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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回到明朝當王爺 作者:月關 (連載中)

[歷史] 回到明朝當王爺 作者:月關 (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烽弧 於 2009-4-13 16:49 編輯

內容簡介

     一個速成的九世善人,被陰司判官送到了大明正德年間。

  自認沒有一技之長、又對歷史一知半解的史上最無能的穿越者鄭大善人,幸好遇上了一個最不像皇帝的皇帝,一個不想當皇帝卻不得不當皇帝的朱厚照。

  國家和個人的命運,就像歷史洪流中的一條小船兒,且看他如何把這艘船的舵掌握在自已手中。
第一章 九世善人


  狹窄幽長的奈何橋,橫跨在忘川河上,通向虛無縹緲的雲蹤深處。足不沾塵的鬼魂們嗚咽著喝下一碗孟婆湯,踏上難以預料的來生路。

  雲蹤深處,有種無形的吸力,幽魂一旦踏上橋面,就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只能飄飄向前掠去,就像撲火的飛蛾一般。

  就在這時,居然有一個很囂張的聲音叫道:「我投訴!我一定要投訴!」

  隨著聲音,一個很帥氣的小伙子從奈何橋的對面走了過來,他的頭髮打著發臘,顯得整齊而發亮,穿著身綴著許多亮片的白色西服,那模樣就像是剛剛走下舞台的歌星。

  「啪!」一碗香味濃郁的孟婆湯應聲落地,,孟婆臉上堆積如溝壑的皺紋顯得更深了,她喃喃地歎了口氣:「第九次了,第九次了,這個禍害又回來了」。

  那個歌星般的鬼魂,後邊跟著一對牛頭馬面,牛頭的眼睛瞪得大到了牛眼的極限,馬面的臉拉得卻比驢臉還長,只因為被他們內定為拒絕往來戶的鄭少鵬又回來了。

  他的九次死亡、八次轉世的傳奇就從他在去南滄山的纜車上掉下時開始,由於在掉下來前托住了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兒,積下陰德,他的陽壽增加了三年。但是這對倒霉的牛頭馬面急著趕回來參加城隍老爺嫁女的喜宴,沒有等到他掉下山澗就把他的魂魄勾了來。

  等他們從酩酊大醉中醒來發現拘錯了人,鄭少鵬在陽間的肉身卻已被火化了,為了逃避責任,他們只好買通崔判官將他送回陽間,讓他借屍還陽,把這三年陽壽用盡。

  誰料......一年之內他竟然死回來八次,沒有一次超過兩個月的。說起來崔判官對他算是蠻不錯的了,第一世送他投身在一個剛剛被淹死的溫州富翁身上。這個富翁開了四家服裝公司,家資三億,今年68歲,老婆卻只28歲,三個如花似玉的情人年紀更小,最小的才18歲,夠對得起他了吧?

  問題是......這位富翁不是在河裡淹死的,也不是在海裡淹死的,而是在浴盆裡淹死的,是在洗澡的時候被他那位千嬌百媚的漂亮老婆給活活溺死的。

  看得飄在空中等著附身的鄭少鵬毛骨悚然,於是在他哭天抹淚萬般不願地被牛頭馬面推進那個剛剛淹死的億萬富豪體內後,他實在無法享受這種艷福。

  利用兩個星期時間,他瞭解了整個公司的運作和情況,然後將三分之一的財產劃給了這位富翁的糟糠之妻和被拋棄的兩個兒子,其餘的都想盡辦法捐了出去。

  一個月後,明明看到他已死去卻又活過來,而且整天用一種古怪的眼神兒看著她,直接把她嚇瘋了的漂亮老婆,用一把水果刀在他身上不斷地捅呀捅呀,等牛頭馬面聞訊趕去的時候,也覺得那具千創百孔的屍體再讓他附上去復活有點兒噁心,於是只得把他帶回了地府。

  鄭少鵬當然不會說破他是嫌那個老傢伙身上該硬的地方已經軟了、該軟的地方卻全是硬的,所以才存心找死,於是乎判官大人絞盡腦汁又把他送到了一個剛剛病死的副市長身上。

  這位副市長才48歲,算是年富力強了,他住在高等病房裡,渾身插滿了管子,而剛剛住院時車水馬龍的場面,自從主治醫生告訴組織上準備給他開追悼會後就已變得門可羅雀。

  鄭少鵬可沒想過能當這麼大的官兒,他倒是真想有一番作為,可是他真的不能忍受有一個快趕上他媽歲數大的女人當老婆。

  所以他整日賴在醫院泡病號,就是不肯回家,當他發現原來這個副市長居然是一夥貪腐份子中的一員時,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他搜羅了一堆證據送到了省紀委,於是在組織上對此案嚴厲查處時,他光榮地、主動地被原來的同夥幹掉了。

  人無完人吶,鄭少鵬只能如此慨歎,為什麼世上就沒有年少多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呢?

  呃......其實不是沒有,而是符合這些條件的年輕人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他想附身還有得等。

  好不容易讓他第八次附身到一個英俊瀟灑、名冠港台的紅歌星身上,算是遂了他的心願了,總該好好地呆夠這兩年陽壽了吧。

  想不到呀想不到......他居然又死回來了,不說可憐的崔判官,連牛頭馬面都快抓狂了。

  鄭少鵬卻是大大地鬆了口氣,當他美滋滋地附身在這因病剛剛去世的名歌星身上不久,就驚恐地發現這位惹得無數少女為之瘋狂的翩翩美少年居然是一個同性戀,而且是扮演零號的那種。

  為他伴舞的那兩個身材魁梧的小伙子經常騷擾他,而且被他拒絕接近時那滿眼幽怨的眼神兒讓他頭皮都炸了,這種殘花敗柳之身......我是堂堂七尺男兒呀,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鄭少鵬悲憤地想,於是......公司安排他到大陸參加賑災義演時,這位『大病初癒』的名星『不小心』從台上跌了下來,後腦勺磕在一粒爆米花大小的石子上,於是一縷香魂幽幽怨怨地又直奔地府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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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冥大殿裡靜悄悄的,烏沉沉的八仙桌上摞著半人高的文書,可是卻不見崔判官的人。牛頭馬面詫異地四下瞧了瞧,向八仙桌走了過去。

  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擺著一台和人間的電腦相似的顯示器,桌子下邊露出半截身子,似乎正有人鑽在桌子底下。

  牛頭鬼差走上前小心地叫道:「判官大人,您趴在桌子底下做什麼?」

  崔判官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他穿著紅色的古代官袍,烏紗帽上兩根桃葉兒似的紗翅,有點兒象戲台上的七品知縣,八字眉、小眼睛,皺巴巴的小臉好像包子摺似的,看起來比較滑稽。

  老頭兒看見是他們,愁眉苦臉地歎口氣道:「唉!還不是這個『瘟到死---岔皮了』系統,自從用了它,地府的工作效率倒是提高了,可是用上幾個月就得重裝一回,本大人現在閉著眼都能熟練操作每一個安裝步驟了。

  更糟糕的是,系統真死、假死、自動重啟,毛病不斷啊,聽說輪迴殿張洪判官那裡,很多陰魂利用系統漏洞穿越時空跑到古代去當種馬,這些人啊,都說人往高處走,他們前世也沒做什麼壞事,怎麼搶著要輪入畜生道呢?當種馬,多辛苦呀,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牛頭鬼差咧了咧嘴,想笑又忍住:「算啦,老頭兒年紀大了,不知種馬為何物情有可原,自已可不好跟他說這個」,於是岔開話題問道:「系統有什麼問題,要不要小神幫您修理一下?」

  崔判官搖頭道:「這回毛病不大,就是啟動之後硬盤燈狂閃了半個時辰才允許本大人操作,等得本大人直打磕睡」。

  馬面嘟囔道:「咱們的諦聽國產操作系統就挺不錯嘛,當初何必請個外國城隍來設計,聽說閻君陛下和西方的閻君路西法陛下正在交涉,要他們派當初那個設計師畢兒蓋瓦盡快升級操作系統。」

  崔判官搖頭道:「沒辦法,聽說那個城隍到人間休假去了,生死簿上沒有他的名字,假期沒休完,誰也找不到他,現在只好這麼挺著,對了,你們不是申請休假了麼,跑來做什麼?」。

  牛頭乾笑兩聲道:「大人,那個......那個不願意活著的傢伙又死回來了,三年陽壽他才過了一年,就死回來九次,您老可得想想辦法呀,走得路多終遇閻羅呀,萬一被閻君知道,可就慘了」。

  崔判官聽了臉皮子一陣抽動,趕緊趴在電腦前劈哩叭啦一陣亂敲,然後睜大眼睛瞪著屏幕作默默不語狀,馬面不由緊張起來,連忙把他的驢臉湊過來道:「怎麼了,有什麼情況?」

  崔判官道:「沒有情況,我的電腦又該重裝了,系統垃圾太多,這可是奔死處理器呀,運行超慢!」。

  牛頭聽了摸了摸牛角沒有說話。

  等了半晌,崔判官臉色突然變了,變得蒼白蒼白,要不是他還穿著那身大紅的官袍,牛頭馬面一定以為他是從牢裡逃跑出來的鬼囚,拘魂索一套,就得把他送回去。

  牛頭不覺動容道:「怎麼了大人,難道是系統垃圾多到不能奔死了?」

  崔判官渾身發抖,指著屏幕慘然道:「完了完了,岔皮了,這下可真岔皮了,唉!早知如此當初不如直接上報閻君,說你們違規操作,錯勾人魂,老夫為了幫你堵上這個漏子一錯再錯,這下可慘了!」

  馬面噴了個響鼻兒,恨恨地道:「有什麼好慘的,不就是一年跑回來八次嗎?大不了剩下兩年再跑回來十六次,我豁出去了,看誰靠得過誰。」

  崔判官哭喪著臉道:「非也非也,你看看,加上你們錯拘的那一次,他已連死九次,每次都是因行善而歿,所以......所以......」,崔判官長長吸了口氣,咬牙切齒地道:「他現在已經是九世善人了。」

  「九世善人?那是什麼意思?」,牛頭不解地問,判官大人的話太深奧,實在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崔判官哆嗦著道:「若是現在送他還陽,又因行善事而死的話,那他就是十世善人,跳出生死輪迴了」。

  牛頭不解地道:「十世善人?跳出生死輪迴?什麼意思?」

  崔判官一拍大腿道:「就是說......他成佛了」。

  牛頭馬面一齊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道:「不......是吧?成佛哪有這麼容易的?」

  崔判官苦笑兩聲道:「有時候成佛也講機緣的,觀音菩薩就是因為佛祖講經傳道渡眾弟子成佛之日,人間恰逢大難,菩薩言道:『眾生不度盡,誓不成佛!』,結果錯過了機緣,雖然她神通廣大猶在諸佛之上,也不得稱佛。」

  滿倉兒聽了不禁合掌道:「菩薩好心腸,難怪世人稱為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和觀世音菩薩一樣,雖未成佛,在我心中,卻是真佛」。

  崔判官歎道:「大慈大悲也救不了你我今日之難了,只因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佛祖為正人心,三百年前在靈山發下宏誓,若凡人能堅持十世行善,則立地成佛。若是再讓他行善死上一次,那便要成佛,佛祖神通廣大,必然可以窺透其中秘奧,到那時豈不漏了陷」。

  牛頭馬面聽了也不禁呆住了,怔怔地道:「這......這可如何是好?這該死的無賴傢伙,我們不忍讓他摔個稀巴爛,一時好心提前收了他的魂魄,哪兒知道生死簿突然又改了?這可如何是好?」

  忽然,牛頭狐疑地轉了轉眼珠道:「不對呀大人,讓他借屍還陽時,為了償盡這三年陽壽,我們可買通了孟婆沒讓他喝湯啊,說起來他無論死上多少次,也應該只算一世呀,怎麼變成九世了?」

  崔判官歎氣道:「系統漏洞......」。

  牛頭馬面呆了半晌才一齊悲痛欲絕地道:「我恨畢爾蓋瓦!」

  崔判官在大殿裡團團亂轉,過了半晌忽然眉頭一皺,賊兮兮地四下看了看,招手將牛頭馬面喚到面前捻著鼠鬚陰笑道:「咳咳咳,既然輪迴殿張判官那裡的電腦漏洞可以令鬼魂穿越時空,我倒是想出了一個辦法,要是想個辦法安排他到古代去借屍還陽,嘿嘿嘿......」。

  牛頭眨了眨眼,奇怪地道:「那又如何?萬一那混蛋修個橋呀,補個路呀,一不小心磕在小石頭子上又死了,還不是滿了十世善人之約?」

  「嘿嘿嘿......」崔判官努力地發出一陣陰險的笑容:「佛祖發下十世善人可以成佛的宏願是在三百年前,如果有人投胎到三百年前,就算他死掉一百次,也不會被列入十世成佛的條件,哈哈哈......」

  牛頭馬面聽了一齊撫掌大奸笑:「太好了,大人不愧是人老成精,呃......是老成持重......」。
第二章 偷渡時空


  鄭少鵬被帶到了崔判官面前,崔判官捻著鬍鬚,擺出一副和靄的笑臉,說道:「鄭少鵬,雖然我們把你提前拘來三年,可是讓你附身的人非富即貴,也算對得起你了,奈何你卻猶嫌不足,一年之內居然回魂八次,也罷,你們現代人不是最喜歡穿越時空去古代麼?本判官既然有錯在先,便送你穿越時空去一趟古代,你看如何?」

  「去古代?」鄭少鵬禁不住一陣激動:「我只有兩年可活了,去古代旅遊一番也好,不過即然只有兩年好活,可沒機會征戰殺場、享受做大英雄的滋味了,嗯......得好好享受一番,兩年呀......做紂王?隋煬帝?都挺有艷福的呀,妞在精而不在多,不如做崇禎好了,那時可有秦淮八艷、紅娘子、陳圓圓哪。」

  崔判官捻著鬍鬚微闔雙目,搖頭晃腦地道:「鄭少鵬,這一世我要讓你轉世到古代去,總該給你找戶合適的人家,我來問你,你可懂得醫術?諸如開顱解剖、研製西藥一類的謀生手段?」

  鄭少鵬只想著享受幾年,一聽他的話,莫非還指望我自已創業,當個神醫不成?於是笑道:「不會,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讓我去藥房自已買點藥,我還是辦得到的,至於那些藥物的成份,誰閒著沒事記那個呀?

  再說那些學名我也記不住呀,至於開顱解剖,你可別逗了。華佗世之神醫,只因說了句要為曹操開顱,便被砍了腦袋,我就算會也不敢跑到古代去賣弄呀,那時候的人太沒知識,一代神醫他們都信不過,我要是去賣弄,不被人當成邪魔外道活活打死才怪。」。

  崔判官聽了臉色一僵,他壓了壓心火,又裝著和顏悅色地道:「懸壺濟世,做杏林國手,雖是風光,不過......不會便不會罷,我來問你,會配製火藥、研製現代兵器麼?斬將奪旗、建功立業,亦是人生樂事呀」。

  鄭少鵬歎道:「火藥麼......我記得好像要用硝石、硫黃,還有一樣不記得了,不會是木炭吧?至於比例更記不住了,諾貝爾是炸藥專家,研究它都被炸得缺胳膊少腿兒,讓我這半吊子去研究這個,那不是老壽星上吊,嫌活得太長了麼?

  至於現代兵器......你先打發我去兵工廠學習三年五年吧,另外古代的鐵也不合格呀,真搗鼓出來還不炸膛啊?你先打發我去學幾年怎麼採礦、怎麼煉鋼、怎麼鍛壓,怎麼造機床好了,估計技工水平不行,怎麼也得混個工程師水平,另外現代工業水平,這些工序哪一道也不是小作坊能辦得成的呀,到了古代整個社會生產力、科技力量跟不上,空有屠龍之技,而世間無龍,那不扯淡麼?」

  牛頭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道:「真是沒用,那麼來點簡單的,釀酒會麼?制玻璃會麼?神醫、英雄你是當不上了,當個大富商也不錯」。

  鄭少鵬道:「釀酒......不會,不過我會喝,我覺得紅星二鍋頭比茅台好喝,而且不上頭......你瞪什麼瞪,你去打聽打聽,有幾個人會釀酒的,誰不是幹那一行的,還懂那玩意兒?至於玻璃......我只知道是用沙子煉出來的,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嗨,瞅啥呀,就算玻璃廠的職工也只懂一道工序吧?不過我倒是知道有種玻璃叫玻璃鋼,有種玻璃叫糖化玻璃,電影拍特技用的,你可能不知道,嗯......不知道這些創意提供給那些造琉璃瓦的工匠,他們能不能發明出來。」

  馬面的一張驢臉拉得老長,額頭的青筋都繃了起來,他強忍怒氣道:「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你說你幹啥行?你就這張嘴......這張嘴......,對了,投個官宦世家怎麼樣?起碼現代社會的制度你瞭解不少吧,隨便拿出一點來,在古代都是極大的創新和進步,做個治世能臣也不錯」。

  鄭少鵬撇了撇嘴,說道:「馬面兄,你不會是想常常見到我,所以才給我出這個主意吧?」

  馬面怔怔地道:「怎麼了?」

  鄭少鵬道:「古代的變法我記的不多,不過記得有個叫商鞅,挺受主子支持的,這小子也沒做什麼大的變革,也就是鼓勵一下耕織,廢除一下貴族世襲特權,按軍功大小授勳啥的,結果就遭到了整個統治階級的強烈反對,把他給五馬分屍了。

  宋朝那個王安石更遜,不就是在原來制度上略求改進麼?要求促進商業發展、提高軍隊戰鬥力,改進一下科舉制度,就這麼小小不言的改動,結果他堂堂一個宰相,加上背後撐腰的皇上,還是擺不平,他在上面高喊改革,下邊地方官根本不聽他的,換了一撥又一撥還是不行,結果弄得兩度罷相,活活窩囊死了。

  你說這些思想只是稍稍站在歷史高度上的大政治家都不好使,我一個對古代制度、對統治階層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去瞎說些什麼現代制度,且不說符不符合那時生產力發展的需要,恐怕這麼超前的意識我去一說,就連商鞅、王安石那樣的改革派都得變成保守派,五馬分屍的就變成我了。唉,純屬清談,清談不但誤國,而且誤已呀。」。

  崔判官看著這個滔滔不絕的廢物兩眼發直,半晌才無奈地道:「那......你至少知道歷史走向呀,誰得勢誰失勢,這總該知道一些吧?去攀上一棵大樹,也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了」。

  鄭少鵬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知道那點歷史算啥呀,我倒是知道秦始皇肯定得天下,可你啥能耐沒有,就衝著你說他能得天下,你一定忠心於他,人家就養活你呀?

  我知道唐朝有個李世民,底下有個李靖魏征,至於程咬金,不知道是歷史上真有還是小說裡編的,宋朝知道有寇准,後來才知道人家不是窮老西兒,家裡挺富的,忠臣是忠臣,不過挺腐敗的,歷史局限性嘛。

  更可怕的是,照著史書或者故事書上描寫的他們的個性和為人去投靠他們,恐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上一世是歌星,客串演了一部歷史電視劇,聽請來的歷史學家講,歷史上有名的大奸臣嚴嵩,做首輔十多年,臨了抄家抄出來的財產還沒有在他之前只做了六年首輔的大清官徐階四分之一多,倆人當官前可是一樣的起跑線吶。

  嚴嵩的老婆管教兒子挺嚴的,嚴世藩也不是小說裡說的那種高衙內型人物,老嚴對付政治敵手,打垮了就得,可是徐階高拱那幾位首輔都是往死裡整,只不過那些人是善終的,寫史的人就不敢不給留幾分面子,誰叫嚴嵩是被殺頭的呢?唉,史書害死人吶。」

  崔判官渾身發抖,眼睛裡都快噴出火來了,過了半天才哆哩哆嗦地問道:「那......那我送你去宋末或元末如何?找本九陽神功、或者獨孤九劍什麼的,當一代大俠」。

  鄭少鵬滿臉無辜地歎道:「看書時不求甚解,老金又沒有在書裡畫個地圖,偌大的崑崙山我上哪兒找去?只記得張無忌叫人家追著跑,然後掉下懸崖發現了九陽真經,我總不能扛捆繩子一座懸崖一座懸崖去找吧?我看我不是繩子磨斷了摔死,就是被長蟲野獸咬死。就算真找到了,你以為那是連環畫啊?最高級別的武學秘笈,就像大學課程似的,肯定不會從基本知識開始介紹,我看得懂嗎?走火入魔不死也瘋。」

  他振振有辭、唾沫橫飛地道:「再說我算老幾呀,風清揚倒是好找,他肯教我功夫麼?這老傢伙在山裡貓了幾十年都不收徒弟,臨老收了個令狐沖,你真當他那麼偉大呀?誰不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吶,好歹那是他華山派的弟子,就這還考察了很久呢,我不和武林中人打交通還罷了,不然風清揚不收我,沒準被田伯光拐去做淫賊了」。

  牛頭的牛鼻子都氣歪了,他咬牙切齒地道:「你簡直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廢物,無恥之極,真丟現代人的臉!」

  鄭少鵬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洋洋得意地道:「本來就是麼,滿清再強大,進了中原還是被人數佔絕對多數的漢人同化了。區區一個人跑到古代去,還妄想改變這個世界?老老實實被古代同化吧。現代人了不起麼?現代社會學科分得那麼細,社會分工弄得那麼清楚,一個人就像坐井觀天,除了自已那一塊兒,什麼都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去了古代用得上嗎?至於現代思想,到了那裡根本就是惹禍的禍根,有還不如沒有。」。

  崔判官也被他氣得發暈,無可奈何地轉頭對牛頭人問道:「古代有什麼人是可以什麼都不用做,混吃等死的?」

  牛頭昂然答道:「王候!當皇帝的還要操心國事,當個王候最好了,什麼都不用管,想管反而會出事,反正是皇親國戚,混吃等死就行了,根本就是造糞的機器、社會的蠹蟲,最適合他了」。

  鄭少鵬聽了想了想:「嗯,王爺也不錯,沒事的時候領著幾個狗奴才,調戲一下良家婦女,做昏君嘛......好是好,不過一罵就給人罵幾千年,做王爺挺好」

  崔判官苦笑一下,他現在只想把這位大爺趕快請走,不過想想作弊送他去一次古代也不容易,如果他不安安生生呆足兩年又死掉了,總這麼作弊也挺麻煩,於是面容一整道:「好,就送他去轉世附身做個王候,不過這兩年你可要好好當你的王爺,不要再給我找麻煩了,否則的話。。。。。。哼!本官再見到你馬上把你踢回古代,做個比王爺更大的官兒」。

  鄭少鵬聽了滿臉燦爛地問道:「你要讓我去做皇上嗎?」

  崔判官拉著臉道:「時辰不到,你敢再死回來,我就請你去做九千歲!」

  鄭少鵬聽了打個冷戰,急忙道:「不要,不要,做王爺挺好的,本人。。。。。。呃,本王知足了,哎,我還沒說完呢,二位仁兄這是幹什麼?」

  牛頭馬面不理他,揪著他飄然飛出幽冥大殿,飛也似地穿過奈何橋,投向茫茫雲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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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道輪迴,是一個三層樓高的圓形巨輪,正在緩緩轉動著。巨輪外緣刻著「轉輪聖王」四個金色大字,輪上是「三世佛」的金身塑像,這位佛爺面目醜怪,蓬頭獠牙,腳踏鰲頭,口銜輪沿,雙臂環抱巨輪,呲牙咧嘴的似乎表示以他的神力也不能扭轉人生之「業力」。

  巨輪中間射出六道毫光,直射輪外,將巨輪分為六份。分別便是天道、人道、阿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

  堡壘果然最易從內部攻破,牛頭馬面尋個由頭將看守的鬼差騙了出去,立即奔赴人道前,細細看了一下,將大輪中間第二層時間輪慢慢回撥,這車輪端的奇妙,時間輪撥動,第三層的身份輪便也隨之出現當時社會的諸種身份,牛頭鬼差將第三層車輪撥到王侯的位置上。

  前八次作弊都是牛頭馬面帶著他親自去人間尋找合適的附身者,這一次卻是通過六道輪迴車輪來轉世,這車輪就是決定人一生禍福命運的佛門至寶?

  鄭少鵬頗覺新奇,忍不住跑上前看了一下,一見果然定在王侯的位置上,不禁大喜。

  不料他是靈體,牛頭馬面也是靈體,他急不可耐地向前一跑,碰在牛頭的胳膊肘兒上,時間輪微微移動了一下,三人卻都沒有注意。

  只聽「喀」地一聲,轉世車輪定住,輪中射出的六道毫光頓然金茫大作,漸漸凝成一束,光束旋轉著照射在鄭少鵬身上,他的身子被無數縷光線穿過,幾至透明。緊接著,他的雙腳已離地而起,整個身影攸然縮小,投到那束金光當中轉瞬不見。

  金光停滯了片刻,又散成六束毫茫,車輪重新緩緩轉動起來,牛頭馬面撫掌大笑,笑罷牛頭忽然遲疑片刻,一雙牛眼瞄著馬面道:「啊~~~,賢弟」。

  「何事啊,年兄?」

  「馬賢弟有沒有記住他剛剛投到何人身上了?」

  「這個......,年兄沒有記下麼?」

  「啊......好像我們又犯了錯誤......這次是跨越時空,我們不能親自送他去,如果他不想死,他附身的那人又因為早已死了,在陰間銷了戶頭,我們到時去何處拘他的魂魄?」

  馬面縮了縮脖子:「這個......嗯......現在陰間也有人口普查嘛,好像百歲以上的老壽量,陰司會造冊登記予以監督,應該不會出現彭祖那種漏網之魚了」。

  「那就是說......」

  「咦?說什麼了?空口無憑嘛,誰說是我們送他穿越的?嘿嘿嘿,該當兩年喪命的人,真要活過百歲,到那時人事更迭,誰還查得出是哪個做的?分明這小子也是時光偷渡一族嘛」。

  「對對對,死道友,莫死貧道,關我們屁事,哈哈哈......馬賢弟,昨日為兄弄到一罈好酒,我請你去品嚐品嚐......」

  牛頭馬面說著,勾肩搭背地走了出去。
第三章 死而復活


  好冷,鄭少鵬幽幽醒來。這次逆時空轉世,他前世的記憶變得更淺了,一年來八次轉世的記憶和以前的經歷混雜在一起,使他已經分不清哪些是自已前世經歷的,哪些是轉世後經歷的,所有的記憶都像飄在天上的雲彩,若隱若現,不可觸及,恍若一場荒誕的夢。

  牛頭馬面跟送瘟神似的急急將我弄了來,也不知這是什麼時代,不過他們既然說要把我附在王侯身上,那麼自已附身的人應該是一位王侯了。

  可是這裡是哪兒呀?這麼黑、這麼冷,鄭少鵬虛弱地伸手摸了摸,身上蓋了薄薄一層被子,想來應該是冬季,空氣都透著一股陰冷。

  鄭少鵬正想弄明白自已的所在,忽地聽到「梆梆梆」三聲清脆的竹梆子響,接著有人高聲喊道:「有客到......,哎呦,楊老太爺,您老人家怎麼也來啦,楊秀才是您的後生晚輩,可當不起呀」。

  鄭少鵬定了定神:「楊老太爺?這是什麼稱呼?旁邊吵得這麼熱鬧,我卻兩眼一摸黑,天吶......我......我......我不會轉世到某個瞎子王爺身上了吧?」

  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咳嗽了幾聲,說道:「嗨,六弟這一房算是完了,我能不過來看看麼?凌兒是咱楊家難得的人物啊,我那兄弟五十四歲上才有了這麼個獨要苗苗,這才17歲,就成了咱宣府一帶最年輕的秀才,本來還指著他為我們楊家光宗耀祖呢,可惜......唉!」。

  隱隱約約的,還有女子嚶嚶的哭聲,鄭少鵬有點兒懵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雖說從沒來過古代,可是聽這口氣,可也不像是王侯世家呀。

  眼前一團漆黑,他著急地想站起來,可是剛剛附上的身子正在復甦之中,凍僵的手腳血液剛剛開始運行,一時半晌還沒有力氣撐起身子,好在他已有過多次經驗,每次鵲占鳩巢轉世重生開始支配身體時都是這樣,所以也就耐心地躺在那兒積蓄著力氣。

  那個大嗓門又喊道:「老太爺,您請這邊坐著,各位親友見禮啦!」

  霎時間,方纔還算安靜的房子裡山崩海嘯一般,把鄭少鵬嚇得一激靈,方才屋裡靜悄悄的,好像也就三兩個人,這時男男女女的一陣鬼哭狼嚎傳了出來,鄭少鵬才曉得原來房子裡有這麼多人,前幾次轉世也有正趕上人家家裡人正哭著的時候,可是從來沒有黑到伸手不見五指呀,鄭少鵬動了動眼睛,雖然什麼也看不見,可是直覺地感到眼睛不會有什麼毛病,心下稍稍得安。

  只聽那些人亂七八糟地哭喊著什麼『大兄弟你年輕輕的去得好早哇』『凌兄弟你咋就死了啊』,也不知道是哪些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

  鄭少鵬聽得直想笑,真哭假哭見得也不是一撥兩撥了,不過現代那時還算收斂點兒,現在聽他們說哭就哭,簡直跟唱戲一樣,倒也真是好笑。

  大嗓門又喊道:「客人禮畢,親人還禮哪!」,隨著這一聲喊,亂哄哄的哭聲戛然而止,靜得好像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出來,真猜不出怎麼齊刷刷的這麼訓練有素。

  然後只聽一個淒淒的女聲輕輕說:「未亡人楊韓氏謝過老太爺,謝過各位親朋好友」。

  未亡人?鄭少鵬腦門兒一緊,想必這些人哭的就是自已了,這倒好,連老婆都已經給我娶好了。可是......為什麼一團漆黑?弔唁也沒有黑燈瞎火的道理呀。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趕緊伸手四下摸索著。

  剛剛能夠動彈的手腳還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不過手指一摸到周圍的東西,他的心裡已經有些明白了,原來他已被放在了棺材裡。老天,這一會兒還不被活埋了?鄭少鵬這才著急起來,可他現在週身無力,卻也無可奈何。

  緊跟著只聽大嗓門又道:「各位至親好友靈前致哀,再送一程哪!」話音剛落鬼哭狼嚎的聲音又復響起,這回聲音更近了,想必是那些人都圍到靈前來哭靈了。

  鄭少鵬趁此機會艱難地舉起手來敲了敲棺材,可惜手腳還有些僵硬,輕輕敲了兩下就感到痛得要命,那點微弱的聲音哪壓得過那些正比著誰哭得賣力的人,他只好無奈地停下手來。

  這時大嗓門又喊道:「本家再次道謝,諸位親朋節哀順變,話到禮到心意到,禮畢!」好像一位最高明的指揮家,他話音兒一落,哭聲立即又戛然而止。

  只聽外邊又是一陣嘈雜,然後那個蒼老的聲音道:「楊韓氏,你的公婆去的早,如今凌兒也去泉下陪伴他們去了,剩下你孤零零一個人,可有什麼打算?」

  只聽一個低低的女孩兒聲音道:「叔叔,幼娘入了楊家的門,就是楊家的媳婦兒,夫君這一病,雖然家中已一貧如洗,尚幸還有四畝田地,幼娘謹守門戶,縱然苦些,也能渡日」。

  楊老太爺乾咳了兩聲道:「幼娘啊,你年紀尚小,獨立支撐這個門戶不易,你現在是我們楊家的人了,咱楊家在本地也算是個大族,總不成讓你一個人辛苦渡日,叫旁人取笑咱們。

  我跟族裡幾個老人商議,想把你這四畝山田交給你泉兒耕種,由泉兒家負責你的一日三餐,你一個婦道人家,說起來算是他的弟婦,田地給他耕種,你也求個衣食地憂,也還說得過去,你看可好?」

  得,又是一副爭奪遺產的畫面,鄭少鵬鬱悶地想:「還一個個都說得冠冕堂皇,怎麼這種事古今都有呀?只是剛剛來弔唁就撕破臉皮,這位叔叔也未免太急不可耐了」。

  外邊靜了一會兒,才聽幼娘道:「叔叔一番好意,幼娘心領了,幼娘命薄,夫君去得早,也不曾留下一點香火,但幼娘雖是平常人家女兒,也是幼讀《女訓》,知道為人妻子、從一而終的道理。

  奴家生是楊家的人、死是楊家的鬼,現在家裡雖只餘奴家一人,這一門便不算絕了,楊泉大伯和夫君總不是一母同胞,就算和叔叔您,都是早已分家另過了,將公婆傳下的田產交付與他,不妥當吧?」

  這女子一番話柔中有剛,既點了他不要以為自已年輕守不得寡,一個人撐不下去會將祖產變賣,又暗指他為自已兒子打算,這是上門搶奪堂兄弟家的產業。

  楊老太爺被她說破心事,老臉一紅,頓時有些掛不住了。他膝下有四個兒子,唯獨這個三兒子楊泉不務正業、吃喝嫖賭,將分給他的田產揮霍一空。

  老頭兒雖然恨他不爭氣,還是不忍眼見親生兒子窮困潦倒,所以才涎著臉上門提出這非份請求,只盼兒子得了這田地,能從此洗衣革面、重新做人,想不到這女娃兒年紀雖小,倒是自有主意,竟然一口回絕了。

  他不知道的是,兒子求他出面向楊韓氏提出這個要求,其實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楊泉吃喝嫖賭,四鄉皆知,又把家產揮霍一空,自從前年韃子來村裡劫掠,把他的媳婦兒殺死以後,到現在也再說不上個媳婦兒,四十出頭的人了,還是光棍一根。

  他的堂弟楊凌,也就是鄭少鵬附身的這個秀才,今年剛娶的這個楊韓氏,本名叫做韓幼娘,是遠近聞名的漂亮女子,人說深山育俊鳥,柴屋出佳麗,真是一點不假。

  楊凌抱病操辦婚事,想借成親沖喜,結果連媳婦兒的蓋頭都沒來得及揭,就病情加重、臥床不起。楊泉借口探看兄弟,多次上門來勾勾搭搭,結果都被韓幼娘趕了出去。

  要不是這位弟媳婦是獵人王的女兒,有一身的好武藝,他用強的心都有了。

  以他想來,奪了她的田地,控制了她的生活來路,假以時日要得了她這個才十五歲的苦命小寡婦的身心,便也不難了。

  楊泉正站在一旁,貪婪地盯視著穿了一身孝服、逾發顯得嬌媚動人的弟媳婦兒,一聽她這話竟將父親噎了回去,無賴脾氣頓時發作,忍不住跳出來道:「韓幼娘,你年紀輕輕,靠什麼維持這個家?我爹這也是一番好意,莫要你到時過不下去,做出有辱我楊家門風的事兒來」。

  韓幼娘年紀雖幼,卻極是剛烈,聞言拂袖而立,蛾眉倒豎,冷冽冽地道:「奴家知書答禮、守志終身。自入楊家門來,每日衣不解帶侍奉夫君,哪有半點有失婦德的地方?楊氏族大,縱有三兩不肖子孫,也斷斷不會出自我家!」

  楊泉聽她諷刺自已,不禁惱羞怒,破口大罵道:「你這小賤人,凌弟是我楊家唯一考中秀才的人,楊家光宗耀祖,全指著凌弟呢,要不是你八字硬剋死了他,他年輕輕的、身子一向硬朗,怎麼會說死就死了?」

  說女人剋死丈夫,那還真是既無法辯白、又無法承當的罪名,韓幼娘性子剛烈,被這無賴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一激,氣得渾身發抖。移目望去,丈夫這一門本來就人丁單薄,在場的都是叔叔家的直系親人,這些人一個個都是副陰陽怪氣的表情,那冷漠可憎的眼神像一根根針扎進她的心裡。

  委曲、悲傷、憤怒一一湧上心頭:嫁了個丈夫,從見到他的第一面,就是躺在床上等死的模樣,雖然談不上什麼感情,可是從一而終的理念使她嫁衣未曾脫下,便忙著請醫生、抓藥、變賣家產為丈夫治病,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自已如此不幸,年紀輕輕就要終生守寡,想不到夫君屍骨未寒,他的族人就來謀奪家產,還把這樣的污名栽到自已頭上,自已勢單力薄,今後要如何在這個大家族中活下去?

  一時悲從中來,韓幼娘忍不住俏目含淚道:「好!好!好!錢玉蓮投江全節,留名萬古,我韓幼娘又何惜此身,這便隨了夫君去罷,也免得受你這小人之氣。」

  小姑娘說罷擰轉身,就要一頭碰死在丈夫棺上。楊老太爺唬了一跳,這韓幼娘的父親一身好武藝,十里八鄉莫不知聞,今日人家夫婿剛死,自已上門逼奪家財原本就理屈,若是逼得她碰棺而死,這事兒傳出去,不但鄉鄰們要非議,她的父親又豈肯甘休?

  他慌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喊道:「快,快攔住她!」

  可是韓幼娘身手俐落,又是聲落即動,眾人相攔已來不及了,她已衝到棺材前,覷準了棺材的一角就要一頭碰下去。

  便在這時,她驀地自已停下了腳步,瞪大了眼睛駭然看著棺材。這口薄棺尚未釘棺蓋,以便供人弔唁,現在那棺蓋竟然向旁邊移動了一下,然後四根只蒼白的手指伸出來搭住了棺材板。

  韓幼娘見了這奇詭的事情也不禁駭得向後一退,眾人見了她的舉動都向棺材上看去,登時有兩個大媽怪叫一聲:「炸屍啦!」,一轉身便拔腿逃了出去。

  那些男人雖然沒有逃跑,可是也都戰戰兢兢圍攏成一團。韓幼娘膽子大些,想想裡邊到底是自已的夫君,就算是他炸了屍應該也不會傷害自已,莫非他見自已受人欺侮,所以才從陰間還陽?

  她強忍著心中的恐懼,小心地移步向前,一把推開了棺蓋,只見丈夫跪坐在棺槨之中,正呼呼地喘著氣,因為天寒,他噴出的氣息也帶著陣陣白霧,韓幼娘見了不禁心頭狂喜:「死人哪能噴出熱的鼻息?天可憐見,他。。。。。他竟然活了」。

  鄭少鵬費盡了力氣,好不容易推開棺蓋一角,正跪在裡邊呼呼喘氣,忽地眼前大亮,刺得他眼睛瞇了起來,好半晌才適應了些,他抬頭看著這個被人欺侮上門來的可憐寡婦,實在無法把她同一個已嫁作人婦的女人聯想起來,這分明就是一個尚未長成的女孩兒嘛。
第四章 家徒四壁


  一身粗糙的白麻布的孝服,頭上繫了白絹,鵝蛋臉兒兒十分清秀,眼睛紅紅的,眼睫毛仍然濕濕的,小鼻頭也凍得通紅,她正怯生生地看著他。

  鄭少鵬怔怔地看著她,楊韓氏?也太小了吧?應該上初一了還是初二?雖然對於死而復生和迅速融入新的生活他已經驗多多,不過乍一看到新身份的妻子居然如此『年輕』,他的心裡還是怪異之極。

  極度虛弱的身體支撐著跪坐了了這麼一會兒已經又開始搖搖欲倒了,再次暈迷之前他勉強笑了笑,對她道:「不要害怕,我還沒有死」。

  韓幼娘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霎不霎地緊緊盯著他,淚水漸漸朦朧了她的眼睛,好半晌,她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聲哭,哭得鄭少鵬一股冷嗖嗖的寒意從尾椎一直透到後腦勺,這要多少心酸和委曲,才能哭得這麼撕心裂腑呀。

  韓幼娘哀哀地哭著,雙手緊緊抓著棺木,生怕一放手就會萎頓到地上去。平時只是無怨無悔地照顧他,以盡夫妻之道罷了,剛剛嫁過來,兩個人甚至沒有說過幾句話,其實兩人間還談不上深厚的感情。

  但是現在她才知道,他對自已來說意味著什麼,有多麼重要。哪怕他只有一口氣在,都是自已的男人,有他在,這個家才不算完,才算有個頂樑柱。

  鄭少鵬被她哭得一陣心酸,剛想安慰安慰她,說幾句『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一類的場面話,可惜身子不爭氣,嘴巴象粘魚似的張了張,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反而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靈堂上又是一陣大亂,清醒過來的韓幼娘又哭又叫地把他拖出了棺材。楊老太爺聽說過有些人假死復生的事,倒也沒有太過大驚小怪。見到楊凌復活,他雖然心裡有些尷尬,倒底是高興多一些。

  畢竟楊凌是這雞鳴驛堡唯一有功名在身的人物,族裡有這麼一個人,也是件榮耀的事,怎麼說那也是自已楊氏一門的血脈。

  先前被兒子說動,跑來搶奪財產,固然是為了兒子打算,但是在他私心裡倒有一半是擔心這小寡婦守不住,過上幾年帶了楊家的田產改嫁,現在堂侄活過來了,去了這門擔心,也就把那心思收了。

  他十分尷尬地叫人幫著把侄子抬上了床,又著人去找大夫,忙活了大半天,這才在兒孫們的攙扶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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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碗粟米粥,一碟羅卜鹹菜,就是九世大善人鄭少德轉世為楊凌後和妻子吃的第一頓飯。一盞油燈似熄不熄地在灶台上搖晃著,屋子裡瀰漫著一股煙火味兒。

  轉世的前八次,不是豪富世家就是大權大貴,乍一吃到這樣的飯菜,儘管飢腸轆轆,鄭少鵬,如今身份是大明弘治17年的宣府秀才楊凌也是勉強吃了個七成飽就再也難以下嚥了。

  韓幼娘卻吃得很是香甜,粗茶淡飯雖然太過艱苦,可是看到丈夫不但又活了過來,而且竟然能自已下地吃飯,她小小的心裡只有歡喜和滿足。

  看看家徒四壁的房子,楊凌不由暗暗一歎,看著這個根本就是個小女孩兒的韓幼娘十分香甜地將一碗粟米粥喝得精光,還用小舌頭把碗沿都舔了個乾淨,楊凌心中不禁一陣酸楚:「該死的鬼判看來是把自已耍了,早知如此,不如當初好好享受一下當億萬富豪的日子,雖然歲數大了點兒。。。。。。,如今怎麼辦?真的去做一萬歲再減去一千歲?那還不如就這麼混上兩年了,至少。。。。。。這個媳婦兒雖然年紀小點兒,卻實在耐看。」

  他心裡盤算著,見韓幼娘摞下了碗,便將自已喝剩下的半碗粟米粥推了過去,溫聲說:「還沒吃飽吧?來,把這些也喝了吧」。

  韓幼娘這時才大膽地看了一眼自已的男人,他的模樣還是十分憔悴,可是精神頭兒已經好了許多,一雙眼睛也有了神彩,見他好看的眼睛溫柔地盯著自已,韓幼娘不禁有些羞赧,她垂下了眼簾,輕輕地說:「相公,你病體初癒,應該多吃些東西才是」。

  楊凌想了想,才在腦海中搜索出應該叫她娘子,不過這種古人的稱呼他叫起來實在是非常彆扭,好在原來的楊凌自從病倒後,整日昏昏沉沉,就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也不曾開口喚過她娘子,於是喚著她的乳名道:「幼娘,我身體剛好,所以才吃不下太多東西,你若不吃也就浪費了」。

  韓幼娘想了想,向他靦腆地笑了笑,接過碗來低聲道:「多謝相公」。

  楊凌細細打量她,這女孩兒已經脫下了孝服,換過了一身青布衣衫,她臉蛋兒看來還顯得稚嫩,可能是常年習武的原因,身材倒發育得有幾分大姑娘的模樣了,容貌俊俏,皮膚微微有些黑,但是濃濃的眉毛,挺俏的鼻子,豐潤的嘴唇,烏溜溜的大眼睛,顯得十分可愛。

  發覺丈夫在看著她,韓幼娘還以為自已的吃相有什麼不文雅的地方,不禁有些害羞地偏過了身子。自成親以來,這還是她和丈夫頭一次坐在一塊兒吃飯,雖說做夫妻已經有大半年了,在她的印象中,自已的丈夫在心裡的印象仍然是一片空白,除了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宣府最年輕的秀才,是雞鳴驛堡唯一有功名的男人外,竟然一無所知。

  這套房子中間是飯堂,一進門就是灶台,右邊一進是臥室,裡邊隱隱的還有股子藥味兒。左邊本來是楊凌父母的住處,老人去世後就閒置下來,用來堆放一些雜物。

  飯堂也是客廳,同時也是楊凌的靈堂,韓幼娘生怕他病體太虛,堅持不肯讓他動手,扶他去炕頭上坐了,就自去把別人送來的輓聯、燒紙、金銀錁簍等等堆到了門後,把靈堂拆了,倒也忙出了一身細汗。

  看著韓幼娘麻利地收拾著屋子,楊凌不禁暗暗歎息,都說現代的女孩兒接觸的東西多,吃的東西好,所以早熟,早熟什麼呀?早熟的不過是她們的身體和慾望,看看韓幼娘,這才是心智成熟。

  十五歲的女孩兒,剛剛過門兒就要服侍一個臥床不起的病人,就這麼一貧如洗的家,可真是難為了她,也不知這大半年怎麼熬過來的。看著她的美麗和乖巧,楊凌不覺有些心動,這女孩兒淳樸清純的模樣,讓他心中產生了一種憐憫和愛惜的感情,想想自已頂多再活兩年,他還真的不捨得糟蹋了人家。

  韓幼娘收拾罷了一扭頭,見他坐在炕上打量著自已,不禁臉上一熱,這半年多來,日日只盼著自已的男人醒來,如今他真的醒過來了,被他這麼看著,她卻感到渾身的不自在。

  她有些不好意思,羞羞答答地走進屋來把油燈挑亮了些,見他的目光還追著打量自已,臉蛋兒不禁越來越熱,卻不知道該如何跟他搭話兒,她在屋子裡又磨實了一陣兒,紅著臉湊過來拉過薄被替他橫搭在腿上,結結巴巴地道:「相公,你剛剛復甦,多休息陣兒吧,我......我去隔壁李大娘家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說完逃也似地出了屋子。

  楊凌微微一笑,心頭湧起一陣暖意。他不知道自已原來是患了什麼病,不過自從附身以來,除了因為長期臥床,加上營養不良,變得四肢無力、心浮氣促之外倒是沒有什麼大礙。

  見韓幼娘跑了出去,他便掀開被子走下地來,正好趁機起來熟悉一下。這一看他的心也不禁涼了一半,到處都空空的,還真個是家徒四壁,實在可憐。

  走到對面房中,從韓幼娘口中,他已知道這間是原來楊凌雙親的住所,現在空著,放了一些雜物,他走到門邊,提了提糧口袋,裡面只剩了不到一碗碎粟米,難怪她晚上只熬了兩碗粥,喝自已那半碗剩粥喝得還那麼香,也不知多少天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楊凌鼻子有點兒發酸。

  這樣的日子怕是活著都成問題,這大冬天的可怎麼過呀?我說混吃等死,可沒說要活活餓死呀。他在心中把判官小鬼挨個兒咒罵了一句。

  房間不大,屋裡又沒什麼東西,幾下就逛遍了,他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山村的夜晚黑朦朧的,各家點的那盞小油燈光不及遠,根本不像現在的農村,處處明亮。看了看天上被烏雲掩住的那輪上弦月,他只覺得寒氣澈骨,四野靜寂,也不知道韓幼娘去了哪裡,他正想返回房中,忽然聽到不遠處吱呀一聲,然後有狗汪汪地叫了起來。

  側耳聽去,只聽不遠處一個老年女子聲音道:「幼娘呀,夜黑呀,走路看著點兒」。

  然後幼娘那脆生生的聲音道:「哎,謝謝李大娘,這糧食等來年我家地裡有了收成一準兒還您」。

  楊凌悄悄走到矮牆邊,牆下堆著掃過來的積雪,他扶著矮牆向那邊看去,只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婆一手舉著油燈,一手半推著門,幼娘想必已出了院門兒。

  只見那老太婆搖頭歎息了一聲,掩門時聽到屋子裡一個老頭子的聲音道:「老伴兒啊,秋上韃子來過,咱家的餘糧也不多了」。

  老太婆一邊關著門一邊嘟噥道:「唉,我知道,可幼娘這孩子可憐啊,能幫襯就幫一把唄。再說凌兒那孩子是有功名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將來......」。

  隨著房門掩上,下邊的話就聽不清了。楊凌聽到自家院門兒一響,有個嬌小的身影兒走了進來,不禁向前迎了兩步。

  韓幼娘瞧見院中走來一個人影兒,不由大吃一驚,還道又是楊泉那個無賴上門調戲,她一手提著小半口袋糧食,一手順手從院門後摸出一根棍子,低聲叱道:「給我滾出去,否則......否則我要喊我男人了」。
第五章 相濡以沫


  楊凌只向前踏了兩步,就聽呼地一聲,一根兩指粗的木棍已點在胸口,倒把他嚇了一跳,連忙說道:「別......」,他的喉嚨有些發哽,吞了口唾沫才緩聲道:「幼娘,是我,我是楊凌」。

  「哎呀!」棍子噹啷一聲掉在地上,韓幼娘急忙搶上兩步,一把扶住了他,焦急地道:「相公,你病體初癒,怎麼出來了?天冷著吶,你要是再有點兒什麼事,你讓我......讓我怎麼辦才好?」

  楊凌道:「不妨事的,我已經好多了。就是不常活動,身子有點兒虛」,他伸手要去幫韓幼娘提糧口袋,韓幼娘哪捨得他再幹活,連忙扶著他往回走,說道:「相公,你快回去躺下,夜裡太冷,趕明兒晌午天氣暖了,我扶你出來曬曬日頭」。

  楊凌無奈,只好任她扶著往回走,進了房門才忍不住道:「幼娘,為了給我治病,咱家的錢都花光了吧?我看家裡也沒什麼東西了」。

  韓幼娘將糧口袋放在灶台上,扶著他向裡屋走,她低低地嗯了一聲,輕輕說:「秋上韃子來了,我只顧背著你逃上山去,家裡的存糧......都被韃子搶走了,所以。。。。。。只好把傢俱物什兒典當了些」。

  她扶著楊凌在炕頭坐下,一邊幫他脫著鞋,一邊抬起頭向他展顏一笑,說道:「相公不要擔心,等來年咱家地裡有了收成,日子就會好些,你是秀才,這些雜事不用擔心,待身子好些,只管安心讀書吧,明年可就是三年一次的鄉試了」。

  楊凌見她說到自已身份時,滿眼崇慕和自豪,不禁心中苦笑,自已現在這副模樣,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不過靠著寫那些狗屁不通的八股文章熬了個秀才的出身,在她眼中竟然成了真正的男子漢。這要擱在自已那年代,就算你是清華北大的畢業生,這麼窩囊,恐怕也早被老婆一腳踹開了,還會用這麼崇拜的眼神兒看著你?

  不過也難怪她如此重視,如今這個時代重農抑商,商人就算有錢,社會地位還不及一個只有三五畝地的小地主,所以陞官發財的途徑幾乎全靠作官,而進入仕途的主要途徑就是科舉考試,楊凌現在雖然只是一個秀才,但這時代,秀才身份無論在城裡還是鄉下,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有些讀書人七老八十了還不見得能考上一個秀才。

  大明對百姓監管最嚴,就算離開家鄉探親訪友都要由地方開具路引,過關蓋印,馬虎不得。不過秀才、舉人這些有功名的讀書人就不同,他們有權利佩帶利劍、穿青綢衫,隨便遊歷,沿途官吏不得阻攔監押,見了那些普通農人可能一輩子也見不上的縣太爺,居然不必跪拜而且還有座位,在普通人眼中這樣的人自然是極有身份的人物。

  韓幼娘拉過被子讓他靠好,又打來一盆熱水,不顧楊凌再三的拒絕,溫柔地替他洗起腳來,這位楊凌哪享受過這種待遇,可是推拒了一番,眼見反惹得韓幼娘一臉的惶恐不安,他只好苦笑著任她服侍。

  夜晚,躺在床上,楊凌頭枕著手臂,默默地想著自已的心事。耳畔聽到韓幼娘輕微的呼吸聲,想來她已睡得熟了。

  兩個人自成親以來,韓幼娘和他雖住在一鋪炕上,卻是每日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兩人不曾行過人倫大禮,一直只是在他鋪蓋旁睡下,今晚相公不再是那種昏昏沉沉的模樣,反而令她極為羞赧,睡了吹了燈他看不見自已的樣子,韓幼娘還是渾身發熱,一鑽進了被窩就把頭埋進被子再也不敢露出來。

  不過今晚她的心情卻是成親以來最開心的一天,相公不但死而復生,而且似乎病也好了,看樣子將養些時日就能完全恢復健康,生活又重新充滿了希望和憧憬,她只覺得無比歡喜。

  楊凌和她雖是夫妻的關係,可是在他心裡,這女孩兒雖然生得楚楚動人,可是自睜開眼來所見到的她的不幸和堅強,讓他對這女孩兒憐惜不已,自已只有兩年好活,這麼可愛的女子,他可不會昧下良心打人家的主意。

  他看了看韓幼娘睡下的位置,屋子裡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只能聽見她細細的呼吸聲,像只小小的貓兒。唉,他幽幽地歎息一聲,如今這個女孩兒既然掛著自已妻子的身份,自已不但要想辦法活下去,還應該負起責任來照顧她才行,可是......就這麼個一貧如洗的家,自已要怎麼才能安頓得她衣食無憂呢?

  胡思亂想了許久,還是不得其法。這時炕頭的熱度漸漸地冷卻下來,不止露在被子外的臉凍得冰涼,被窩裡也開始冷了,他緊緊了被窩兒,忽地想到自已睡在炕頭,韓幼娘睡得更,不知道她能不能捱得住。

  悄悄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幼娘身邊的炕面,那裡冰冷冰的。山村中要砍些木柴總該很容易吧,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多燒些柴?剛才察看屋子好像沒記得灶旁放了多少柴禾。想想自已的情形,楊凌不禁釋然:自已這一段時間恐怕一直都奄奄一息、好像隨時都可能死掉的樣子,韓幼娘孤苦無助的一個人,又要照顧自已,她怎麼可能有時間上山砍柴。

  手指碰到了被邊,楊凌不由一怔,這被子......怎麼這麼薄?用手指捻了捻,那層被子比起自已蓋的真的是太薄了,這寒冷的冬夜她就是一夜夜熬過來的?

  這時韓幼娘的身子瑟縮了一下,好像身子弓了起來,楊凌臉上一熱,她還沒睡?他熱著臉低聲道:「幼娘,還沒睡?」

  韓幼娘含糊地應了一聲,怯生生的聲音好像有點兒發顫。楊凌歎息道:「你的被子怎麼那麼薄,這麼冷的冬夜怎麼捱得過去?家裡連厚棉被都沒有麼?」

  「嗯......」,韓幼娘低低地說:「相公,你病的厲害,幼娘實在想不出辦法請大夫,只好......只好......對不起......」。

  楊凌摸摸自已蓋的厚被,心中一熱,他忽地坐了起來,伸手去拉韓幼娘身下的褥子,炕面很光滑,那褥子被他硬扯了過來。

  韓幼娘心裡有些發慌,顫聲道:「相公......你......你做什麼?」

  楊凌見她嚇得什麼似的,心中十分好笑,故意逗她說:「我們是夫妻呀,睡到一起有什麼不可以?」

  韓幼娘更慌了,可是夫君這麼說實在沒有什麼不對的,她只好吃吃地說:「可是......可是你身子可好,我們別......別......」。

  楊凌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說道:「傻丫頭......,你的被子太薄了,看你在那裡受凍,我能睡得下去麼?來,我們睡在一起」。

  兩條褥子擺在了一起,楊凌把她的被子掀開,把自已的被子蓋在她的身上,然後把薄被蓋在這床厚被上面,說道:「你看,這樣就好多了」。

  韓幼娘窘得躲在被窩裡不敢出來,身子蜷得像張弓一樣,兩隻小拳頭握緊了放在胸前,她也不知道自已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害怕。

  楊凌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她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三從四德、夫是天、妻是地,聖人說過:『婦人者,伏於人也』,若是丈夫要她,實在沒有什麼不應該的,可是一想到可能發生的事,她還是禁不住心慌慌的,比她跟著父親去打獵,頭一次見到老虎時還要害怕。

  楊凌也感覺到了她的緊張,說實話他也不敢太靠近幼娘,如果兩個人真的挨得太近,他實在不能保證自已不動心,至少他身心健康,挨著這麼個年輕的女孩兒,縱然心裡不想,生理上還是不免會產生反應,所以兩人的肢體隔著兩拳的距離,他也不敢靠近了去。

  可是這樣一來被窩裡僅有的一點熱乎氣兒也都跑光了,雖然被子厚了,還是感覺不到暖意,躺了片刻,楊凌又爬了起來,摸索著趿上鞋。

  韓幼娘探出頭來問道:「相公,你......你去哪裡?」

  楊凌問道:「油燈怎麼點?不是,油燈在哪兒呢?」

  韓幼娘忙也爬起來用火石打著了油燈,燈光下她的臉蛋兒紅紅的,也不知是臊的還是燈火映的,反而更增幾分俏麗,她迷惑地對楊凌道:「相公要出恭麼?馬桶就在外堂」。

  楊凌搖搖頭道:「不,我給灶上再添點柴」。

  韓幼娘舉著油燈,隨他走到外堂,灶下堆著一小捆劈好的木柴,楊凌看了看,走到牆角把那些輓聯、燒紙、金銀錁簍拿過來一股腦兒拿過來塞進了灶底,這些都是高梁稈兒和紙做的,極易燃燒,快要熄滅的灶火又熊熊燃燒起來。

  楊凌又把那捆木柴一根根堆壓上去,韓幼娘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心想:「燒了就燒了吧,反正夫君身子見好,不用我時時陪在身邊,明早我早些起床去山上再砍些柴來就是」。

  楊凌讓火慢慢地燒著,然後拍拍手,回頭笑道:「這下好了,今晚可以睡得暖些了」。

  這一扭頭,藉著灶裡的火光,才看清韓幼娘穿著一身白色粗布小衣,雖然打著幾塊補丁,可也掩不住她窈窕動人的身段兒,領口露出一抹肌膚,在火光和燈光的掩映下,顯得特別誘人。

  楊凌心裡一跳,連忙移開目光不敢再看,韓幼娘覺察到了他的目光,臉上也有些害羞。忸忸怩怩地扶著楊凌回到房中,楊凌從韓幼娘手中接過油燈來時,感到她的手掌很粗糙,就著燈火一看,她手掌上有些繭兒,掌背肌膚摸起來很粗糙,裂了許多細細的口子,雖然今日才算是剛剛相識,楊凌也不禁心疼不已。

  韓幼娘紅著臉搖搖頭,怯怯地抽回手道:「相公,別凍著了,快些休息吧」。經過這一番舉動,兩人都不再那麼拘謹,一種莫名的情愫在兩人心中暗暗滋生,鑽進被子後兩人也不再那麼拘謹了。

  被子中間的縫隙灌進冷氣是很難受的,楊凌無奈,終是忍不住靠近了去,韓幼娘身子一顫,肢體有些僵硬,但卻溫馴地未發一言。

  楊凌只是讓她挨近了自已,若有若無地貼著身子,免得熱氣都跑了出去。他自嘲地對韓幼娘說:「幼娘,我們這也算是相濡以沫吧」,他輕輕地摩娑著幼娘的小手,憐惜地說:「你的手都裂了口子了,是洗衣劈柴弄的吧?疼嗎?」

  韓幼娘唔了一聲,搖了搖頭,發覺他看不到,於是又說:「不疼,相公,只要你的身體好起來,幼娘受再多苦也無怨無悔」。

  楊凌聽了不禁又握緊了她的手,只覺這次轉世雖是九次以來最艱苦的一次,卻是讓人心中又是溫馨又是幸福。過了好一會兒,聽到韓幼娘的呼吸不像是睡著的樣子,楊凌不禁又問:「在想什麼?」

  韓幼娘輕輕歎了口氣,說道:「相公,我在想明年你鄉試的事,家裡......已經沒有錢了,我娘家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爹爹負擔也很重,幫不上咱們。咱家裡四畝山田是祖上傳下來的,那是賣不得的,鄉試又是你一輩子的大事,這可怎生是好?」

  四畝山田?楊凌心中不由一動,他心中可沒有什麼祖產不可妄動,怕被人非議敗家的想法,只想著四畝地不知能賣多少錢,最好一下子就發家致富,讓自已安安生生地過兩年舒坦日子,死時能讓這女子後半生衣食無憂才好。

  他心裡胡亂琢磨了陣兒,倦意漸漸襲來,感覺炕下也越來越熱了。韓幼娘雖然任由他扳著肩頭挨近了,可是嬌小的身軀仍然蜷起來,繃得緊緊的,楊凌覺得有趣,他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地笑道:「幼娘,放鬆一些,挨近了暖和一些,天氣這麼冷,你怕我做什麼?嗯......我忽然想起一個古人來」。

  韓幼娘剛被他說得臉上一熱,一聽這話不知道自已的秀才相公要說什麼,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相公想起了什麼古人?」

  楊凌忍住笑道:「我想起了柳下惠,如果這位『君子』不是自已有什麼毛病,就是和我現在情形差不多,大冬天的在城門樓下,懷裡抱著一個少女卻不及於亂嘛,我也做得到,因為......實在是太冷了,什麼壞念頭都被凍沒了」。

  韓幼娘「噗哧」一下笑了,出嫁前她還擔心自已的相公是那種古板無趣的秀才老爺,想不到他......這麼有趣,韓幼娘心裡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是自已相伴一生的夫君,是自已今後最親的親人吶」,小小的心靈地輕輕地歎息,親切和孺慕讓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了楊凌,緊張的身體也放軟了下來。

  她情不自禁地挨近了楊凌,在他耳邊低聲呢喃:「相公,我願意這麼挨著你,無論生老病死、富貴貧窮,我願意無怨無悔地陪著你,直到永遠」。

  聽到韓幼娘以夜遮羞,對他吐露的心聲,楊凌的心不由輕輕一顫,人世間每個人是不是都在努力尋找著那個肯對自已說「我願意」的另一半呢?衝動使他差一點兒脫口對她說出自已也願意這麼陪著她,窮盡一生一世,可是話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兩年陽壽啊,他在心底裡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韓幼娘的身子輕輕的、軟軟的,熱乎乎的,抱在懷裡很舒服,愛惜壓抑了他心中的慾念,一陣困意湧上來,楊凌打了個哈欠,也不覺沉沉睡去。
第六章 走出山坳


  隔壁李家的大公雞扯著嗓門「喔喔」地叫個不停時,楊凌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醒來,順手摸了一把,懷裡卻空空的,急忙睜開眼,被窩裡已經空了,只剩下他一個人。

  楊凌苦笑不已,自已還想要照顧好人家,想不到人家早起來了,自已還貓在這兒睡覺,他抓過衣服來穿上,一件夾棉的青袍也打著幾塊補丁。

  走到外屋探頭探腦地四下看看,卻不見韓幼娘的影子,楊凌走出院門兒,天氣太冷了,冷氣直衝鼻子,他舒展了下手腳,擴了擴胸,覺得精氣神兒恢復了不少。

  晨曦初照,這是建在山坡上的一個小村莊,坐落著十來間房子,大多也是破破爛爛的,山坡下還有幾十幢房子,看樣子那裡的房子還不錯,應該是比較富裕的家庭。

  楊凌正站在右牆邊打量著山下,忽聽院門兒吱呀一聲,扭頭一看,好大的一捆柴禾兒,有些樹枝上還有一些積雪,下邊一個小小的人兒,和那柴禾的龐大比起來實在相形見絀,那蓬鬆的柴禾堆裡露出一張小臉兒,臉龐凍得紅通通的。

  楊凌連忙跑過去,又羞又愧地道:「幼娘,你怎麼......快,快放下,怎麼砍這麼多柴禾」。

  韓幼娘看見是他,比他還要著急,急忙的把柴禾放到一邊,提著斧頭跑過來攙他,神色焦急地道:「相公,你怎麼又出來了,外面好冷呢,快回屋去」。

  楊凌有些自責的惱怒,他一把搶過幼娘手中的斧頭丟在一邊,雙手捧著她紅通通的小臉,感動地說:「幼娘,以後不要砍這麼多柴了,你該叫我起來的,這活兒應該我們男人幹才對」。

  韓幼娘被他捧住了臉頰,心裡暖烘烘的,她認真地道:「那怎麼成?你是秀才呢,如果幹這些粗活會被人家笑的,相公,快回屋裡去吧,別凍著了」。

  她的手也冰涼冰涼的,手背通紅,十指都有些僵硬,楊凌把她的小手包在手掌裡,快步往屋子裡走,說道:「你才應該趕快進屋暖暖,你穿得也太薄了」,他有些難過的說:「家裡窮得連件衣服都沒有了?」

  韓幼娘羞笑道:「沒呢,還有套新衣服,我想著過年時候穿,現在不捨得用。相公,你餓了吧,我去做飯去」。

  楊凌鼻子一酸,心中暗暗道:「牛頭馬面,你們贏了,如果不讓這麼可憐又可愛的女孩兒過上好日子,就算你們讓我做九千歲再加一千歲,我也不回去」。

  他把韓幼娘拖到炕沿兒上坐下,拉開自已的胸襟,把她的雙手放到自已的懷裡,拿出大丈夫氣概霸道地說:「老實坐著,把手暖過來再說,看你凍的」。

  韓幼娘怔怔地看著他,吸了吸鼻子,忽然抽抽噎噎地掉起眼淚來,楊凌一愣,急問道:「幼娘,你怎麼了?」

  韓幼娘從他懷裡抽出一隻手來,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沒,人家開心,相公,你對我真是太好了,幼娘能嫁給你,是幼娘的福氣」。

  韓幼娘真的覺得無比滿足,上天待她真是不薄,不但把她的夫婿還給了她,而且他是這麼溫柔體貼,一點兒也沒有秀才老爺的架子,這個世界給自已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滿足和幸福充滿了她小小的心靈。看著她那麼容易滿足和感動的幸福表情,楊凌情不自禁地把她摟在了懷中。

  早餐還是粟米粥和鹹菜,幼娘熬的粥比昨晚多了些,到底餓了兩頓了,這難以下嚥的飯菜楊凌吃起來也覺得有些香味了,「咯吱咯吱」地踩著帶冰碴兒的羅卜條兒,他忽然問道:「幼娘,現在一畝地多少錢?」

  韓幼娘怔了怔才道:「相公,要是大同宣府那邊的好地,一畝大概值六到八兩不等,咱們這邊的山田差不多四兩銀子吧」。

  「才四兩?」楊凌大失所望,韓幼娘眨了眨眼,不解地道:「四兩不少了呀,那可是四貫錢呀,咱們農戶人家夠用兩年了」。

  楊凌嚇了一跳,他總是習慣性地用自已時代的觀念來想問題,技巧地問過了她,才知道這時一兩銀子大約值一千文錢,說用兩年還算保守的,有些小門小戶的人家省著用能用上三四年還多,難怪幼娘說不少了,不過那種算法是指糧食自已種,不然一兩銀子頂多夠用一年的。

  楊仔細盤算了下,一畝地四兩,四畝地就是十六兩,算起來也不少了,大概夠幼娘用上十多年的,不過看昨天那情形,如果沒有自已在,恐怕楊氏族人不會輕易地把田地讓幼娘得去。

  不過......如果自已要賣田地,可就沒人有權利阻攔了,他暗暗盤算了一陣兒,開口道:「幼娘,我想把田地房屋賣了,搬到城裡去住」。

  韓幼娘吃驚地張大了眼睛,急道:「什麼?這......這怎麼行?那是公公婆婆留下的地產啊,怎麼能從我們手中失去?相公是擔心我們的生活無以為斷麼?你不用擔心,這些日子因為你有病在身,我不敢稍離左右,現在你身子見好,你只管安心讀書便是。我自幼跟爹爹學了一身捕獵的本事,過兩日我就上山去打獵,只要熬過這個冬天就行了,拉下的饑荒等咱家的地裡有了收成就能還上了」。

  楊凌苦笑道:「冰天雪地的,你一個女人家到山裡打獵何等危險,這些日子也苦了你了,我想憑我寫寫算算的,到了城裡怎麼也能找到個活計,我實在......實在不忍你這般年紀還要養我這個廢物。」

  韓幼娘慌得站了起來,不知所措地說:「相公,我們是夫妻呀,你何以說出這樣的話來?你是秀才,是有功名的人,怎麼可以去做那麼卑下的事」。

  楊凌不以為然地道:「這有什麼卑下的了?難道連老婆都養活不了就高尚了?」

  不料韓幼娘聽了竟然急得眼淚都下來了,哭泣道:「我不能侍奉好相公,讓你一個秀才去做那些低三下四的活計,將來九泉之下我哪有臉去見公公婆婆,相公,求你了,有個家咱就有了根啊,背井離鄉,流落他方怎麼能是長久之計?」

  楊凌看她掉淚,也不禁慌了,連忙放下碗來繞過桌子,把她摟在懷中,輕輕替她抹著眼淚,低聲安慰道:「乖,幼娘不要哭了,你一哭我這心裡倒難受起來了。你聽我說,明年鄉試就要舉行,咱們家連盤纏都湊不齊,怎麼去省城參加鄉試?行這破釜沉舟之舉,背水一戰,我也能夠一門心思好好讀書。為夫是咱宣府最年輕的秀才,你信不信我能考上舉人「。

  韓幼娘忙不迭地點頭:「嗯,幼娘相信,相公一定能考上舉人,然後進京再參加殿試,將來一定能做大官」。

  楊凌笑道:「這就是了,那你還憐惜這幾畝山田做什麼?要置產地,將來咱就置它百十頃好地,光宗耀祖,將來不是更有面目去見爹娘嗎?」

  韓幼娘側著頭認真地想了想,遲疑地道:「相公說的也是道理,可是......非要賣了田地麼?要不......咱跟叔叔借些銀兩盤纏,你只管放心參加考試,我在家中種地,這樣不是穩妥得多嗎?」

  楊凌看這窮荒僻壤,簡直就像一個經濟學家掉進了原始部落,脫離了現在的制度和生產力水平,懂得的那些東西根本沒有市場。以他想來,若是進了城,說不定也能像看書時候那些幸運的穿越天才們,搞些小發明、小創造發筆大財,安頓得韓幼娘一生衣食無憂,所以才執意離開這個地方。

  不過這話他自然是不便對韓幼娘直說的,只好借口道:「昨日你也見了,我現在實在不想欠叔叔那一房的人情。何況......」他附著幼娘的耳朵,說笑道:「昨夜你誤以為我是誰?這些日子是不是總有些無賴漢來打你主意?我怎麼放心得下這麼漂亮的小嬌妻一個人留在這裡」。

  他只當這番調笑的話說出來會讓韓幼娘又羞又笑地和他打鬧一番,不料韓幼娘聽了他的話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她猛地掙脫了楊凌的懷抱,顫聲道:「相公,你是說我招蜂引蝶、不守婦道麼?婦人之義,從一而終,這是人倫大禮,幼娘雖是獵戶家的女兒,也知道這些做人的道理,怎麼會做出那麼天打雷劈、神人不容的骯髒事來?」

  楊凌嚇了一跳,想不到開個玩笑而已,竟然惹得她如此激烈的反彈,他連忙安慰道:」幼娘,你多心了,我......為夫只是和你開個玩笑,是誇你長得美麗,哪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可千萬不要多心,好了,算是為夫說錯了話,來來來,為夫受罰,你打我好了」。

  楊凌抓著韓幼娘的小拳頭在自已胸口捶打一陣兒,見她眼淚汪汪的還是滿臉委曲,靈機一動,作勢咳嗽了幾聲,這一計果然見效,韓幼娘馬上捨了自已的悶氣,慌得什麼似的扶住他道:「相公,你可是身體不適了麼?快些去躺下」。

  楊凌心中暗笑,看來拿這一招來對付她倒是百試不爽,他裝著真的身體虛弱的樣子由她扶到炕上半躺半坐,然後咳著道:「我沒事,只是胡亂開個玩笑,不意說錯了話,見你傷心生氣,我口拙得很,又解說不清,心裡一急,就......咳咳......」。

  韓幼娘忙道:「幼娘相信了,幼娘相信相公,一切聽憑夫君安排就是」。

  她伏在楊凌懷中,雙手抱著他的腰,生怕他一著急生氣又有什麼不測,一迭聲地答應著,半晌才幽幽地歎了口氣道:「奴家一切由得夫君便是。只是......還請夫君容我幾日,待你身子再將養得好些,我想回山坳那家娘家一趟,好歹告知爹爹一聲。你前些日昏迷得厲害,爹爹來看過你,還送了些打回來的獵物,只是......家裡也很是窮苦,這幾日爹爹和兄長、叔伯去深山行獵還沒有回來」。

  楊凌滿口答應道:「這個自然,這房產地產要盤賣出去,也不是說賣便找得到買家的,總要有些時日,過兩日我和你一起去見見岳丈大人」。
第七章 馬上美人


  古語有云:「通京師者有居庸關,而居庸關之路必由雞鳴」。雞鳴驛與60里外的土木堡互為犄角,再加上榆林,成為拱衛京師的三大關隘。

  楊凌和韓幼娘從山窩裡搬了出來,先去拜訪那位素未昧面的岳父大人,可巧韓老大帶著兒子上山打獵還沒回來,韓幼娘知道雪大封山,父親去了山林深處沒個十天半月是不會回來的,便將搬到城中居住的消息告訴了鄰居,自與楊凌來到了雞鳴驛。

  在楊凌的記憶中,只聽說過土木堡的名字,記得有個明朝皇帝率領五十萬大軍曾在那裡被瓦剌首領也先殺得大敗,成為史上少見的被生擒活捉的倒霉皇帝,這知識還是看梁羽生的《萍蹤俠影》才知道的。

  在他的印象中,稱得上城的怕是只有宣德、大同這些地方,只是真要走起來,他才知道那時的交通多有不便。而雞鳴驛雖是個小城,商號、當鋪、油鋪、茶肆、餐館應有盡有。

  這裡是京師和西北往來的咽喉,商業發達、交通便利,故此也算是十分繁華了。

  楊凌和韓幼娘在蔣家油坊租住了一個小小的房間,房子地產都沒了,身上只揣著十來兩銀子,韓幼娘怎肯坐吃山空,便在街頭的裁縫鋪裡做些針線活兒。

  楊凌也想出去轉轉,看看有什麼門路發財,至不濟也得找個工作,讓一個15歲的女娃兒養活他,他實在是無法心安理得,但是韓幼娘卻執意不肯,非要他在家裡好好讀書,楊凌無奈,只得口上答應了,趁她不在便學那翹課的學生,偷偷溜出去四處亂轉。

  驛丞署、車馬行、當鋪、寺院,這些地方哪裡有適合他工作的?楊凌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有什麼發財的門路,逛了大半晌抬頭看見一個小酒鋪,進去切了三兩醬牛肉,一小壺燒酒,品了品滋味兒,這種純糧釀造發酵的燒酒感覺比他在大酒店喝過的百十元一瓶的好酒味道還要好些,就算不好可憐的楊凌也不懂得釀酒。

  唉,當初看小說,那些人穿越時空真是想發財就有人趕著來送銀子、想做官皇上馬上就哭著求著請他做官、想見美女就算出個恭都能碰上兩兒三的美女,我是不是太窩囊了點兒?

  楊凌無奈地喝完了悶酒,付了七文錢,走出酒館兒,袖著手鬱悶地走在雪地上,踩得積雪咯吱咯吱直響。這座城其實很繁華,人口流動也很大,但是你千萬不要用現在逛街摩肩接踵的情形去想像它,那個時候絕對沒有這麼多人。

  所以這條比較繁華、商舖林立的街道來來往往的行人其實也只是零零星星、並不算多。身後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習慣了聽到喇叭才讓路的楊凌恍若未覺,仍然走在大路中央,猛地他的右肩被什麼東西大力地刮了一下,身子向前一個趔趄,幾乎摔倒在地。

  站穩了身子扭頭望去,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噴著鼻兒立在身邊,馬上傳來一聲嬌叱:「你耳朵聾了?」

  「咦?撞了人還有理了?」楊凌氣往上衝,往馬上看去,皮風帽掀起了掩耳,露出一張粉光緻緻、光潔嫵媚的臉蛋兒,柔媚的彎眉近雙眉處淡一些,後邊卻又黑又濃,一雙亮晶晶的明眸下面是膩如玉脂的鼻子,紅潤的櫻桃小口。

  楊凌不由眼前一亮,說美女美女到,這個美女還真是他到了古代後遇到的第一個大美女,那眉眼五官,瑤鼻櫻唇,簡直無一處不媚,是那種真正的女人味的嫵媚,看她的年紀也就十四五歲,就已是個美人胚子,這要是再大一些那還得了?

  幼娘雖然是個漂亮女孩兒,不過眉宇間的英氣更重一些,五官也不如她生得嬌媚,而那種山村淳樸女孩兒的氣質更是無法和這種雍容高貴的女孩兒相比。看到這個女孩兒瓜子臉上那雙媚極了的眼睛,才讓人明白所謂狐狸精應該是什麼樣子。

  她穿了身男裝,外面罩了水湖綠夾披風,下面露出一雙鹿皮半統靴,柳眉倒豎,怒氣沖沖地向楊凌喊外,見他回過身來,穿身藏青色棉布夾袍,外罩青色長衫,身材高挑,雖然看面容文質彬彬,但是五官頗為英俊,最主要的是那雙眼睛頗為有神,瞧著挺順眼的,臉上的怒氣頓時收斂了些。

  「吁」,旁邊一個人馬術顯然不及這個美麗的少女,猛地一提馬韁,馬頭昂起希聿聿長嘶一聲,馬蹄踏得積雪飛濺,他欠起屁股,穩住身子,大聲喝道:「怎麼了妹子,喂,你這瞎了眼的小子,可是你碰撞了我妹妹?」

  這傢伙夠壯,身穿大襟馬褂,頭罩紫氈六合帽,大約二十出頭,古銅色的皮膚,濃眉大眼,氣宇軒昂,臉上滿是傲持之氣,顯得彪悍強壯,他一頭說著一邊衝上來,手中的馬鞭子一揚,「嗖」地一聲向楊凌打了下來。

  這人說打就打,實在暴戾之極,楊凌躲避不及,生怕被這一鞭子抽破了臉,下意識地抬手擋住了臉龐,那個少女身形前探,右手的馬鞭向前一抖,鞭梢兒筆直如一條線般射了出去,刷地一下纏住了哥哥的馬鞭,向後一扯,這一鞭子便沒抽下去。

  少女咯咯笑著,雙腿一挾馬腹,趨近了楊凌的身旁,笑吟吟地道:「算啦哥哥,看人家是讀書人呢,細皮嫩肉的哪受得了你的鞭子?喂,書生,別嚇壞了,本姑娘放你一馬,呵呵呵」她的嗓音俏俏甜甜的十分悅耳,口氣含著些善意的嘲笑。

  楊凌放下手來,抬頭正迎向她的嬌顏,那張臉兒艷如桃花,以楊凌歷經九世、視訊中不知見過多少美女的閱歷,竟然也被這天生媚骨的小美人兒引得心兒一跳。

  少女晶亮的眸子表情十分豐富,她似乎見慣了男人初見她時那種驚艷的表情,見楊凌也是滿眼欣賞,不過卻沒露出那些男人那種令人噁心的好色貪婪表情,眼中不由飄過一絲笑意,深深地盯了他一眼,轉頭對那男子說:「哥,走吧,還要去買禮物呢」,說著雙腿一挾馬腹,對楊凌笑道:「書生讓路,不要再撞了你」,在她一串咯咯的笑聲中,棗紅馬一掠而過,這少女的騎術真的好生了得。

  隨著嬌俏的身影掠過,楊凌嗅到一股淡淡的、品流極高的的醉人幽香。

  那豹子般矯健的壯漢狠狠盯著楊凌重重地哼了一聲,也隨在妹妹後邊揚長而去。楊凌既不是好勇鬥狠的人,也沒有好勇鬥狠的本錢,他淡淡地笑了笑,見兩人跑遠了,也繼續慢慢地向前踱去。

  楊凌見店便進,隨意亂逛,想碰撞出些發財的智慧火花來,只可惜實在是想不出什麼既適合古人、以現在的科技能力而自已又恰巧懂得的知識可以應用,好不容易想起個糖葫蘆來,就看見街角站著兩個扛著插滿糖葫蘆的老漢。

  楊凌悲哀地想:「不知道西域的羊肉串傳沒傳到中原來,要是還沒有可能算是自已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了。可是就算賣肉串,又怎麼發家?古人飲食方面派場架子遠勝過對口味的需要,要不然食品的『色、香、味』三者之中也不會把色字派在第一了。

  想想就算在自已那個時代,羊肉串也算不得能登大雅之堂的東西,有身份的人飲酒交往,誰會弄幾串肉串啃,沒錢的人你讓他花一文錢吃那麼幾粒肉,只怕他又不捨得。

  想想自已穿著藍白條紋的長褂,戴著假鬍子站在煙熏火燎的鐵架子旁邊,一邊捲著舌頭冒充維族人招攬顧客,一邊烤著肉串,韓幼娘坐在後邊拿著竹籤子串著死老鼠肉,楊凌就不由打了個冷戰:靠這個在這時代能發家?打死我都不信。

  無奈何地走著,看到一家樂器店,楊凌信步走了進去,一眼瞧見方纔那對兄妹也站在裡邊,看到有人進來,那少女還回頭看了一眼,這一來楊凌想退出去也不方便了,否則不免被人恥笑他膽小怕事了。

  那少女已除下了頭上的頭蓬,一張宜喜宜嗔的俏美面孔,眉目如畫,宛然動人,頭上梳了三丫髻,扭頭看見是他,少女不由嫣然一笑,又回過頭去調拭案上的一架古琴。

  楊凌不懂得樂器,不過也不便見了人家返身便走,所以裝模作樣拿起一個笛子看了起來,眼光卻不免悄悄瞧向那少女。

  那少女正低著頭看琴,看模樣那琴倒的確是琴中精品,古色古色的,光澤似金非金,紋路很精美,用的材料是上好的古桐木。

  少女眼中露出驚喜之色,伸出纖纖玉指,逐弦輕扣著,室中頓時傳出一陣悅耳的音符。「呵呵,音調的不錯」,少女喜悅地說,單指在第一根弦上一扣一挑,雄渾悲壯的音符充滿全室。

  「好琴,老闆,這把琴多少錢?」那個六十多歲的老闆滿臉讒笑地道:「小姐好眼力,這把琴可是前朝的古物,您要是喜歡,給二十兩銀子拿走」。

  少女吃驚地張開了小嘴兒道:「二十兩?這把琴雖不錯,二十兩可是貴了些,我看......也就值十兩吧」。
第八章 惹上官司


  老闆砸了砸牙齒掉落得差不多的嘴巴道:「小姐,這琴用的可是上好的古桐木,光是這桐木就得冒著生命危險在深山老林不知要找多久,你再看這弦,每根都是36根烏金絲纏成的,一分錢一分貨,這麼上品的琴,要您二十兩可是一點不多呀」。

  少女無聲地笑了,頰上露出淺淺的笑渦,顯得極是動人,紅唇微啟時貝齒如弧,那種美態便是站在側邊的楊凌都不禁怦然心動,少女偏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顯然知道他在偷看自已,不過神色間並沒有不悅之色。

  少女笑吟吟地扭過頭看了哥哥一眼,忽然嘰哩咕嚕說了一串楊凌聽不懂的話,那個矯健的青年也用類似的發音回答了一句話,少女搖了搖頭,對老闆說:「老闆,我是誠心要買你這琴,這雞鳴驛除了我,怕是也沒有捨得花這麼多錢買這把琴了,這樣吧,十五兩,你要是願意,我就做你這筆生意」。

  那白髮老頭兒又砸巴了一下嘴,點頭道:「好吧,貨賣識家,小姐既然這麼說,那這琴老漢就賣給你了」。

  少女聽了微微一笑,探手入懷摸出一個荷包來,從裡邊倒出一顆珠子,放在白嫩的小手掌心,托到老闆面前道:「好,這裡有顆上好的和浦珠,就算放到小地方也值十八兩銀子,我用這顆珠子換你的琴,也不用你找錢了,再給我配一個琴盒便是了」。

  那時候雖然有黃金白銀、還有大明寶鈔流通,不過以物易物在民間仍然十分流行,所以少女的行為也不奇怪。老漢接過珠子來,瞇著眼迎著陽光看了看,果然是一顆上好的珍珠,這少女用這麼一顆好珠子換他的琴,這生意倒的確不虧。

  不過......,老漢貪婪地又看了眼珍珠,暗暗盤算:這雞鳴驛雖然商客南來北往十分繁華,不過卻不是做樂器生意的好地方,來這裡開了兩年店還是賠多賺少,正打算著把店盤出去去大同做生意呢。

  眼看著年關將近,這顆珠子到了手還得想辦法脫手賣出去,這兄妹二人自已並不認得,肯定不是本地人,聽方才說話的口音像是關外的人,說不定是路過這裡的,如果憑白地昧了她這顆珠子,自已做生意的損失還能賺回來些。

  想到這兒老頭兒貪念大起,屈指一送,將那顆珠子順著袖筒兒滑了進去,呵呵笑道:「小姐,我這琴只要現銀交易,你若真想買就拿銀子來吧」。

  少女聽了嘴唇嘟了嘟,想來她身上的銀錢並不夠這些數目,她頓了頓腳,說道:「你這老闆,明擺著送你一樁便宜買賣,還要推三諉四,罷了,把珠子還好,我不買了」。

  老頭兒狡獪地眨了眨眼,做出一副驚愕的表情道:「珠子?什麼珠子?你來我店裡買東西,又不是來賣東西,我哪曾見過你什麼珠子?」

  「什麼?」少女的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她憤憤地一拍櫃檯怒道:「你這人怎麼這般不講道理?想賴我的珠子麼?」

  她那哥哥一聽勃然大怒,探手一抓,一把抓住了那乾瘦老頭兒,竟然硬生生將他從櫃檯裡邊提了出來,怒聲罵道:「他媽的,竟敢賴我妹子的東西,你當我馬昂是好欺負的麼?老狗,快把珠子還來」。

  老闆馬上扯開嗓子嚎叫起來:「強盜啊,打人了啊,街坊鄰居都來看看啊,我老王頭做生意一向公平交易,童叟無欺呀,外地人上門欺負人了呀」。

  他看楊凌是本地人的打扮,那時人鄉土觀念極重,典型的幫親不幫理,尋思這一喊街坊鄰居都跑來,再加上這個本地人作證,這對外地人只能吃個啞巴虧含恨離開,實在不濟自已還有兩個兒子,難道還怕了他們外鄉人不成?

  這一喊那自稱馬昂的青年更是怒不可遏,他怒沖沖地抬手要打,口中罵道:「奸詐老狗,真是欺人太甚!」

  這時後面簾兒一挑,一個四十出頭蓄著鬍鬚的壯漢衝了出來,一見這情形大吼一聲,猛地一拳打了過來,惡狠狠地道:「放開我爹,哪裡來的小兔崽子,欺到我王家門上來了」。

  這壯漢看來頗有幾份力氣,這一拳打得虎虎生威,馬昂見了輕蔑地一笑,手臂一揚,那大馬猴兒般的老頭兒被他脫手甩開,他身子立在那兒動也不動,只伸出一隻手去,「啪」地一把握住了那壯漢的拳頭,五指合攏慢慢收緊,那壯漢疼得唉唉直叫,被他一扼手腕,竟然痛得跪了下去。

  馬昂冷冷笑道:「想扮攔路搶劫的賊子麼?難道就只有這把子力氣?」

  那老頭兒被來被他揪著衣領扇了兩記耳光,這一被甩開,他指著馬昂喊得更起勁兒,只是叫了兩聲,忽然臉色漲紅,呼呼地喘了幾口粗氣,身子一下萎頓在地沒了氣息。

  馬昂扼著壯漢的手腕還待耍威風,左右店面的鄰居街坊們已經聞聲圍了過來,有人扶起那老頭兒,忽然大喊道:「王三兒啊,快來看看你爹,老爺子不行了」。

  馬昂扭頭一看,只見那見財起意的店掌櫃臉色灰白,軟綿綿地被人抱在懷裡一動不動,心裡不由吃了一驚,手上也不自禁地放開了。

  那個叫王三兒的壯漢連忙搶過去抱住老子探了探鼻息,竟然氣息全無,不由立時哀嚎一聲,眼淚鼻涕地道:「爹啊,可憐你偌大年紀,竟被賊人打死了,爹啊......」。

  後門兒這時又跳出一個年紀相仿的漢子,後邊女人孩子跟著一幫,看來都是王家的人聞聲跑了出來。馬昂本來還以為這一家子又要裝死詭詐,所以只是冷笑不語,這時見他們一家人圍過去又是爹又是爺爺哭叫個不停,臉上不禁變色,心中也膽怯起來。

  他悄悄一拉妹妹衣袖,向她使了個眼色,挽著她手腕就要往外走,王家的人哪裡肯放,呼啦啦圍上來一幫大呼小叫、推推搡搡,忙亂中有人去外邊喊來了兩個巡街的衙差,聽說是打死人命的大案,那兩個衙差也不敢怠慢,勿勿隨在鄰人後邊闖進店來大喝道:「殺人兇手在哪裡?」

  這雞鳴驛本來是因驛成城,算不得一座縣城,只是這裡軍事地位重要,加上這裡是客商中轉的重要驛口,稅賦豐富,所以也設了縣治部門,管理方圓數十里的地方,不過這縣也就相對小了些,縣令是從七品的官員。

  馬昂見官差來了,殺官造反的膽子他是沒有的,頓時也不敢再造次了,樂器店老闆的兒子指著他道:「就是他,就是這賊人殺了我爹」。

  馬昂有些氣虛地道:「我沒有,這老闆年紀大了,昧了我家珠子被我揭穿,自已羞怒昏厥、氣血攻心而死,與我何干?」

  哪有殺人犯說句人不是我殺的就放人的道理?那兩個衙差根本不理會他喊些什麼,其中一個從後腰上扯下一條細鐵鏈,嘩啦一聲就套到了他的頭上,攏肩頭,抹二臂,把他捆了個結實,另一個手執腰刀,只要他敢反抗,準是當頭一刀。

  捆好了馬昂,那衙差一拉鏈子,喝道:「有話對太爺去講,走!我說老王家的,不要哭了,帶上你爹去衙門說去,各位鄉鄰麻煩你們一塊兒去做個見證」。

  那少女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兒,眼看哥哥要被捆走,急忙伸手一指一直默不作聲冷眼旁觀的楊凌道:「我哥哥沒有殺人,這個人一直在場,他可以作證」。

  楊凌在一旁倒是一直看了個明白,這個馬昂雖然年輕氣盛,不過那老傢伙昧人財物,倒也真算得上是個老賊了。看他方才情形估計是有什麼腦溢血心臟病一類的毛病,被馬昂一打一罵,又氣又急,情緒一激動,結果昧了粒珍珠,倒把命搭上了。

  按刀的衙差聽了,本來已經半邁出店門,又硬生生兜了回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如此,這位也請跟我們回去做個人證」。

  眼看那美麗的少女哭得梨花帶雨,滿臉哀求之色,楊凌心中一軟,於是點了點頭。一行人來到縣衙門,王家的大孫子上去擊鼓鳴冤,縣太爺閔文健忙匆匆穿上官袍升堂問案。

  別看戲台上七品縣令通常都是最小的官兒,似乎出來個人物就能一指頭捻死他,其實縣令比起現在的縣委書記權力可大得多,他可是一身兼任縣工商局長、財政局長、稅務局長、法院院長、公安局長等諸多職務於一身。

  這位閔縣令同大多數進士、舉人出身的文官不同,他本來是邊軍裡的一位游擊將軍,因為雞鳴驛的特別地理位置,所以被派到這裡既管文、又管武。

  楊凌見到縣太爺居然是個滿臉絡腮鬍子的黑臉漢子倒真是大出意外,這位武官出身的縣太爺在文職上呆了兩年,多少也懂些規矩,一聽說楊凌是秀才身份,忙叫人給他看座免禮,然後坐堂問案。

  這一看,這對兄妹倒也不是過路的行人,而是昨天剛剛上任的驛丞馬大人的公子、小姐。驛丞也算是縣太爺轄下的官員,但是雞鳴驛是因驛成城,本地的驛丞手下管著百十號人,而且屬於軍驛系統,倒是和閔縣令從實際上成了平級。

  昨晚閔縣令剛剛還參加了馬驛丞的宴席,席上還見過他這對公子、小姐,有心替他們開脫,可是打死人命可不是小事,雖然從死屍身上搜出了珠子,坐實了他昧人財物的事,可是他身死當場也是事實,閔縣令提著大刀砍人還算合格,讓他問案......大明律人家還沒背熟呢。
第九章 家有賢妻


  結果堂前楊凌說了自已所見所聞,證實馬昂的確不曾對王老闆下過重手,王家老老少少就跪在那兒哭哭啼啼大講他老子平時身體如何之好,必是馬昂行兇殺人,弄得這位兵油子縣太爺一個頭兩個大,坐在上面瞪著兩隻圓圓的小眼睛兒全沒了主意。

  側面矮案後坐著黃縣丞,縣丞的職責就是輔佐縣令,對於縣內之事沒有不應當問的。不過,按慣例,為避免侵權嫌疑,縣丞只相當於預備縣令,平常就像個廟裡的泥塑木雕,什麼事都不表態。

  這位黃縣丞又是文人,那時文尊武卑,他根本看不起這兵痞出身的縣太爺,所以一直在他身邊認真地扮演著徐庶的角色,閔縣令也早習慣了當他不存在,根本也不去問他。

  正抓著鬍子沒奈何的功夫,一個班頭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閔縣令把袖子一拂,大聲道:「把馬昂暫行收押,屍體由忤作看管。其餘一干人等先行回去,待本官戡驗一番再行定案」。

  馬昂被收進了大牢,眾人留下了姓名住址被打發了出去,楊凌也起身向閔縣令告辭,出了大堂,馬小姐急步追了上來,福了一禮道:「多謝楊秀才為我兄長仗義直言」。

  這女孩兒真個是生得人比花嬌,在這大堂上不像外邊寒冷,凍僵的臉蛋兒恢復了柔軟和光澤,白晰溫潤得如同美玉一般,令她嫵媚的容貌更加扣人心弦。

  楊凌聽她叫自已秀才,總是不禁想到那些窮酸腐儒,感覺很是不自在,於是呵呵笑道:「我也只是照實而說罷了,方才在路上見馬小姐頗有女中豪傑的風采,何必文縐縐叫什麼秀才,直呼我的名字就是。」

  馬小姐強顏一笑,說道:「如此,多謝楊公子了,開堂再審時還要麻煩楊公子作證。」正說到此處,門外一個年約五旬、頜下三縷黑髯的官員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堂上的閔縣令退了堂卻未走,見他進來立即迎上來道:「馬大人,你來得正好,這事兒實在讓兄弟撓頭,你看如何是好?」

  他倒爽快,還是馬大人機靈一些,一見堂上除了閔縣令和自已的女兒外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心中有些顧忌,倒是不敢提起案子的事兒,見女兒向他見禮,只是擺了擺手,疑惑地向楊凌問道:「這位是......」。

  馬小姐忙道:「父親,這位秀才公叫楊凌,我與哥哥去買東西,那老闆昧了我的珍珠,結果被哥哥責罵自已羞氣而死,多虧楊公子為哥哥仗義直言,這才沒有因那店家親鄰一面之辭定罪,明日過堂少不得還要麻煩楊公子的。」

  馬驛丞聽了連忙拱手道謝,彼此客套了一番,那閔縣令急性子,早已耐不住道:「馬大人,不是兄弟不想幫你,那王家人多勢眾,又有鄉鄰作證,眾口一辭,雖然有楊秀才的證詞,可是一條人命的案子,兄弟可不敢隨便放人吶」。

  眼見這位縣台爺如此個性,楊凌不禁為之失笑,又聽兩人要說些自已不便聽到的話,他連忙拱手告辭。馬小姐是冰雪聰明的人物,在一旁見了他搖頭失笑的模樣,覺得他像是成竹在胸的樣子,昨日酒宴上見過閔縣令,和爹爹一樣,都是軍人出身,沒有那些彎彎繞腸子,說不定這位楊秀才倒有辦法救人,畢竟這些讀書人對大明律都一定是讀過的。

  想到這裡,馬小姐連忙追上兩步,嬌聲道:「楊公子,看你神情可是有法子救我哥哥?」

  一聽馬小姐這麼說,閔縣令和馬驛丞都不覺精神為之一振,四隻眼睛一齊望來,楊凌嚇了一跳,連忙搖手道:「哪裡,哪裡,在下只是一個證人,怎麼能逾越為縣尊大人出謀劃策?」

  閔、馬兩個官兒聽了頓時大失所望,不料那馬小姐卻聰穎得很,立即追問道:「如此說來,楊公子並不是沒有法子,只是因為身份不便干預斷案了?」

  楊凌只消說一句自已並沒有什麼法子,那也便可以就此離開了,回去繼續尋找回到古代發大財的法子,為韓幼娘置辦一份厚厚的遺產,然後回到陰曹地府繼續讓牛頭馬面頭痛。可是象馬小姐這樣清水芙蓉般的小美人兒,又有哪個男人肯在她面前自認無能?

  受她一激,楊凌脫口道:「正是,在下只是一介秀才,恰逢此事作個人證罷了,如果出頭為縣尊大人斷案指手劃腳,豈不逾越了身份?」

  馬小姐展顏一笑,忽爾向他盈盈拜倒,雙膝跪地道:「楊公子,我哥哥雖然為人魯莽了些,可是決非為非作歹的惡人,那王家店主見利忘義枉送了性命,竟要累得我哥哥為他償命,楊公子可忍心看得下去?

  縣尊大人和家父都是武人出身、性情直爽,於律法少有涉獵,楊公子既然通曉律法,怎麼能見死不救?

  聖人有云:『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只有「承擔」罷了,遇事只說有愧無愧,不問有禍無禍,若是明知事之不公,卻尋托遁詞不能主持正義,是謂無恥,楊公子以為如何?」

  楊凌張口結舌,想不到這小姑娘如此牙尖嘴利,他臉上掛不住,一面在心裡緊張地搜索著兩世融合的記憶,看看能不能從大明律和後世刑判方面想出些辦法來,一面上面攙扶她起來,口中說道:「馬小姐快快請起,依我看王家店主恐怕是自有隱疾,令兄雖然推搡了他一把,斷然不會因此致他於死地,但是現在王家群情洶洶、眾口一辭,人既死在那裡,令兄又確實動過手,有罪無罪,哪是那麼容易辯得清的?我就算有些主意,也未必便救得了他」。

  那時候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縱然不願受她的大禮想扶她起來,也只能雙手虛浮,隔著那麼一尺來遠比劃一下,對方也便順勢起來了,好像這扶人的精通九陽神功,能在丈外發功傷人似的。

  楊凌雖知道這些規矩,但是行止上還是後世的習慣,竟然上前結結實實地攙住了馬小姐的手臂,將她攙了起來。柔軟的臂膀托在手上,那張柔媚可人的面孔就在眼前,又聞到了她身上如蘭如麝的那股香味兒,比她騎在馬上從身旁一掠而過時更加濃郁。

  馬小姐心中羞窘不已:「看他一表人材,想不到也是如此好色,竟然趁機佔我便宜」,馬驛丞也覺得他直接攙扶女兒,有些孟浪了,不過這時救兒子出獄要緊,自已就這麼一個獨生兒子,真要有個好歹,便是要他用女兒換兒子那也是肯的,所以只做視而不見,搶上來也道:「有什麼主意不妨說來聽聽,不瞞楊公子,閔縣令和我都是當兵的,這律法......咳咳,如果公子有什麼辦法不妨說來聽聽,不管有沒有用,馬某都承你的大恩啦。」

  這一下楊凌可是騎虎難下了,他為難地看了閔縣令一眼,這位縣太爺如釋重負,很『大方』地擺手道:「對對對,你們讀書人心眼兒多,有什麼好辦法只管講來,我最頭疼升堂問案,下邊要是韃子兵,我大刀一揮便罷了,惱便惱在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聽來聽去只有老爺我沒理,實在無法給他們判這個理,弄得我一聽見鳴鼓我心裡就打鼓」。

  「這個......這個......」,楊凌道:「常言道,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案情經過我是全程目擊,倒是不必贅述了,不過既然案情集中在那王老漢是被打死還是年老體衰自然而死,這個。。。。。就要對他的身體情況,以前有無病史等等要全面瞭解一下,然後找出破綻,才能把責任一推二六五,還堵住他們的嘴,叫他們說不出話來「。

  「好!」閔縣令擊掌叫好,嗓門大得把楊凌嚇了一跳,馬驛丞也歡喜得連連搓掌,說道:「楊公子果然了得,老夫只是著急,又不能公然把兒子從獄中提出來,聽你一說,好像大為可行,我兒既然沒有打他,那麼這老東西肯定原來就有毛病,閔大人呀,這件事還要麻煩你派人好好瞭解一下呀」。

  閔縣令沒口子地答應道:「好好好,沒有問題,到底是讀書人吶,我老閔頭疼不已的事,聽你一說大有門道,還是讀書人陰損吶,哈哈哈......呃,不是,這個......這個讀書人聰明吶」。

  楊凌暗道一聲慚愧,他不過是一時情急,拿出了昔日做理賠工作時的拖字訣罷了,地球人都知道,中國的保險業是保時容易理賠難,制度條文可以把一個碩士畢業生繞得覺得自已是文肓,索要的相關憑證之多能讓最有耐心的人發瘋,如今不過是小試牛刀罷了。

  不過一看到馬小姐柔媚如水的眼神兒裡滿是欽慕之色,縱然是楊凌也不免有些飄飄然,虛榮心大為滿足。

  回到家裡時,天上又下起了茫茫白雪,雪花飛舞天氣反而暖和了起來,雪花落在身上粘粘的。

  幼娘已經回到家裡,正立在門口翹首盼望著他回來,遠遠的見到他的身影便飛奔過來,見到她楊凌心中一暖,同時又有些心虛,早上幼娘出去做工,自已說過要在家裡好好讀書,結果卻被她逮了個現行,要是她出言責怪,楊凌還著實有些怕她。

  不料幼娘對此卻隻字未提,只是滿臉喜悅地將他迎進門去,替他拂去身上的積雪,溫柔似水地道:「相公,你回來了,我已經做好了飯,正著急不知該去何處找你呢」。

  楊凌不好意思地道:「嗯,本來想在家裡安心讀書的,只是......啊,這個......想起有個同年住在這裡,所以去探望他一下」。

  幼娘抿嘴一笑道:「相公是男人,應酬交際這些事也是必不可少的,幼娘曉得的。對了,幼娘今日在裁縫鋪做工,一上午就縫補了十件袍子,足足掙到十文錢呢。這家裁縫鋪承接驛丞署馬號的生意,那裡一百多個驛使,常年四處奔波,衣服磨損得厲害,裁縫鋪的生意好著呢,想不到城裡原來也很好做工的」。

  楊凌看著她眉開眼笑,說話時興奮得臉蛋兒紅撲撲的,不禁在她臉頰上輕輕擰了一把,呵呵笑道:「幼娘好本事,都是我的病拖累了你,剛一看到你那小可憐的模樣時,真是叫我好生心疼」。

  韓幼娘被他突然的親暱動作弄得一愣,頓時滿臉紅暈,她羞怯地垂下頭去,忸怩道:「相公,我們是夫妻,本該一生相守、相互扶持呀」。

  楊凌聽了心中激盪,忽然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把她緊緊地摟在懷中,輕輕撫摸著她柔順的秀髮,韓幼娘還是頭一次和他有如此親熱的舉動,靠在他胸前暈淘淘的,又是歡喜又是滿足。

  過了好半晌,韓幼娘才輕輕推開他的擁抱,紅暈滿臉,眼光卻不敢去看他,只是低著頭捻著衣帶子羞答答地道:「相公,飯菜正熱著呢,你快坐下,我給你盛飯」。

  飯菜雖然簡單,比起在山裡時可強了許多,加上油坊老闆還送了些油渣子用來做菜,雖然那種菜油味還不是太習慣,不過楊凌還是多吃了些飯菜。

  見他飯量漸開,韓幼娘真是比什麼都開心,眉眼間一直滿是笑意,吃完了飯,韓幼娘收拾了碗筷兒,繫上圍裙洗刷起來,楊凌覺得自已實在成了可有可無的廢物,本想上前幫著她洗洗碗碟,不料韓幼娘大驚小怪,嗔道:「哪有男人做這些事情的?相公,你還是坐著吧,這是我們婦道人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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