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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家園 作者:酒徒 (已完成)

第二卷 功名誤 第二章 出仕 (六 上)

    入了臘月,天氣愈發寒冷。從北方臨近契丹的通定鎮到南方的入海的老河口,遼河下游近三百里的地段都結了冰。李旭騎著黑風到河邊巡視過幾次,只見那冰面都已經呈烏青色。即使到了河道中央,也再看不到契丹野人鑿冰取魚留下的痕跡。

    「上兵伐謀,只要燒了懷遠鎮這座糧倉。大隋兵馬的進攻時間至少還得拖後小半年!」大伙坐在一起議事的時候,李建成的話裡帶著憂心忡忡的意味。

    作為家族的長子和父親的得力臂膀,他經常組織李家嫡系幕僚進行一些小的聚會。雖然眼下唐公的從屬規模已經遠遠小於了他出任一方大吏的時候,但其中依然有不少有名的豪俠和智士。

    因為在最近的表現甚佳,李旭和劉弘基被李淵破格准許參加這種嫡系幕僚的聚會。只是二人的話都不多,初來乍到,他們還需要時間來適應這裡的氛圍。

    大部分時間裡,李旭都在撥弄火盆中的木炭。外邊的天氣冷得厲害,是和月牙湖畔時不一樣的冷。在蘇啜部過得那個冬天雖然也整日下雪,但空氣很乾,只要太陽出來,身上立刻就會被曬得暖暖的。而遼東這邊的風卻濕得可凝出冰沫來,水汽在你不經意間鑽進任何縫隙,騎馬跑上半個時辰,再厚的氈甲都會凍成冰殼。裹在氈甲裡的人也冰涼冰涼的,就像初冬時候契丹野人從冰層下誘惑出來的死魚。

    「他們早晚要來,如果我是高句麗國主,絕對不會等著你大隋朝兵馬到齊了再開打!」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劉弘基做出如下判斷。防禦這麼長的邊界,左屯衛大將軍辛世雄麾下那三萬多兵馬用起來未免捉襟見肘。高麗人如果揮師來攻,隨便找個地方即可徒步過河。如果不是畏懼大隋朝以傾國之力來報復,他們甚至可以趁著遼河結冰的機會把遼東三郡全部席捲囊中。

    「我估計咱們的那個皇上是想找個更合適的開戰理由,所以準備把懷遠鎮當作誘餌送給高麗人!」李府侍衛錢九瓏嘟嘟囔囔地抱怨。提到皇上二字,他總是帶著異樣的尾音,聽起來特別像諷刺。

    他原來是個被沒入隸籍的盜賊,因為弓馬嫻熟才被李淵從採石場贖了出來。對李家忠心歸忠心,智謀卻甚為不堪。並且因為嘴巴大,說話易衝動,總是成為眾人抨擊的對象。

    果然,他的話音剛落,前右勳衛長孫順德就皺起了眉頭。「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問題是,如果懷遠鎮的糧草有任何閃失,責任都要唐公一個人承擔!」他環視眾人,給本次議事定下主題,「咱們只想有沒有辦法平安渡過這個冬天,無關的話題最好私下裡去聊!」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今最好的辦法是擴充守軍力量。一邊加強訓練,一邊看看能不能請柳城和燕郡調些援兵過來。還有斥候,搜索範圍盡量加大些!」參軍陳演壽皺著眉頭說道。他是追隨李淵多年的老謀士了,素以機變著稱。到了現在,卻也想不出太好的應對之策。

    「恐怕是難!」司鎧參軍馬元規鐵青著臉搖頭。自從下過雪後,盧龍塞那邊就沒有新的兵馬派過來。駐紮在柳城郡宇文述將軍雖然調遣了五百多兵士進入懷遠鎮協防,但對於距離高麗重鎮遼東城不足七十里的懷遠鎮來說,這點援助明顯是杯水車薪。

    「即便有兵來,唐公也沒權力調遣他們。若是征民壯入伍的話,又會授人以柄!」長孫順德歎了一口氣,補充。

    眼下最大的問題是唐公李淵不受當今皇上楊廣的信任,職位從正三品一直降到了從五品,以國公的顯爵做著小吏才肯幹的司庫督尉。對於臨近幾個地方兵馬,他沒有調度之權。非危急時刻,也沒有擴充護糧士兵規模的權力。不尷不尬的身份讓其他將領也沒法幫助,派人少了起不到作用,如果派一個郎將帶著幾千兵馬過來協助防禦,李淵就得聽命於對方了。

    「從月初開始,我們已經損失了十四個老兵,二十七個斥候!」錢九瓏瞪著發紅的眼睛報出一串數字。麾下那些捨棄自身功名追隨唐公的老卒,都是李府在亂世中賴以生存的柱石。折一個少一個,他可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弟兄折損乾淨。

    大伙七嘴八舌,但誰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糟糕的天氣、不堪一戰的士兵、包藏著禍心的朝廷,種種不利因素都聚集到了一處,時刻準備發動最致命的一擊。

    「仲堅,你有什麼看法?」李建成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停留在李旭身上。父親對這個少年評價非常高,大伙都束手無策的時候,也許他能帶來一些新奇的點子。

    「如果只是為了燒糧,派少量精兵奇襲恐怕比發動大規模攻擊更有效!」李旭的看法與眾人比起來相對樂觀。「自從上次偷襲失敗後,高麗那邊就再沒發動過大規模的攻擊。最近越界騷擾行為是不少,並且隨著河面上冰層加厚有了越來越頻繁的跡象。但咱懷遠鎮的弟兄們也慢慢給嚇出了些膽子。每次都能主動上城迎戰!」

    「你是說高麗人不會在冬天大規模用兵?」參軍陳演壽的目光閃了一下,低聲問道。

    「不好說,關鍵看對方將領是否願意冒險。天冷對敵我雙方影響都很大。特別是野外紮營,風險很高。」李旭搖搖頭,說道。去年冬天時,徐大眼也這麼分析過索頭奚部。但當時徐大眼的判斷失誤,差點被索頭奚人偷襲成功。但懷遠鎮和蘇啜部情況又有差別,懷遠鎮城牆足夠高,只要不被敵人出其不意奪了城門,堅持一、兩天還是有希望的。而駐紮在野外攻城的人馬,則要承受嚴冬的考驗。

    他嘴巴較笨,囉嗦了半天,卻沒有重點。眾人的眼光一下子又黯淡了下去。以至於忽略了李旭開頭時那句關於精兵奇襲的推斷。

    「仲堅兄說得對,天氣太冷,對敵我雙方都是個大麻煩。如果傾力來攻,一旦被風雪所阻,恐怕得不償失。高句麗畢竟兵馬少,其國主捨不得花那麼大的本錢!」坐在一邊旁聽的李世民突然站起來插了一句。他的觀點與李旭有些類似。出於對敵手的尊重,他不像眾人一樣,蔑視地簡稱遼河對岸那個國家為高麗。而是呼其正式國名,高句麗。

    大伙笑了笑,沒人把他們兩個的話放在心上。二人雖然勇武絕倫,但畢竟一個十五出頭,一個剛滿十四,年齡閱歷和其他人根本無法比。

    「將來仲堅兄和我的話應了驗,大伙別後悔沒聽我們的提醒!」李世民看看微笑著的眾人,又看看從不知道生氣為何物的李旭,憤憤不平地叫道。

    「那你說,咱們除了加強巡邏外,還有什麼好方法?」李建成輕輕摸了摸弟弟的額頭,笑著追問。自己這個弟弟什麼都好,就是太執拗了一點。認定的事情一旦被人置疑,立刻就耍小孩脾氣。

    「反正是同一條河,他們能過來,咱們就能過去。派人去那邊天天騷擾,讓高句麗人疲於應付。咱們這邊的壓力自然就輕鬆了!」李世民毫不猶豫地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

    話音一落,連劉弘基這樣對二公子保持著刻意尊敬的人都苦笑了起來。該計劃的可行性是勿庸置疑的,但唐公李淵麾下缺的就是精兵。在敵情不明兼自保的力量都沒有的情況下,反過來攻擊對方,簡直是癡人說夢。

    「大哥,你怎麼看。仲堅,你別光顧著玩火!」李世民有些惱怒了,瞪著眼睛大叫。如果自己是哥哥,這些人肯定不敢輕視自己的建議。但自己生下來就是弟弟,所以說什麼都沒人當回事。馬元規如此,陳演壽如此,就連剛剛來的劉弘基也被別人帶壞了。

    「好了,好了,大家不是笑你,而是咱們手頭沒兵可派!」李建成替弟弟整了整頭髮,笑著安慰。

    「如果能湊起五十個好手,我想過河一試!」猛然,李旭從炭火中抬起頭來,鄭重地說道。
第二卷 功名誤 第二章 出仕 (六 中)

    聞此言,眾人暗喝一聲彩。心中皆道怪不得唐公如此看重此人,別的姑且不論,單其這份見識和膽氣,足以令人敬重三分。

    當下,眾人士氣稍振,有幾個少壯武士便主動請纓,願與李旭同去遼河對岸一探敵軍虛實。大伙以目光詢問陳演壽,這位唐公府首席幕僚卻輕輕地搖了搖頭,黯然道:「仲堅之勇可嘉,只是遼河對岸形勢地況,我等一無所知。若是貿然前往,恐怕……」

    他停住不言,順手展開一份地圖。大伙俯身看去,只見地圖上遼河西側大隋地界中的山川、道路、河流標記得清清楚楚。而在遼河對岸高句麗境內,除了寥寥幾條道路和幾個黑點所代表的城市外,軍隊駐防情況、地形地貌、河流山川居然是一片空白!

    「軍中難道沒有更詳細的地圖麼?」李旭愕然驚問。他記得在蘇啜部時,徐大眼為發動對索頭奚人的攻擊,曾派人將附近方圓三百里所有山川、河谷全部探了一遍,連附近山上幾處可以藏人的狐狸洞都沒放過。而大隋已經謀劃對高句麗用兵這麼多年,身為前線將領的唐公李淵手中居然沒有一份可用的地圖!

    「這已經是最詳細的了,幾條道路和城市的具體位置還是咱們的弟兄用命換回來的!朝廷手中的地圖,只怕比咱們這份還簡單!」陳演壽歎息著搖頭。他亦是在軍中當了多年謀士的人,想當初越公楊素對南用兵,提前花了近三年時間去瞭解南方地形。而當今皇帝東征高句麗,對大隋的實力倒是自信得很!

    「縱使有一份詳圖,咱們也湊不出那麼多老兵來。若是把府中侍衛都派出去,一旦有人來襲,恐怕這懷遠鎮就成了一個空架子!」錢九瓏低聲插了一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李旭和李世民的提議他也不是沒想過。只是唐公府如今的實力自保尚難,哪裡還能抽出兵力來騷擾別人?

    眾人將目光再次移向建成,準備聽一聽唐公長子的決斷。李建成雖然心裡傾向於李旭的建議,但見首席謀士陳演壽和侍衛長錢九瓏都反對,也只好把冒險的念頭壓了下去。

    看了看弟弟世民和李旭那躍躍欲試的目光,建成歉然說道:「仲堅之策甚妙,然唐公府人手不足。況且過河後九死一生,家父若知,也定不願讓大伙前去冒險。我們還是以不變應萬變吧,將戒備加強一些,幾個護糧隊的訓練再加緊一些就是。懷遠鎮屯了這麼多糧草,我想朝廷恐怕也不願將其拱手讓人!」

    幾個躍躍欲試的少壯派武士聽建成如此一說,也只好點頭答應。大伙又議論了幾句,想了些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應急策略,便各自散去了。臨上馬,李世民又追了出來,拉著黑風的韁繩,低聲說道:「仲堅兄的計策甚妙,但錢叔和陳叔都過於持重,不敢冒險。如果我能湊出五十名好手來,咱們一起去,好不好?」

    說話間,一雙大眼直勾勾地盯著李旭,目光中居然充滿了渴望。

    李旭膽子再大,也不敢帶著二公子前去冒險。心中正著急如何把眼前這位膽大包天的小傢伙應付過去,李世民卻又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敢帶我去,也罷,哪天我自己煉一幫好手,自己帶了去了,不拖累你便是!」說完,鬆開馬韁繩,氣哼哼地轉身回府,不再看對方一眼。

    又過了幾日,李淵點卯聚將。宣佈鑒於目前情況,為了加強戒備,重新調整護糧兵馬配置。以出身世家,肩上原本世襲著右勳侍的武職,近來練兵得法等諸多理由,舉薦劉弘基為別將,統管護糧軍中四團十二旅那一千二百名公子兵。

    因為李旭煉兵得法,所以唐公向朝廷保舉他為旅率。在朝廷正式委任到達之前,先代行虎翼旅旅率之職。除了他麾下原來的那五十名士兵外,唐公又從宇文述將軍派來的五百援兵中挑了五十名精銳給他。並特別強調李旭麾下這一百名兵士今後歸他自己直接掌控,遇到緊急情況可不向任何人請示,直接調遣本部人馬。

    大隋軍制以三百人為團,團有校尉。百人為旅,旅有旅率。五十人為隊,隊設隊正。一個多月前,劉弘基和李旭二人才以獻馬之功,分別擔任了旅率和隊正之職。轉眼間,一個就躍居一千二百名護糧兵的首領,行六品別將之職。另一個也跟著升了一級,並得了遇急專調之權。無論待遇之隆,還是陞官速度之快,在唐公麾下都實屬罕見。(注1)

    眾軍官紛紛站起來向劉、李二人道賀。李旭跟在劉弘基身後客套了幾句,說了幾句感謝唐公提拔的場面話,笑著上前把印信接了。

    眼下李淵僅僅擔任著一個護糧督尉之職,按大隋軍制,麾下僅僅能安置長史、兵曹和別將各一人。劉弘基初來乍到,已經履行別將之職,足可見李淵對他的信任。而劉弘基亦不負唐公厚望,回到軍營,立刻召集大小將領議事,著手細化糧倉防衛事宜。

    他為人豪爽仗義,與各級軍官本來關係就處得密切。有王元通、齊破凝、秦子嬰等這幫平素混在一起喝酒賞花的好朋友們支持,背後再加上唐公撐腰,誰還能說個不字。沒幾天功夫,四個團的護糧將士就認可了這位新上任的別將,遇到大事小情即便李淵不在場,也能找到個主心骨了。

    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疏忽,唐公新撥給李旭的五十名軍中精銳卻是五十名騎兵,與他麾下原來的五十名步兵難以合拍。別將劉弘基和司鎧參軍齊破凝兩位大人見狀,又廣開方便之門,特意撥了七十匹軍馬給他。如此一來,李旭所帶的虎翼旅就成了護糧軍中唯一的騎兵旅,眾弟兄們騎著高頭大馬在軍營內外往來飛奔,心中好不得意。

    不用猜,李旭亦知道騎兵精銳的事情定和二公子世民有關。所以他練兵時便再不和其他旅率一道,而是將麾下一百名弟兄拉到城外去,日日沿著遼河附近兜圈子。臘月風大,雪冷,弟兄們又冷又累,一個個叫苦連天。但大伙見李旭每次出門訓練始終身先士卒,從不偷懶,對他也升不起太大的怨氣來。況且在王元通、齊破凝這些掌管軍需物資的朋友幫助下,虎翼旅的居住條件、盔甲兵器、糧秣補給在軍中首屈一指,大伙身體雖然受了些苦,吃飯和出門時感受到的羨慕和忌妒目光卻非常令人愜意。

    有了針對性目標,李旭才發現原來自己跟徐大眼學習兵法只學了個皮毛。隊列配合、基本號令這些東西只能起到提高軍隊儀容和戰鬥力作用,如何收集、分析敵情,如何把握機會,如何野外陣戰,如何暗夜偷襲後盡最大可能將部屬撤離,對獨當一面的將領來說都是必須掌握的學問。當初徐大眼謀劃偷襲奚人,謀劃並針對性訓練了足足四個月。而眼下,自己卻不知道什麼時候高句麗人就按耐不住揮兵殺過遼河來。

    想到這,他不禁暗暗後悔自己不該在唐公府上口出狂言。可到了這地步,說出的話亦無法收回了。只好搜腸刮肚,把自己學過的所有東西都回憶出來仔細翻揀,想著想著,心思就又集中到在楊老夫子那裡背誦過的筆記上。

    當年楊老夫子隨同越公楊素南征,與南陳隔著的也是一條大河。只不過那條大河更寬些,冬天不結冰而已。想到楊夫子的筆記,李旭心情一振。在霫部時,他和銅匠師父閒暇時曾經從當時南、北兩個方面仔細分析過二十多年前那場戰爭。幾乎其中每一次戰役雙方用兵的得失,銅匠都仔細跟他講解過。李旭心中除了對楊素的佩服外,記下最多的,便是那些運籌帷幄的細節。

    於是,他在針對性煉兵之餘,對照著楊夫子的筆記,悄悄規劃起了過河偷襲的細節。劉弘基見李旭如此用心,少不得又拿些自己跟一些朋友當馬賊時的「下流」技巧來指點他。二人反覆商量,心中慢慢有了一個大致的行動步驟。

    楊公筆記上以非常重的篇幅講了如何打探敵情,其中自己方派出間諜是一個主要手段,作為補充,還有收買敵方將領、士卒,利用往來商呂、鄉野百姓等若個輔助辦法。眼下天寒地凍,商呂斷絕。但契丹族的獵人偶爾還能在野外或者城內集市上碰到。這些居住在懷遠鎮附近的獵人都會說一些漢語或突厥話,李旭照著葫蘆畫瓢,將自己打扮成商販,偷偷找過幾個老成持重的獵人聊天,對遼河另一側距離懷遠鎮較近的扶余、新城、烏骨四個高句麗屯兵重鎮的情況多少也有了些掌握。

    「若是茂功兄在,見了我這份謀劃不知做何評判!」望著桌上越來越清晰的對岸地圖,李旭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地想。去年這個時候,徐大眼曾邀請自己跟他一道拿蘇啜部武士實踐萬人敵之學,而自己正忙著學弓箭和刀術。如今茂功兄不在身邊了,自己卻一個人摸索起了兵書戰策。

    世事無常,竟至於斯!李旭低聲長歎。

    「如果去年我和茂功是同一個人,蘇啜部還會輕易將我捨棄麼?」猛然,一個奇怪的心思竄入了心頭。他的胸口沉沉地痛了一下,不經意間,苦笑湧了滿臉。

    「嗷---嗚」簾外,北風送來野狼的呼號,像極了甘羅在曠野間的召喚。

    注2:快四十萬字了,網站卻依然沒顧得上為本書做系統的推廣。酒徒沒辦法了,厚著臉皮請大伙幫著推廣一下,到處給吆喝吆喝,這酒好壞不論,倘若巷子太深了肯定會變成醋的。

    注1:隋制,都尉可轄八百到一千二百人,之下可設長史、兵曹、別將各一人,校尉六人。兵士三百人為團,團有校尉;百人為旅,旅有旅率;五十人為隊,隊有隊正;十人為火,火有火長。
第二卷 功名誤 第二章 出仕 (六 下)

  「你為什麼要拋下我?」甘羅瞪著金色的大眼睛,認真地問。它的目光清澈深邃,就像月牙湖冬天的水面。風從雪野上滾過,粉紅色的世界中,有牧歌在低低地吟唱。

  「我,我要回中原去。那,那邊的人不會接受你!」李旭聽見自己夢囈般的聲音。看見甘羅的眼中大顆大顆的淚。風吹過,銀狼飛雪一樣碎去,粉紅色的世界中,陶闊脫絲舞動著。煙一般地飄來,眉宇間含著笑,低聲道:「露水夫妻,這個詞真美。你們漢人就是會說話!」

  嗚咽的號角聲響起,甘羅、陶闊脫絲都消失不見了。身穿猩紅色披風的突厥鐵騎呼嘯而致,手裡揮舞著雪亮雪亮的彎刀,砍碎一切希望。阿史那卻禺沖在隊伍的最前頭,臉上帶著他特有的慈祥。

  「嗚--嗚--嗚」號角聲連綿而起,李旭伸手抓刀,卻只抓到了一個刀柄。那把日夜相伴的黑刀不見了,在半空中化作了陶闊脫絲幽怨的雙眼。

  「附離,不要拋下我!」陶闊脫絲哭著喊,「附離,別拋下我----」

  「嗚--嗚--嗚」號角聲雷鳴般響著,突厥鐵騎越衝越近,越衝越近。

  「啊---」李旭大叫一聲,從桌案邊猛然站起。頭暈目眩,他又軟軟地跌了下去,倒下的一剎那,雙手扶住了書桌。

  他盡力站穩身子,看清楚了自己身邊的環境。這是王元通特意給他騰出來的住所,炭盆裡還有火焰在跳動,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

  「嗚嗚--嗚嗚-嗚嗚」淒厲的號角聲卻從夢裡追到了夢外。李旭抓起黑刀衝出房門,看見城中心方向騰起數道火光。人喊聲、馬嘶聲充耳不絕,整個軍營亂成了一鍋粥。

  有人趁亂試圖衝入軍營,被埋伏在黑暗處的李府老兵用弓箭堵在了門外。當值的士兵在低級軍官的帶領下衝上去幫忙,卻被敵人一個反衝殺潰。敗兵們推推搡搡,將自家的弓箭手也衝散了。外邊的攻擊者見到便宜,大喊著壓上。

  「哪個團當值,門口列隊。後退者,斬!」劉弘基提著一根步槊逆人流而前,接連兩次橫推,把潰下來的士兵硬頂在了門外。秦子嬰和張德裕每人拎著一根鞭子,沒頭沒腦地向潰兵抽打。

  「逃什麼逃,能逃到哪去?丟了軍糧,大夥一道問斬!」素來膽小口吃的秦子嬰突然不再結巴,說出的話一句比一句有條理。慌慌張張向後退的士兵們楞住了,硬著頭皮轉過了身體。

  「當值的校尉,跟著我上。其餘各校尉,收攏本隊人馬!」劉弘基大叫著,舞槊前衝。秦子嬰和張德裕扔下鞭子,抽出了腰刀,緊跟在了劉弘基身後。

  當值校尉楊方見別將大人親自出戰,不敢再逃,揮舞著兵器跟了上去。他麾下的旅率隊正們見主將帶頭,也紛紛停住了逃命的腳步。

  「不要慌,各回本隊。各隊隊正,約束本隊人馬!」李旭衝著校場上紛亂的人群大聲喊道。此刻劉弘基最該做的事情是收攏兵馬而不是帶隊出擊,可如果他不出擊,整個軍營將全盤崩潰!

  「也好,拼一個算一個!」李旭苦笑著想。彎腰從地上揀了一張別人丟下的弓和一壺箭,快步跑向了正門。

  「各隊隊正,約束本隊人馬。各旅率,收集本旅士卒。各校尉,集結麾下弟兄聽令!」王元通、齊破凝等人的聲音在李旭背後響了起來。大伙都是好兄弟,沒本事上前幫著朋友和敵人拚命,撒腿逃跑之前,安撫軍心的工作至少幫忙干一點。

  轉眼間,劉弘基已經帶著士兵與來犯之敵殺到了一處。對方人數不多,沒想到傳言中不堪一擊的公子哥們這麼快又能殺回來,猝不及防之下,被劉弘基當場戳死了兩個。第三個從側翼欲撲劉弘基的後背,卻被秦子嬰和張德裕二人死死攔住。

  秦子嬰是個立志考取功名的世家子弟,根本沒怎麼學過武。張德裕的刀法比秦子嬰高明些,也只是達到了舞全一個套路的地步。轉眼間,二人就被敵手打亂了配合,險象環生。正當偷襲者獰笑著欲發動致命一擊的時候。劉弘基手中的步槊游龍般橫掃而回。

  「鐺!」短刀被步槊磕飛,沒等刀的主人做出正確反應,步槊的鋒刃如蛇信般找上了他的咽喉。

  「啊!」劉弘基一聲怒喝,挑著對手的脖子將屍體甩上了半空。被步槊刺透了喉嚨的偷襲者還沒死透,在半空中手足抽搐著,盤旋著,向自己的同伴飛去。

  來襲的敵人顯然被劉弘基這一手嚇懵了,進攻的速度不覺滯了滯。就在這剎那間,半空中流星一閃,有根火把被李旭當作羽箭射了過來。

  沾滿了牛油的火把砰然炸開,濺得火星四處亂飛。轉瞬即滅的火光照亮了正門口偷襲者人數不多這個事實。有劉弘基做主心骨的大隋官兵士氣立刻大振,吶喊著向對方發起了反攻。

  劉弘基長槊直刺,挑翻一名偷襲者。斜拍,將另一名偷襲者掃去了半邊臉,當過馬賊的他下手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憐憫,只要與人對上便立分生死。轉眼間,第六名偷襲者又命喪槊下,正當他揮槊欲追第七個敵人時,一根羽箭擦著他身體飛過,射穿了敵人的後頸。

  「誰跟老子搶人!」劉弘基不耐煩地喝道,猛回頭,卻看見李旭在營門口拚命在向自己擺手。

  心思縝密的他立刻明白了李旭的意思。提槊向原地一站,二百多名士卒立刻如撞上了岩石的浪花般,倒著退回了他的身邊。

  「收兵回營。有靠近營牆一百步內者,射殺!」劉弘基氣勢洶洶地大喝了一聲,帶著打了「勝仗」的弟兄們大步而回。行經李旭身邊的時候,腳步卻停了停,胳膊輕輕搭在了好朋友的肩膀上。

  軍營內的秩序已經慢慢開始恢復,在睡夢中被驚醒的士卒們本能地試圖逃命,卻被隊正、旅率們帶著親信攔了下來。當人聚集到一定數量,大伙的膽氣便開始變壯。特別從門口的喊殺聲中判斷出自己一方佔了上風的時候,已經跳出嗓子的心就又被他們硬嚥回到肚子內。

  李寄、劉臻、周文遠三個不當值的校尉趁此機會發號施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士兵安穩了下來。他們抬頭張望,欲找劉弘基請示下一步動作,卻看見別將大人拉著虎翼旅旅率的坐騎,好像正在爭論著什麼。

  「唐公府和糧倉,必然有一處是他們的真正目標!」劉弘基低聲說道。這才是他先前方寸大亂的原因,唐公對二人有知遇之恩,如果有人在偷襲糧倉的同時行刺唐公得手,這輩子他都會活在負疚之中。

  「大哥記不記得咱們怎麼燒掉了阿史那卻禺的大營?如果糧倉有失,唐公會不會平安無事?」李旭一邊整理自己的弓箭,鎧甲,一邊低聲反問。這個問題他不需要劉弘基來回答,當初如果不是徐大眼和他在阿史那營地裡製造了混亂,劉弘基等人根本沒下手的機會。

  此刻形勢,與當晚眾人在阿史那營地大鬧時恰恰相似。只不過放火的人成了被攻擊者,而攻擊者來源不明。

  劉弘基點點頭,無言以對。李旭說得有道理,如果糧倉被燒了,按大隋律例和當今皇上的習慣,李淵全家都難逃為糧倉殉葬的下場。想到這,他看了看整隊待發的騎兵,側身為李旭和他的虎翼旅讓開了營門。

  「唐公射術不在你我之下!」李旭回頭,大聲喊。雙腿一夾黑風肚子,帶著一百騎兵風一樣衝上了街道。

  街道上,不斷有小股的黑衣人四下縱火。宇文述大人派來的那五百名援軍與縱火者在黑暗中分頭混戰,刀槍碰撞聲和喊殺聲響成一片。無辜的百姓們一邊用水桶抗擊著飛來橫禍,一邊承受著明槍暗箭,哀哭聲,求援聲不絕於耳。

  李旭沒有時間理睬這些干擾,帶著自己親手訓練過的弟兄們直撲唐公府邸。這是他和劉弘基在最短的時間內想出的唯一解決方案,敵軍既然是混入城中偷襲,人數就不會太多。自家如果亂了陣腳,反而正中對方下懷。

  「前邊好像有人攔路!」武士彟在馬背上衝著李旭大喊。他家道豪富,但背景卻不夠深。在「藏龍臥虎」的護糧軍中只混上了一個小伙長當。因為與李旭和劉弘基關係密切,在劉、李二人陞遷後亦隨著頂上了隊正的位置。方才李旭和劉弘基出營迎敵,虧了他把虎翼旅騎兵集合了起來。

  「無論什麼人,衝過去就是!」李府派來的另一個隊正李良大聲建議。說話間,三人已經衝過了兩條街,看見正前方五十步外,二十幾個身穿大隋土黃色戎裝的人封住了路口。

  「有人趁亂縱火,街道封閉!」一個身穿六品兵曹服色的低級軍官大聲喊道。本以為憑自己的官職可以將來人攔下,卻沒想到對方帶隊的人是個楞頭青,戰馬速度非但絲毫不減,反而加速向自己頭上踏來。

  「虎翼鐵騎,擋路者讓開!」李旭毫不猶豫地抖動韁繩先前衝去,唐公府方向火頭越來越大,前方即便是懸崖他也得踏上去。在前蹄即將踏中兵曹肩膀的一瞬間,黑風的身軀向前竄了半步,一人一馬驚鴻般從對方頭上飄過。

  「啊!」兵曹嚇得一抱腦袋,向道路兩邊翻滾。武士彟和李良跟在主將身後,毫不客氣地從他身上躍過。其他一百名騎兵見狀,小腿一磕馬肚子,跟在旅率大人身後衝了過去。

  「老子,老子跟你沒完!」臉色嚇得鐵青的兵曹從地上爬起來,衝著騎兵們的背影喊道。喊完了,才想起上司臨時交代的任務,腿腳登時酸軟,一屁股坐到了路邊。

  這一百名騎兵已經被李旭訓練了半個多月,彼此之間配合已經有了一定默契。遠遠地看見了唐公府,立刻調整速度組成了兩個攻擊陣列。彼此配合著,跟在李旭身後逼近了火頭。

  唐公府前後,此時已經燒成了一片火海。數百名黑衣武士圍著府牆,一邊攀援,一邊向內投擲火把。府牆內,不時有人探出頭來,將攀援到一半的黑衣武士用鋼刀掃落。一眨眼功夫,又有其他武士踩在同伴的屍體上向府牆爬去。

  「拔刀!」李旭大聲喝令。兩隊騎兵同時拔刀,三尺秋水在火光中耀眼生寒。

  「左右平推,衝散他們!」李旭高喊,一撥馬頭,直撲府門左側的敵軍。武士彟帶著五十名護糧軍跟上了他,另五十名精銳被李良帶著,旋風般衝向敵軍右翼。

  襲擊唐公府的黑衣人沒想到身後會有對方援軍突然殺到,聽見馬蹄響趕緊回頭,卻已經來不及組織起完整防禦陣型。兩隊騎兵瞬間衝到近前,手起刀落,在圍牆下清出一條血路。

  已經不是第一次殺人,李旭的刀法逐漸成熟。在黑風的速度配合下,手中的彎刀將刃長特點發揮了個淋漓盡致。一名黑衣人沒來得及舉刀,就被他抹斷了脖子。第二個擋在戰馬前的黑衣人被他用刀刃蹭開了半個肩膀,第三個欲從側面砍他的大腿,卻被他用彎刀抽在了胸口上。

  「啊!」黑衣人慘叫著飛了出去。胸口處血光四射,紅彤彤地灑滿了青石街道。跟在李旭身後的護糧兵們本來還有些緊張,見自家旅率如此狠辣,也被勾起了一身殺氣,踏著敵軍的血跡,將府牆外的缺口沖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攻打唐公府邸的黑衣人們不得不放棄眼前目標,集中起來應付突如其來的打擊。幾十名黑衣人在首領的呵斥下快速整隊,排成刀陣試圖擋住黑風的腳步。

  「去死!」李旭怒吼著,用力一拉韁繩。受了痛的黑風發出「唏溜溜!」一聲長嘶,疾馳中做了一個漂亮的側轉。戰馬一下子從正沖變成了與敵兵側向相對,沒等黑衣人做出正確發應,李旭在馬背上一探身,長刀橫著抽了下來。

  「噗!」「噗!」兩名黑衣人身上的氈甲被長刀切紙一樣切透。刀陣立刻出現了缺口。武士彟毫不猶豫,帶著騎兵們從缺口中擠了進去。馬蹄聲如驚雷般滾過,沸湯潑雪般將刀陣砸了個粉碎。

  只有短兵器的步卒在平地上遇到騎兵,有多少力量也發揮不出來。黑衣武士的首領不甘心煮熟的鴨子就這樣飛了,怒吼著逼迫武士們再度結陣。身邊才糾集了十幾個潰兵,突然,府牆上飛來一枝羽箭,不偏不倚插進了他的喉嚨。

  「啊!」首領慘呼一聲,仰面便倒。武士彟策馬衝上,殺散周圍黑衣武士,一刀削下了那名首領的人頭,用手挽住髮髻,高高地舉了起來。

  「虎翼鐵騎,擋我者死!」李旭趁機大喊。

  「虎翼鐵騎,擋我者死!」護糧兵們齊聲喊了起來。少年時仗著家族背景橫行鄉里,他們曾經威風過,卻從來沒有一刻像今天這般威風。

  黑衣人早就支撐不住了,此刻見首領的人頭被人舉了起來,士氣立刻崩潰,驚叫著四下逃了下去。李旭命令兩個隊正收攏士卒,清點傷亡,然後橫刀在鞍,抱拳向方才發箭射死黑衣頭領的方位施禮,大喊道:「旅率李旭,奉命前來救援唐公!」

  「牆外何人?」黑暗亮起一支火把,唐公李淵站在火把下,手挽長弓,低聲喝問。

  「唐公帳下旅率李旭!」李旭大聲回答,轉動馬頭,跑到一堆燃燒著的烈火旁。跳動的火焰照亮他一身黃色戎裝,還有被敵人的鮮血染紅的半面披風。

  「分一隊追殺敵軍,一隊進府救火!」李淵沉聲命令,臉上表情無喜無怒。

  「李良帶所部人馬追敵,武士彟帶護糧隊入府救火!」李旭大聲將唐公的命令細化了下去。眾騎兵聞令整隊,戰鬥力較強的一隊由李良帶著,繼續掃蕩府門外已經潰不成軍的殘敵。另一隊跳下馬背,列隊站在了李淵府邸前。

  危急時刻也顧不上什麼禮節,片刻後,李府正門、側門同時打開,將眾人迎了進去。「趕快幫忙救火!」首席幕僚陳演壽低聲請求。原來,人數上遠遠落了下風的李府衛士在剛才的戰鬥中傷亡慘重,根本沒有力量對付被人蓄意扔進家門得火把。此刻風借火勢,將大半個府邸都燒成了火焰山。

  「士彟,叫弟兄們以伙為組,取水救火!」一進門,李旭立刻大聲命令。

  武士彟答應一聲,扔下手中人頭,立刻去分派人手。這隊護糧兵戰鬥力不強,軍容卻被李旭訓練得較為齊整。聞令後,快速分成小隊,在各自伙長的帶領下尋找傢俱,打水滅火。

  李淵在旁邊默不作聲地看著李旭給麾下士卒分配任務,待所有士兵都散開了,才柱著長弓,低聲問道:「糧倉那邊如何,可有人趁亂偷襲!」

  「來人不多,被弘基兄帶弟兄們打了下去。唐公儘管放心,弟兄們井然有序!」李旭低聲回答。

  最後四個字聽得李淵甚為欣慰,糧庫和兵營外圍還有一道高牆,如果士兵們不出現混亂,少量敵軍很難製造出什麼大的災難。剛要問糧庫詳情,忽然聽見一聲尖叫,小公子元吉灰頭土臉地從後院跑了過來。

  「爹,快,快救二姐。西院,火大,堵住,堵住門了!」李元吉扁著嘴巴,語無倫次。幾句話,卻把像驚雷般把李淵打得晃了晃,支撐著手臂的長弓「咯嚓」一聲,斷為了兩截。。

  李旭抬頭一望,已經明白事情原委。西跨院想必是女眷的住所,元吉口中的二姐,定然是那天為自己擂鼓助威的李婉兒。方才李府的死士將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唐公周圍,跨院的防衛卻不得不大大消弱。而敵人趁亂扔進來的火把無人及時處置,在那裡造成了更大災難。

  「救火,救火!」李淵驚惶失措地叫道,帶著還能走動的衛士,一骨腦向西跨院奔去。才跑進跨院,腳步就被火頭逼回。供女眷居住的幾處房屋已經被燒得啪啪做響,隨時都可能倒下去,把救火的人和被火阻攔在屋子裡的人一同砸死。

  「婉兒,婉兒!」竇氏夫人的呼喊聲撕心裂肺。李建成、李世民臉黑得如同鍋底,手上身上全是煙熏火燎的痕跡,啞著嗓子組織人手向房屋靠近。幾個護糧兵彼此掩護著試圖衝進房間,才上前幾步,就被濃煙和烈火生生迫回。

  「娘,別丟下我!別丟下我!」李婉兒的聲音在火焰跳動聲的襯托下,顯得是那樣的衰弱無力。

  「別丟下我,別丟下我!」一聲聲呼喚如同驚雷般在李旭耳邊迴盪。剎那間,他眼前一片血紅。紅著眼睛,他丟下彎刀,從士兵們手中搶過一個木桶,將裡邊的水全部倒在了自己身上。然後用木桶罩住腦袋,一頭衝進了火堆裡。

  「仲堅!」已經絕望的李淵父子大聲驚叫。誰也沒料到,房屋已經快被燒塌的時候,李旭還肯不顧性命地衝進火中去救人。

  沾了水的牛皮鎧甲被火一烤,散發出此鼻的焦臭味道。李旭不顧手、腳上鑽心的疼痛,快速衝過了烈火。木桶口微微一暗,緊跟著身前一空。他大喜,知道自己活著衝進了房間內。

  「你是誰?」走投無路的李婉兒突然見身前衝來了一個火人,驚聲問道。

  「李仲堅!」李旭一把扯下頭上木桶,大聲回答。皮甲上冒煙的地方被他快速拍滅,目光四下尋覓,卻找不到一個能讓李婉兒脫身的去處。

  情況緊急,也不容他再多想。抓起木桶,兜頭將李婉兒的腦袋和肩膀套在其中。

  李婉兒得身體遠比李旭嬌小,偌大的木桶套上去,一直套住了半個身軀。當即嚇得大聲尖叫,哭喊著乞求道:「仲堅大哥,別丟下我,求求你,別丟下我!」

  「走!」李旭俯身,將李婉兒攔腰抱起,順手扯了屋子中幾套尚未著火的被褥,接二連三丟到了烈焰上。厚厚的冬季被褥立刻壓得窗口的火頭一滯。說時遲,那時快,李旭咬牙閉眼,抱著頭頂木桶李婉兒,一躍跳了出來。

  乾熱的空氣灼得人鼻孔生痛,一涼,一熱,接著又是一涼,李旭感覺到頭前再無火焰,向前猛衝幾步,借勢撲到了地上。一邊倒,一邊快速打滾,利用冰冷的地面壓熄身上的火苗。

  十幾名驚呆了的士兵立刻上前,將大桶的冷水向他淋去。焦臭得味道熏得人眼淚橫流,冒著火星的餘燼卻盡數被澆熄掉。李淵和建成同時衝上前,一個扶起李旭,另一個扯起生了腿的「木桶」。伸手抹去了對方臉上的泥漿和煙灰,露出兩張充滿希望的面孔。

  「仲堅!」李淵看看女兒,看看新收的便宜世侄,心中的感動無以復加。

  「女兒啊!」絕望中看到奇跡的竇氏夫人徹底失態,抱著死裡逃生的李婉兒放聲嚎啕。

  摘下木桶後的李婉兒卻好像嚇呆了,先是看著母親楞了一會兒,然後輕輕擺脫竇氏雙臂,走到正在由眾人幫著解鎧甲洗傷口的李旭面前,盈盈施禮,謝道:「仲堅兄,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

  「附離,別拋下我----」風中,隱隱有狼嚎聲傳來,李旭呆了呆,眼前又是一片粉紅。
第二卷 功名誤 第三章 何草 (一 上)

    空氣裡瀰漫著濃郁的草藥味道,凜冽中夾雜著一絲甘甜。這是冰片與薄荷混在一起發出的清香,李旭非常喜歡這種藥香。在易縣老家時,每當他傷了風,母親就問縣裡的郎中買些草藥來,放在一個黑的看不出使了多少年的破沙鍋裡熬。同時,忠嬸還會在灶上燜一鍋雞湯,等著他喝完草藥後用來起藥力。最後不知道是雞湯的功勞還是草藥的效力,反正他總是能好起來,像生病之前一樣精神抖擻地去上學。

    ***

    李旭在床上翻了個身,不太想動。塗過藥後,手上和腳上的燒傷已經沒有了知覺,耳朵邊緣的幾處水泡也不至於讓他難看到無法見人。他只是留戀這屋子裡的溫馨,不願意出去接受那些羨慕或欽佩的目光而已。相比前天夜裡那個智勇雙全的虛幻英雄,他更喜歡老家易縣那個略帶些滿身陽光的少年。

    ***

    「睡醒了就起來轉兩圈,弟兄們都等著給你喝酒慶功呢!」劉弘基從床邊探過一個大腦袋,甕聲甕氣地說道。他的鼻孔有些堵,顯然是前夜激戰時受了些風寒。但比起酒的誘惑來,這點風寒實在是微不足道。

    ***

    「啊--」李旭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伸手去扶床稜。隔著厚厚一層麻布,塗滿了油膏的手立刻被碰得生疼。他裂了一下嘴,掙扎著坐直了身體。看見劉弘基微笑著站在自己的床邊,在他身側,還有一個帶著淡淡笑容的美麗少女。

    「二,二小姐,你怎麼來了!」李旭嚇了一跳,趕緊伸腳去找靴子。他沒有東床坦腹的氣魄,在唐公之女面前伸懶腰打哈欠,實在有些太失體面。

    「父親到軍營裡安撫將士,我就偷偷地跟了過來。」李婉兒吐了吐舌頭,扮了一個滑稽的鬼臉。平素故意維持的端莊大氣登時煙消雲散,代之的是一個頑皮的小女孩形象。

    李旭楞了楞,這才注意到對方身上穿了一襲戎裝,腳下還踏了雙大到離譜的靴子。顯然,她是扮作小兵混進來的。

    「你還是不要亂跑吧,最近外邊亂得很!」李旭想了想,低聲叮囑。有件事情一直在他心裡徘徊不去,但他卻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告訴李淵。當晚帶隊救火時,曾經有一個兵曹試圖阻止虎翼旅靠近唐公府邸。若不是他聽了李良的建議硬衝了過去,恐怕唐公一家難逃偷襲者毒手。

    「我不怕,反正你會保護我!外邊都在傳,說你一戰砍死了二十多個黑衣人,以五十鐵騎破敵兩千,殺得高麗人魂飛膽喪!」李婉兒笑著回復了一句,目光上上下下在李旭身上逡巡,彷彿在自己琢磨,眼前這個傻小子到底那裡看上去有以一當十的本領。

    「那是他們瞎傳!」李旭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藉著穿靴子的機會低下了頭。前天夜裡他頂多砍了五個黑衣人,卻被人硬是誇大到了二十。而圍攻李淵府邸的黑衣人加在一起不會超過三百,根本不可能達到兩千,否則被擊潰的就只可能是虎翼旅。但這些話他說出來沒有用,剛剛經歷了一場襲擊,懷遠鎮需要推出個大英雄來安定人心。而為唐公府立下大功的他,正是其中當仁不讓之選。

    「瞎傳不瞎傳我不管,反正你得保護我!」李婉兒用滿含笑意的眼睛看著李旭,大聲強調。說完,又不放心地蹲下身,仰頭盯住李旭的眼睛問道:「仲堅大哥,你會保護我,對不對?」

    李旭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剎那間,他感覺被什麼東西刺中了心臟。痛痛的,悶悶的,說不出地難過。曾經有一個女孩子也是這樣溫柔地相待,可在她最需要保護時,自己卻不得不選擇離開。這份痛不用追憶,只要被略微觸及,則會在頃刻間傳遍全身。

    「仲堅大哥,你會保護我,對不對?」李婉兒不明就裡,還在執著地追問。

    「對,對,我們所有人都會保護而二小姐!」劉弘基看見李旭的脖子已經被追問得發紅,笑著上前救好兄弟脫困。

    「誰需要你們,我又不是軍糧!」李婉兒不領情地白了劉弘基一眼,站起身,施施然走了出去。在推開門剎那,冷風吹進來萬道陽光。

    「你這小丫頭,越來越沒教養了!」劉弘基像一個大哥哥般,佯怒著罵道。看著李婉兒的背影走遠,轉過頭,笑著催促道:「穿完了沒有,別磨磨蹭蹭的。子嬰在城裡擺了酒,等著答謝你的救命之恩呢!」

    「救命之恩?」李旭稀里糊塗地問道。他根本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曾經和秦子嬰並肩作戰過,更甭說救對方一命了。

    「是你麾下的騎兵救了他,所以功勞自然算作你這個旅率頭上!」劉弘基拍了拍李旭的肩膀,低聲解釋。

    原來,在擊退了黑衣人對糧庫的第一波攻擊後,秦子嬰突然想起了自己安置在城中的女人,所以向劉弘基打了聲招呼,就不顧一切衝出了營地。結果在租來的院子前與幾個黑衣人相遇,被人砍了個手忙腳亂。虧得李良帶著五十名騎兵來的及時,才在黑衣人手中搶回了他一條小命。

    「咱們的弟兄損失大麼?」聽完劉弘基的話,李旭苦笑著問。自從前天夜裡擊退了黑衣人後,莫名奇妙的功勞就接踵砸到了他的頭上。既然已經被砸得頭暈目眩,他也不在乎再多上一兩件。

    「你那天判斷得對,縱火者是想調虎離山。你走後,前後有五波人試圖衝擊糧庫,被弟兄們拚命殺了回去。咱們戰死了四十多,傷了一百多個。也讓對方留下了三十多具屍體。」劉弘基想了想,低聲總結。「你帶的那些弟兄訓練得好,只戰死了七個,卻放翻了敵人六十多。咱們護糧軍在突然遇襲情況下,共計殲敵一百餘,也算是個了不起的勝利了。」

    「我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兵曹,不知道是誰的屬下!」李旭四下看了看,低聲向劉弘基咨詢。

    「聽說宇文述大人麾下的一個姓王的兵曹戰死了,屍體是在城外發現的。」劉弘基警覺地環顧四周,答非所問。「昨夜高句麗人劫糧並行刺唐公的事情,已經引起了我方公憤。左屯衛大將軍辛世雄、左武衛大將軍麥鐵杖和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都已經派兵來援。旭子,咱們今年冬天算是熬過去了!」

    他的嗓音壓得很低,但特地把高句麗三個字咬得很清楚。李旭知道無論圍攻李淵府的黑衣人和攻打糧倉的黑衣人是不是一夥,這筆糊塗帳都要算在高句麗頭上。跟在劉弘基身後這麼長時間,他已經慢慢對人情事故有了些感悟,笑了笑,低聲罵道:「該死的高句麗人,居然混了這麼多奸細進城!」

    「是啊,該死的高句麗人!」劉弘基一邊罵一邊搖頭,話語中對敵方陰險的行為充滿了不屑。

    懷遠鎮本來原住人口就不多,被高句麗人這麼一攪和,市面上立刻更顯蕭條。已經快過年了,賣窗花貼紙、爆桿燈籠的小生意人卻一個不見。空蕩蕩的街道兩邊,只有幾所被燒得焦黑得房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每當風大,斷裂的牆壁則嗚嗚有聲,用自己獨特的方式表達著對縱火者的抗議。

    秦子嬰偷偷購置的私宅就座落在城中心處,與周圍淒涼的環境相比,這裡可以算得上是車水馬龍。王元通、齊破凝、武士彟、張德裕、還有楊方、李寄、周文遠,平素能說到一處的弟兄們都來了。大伙經歷了一次風波,心中皆有大難不死的感覺。彼此之間的關係更近,說起話來也更肆無忌憚。

    「想不到子嬰兄也有勇武的時候啊,一把橫刀,硬挑七、八名壯漢。當年長板坡上趙子龍也不過如此!」酒過三巡,王元通大聲調笑道。

    「趙子龍懷抱的是阿斗,可沒咱們秦將軍有幹勁兒!」隊正李良笑著打趣,「我們來的時候,嘖嘖,你沒看呢,兩個人相依相偎,打定主意要同生共死了!」

    秦子嬰被夥伴們笑得臉色通紅,只好拚命勸酒。大伙卻不肯領情,一起哄道:「既然弟妹連高句麗人都不怕,怕咱們這些弟兄們做什麼。不如出來一見,也好讓我們品評一下子嬰的眼光!」

    「各位大哥,各位兄弟,梅兒她,她,她怕……」秦子嬰平素就算不上伶牙俐齒,被眾人一哄,口齒更不清晰。結結巴巴,血都湧到了脖子根兒上。

    「彎刀在前尚不顧,酒席宴間畏若何?」王元通文文騶騶地來了句驢唇不對馬嘴的詩,調笑道。

    聞此言,眾人鬧得愈發厲害。秦子嬰被大伙鬧得無計可施了,只好去後堂找未婚妻問計。那賀若弼將軍的孫女卻也大方,略為收拾,即捧了一壺酒走了出來,斂衽施禮,向諸位叔伯敬謝對子嬰的相顧之誼。(注1)

    酒倒進杯子裡,方才鬧得一個比一個歡實的叔叔伯伯們卻紅了臉。一個個嘿嘿笑著將酒灌了下去,語無倫次地向秦子嬰夫妻兩個祝福。

    「諸位即為子嬰之胞澤,合為妾身之兄弟。倉卒相見,無以為敬,當以琴聲助酒,以表心意!」賀家小姐斂衽,再度施禮,飄然走入屏風後,信手一揮,滿室登時充滿金戈鐵馬之聲。

    眾人雖然大部分出身富貴,但在軍營歷練半年多,熏亦熏陶出幾分豪情來。聽了這鏗鏘有力的琴聲,一個個熱血沸騰。不覺把桌上酒菜當了敵人,大口大口吞了下去。

    「子嬰好眼光!」劉弘基拍案讚歎。

    「賀小姐是個奇女子!」李旭出言低聲附和。這是他近距離見過的第三個女子,比起陶闊脫絲的清純、阿芸的溫柔,賀家小姐更多了分體貼味道。雖然明知道此女曾墜入風塵,他心中非但難以升起半分輕視之心,反而對秦子嬰充滿了羨慕。

    與李旭心思相同的不止劉弘基一個,王元通、齊破凝等人亦心生敬佩,紛紛舉起杯子來,再次笑著向朋友祝福。

    「子嬰,祝你們白頭偕老。」王元通大著舌頭說道。杯子一放下,立刻低聲補充了一句,「若是下次再見到如此奇女子,定告知老哥一聲。你知道,老哥家裡那位,比起你這個來……」

    「王大哥,你算了吧。知道什麼是可遇不可求麼?」齊破凝笑著調侃。

    「求之不得,輾轉無寐!」王元通酒意上湧,把一肚子的歪詩全湧了出來。大伙皆笑,再度向主人敬酒。秦子嬰臉上也有了些醉意,舉著杯子與眾人一一對飲。

    得妻如此,也不枉自己提刀與人拚命了,陶陶然,他如在雲端般想。

    「若是不打仗就好了!」李旭聽著錚錚琴聲,心裡想得卻與琴聲的意境完全不搭界。不知不覺中,他發現自己對秦子嬰的生活很是嚮往。有一個懂得欣賞你的女子,有一個值得你去為她拔刀的人。這種生活,是不是比金戈鐵馬更灑脫愜意?

    瞪著迷茫的醉眼,他看見秦子嬰幸福的身影在一張張酒桌前搖晃。

    「子嬰可稟過父母了?」周文遠在舉杯與主人對飲時,低聲詢問。他出身於壟右周氏,與秦子嬰可謂近鄰,所以問的話也更無顧忌。

    「寫,寫過信了。還,還沒回音。打,打完了仗,我就帶她回家完婚。」幸福中的秦子嬰語無倫次地回答。

    「哦!」周文遠沒有多說話,默默地喝乾了杯中黃酒。李旭無意間側頭,恰恰從其眼中看到了幾分憂慮。

    屏風後琴聲更急,大弦小弦如狂風暴雨。

    注1:叔伯,古代女子對丈夫兄弟的敬稱。
第二卷 功名誤 第三章 何草 (一 下)

    數日後,左武衛大將軍麥鐵杖和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各自帶了一萬府兵進駐懷遠鎮,左屯衛大將軍辛世雄也從自家兵馬中抽出了一萬精銳,在懷遠鎮東門外紮營。三支大軍彼此呼應,將糧倉護衛得固若金湯。如此一來,遼河對岸的高句麗人即便有心劫糧,也沒足夠的實力了。

    有了安全保障,日日擔驚受怕的懷遠鎮的百姓們都暗自鬆了一口氣。這個年過得好不開心,唯一讓人遺憾的是府兵們戰鬥力強悍,對待自家百姓也強悍得很。買東西很少付錢不說,稍微伺候不周則以老拳相加。百姓們挨了欺負,還沒地方去投訴去。懷遠鎮主官李淵爵位雖顯,官職卻和三位大將軍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府兵們鬧事,他根本無力管,也管不著。

    非但地方百姓,懷遠鎮的護糧兵們與友軍也鬧得非常不愉快。混在護糧軍中逃避上戰場的傢伙大多數都是些有錢人家子弟,個別人性子雖然頑劣的些,吃酒和買東西不付錢的事情卻是不屑去做的。兩相比較,百姓們自然看著護糧兵親切,看著府兵彆扭。自覺受了冷落的府兵們憤憤不平,在街上見到護糧兵即冷嘲熱諷,白眼相向,雙方因一言不合發生群毆的事情亦時有發生。

    作為護糧軍別將,劉弘基當然不敢給李淵惹麻煩。所以盡量減少麾下士卒的外出機會,連李旭的虎翼旅,過了年後也很少再出門訓練了。李旭天性就不是愛逛街的人,不出營門,正好找機會把東一鱗,西一抓,學過的所有雜其雜八的東西私下整理一遍。偶爾心有所悟,與劉弘基互相討論,卻也收穫不小。

    自從救火之後,唐公府上下與李旭的關係又親密的一層。特別是二公子李世民,幾乎是一有空閒就往軍營跑。或旁觀李旭如何練兵,或跟他討教箭術,切磋武藝。每當他來,李婉兒總是找理由跟著,三人年齡相差不大,彼此之間自然有很多話可說。

    李世民跟在唐公身後見得世面多,博聞強記,每次都能帶來些朝廷裡的新鮮故事。他年齡雖然小,看事情的見解卻絲毫不差。李旭出身低微,對這些國家大事沒什麼太多看法。但是對其中影響到百姓生活的地方有親身感受,每每出言,「獨」辟奚徑。李世民常常被他的觀點氣得雙眼冒火,李婉兒卻在旁邊拍手叫好,大覺有趣。

    這日,三人正坐在樹蔭下看劉弘基練兵,突然有人策馬從營門外直衝校場。沒等當值得軍士上前阻攔,馬背上的人早已滾了下來,趴在地上大哭道:「大伙趕快幫忙,秦參軍,秦參軍的老婆被人給搶了!」

    秦參軍的老婆,自然就是軍官們都認得的賀小姐。她本姓應為賀若,是老將軍賀若弼的嫡親孫女,因為受到家族牽連才被貶到遼東來受苦。參軍秦子嬰為其贖身,並捨命相護的故事在護糧軍中早已傳為一段佳話,將士們提起來無不羨慕。如今聽說秦參軍的老婆被搶,立刻有二十幾個平素與秦子嬰交好的軍官們跳了起來,吶喊一聲,抄起傢伙就向外衝。

    「大伙不要魯莽,以免給唐公惹禍!」劉弘基大聲喊道,試圖以軍令禁止兵士們出營。已經憋悶了小半個月的公子哥們哪裡肯聽,七嘴八舌地回答道:「已經被人騎到脖子上了,還叫什麼魯莽。別將大人裝做不知道就是,我等自己做事自己當了!」

    眼見弟兄們群情鼎沸,劉弘基知道今天事情難以善了。趕緊叫來王元通、齊破凝兩人,大聲命令道:「你們先帶兩個旅去把秦參軍的院子護住,我和仲堅隨後就到!」

    眾人等得就是他這句話,當即連盔甲兵器都不必換,列著隊伍直撲鎮中心。待李世民、李旭和李婉兒兩個擠到劉弘基身邊,兩個旅士兵早就衝出了營門。

    「劉大哥的麾下好生魯莽!」李世民大聲叫道。與此同時,李婉的話亦喊了出來「老婆被人搶了不去廝殺,還怎麼叫男人?」

    「速點兵去,以免事態擴大!」李旭最後一個說話,建議卻最中肯。

    懷遠鎮是個彈丸之所,從兵營到城中心轉瞬即至。遠遠地,大伙就看見三十幾個身穿府軍號鎧的老卒正抄了石頭猛砸秦子嬰家大門,當即怒喝一聲,揮舞著盾牌衝了上去。

    府兵們平素作威作福慣了,誰沒想到今天捅到了馬蜂窩上。猝不及防之下,登時被打得抱頭鼠竄,距離秦家最近的幾個逃命不及,被憤怒的眾人包在了中間。

    秦子嬰是大伙的朋友,搶他的老婆就等於向大伙頭上扣屎。受了侮辱的公子哥們此時還哪管天高地厚,亂拳齊下,大腳橫飛,片刻功夫把來不及逃走的府兵們全打癱在了地上。個別人出了氣後還不罷休,乾脆扯了對方褲腰帶,把所有俘虜拴葫蘆一樣拴做了一串。。

    「子嬰兄弟開門,老齊來救你們了!」齊破凝一手牽著俘虜,一手拍門。

    裡邊堅守的人早已聽見了動靜,七手八腳將頂門的傢俱挪開,殘破的木門「轟隆」一聲倒下,鼻青臉腫的秦子嬰帶著幾個親信,眼淚婆娑的迎了出來。平素溫文爾雅的賀小姐緊隨其後,手裡握著把匕首,脖子上面血跡宛然。

    「他***,給我打殘廢了他們!」王元通見到裡邊的光景,氣憤地喝道。眾兵士的火氣比他還大,將已經打癱了的府兵再度揪出,輪著拳頭繼續過堂。

    「***,秦參軍的老婆你們也敢搶,欺負我護糧軍沒人麼?」張德裕邊打邊罵。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小的只是奉命來找,奉命來請的!」挨打的府兵們哭喊著求饒。

    「***,把你老婆請來供大爺玩玩,你幹不幹!」眾人一堆大腳踢過去,封住了辯解者的嘴巴。

    在秦子嬰為其贖身之前,賀小姐的琴技和舞技在懷遠一帶素有盛名。若是不知情者貿然上門邀其獻歌獻舞,也有情可原。但秦子嬰買的院子規模甚大,一看門臉就知道這是普通民居。況且在雙方衝突之前,以秦子嬰的好脾氣,肯定已經把一切解釋了個清楚。

    知道佳人已為人婦還強行相請者,就有些仗勢欺人了。所以大伙氣憤不過,明知道這幾個府兵都是奉命行事的替罪羊也收不住手。

    這廂正打得過癮,街道盡頭卻突然傳來一陣號角聲,數百名府兵精銳大踏著步衝了過來。

    「列陣迎敵!」齊破凝見事不妙,趕緊下令準備戰鬥。好歹也受過了訓練的護糧兵們吶喊一聲,拔刀舉盾,在兩個旅率的帶領下擺出一幅防守陣列,硬生生擋在了府兵前進的道路上。

    「***,給我衝上去把他們打散了,把女人和弟兄們搶回來!」街對面,一名黃色面孔的將領怒氣沖沖地命令。

    「搭盾牆,防禦陣型,弓箭手彎弓,靠近五十步之內者,射!」齊破凝也豁了出去,站在自家陣前揮刀下令。輸人不輸勢,他不信府兵們真敢冒著殺頭風險與同僚火並。

    隊伍最後排的弓箭手們立刻舉弓,手臂和大腿打著哆嗦,羽箭卻毫不猶豫地搭在了弓臂上。府兵們屢經戰陣,自然明白此陣不能硬衝的道理,一個個放慢腳步回頭張望。那名黃臉武將見狀,厲聲罵道:「大將軍養了你們這麼多年,連個女人都搶不到。難道我左武衛的弟兄都這麼沒種麼。攻擊陣型,舉盾,有敢向咱們放箭者,直接給我砍了!」

    眾府兵聞令,同時舉盾護住上身,邊前進邊整理隊形,瞬間變陣為鋒矢形,整隊人馬如一根長箭,緩緩向前方壓上。

    這是標準的攻擊隊列,從步伐和變陣速度上,護糧兵們就知道自己不是人家對手。兩個帶頭者王元通和齊破凝見嚇不住對方,心裡亦有些虛了。回頭瞅瞅垂淚不止的賀小姐,再看看鼻青臉腫的秦子嬰,膽氣瞬間又被怒火點了起來。

    互相之間點點頭,二人並肩站到了自家陣前,揮舞著鋼刀大聲喊道:「有進攻我護糧兵者,即圖謀禍害軍糧。大伙儘管放箭,殺頭的事情我們哥倆個擔著!」

    他們兩人一個負責分配房屋營帳,一個掌管器械糧草,因為職務的緣故在士兵們中間素有些人脈。再加上秦子嬰為無數人捉刀寫過家書的關係,大伙此刻即便心中害怕,出於義氣也不能退了。當即刀尖向前,弓弦向後,隨時準備向對面的友軍發起致命一擊。

    「殺,殺,殺出事情來我擔著!」黃臉武將本意也在威懾,沒想到卻踢中了塊鐵疙瘩。一時間騎虎難下,不顧一切地大叫道。

    眼看著鬥毆就要演變成一場大規模火並,突然間,遠處又傳來一陣號角聲響。招展的旌旗下,百餘名騎兵迅速包抄到了府兵們身後,彼此錯開,擺出一個攻擊陣型。

    「前方可是左武衛麥大將軍麾下,唐公帳下護糧別將劉弘基這相有禮了!」當先鐵甲騎士縱馬上前,拱手問候道。

    酒徒註:何草不黃,見於詩經‧小雅
第二卷 功名誤 第三章 何草 (二 上)

    聽見來自背後的呼喊,讓黃臉將軍不得不放棄了將面前二百護糧兵碾成齏粉的慾望。

    從對手握刀的姿勢和盾牌的高度上,他就能判斷出擋在自己前面的是一群新兵蛋子。對於這種沒上過戰場的菜鳥,麾下身經百戰的府兵們只需一次衝擊,即可將他們殺得落花流水。

    但是,背後那支已經擺開了攻擊陣列的鐵騎也可以同時讓他麾下的府兵潰不成軍。這麼近的距離,沒有任何長兵器相助,再強的步卒也擋不住騎兵一衝。黃臉武將有些納悶,他弄不清楚對方是怎麼做到繞過懷遠鎮這些東一條西一趟狹小的街道迂迴到自己身後的。更不明白的是,誰給了護糧兵膽子讓他們敢跟左武衛大將軍爭風吃醋。

    這些都不重要了,他能夠弄清楚自己面臨腹背受敵的窘迫境況已經足夠。身背後那個穿著鐵甲的別將不打算將衝突擴大,他已經表露了足夠的善意。身為這五百府兵的主將,黃臉將軍也不得不以同樣的「善意」去回復。

    「左武衛車騎將軍麥傑,奉命在此執行公務。劉將軍,你的部下不在營中護糧,怎麼全跑到大街上來了!」府兵們聽見自家主將氣哼哼地打著官腔,聲音遠沒有剛才傳令戰鬥時有氣魄。

    「我聽聞有人在街頭鬧事,怕釀成事端來威及軍糧安全,所以不得不來看看!」劉弘基在馬背上再次躬身,不卑不亢地回答。對方主將轉過身來時,他看清出了此人的鎧甲。是五品車騎將軍的打扮,比自己這個別將整整高了一級。

    這種對話本來就沒什麼內容,雙方氣焰再囂張,也沒人敢明著說自己是為了一個女人而與友軍刀劍相向。兩個主將互相注視了一會兒,忽然同時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劉將軍執行公務,怎麼把我麾下的弟兄給綁了起來。弟兄們,兩旁散開,聽劉將軍給大夥一個解釋!」黃臉將軍麥傑笑夠了,陰陽怪氣的命令。

    動武,自己一方肯定吃虧。況且真要是殺了人,自己的前程也會受到影響。戰場上贏不下的場面,只好想辦法在官場上賺回來。反正李淵那廝只是個護糧督尉,照著自家將軍差了無數級。

    眾府兵暗鬆一口氣,收起兵器退向道路兩旁。前面和後面的將士都不是敵人,為了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與自己人拚命本來就不是他們所願。況且將軍大人已經鬆了口,大伙沒必要再硬逞強

    「我聽說有人砸了我麾下秦參軍家的大門,要搶他的老婆。還以為是對面的高句麗強盜殺了過來。原來是一場誤會,來人,將劉參軍的弟兄們放了!」劉弘基大笑著命令。

    他的打算也是息事寧人,雖然麾下護糧兵此刻佔了上風,但懷遠鎮這駐紮著三萬府軍,護糧兵只有一千二百人。不夠給任何一股府軍塞牙縫。況且如今唐公在皇上面前正失勢,能不給他添麻煩就盡量不給他添麻煩。

    聽到主帥命令,神經已經緊張的極點的王元通和齊破凝等人也偷偷擦了把汗。如果劉弘基不來,大伙今天肯定得交代了。本著見好就收的心態,二人拔出刀子,割斷俘虜身上的褲帶,笑著命令弟兄們收起兵器。

    被打得渾身是血的府兵俘虜們彼此攙扶著,跌跌撞撞地挪向本隊。才走了幾步,褲子就掉到了膝蓋處。陽光下,黑呼呼的「那活」被人看了個清清楚楚。府兵們伸手去提褲子,腳步又無法站穩,噼裡啪啦相繼摔了個葫蘆滿地。

    「哈,哈,哈哈!」護糧兵們放肆地大笑了起來。被府兵欺負了這麼久,今天大伙終於找回了一點場面。雖然過程險了一些,但結果實在令人揚眉吐氣。

    風瞬間有些澀,將所有笑聲凝固在街道上。意識到自己失態的護糧兵們趕緊掩口,壓抑的笑聲嘎然而止。站在街道兩邊的府兵們卻如同被人抽了無數個耳光,剎那間面孔全變成了黑紫色。

    「劉別將,你帶得好兵!」黃臉將軍麥傑從馬背上提起長槊,指著劉弘基冷笑道。

    散開的府兵們又緩緩集結,五百人自動分成兩半,一半將刀尖指向王元通和齊破凝等人。另一半用盾牌護住身體,轉向劉弘基。

    「麥將軍,你麾下受傷士卒的湯藥錢,全由劉某支付,如何?」劉弘基陪著笑臉回答。心中暗暗叫苦,本來以為一場風波就這樣對付過去了,誰料到幾聲大笑讓之前所有努力全泡了湯。

    「湯藥錢,劉將軍說得好輕巧。到底是唐公麾下,護糧兵可以隨意行兇!」麥傑將軍的笑聲越來越冷,連正午的陽光都被笑聲帶得蕭殺起來。

    「此事與唐公無關。」劉弘基的臉色也慢慢變寒,「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闖入我軍將領府邸,侮辱女眷,亂我軍心。劉某負責帶兵保護懷遠鎮糧倉,職責所在,不得不問!」

    這句話他說得中氣實足,幾乎傳遍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氣焰滔天的府兵們聽見了,手中的兵器不覺鬆了幾分。如果自己的弟兄是為了一個女人爭風吃醋而被人打成這樣,這口氣大伙絕對不能再忍。但如果是自己人欺負上門去搶人家老婆,卻實在不能怪對方手黑。

    「啪,啪,啪!」遠處突然傳來了稀稀落落的掌聲,在這關鍵時刻顯得尤為刺耳。眾人聞聲側目,只見兩位衣甲鮮明的武將在幾十名侍衛的簌擁下,緩緩行來。其中一個絡腮鬍子將領一邊拍掌,一邊笑著讚道:「職責所在,不得不問。唐公帶得好兵,唐公帶得好兵,麥某人好生佩服,好生佩服!」

    一句話,驚得全場鴉雀無聲。站在騎兵隊伍前方的李旭瞪大了眼睛四望,看見身邊男裝打扮的李婉兒臉色鐵青。而騎在馬背上的李世民則瞪大了眼睛盯著絡腮鬍子身邊那個中年武將,雙目中幾乎冒出火來。
第二卷 功名誤 第三章 何草 (二 下)

    能讓李婉兒姐弟恨到如此模樣的,必是宇文述無疑。如此,走在宇文述旁邊的那位絡腮鬍須老將的身份亦不用猜了,除了左武衛大將軍麥鐵杖外,整個懷遠鎮內,誰還有資格和左m衛大將軍並絡而行!

    一下子驚動了兩位大將軍,大伙都心道不妙。這二人其中一個家中世代公卿,朝野間門生故舊無數,是大隋數一數二的望族。另一個性如烈火,膽大包天。少年時快意恩仇,殺人如麻。後來在前陳皇帝身邊當侍衛,白天為皇帝執傘,夜裡還到百里外的徐州兼職做強盜。

    以此二人的身份、能力,無論哪個伸出一個小手指來,劉弘基都得被碾成碎片。

    正當大伙暗自擔心的時候,只見劉弘基不慌不忙上前幾步,在馬背上拱手施了一個軍禮,朗聲道:「大隋皇帝帳下右勳侍、懷遠鎮護糧別將劉弘基,參見麥老將軍、宇文將軍!晚輩戎裝在身無法全禮,請二位前輩恕罪!」

    幾句話說得不卑不亢,連李世民這個小機靈鬼都在心中暗叫一聲佩服。無論是剛才那個麥秸桿兒(麥傑),還是現在到來的麥鐵杖,二人在話裡話外都想把唐公李淵拖下水。而劉弘基一句大隋皇帝帳下右勳侍,懷遠鎮護糧別將之語,則把今天護糧兵做的所有事情攬到了他自己頭上。兩個當朝三品大將軍攀扯不到唐公李淵,跟他這個六品護糧別將鬧起來,顯然太失身份。

    聽了劉弘基的自我介紹,老將軍麥鐵杖的口氣稍微緩了緩,習慣性地持了把自己的絡腮鬍子,帶著些怒氣沉聲問道:「你有右勳侍的門蔭,不知道和己故刺史劉升大人有何瓜葛?

    他是從小兵一步步爬到大將軍高位的粗人,說話粗鄙無文慣了,此刻即便想高雅些也驢唇不對馬嘴。劉弘基卻不跟他計較語言上的無禮,掛好長塑,再度施了一個平揖,正色道:「晚輩不才,年三十卻未立尺寸之功,實在有辱家父聲名。」

    「原來是故人之子,怪不得有如此氣魄!」麥鐵杖笑了笑,說話的語氣更加緩和。他今天擺酒延請同僚,想找個歌姬打發一下等待大軍集結的無聊時光。席間聽人說懷遠鎮有一賀姓女子號稱琴、舞、歌三絕,所以特地派人登門相請。結果酒菜都等涼了,歌姬卻還沒請來。自覺失了面子的他叫來家將細問,才知道府兵與護糧兵為了個歌姬大打出手。摩下將領麥傑氣憤不過,己經點了五百府兵上街尋仇。

    幾個將領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才特地跑來約束部屬。誰料號稱天下精銳的府兵不但沒討回公道,而且被人用步兵和騎兵夾成了餡餅。這個臉丟得實在太大了,所以麥鐵杖才不得不替屬下出頭。沒想到帶頭收拾了府兵的,居然是己故刺史劉升的兒子。

    眼看著一場風波就要煙消雲散,左A衛大將軍宇文述笑了笑,向其他幾位將軍介紹道:「此人是己故刺史劉升之子,唐公李淵摩下第一愛將。文武雙全,大有其父之風!」

    與麥鐵杖同來的武貪郎將錢士雄、鷹揚郎將孟金叉聽宇文述如此一說,跟著連連點頭。

    大伙光顧著誇讚劉弘基勇武,卻沒顧及到車騎將軍麥傑的臉面。眼看著,車騎將軍麥傑的黃臉就變成了赤紅色。羞憤交加他顧不上身份,滾鞍下馬,伏在地上哀告:「屬下用兵無方,令摩下弟兄被人肆意侮辱,請老將軍責罰l」

    「不中用的東西,到後邊站著去!」麥鐵杖的雙眉再次高挑,開口怒罵。斥退了麥傑,轉頭向劉弘基問道:「世侄說肩負維護地方治安之責,麥傑他帶兵上街,也不怪被你縱兵圍困。但那幾位弟兄不知道犯了什麼錯,居然要被你摩下士卒扒了褲子!」

    念著香火之情,老將軍己經不想將事情鬧得太大。但五百府兵精銳被三百護糧兵給包圍了,並且有十幾個人被當眾羞辱,這個面子無論如何也得爭回一點。否則,非但日後他自己在同僚面前抬不起頭來,摩下將士們也會為主帥的軟弱而寒心。

    「前輩容票!」劉弘基笑了笑,低聲回答。「前方的兩個旅步卒,是來保護秦參軍府邸的,方才晚輩聽說有人上府搶人,才不得不派人來照看。至於那一百騎兵,是晚輩怕事情鬧大,特地帶來調停的,沒想到不偏不倚正趕在了麥車騎身後。世伯摩下精銳,天下聞名。晚輩帶的這些新手,哪敢起圍困之念。」

    說罷,他用眼角的餘光掃向宇文述,與對方笑吟吟的眼神當空對了一下。宇文述側目,劉弘基也跟著低頭,大伙誰都不在說話,靜靜地等著麥鐵杖決斷。

    幾句話給足了麥鐵杖台階,老將軍自然不能繼續深究。看看提著褲子,鼻青臉腫的那十幾個倒霉蛋,歎了口氣,說道:「也罷,算你小子嘴甜。把帶頭打人者和那個歌姬交出來罷,今天的事情,咱爺兩個就此揭過!」

    按常理,這己經是老將軍做出的最大讓步。打人的是劉弘基的部屬,麥鐵杖自然不會過分難為他。帶個替罪羊回營中走個過場,打上幾鞭子,關個三五天,自然會把人放回來。而一個歌姬麼,更犯不著劉弘基為他操心。這種下賤玩物,有誰還會為她們賭上自己的前程。

    車騎將軍麥傑氣得咬牙切齒,心中暗怪自己家主將人老耳順。找個替罪羊回去,輕輕鬆鬆就把主謀給放過了。正無可奈何間,沒料到劉弘基卻不領情,於馬背上再次施禮,正色回答:「是老將軍摩下士卒擅闖軍官府邸,騷擾女眷,所以雙方才起了衝突。至於老將軍口中所稱歌姬,晚輩不知其為何人,所以恕難從命l」

    「就是那個姓賀的小娘皮!」一個鼻青臉腫的府兵恨恨地用手指向秦府大門。門樓下,賀家小姐正握著把短刃,在自己的未婚夫身邊昂首而立。

    「賢侄,難道你真的要跟老夫為難麼?」麥鐵杖真的有些生氣了,板起臉來質問。他從來對一個小小別將這麼客氣過,沒想到對方根本不給自己半點情面。

    M是我摩下錄事參軍秦子嬰的結髮妻子,並不是什麼歌姬!」劉弘基看著麥鐵杖的眼睛,鄭重回答。

    「是麼?」麥鐵杖將信將疑。如果事實真的如劉弘基所言,今天的衝突的確是場大誤會。那個歌姬既然己經從良,自己的屬下就不該到人家府上騷擾。況且對方的丈夫還是個錄事參軍,職位雖然低了些,怎麼說也是軍中同僚。傳揚出去,自己堂堂一個大將軍搶底下軍官老婆陪酒,實在是有損半世聲名。

    「久聞唐公風流,沒想到連屬下也如此灑脫。功名在身,居然肯娶妓女為妻子。卻不知是哪家子弟,為一個妓女拼卻前程也不要了?」宇文擄了擄鬍鬚,微笑著讚歎。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大隋朝雖然己經不像前朝那樣重視門第,但良家子侄也不敢娶個妓女進門。況且此人有官職在身,養個妓女做外室還有可能,娶了做妻子,哪簡直是和自己的前程開玩笑了。想到這,自覺上當受騙的麥鐵杖勃然大怒,手指劉弘基,斷喝:「臭小子,老夫一再讓你,你居然一再敷衍。哪個小子是那姨子的丈夫,有膽子讓他出來讓老夫看看!

    說罷,鬚髮皆張,如同寺廟裡的夜叉般,讓人看了不寒而慄。

    剎那間,無數雙目光掃向了秦子嬰夫婦。手持利刃的賀小姐臉色登時變得雪白,單弱的身體如風中殘荷般瑟瑟發抖。秦子嬰雖然性子軟,卻也是個有血氣的男人。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轉身走出了人群。

    眾目睽睽之下,秦子嬰走到了劉弘基身邊。向前拱了拱手,大聲說道:「卑職大隋懷遠鎮錄事參軍秦子嬰,拜見麥老將軍。不知道卑職夫婦有何得罪之處,竟惹老將軍登門相辱?平素唯唯諾諾的他,此時站在三品左武衛大將軍馬前,卻絲毫不見a弱。麥鐵杖被他的氣勢憋得有些難受,不覺收回了手指,怒問道:「她真的是你老婆?」

    「己有白首之約,只待家中父母回信,便可相娶!」秦子嬰正色回答。明知道對方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把自己碾成碎片,卻不想做絲毫退讓。

    「你是良家子弟?」麥鐵杖冷笑著繼續追問。今天的面子折大了,先遇到一個楞頭青晚輩,放著好好的台階不踩,非扯謊騙人讓自己無法收手。現在又竄出個窮酸,咬著牙說欲娶裱子為妻。他不相信這些話是真的,無論從任何角度,秦子嬰的說辭都像是護糧隊這幫兔意子們的狡辯。

    「卑職出身於壟右秦家,世代清白!」秦子嬰淡淡地答道。自從他準備娶賀梅兒為妻,就有無數好心人拿二人的身份做文章。壟右秦家也算一個地方大族,如果娶了一個營妓回府,家族將為此而蒙羞。但他不想顧這些,秦家是秦家,自己是自己。大不了自己被家族除名,兩個人自立門戶也快樂逍遙。

    麥鐵杖年青時是個綠林大寇,最恨的就是別人在自己面前炫耀家世清白。家世清白怎麼了,誰是生來當強盜的種?看著眼前的窮酸小子,他忍不住怒上心來,仰天長笑。

    「哈一哈一哈,有種,壟右秦家有本事,居然給兒子娶個m子為做老婆!走,俺老麥今天認栽!」

    一句話,讓所有護糧兵再度紅了眼睛。賀梅兒出身風塵不假,但她是受家世所累。麥鐵杖和宇文述仗著官威縷縷辱人,明知道佳人己為人婦,卻開口一個妓女,閉口一個妹子,三番五次羞辱。大伙即便是泥捏的,也有一個土性子。當時,有人在底下就罵將起來。

    「***,不就是個強盜麼,有什麼了不起?」

    「歌姬怎麼了,有些人是誰生的都不知道!」

    「哪個小子罵人,給老夫滾出來!」麥鐵杖猛然回頭,大聲怒吼。自從他投到楊素靡下-,還沒人敢這樣侮辱過他。出身綠林是他一生之痛,所以今天無論如何,他也要把罵人的傢伙撕成碎片。

    眼看著老將軍就要縱馬衝入人群,劉弘基一抖a繩,橫在了麥鐵杖面前。「麥老將軍,您欲當街殺我摩下士卒麼?」

    「小兔意子滾開!」麥鐵杖抬手就是一馬鞭,狠狠地向面前這個不識好歹的傢伙抽去。

    不知道是因為躲閃不及還是不想躲閃,劉弘基被夾了鐵線的皮鞭重重地打在了臉上。只聽「啪」地一聲響,象徵著別將身份的頭盔飛上了半空,一道青黑色的鞭痕從耳朵一支延伸到下巴,血順著傷口處滴滴答答流了下來。

    劉弘基不閃不避,攔在麥鐵杖馬前大聲冷笑。揮手打了人,麥鐵杖心中的怒氣也散了一點,看看劉弘基,冷冷地問道:「小小別將也敢攔我,難道唐公平素就是這樣教導屬下的麼,」

    「不知道麥老將軍是以左武衛大將軍身份與末將說話,還是以普通人身份與晚輩說話?」劉弘基也被這一鞭子打出了怒火,冷笑著反問。

    兩百多名護糧兵再度舉起了兵器,今天的侮辱大伙受夠了,如果姓麥的老傢伙再敢動手打人,少不得大夥一起上前拚命。

    五百府兵也快速整隊,只要動手打起來,就是一場火並。雙方勢均力敵,誰準備得不及時誰就吃虧。

    左v衛大將軍宇文述、虎貪郎將錢士雄、鷹揚郎將孟金叉等人沒料到事態會突然發生這種變化,想上前勸,又不知道如何開口。而眼看著雙方火並,皇上追究下來大伙都逃不了干係。正著急的時候,又聽見馬蹄聲響,一夥人衣衫不整地跑了過來。

    「麥老將軍手下留情。麥老將軍手下留情!」唐公李淵邊策馬邊喊。轉眼來到近前,滾鞍下馬,三步兩竄到了麥鐵杖和劉弘基之間。

    他一身官服,滿頭大汗,顯然是正在處理公務之時,猛然聞訊趕來的。當了當事人中間,先拱手向麥鐵杖施禮,然後衝著劉弘基大聲喝道:「老將軍在前,你一個後生晚輩怎能如此無禮。還不趕快向前輩賠罪!」

    「不敢,老夫無德,不敢做此人的前輩!唐公帶得好兵,以三百破五百,打得我左武衛落花流水,老夫佩服!」沒等劉弘基說話,麥鐵杖森然道。

    「下官失禮,下官失禮。回去後定然重重責罰他們!」李淵忍氣吞聲向麥鐵杖賠罪。他方纔正在府衙與幾個心腹幕僚議事,突然間聽聞護糧兵與府兵發生了衝突。本來以為是場尋常糾紛,便沒去管它。反正平素這種糾紛常有發生,每一次都是護糧兵們忍讓。沒想到轉眼間事態就失去了控制,衝突變成了大規模群毆。等他聽說麥鐵杖等人被驚動了,再上馬追來卻己經來不及。

    「不必了,你的摩下當街羞辱我的部屬,你把肇事者交出來吧!」麥鐵杖用馬鞭敲了敲手掌,氣哼哼地回答。

    李淵性子軟弱,在同僚中是出了名的。這樣一個謙和之人,欺負他也沒什麼意思。所以麥鐵杖不打算再鬧下去,只拿兩個不長眼的傢伙打個半死,讓新兵蛋子們得個教訓也就罷了。至於那個歌姬,反正自己己經罵夠了,誰愛娶誰娶,跟老麥也沒什麼關係。

    眼下李家正出於風尖浪口上,唐公哪還敢再豎強敵。低聲歎了口氣,將目光轉向那些護糧兵,正想於其中找兩個李府安插進去的死士交給麥鐵杖委曲求全。劉弘基卻再次向前提了提馬緩繩,大聲阻攔道:「唐公且慢,此事是因弘基而起,自然要由弘基親自來了結。麥老將軍,晚輩挨了你一馬鞭,你卻還沒回答晚輩所問?」

    「弘基休得無禮!」李淵大聲怒斥。無論誰是誰非,自己這個主帥惹不起對方,是無可奈何的事實。今天雙方鬧得越大,弟兄們吃的虧也越大,根本沒有找回道理的可能。

    「前輩,晚輩是以大隋天子帳前右勳侍身份向你發問,並非以唐公摩下護糧別將身份向你發問l」劉弘基搖了搖頭,繼續追問道。

    李淵想息事寧人,這種心思劉弘基能夠體諒。但今天的事情根本不可以用息事寧人的方法解決,訪客無法瀏覽此圖片或連結,請先註冊或登入會員自己先前己經一再退讓,可麥鐵杖這老糊塗在字文述的挑撥下步步緊逼。如果自己把靡下交給麥鐵杖出氣,今後這一千二百名兄弟將無人在真心替唐公效命。

    「弘基兄是個真男兒!」李婉兒低聲點評。畢竟年齡還小,她無法理解父親軟弱的原因。側頭看看弟弟,發現李世民自始至終,目光就沒離開過字文述的左右。

    「麥鐵杖人如其名,一直被姓宇文的拿在手裡當兵器用。」李世民冷笑著嘀咕,「倒是弘基兄,進退有度,未必真吃了虧去!」

    李旭輕輕點頭,暗自拔出了騎弓。他不清楚劉弘基到底想做什麼,但能看出來他那一鞭子是故意挨的。打了人之後,麥鐵杖的氣焰就漸弱。先還要護糧兵交兇手和女人,現在女人不要了,只問兇手。雙方繼續消磨,恐怕麥將軍什麼也撈不到。

    正這樣憤憤不平地想著,又聽見猶豫了好半天的麥鐵杖冷笑著回答:「以大將軍身份怎麼樣,以普通人身份又怎麼樣?,,「以大將軍身份,麥老將軍縱容屬下強闖民宅,羞辱將領妻子在先。明知對方結髮,還出言辱罵在後,再加上無故痛打部將,蓄意殘害士卒。其中無論哪一項,都有違大隋軍法。

    弘基身為右勳侍,自然要向聖上那裡討個公道。」劉弘基抹了一把脖頸上的血,冷笑著說。

    「弘基,休得再胡言亂語!」李淵又氣又急,大聲呵斥。劉弘基一再以右勳侍身份說話,就是表明了此事與李家無關。可自己又怎能讓他一個小小的侍衛跟大將軍去斗?雙方實力不在一個層面上,人脈也差了千重萬重!

    「弘基即便不說,是非曲直亦在人心。」劉弘基搖搖頭,不肯依從李淵的命令。「如果以普通人身份,麥將軍打我這一鞭,是前輩教訓小輩,弘基只好忍了。但你辱我朋友,便是辱我。弘基不才,願持手中長塑,向老前輩請教一二。」

    「弘基!」李淵驚叫了一聲,眼睛都急得紅了起來。麥鐵杖是大隋軍中數一數二的凶人,在兩軍陣前,六十多斤鐵杖揮下,通常把對手連人帶馬全給砸塌了。劉弘基一言不合與他邀鬥,雖然不違反大隋軍律,也等於自己上前送死。

    聽完劉弘基的話,麥鐵杖不怒反笑,馬鞭戟指劉弘基面孔,說道:「你,有種,劉升養了個好兒子!」

    作為大將軍,麥鐵杖自然不會懼怕一個小小勳衛的彈勤。但若不敢接受劉弘基的挑戰,就等於承認自己武技不如別人,只敢憑官位欺負後輩。

    冷靜想想,他知道今天的事情自己的確不佔理。特別是侮辱人家妻子那幾句話,不知道怎的當時就衝口而出。可讓他給一個晚輩認錯,或者放棄給摩下弟兄們出氣的機會,麥鐵杖同樣也做不到。

    進退兩難之間,麥鐵杖一張手,就打算取鐵杖給劉弘基以教訓。沒等家將把他的鐵杖提過來,劉弘基又大聲補充了一句:「且慢,劉某還有一言在先!」

    「說!」麥鐵杖瞪大了眼睛怒喝。

    劉弘基看看氣憤添膺的弟兄們,再看看無可奈何的李淵,笑了笑,說道:「若是晚輩輸給前輩,則今天之事就算揭過,唐公帳下將無人再提!」

    「若是你小兔意子贏了,今天的事情老夫永不追究l」麥鐵杖信口答。這本是綠林豪傑之間邀鬥的一句套路話,他順著劉弘基的話柄答完了,才猛然意識道自己上了一個大當。

    自己的初衷本來要追究對方持械群毆之罪,結果稀里糊塗就變成了私鬥。而對方不知怎地又好像當過綠林豪傑,江湖切口說得極其順溜。自己一接話,就等於把前面所有事情放開。打贏了劉弘基,頂多傷了他一個,唐公帳下那些無禮私鬥的士卒自然不好再去追究。萬一輸了一招半式,非但今天的場子全丟,半生英名也隨之付與流水。

    未戰,先機盡失。麥鐵杖手握成名兵器,心情一下子變得萬分沉重。

    「此地甚窄,麥將軍何不去校場指點他!」宇文述非常體貼地給麥鐵杖出主意,一句話,封死了雙方可能的退路。

    「也好,老夫久不活動筋骨,手都生了!」麥鐵杖仔細打量了宇文迷一番,森然回答。

    無可奈何的李淵後退數步,拉起了自家的戰馬。他沒有力量再做任何事情了,如果被挑戰的人是宇文述,無論如何他也自重身份不會和一個小將計較。只需要一句以下犯上,就可以讓劉弘基到一邊去反省。

    可惜劉弘基挑戰的偏偏是麥鐵杖。

    可恨宇文述偏偏在旁邊敲磚釘角。

    目光掃過那些義憤填膺的護糧兵,猛然,李淵明白了劉弘基的心思。他抬起頭,眼角里閃起了點點{目光。

    酒徒注1:麥鐵杖,大隋宿將。性子粗豪,講義氣。年少時為盜,被官府捉住後貶為奴隸,送給南陳皇帝當執傘奴隸。老麥白天給皇帝打傘,晚上跑到百里之外殺人。殺過認後再回來繼續打傘。被人認出來,告到官府,官府不信,因為他從不缺勤。後被人設圈套拆穿真相,陳後主捨不得殺他,貶到外地。陳亡後,入楊素軍中,累官升到大將軍,大業八年戰死在遼東。
第二卷 功名誤 第三章 何草 (三 上)

    馬橙彷彿結了霜,李淵接連踩了兩次,靴子都從橙口裡滑了出來。有親兵快步上前相攙,卻被他一把推了個趟超。第三次他乾脆不踩馬橙,直揪著馬脖頸上的棕毛爬上了戰馬。那突厥來的良駒被主人揪得「味導黔:咆哮,原地打了大半個圈子才把身形穩住。羞憤交加地李淵一拍坐騎,跟在麥鐵杖等人身後衝向了城南校場。

    「弟兄們,看大帥怎麼收拾這小子!」麥傑走上前,衝著府兵們大聲招呼。

    「走了,看熱鬧去!」五百府兵齊聲鼓噪,氣勢洶洶地去校場為自家主帥助威。護糧兵們亦不肯示弱,列著隊伍緊緊相隨。兩相比較,他們整齊的軍容反而更顯齊整。大伙都知道劉弘基沒有任何勝算,但他挑戰麥鐵杖之舉純是為了替弟兄們出頭。所以護糧軍的弟兄們寧可看著他被麥鐵杖打下馬,也要為他長最後一次威風。

    「仲堅兄,你說劉大哥能贏麼?」李世民追在李旭身後,不安地問。劉弘基是為了平息此事,所以才不惜冒險挑戰麥鐵杖,這一點他看得很清楚。但這樣做的代價是否太大?父親大人為什麼不盡力制止這場沒有勝算的比試?李世民只覺得頭漲漲的,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卻抓不住其中關鍵。

    「劉大哥一定會贏!」李婉兒大聲替李旭回答。父親在上馬時最後一刻表現出來的堅韌讓她心裡很難受,最近幾年,李家由盛轉衰,父親大人都承受了些什麼,為人的艱難,做女兒的往往比做兒子的體味得更深。

    喧鬧的十字路口轉眼間恢復了原有的安寧,人流散盡,周圍百姓悄悄地從將門a推開些許,探頭探腦地觀察外邊的動靜。兵大爺們打架的原因大伙不太清楚,也不甚關心。但老天保佑兵大爺們換了地方動手,沒讓大伙遭受池魚之殃。

    「他爹,那是誰家,怎麼給人砸成了那個樣子!」一個中年婦人貼著自家門縫指了指秦子嬰的府門,低聲詢問。

    「老秦家歎,據說還是個當官的呢!」渾身補丁的戶主歎息著回答。丑妻和近地才是家中寶,看看秦家的遭遇,他對眾口相傳的格言更加堅信不移。

    「秦家大哥好像還在!在那邊!」夫妻背後,小孩子指點著空蕩蕩的街心說道。

    兩口子這才注意到街心處還站著一個男人,失了魂般,正晃晃悠悠地向殘破的大門口娜動。門口處,平素不多露面的秦氏小娘子倚門而立,彷彿在期盼待著相公回家。

    家,秦子嬰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被砸爛的門,他的手一直緊握著,指甲己經扎入了掌心卻渾然不覺。秦子嬰恨,他恨自己早些年為什麼只顧著讀書,沒煉些武藝。否則,今天與麥鐵杖老賊邀鬥的就是他,而不是與此事無關的劉弘基。

    「子嬰!」賀若梅低低喊了一聲。曾經幾時,她天真的以為惡夢都己經結束。卻沒想到,這場惡夢既然來了,就要追隨自己終生。

    秦子嬰沒有回答,低下頭去將家門口的碎石亂木一塊塊搬起來向牆角丟去。這是他的家,別人可以在門口亂扔東西,他自己卻不可以。有幾塊石頭太大,超過了他的普力承受範圍。他晃悠著將石頭放下,又晃悠著將石塊搬起,一點,一點地將擋住門口的廢物向旁邊娜。

    風捲著冬日的殘雪掠過樹梢,呼嘯聲裡充滿了絕望。這個冬天就要過去了,陽光己經慢慢開始變亮。只是那些經了霜的殘枝,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等到再次花滿枝丫。

    「子嬰,對不起!」賀若梅硬嚥著說道。麥鐵杖的羞辱令人難過,但給人傷害更深的是宇文述那句挑撥之言。『為一個妓女拼卻前程也不要了』,原本以為婚姻就是兩個結髮相伴直到皓首,卻沒想到其中還有那麼多扯不斷的瓜葛。

    聽見妻子的抽泣,秦子嬰多少回了些心神。直起腰來,伸出手去擄整齊了賀若梅被寒風吹亂的長髮,低聲安慰道:「別哭,門砸了咱們再買一個。房子咱們找人去修。等打完了仗,咱們就搬回壟右去!」

    「子嬰,我沒想到你要付出那麼多!」賀若梅終於忍耐不住,伏在丈夫的肩膀上痛哭失聲。壟右秦家將為此蒙羞!可自己做了什麼傷害了他人的事情。

    「對不起,對不起」她語無倫次地說著,卻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什麼地方,老天為什麼對自己如此不公。

    「梅兒,沒事了,沒事了。他們不會再找來了,劉大哥一定會贏,一定會!」秦子嬰輕輕拍打著妻子的後背,心裡痛得如刀攪。

    劉弘基贏的希望微乎其微,秦子嬰雖然不通武藝,卻也心知肚明。麥鐵杖雖然年事己高,但他半生的威名不是白揀來的。想當年此人曾獨力格殺三十餘山賊而毫髮未傷,整個大隋都為之震動。人年紀大後力量也許會隨之衰弱,但臨陣格鬥經驗往往卻會隨時間的積累越來強。

    聽見丈夫提起劉弘基,賀若梅慢慢止住了哭聲。現在不是發洩委屈的時候,別人為了丈夫去比武,丈夫在家中縮頭不出。比起一個溫柔體貼的好丈夫,她更希望秦子嬰是一個敢作敢為的奇男子。壟右秦家不應該因此蒙羞,他們終究有一天會為子嬰而驕傲。

    抬起頭,賀若梅再度看了看秦子嬰那略顯單薄的肩膀,低聲勸道:「你去給劉大哥助威吧,這裡我來收拾!」

    「梅兒!我……」秦子嬰想說一句永不相負的話讓妻子安心,嘴唇卻被一根柔夷輕輕地按住。

    「我知道你!」賀若梅的笑臉上掛著淚,「就像你知道我!去吧,我蒸了糕餅等你回來兩夫妻的身影緩緩消失在殘破的大門後,過了片刻,大門口出現了一匹馬,馬背上有一個人,快速向城外奔去。

    "嗨,這年頭,當官小了照樣有人欺負啊!」風中,有人低低的評價。

[ 本帖最後由 卯梅 於 2009-1-29 21:47 編輯 ]
第二卷 功名誤 第三章 何草 (三 下)

    越往校場走,左武衛大將軍麥鐵杖心中越是懊悔。城南校場是去年冬天李淵調集青壯特地為左武衛將士們開闢出來的,考慮到麥鐵杖年紀較大,為人精細的李淵還特地在將台上用木材和竹子搭了一個涼擁,以便他練兵時休息。而今天,他卻稀里糊塗地跟李淵較上了勁兒。打贏了劉弘基這個晚輩,也沒什麼好風光的。萬一失手將對方殺了,恐怕麥家與李家從此就結下血仇。

    而這一切起因不過是個婊子!麥鐵杖恨恨地看了身邊的宇文述一眼,心道。他依稀記得,最初在酒席間提出歌、舞、琴三絕的,好像就是這位宇文述將軍。而兩次讓自己火冒三丈的,好像也是宇文述。想到這,他更加後悔自己的魯莽,連握著馬鞭的手,也越發沒有了力氣。

    可現在是箭在弦上,由不得他不發。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通知,還是消息傳得本來就快,左武衛的將領們三三兩兩地打著馬向校場這邊跑。麥老將軍己經快十年沒跟人動過手了,很多人都想一睹老將軍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風采。好戲就在眼前,聽到消息的人誰肯錯過「告訴弟兄們拿出些精神來,別讓人家笑了去!」李旭側身,對自己摩下隊正武士a吩咐。後者輕輕點點頭,撥轉戰馬向幾撥弟兄們衝去。聽到命令,兩旅步卒和一旅騎兵迅速打起了精神,以比平素訓練時兩倍還認真的態度走過了校場大門。他們的人數雖然遠遠少於趕來看熱鬧的府兵,氣勢上卻不輸對方分毫。

    「仲堅兄認為弘基兄有取勝希望麼?」李世民上前幾步,不死心地追問。他認為,既然在所有人中李旭與劉弘基交往時間最長,所以也應該對劉弘基的武藝最清楚。

    「我不肯定,但麥老將軍戰意不濃!」李旭想了想,終於給出了一個令人稍微放心的答案。麥老將軍戰意不濃,這是他經過反覆觀察得出的結論。通過徐大眼傳授的觀人術,李旭甚至隱隱覺得麥鐵杖老將軍現在根本不想與劉弘基比試。只是風聲己經傳開,雙方任何人都沒有了主動退出的機會。

    「是麼?」李世民的眼睛登時一亮。兩強相爭,最忌諱有人心軟。李淵給孩子們講解兵法和謀略時,曾經多次向他灌輸過這個觀點。倘若事實真的如李旭所言,劉弘基的勝算就會大增。但劉弘基如果真的把麥老將軍打下了馬?好像也不是什麼好結果!

    正在三個少年胡思亂想的時候,李淵帶著幾個親衛緩緩走了過來。唐公的面色還是那麼憔悴,只是眼神比方才多了很多靈動之意。

    「仲堅,你和弘基交往最久,他的武藝比你如何?」趁人不注意,李淵湊到李旭馬前,以極低的聲音詢問。

    「無論對敵經驗和還是武技,晚輩都望塵莫及。只在騎術和射術兩項上,晚輩勉強能和弘基兄一比!」李旭仔細想了想,認真地回答。答完了,才感覺到有人在悄悄地扯自己的皮甲,微微側頭,眼角的餘光看見王元通焦急滿臉。

    唐公李淵不會無緣無故問這些話題,他在此時相詢,必定是想到了破解眼前困局的辦法。李旭搖了搖頭,不敢謙虛,將二人在武藝上的差距如實奉告。

    「我觀麥老將軍似乎戰意不強!」李淵接下來的話,登時令大伙對李旭刮目相看。

    「仲堅哥哥剛才也這樣說!」李婉兒高興地上前表功,卻被其父親一眼瞪了回來。

    瞪完了女兒,李淵再度上上下下掃視了李旭,直到把李旭看得頭皮都發乍了,才低聲說道:「現在是雙方都不想打,但都下不來台。你年齡比弘基小一半,如果你替他出馬.……

    「仲堅兄(哥哥)怎麼會是麥老將軍的對手!」李婉兒和李世民同聲抗議。與李旭日日在一起談文論武,三人雖然脾氣不完全相投,彼此之間關係卻很是很親密。聽說父親讓李旭前去送死,李氏兄妹本能地反對。

    「別亂插嘴!」李淵眉毛一跳,不怒自危。看看一雙兒女,再看看茫然不解但表情決然的李旭,低聲解釋道:「第一,麥老將軍自顧身份,肯定不願意傷害一個比他小了近四十歲的孩子,所以仲堅即便輸了,也不會受重傷。第二,我估計待會兒有人會替麥老將軍出場…

    他的話音還沒落,就聽見點將台前一陣紛亂。片刻後,有名身穿銀甲的白馬將軍衝到了校場中央。

    「麥老將軍乃國之干城,豈可輕易與人交手。末將不才,願替麥老將軍領教劉別將武藝!」來人馬打盤旋,在場中大聲喊道。

    「唐公的眼界好毒!」王元通等人低聲讚歎。方才李淵要求李旭替劉弘基出戰時,大伙心裡都不甚滿意。雖然劉弘基在眾將中人望甚高,但也不應該安排李旭替他出場。若論年齡,李世民的年齡豈不比李旭還小,他去交手,麥老匹夫豈不是更不肯傷他?白馬將軍一下場,所有人的想法登時逆轉。方才李旭和李世民二人只看出了麥鐵杖不願與人交手,而李淵卻直接推算出了對方下一步舉動。其眼光見識己經比眾人高出不止一籌了,如此獨到的眼光,他的安排自然有其道理。

    沒等眾人想清楚其中細節,李旭早己打馬衝了出去。黑風身材高,腳力快,與他同時下場的劉弘基根本追不上其速度。沒等劉弘基出言反對,李旭己經衝到白馬將軍面前,手舉黑刀,大聲喊道:「既然將軍替麥前輩下場,卑職不才,願意與將軍討教一二!」

    「旭子!」劉弘基焦急地喊了一聲。下場的這位將軍是麥鐵杖老將軍摩下武貪郎將錢士雄,劉弘基在去年冬天左武衛兵馬開進懷遠鎮時曾經和他有過一面之緣。據軍中傳聞,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尋常武將在他面前一個回合都走不到。自己今天挑戰麥老將軍,憑的全是一口氣,心中本來就沒存著僥倖的想法。若把好兄弟的也搭進來,這買賣就賠到底朝天了。

    「弘基兄莫非覺得我技不如人。讓仲堅先替你鬥一場,我輸了你再上也不遲!」李旭向劉弘基擺了擺手,笑著說道。

    「仲堅,你年齡太小!豈可與錢將軍比試!」劉弘基又急又氣,大聲呵斥。

    「我們比的是武技,又不是年齡!我想,錢將軍亦不會因年齡而輕視於我!」李旭搖頭,笑著反駁。

    三人在場上光說不練,底下看熱鬧的府兵們就有些不耐煩了。登時,有人大聲喧嘩起來,有人則拚命用橫刀敲打起了盾牌。

    「戰!」「戰!」「戰!」府兵們一邊敲打盾牌,一邊大吼。

    「檔l」檔!」「檔!」金鐵交鳴聲充耳不絕,震得人渾身血脈為之沸騰。劉弘基見趕李旭不走,只好撥馬退了下去。

    他一退場,四下的嘈雜聲立刻消失。到了此時,看熱鬧的人們才弄清楚,上場的是個娃娃兵,雖然人和馬看起來都很高大,但臉上才長出的軟須徹底暴露了他的真實年齡。

    「是個騎大黑馬的小屁孩兒!」有人低聲議論。

    「個子不小,但喉結還沒長起來呢!」有人不住搖頭。心中暗罵唐公李淵兒戲,弄個十五歲少年出來和赫赫有名的猛將較藝,這不是送死又是在做什麼。

    「唐公欺人太甚,居然派個娃娃下場l」在點將台上觀戰的左ig衛大將軍宇文術自言自語般點評。聲音不大,卻足夠台上所有人聽得清楚。

    「本事沒長在年齡上!」麥鐵杖持了抨鬍子,大聲答道。今天第一次,他沒被別人的言談所激怒。

    由錢士雄替自己下場,是麥鐵杖臨時做出的決定。這樣做倒不是因為他怕自己技不如人,而是由部下出馬比試,無論輸贏,雙方的怨恨都不會結得太深。而對方居然也派了一個替身來,則更合他的本意了。兩個當事人都沒上場,其他人代為比試,氣勢洶洶的邀鬥就變成了軍中遊戲。無論誰輸誰贏,主帥都可以一笑而過。

    想到這,麥鐵杖揮了揮手,命令道:「來人,傳老夫擂鼓,給兩位壯士助威!」

    話音一落,戰鼓聲立刻隆隆響了起來。錢士雄和李旭聽見鼓聲,整頓好衣甲,各自打馬跑開六十餘步。轉身對正了,同時舉起了兵器。

    「小伙子當心,長塑來了!」錢士雄大喝一聲,縱馬前衝。丈八長塑穩穩端平,直奔李旭的左肩窩。

    他抱著和解的目的而來,當然不想下死手。對面的李旭也看出了對方的用意,縱馬上前,在長塑刺到身前的一剎那擰身揮臂,將掌中黑彎刀重重地砸在塑頭和塑身連接處。

    破EraI!這是銅匠師父跟他練習了無數次的招術。當時銅匠有言在先,此招沒經過任何實戰檢驗,成不成聽天由命。李旭不會用架,黑彎刀雖然長,但比起架來長度還差了無數尺,根本無條件跟人對刺。所以,他只好拿銅匠師父的沒把握本領出來賭一賭。

    只聽「檔l」的一聲,游龍般的長塑猛然彈開,卻沒有如同李旭預料的那樣失去控制,而是從頭部到中央彎了彎,卸去了大部分砸擊力道。剩下的力量傳到錢士雄手臂上,己經不足以令其兵器離手。

    「好小子!」錢士雄為對手的普力大聲精彩,後手外搬,前臂用力,那長塑似乎有了生命般,半空中抖了抖,藉著戰馬前衝的力道,再次橫掃了過來。

    這一掃,人力與馬力合在一處至少有三百多斤。如果硬用黑刀向外頂,李旭保證自己得被這一塑掃下馬去。當即,他向前側面一探身,主動甩橙離鞍,將身體藏到了馬背的另一側。錢士雄一塑掃空,收招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對手從自己身邊跑了過去。

    兩軍對沖,雙方騎兵通常只有一次照面機會。第一次不能打對方落馬,就要把此人交給自己身後的同伴。訪客無法瀏覽此圖片或連結,請先註冊或登入會員自己則藉著戰馬的速度衝向敵軍的第二排騎兵。但此刻是在校場之上,所以一個照面結束,雙方還要各自把戰馬兜回來再戰。李旭和錢士雄由著戰馬的慣性跑出了五六十步後,各自調轉了馬頭。

    「好!」校場下,喝彩聲猶如雷動。武貪郎將錢士雄在決鬥中大佔上風,這是眾人預料之中結果。但與他放對的那個少年破得巧,躲得機靈,嫻熟的刀法和騎術也令人大開眼界。

    軍中漢子性子通常比較直,雖然府兵們與護糧兵之間積怨頗深,看到對方精彩的表現,依然會扯開嗓子為其喝幾聲彩。

    二人再次催動戰馬,錢士雄的長塑便不再故意留情。通過剛才第一輪試探,他己經感覺到對手並非尋常少年。輕視之心一去,手上的力道和準度大大增強。

    李旭憑著銅匠師父不成熟的招式,勉強又對付過了第二個照面。不用人提醒,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錢將軍對手。那桿馬塑與步校尉所用的一樣,居然是有彈性的。擊打塑頭時,根本不可能讓它脫手。這樣,他在兵器上就大大吃虧。每次都是別人先扎過來,他化解了對方先招,才有機會還回去。

    第三、第四、第五個照面,李旭忙得渾身是汗。直到第六個照面,才終於抽冷子還了一刀。錢世雄微微抖了抖架,就把黑刀磕了開去。二馬錯橙功夫,還順勢刺了一手回馬架,把李旭逼了個手忙腳亂。

    「小子,你再不認輸,我可不留情了!」順著戰馬慣性脫離接觸的剎那,錢士雄扯著嗓子大喊。能把彎刀使到這種地步,這少年人也算身手不俗。打他下馬,實在有些令人於心不忍。

    「我要放冷箭了,將軍小心!」李旭頭也不回地回答。校場周圍過於喧鬧,所以二人說話時都拚命扯開了嗓子。彼此之間的交談不禁對方聽見了,距離二人位置較近的府兵們也聽了個依稀大概。

    「哈哈哈哈!」所有聽到這話的人,包括錢士雄自己都大笑起來。放冷箭之前還通知一聲,那還算哪門子冷箭。

    儘管如此,眾人還是停止了喧鬧。鑼鼓聲和擊打兵器聲影響耳力,如果少年人真的放箭,弓弦聲就成了錢士雄判斷冷箭的唯一借助。大伙即便愛才,也決不能給李旭幫忙。

    「怎麼回事?」點將台上的麥鐵杖不清楚為什麼戰鼓聲和擊打盾牌聲突然停止了,大聲喝問。

    趁著二人的戰馬還沒圈回來的機會,有人立刻把李旭的話傳到了點將台上。聞此言,所有的將軍忍不住莞爾。那個騎黑馬的少年輸陣是早晚的事情,大伙都是行伍出身,心裡邊對最後的結果一清二楚。但此人敢主動上前替上司接戰,又能在錢將軍架下支撐到過五個照面,也算難得一見的人才。當即,很多人都起了愛才之心,紛紛打聽起少年的身份來。

    「此子是李淵的本家侄兒,據說曾在一次夜戰中殺了二十幾個高句麗刺客!看其今天身手,恐怕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宇文迷微笑著向眾人介紹。

    「李家人才濟濟啊!」有人點頭稱讚。

    同樣的話,不同人聽起來則有不同味道。有將領是真心羨慕李淵運氣好,家族晚輩中人才濟濟。有將領卻暗暗皺眉,巴不得錢士雄一時失手,揮塑將少年人挑於馬下。

    「傳老夫將令,叫錢將軍不要傷了他!」麥鐵杖大聲命令。看到李旭的身法,他本來就起了愛才之心,此刻又聽說是李淵的侄兒,更不想讓他有任何閃失。

    「是!」兩邊親兵答應一聲,剛欲轉身去傳令。猛然,聽見校場中傳來一聲大喝,「看箭!」

    眾人俱是一愣,趕緊凝神,只見武貪郎將錢士雄在馬鞍上猛然仰身,後腦勺低磕馬屁股,端端正正地來了個鐵板橋。

    「好!」行家裡手們忍不住高聲喝彩。大隋朝為將軍所配的愷甲頗重,錢士雄又素重場面,他身上那襲鍍了銀的鐵甲少說也有二十五、六斤沉。穿著如此笨重的愷甲還能在馬上做出如此靈活的閃避動作,的確配得上百戰宿將的名頭。

    喝彩聲喊完了,才有人意識到,方才根們沒有羽箭向錢士雄將軍飛來,那個黑馬少年手裡擎了一張弓,嘴裡喊得聲音頗大,手指頭卻連弓弦都沒有碰。

    「哄}」護糧兵們齊聲哄笑起來。敢在比武場上這麼捉弄人的,李旭算是第一個。即便今天他輸給了錢士雄,護糧軍也爭足了顏面。

    大伙這麼一笑,錢士雄臉上可有些掛不住了。挺腰抬身就想持塑衝陣,剛剛在馬背上坐直了,耳畔又聽得一聲弓弦響。

    「嘿!」錢士雄怒喝一聲,把剛剛挺直的身體又仰了下去。四下裡先是一片寂靜,然後又是一片哄笑之聲。眼前天空瓦藍,哪裡有什麼羽箭飛過。

    帶著近三十斤的愷甲連續兩次仰身,縱使是以武貪郎將錢士雄之勇,額頭上也有汗冒了出來。知道再次被李旭戲弄後,他不怒反笑,小腿一夾馬肚子,靴子跟輕碰金橙邊,一邊直腰,一邊衝了上去。

    剎那間,戰馬前衝了三十餘步。錢士雄慢慢挺起身,無論對方再使花招,他也不打算閃避了。兩個人的距離只有一百多步,只要衝到近前,他一塑就能把對方推下馬背。

    頭剛剛仰正,還沒等他向前觀望,忽然,耳畔又傳來一聲風聲。以多年臨陣經驗,錢士雄知道羽箭來了。想要再次仰身,哪裡還來得及。

    只聽見「砰」地一聲巨響,緊接著,鍾兒、鼓兒、撓兒、錢兒在耳畔響個不停。身體彷彿衝進了一個水陸道場,四處都是梵唱金鳴。眼前卻好像開了間染坊,紅、橙、黃、綠、藍,五色錦緞高高飄揚。

    好不容易從混亂中緩過神來,錢士雄凝神細看,只見一個身材魁梧的少年牽著匹駿馬,正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的坐騎前。

    「錢將軍武藝高強,卑職甘敗下風!」李旭站在地面上拱了拱手,笑道。他只是一個旅率,不能自稱將軍,所以只好以卑職自居。

    錢士雄見狀,趕緊翻身下馬。一邊拱手還禮,一邊說道:「小兄弟好箭法,錢某自認不如。」說罷,低頭扯下自己的鐵盔,只見一根冷森森的雕翎不偏不倚插在盔纓間。高半點,肯定射飛。低一寸,破碎的將不是鐵盔,而是自己的面門。

[ 本帖最後由 卯梅 於 2009-1-29 21:45 編輯 ]
第二卷 功名誤 第三章 何草 (四 上)

    「若不是錢將軍手下留情,李某三個照面之內早己落馬,又怎有機會射將軍一箭!」李旭謙虛地說道,不敢自認比武獲勝。

    錢士雄一身鐵甲,羽箭射在身上根本無法讓他失去戰鬥力。而不顧一切射其面門或者戰馬,又對不住他手下留情的善意。所以,李旭認為自己這一箭射得純屬投機取巧,勉強算贏了也沒什麼好誇耀的,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認落敗。

    見他這般謙虛,錢士雄更不敢自認取勝了,擺了擺手,大聲說道:「若是方一上馬你就用箭傷我,我哪裡有機會刺出第一塑。贏了就是贏了,俺老錢又不是那輸不起之人!」

    二人你推我讓,誰也不肯自認勝利。正悻悻相惜的時候,傳令兵送來左武衛大將軍將令,命二人一同到點將台問話。李旭和錢士雄相視而笑,牽了戰馬,托著鐵盔,並肩走到了點將台之前。

    此刻,校場周圍的弟兄們熱鬧得己經亂開了鍋。大伙雖然各有擁戴對象,但誰也沒料到這場比武最後是如此結果。護糧兵們固然揚眉吐氣,府兵們也都笑得前仰後合。原來軍中演武規矩,騎兵相較,先下馬者為輸。只要有一方下了馬,另一方即便有心傷害,也不得追殺。所以錢士雄將軍佔盡上風時才一再要求對方下馬投降,以便他就此收手。而那個騎黑馬的楞小子居然賺了錢將軍一箭,然後又跑到將軍身邊下了馬。這番輸贏,的確己經無法論了。

    大伙指指點點,都道錢將軍運氣差,打了半輩子仗居然被一個毛頭小子給騙了。至於雙方恩怨,此刻早己拋到了腦門之後。

    點將台上,左武衛大將軍麥鐵杖、左A衛大將軍宇文述等人也樂不可支。大伙見過在比武場上放冷箭傷人的,卻沒見過像李旭這樣把冷箭放得如此光明正大的。更沒見過明明上前一步,就可以將對手推於馬下,卻主動跳下來認輸的。笑了一會兒,麥鐵杖命人將錢士雄的頭盔呈上來,反覆端詳了一遍,站起身,走到將台邊,衝著李旭問道:「小子,這一仗你明明贏了,為何又要認輸?」

    「錢將軍從開始就手下留情,卑職怎能不知道好歹。況且若真是生死相較,誰還會給卑職三番五次虛張聲勢的機會!」李旭拱了拱手,客氣地回答。

    這句話答得甚合麥鐵杖心意,老將軍心裡暗暗稱讚眼前這毛頭小子知道進退。點點頭,目光轉向錢士雄,問道:「小錢,這一戰你可認輸!」

    「末將無能,失了大將軍顏面,甘領責罰!」錢士雄紅著臉拱了拱手,答道。

    「分明是仲堅下馬在先,錢將軍怎麼能算輸了!」唐公李淵帶著劉弘基等人也湊上前來,謙虛地退讓。

    兩軍陣前,講究的是當面不讓步,舉手不留情。向錢士雄這種故意把長塑刺偏的舉動沒人敢做,李旭這種接二連三放空弦的做法更是不可能發生。如果二人一上場就以死相拼,這番較量的確結果難料。

    「叔德不必客氣,分明是你摩下的這位小兄弟贏了,老朽又怎是那輸不起之人!」麥鐵杖此刻倒又豁達起來,衝著李淵拱了拱手,說道。

    李淵職位遠比麥鐵杖低,趕緊抱拳相還。雙方你一句唐公,我一句老將軍,一時親密得如多年未見得老友重逢一般,把所有不快都拋到了腦門之後。

    「既然如此,依老夫之見,就算雙方打平。不知道麥老將軍和唐公意下如何?」左ig衛大將軍宇文迷見此刻大伙心中都沒了敵意,索性順水推舟當起了和事佬。

    「宇文將軍倒是甚會說話,老朽若再客套,豈不成了那小氣之人!」麥鐵杖回過頭來,笑著掃視了宇文迷一眼,說道。

    「宇文述將軍斷得公允,李某多謝將軍美意了!」李淵也側過頭來,向宇文述表達發自內心的「感謝」!

    眾將領們齊聲大笑,都道今天看到了一場精彩比武。錢士雄塑上造詣驚人,黑馬少年的弓上修為也堪稱不凡。讚歎了一會兒,麥鐵杖又轉過身來,對著李淵說道:「今日是我摩下弟兄惹事在先,看在老夫份上,望唐公不要計較。」

    事情發展到如此結果,早己遠遠超出李淵的期望之外了。作為一個正落魄的五品督尉,他又怎能跟手握重兵的三品大將軍較真兒。說了兩句管教不嚴,導致屬下侍寵而驕的客套話,笑著把事情揭過了。

    當下,李淵喚過劉弘基,命他給老將軍賠罪。麥鐵杖避而不受,拉起劉弘基的手臂,說道:「老夫人老糊塗,難免沒輕沒重。打了你一鞭子,望世侄莫要往心裡去。」說罷,命人取了一把千錘百煉的大橫刀來,算作向劉弘基致歉。

    劉弘基再三推辭不下,只好將刀收了。麥鐵杖又喚過錢士雄,先謝了他替自己下場比武之誼。然後命人取了二十吊青錢,交到錢士雄手上,低聲吩咐:「待會兒大伙散了,你跟弘基去一趟那位秦兄弟家,把兔意子們砸壞的東西都給人家賠了。若是錢不夠的話,儘管找司庫參軍支取。告訴秦家小哥,今後眾府兵誰去他府上騷擾,就是不給老夫長臉。讓他該動刀動刀,該用箭用箭,莫顧著老夫情面便是!」

    此話一出,語驚四座。左武衛的人挨了打還要賠錢,等於完全承認今天的事情錯在自己身上。李淵見狀,趕緊上前敬謝,麥鐵杖卻不肯將說出的話收回,以大將軍身份硬逼著劉弘基等人將錢收下。然後,一手拉了李淵,一手扯了宇文述,笑著說:「沒兔感子們今日一鬧,咱們也少有機會聚齊。既然來了我軍中,不如一起去喝個痛快。至於那些後生晚輩們怎麼折騰,且讓他們自己去折騰去!」

    眾將領哈哈大笑,一場風波在嘻笑中煙消雲散。高級將領的酒宴上自然沒李旭和劉弘基這種不入流武官的席位,二人互相看了看,向李淵、麥鐵杖等人施禮告別。錢士雄有任務在肩,當即也脫了愷甲,牽著戰馬跟了上來。

    方才一戰,錢士雄讓得光明,輸得磊落,眾護糧兵見到他,自然客氣有加。劉弘基先安排兩個旅率帶著弟兄們回營,然後在校場邊緣喊過秦子嬰,當著錢士雄的面,把麥鐵杖的意思說了,希望他不要再為今天的事情介懷。

    「小小的一個院門,怎值得這麼多錢!況且麥老將軍不追究咱們打傷他摩下士卒的過失,秦某己經感激不盡了,怎敢再要賠償!」秦子嬰上前與錢士雄見了禮,淡淡地回答。

    他家境不錯,被損壞的東西本來也沒放在心上。但麥鐵杖今天那幾句侮辱之言卻給他在賀小姐二人的婚事上留下了沉重的陰影。秦子嬰當時故意拿房子和門修復的事情來岔開賀若梅的話題,心中又何嘗不知道對方想表達什麼?在他眼裡,麥鐵杖和宇文述那幾句話於梅兒心中留下的傷害,又豈是用錢能賠償的?

    一時間,場面又有些尷尬。錢士雄是代表麥鐵杖來的,拂了他的顏面恐怕甚不合唐公與麥老將軍彼此之間修復關係的初衷。劉弘基行事素來老成,上前拉了拉秦子嬰胳膊,笑著建議:「子嬰,不如咱們請錢將軍去家中坐坐。他是個麥老將軍摩下第一名將,把麥將軍意思帶到了,我想賀小姐心中也會好受些!」

    今日的事情,全憑劉弘基仗義出頭才落得這般結果。秦子嬰是知書達理之人,當然不能不給劉弘基顏面。看了看興致甚好的眾人,又看了看滿臉窘迫的錢士雄,只好露出幾分笑臉來,客氣地回答:「道歉就不必了,錢將軍若不嫌棄,不妨到我家中坐坐。以免將來有人趁麥老將軍不注意,又藉著他的名頭上門找茬!」

    「不會,麥將軍方才有言,誰再敢去你家鬧事,就是不給他顏面!我左武衛的人雖然魯莽,卻都不是小肚雞腸之人!」錢士雄紅著臉拱手,回答。

    眾人說了幾句緩轉氣氛的話,一同上馬殺奔秦子嬰的家。李婉兒、李世民姐弟喜歡熱鬧,也尾巴一樣跟了過來。到了秦子嬰家門前,再度看見凌亂現場,錢士雄更覺慚愧,早早地就跳下馬背,彎腰清理起門口的碎石亂木來。

    他這般實在的舉動,弄得秦子嬰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上前伸手相攙,請虎貪郎將大人先入內喝茶。

    「由著它吧,明天我從營中調派些兄弟來,還不是一柱香功夫的事情!」王元通一邊將客人向屋子中請,一邊嚷嚷。

    「就是,麥老將軍客氣了,修這院落哪用如許錢財!」齊破凝笑著打圓場。他二人一個管房屋營帳,一個管愷甲器械,幫自己的朋友修修院落自然是順手牽羊的事情。況且錢士雄這個人官職雖然高,架子卻不大,很對大伙脾氣。

    眾人嘻嘻哈哈進了院子,笑鬧著要求喝弟妹親手奉的茶。還沒等走到客房門口,兩個剛才打架時不知道躲向何處的僕婦紅著眼睛迎了上來。

    秦子嬰一見二人臉色,當即呼吸就滯了滯,不顧周圍客人多,衝口問道:「王媽,李媽,你們剛才去哪了!梅兒呢,她現在怎麼樣?」

    「票老爺,夫人,夫人她走了!」兩個僕婦抽泣著回答。

    「走了,去了哪裡?」秦子嬰衝口問了一句,推開兩個僕婦,撒腿奔向了後宅。

    眾人也被僕婦的回答驚呆了,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是好。楞了好一會兒,劉弘基才率先穩住了心神,瞪大了眼睛盯著兩個僕婦質問:「賀若小姐去了哪裡,你們為什麼不攔著她!

    「我們,我們被她打發出去賣菜了。等買完菜回來,賀小姐就不見了,她常騎的那匹馬也不見了。我們以為是府兵又來了,四下去找老爺,卻不知道老爺去了哪!」兩個僕婦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哭啼啼地匯報。

    「有府兵來過麼?問沒問過鄰居?」錢士雄也有些急了,聲音雖然低,語調聽起來己經是在怒吼。

    「沒,沒有啊!鄰居都說,只見到有人騎馬出門,沒見外人過來!」僕婦被他嚇了一跳,大聲哭了起來。

    眾人聞此,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麼結果來。當即各自牽了戰馬,分頭出門去找。從下午一直折騰到天黑,也沒找到任何結果。街上冷清寥落,沒人留意到一個女子單獨經過。只有管南門的兵士說,兩個時辰前曾經看到一匹栗色的小馬載著一個少年出門向西去了。他們見對方馬匹神俊,衣服整齊,所以沒敢仔細盤問去向。

    「梅兒走了,我知道她心裡難過。我答應過保護她,我答應過的?」秦子嬰傻傻地站在院落中,喃喃說道地嘟Is。自從聽完僕人匯報,他整個人便丟了魂兒,手裡拿著根開了白花的枯草,既不出門去找人,也不聽眾人勸解。

    「子嬰大哥,梅兒姐姐有什麼親戚住在附近麼?」李婉兒女孩子心細,上前低聲提醒。

    「賀若家的人都被皇上殺光了,哪有什麼親戚!」秦子嬰苦笑著搖頭,望著手中的枯草,怔怔地又落下淚來。

    這是二人剛買下這處院落時,秦子嬰從屋瓦上拔下來的。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只是覺得此草生命力強,居然在瓦稜之中,憑借一點點雨水就能開出明麗的白花。所以,梅兒留下了它,並曾以此花為題譜曲。

    「賀若家?」錢士雄茫然問道。到了此時,他才意識到這個姓氏非同尋常。大隋朝被皇

    帝抄了的賀若家只有一個,那就是大將軍賀若弼的家族。

    「她是賀若弼將軍的孫女!」齊破凝小聲回答。世事無常,誰能料到當年威風八面的賀若弼也會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場。誰又能料到,他的孫女想嫁一個算不上豪門的壟右小家族,還會被人以為是家門之羞?懷遠鎮是一個邊城,附近的燕郡、柳城都在數十里之外。一個弱小女子單身出門,四下裡一抹黑,她的結局不用問大伙也能猜到。但眾人都是軍官,貿然脫了隊,於軍法不容。況且人己經走了兩個時辰,除非出動大批人馬四下撒網,否則無論如何也追之不上。

    「子嬰,其實這樣也好。你壟右秦家畢竟是個望族!」旅率周文遠上前幾步,低聲勸解。訪客無法瀏覽此圖片或連結,請先註冊或登入會員宇文述和麥鐵杖兩個老傢伙今天的話雖然傷人,但事實上卻沒說錯。如果秦子嬰不顧一切娶了賀若梅過門,非但為家族所不能容,今後其本人的前程也盡毀於一旦。

    「所謂的豪門世家,不過是爛到了心的一塊腐肉而己。周兄,你生在其中,難道就沒聞到其臭麼?」秦子嬰突然間爆發出幾分狂態,大笑著反問。

    「子嬰!」周文遠被問得窘迫難當,無言相對。

    寒風中肅立的眾人,除了李旭和武士A兩個人出身商販外,其餘都可以算作出身豪門。

    雖然有的人家族興旺,有的人家族稍微弱勢了些。秦子嬰的一句話,等於把大伙全罵了進去,當即,便有人冷了臉,說道:「相處了這麼久,卻不知道子嬰兄是有志采菊東籬下的,我們等俗人,真是高攀!」

    「采菊東籬,呵呵!」秦子嬰大聲冷笑,臉上全是眼淚「幾位兄台切莫誤會。此刻,我巴不得自己是柱國大將軍,世代冠纓!」

    說罷,也不理睬眾人,掐著那根枯了的野草,逕直走向後宅。

    錢士雄知道此事皆因自家將軍而起,不覺臉上汕汕的,率先告辭。眾人又等了秦子嬰一會兒,見他躲在房間中不肯出來,也只好先回營休息。一路上,大伙說起今天的事情,皆搖頭為秦賀二人歎惋。再想想秦子嬰最後說的話,又心有慼慼焉。以致於最後都失去了說話的興趣,一回到軍營,立刻各自扎回房間睡覺。

    「我巴不得自己是柱國大將軍!」秦子嬰最後那句話說得一點都沒錯,如果他是個將軍,哪怕是個郎將,也沒有哪個不開眼的府兵敢上門相欺。想著今天整個事態的起起落落,李旭心裡震撼莫名。

    燈火下,他又想起了孫九、徐大眼、阿世那卻禺,還有跋A驕橫,但不失磊落的麥鐵杖。「功名但在馬上取!」徐大眼當年說過的話,也再一次於他心裡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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