拜訪?

  她疑惑的隨著丫鬟走向花廳,意外的看到不久前才見面的姑母。

  「婉約啊!妳這麼早起身,我還以為得等候很久。」姑母一看到婉約,立刻笑盈盈的迎向她。

  婉約牽著姑母的手,一起入座。「您用過早膳了嗎?」

  「我過的日子和你們不一樣,等回去後,我就要睡了,不必管我吃的,妳若是餓了,自己先去填飽肚子。」

  姑母的話令婉約回想起姑母所經營的是外人所不齒的風月之所,那裡面的人,據說都是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

  婉約歎了歎,問:「您找我是為了托付我……相公什麼事情嗎?」

  姑母忙不迭的點頭,「正是、正是,妳能否幫我和妳相公說一聲,請他試著『打點』一下,讓官府放了我家兩個孩子。」

  婉約微微蹙眉,心思游轉不定,許多念頭在腦海穿梭。

  姑母哀求道:「婉約啊!我真是沒辦法了。官府裡都是吃錢的人,我又不認識什麼大人物。上個月,幾個世家子弟到我那兒喝酒鬧事,還欺負人,我家孩子反抗了兩下就被他們打了,這還不肯干休,又借口把人抓進牢裡。」

  「我明白了。」婉約大概瞭解姑母的需求,靈機一動,問:「假如我幫您這個忙,您是否能夠也幫我一個忙?」

  姑母一愣,呆呆的反問:「妳會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

  婉約笑了笑,堅定的決心在眼底閃現,「到時候我會告訴您。現在,請您先聽我安排……」

  姑母心窩一顫,有點誤上賊船的感覺。



  唐謹思一覺清醒,見婉約不在身邊,不由得驚慌失措的跑出寢室,連衣裳都沒穿整齊,見人就拉著質問──

  「夫人在哪?是不是又走了?幾時走的?」

  下人們幾時見過他如此失態,一個個都傻了不會回答。

  唐謹思暗咒了聲,正要召集人手,出門追妻,走了幾步,腳一疼,他低頭看,竟發現自己連鞋也忘記穿了。

  那個一點也不溫柔婉約的妻子,令他變得衝動莽撞,失去冷靜自持。

  「你在做什麼?」這時,一道柔軟的嗓音飄了過來。

  唐謹思轉頭一望,是婉約。

  她端著熱騰騰的食物,從容不迫的走進夫妻倆居住的庭院,不讓下人幫忙,自己把食物端入房裡。

  唐謹思一怔,端詳她平和的容顏,有些不可思諉,她似乎不生氣了?

  「妳還在?」

  「你希望我盡快離開嗎?」婉約回頭看了看驚訝的丈夫。他發呆的樣子有著孩童般的憨態,異常的惹人心憐。

  「我……」唐謹思不安的心因她的出現漸漸安定。他不曾經歷過如此激烈的變化,為了一個人,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他迷茫的凝視婉約,無奈的發現,她把他的魂魄都侵佔了。

  婉約在他幽深的目光下,胸口發顫,似乎看見他在用眼睛對她訴說情話,每一個字都甜美得令她軟化。

  她強迫自己冰封起心房,不動情緒的問他,「怎麼不整理儀容,站在院子裡發什麼呆?」

  唐謹思跟著她的腳步進房,把門關上。「我以為妳走了,正要出去找妳回來。」

  他暗藏憂慮的語調,令她心弦一震。

  婉約不自覺的端詳他衣衫凌亂、赤足散漫的模樣……如果她不是及時回來,他準備這副樣子,像個狂歡後的放蕩子一樣,跑出門去找她?她呼吸困難了……

  他依然目不轉睛的凝視她,眼裡蓄滿對她的在乎。

  他的在乎是真是假,她分辨不出,卻為他的話、他的態度動容了。婉約咬住舌尖,不斷的暗罵自己的心軟!

  她不可以再被他打動了!她艱難的命令自己。

  「吃吧!」婉約若無其事的坐在桌邊,為他擺放碗筷。

  唐謹思長眉一挑。她的態度很可疑。

  他直截了當的問:「妳不生氣了?」

  婉約平靜的把筷子遞給他,「我有事相求。」

  「放妳走?」不可能!

  他對她的牽掛已膨脹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無法想像萬一她脫離他的控制,在外逍遙,他會是何等焦躁!

  他……不要被她留下,被留下來……惦記她的溫柔笑臉,氣憤時驚心動魄的怒顏,還有她令人心痛的淚水。

  她的一切深入他的骨髓,揮之不去。他怎能讓她離開?

  「我是走是留何必求你?」婉約強迫自己不去看他的神色,更不管他強留下她的心意帶有多少真情。

  「無論如何,妳將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我希望妳明白!」然後,早點認命與他攜手一生,別想逃了!

  婉約不慎咬破了舌尖,耳邊全是他宣誓一樣的話──

  今生唯一的妻子。

  今生唯一?她漠然的掃視他一眼,不相信他能全心全意愛她!

  婉約竭盡全力,抑制心湖泛開的漣漪,平淡的告訴他,「我想原諒你,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原諒,正好我有一件困難的事需要你幫忙,雖然我不曉得以你的能力能否幫我,但,你若能解決我的困難,我就原諒你。」

  唐謹思心起疑慮,沒急著答應,冷靜的問:「什麼事?」

  婉約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盤算什麼,那恢復生機的臉色像朵初綻的鮮花,散發出誘人的味道。

  唐謹思目光一沉,心想今天就告假在家,不理朝政公務了。也許不只今天,明後天也不能走出家門一步,要時時刻刻守在妻子身邊,確認她不會離開之後,他才能放心!

  婉約輕咳了一聲,緩緩說道:「我姑母出了點事,她是經營酒樓的……說是酒樓,但其實是……青樓。」

  唐謹思點頭,「就是我叫人帶寶兒去遊覽的地方。」

  婉約瞪他,「請不要插嘴!」

  他攤攤手,「請繼續。」

  婉約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最後才道:「總之,是我姑母的酒樓裡有幾個人被關進牢獄,希望能借用你的關係,幫忙疏通,把人給放了。」

  唐謹思聽了疑惑更深,追問:「這事與妳有何關係?」

  「我姑母與我關係親暱,我想幫她。」

  唐謹思審視婉約不亢不卑的態度,仍是覺得她很可疑,彷彿她隱瞞了什麼秘密。

  他遲疑片刻,開口問:「我若擺平此事,妳就……」

  她心領神會的接下話,「我就不生你的氣,原諒你。」

  「這麼簡單?」

  婉約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然而笑意並不真誠。

  唐謹思無聲的歎,繼續問:「不再和我爭吵?不再吵著離開?」

  婉約皮笑肉不笑的湊近他身邊,出其不意的吻上他的唇。

  他震了震,長臂習慣性的環繞住她的腰,把她帶入懷抱,雙唇親密的貼合,燃起洶湧的熱潮,一波波攻佔他的意識。

  兩人的胸口緊貼著,彼此輕易就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她主動含住他的舌尖與他交纏。

  他陶醉了,可理智告訴他,他的妻子不是這麼主動的人。

  「妳還沒回答。」他艱難的抽出心思,逼著她給予承諾。

  婉約漫不經心的笑,敷衍的把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吹到他耳邊,「還需要回答嗎?」

  這算不算默認,唐謹思已顧不得計較。他的心思被她主動的一個吻奪走了。恍惚中,他意識到妻子又變了。

  她不溫順也不再暴躁,卻變得狡黠了,狡黠得……像在模仿他,然而,她不是他。因此,她更加令他摸不透了。

  


  姑母委託的事,唐謹思僅用半天時間就解決了。

  一番瞭解之下,發現婉約的姑母所經營的居然是男娼館。

  館子裡有些男倌,雖然表明了賣藝不賣身,卻還是經常受到客人糾纏騷擾。這次便是得罪了幾個權貴,被巧立名目安了罪名下了獄。

  唐謹思動用不少關係將人從牢獄裡放出來,事情一處置完畢,他就派人回家知會婉約,並迅速處理好公務,在太陽未下山前趕回府。

  可迎接他的並非妻子承諾過的,不再爭吵,不再吵著離開,而是──

  「婉約,她剛剛收拾東西,走了!」

  「什麼!」一回家就聽到母親宣佈的「噩耗」,唐謹思引以為傲的理智差點崩潰。

  母親不慌不忙的繼續道:「婉約還說,感謝你幫她把事情解決了,這樣你就不欠她了,你們算是兩清了。」

  「誰和她兩清!」唐謹思怒吼。

  環顧偌大的家宅,他腳步轉了轉,一時竟思索不出下一步該怎麼走?立即追擊逃妻?或者擬訂計畫再行動?

  鍾婉約──這個可恨的女人,把他的心捏得又緊又癢。他發誓抓她回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她懷上他的骨肉,讓她今後永遠乖乖的在家養育後代,不能隨意逃跑!

  「你急有什麼用?」母親坐在高椅上說著風涼話。

  唐謹思聞言若有所思,「您忽然就偏心向著她了?」

  「兒子啊!能對抗你的女人,娘相信沒幾個了。」

  「她去哪了?」唐謹思找來幾個負責監視婉約的下人,詢問:「有沒有讓人跟著她?」

  「夫人片刻前跟隨她的姑母離開,前往……」

  姑母?唐謹思心念一動,厲聲截斷下人的話,「再說一次。」

  下人驚顫不已,惶恐的重複,最後說出一條京城最著名的花街柳巷。

  婉約的姑母就在那條花街柳巷裡開店。

  唐謹思在心裡連連咒罵。難怪婉約會要求他幫助她的姑母,原來她早就決定去投靠那個在花街柳巷營生的人。

  唐謹思俊秀的臉有些猙獰,渾身殺氣畢現。

  他清清楚楚的記得,婉約的姑母開著一家男娼館!



  大小適中的招牌上刻的「春風樓」三個字,清晰的映入眼裡──

  婉約獨自提著輕便的行囊,隨著姑母到達京城有名的煙花之地。

  姑母站在酒樓前,慌亂的哀求婉約,「我的好孩子,姑媽求妳,妳就改變主意回家去吧!」

  「我有帶充足的錢,到您的地方住宿不會令您吃虧,放心。」婉約平靜的牽起姑母的手,走向尚未開張的青樓。

  這次,她一個人離開,沒帶寶兒,沒留休書,但她的決心比上次更堅定。

  「婉約,妳再考慮考慮!」姑母緊急的攔下她,阻止道:「以妳的身份若是進了我的樓,妳知道那代表什麼?」

  代表朝廷高官的妻子,光天化日進男娼館。那對唐謹思、對婉約的名譽,都是嚴重的損害。

  「請相信我已做好足夠的準備。」婉約從容一笑,抬起腳步踏入春風樓。

  「婉約──」突然一聲尖銳的呼喚,在婉約身後響起。

  她回頭,只見唐謹思策馬疾馳而來,揚起滿地的煙塵。

  「站住!」他向她喝令,俊秀的臉被一股怒氣籠罩,柔和的容顏變得銳利,充滿霸氣。

  他來追她回家了。

  婉約微微搖頭。他不明白,她的決意不會更改。

  唐謹思迅速下馬,朝她逼近。

  日落時分,正是花街柳巷開始忙碌之時。唐謹思風塵僕僕的出現,顯得極其搶眼。

  他唇角帶笑,眼底含慍,像一個染盡鮮血的妖魔,逼近春風樓。他經過的街道如有寒風掠過,泛起了刺骨的涼意。

  「過來!」在離婉約有五步遠的距離外,唐謹思停下步履,向她伸出手。

  婉約凝望著丈夫,有些茫然。原來唐謹思也是會生氣的,這是她第一次目睹了他的怒火。

  她笑了笑。瞭解一個人需要多久時間?直到今天,她才發覺自己有一點瞭解唐謹思。

  她已經不記得是否與他相愛過。相處至今,他令她傷心,她讓他生氣……她記得最清楚的,只有這些鬱結揪心的情緒。

  「再會,相公。」婉約中斷思緒,向唐謹思福了福身。「這次的休書,留給你來寫。」語畢,她頭也不回的走進春風樓。

  她很清楚,當她進了男娼館,唐謹思就必須徹底與她斷絕關係。沒有一個男人、一個朝廷官員,能容許自己的妻子做出這樣傷風敗俗之事。

  「婉約──」

  姑母和唐謹思的最後挽留,在身後急速響起。

  婉約一步也不停留,胸口處傳出疼痛的抽搐,她的臉微微扭曲了,想不到再次離開他,她居然還會感受到如此強烈的痛楚。

  她還是依戀著他嗎?就算他不再溫文儒雅?為什麼?

  她不明白!

  婉約困擾的苦笑,喃喃自語著,「我實在……蠢得沒救了。」

  春風樓的男倌們,陸陸續續的走出房,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端詳她。

  竊竊私語聲逐漸響亮。

  婉約抬頭,環顧周圍比她年輕的少年們。身後,已沒有唐謹思的呼喚,他的聲音卻仍在她腦海迴盪。她端詳著每一個少年的容顏,腦中想到的卻是唐謹思的臉。

  婉約的眼睛漸漸濕潤。她的丈夫終於氣憤得走開了?他不會再追來了吧?往後,是不是就與她斷絕了?他會思念她嗎?

  他可曾……真心喜歡過她?

  她靜下心,說服自己,今後得努力忘記他;然而,他曾經給過她的溫柔,她只要一靜下心來就會清楚的記得。

  無論他是否喜歡過她,至少她是真的愛了。即使現在他變得陌生,她仍依戀著他曾經的溫柔;就算下定決心離開,她仍無法超脫,依然不覺得快樂。

  婉約迷茫無助,四下環顧……想不明白她究竟要什麼?

  「婉約啊!」姑母快步追上來,抓住婉約的手,焦慮的告訴她,「妳相公說,明天一早就要來剷平我的酒樓。」

  「他……」婉約驚詫,恢復了意識。唐謹思還沒放棄她?「他是在兵部,沒有權力管到城裡的酒樓。」

  「不,妳錯了!即使他的官權管不到我這小小的酒樓,妳以為他在朝廷裡沒有朋友幫他?官官相護,他一定有辦法!」

  婉約不以為然,「一旦他找人幫忙,就會有更多人知道他的妻子在青樓,他丟不起這個臉。」

  「我看他不在乎丟臉。他不是為了妳一句話,在短短半天內就從牢獄裡將我的孩子們放出來嗎?」姑母面帶懇求之色,望著婉約,「姑媽求妳了,妳回家去和妳相公賠個罪,別跟他鬧彆扭了。」

  婉約揉著眉心,長歎,「我不是在鬧彆扭,我是要離開他。如果他來找妳麻煩,我會盡力阻止。」

  「為什麼妳要離開他?那樣的丈夫還不好嗎?」

  「他要的不是我。」

  姑母見她失魂落魄,心生憐惜,拉著她上樓,到角落一間乾淨的房間,安排婉約住下。

  「這是我住的地方,妳今晚就陪我一起睡在這!」

  婉約低聲道謝,才坐到椅子上,姑母就迫不及待的問──

  「你們夫妻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婉約無意隱瞞,斷斷續續的說出唐謹思娶錯人的事。

  姑母聽得大為驚奇,「居然出現這種錯誤,你們……實在有些草率,成親之前就該把人先認清楚的……」

  婉約苦笑,「能在成親之前與將來的夫婿認識清楚的姑娘有幾個?或許有人可以,但我爹娘可不是那種開明的父母。」

  天下間有多少女子都是匆匆見了陌生男子一面,被告知那是未來的夫婿,便把終身交出去的?有的姑娘,甚至連看未來夫婿的權利都沒有。

  姑母惋惜道:「都是禮教害的,若是你們婚前相識,何至如此?」

  婉約忍俊不禁,「這也難說,也有人成親之後,喜愛上了自己的夫婿,親密相處了半年多,結果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的夫婿像個陌生人,根本不是自己以為的那種人。」

  「妳在說妳相公?」

  婉約微笑點頭,「原本他的變化讓我很生氣,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可如今只覺得好笑。其實,我對我所愛的人並不瞭解。」

  她實在愛得太盲目了,不過,瞧唐謹思生氣的樣子,應該對她的行為非常驚訝吧?恐怕他也覺得受騙了,他的妻子不像他想像的那麼溫順……他是不是和她一樣不甘呢?

  婉約禁不住笑出聲來。他們夫妻都讓彼此失望了,這樣算公平嗎?

  「婉約?」姑母擔心的看著她。

  「我沒事,我只是……」婉約搖頭,忽然想到,她和唐謹思或許都沒有做錯,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像個莽撞的孩子,不顧一切。

  可是,他們又能莽撞多久?

  有些事總要學著放棄的,譬如現下,她就要放棄他了……然而,一想起她根本不瞭解唐謹思,她就感到萬分的不甘願!

  事到如今,她還是無法平靜……無法徹底的把他從心裡抹去!

  此時,一陣紛沓的腳步聲打破春風樓的安寧,也打斷了婉約的哀思。

  「外面不知在吵什麼?」聽到喧鬧聲的姑母首先反應過來,恐懼的看著婉約,「不會是妳相公來砸場吧?」

  婉約愣了愣,「應該沒那麼快。」

  「我出去看看。」越來越嘈雜的聲音,吸引了姑母的注意,她交代婉約,「如果是妳相公,我派人來請妳出面。」

  婉約點頭,「我明白。」

  「妳一定不能讓妳相公把我的樓拆了呀!婉約。」

  這時,有人跑到門外,焦急的拍打房門──

  「怎麼辦,那些人又來了!」屬於少年的驚聲呼喚。

  姑母一震,神色凝重的交代婉約,「這事大概與妳相公無關,我去解決,妳不要出來露面。」
第九章   
  婉約聽到姑母離開時的輕聲咒罵,預料到春風樓可能有不小的麻煩……

  過了許久,室外的喧鬧聲只增不減,爭吵不休,偶爾還有摔東西的聲響,令人驚慌不安。

  婉約煩亂的想著,自己是不是又來錯了地方?

  冷不防的,門被打開。

  「誰?」婉約嚇了一跳。

  一位美貌少年闖進房裡,見到她也吃了一驚。

  「別、別聲張。」對方示意婉約安靜。

  緊接著,只見美貌少年飛快的躲到床底下,藏起身。

  婉約怔了怔,不久一陣陣倉促的腳步聲從屋外傳來──

  「公子,紫紗不在這,你們不要到處搜索,影響別人休息,請回吧!」姑母的聲音飽含焦慮。

  婉約聽了,有所警覺的走到房門口,腳步聲離她的房間越來越近了。

  這時,有人應道:「也許我們會找到他!」

  「拜託各位公子了,再鬧下去我們還怎麼做生意?」

  「既然想做生意,我們身為客人來光顧,妳應該感激歡迎才對!話說回來,妳也真有本事,原本紫紗要在牢裡關半年的,妳居然不到半個月就把他弄出來了,怎麼,在官府有人脈嗎?」

  「各位公子,你們對紫紗的懲治也足夠了,他本就是賣藝不賣身的,他會動手傷你們也是不得已……」

  「那就讓他再動手和我們打一場吧!」

  隨著一聲傲慢的叫囂,婉約的寢室房門被人野蠻的踢開了!

  「出去!」婉約冷靜的站在房中央,不悅的看著幾位人模人樣的年輕公子。

  首當其衝的人見到婉約,面露驚訝,回頭問道:「你們這裡也有女人陪客嗎?」

  婉約的姑母趕緊從後面衝出來,擋在婉約身前,怒視那群不速之客,「少胡說八道!請你們離開這間房!春風樓今夜不開張!」

  那幾人交換目光,放聲嘲笑。

  「事情可不是妳這個老鴇決定得了的,快將紫紗交出來,好好向我們賠罪,要不然春風樓不只今夜,以後的每一夜都別想做生意了!」

  


  華燈初上。

  唐謹思帶著一隊人馬再次來到青樓林立的花街。他溫和的容顏平靜無波,讓人分辨不出他是否恢復了理智?

  當大隊人馬在春風樓大門前停下,唐謹思命令僕人們抬上裝滿黃金的箱子,隨他一起進入青磚黃瓦築成的男娼館。

  他不會再做出任何傷害到婉約重視之人的事,唐謹思目色深沉,洩漏出他尚未恢復理性的事實。雖已決定不拆春風樓,但他腦中充斥著更加狂亂的念頭。

  他將與婉約糾纏到底,把她的每一個落腳處都買下來,收入囊中,讓她無法脫離他的掌控!

  儘管他清楚不該如此衝動,不該陪她一起任性,但他滿腦子都是她的怒容,焚燒了他的理智,在見到她的笑容之前,他無法平靜!

  「你們不要碰她!」

  一道驚呼聲從二樓角落傳了出來,是婉約的姑母。

  唐謹思聞聲,抬頭一看,竟見婉約被人推到二樓的圍欄。

  一群年輕男子正包圍著她,像在逼迫她做什麼,而她的姑母想幫她卻始終接近不了她。

  唐謹思驚愕的仰望上方,那群陌生男子不懷好意的靠近婉約,對她動手動腳的,令唐謹思萬分不快。

  「住手,你們別碰她!」他急忙踏著階梯上樓。

  在他到達二樓的瞬間,一道熟悉的身影倏地從他視線裡閃過。

  唐謹思震愕,轉眼看去──

  只見婉約嬌弱的身軀從二樓的圍欄處掉下,摔落到一樓鋪滿石磚的地上。

  霎時,骨頭與磚頭的碰撞聲使人毛骨悚然。

  「婉約?」唐謹思愣在原地,無法相信他看到的事。

  耳邊響起了姑母的尖叫,和那群年輕男子的嬉笑。他握了握僵硬的拳,躍下樓,走到婉約身邊。

  她雙眼緊閉著,無論他怎麼呼喚都沒睜開。

  他想抱起她離開,但目光在瞥見她額頭不斷流出的鮮血時,他的身體像凍結了一般,難以動彈。

  「婉約……」一股尖銳的劇痛在他體內滋生。唐謹思呆住了,這種痛楚太陌生,卻強烈得讓他無法承受。

  無由的,他回想起婉約曾責備過他的話語。如果他在乎她,怎麼會捨得讓她目睹他受傷?

  忽然間,他能夠明白她的感受了。

  「快去找人來醫治這個女人吧!」

  那群年輕男子邁步而來,走到婉約和唐謹思附近,漠不關心的丟下幾張銀票,毫無悔意的撂了句話。

  「如果摔死就可惜了,我們還沒玩過脾氣這麼硬的女人。」

  唐謹思霍然抬頭,巡視面前的每一個人,柔聲問:「為什麼推她下樓?」

  「無意的啊!誰教她出手打人,我們當然得反擊,總不能讓我們白白挨她打吧?」

  唐謹思微微一笑,慢慢起身。「她是我妻子。」

  下一瞬,他袖中寒光閃現,尖利的匕首呈現在他掌心。



  在無盡的痛楚中,婉約逐漸清醒,手掌泛著熱汗,不知被什麼東西包裹著。

  她順勢一看,意外的發現,自己的手正被人握住。

  「……謹思?」婉約定睛端詳。唐謹思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妳醒了?」聽到她的呼喚,他驚醒般張開眸子,盯著她認真審視一番才起身,「我去叫大夫。」

  「慢著!」婉約的視線仍停留在他的臉上,她忍住傷痛,詫異的問:「你的臉怎麼了?」

  唐謹思不自在的撫了撫臉上明顯的傷口,敷衍道:「碰到幾個麻煩。」說著,他走出門去喚人來照顧婉約。

  婉約困惑的蹙眉。她記得……她被幾個年輕男子輕薄,她出手反抗,而後被推下樓。

  婉約調勻氣息,那些人走了嗎?

  她想檢查自己的身體,卻感覺有一隻手動不了,不曉得自己受了什麼傷,婉約有些沮喪……心裡又偷偷的慶幸著唐謹思在身旁。

  他幾時趕來的?她望著門口,好想再多看他幾眼。如今才知道這世上有更多比他還可惡的男人,而她除了唐謹思,沒辦法忍受別的男子!

  那些人的觸碰、接近,都令她厭惡……婉約挫敗的皺緊眉,很確定自己不可能再去喜歡唐謹思以外的男人。

  「婉約,妳醒了!真是太好了。」姑母急急忙忙跑進房,站到她身旁,小心翼翼的觀察她。

  「我還在這?我相公怎麼也在呢?」婉約迷迷糊糊的問,想起身又被姑母緊張的按回床上。

  「妳別起來,妳肩膀落地,脫臼了,不要亂動。」

  「難怪我覺得手臂疼。」

  「先等大夫來為妳檢查。妳已經昏睡兩天了。」

  「那些人離開了嗎?」婉約心有餘悸的問。

  「那些該死的傢伙統統被抓進牢裡了,別怕,妳安心的在這待著,所有的事,妳丈夫都處理好了!」

  「謹思?他怎麼了?他似乎受了傷?」這次應該不是假的吧?

  「妳相公把那些欺負妳的人打傷了,他們都是京城裡的世家子弟,一向囂張跋扈,不過遇到妳相公就沒轍了。」

  婉約驚疑不定。「是我相公救了我?」

  「他也幫了我。」姑母將她昏迷後的事情告訴她。「他擺平那群人以後,叫官府來把他們抓進牢裡去,讓他們的家族也保不了他們。」

  「那些人不會再來找妳的麻煩了?」

  「是的,婉約,這真得感謝妳家相公。」

  「他之前不是威脅妳要來拆了春風樓?」婉約搖頭苦笑。

  「說說氣話吧?妳不知道他有多麼擔心妳,見妳受傷,我看他整個人都快瘋了,那些傢伙也被他傷得很淒慘呢!」

  婉約垂頭,咬著嘴巴,不知該說什麼,目光一轉,又看向門口,唐謹思的身影不在附近。

  他還關心著她?還對她放不下嗎?就算她當著他的面走進青樓,與他斷絕,他也不計較?婉約十分迷惘,唐謹思真有那麼在乎她?

  她可以再給唐謹思一次機會嗎?

  「唐夫人……」一道畏怯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婉約望去,一位美貌少年慢慢走來,她認出對方,「你是那個……躲在床底下的孩子。」

  少年點頭,正是因為他到處躲避,最後跑到婉約的房裡藏身,拖累婉約代替他面對那群蓄意鬧事的年輕男子。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連累了妳。」少年愧疚的道歉。

  「……算了,那些人實在惡劣至極,如果你被他們找到,恐怕會讓他們折磨的。」婉約面向少年,微微一笑。

  這時,大夫在唐謹思的帶領下走進門,唐謹思視線一掃,便見到她寧靜而寬容的笑靨。

  他身軀輕震,這樣的笑容,他有多久沒見到了?

  他盯著她許久才回過神,眼底浮現出深刻的覺悟。也許他還對娉婷感到心動,也許婉約的脾氣還會引發新的爭執,但這些他都不在乎了。

  這一生,他從沒像此刻這樣在乎過一個人。婉約的笑容把他的魂魄都奪走了,他只知道,他會用將來的所有時間去守護她的笑臉。

  她,是他願意傾盡一切去珍惜的人。

  「謹思,你的傷不要緊嗎?」婉約發問。

  「我沒事。」唐謹思搖頭,輕撫她的眉頭。「倒是妳,傷得很重。」

  婉約用心留意他的神色,清楚的發現他對她的牽掛與在意。

  當大夫檢查過後,確認婉約暫時無恙,唐謹思終於露出安心的表情。

  他真的在乎她,這種神態做不了假。

  婉約不由得再次幻想著,她是否能繼續期待……期待他終有一天會全心全意的愛她。

  她可以嗎?

  


  婉約清醒的當天中午,唐謹思便帶她回到唐家大宅。

  這次的離家出走又宣告失敗,婉約被唐謹思抱進家門時,無奈的苦笑,看來她並不擅長離家出走。

  「笑什麼?」一直抱著婉約的唐謹思發覺她的神色有點古怪。

  「上一次回家是你受傷,這次換成我,娘不知道會怎麼想?」一路回到寢室都沒見到婆婆,她心裡有點忐忑。

  「上次是假的……我多希望這次也是假的。」走到房裡,唐謹思遣開下人,將婉約放到床上。

  她有點不適應他的關愛與重視,被他當成珍寶似的呵護著,她有些難為情。

  唐謹思沒注意到她蒼白的臉頰染上淡淡的紅暈,兀自為她脫去鞋子。

  「你又請假了,不忙公務?」承受著他灼熱的視線,婉約不自在的問。

  「直到妳康復之前,我都休假。」唐謹思抬起手,溫柔的拭去她額角的汗滴,指尖戀戀不捨的來到她額頭貼著紗布的傷口邊,「妳額角摔破了一道口子,痛嗎?」

  婉約搖搖頭,「手……更疼。」

  「因為妳的手不僅摔脫臼,還割傷了,流了許多血。」

  她聽到他低沉的語調隱含深厚的恨意,不由得心慌,「謹思?」

  他忽然抱住她,雙手輕輕環繞住她的腰,頭倚著她沒受傷的肩膀,氣息不穩的說:「婉約,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我知道看見心愛的人受傷會那麼痛苦,當初我一定不會欺騙妳。」

  她啞然,一陣鼻酸,想回抱他,然而手卻不能動。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找回聲音,開口問:「你明白了?」

  「我明白,都明白了。」他垂頭凝視她。「對不起,能不能原諒我那一次?我保證今後不會再對妳做那種事。」

  婉約迷茫的別開目光。

  「我不知道。」她已經不太敢相信他了。

  「婉約……」唐謹思幽幽的歎,因她坦露出的脆弱茫然而心酸。

  假如有機會重來,他希望從成親那一天起,重新開始;專心一致的愛護她,讓彼此毫無芥蒂,想起對方就覺得快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知如何繼續,想到對方只覺得心酸。

  他真的後悔當初沒對她真誠一些。

  「我真的可以再待在你身邊?」

  耳邊柔軟迷惑的詢問震驚了唐謹思,他盯著發問的婉約,不假思索的點頭。

  她似有負擔,眼神飄忽,沉寂中,他聽見她的心跳聲逐漸加速。

  「你……」婉約欲言又止,勇氣不足。

  「說出來,婉約。」

  四目相對的兩人,看著彼此眼中的自己,彷彿也看到對方的真心。

  婉約抑制著羞恥的感覺,鼓起勇氣問:「你能夠……只喜歡我一個嗎?」

  「當然。」

  「真的?」她的眼眶慢慢濕潤,充滿水氣。

  「當然,當然!」

  她分不出他的話可不可信,但她被打動了,想為他冒險。

  「我曾經好想……變成娉婷。」婉約忍不住哭了,以往不敢說的話,不由自己的都向他吐露。

  她曾經害怕示弱,然而現在,她想讓他知道她有多麼喜愛他,喜愛到寧可變得像妹妹一樣。

  「如果我變成娉婷那樣,你是否會更喜歡我?」

  「不,妳不用像她。」他溫柔的吻掉她的眼淚,不停的道歉,焦急的神態失去以往的穩重冷靜。「對不起,婉約。」

  手忙腳亂的安撫妻子,唐謹思前所未有的慌亂,心疼的感覺直到她不再哭泣才一點點的消減。

  「為什麼道歉?」婉約抽抽噎噎。

  「因為我是妳的丈夫……」

  「為什麼道歉?」她重複的問。

  「我應該讓妳笑的,卻……總是讓妳哭。」他自責的輕吻她的眼角,嘗到鹹澀的味道。

  婉約抬起下巴,望著他的臉,不是溫文儒雅,也不是陰險狡詐,此時的他像沐浴在陽光下,整個人散發著柔暖人心的光芒,那是以往她不曾見過的神采……

  「我保證不會再讓妳哭泣了。」他輕聲承諾,柔情似水。

  四周圍都熾熱了起來,兩人的理智昏茫了。

  「你好像變得……更好看了?」婉約受到迷惑一般,閉上眼。

  唐謹思受到邀請一樣,吻上她的唇。「我臉上有挨過打的傷痕。」

  「可是……你整個人……看起來……和以前不太一樣。」婉約的嘴被他堵住,出口的話凌亂破碎。

  「希望妳不討厭。」

  婉約沉醉的迎合他,怎麼會討厭?她想告訴他,她喜歡他現在的樣子,柔情滿溢,每一個表情都帶著誘人的暖意,彷彿……他正深愛著她。

  「你們總算回來了!」突如其來的喊聲從門口傳入。

  唐謹思被迫放婉約自由。

  婉約隨他望向門口,見唐老夫人立在門邊,婉約難為情的出聲,「娘,我……回家了。」

  「今天不離家了吧?」唐老夫人審視他們手指交纏,相互依偎的姿態。

  婉約臉紅的低下頭。

  唐謹思正經道:「婉約受傷了,哪也不去。」

  「什麼?」唐老夫人驚慌的上前,打量婉約的情況,接著瞪向兒子,「謹思,是不是你下的毒手?」

  「娘,妳當我是什麼人!」唐謹思大叫。

  婉約忍住笑意,臉貼著丈夫的胸口,在他前襟摩挲擦去未干的淚水,故意不為丈夫澄清。

  「婉約,妳也說說話。」唐謹思輕拍她。

  婉約打了個呵欠,「嗯,睡覺。」

  「婉約!」

  她賴在他懷裡不動。他的懷抱還是那麼溫暖,她不想離開。

  或許她可以再相信他一次。破碎了的心,似乎正一點一滴的重新拼湊起來。

  「相公。」她突然出聲。

  「怎麼了?」唐謹思和母親都安靜下來。

  「我決定……暫時不休掉你了。」

  唐謹思與母親面面相覷,半晌,無聲一笑。



  冬風吹過,落葉無數。

  娉婷帶著禮品前往唐家,進門後,與正要出門的唐謹思相遇,匆匆交談了幾句,娉婷就發現姊夫變了。看她的眼神變得平淡,對她的態度像個長輩,然而,他的神采比以前更加柔暖。

  娉婷不由得猜想,是不是姊姊做了什麼事改變了姊夫?

  「娉婷,妳一個人嗎?」坐在軟榻上看書的婉約見妹妹來訪,不安的望著門口。

  娉婷會意,笑道:「爹娘沒來,還在生妳的氣,聽說妳去找姑母,他們差點跑去姑母的酒樓大鬧。」

  「過幾天我再回娘家向爹娘賠禮吧!」婉約苦歎。「和姑母無關的,妳若回去,千萬勸著他們別找姑母的麻煩。」

  「他們知道妳受傷了,也很擔心,不過,就怕一見面忍不住責罵妳,所以才沒來探望妳。姊姊,姊夫會安撫好爹娘的,妳就安心養傷吧!」

  「謹思……」與妹妹說起丈夫,婉約仍有些彆扭。

  娉婷明白她的感受,開朗道:「姊,有人家向我提親了,雖然家世不算太好,可是……據說人品不錯,模樣也漂亮,我打算讓爹娘安排我和對方見上一面。」

  婉約有些猶疑,娉婷準備出嫁了,放棄她的丈夫了?

  「姊夫早就和我商量過了,我與他……當初的婚事不算數了。他告訴妳了嗎?」

  婉約搖頭。「你們……幾時商量的?」

  娉婷說了一個日子,婉約迷惑的臉色忽然變得深沉。

  「那時候他就決定取消婚事了?」

  「對。」娉婷想了想,禁不住出賣唐謹思,告訴婉約,「姊夫有特別叮嚀我,別太早把消息說給妳知道。」

  「……」婉約皮笑肉不笑。

  娉婷心裡發毛,思慮片刻說:「姊,我看姊夫似乎不像表面上那樣溫文儒雅,完美無缺。」

  婉約無聲贊同。唐謹思其實是個口蜜腹劍、陰險狡詐的小人。

  可是,這個不溫文不完美的丈夫,對她的關愛與珍視日益加深。婉約抗拒不了為他沉淪的心。

  「只能認命了,誰教當初嫁的人是我呢!」婉約笑著回答妹妹,目光越過身邊的窗口,落到院子裡一口結冰的小池塘上。「娉婷,妳看那池水,夏天熱如溫泉,冬天就結冰不動了,但是,終究是水。」

  娉婷困惑的眨眨眼。

  婉約把手上的書闔起來,「不管妳姊夫如何變化,都是我的丈夫,我會適應的,也不會把他讓給任何人。」

  因為她能確定,她的丈夫心裡,有她。這份認知給予她力量。

  婉約微微一笑,像是在讚許娉婷退出得早。

  「姊,妳也變了。」變得比以前堅強,娉婷有些羨慕又有些感慨。

  「將來我們還會改變,為了自己重視的人,有些以前不容更改的念頭也可以輕易放棄。妹妹,我真希望妳也遇到一個能為了妳而改變的人。」

  娉婷張開雙手,撒嬌似的抱住婉約,感受到姊姊的關懷之情。

  姊妹二人的心結終於解開了。

  「姊姊,我也希望妳和姊夫能心心相印,終生相守。」

  「會的……我不會讓他去害其他良家婦女的。」

  「啊?」什麼呀?

  「呵呵!沒什麼,我知道就好。」那個男人的好、那個男人的壞,她一個人知道就夠了,死也不和別的女人分享。

  「小姐,小姐!」此時,寶兒大為驚奇的跑了進來。

  「怎麼慌慌張張的?」婉約柔聲問。

  「姑爺向我道歉了!」寶兒一口氣說完才發覺房裡有人,不由得端正言行,規規矩矩的向娉婷行禮,「二小姐,您來了。」

  「道什麼歉啊?」娉婷好奇的問寶兒。

  寶兒靦腆的看著婉約。

  婉約挑了挑眉,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笑出聲,好像得到什麼寶貝一樣開心。

  「究竟是怎麼回事?姊夫為什麼要向寶兒道歉?」娉婷不甘受冷落,揪著婉約的衣袖追問。

  婉約與寶兒相視一笑,道:「讓寶兒告訴妳吧!」

  語畢,她閉上水盈盈的雙眼,腦中浮現唐謹思的容顏,霎時,她的身子像是融化了一般,軟綿綿。

  她的丈夫學會了重視她所重視的人,替她著想,為她妥協……她高興得有些鼻酸,又想哭了,然而這次不是傷心,而是歡喜。

  她的心已不再荒蕪,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滿足。

  這一刻,婉約終於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她想要的只是一個把她放在心上的伴,然後,攜手一生,不離不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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