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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藍軌跡 作者:胡鱈 (連載中)

蔚藍軌跡 作者:胡鱈 (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烽弧 於 2009-4-13 16:52 編輯

第一章 (上)


瀝瀝的小雨傾灑在無盡的海洋上,變化出一個個形態不一的箭頭,布魯菲德盯著它們,不禁又發起呆來。

海上的天氣從來變化莫測,前一刻的小雨忽然停下,然後一個耀眼至極的巨大霹靂閃過烏雲密佈的天際,轟隆隆的雷聲之中,一場暴雨已忽然而至,比黑角蠶豆還要大的雨點砸在臉上能讓人感覺陣痛。

布魯菲德才從發呆中清醒過來,他姨媽瑪麗斯的吼聲立即傳進耳裡:「……布魯菲德,你這個混帳東西,趕快到貨艙裡看看前幾天修補的防水板有沒有漏水,然後到船尾給加載的貨物加幾塊麻布蓋上……你這個混帳東西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我看你這兔崽子是不打算再活了,讓我們的貨物出半點岔子,你今晚非但別想吃飯,我還得把你扔進海裡餵魚……」

雷聲這麼大,布魯菲德很奇怪姨媽的吼聲竟然能壓過雷聲,清晰無誤的傳進耳朵裡,但他可不想瑪麗斯姨媽兌現她殘酷的預言,令他成為食人魚的晚餐,於是他趕緊大聲應了,轉身飛快往船艙裡跑去。

貨艙並沒有漏水,這令他輕輕鬆了口氣,像他們這種在黑角海域隨處可見的單桅輕木帆船假如出現漏水情況,那麼他們都得葬身大海了。

接著,他扯著幾塊厚麻布,衝到船尾,利索的將姨媽因為艾登島的通心菜忽然跌價而臨時買入的貨物蓋上。

這場暴風雨來得太大、太突然了,巨浪滔天的海洋隨時都有可能將他們吞沒其中,單桅輕木帆的每一次大幅度搖擺都有可能造成最後的傾覆。

姨丈歐沃正手忙腳亂的掌著舵,姨媽瑪麗斯用蹩腳的發音念著保護船隻的咒文,但從她手中發出那微不足道的光芒,就可以知道她海術的等級實在低得可憐。

又是一聲巨大的雷響過後,單桅輕木帆又逃過一次巨浪拍打之後,歐沃吼道:「都怪你這白癡婆娘,貪什麼小便宜,硬是將那滿是菜蟲的通心菜塞到船上,你看看船的吃水線,快撐不下去了,趕緊把通心菜都扔進海裡去,減輕船隻的負擔……」

「不——」瑪麗斯馬上停止了唸咒,尖聲回應她的丈夫,像他們這樣微不足道的小商人,靠著極為微薄的利潤在黑角生存著,扔掉船尾四十公斤的蔬菜,簡直就是要了瑪麗斯的命。

「婆娘,這是一場罕見的暴風雨,海神現在一定很生氣!我們想活下去就得把不必要的東西都扔掉!」歐沃聲嘶力竭,又一道巨大的霹靂閃過了烏雲翻騰的夜空,為世界照亮剎那,也讓布魯菲德看清了姨媽夫婦兩人蒼白的臉孔。

「我們再撐十海里就到托瑪納了,通心菜能在那裡賣上好價錢……」瑪麗斯跟他丈夫對吼著。

「快把不必要的東西都扔掉,你這個白癡守財奴……」歐沃狠狠的重複,單桅輕木帆船又躲了一個滔天巨浪。

再一次聽到「不必要的東西」,瑪麗斯的眼睛忽然一亮,她那雙小眼睛望向布魯菲德,尖聲道:「不如把我們的外甥扔進海裡怎麼樣,那就可以大大減輕船隻負擔了!」

聽著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姨媽說出這麼冷血的話,布魯菲德雖不意外,但內心還是一陣難受的揪動,歐沃愕了一下,不過眼神很快凌厲起來,望向布魯菲德,嘴角邊浮現出猙獰的味道。

在這個幾乎全世界都是海洋的時代裡,人命被貶值至極點,大海是每一個賤民的最終歸宿。

「不要——」布魯菲德驚惶後退了幾步,但他很快改變了方向,衝向船尾那堆裝滿通心菜的木箱,一把就將層層厚麻布掀開,一股強烈的海風刮過,將他唯一的帽子吹進了大海裡,他也無暇顧及,雨點擊打得他全身陣陣發疼,雷聲之中,從身後狂奔而來的瑪麗斯姨媽吼道:「混帳東西,你想幹什麼?快住手——」

這是布魯菲德上瑪麗斯姨媽的船以來,如此違逆她的意思,他把貨物一箱接一箱的扔進大海裡,等瑪麗斯衝到他背後時,他已經把貨物扔得一乾二淨。

布魯菲德躲開了瑪麗斯形如瘋狀的推搡,又向船艙底部衝去,瑪麗斯回手一抓,在他脖子後抓出了一條長長的血痕,雨點滴落其上,令他感到陣陣撕裂般的疼痛,但這並沒有阻止他前進的腳步,布魯菲德將貨艙裡最重的箱子扛向甲板。

船隻此時又一次大幅度搖擺,差點造成翻船,但這令他恰好躲開了瑪麗斯的爪子,不過他自己也倒在了甲板上,布魯菲德順勢將貨箱拋出小船,但這個大膽的動作也差點將他拋離了單桅輕木帆。

他心有餘悸的緊緊握住船隻的邊緣,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一個浪花撲過,將鹹苦的海水撲進他的嘴裡,嗆得他連聲咳嗽了起來,仰起頭,剛好看到一道耀眼的陽光穿透了層層烏雲,蔚是壯觀。

這場暴風雨終於要過去了。


前一刻還是驚濤駭浪的大海,這一刻已是風平浪靜,歐沃筋疲力盡的坐倒在甲板上,粗喘著大氣,而瑪麗斯姨媽則咬牙切齒,狠狠地盯著縮在一角的布魯菲德。

貨物已經被大海沒收了,布魯菲德知道自己這次闖了大禍,瑪麗斯姨媽很可能會把他扔進海裡,讓他為那一箱箱通心菜殉葬。

海鷗唱著神秘的歌謠,振翅而來,在他們的船帆上轉了幾個圈圈,柔和的海風陣陣拂過,撫慰著暴風雨過後人們的心靈。

這時候,瑪麗斯忽然爆發了,她衝進船艙,從側板上取下那條懸掛著的皮鞭,然後撲向布魯菲德,狠命的抽打了起來。

布魯菲德緊緊護住腦袋,讓出背部給瑪麗斯發洩,他十分熟悉這條皮鞭,自他七歲登上這條單桅輕木帆船以來,他就時常能見識到這條皮鞭的驚人威力,它可以把他的身體抽得皮開肉裂,傷口久久不能癒合。

瑪麗斯抽了好久,直到她感覺到手臂陣陣發麻,才暫停下來,但凶狠的神態清楚地告訴布魯菲德,此事絕不就此罷休。

布魯菲德偷偷望了一眼姨丈歐沃,他竟休閒地抽起了旱煙,從他眼中看不到任何的憐憫。

這時,海平線上出現了托瑪納的輪廓,瑪麗斯姨媽突然冷笑了起來,那笑聲尖銳且刺耳,聽得布魯菲德內心陣陣發冷。


托瑪納,黑角海域裡最大、最漂亮的島嶼,同時,它也擁有這個海域裡最堅固的防禦系統。

高大的圍牆將托瑪納保護起來,一座座紅瓦尖頂的仿古房屋展佈在島上,能居住其中的,全部是貴族老爺小姐們,只有他們,才有資格、名正言順地居住在陸地上。

島嶼中間有一座異常雄偉的海神雕塑屹立著,它是王朝時代的遺作,但現在已殘破不堪,並不是法考爾金家族不願修葺,而是要修復這樣巨大的建築,恐怕得兩、三頓的上好大理石,在這個石頭比黃金鑽石還要昂貴的時代裡,這項修復工作也未免太過奢侈了。

托瑪納的四周全圍滿了密密麻麻的船隻,它們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依傍在島嶼周圍,船的主人大多不是法考爾金的族人,他們或許是附近沉沒島嶼的貴族、或許是流浪到這個海域的浪人、也或許是喬裝成商旅的海盜偵察隊……他們向法考爾金家族交納相當金額的停泊費,才能停泊在此,補充水和糧食,同時得到這個豪門家族的庇護。

「布魯菲德,你去洛娜那條船上去買點食用鹽,去,快去!」歐沃剛剛把船停好,瑪麗斯立即下達命令。

像他們這種低級商船,只能停泊在托瑪納的最外圍,通過島外鋪建的木板通道才能到別的船隻進行交易。

瑪麗斯眼珠轉了轉,又說:「等等,布魯菲德,你這混帳東西,買完食用鹽後,再到托瑪納的城門外看看有沒有便宜貨,細心記好了,再向我匯報!」

布魯菲德心都涼了,瑪麗斯姨媽從來都是自己去瞭解行情,他們打算把自己拋棄在這裡嗎……

他抑制住低落的情緒,低聲道:「姨媽,你還沒給錢呢。」

瑪麗斯悶哼了一聲,想了想,才很不情願的從貼身的內衣裡取出一個小錢袋,擠出五個黑角銅幣到布魯菲德的手上,冷冷道:「隨便買點就可以了,快點滾吧!」

布魯菲德慢慢點了點沉重的腦袋,一步一步往船外走去,快踏上木板通道時,瑪麗斯姨媽忽然又喊了一句:「等等!」

布魯菲德眼睛一亮,連忙回過頭,滿懷期望地望向瑪麗斯。

瑪麗斯卻道:「你不用急著回來,慢慢把行情看清楚。」

布魯菲德的心完全冰涼了。

他在長長的通道上狂奔著,差點撞倒了一個正扛著貨物的壯漢,撞翻了一蘿劣等的蔬菜,在他身後惹來了一片罵聲,他沒有像以往那樣向人低頭道歉,而是繼續狂奔,繞過洛娜那條船時,他也沒有停留,一直跑上了岸,久違的陸地並沒有給他一絲一毫的安全感,他攀上了一座城牆外粗木搭建的廢棄觀察塔,望遠方眺去。

果然,瑪麗斯姨媽那條單桅輕木帆船緩緩離開了船群,正向遠方駛去。

[ 本帖最後由 烽弧 於 2009-1-18 11:41 編輯 ]
第一章 (下)



布魯菲德瘦弱的身軀難以抑制地顫抖了起來,瑪麗斯姨媽和歐沃姨丈不等他回來,直接就離開了,甚至連基本糧食和水也沒有補充,就迫不及待的離去了,把他看作累贅,把他當作是包袱那樣扔在這裡……看著那條曾朝夕相處七年的單桅輕木帆終於消失在海平線的盡頭,他的眼淚奪眶而出,失聲痛哭了起來。

他被拋棄了,這個世界上最後兩個親人也捨他而去,在這個全是汪洋的世界裡,哪裡還有他的容身之所?

布魯菲德哭了很久,直哭得太陽西沉,漫天都是絢麗的晚霞,他才漸漸停止了哭泣,一邊抽噎,一邊茫茫然地爬下那座廢棄的觀察塔。

肚子「咕咕」的叫著,提醒著他晚飯時間已經到了,布魯菲德的心情更沉重了,他必須得考慮生存的問題。

布魯菲德看著沿岸一條條船隻,心裡琢磨,像他這樣十四歲的少年,長得又如此瘦弱,有誰肯請他做水手呢?做不了水手,哪他又能幹什麼呢……

他的肚子叫得更厲害了,像在提醒他必須趕快解答出這個問題。

不知不覺,布魯菲德已經走到了托瑪納的正面城門,那裡的商販們正拚命地吆喝著,期待能在收市階段再做上這麼一兩筆生意。

一些小販們也推著小車穿插其中,上面有烤好的紅薯、熱氣騰騰的核桃餅等等食物,布魯菲德盯著其中一輛小車,看著上面誘人的食物,忍不住嚥了一口口水。

他摸了摸腰帶裡那五塊黑角銅幣,它們是瑪麗斯姨媽最後留給自己的東西。

最後,他還是無法戰勝自己的慾望,攔住一輛路過的小車,低聲問:「大叔,核桃餅怎麼賣……我,我只要一個!」

這類小食同樣可以批發,布魯菲德看著那大叔熾熱的目光,趕緊說明自己的需求。

「六個銅幣。」那大叔一聽僅僅是一個,馬上繼續緩緩向前推,沒必要為一個小鬼而停留。

「五個銅幣可以嗎?我常來買的!」布魯菲德用力地眨了眨眼,十分真誠的說著,加強自己這句謊言的說服力。

那大叔看了看布魯菲德,像是看到了些什麼,歎了口氣,說:「好吧,小鬼!」

布魯菲德小心翼翼地從腰帶裡取出那五個銅幣,再小心翼翼地一個接一個放到那大叔的手上,銅幣跌落時發出丁零噹啷的響聲,布魯菲德的心卻為這些聲音而緊了緊,這五個銅幣是他全部身家了。

他接過熱氣騰騰的核桃餅,不動聲色地轉過身,一直來城牆下的陰暗處,看看周圍並沒有人注意到自己,才蹲下身,狠狠地啃起那塊核桃餅。

但他僅僅咬了兩口,動作就凝固住了,不遠處同樣陰暗的角落裡,一個髒兮兮的小孩正乾巴巴地盯著自己,準確來講,是盯著他手裡那塊核桃餅。

布魯菲德連忙擰開了臉,他使勁地告訴自己,現在他能不能活到明天還是個未知數,還哪裡有同情別人的資格。

他乾脆轉過身子,用背脊對著那髒小孩,讓他再也無法看見自己手上的核桃餅,布魯菲德認為這樣做一定能使自己的良心會好過一點,但無奈餅放到唇邊,就再也無法塞進去了。

布魯菲德一直堅信自己擁有一個高貴的靈魂,如果這個時候沒有一點大海寬容的精神,那麼這件事將成為自己靈魂裡最大的污點,自己的靈魂也將不再高貴……

布魯菲德想著屬於自己的哲學人生觀,慢慢站了起來,來到那髒小孩跟前,把那核桃餅遞到他手裡,低聲道:「你吃吧!」

髒小孩畏畏縮縮地從布魯菲德手中接過那餅,直到確認對方真的願意把這核桃餅送給自己,才眼睛一亮,迅速將餅塞向嘴裡,狼吞虎嚥地啃了起來,甚至沒再抬頭看布魯菲德一眼。

布魯菲德心裡一陣惱然,自己慷慨的大海精神,竟然連一句「謝謝」,一個微笑也沒有得到,他有點憤然地轉過身,大步離開這個陰暗角落,並暗暗告訴自己,光明背後一定會有陰影,他對自己強調,自己是光明的。

一個婦女急急忙忙地往他們這個方向跑來,她身上的衣服起碼打有十幾個補丁,她看到了那個孩子手中的餅,再看看布魯菲德,馬上明白這是什麼回事,友善而又歉意地對布魯菲德笑了笑,布魯菲德回以苦澀的笑意,心裡忽然又有點後悔,為了自以為是的高貴而放棄了美味的晚餐。

城樓上的燈已經亮了,燈光有點黯淡,布魯菲德忽然感到十分淒涼,命運已經決定把他遺棄在托瑪納了嗎……


正門的右側忽然傳了一陣歡呼聲,其中又夾雜有陣陣失望的歎息聲,商販們已經散了十之八九,這令布魯菲德終於發現了那群特殊人群的存在。

法考爾金家族每年都會從大海的賤民裡選拔一批有天賦的少年,對他們進行培訓,好讓他們日後能接手家族裡的低層工作,當然,並不是每個人最後都成為家族的下人,偶爾也會出現幾個資質特別好的人物,他們從低層中脫穎而出,可以擔當中層角色,有的最後還成為法考爾金裡的重要成員,甚至獲得貴族銜頭,從此洗脫賤民之名。

正是因為這些偶然,才令海上的賤民們趨之若鶩,每年在法考爾金選拔的幾天裡,他們便洶湧而來,將孩子送進托瑪納城裡,讓貴族大老爺們挑選,期望自己孩子將來也有機會成為法考爾金家族的一員。

布魯菲德現在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幕,守候在城外等待通知的父母們,會因為自己的孩子通過第一輪考核而擁抱歡呼,但更多是失意的父母從士兵們手裡接過落選孩子的歎息。

布魯菲德聽到身邊兩個衣著並不光鮮的老商販,正為此事議論著。

「其實我家有孩子的話,也得把他送來這裡考考,假如他能留下,就算成不了人物,以後也可以住在陸地上了。嘿嘿,我一把老骨頭了,還從未試過真真正正睡在陸地上呢……」

「可不嗎,整個世界都跑遍了,可從來都是睡在大海上,什麼時候才能到陸地上躺一宵呢?」

「要不,今夜你在這裡的城牆下睡一夜好了,哈哈!」

「嘿嘿,老傢伙的嘴巴真惡毒,過了十點巡邏兵就出動,看到還有賤民在島上,我這副老骨頭真傻到睡在那裡,明天就得被吊死在城樓上。」

「哈哈,那也值了……」

「……」

這時,一個華服官員從正門走出,高喊道:「今天最後一次選拔了,還有誰?」

話音剛落,立即便有幾十對父母或者監護人擁著自己的孩子靠了上去。

布魯菲德心裡一陣急跳,暗想這或許是命運給他最後的機會了,假如失敗,無家可歸的自己,那今夜就會當成可恥的賤民給抓起來,然後明天吊死在這座城樓上。

華服官員重複又高喊一次:「最後一次選拔了,還有誰嗎?」

他快步衝了過去,大聲喊道:「我,還有我!」他使出全身力氣,擠開圍在城門外的人們,跑到那官員面前,急喘起了氣,肚子又不爭氣的「咕嚕」叫了幾聲。
第二章

華服官員瞥了布魯菲德一眼,顯然並不滿意他的教養程度,他擺擺手,對面前這群準備參選的孩子說:「你們排成一排,立正站好!」

布魯菲德雖然瘦弱,但身材並不算矮小,在這群少年當中勉強能排在中上,那官員提著燈,把單面鏡片架到鼻樑上,來到他們面前,湊到他們臉龐前逐一細看。

他們背後的家長一個個屏住呼吸,生怕一丁點聲音就會出什麼岔子。

布魯菲德也盡量令自己沉住氣,挺胸收腹,站得筆直,無奈當官員走到他面前時,肚子還是嘰哩咕嚕的叫了幾聲,那官員眉頭皺了皺,但他還是按規矩,細細觀察了布魯菲德的面容,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這個男孩擁有一雙出奇明亮的眼睛,儘管衣冠破爛,劉海上還沾有沙塵,但布魯菲德那頗為清秀的面容還是令那官員微微吃了一驚,單就樣貌而論,這個男孩倒沒什麼可以挑剔的,恐怕還可以把貴族家的孩子都比下去。

他忍不住又捏了捏布魯菲德的肩膀,不禁搖了搖頭,這孩子的骨格太瘦弱了。

官員很快將這一輪的候選人全部看完,才點了其中二十來個出來,布魯菲德發現他並沒有點中自己,一顆心已經往深淵中直沉而去,難道自己真要死在這裡?幸好那選拔官員又凝望向自己,那傢伙想了想,才指向他,沉聲道:「你也來試試吧!」

布魯菲德才長出一口氣,肚子馬上又叫了幾聲來回應他暫時平服的心情。

官員對那幾個選中孩子的父母和監護人說:「很快就有結果。你們得留在這裡,假若你們的孩子選不中的話,十點前肯定會有人把他們送回到這裡。」

那些家長們紛紛應諾,那選拔官員奇怪地看了一眼布魯菲德,他發現並沒有任何成年人向布魯菲德叮囑點什麼。

不過他並沒有質疑布魯菲德,只是做了個手勢,被幸運選中的孩子們便跟在他身後,往城內走去。

選拔的會館就在進城後右側的第二間房子,對於第一次能在陸地呆這麼久,甚至有幸見到傳說中的房屋,布魯菲德升起了少許的興奮,但這陣興奮很快又被飢餓給取代了。

進入會館的時候,剛好有另一個華服官員走出,他笑著對選拔官員招呼道:「卡爾先生,為何今年的選拔弄得這麼晚呢?」

那叫卡爾的選拔官員歎氣道:「今年候選的孩子素質平平,怎麼選都選不夠人,只好熬到這麼晚了。如果他們也不行……」

他做手勢比了比布魯菲德他們,繼續說:「那明天就得延長一個上午的選拔時間,不然明天下午的第二輪選拔,我們就很難向海因姆男爵交代了。」

華服官員不無幸災樂禍的打了哈哈,笑道:「你們也閒太久了,就當活動筋骨吧。」

卡爾苦笑兩聲回應,領著布魯菲德這一批候選者,繼續往長廊深處走去,一直來到中段,一扇深紅色的大門前面,他才回過頭,沉聲道:「你們靠牆站成一排,立正站好,不許喧嘩,輪流進去接受考核,無論是否中選,出來後也必須保持安靜。」

布魯菲德按照他們身後侍衛們的指示,小心翼翼地站成了一排,他背後牆壁上那盞暗黃壁燈,將他瘦弱的影子拉得更長了。

卡爾敲了敲那扇深紅色大門,推門而進,沒一會,就出來了,對排在第一那個壯實的男孩低聲道:「進去吧,可以開始了。」

布魯菲德側頭看見那壯實男孩挺起胸膛走了進去,那扇深紅的大門立即又重新關閉了,他心裡不由得一陣緊張,別人落選了還有人要,自己落選了就將成為無家可歸的賤民了。

他聽見排在他前面那個瘦瘦女孩子的急促呼吸,低頭也看到了排在他後面那個矮個子男孩的大腿正在微微顫抖著,於是他馬上自我安慰:比起他們,我還是強很多的,大海的精神正支持著我。

隊伍漸漸的往前推移,通過的人寥寥無幾,能通過的直接被領上二樓,被淘汰的就被帶到會館外,等其他淘汰者匯合,一起被領出去。

這時,卡爾走到了隊列的中後段,指了指其中幾個孩子,他們正低聲聊起了天,卡爾面無表情的下令道:「你們幾個可以出去等待了,法考爾金不需要沒規矩的人!」

卡爾嚴厲的眼神嚇得那幾個孩子一聲也不敢吭,事實上,侍衛也馬上衝上來,按住他們的腦袋,把他們推了出去。

布魯菲德看到這樣的情景,情不自禁又嚥了下口水,肚子咕嚕了兩聲,回應他越來越緊張的心情。

馬上就要輪到布魯菲德了,他看見排在他前面那個瘦瘦女孩摀住臉出來,卻不敢哭出聲,一邊顫抖著肩膀,一邊走出了長廊。

大海的賤民們大多是堅強的,但就布魯菲德所見,從這扇神秘的深紅色大門裡走出來的候選者,竟然有好幾個都是哭鼻子的,這樣的情況,更是加重了布魯菲德心頭上的陰影和壓力。

他深吸一口氣,不緊不慢地走進大門內,腦海裡回憶著他所見過的每一個「大人物」,包括剛才那位卡爾先生的動作儀態,好令自己看起來更體面一點。

房間裡很寬敞,恐怕能容納進一條三桅帆船,但空蕩蕩的,只有兩旁點了幾盞燭燈,這令房間內的光線眼中不足,幾道看不清容貌的身影正坐在正前方的高台上,一字排開,就像準備審訊犯人那樣面對著布魯菲德。

布魯菲德感覺這裡有點陰森,甚至覺得好像正有陣陰涼的寒風正使勁地往他脖子裡吹,但他頑強地站得筆直,他告訴自己,自己是擁有最高貴靈魂的人,就算來到地獄,也一定能得到地獄魔鬼的尊重。

「你叫什麼名字?」高台上問話,因為房間太大,聲音顯得十分空鳴,或者說,聽起來有點恐怖。

布魯菲德舔了舔乾燥的舌頭,抬頭道:「各位女士先生,我叫布魯菲德。」

「你怎麼知道一定有女士了?」一把深沉的女聲從高台上傳了下來,隱約透出一絲好奇,今天聽到這麼多開場白,有人稱呼他們為「貴族老爺」,也有人籠統稱呼他們為「各位先生」,但稱呼「女士先生」的,還懂得把女士放在前面的,這孩子還是第一個。

布魯菲德的臉立即紅了紅,幾年前瑪麗斯姨媽那條單桅輕木帆靠著一條異常豪華的大商船停泊,商船上正舉行一個大型拍賣會,他聽到那個主持人正是這樣來說開場白的,當時他覺得這樣稱呼群眾十分體面,就牢牢記了下來,現在情不自禁就用上了,沒想到會引來這樣的問題。

他急忙動起腦筋,然後用盡量平緩的語調,不讓人聽出自己心裡的緊張,說:「回這位高貴的女士,我是這樣想的,法考爾金是黑角海域裡的名門望族,他們選拔新人,一定會從不同的角度去觀察,所以我想,考核官員裡,除了睿智的先生,應該還有睿智的女士。」

布魯菲德回答完畢後,他看到高台上的影子們彷彿交頭接耳的討論了幾句,發出了一些嗡嗡的聲音,但卻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接著,一道亮光從他們頭頂射來,剛剛習慣昏暗的布魯菲德頓時十分不習慣地瞇起了眼睛,但他不敢因此而舉手遮擋,害怕因此而降低自己的形象。

光線太亮,令他依舊看不清那幾個考核官的容貌,但那幾名考核官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他的長相。

一陣新的嗡嗡議論聲馬上又從上面傳了下來,布魯菲德盡量讓自己站得自然一點,裝得從容而且得體,但肚子卻在這個時候不爭氣,又咕嚕的叫了幾聲。

「布魯菲德,你餓了?」還是前面那位女士問話。

布魯菲德的臉不禁又紅了紅,但他還是坦白承認:「是的,我餓了。」

那女士「嗯」了一下,像是作出了決斷,說:「那麼,你先到二樓去吃點東西吧!塔米,帶他去吧。」

一道身影從高台一側的漆黑中鑽了出來,是一個身穿僕人服飾的老者,他向布魯菲德作了個跟隨的手勢,布魯菲德心中湧起狂喜,他明白自己已經通過第一道考核了,最起碼明天不用被吊死在城樓上了,他先向高台上影子們深深一躬,才轉身跟隨那老者走向門外,肚子又咕嚕咕嚕的狂叫了起來。

布魯菲德走出門外,瞥了眼剩餘的候選者,發現他們無一不對自己投來羨慕的目光,這令布魯菲德的心靈深處獲得一份滾燙的優越感,滿足了一下他久違了的虛榮心,目光掠過卡爾時,他發現對方衝他友善的笑了笑,於是布魯菲德又很小人的猜度,這個叫卡爾的官員一定很慶幸選中了自己,不然明天他就湊不夠人數向那個什麼男爵交差了。


那面相還算慈祥的老者把他領到了二樓的小餐廳,布魯菲德坐下後發現陸地上的座位果然與眾不同,軟軟的,遠比船上的座位要舒適,但他很快就被老者捧來的美食所吸引,他狼吞虎嚥的大吃起來。

老者坐在他身旁,微笑注視著他,等他吃完了,問:「還要嗎?」

布魯菲德用手擦了擦嘴,迎上老者善意的目光,終於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老者就又捧來另一盤麵包給他,布魯菲德很快又席捲殘雲的把這些麵包掃光。

老者又友善的問:「還要嗎?」

布魯菲德臉一紅,他吃了懂事以來最飽的一頓晚餐,點頭道:「謝謝先生,我飽了。」

老者微笑道:「你叫布魯菲德,對嗎?剛才我聽清了你的名字,希望發音並沒有出錯。我年紀大了,記憶常出錯,因此也沒被大老爺們少責罵。我提醒你一下吧,孩子……」

他壓低了聲音,說:「明天中午你們這群中選者會共同進餐,會有大老爺在暗中偷偷看著,假如你還是這樣的吃相,恐怕就要被淘汰了。」

布魯菲德臉更紅了,他沉默了一下,才低聲請教道:「那麼,先生,我該怎麼吃東西才對呢?」

老者微笑說:「正規的方式,以後你們會學到的,現在的話,你只要不太過離譜就可以。餐桌上的刀叉,你從頭到尾都沒有用過,你應該右手拿刀,左手拿叉,還有那一小盤牛油,你吃麵包時沾一點,味道會更好的。」

布魯菲德馬上用心記下老者的話,但他很快又疑惑的問:「老…先生,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還是,你對每個人都這麼說的……」

老者仍是微笑,並沒有因為布魯菲德這番疑惑而改變善意,他說:「不,只對你這樣說。因為,你長得有點像我的孫子,可惜他已經死了。」

「哦,對不起……」布魯菲德感到他很難替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難過,但他還是盡量擠出難過的表情,笨拙的問,「他,是怎麼死?」

話問出口,他又覺得這個問題太沒禮貌,剛想把話收回道歉,但老者已很平靜的問答:「大海中的賤民,歸宿只有一個地方。」

「對不起……」布魯菲德只好再次重複這三個字。

老者回復了微笑,說:「沒關係。既然吃飽了,我帶你到你的房間吧。」

他領著布魯菲德來到房間的門口,布魯菲德忽然低聲問:「先生,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孩子,我叫塔米。」老者回頭對布魯菲德笑了笑,彷彿很高興布魯菲德願意知道他的名字,他從腰間取下一大串鑰匙,核對好房間號後,將鑰匙插入房門後,又低聲補充,「六十年前,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時候,也是以同樣的方式,考進法考爾金家族的。」

布魯菲德心裡不禁涼了涼,塔米老人在這樣干了六十年,竟然還只是個小小的僕人,這樣的人生未免也太失敗、太悲涼了吧,他心裡情不自禁地湧起了一絲鄙視,但他馬上又狠狠責備自己,不該對這樣一位對自己心存善意的老者有絲毫的輕視之情,所以他馬上對老者的背脊鞠了個躬。

塔米從地上的影子看出了布魯菲德的動作,哪裡想到布魯菲德內心複雜的鬥爭,又是回頭送布魯菲德一個微笑,笑容更是和藹了。

房間的空間十分窄小,卻有兩張床,其中一張已經躺有一個男孩,從呼吸聲判斷,應該已經在熟睡之中,布魯菲德放輕聲音叮囑:「如果你急了,也必須忍耐,這是考核的一環,有需要的話,也必須等到明天,知道嗎?」

布魯菲德點了點頭,塔米便將門關上,房間重新回到深沉的漆黑之中。

布魯菲德爬上另一張空床,將床上那張薄薄的毛毯蓋到身上,雖然閉上了眼睛,卻久久不能入睡,今天發生的事,對於他來說實在太沉重了,被唯一的親人捨棄了,還走進了傳說中的托瑪納。

但一旦想起日後有機會成為法考爾金這個豪門的一員,布魯菲德內心不禁又湧起一陣興奮的虛榮。

多次輾轉反側之後,他終於進入到睡眠之神的懷抱之中。


清晨,一陣悅耳的鐘聲響起,接著,房門被「彭,彭」敲響。

因為在瑪麗斯姨媽長期鍛煉下,布魯菲德對於這一類聲音有著驚人的警覺性,他馬上從沉睡中驚醒過來,發現房門已經打開,另一個身穿和塔米一模一樣服飾的老者站在門前,面無表情的下令:「整理好儀容,到門前站好!」

布魯菲德趕緊把對面床的男孩拍醒,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套骯髒破爛的衣服,便站到門外,發現長廊上各個房間門口已經站了不少人,每個人都睡眼惺忪地互相打量著。

塔米正站在長廊的另一頭,遙遙對布魯菲德打了個眼色。

等所有人都出來站好後,塔米等老者便領著他們下了樓,來到會館後面一座屋子裡,先安排他們吃早餐。

布魯菲德還記得塔米的話,就拿這頓早餐作為實習,結果那刀叉遠遠沒有想像中簡單,結果麵包還沒來得及吃一半,就被聽到全體用餐完畢的命令。

接著他們被領到二樓,分開男女浴室,進行一次清洗,命令很簡單,每個人都必須乾乾淨淨,不能讓自己有半點大海賤民們的骯髒氣息。

所以在公共浴室內,布魯菲德洗得十分仔細,生怕因為一點點瑕疵而被淘汰,和他同房那個高個子男孩專門跑到他旁邊,在嘩啦啦的水聲中,低聲說了句:「謝謝。」

布魯菲德用疑惑眼神來回應對方,那男孩子又低聲說:「你叫醒了我,平常在家裡那條船上,我總是最遲醒來的……」

布魯菲德心想這沒什麼,但還是笑了笑,以示友善。

男孩子顯然是個比較健談的人,繼續低聲道:「今早最遲起床那兩個已經在早餐後被送走了,所以我很感激你。「

布魯菲德還記得昨晚會館一樓長廊上,那幾個聊天者被斥走的深刻教訓,所以他還是笑笑,不作任何回應。

男孩子也笑了,繼續利索地洗刷著自己,低聲道:「不必那麼拘謹吧,這裡監視沒那麼嚴。你看這裡大多數人都在小聲說著話,他們總不可能把我們全淘汰了吧。」

布魯菲德仍是笑,不過笑得有點尷尬,因為被人看穿了自己正在想什麼。

男孩似乎很想贏得他的友情,又說:「我叫尤蘭塞恩,你呢?」

布魯菲德終於低聲應了句:「我叫布魯菲德。」

「嘿嘿,布魯菲德,很高興認識你……」

「……」

洗完澡後,每個人都獲發了一套最低級的僕人服裝,大多有七成新,對於布魯菲德他們大多數人來說,這樣的衣服算是生平穿過最漂亮的一套了。

接著在老者們的指示下,他們重新列隊走上三樓,在一間資料室外排隊登記資料。

那叫尤蘭塞恩的男孩排在布魯菲德的後面,他湊到布魯菲德的耳邊,用低得像蚊子叫一般的聲音,低聲道:「不必緊張,把自己的真實身份說出來就可以了,千萬不要說假話。我哥哥去年來考過,他告訴我的……」

布魯菲德點了點頭,動作十分輕微,心想這個尤蘭塞恩說是哥哥來考過,其實說不定是他自己第二年重考了吧,不過他肯冒著被淘汰的危險來告訴我這些,也算難得了,不禁對這個尤蘭塞恩多認可了幾分。
第三章

數據室一排桌子,桌子後坐有穿著整齊的登記員,每個人都嚴肅得很,連一絲一毫表情都沒有,布魯菲德對他們外貌的評價是刻板,但很專業。

負責審核布魯菲德那個登記員為他量度了身高,用地秤稱了他的體重,再問他姓名,出身等等數據,布魯菲德本以為應該昨晚就回答的問題,現在一股腦湧向了他,他小心翼翼的作答,不時還會抬頭看看那登記員的神色,發覺對方仍是毫無表情,如實登記。

布魯菲德感到有點沮喪,他本以為自己如此不幸的身世和遭遇,會得到對方一點同情和安慰,沒想到直到最後,對方也僅僅是以一句「問話完畢,你可以出去了。」

這多多少少令布魯菲德感到一陣不舒服,但他剛出門就立即安慰自己:對方只是貴族的工具,高貴的靈魂不應該為工具的漠視而感到難過的。

大海的賤民們大多沒有姓氏,只有名字。

因為這個,數據室里發生了一點點騷動,一個或許曾經是貴族、但現在已經落魄的女孩,強調自己的全名,要求登記員必須把自己的姓也加進數據里,但被登記員拒絕了,理由就是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來到托瑪納參選的孩子,姓氏那一欄都必須是空白的,日後你有機會晉升,那也只能是法考爾金這個偉大的姓氏填進那處空白的地方。

好不容易將這場小風波平伏了下來,當然是那個女孩失敗告終,所以她走出來的時候,眼圈還是紅紅的。

不過布魯菲德卻特別多看了她幾眼,他覺得這個女孩子十分有個性,應該也擁有著一個比較高貴的靈魂,她肯為自己的尊嚴抗爭,最難得的是,她鬧得這麼大聲,竟然也沒有被立即淘汰,這就足夠讓步步為營的布魯菲德景仰了。

他等待的位置恰好就在數據室的正門外,從他的角度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數據室里面的情況,布魯菲德發現許多人說起自己的經歷時,都會忍不住痛哭流涕,他不禁又替自己驕傲了一下,最起碼,他在貴族的工具面前能保持了堅強。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問完話了,他們才能列隊下樓,下樓的時候發現又有另外二十幾個同齡人被領了上來,身上穿著和他們一模一樣的服飾。

布魯菲德心里暗自的想,那個叫卡爾的選拔官員今天又選了半天,選出了他們?

回到一樓的餐廳,布魯菲德發現所有的餐桌都被鋪上了雪白的餐布,餐具明顯被特意洗刷過,看起來特別的亮麗。

布魯菲德心想,塔米先生果然沒有欺騙我,布置得特別好,那說不定真有貴族老爺在暗處盯著觀察了。

他覺得有必要報答一下尤蘭塞恩前面的提醒,在所有挪開椅子坐下的時候,他藉著四周的噪音,輕聲對尤蘭塞恩說:「吃相不要太難看了,可能有審核官在看著我們。」

尤蘭塞恩點了點頭,對布魯菲德用力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的謝意。

這頓午餐異常豐富,每張六人桌就有一條烤魚,每個人竟然還有一小塊魚扒,還有遠比早上數量多的面包和飲料等等,能坐在這里的少年,都不是莽撞愚蠢的家伙,誰也不敢率先動手,但也幸好如此,等所有的食物都上台後,一位老者才宣布,等候其餘的候選者到來,才能進餐。

所有人只能乾巴巴的坐在座位上,而且坐姿要筆直,不能難看。

面前烤魚的芬芳一陣陣的飄進鼻子里,實在令人心癢難安,對于早餐份量明顯不足的布魯菲德來說,這確實有點難熬,但幸好他在瑪麗斯姨媽手下習慣了這種滋味,所以依然筆直的坐著,目不斜視,盡量不去看那些美食。

許多人就遠不如他安靜了,尤蘭塞恩已經算表現好了,但也起碼小幅度地改變了幾次坐姿。

他們整整坐了大半個小時,直到餐廳的小挂鐘打響了中午一點的鐘聲,遠處的樓梯才隱約傳來了腳步聲。

布魯菲德看到坐在他對面那個男孩嘴巴動了動,布魯菲德心想,假如他能把聲音發出,一定是充滿埋怨的句子。

終于等到所有候選者都就坐了,塔米敲響了餐鐘,宣布用餐時間到了,大家才敢動手進餐。

因為有魚扒的存在,布魯菲德才驚訝的發現,會用刀叉的候選者竟然遠比想像中的要多,這多多少少打擊了他的士氣,因為他發現有不少人使用起來,比他要熟練多了。

尤蘭塞恩是個機靈的男孩,他認為布魯菲德在這個環節向他透露了「內幕」,那跟著他准沒錯的,于是,他就跟著布魯菲德錯誤的示範,慢悠悠地切割魚扒,再慢悠悠的叉起面包,沾點牛油,然後慢悠悠地放進自己的嘴巴。

這樣的結果,導致餐鍾再次響起時,他們都沒有吃飽。

不過令布魯菲德感到欣慰的是,還是有許多人是吃得十分狼狽的,甚至有個別把自己衣服的前襟都弄髒了。


卡爾官員出現了,他觀察了一下這些候選者,好像不無失望的嘆息了一聲,吩咐塔米他們讓候選者們列隊。

理所當然的,那位把自己衣服也沾上油跡的家伙,消失在了這個隊列之中。

布魯菲德暗中數了數,發現候選者的總人數大概還有近百人,他心里不禁有點忐忑,他現在還搞不懂最後會選出多少人,不過他很清楚法考爾金不可能每年都會招攬這麼多人的。

候選者的隊伍在卡爾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走進了大街,這是夏日的午後,街上的貴族老爺並不多,倒是兩邊二三樓的露台上,站滿了正在乘涼的貴族小姐女士們,她們對布魯菲德這群候選者們指指點點,評論十足。

布魯菲德不禁微微低下了頭,臉上好辣辣的,他感到一陣深深的恥辱,感覺自己和其他候選者就像畜生,或者像貨物一樣,被人任意指點,沒有了任何的尊嚴。

但這個時候,他自認為的高貴靈魂完全沉默,卑微的一面占據了主動,現在他根本沒有任何發作的資本。

事實上,大海的賤民們罕有能在陸地上走上這麼長的路,尤其還是腳下那麼潔淨的街道,但布魯菲德的心完全陷入進自己編織的屈辱當中,完全沒有其他人那麼享受。

趁著四周都有人聲,尤蘭塞恩低聲說了一句:「喂,布魯菲德,好像很多美麗的貴族小姐們都看著我們這個方向呢。」

「哼!」布魯菲德應了一聲,但這不滿的聲音卻放得很輕很輕。

「如果真給哪個貴族小姐看中,讓我們去當男寵,也是件不錯的事呀,嘿嘿……」尤蘭塞恩沒去看布魯菲德的臉色,自個陶醉了起來,當然,盡管在得意之中,他的聲音依舊壓得很低。

男寵是貴族中的奢侈品,能成為奢侈品者,當然姿色相當過人,布魯菲德的臉色更難看了,他覺得尤蘭塞恩侮辱了自己,臉上的神色更難看了。

他們這行人一直走進托瑪納的中心地帶,繞過那破舊的海神雕塑,轉向了西邊的軍事區,來到一個不大不小的廣場上,卡爾等人吩咐他們列隊站好。

這一次,連卡爾也親自動手,和塔米他們一起為布魯菲德等候選者作最後的衣裝整理。

「無論如何,你們都必須立正站好,保持應有的舉止,懂了嗎?」卡爾逐行逐行的低聲吩咐著。

布置好一切後,卡爾和塔米他們就遠遠站到陰涼處,而布魯菲德他們就不得不站在太陽的正下方,盛夏午後的陽光是最為毒辣的,長時間灼曬很容易發生中暑,但真正的審核官大人卻姍姍來遲,由得候選者接受猛烈陽光的熱情洗禮。

大海中的賤民大多都是能吃苦的,但審核官大人的時間觀念實在太差勁了,大半個小時過後,一位較弱的女孩首先倒下了,臉色蒼白,顯然是中暑了。

她就站在布魯菲德的附近,所以布魯菲德很清楚地看到那女孩就算在昏迷中,嘴唇還是不停的顫抖著,布魯菲德想,她是想說點什麼嗎?或許是一番很不甘心的話吧……

鳥兒在廣場外的樹叢中嘰嘰喳喳的叫著,透出一絲絲煩躁的氣息,汗珠一粒接一粒地從布魯菲德額頭中滲出,然後緩緩從他臉龐上滑落而下,滴落在廣場的石板上,發出一下接一下的滴答聲,盡管這些聲音十分輕微,但布魯菲德卻異常仔細的聆聽著,這是他繼續維持清醒意志的最佳辦法,他有點後悔午餐的故作斯文,那個時候多吃一點,現在就可以撐久一點了。

已經一個半小時過去了,超過三分之一的候選者被送了出去。

就在布魯菲德也快要崩潰的時候,異變忽然發生了,一群不知從那里鑽出的野狗,像瘋了一樣撲向候選者,刺耳的狗吠聲從四面八方湧來,竟然有上百條大型惡犬從各個方向撲向他們,遠遠看到它們雪白的牙齒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鋒銳光芒。

布魯菲德的腦筋頓時醒了一醒,第一反應是,慘了,該不該馬上逃走呢?接著下來第二反應是,那個審核官是不是故意放這些凶犬出來,借此來考核我們的鎮定?

在其他候選者的驚叫聲中,他側頭往卡爾官員他們望去,發覺他們同樣是一臉驚惶,區別僅僅是他們沒有驚叫出來,盡管慌張,舉止卻沒有失措。

布魯菲德飛速思考著,傳說中貴族老爺們的地盤真會出這麼大的漏子,讓瘋狗四處亂跑嗎?真有這樣漏子,又剛好被我們這群准備受審核的候選者們給撞中了?這未免太偶然了吧……

他對身邊准備逃跑的尤蘭塞恩低喝道:「別亂了,尤蘭塞恩,現在就是考核的題目了!」

尤蘭塞恩怔了一怔,他的腳步移動了兩步,又站了回來,最後他選擇了信任,長期在海上生活,有些人可以從其中鍛煉出過人的直覺,能嗅到什麼時候會放晴,海上什麼地方會有風浪,尤蘭塞恩就是這一類人,他直覺告訴他,布魯菲德這句話值得信任。

事實上,那群凶犬來到他們面前就停下了,只是繼續張牙舞爪的吠個不停,所以有幾個身穿高級官員服飾的男女走進廣場的時候,仍然站在原位的候選者,只剩下三十人不到,其餘的,不是躲到了廣場的角落,就是爬上廣場邊上的欄桿。

一列衛兵跑了進來,把離開原位的人統統帶了出去。

布魯菲德緩緩舒了口氣,他發現高級官員當中,其中一個成熟的女士好像對他微微笑了笑,于是他猜,她是不是就昨晚向他發問的那一位。

卡爾小跑了過去,低聲匯報著什麼。

領頭那個黑衣男子一臉嚴肅,慢慢向布魯菲德他們走去,由得卡爾緊隨身後報告。

黑衣男子走進候選者當中,四處觀察,他首先發現有個候選者已經坐倒在地,褲襠還濕濕的,他不禁皺了皺眉,指了指那人,悶哼道:「他可以下去了。」

卡爾一擺手,馬上就有衛兵將此人拖走。

黑衣男子來回在他們當中走了一趟,又在另一個候選者身邊停下,端詳了一下那孩子的耳孔,里面明顯有污跡沒有洗乾淨,黑衣男子這次話也沒有多說,指了指,擺了擺手,那人也被帶下去了。

布魯菲德發現自己的心跳明顯加速了,尤其在四周忽然變得如此安靜的環境下,他聽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聲,他很害怕這樣巨大的心跳聲會影響自己能否順利通過考核,但怎麼也無法讓心髒平靜下來。

當黑衣男子來回走到第二趟,來到他身邊時也停下,布魯菲德的心幾乎跳了出來,這麼辛苦才來到這里,難道還是要被帶走,成為一個無家可歸的賤民嗎?

幸好黑衣男子僅僅在端詳他身旁的另一個女孩,她上衣的下擺明顯有一塊牛油的污跡,不過那女孩很聰明地把那里用小夾子給夾了起來,把沾了污跡那地方夾到了里面,不注意看根本無法發現這處瑕疵。

黑衣男子抽出了夾子,看清楚了那污跡,冷冷笑道:「別耍小聰明!」又是擺擺手,這個女孩也被拉了下去。

黑衣男子轉過身,目光就落到了布魯菲德的臉上,他湊近了少許,細細端詳著布魯菲德的五官,布魯菲德感覺到了對方鼻息,看清了面前這張威嚴中帶有一點點霸道的臉,他感到一陣心懾,但生存的信念支撐著他,令他用盡量平和的眼望著前方。

但黑衣男子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放過他,又伸手撥開了他額頭上劉海,要把他觀察得更為仔細,布魯菲德心里湧過一陣恐慌,大海的賤民中早就盛傳過貴族老爺們喜歡虐玩蠻童,這位黑衣老爺該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布魯菲德的內心頓時打了個冷戰,尤其他感覺到黑衣男子眼里似乎還閃過了欣賞的亮光。

黑衣男子的臉龐終于離開了少許,他用力捏了捏布魯菲德的肩膀,又捏了捏手臂,明顯的皺了皺眉,甚至還搖了搖頭。

布魯菲德的心有一絲安慰,這位貴族大老爺不會看上我了,但更多是恐慌,這黑衣老爺每次搖頭,就有人要被淘汰了,我過了這麼多關,最後還是要被淘汰了。

就在他心灰意冷時,黑衣男子卻道:「你一直表現得很好,只可惜太瘦弱了,筋骨也不結實,就像北岸的度假輕木帆,看起來很華麗,卻無法在海里經得起大風大浪。」

他是說我中看不中用嗎?布魯菲德思考著這個問題,情緒暗暗開始有點抵觸,但他不敢用任何言辭來反駁。

黑衣男子身後的卡爾見布魯菲德一臉若有所思,趕緊向他打了個眼色,布魯菲德才反應過來,連忙道:「謝謝老爺的教誨。」

黑衣男子首次展露出笑意,甚是溫和,說:「但任何船只要經過改良,都能成為乘風破浪的好船!」

他轉身離去,對卡爾作了個重新列隊的手勢,卡爾趕緊指揮布魯菲德他們重新排成新的整齊隊列。

布魯菲德飛快數了數,現在只剩下二十四人左右了。

藉著重排隊列的腳步聲,尤蘭塞恩飛快說了一句:「謝謝你,布魯菲德!」聲音很低,但布魯菲德還是聽到了。

不過他僅僅是微微點了點頭,以作回應,他不想剛剛建立起的好印象就被破壞了。

黑衣男子站在隊列前,朗聲道:「你們好,我是海因姆男爵,在托瑪納專門負責新人的訓練!在整個選拔過程中,相信你們也了解到了,我們法考爾金家族需要的人才,不單要有智能、做事夠精明、舉止得當、忍耐力強等等優點,還要有膽識,有眼光,你們既然每個人都說願意忠誠于家族,那麼就必須信任家族,相信只要在家族的地盤里,你們的生命會得到最大的保障!剛才考核最後一個環節里,要考的就是忠誠、信任、膽識和眼光,我很高興你們都做到了……」

布魯菲德一聽到「剛才考核最後一個環節」,頓時心花怒放,他終于通過以嚴格聞名的法考爾金家族的考試了,不用被人驅趕出托瑪納,不用成為無家可歸的賤民,不用被凶殘的衛兵吊死在城樓上了……

因為太過興奮,他腦海里「嗡,嗡」的響了幾下,以至錯過了海因姆男爵的不少發言,他趕緊重新定下心,以免被有心人看出他正得意忘形,只聽男爵繼續說道:「……在家族里,什麼學問都可以學到,唯獨忠誠是靠你們自己去理解,去實踐的,將忠誠這種最高貴的品格烙印進你們的靈魂里,永遠信任家族,永遠忠誠于家族!最後,恭喜各位,你們正式成為法考爾金家族的預備成員!」

在卡爾的帶領下,布魯菲德等預備成員整齊向海因姆躬身行禮,海因姆已轉過了身,領著他的官員們,向廣場的出口走去。
第四章(上)

軍事區,預備成員的訓練營大樓里,布魯菲德衝了一個異常舒服的冷水澡,原來那套僕人服已經脫下回收,換上了一套嶄新的預備成員服。

布魯菲德對著更衣室的全身鏡,很是滿意地看著自己這個精神的造型,老者塔米悄悄地走到他身後,看了看四周無人注意他們,才低聲道:“孩子,恭喜你過關了,切記先前卡爾先生對你們說過的種種規矩了!”聲音仍是充滿了友善和鼓勵。

布魯菲德真誠地對塔米笑了,低聲說:“謝謝塔米先生你的指點!”

塔米和藹一笑,說:“海因姆男爵欣賞你呢,在最後那個環節的考核里,不但因為你看穿了他的想法,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更因為你肯出言提醒了旁邊的朋友要鎮定,這才是最難能可貴的。”

布魯菲德心里不禁凜然了一下,這里的人可真不簡單,就算是塔米這樣的老人家,竟然連這麼細小的地方也能注意到了。

塔米“呵呵”的低笑了兩聲,說:“我僅僅是特別注意你,才能發現罷了,但海因姆男爵卻能注意到每一個人!”

面對布魯菲德疑惑的目光,塔米解釋道:“因為我過去有段時間侍候過男爵老爺,男爵的眼光特別的銳利和獨到,這幾年他來負責新人訓練了……對了,你可不能松懈,家族雖然珍惜人才,但一旦出現什麼漏子,立即就會被趕出托瑪納的,明白嗎?”

布魯菲德剛剛張揚起來的心立即沉了一下,因為塔米最後幾句話說得沉重,所以他用力點點頭表示明白。

這時,換好新衣服的尤蘭塞恩走了過來,塔米馬上轉過身,慢悠悠地走開了。

尤蘭塞恩興奮的低聲道:“布魯菲德,我剛去看了分配名單,我們被分到同一個房間,嘿嘿,真是太好了。”

布魯菲德心里雖然因為對方曾說一起當男寵一事,對尤蘭塞恩還有點芥蒂,但尤蘭塞恩的熱情還是打動了他,他真誠地笑了笑,輕聲回應:“我也很高興看到這樣。”


因為這是他們成為預備成員的第一天,下午又曾在艷陽下爆曬了這麼久,訓練營沒再給他們布置什麼任務,晚餐過後,預備成員就可以回房休息了。

這里的房間要比昨晚那間寬敞許多,甚至還配備了獨立的衛生間,顯示出作為法考爾金家族成員的優越性,不過衛生間里並沒有噴頭,要洗澡必須到公共浴室,布魯菲德猜想家族的用意是為了更好的監控每一個成員的身體。

尤蘭塞恩四肢伸展地倒下自己的床上,樂呵呵道:“今晚終于可以舒舒服服地在陸地上睡上這麼一夜了!”

布魯菲德小心翼翼的觀察房間每一個角落,擔心還會有什麼裝備正監控住他們。

尤蘭塞恩笑道:“不必擔心,這里他們沒有設置監視!”

布魯菲德皺眉道:“你怎麼知道?”

尤蘭塞恩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得意的笑道:“就憑我驚人的直覺判斷。”

布魯菲德無言以對,沒好氣地坐在床上,閉目養神,思索著自己的人生,忽然安穩下來,他回憶起過去,甚至還忽然有點想念瑪麗斯姨媽和歐沃姨丈,不知道他們現在正在幹什麼,瑪麗斯姨媽大概又為物價的不穩定而大發牢騷吧。

他仇恨他們舍自己而去,卻又緬懷他們曾讓自己在他們船上渡過了人生中最難熬的七年。

尤蘭塞恩在對面床上嘰哩咕嚕的說著什麼,布魯菲德都沒有聽清,只想著自己奇怪的心事。

這個時候,門忽然被敲響了。

兩人立即條件發射的站了起來,布魯菲德打開房門,發現卡爾先生正站在門外,笑意盈盈地盯住自己,在他身後還站有兩位未曾見過的先生。

卡爾以從未用過的親切語氣對他說:“斯爾維亞侯爵大人要見你,你馬上出發吧!”

布魯菲德不禁愕然了一下,自己才剛剛來到這里,怎麼可能會有貴族老爺要見自己呢?

他從卡爾曖昧的眼神似乎捕抓到什麼,心中一寒,暗叫不好,難道那個什麼什麼侯爵才是傳說中蠻童愛好者,他老人家問卡爾這個混蛋有沒有新貨,卡爾這混蛋就把我給推銷出去了?

卡爾哪里能猜到布魯菲德小小心靈里的複雜想法,見他不動,便催促道:“這兩位是侯爵大人的家臣,你跟著他們前往就對了!”

尤蘭塞恩用肩膀在背後輕輕頂了頂布魯菲德,提醒他得搞清楚上下級關系,這里可是等級無比森嚴的托瑪納。

布魯菲德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只好躬身道:“明白了,卡爾先生,我馬上就去。”

那兩位家臣先生也不多話,作個請的手勢,就一前一後夾著布魯菲德,離開了訓練營大樓,上了一輛異常豪華的馬車,往托瑪納市區的方向駛去。

此時已是夜晚時分,路上罕有行人,偶有馬車與他們擦身而過,布魯菲德發現這些馬車都為他們讓道,可見這個什麼什麼侯爵的身份一定十分高貴。

透過車窗,可以看到街道旁的路燈,朦朧的燈光照耀著朦朧的前路,整個托瑪納沉浸在靜謐的氣氛之中。

布魯菲德過去從未坐過馬車,而且一坐就是老人家嘴里講的四輪豪華馬車,但這個第一次並沒有為他帶來任何喜悅,他的內心甚至開始掙扎起來,萬一那位什麼什麼侯爵老爺真的看中我,我該如何反抗呢?我這麼瘦弱,萬一不是他的對手,那又該怎麼辦才好呢?難道我高貴的靈魂就要在這罪惡的托瑪納里被玷污了……

他忽然意識到,要平平安安的在這里過日子,也並沒有件容易的事情。

布魯菲德猜想著無數種可能出現的情形,構思出來的畫面越來越荒誕,不過無論哪一幅畫面,他都是被侮辱的那一方。

正當他胡思亂想之際,侯爵老爺的兩位家臣已一前一後的夾著他下車,布魯菲德看著面前那紅磚高牆,仿佛已經能想像在它背後的陰森恐怖,從緩緩敞開的大鐵門中間走進時,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因為這些負面心理,他甚至沒有扭過頭去觀看他從未見過的花園,還有大廳里堪稱奢華無比的貴族裝璜,布魯菲德被領進了二樓的一個豪華的房間里,當他看到房間的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大床時,還有鼻子間聞到那陣淡淡的香水味道時,他心中慘叫,我完了!

那兩個家臣絲毫沒有體諒他的心情,面無表情地拋下一句:“布魯菲德,你在這里等著就對了。”

話畢,兩人關門離去,空蕩蕩的房間里只剩下布魯菲德一個人。

對于那個隨時有可能到來的可怕未來,布魯菲德被一股不可克服的膽怯給纏繞住了,他心慌意亂,兩腳甚至顫抖了幾下,他很想到附近那張精美的象牙木椅上坐下,又擔心那個什麼什麼侯爵忽然到來,就因為他的無禮而趁機發難。

就在他感到最徬徨無助的時候,房間里的燈忽然熄滅了,布魯菲德的心幾乎跳了出來,他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任何失態的驚叫聲,但雙腳就不再那麼聽使喚了,踉蹌地後退了幾步,竟然一屁股坐倒在了那張象牙木椅上。

布魯菲德趕緊又站起來,內心更是狠狠地痛斥自己,竟然被這忽然而來的黑暗嚇著了,實在對不起自己那高貴的靈魂。

一點光芒從黑暗的遠處湧出,布魯菲德瞇起眼睛往那方向望去,發現那光芒正緩緩向自己游來,剛剛鼓起的勇氣馬上被新一輪的恐懼所掩蓋,他雙腿一軟,再一次坐倒在了椅子上,幸好,光芒來到近處時,他終于發現那原來僅僅是一根蠟燭所發出的燭光,目光移動到燭光後,布魯菲德的呼吸頓時停止了剎那,那是一張美麗無暇的少女臉龐,正似笑非笑地凝視著自己。
第四章(下)

“布魯菲德,你好!我叫艾莎,這間房間的主人!”臉龐的主人輕聲自我介紹著,她的聲音比她的相貌更有令人出軌的魅力。

布魯菲德不禁咽了下口水,他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如此漆黑的環境里,一點淡淡的燭光,加一個美麗的少女,足以讓他以為自己正身在夢中,但他警覺自己這是現實,一步的差錯,那他將萬劫不複。

他趕緊起立,微微躬身道:“艾莎小姐,你好!我正在此等候侯爵老爺呢。”

“嘻嘻……”艾莎發生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聽得布魯菲德又是一陣心猿意馬,他慌忙低下頭,不敢再去看那張充滿誘惑力的俏臉。

艾莎輕聲說:“傻瓜,我父親早睡了,我是借他名義,將你約到這里的!”

布魯菲德詫異道:“那……那是為什麼啊,艾莎小姐!”

艾莎往前邁了一小步,輕輕笑道:“因為,人家今天中午在中心大道看見你,覺得你很好看,所以就把你叫來,再仔細看看咯。”

布魯菲德可不是什麼遲鈍的男兒,立即模糊地把握到艾莎小姐這句話里面的誘惑意味,大海中的賤民大多抱著能過一天算一天的理念過活,性觀念一向頗為開放,不少早熟者更是十四、五歲就開始有這方面的經歷,滿意的話,甚至還會締結婚姻,生兒育女。

瑪麗斯姨媽盡管從未給他提供過這方面的便利,還盡量壓制他各種各樣的欲望,但長期在大海上流浪,在各個不同的碼頭間渡夜,耳濡目染,這方面的事情雖然沒機會實踐,但還是見識過不少的。

現在這麼香艷的一個機會放在面前,布魯菲德發覺他的喉嚨就像發了燒一樣幹裂,很想說點什麼來回應,卻怎麼也找不到最恰當的措辭。

艾莎小姐饒有興趣地望著他那張漲紅了的臉,撲哧一笑,說:“布魯菲德,越看你越可愛呢!要不,你做我男寵好了!”

“男寵”這兩個字就像一把利劍,狠狠地刺進布魯菲德弱小的心靈,這陣劇痛醍醐灌頂般提醒了布魯菲德,這是階級分明的托瑪納,不要存在任何妄想,尤其是愛情這一類奢侈的感情。

關于布魯菲德認為她侮辱了自己這一點上,艾莎絲毫也沒察覺到,而事實上,一個高高在上的貴族小姐,竟然向一個大海的賤民提出邀請,讓他有機會成為貴族小姐的男寵,這簡直是海神賜予他的最大恩寵了,所以艾莎很奇怪,布魯菲德竟然沒有絲毫激動的神色,甚至還有點憤怒的瞪著自己,她低聲道:“布魯菲德,你不會是高興得無法做出反應了吧?”

布魯菲德已重新挺直了腰,正視艾莎,他覺得沒必要避開一個正侮辱自己的人的眼睛,沉聲應答道:“艾莎小姐,謝謝你的提攜,但我更願意呆在新人訓練營,學點技能,以後好為我們法考爾金家族效力!”

艾莎見他從開始的茫然,到現在的一本正經,不禁笑道:“布魯菲德,你是不是在擔心我以後嫁人了,你將如何自處,對嗎?不必擔心,就算我不能將你帶在身邊,我也會把你轉贈給我好姐妹們,保証你這一生衣食無憂的。”

她熱誠的好意聽在布魯菲德耳里,簡直是天大的侮辱,要不是害怕會被吊死,布魯菲德真想馬上給她兩巴掌,把她牙齒給打下來,讓她乖乖的閉上嘴巴。

艾莎見布魯菲德悶不吭聲,以為對方已經同意了自己的提議,又輕笑道:“來,跟著我。”

布魯菲德見她提著燭台轉身走去,想了想,最後還是不敢違抗這個小小的命令,慢慢跟在她身後。

艾莎將燭台放到床頭象牙矮櫃上,回頭對布魯菲德招了招手,讓他和自己並肩坐在那張軟綿綿的大床上,她輕笑道:“布魯菲德,你以前有過這方面的經歷嗎?”

布魯菲德鼻子里滿是對方身上的淡淡幽香,看著面前這張精致的俏臉完全寫上了挑逗的誘惑,他喉嚨又一次幹澀起來,但他立即狠狠地責備自己,這是一個短時間內兩次狠狠侮辱了自己的女人,他怎麼可以如此下賤,馬上就與這樣的女人做出苟且之事呢?他內心高貴的一面正狠狠地鞭打著自己的內心齷齪的一面。

艾莎的手已經輕輕按到了布魯菲德的大腿上,還不規則的游移起來,慢慢往他最敏感的部位游去,布魯菲德感到自己的神經立即劇烈的抽動了起來,那要命的舒適感正挑動著他每一根正敏感著的神經,假如不是抿緊了嘴唇,布魯菲德恐怕已經呻吟了出來。

他側頭望向艾莎,這女孩應該大不了自己多少,但那美麗至極的媚態已經超出了他這個年齡所可以理解的範疇,對方正輕咬著下唇,幽幽地看著自己,仿佛在說:傻瓜,你還在等什麼呢?

布魯菲德卻因為這種眼神而從欲望中掙脫了出來,因為他覺得艾莎小姐現在一定把自己當成是一個可悲的小男寵,布魯菲德決不能忍受這樣的侮辱,他消失的力氣一下子全部回來了,他伸手按住了艾莎那軟若無骨的小手,那只小手離自己最敏感的部位,僅有一寸之遙了,他沉聲道:“艾莎小姐,布魯菲德承蒙你錯愛,但是,我更願意老老實實地當一個預備成員,也不願意當小姐你的男寵!”

說出這句直白的拒絕,布魯菲德已經耗出去了,他以為艾莎會出現什麼過激的反應,或許會把剛才那兩個冷冰冰的家臣喚進來,然後把他拖出去,毒打一頓,再或者直接交給衛兵,讓他們把自己驅趕出城市,接著他就會被當成夜間依舊游蕩在托瑪納上的賤民,吊死在那高高的城樓上……

但,他還沒來得及看清艾莎會有什麼反應,蠟燭竟然已經熄滅了!

接著,整個房間重新恢複了燈光的照明,最令布魯菲德感到詫異的是,竟然有四、五個同樣是貴族裝束的美麗少女,從房間另一側的屏風後走了出來,她們嘻嘻哈哈,這個說艾莎你好失敗哦,那個說艾莎你輸了,還有的說,哎呀,這次可下錯注,高估了艾莎這丫頭的魅力……

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們對布魯菲德視若無睹,就這麼圍著艾莎嘻嘻哈哈地討論了起來,艾莎先是怒瞪了布魯菲德幾眼,但很快又投入到她們的情緒,面無愧色的討論起剛才過程的細節,檢討其中的得失。

布魯菲德一見她們出現,連忙從床上站了起來,遠遠站到了一邊,接著他聆聽她們的對白,簡直就氣瘋了,這群貴族丫頭竟然拿自己當成是娛樂賭博的工具,完全沒有顧及到自己這顆高貴心靈在這過程中的痛苦。

布魯菲德呆呆地站在那里顫抖著,他第一次因為自身卑微而感到憤怒,也第一次燃燒起了對權力的野心,假如現在自己是個有權勢的人,一定衝過去把這幾個賤女人狠狠地踐踏在腳下,讓她們為所做出的卑劣行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最可恨的是,她們所有人都仿佛把自己當成是透明了一樣,誰也沒有再多看自己一眼,讓他身處于如此尷尬的一個位置上,承受著如此巨大的屈辱,這更是進一步燃燒起布魯菲德野心的火焰,只可惜他腦海里勾勒出的畫面尚未成為現實,所以他可以做的,僅僅是繼續在原地顫抖著,忍受著。

最後還是艾莎小姐想起了布魯菲德的存在,她搖響了喚人鈴,又對布魯菲德淺笑道:“平心而論,布魯菲德,你十分出色,我們這個貴族游戲自我曾祖母一代開始,流行了幾十年,你還是第一個能抵擋住誘惑,沒有做出出格行為的男子!”

這句由衷的贊美並沒有獲得布魯菲德絲毫的認同感,他緊咬牙關,不讓仇恨的表情擺到臉上,低頭道:“能得到艾莎小姐的贊賞,這是布魯菲德最大的榮幸。”

“嗯,那個誰,你記住了,今天晚上的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一旦事情外洩,後果自負!”另一個看起來年長一點的貴族小姐向布魯菲德冷冰冰的喝道,那聲音就想在呼喝一條她家飼養的長毛狗。

布魯菲德將牙關咬得更緊了,緩緩應對道:“這位小姐,我記住了!”

他慢慢將仇恨壓制住,抬起頭,目光盡量平和的從這幾個女人臉逐一掃過,記清她們的容貌,但布魯菲德還是嫩了點,那個年長一點的小姐似乎從他眼中把握到了凶光,又冷聲道:“如果你聰明點的話,最好不要把心里想的也放到臉上去!”

這句斥責嚇得布魯菲德又重新低下了頭,他可不想在這件恥辱的事情剛剛結束時,又莫明其妙地死在這里。

那兩個家臣終于應召到來,艾莎下令道;“你們把布魯菲德送回去吧。”

“是,小姐!”那兩人也不多話,木著嘴臉,又把布魯菲德押送走了。


當他們將布魯菲德送回到他新手訓練營的房間門口時,布魯菲德只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一只任人操控的木偶,他頭也不回地推門而進,馬上反手把門關好,一頭撲到自己的床上,躲進被窩里,深深的恥辱感正層層包圍著他,他從未像現在那樣渴望過力量……

這時,被驚醒的尤蘭塞恩含糊不清的問候了他一句,布魯菲德也是悶聲回應,當他重新聽到尤蘭塞恩低低的呼嚕聲時,他才把頭顱從被窩中鑽了出來,發覺仇恨感仿佛因為四周的寂靜而淡化了不少,他連忙又刺激自己的羞辱心,他要把這份屈辱當成是未來前進的動力。
第五章(上)

清晨的鐘聲響起了,所有預備成員必須在聽到鐘聲後起床,趕到訓練營大樓外的廣場集合,如果在十五分鐘後,鐘聲第二次響起時,你仍沒有到達廣場,並且缺乏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麼,你可以回去收拾行裝走人了。

布魯菲德睡得並不好,直到快天亮了,勉強才能合眼,但鐘聲響起時,他立即從床上彈了起來,想在這里生存下去,那麼就得守這里的規矩,他搖醒了尤蘭塞恩,自己迅速穿好那套嶄新的預備成員服裝,再稍作梳洗,不再管剛剛穿好衣裝的尤蘭塞恩,自己衝出門外,往樓下奔去。

但令布魯菲德失望的是,他並不是第一個到達廣場的人,先他們幾屆的預備成員不少已來到了廣場,就算是他們那一屆,也有一個俏麗的女孩筆直地站在了那里,布魯菲德認得她就是那個執著地堅持要用自己姓那個女孩子。

當他從那些高屆的預備成員身邊走過時,他感到有不少目光正盯著他,這多少令他感到有點不適,但當他聽清其中傳來一些嗡嗡的議論聲時,他簡直氣炸了。

“那個小家伙好像昨晚出去了……”

“知道,我的床靠窗邊,看到有輛豪華馬車把他給接走了……”

“前面我掃落葉的時候,聽長官說,好像是有什麼貴族老爺找他呢……”

“找他幹嘛?”

“你說呢?”

“嘿嘿,又一個可憐的男寵產生了,還是大老爺的男寵。”

“哈,你羨慕人家了?”

“呵呵,當男寵可以提出離開訓練營呀,多美妙的事情……”

“……”

布魯菲德握緊了拳頭,盡量不讓自己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現在的屈辱,日後一定用無比的榮耀去洗刷,當他目不斜視地走回到自己的位置時,臉色已如白紙一般蒼白。

那女孩見到布魯菲德到來,回頭笑了笑,布魯菲德也勉強牽動一下嘴角,但他心里卻是咯登了一下,那些混蛋在那邊胡說八道著,她難道一句也沒有聽到嗎?對了,她故意回頭對我笑,那是恥笑我,間接性地侮辱我!

此時的布魯菲德,只覺得全世界都是敵人。

那女孩注視著布魯菲德難看的臉色,沒將頭轉回去,反倒微微側過了身,低聲道:“你叫布魯菲德,對嗎?昨晚長官吩咐我整理我們這一屆預備成員的資料,我看到的……嗯,我叫凱斐瑞!”

布魯菲德微微低著頭,他現在的心情根本不想與對方作任何言語上的較量,在他看來,這個叫凱斐瑞的女孩一定是在試探自己,試探自己昨晚到底幹了什麼,到底是不是成為了貴族老爺的男寵,一定是的……布魯菲德心中的屈辱更深了,但他抬起頭望向對方,卻發現凱斐瑞的眼睛里並沒有嘲諷,反倒充滿了友善,隱約中還透出一絲安慰。

凱斐瑞見布魯菲德仍是一聲不吭,又低聲說:“布魯菲德,不必擔心,在第二次鐘聲響起前,低聲交談是長官允許的。”

“哦……”布魯菲德輕輕的應了一聲,他覺得對方應該是抱著一份善意交談的,所以他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的?”

“四年前我來參觀過這里,當然,那時候我還是貴族,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人再認識我了……”凱斐瑞苦澀一笑,笑容里滿是唏噓和落寞,這樣的笑容完全與她的年齡搭配不到一起。

布魯菲德瞥了一眼那邊的高屆預備成員,低聲問:“凱…凱斐瑞小姐,他們是……”

凱斐瑞沒等布魯菲德說完,直接回答道:“他們同樣是法考爾金家族的預備成員,在身份上,和我們並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他們先來一年、兩年、三年、或許更久。從有些人的衣服已經陳舊,可以看出,有個別預備成員已經在這里呆不少年了!”

凱斐瑞迎上布魯菲德疑惑的目光,解釋道:“就算你各方面的素質已經及格!但假如貴族們的旗下沒有空缺,或者暫時還沒有貴族看中的,都必須留在這里!”

布魯菲德的心頓時涼了一涼,但他馬上又振作起來,心底里自我鼓勵著,一個高貴的靈魂是很容易被挖掘出來的,就像沙子里的黃金,遲早會被人發現。

這時,下來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這一屆的預備成員有不少還邊跑邊整理著衣裝,其中就有尤蘭塞恩。

凱斐瑞慢慢將身子轉了回去,低聲說:“布魯菲德,我祖父曾經對我說過,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會有流言蜚語。你還沒有能力改變世界時,就暫時融入這個世界吧!”

布魯菲德怔了一怔,他發現這位凱斐瑞小姐遠遠比他想像中要成熟,他有點感激凱斐瑞的安慰,細細品味了幾遍凱斐瑞最後那句話,布魯菲德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過凱斐瑞沒再回頭,也沒再說什麼了,或許是坦然接受了布魯菲德的道謝,也或許是因為布魯菲德的道謝聲太輕太輕了,以致她根本沒有聽到了。

尤蘭塞恩擠到了布魯菲德的身後,低聲笑道:“這次我不謝你了,我要感激海神,是他把你送到了我的身邊。”

布魯菲德還沒應他,第二次鐘聲響起了,周圍的嗡嗡談論聲,立即在剎那歸于寂靜,各屆預備成員的體能教官出現了。

高屆的教官簡潔得很,只吐出一個字:“跑!”就領著歸他們管轄的預備成員們慢跑出廣場了。

而布魯菲德他們這新一屆預備成員的教官就多說了兩句,不過同樣簡潔:“我們是法考爾金家族的成員,無論將來你們出現在家族的什麼位置上,體力都是相當重要的!跟著我,跑!”

他們新人還沒有資格隨意進入軍事訓練區跑動,只能繞著廣場慢跑著,布魯菲德的體能並不好,三圈過後就已經大汗淋漓,呼吸困難了。

那健壯的教官叫了聲“停”,新人們大多是賤民出身,習慣了大海,罕有在陸地上遠距離奔跑,一個個如獲大赦,但教官補充:“女的,原地休息,男的,繼續跑!”

布魯菲德他們不得不繼續緊咬住牙,又跑了兩圈,布魯菲德已是搖搖欲墜,隨時倒下時,教官才再次喊停,並且冷冰冰的作結束語:“你們的身體素質很令人失望,假如一個月後,你們還是這樣,沒有人可以繼續留在這里!好了,去浴室更衣清洗,二十分鐘後到餐廳集合!”


布魯菲德因為熱量消耗過大,昨夜睡眠又不足,體質歷來孱弱的他幾乎在公共浴室里暈了過去,幸好尤蘭塞恩好幾次攙扶住他,才令他沒有在公眾面前出醜。

簡單的用餐過後,他們來到了新人專用的訓練室,一個戴著眼鏡、一副老學者模樣的導師已經在那里等候了,一些必須的資料、文具、筆記都已經整齊地放在每一張桌子上。

導師等所有人坐好後,簡單自我介紹:“各位預備成員,你們好!歡迎加入法考爾金家族,我是導師摩多,專門負責教導你們家族史……”

摩多的授課遠沒有他的樣子看起來無趣,他生動地講述著法考爾金家族的來歷和崛起,預備成員們一個個聽得津津有味,就當是聽故事那樣,有個別會寫字的,還在桌子上用筆記認真記錄起來。

布魯菲德小時候還是跟著父母的時候,曾因為風暴而被困在黑角海域北部的一個小島上幾個月,當時他們的船和另一條中桅商船靠在一起,那船主曾經是個貴族,不過已經沒落了,他挺喜歡布魯菲德,閒著無聊就給布魯菲德講講故事,教布魯菲德寫字認字,那是布魯菲德這十四年來最有文化氣息的時光,他天性聰穎,著實記住了不少文字。

就算後來跟了瑪麗斯姨媽,他空閒的時間越來越少,他仍偷偷溫習,現在終于有機會再次實踐了,他很是興奮地拿起桌上那根粗制的羽毛筆,異常愉快的記錄著要點,不過摩多導師常常吐出一些他不會寫的字句,那他只能用自己想像的符號來代替了。

一節課很快就要過去了,摩多導師很是滿意地看了看台下專心致志聆聽的學生們,其實每個家族招收新人後,第一項要做的工作都是給他們講述家族歷史,讓新人們產生認同感,歸屬感,被美化過的家族史被灌輸進新人們的腦袋後,會大大提升他們的忠誠度,這對于家族的未來,是大有裨益的。

“今天的家族史到此為止,我要隨機提問幾個問題!”摩多掃視了一遍全場,指了指一個坐在前排的預備成員。

那是一個看起來挺結實的男孩,他連忙站了起來,摩多問:“我們法考爾金家族的創始人是誰?”

那男孩用力地眨了眨眼,盡力回憶著大半個小時前的內容,只可惜他的記憶力並不如他想像中管用,想了好一會,才訕訕道:“對不起,先生,我忘記了!”

摩多悶哼了一聲,用嚴厲的語氣說:“連我們的祖先都忘記,這成何體統,你站著,直到下課!”

他目光再一次游移,指了指布魯菲德,說:“你來回答!”

(蔚藍軌跡 第一集 6月11日 出版,敬請關注!謝謝)
第五章(下)

布魯菲德趕緊從位置上站起來,回答道:“我們家族創始人是伊格納蒂斯.法考爾金!”

“很好,沒記住的都給我記住了!”摩多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前面那男孩,才轉回到布魯菲德,問,“那麼,我們家族的發源地是在哪?”

“在紅岩海域的黃金海岸。”布魯菲德回答。

“不錯,那我們家族一開始是做什麼貿易為主的?”

“貴金屬買賣,另外還有木材加工……”布魯菲德流利地複述著摩多曾經講述過的內容。

摩多又連續問了幾個問題,沒想到布魯菲德都能一一作答,摩多目光中不禁閃過了詫異,因為最後一個問題已經是比較難記住的細節了。

他離開了講台,慢慢走到布魯菲德面前,瞥了一眼他的筆記,伸手啪一下把筆記蓋上,又問了幾個比較難的問題,布魯菲德竟然都能一一回答,摩多贊賞的點點頭,這個孩子的記憶力真是好得驚人,家族這次找到人才了。

“我們法考爾金家族進入黑角海域是哪一年哪一月?”遠處傳來了一把威嚴的男聲,海因姆男爵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門外。

布魯菲德用力的抿了抿嘴唇,努力的回憶著,他想了一會,才敢迎上海因姆男爵的目光,回答道:“摩多導師還沒有講到。”

“很好!”海因姆男爵也點了點頭,轉向摩多,道歉道,“摩多導師,我巡堂路過,打攪了,請你繼續!”

摩多慌忙躬身回禮,等海因姆男爵離開後,才微笑對布魯菲德說:“坐下吧。”

布魯菲德慢慢坐回到位置上,心里疑惑海因姆男爵為什麼會突然問一個他還沒有學到的問題呢……

這時,下課的鐘聲響起了,布魯菲德心中也忽然一亮,天啊,海因姆男爵在懷疑我是不是敵對家族派來的間諜嗎?如果我真能回答出那個高難度的古老問題,現在鐵定已經被列入海因姆男爵的黑名單了……

他發覺自己的心不爭氣的急跳了幾下,背脊涼涼的,冷汗已在不知不覺間滲透了衣服。

摩多回到講台上,說:“課間規矩,相信昨天卡爾先生已經向你們說得很清楚了,但我覺得很有必要再說一遍,因為你們當中有些人的記性實在不怎樣……”

他瞥了一眼前面回答不出問題的結實男孩,繼續道:“記住了,可以交談,但不能喧嘩,可以走動,但不能離開訓練營,嚴禁追逐!”

“那麼,各位家族的預備成員,我們明天見了!”

布魯菲德他們集體躬身,一直等到摩多離開訓練室。


“嘿嘿,布魯菲德,沒想到你這麼厲害呀!”尤蘭塞恩向布魯菲德豎起了大拇指,又拿過他的筆記翻閱,又盛贊道:“沒想到你剛來的時候穿得這麼破爛,竟然還會寫字呢,嗯,字體看起來很漂亮呢……”

布魯菲德心思還沒從剛才那陣恐慌中走出來,他發覺托瑪納這個地方,接觸得越深,就覺得越可怕,每一個剎那都有可能出現陷阱,每一個瞬間,都有可能萬劫不複。

他以殭硬的微笑回應著尤蘭塞恩喃喃般的廢話,眼睛不自禁的飄向了凱斐瑞的位置,人就是這樣,曾經在一個人身上獲得過安慰,再次失落時,就會情不自禁的想起那個人,以期待獲得新的安慰,恰好凱斐瑞也轉過頭望向了他,迎上布魯菲德的目光,很自然的笑了笑,笑容很柔和,令布魯菲德感到很舒服,他覺得凱斐瑞也看穿剛才海因姆男爵問話的真正意圖,所以給予自己一個鼓勵性的安慰笑容,想到這,布魯菲德對凱斐瑞的好感不禁又多了幾分。


接下來,是各類禮儀課,主要以理論為主,實踐為輔,到了下午,便是文化課,授以各類知識,都以為未來輔助貴族為主,最後一節課是文字課,文字導師從最基礎開始教預備成員認字……

新人預備成員剛到來的好一段時間里,都是以這樣的課程開始慢慢融入法考爾金家族,導師們不斷的為你洗腦,不斷的向你強調忠誠,讓你對家族的歸屬感不斷增加,在這途中,還會教導你各類基礎知識,讓你學會認字,最終成為法考爾金家族里一名及格的成員,或者說,一名及格的僕人。

有托瑪納那高高的城牆擋隔著,海風也不能輕易吹進來,大海中的一切似乎遙遠了許多,陸地給人的踏實感,讓新進的預備成員們的心也慢慢安穩了下來,在這個地方,最起碼不用擔心隨時降臨的暴風雨,也不用擔心漆黑的夜晚里出沒的海獸,更不用擔心明天的飯餐在哪。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太過平凡的日子,生活節奏又如此穩定,每天所做的事又是如此重複,時間就會飛快的流逝。

一個月,就在不知不覺間過去了,布魯菲德這一屆的預備成員已經有兩個被勒令提前離開了,其中一個就是第一節課那個回答不出問題的男孩,他離開那天滿臉是淚,甚至跪下哀求導師再給他一次機會,但導師轉開了臉,如狼似虎的衛兵就把他像死狗那樣給拖走了,布魯菲德目睹了那一幕,他心情是沉重的,他覺得那個男孩或許和自己一樣,已經是無家可歸了,離開這里就等著被吊死,他心里同情那個男孩,卻無能為力,他想,假如當天回答不出問題那個人不是他,而是自己,那現在被拖走那個人說不定就叫布魯菲德了……

其實布魯菲德的想法太悲觀了,他一直表現得很好,獲得了所有導師的認同,都覺得布魯菲德可以栽培,摩多導師甚至還認為布魯菲德是個天才,他很有機會能成為法考爾金家族里的重要成員。

但布魯菲德本人並不知道上面對自己的評價如何,雖然自我感覺還不錯,但他依舊兢兢業業的過好每一天,他不希望下一個離開的人是自己。

在進入訓練營的半個月後,基地對他們的管理放寬了一點,課余時間,他們可以在訓練大樓的範圍內走動一下,這給予了布魯菲德增肥的便利,塔米老人在訓練基地里負責飯堂的管理,常常會偷偷招呼布魯菲德去吃點夜餐,尤蘭塞恩也因此沾到不少光,這個樂觀的孩子就嘻嘻哈哈的贊美海神,讓布魯菲德成為他的朋友。

關于布魯菲德的流言蜚語慢慢淡了下來,但在這樣枯燥的日子,預備學員們需要樂趣,一些相關的話題仍在繼續延續著,譬如他們會研究為何布魯菲德才出去一夜,以後就沒再出去了呢,那只能說明貴族老爺們不喜歡他,或許嫌棄他不夠幹淨,又或許覺得他太瘦弱了,玩起來不起勁……把話說得有多難聽就有多難聽,布魯菲德從憤怒到適應,再到慢慢習慣,幾乎可以將這些完全不著邊的話過濾到腦後。

但尤蘭塞恩可不能,一次公共浴室中,有個高屆的預備學員忽然問布魯菲德,屁股那里還痛不痛?尤蘭塞恩就要衝上去揍那個侮辱人的小子,但布魯菲德趕緊將他拉住了,他淡淡的對尤蘭塞恩說:“聽說過瓦羅島特產嗎?那是一種大嘴巴的土狗,每次見人就會像瘋了一樣吠,但沒人理會它們的,因為一條狗向你吠起來的時候,我們沒必要非得宰了它們不可呀?”

尤蘭塞恩哈哈大笑了起來,用笑聲為布魯菲德這個精彩的比喻喝彩,眼角瞥著高屆的小子,目光居高臨下,無疑在說,我錯了,我不該和一條狗計較的……

這輪到高屆的小子咽不下氣了,他抽起毛巾就想衝過來教訓布魯菲德和尤蘭塞恩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但也被拉住了,所有人都很清楚,一旦打架將意味著什麼。

對于這次的事件,布魯菲德自我覺得是一場勝利,証明用智慧也可以反擊敵人。

在這個月里,布魯菲德與凱斐瑞也開始了一場精神式的戀愛,他和她不時會交談,她不時還會對他友善的微笑,不同的場合里,她有機會就會看看他,送上鼓舞的眼神,這足夠令布魯菲德品嘗到幸福,這位沒落了的貴族美女,為自己這個大海中的賤民所傾倒了,布魯菲德為自己感到自豪,更是確定了高貴靈魂的重要性。

他絲毫不懷疑如果他們都是貴族,現在已經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因為不久前曾被一個真正的貴族小姐挑逗過,雖然充滿了屈辱,但也點燃了布魯菲德這方面幻想的火藥桶,他常常會在深夜里幻想與凱斐瑞小姐戀愛的種種畫面,有時還為此難以入眠。

但他對于未來的野心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一直也不敢有任何非分的作為,當然,這也和他心底深處的自卑心理有關,他常常會擔心這僅僅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

不管如何,布魯菲德和凱斐瑞的關系確實走近了不少,他從她身上學到了不少十分正宗的貴族禮儀,還有,規範而且得體的談吐。

生命總是充滿了偶然,一次突發性事件的發生,忽然打斷了布魯菲德的平凡生活。
第六章(上)

斯爾維亞侯爵家的大管家竟然親自來到訓練營挑人,這就足夠讓所有的預備成員都站到廣場上了。

好幾個早已經完全通過各項考核的預備成員,更是精神份外抖擻的站立著,他們一直尚未有貴族看中的,只好繼續留在訓練營待命,這對崇尚能力的法考爾金家族而言,他們覺得這是一種莫大的恥辱,現在洗脫這個恥辱的時機到了。

布魯菲德也站在人群當中,但他對這件事並不熱心,甚至還十分反感,因為這位侯爵大人家的小姐曾經深深的傷害過自己,他對這個姓氏懷有相當程度的仇恨,並不希望和這個姓氏扯上任何關系。

他心里思索著,畢竟他還是新人,基本上沒什麼可能會選中自己的,站在這里僅僅是襯托高屆生的存在……

況且,訓練營里有不少學問還是他相當感興趣的,這里還有沒落的貴族小姐凱斐瑞陪他聊天,沒什麼必要,他不希望目前的狀況有什麼變動。

不過那白胡子的大管家似乎對那幾個挺胸收腹的預備成員並不感興趣,只瞥了幾眼,就搖頭離開了,卡爾官員緊跟其後,又向他介紹另外一些基本達到標准的預備成員,不過白胡子依舊搖頭,邊走邊看,徑直往布魯菲德這群新人們走來。

布魯菲德隱約聽到了他們的交談聲,白胡子說:“……盡管只是當十五天的臨時僕從,但侯爵夫人的眼睛可是很挑剔的,她是一位真正的美學專家,不能容忍視野里出現醜陋的事物。”

落選的預備成員們的臉色十分難看,他們清楚的聆聽到,在這位管家先生的眼里,他們被歸類于醜陋事物一類。

布魯菲德不由得撇了撇嘴,僅僅是十五天的臨時僕從,竟然就讓他們熱衷至此,有必要嗎?

其實他並不知道,如果在這個試用期里表現良好,得到過這個顯赫的姓氏一兩句誇獎,日後就算不能留在斯爾維亞侯爵家,也會成為其他低階爵位貴族間的搶手貨。

白胡子繼續在人群中穿梭,像瀏覽圖片一般瀏覽著每一張臉龐,口中繼續道:“……卡爾先生,你得體諒我們的處境,風寒正在我們家的僕從間流行,好幾個幹練的僕從都因此病倒了,要不然也不會勞煩到你們了……唉,只是挑一個而已,怎麼這麼難呢……”

卡爾先生連忙道:“能為侯爵大人家效勞,這是我們的榮幸,不過,澤達先生,你再往前走就是新人區了,他們都是剛招進來不久的,恐怕無法勝任吧……”

但白胡子根本沒聽卡爾的,他目光掠過布魯菲德時就停了下來,然後大步走到布魯菲德面前,細細打量了起來,喃喃評價:“這娃子的氣質不錯,應該能入侯爵夫人的眼……”

卡爾低咳了兩聲,提醒道:“澤達先生,他可是新人,雖然素質不錯,但如果在出航過程中,發生什麼岔子,那可不好辦呀……”

出航?這令布魯菲德心里咯登了一下,大海在這段時間里已經離他十分遙遠了,莫非這個什麼侯爵大人就是因為要出海辦事,才來這里找臨時僕從?卡爾先生,請你務必要說服這個白胡子呀,我可不要和斯爾維亞這個姓氏扯上任何關系,暫時也不想重返大海……

白胡子卻擺手打斷了卡爾,說:“侯爵夫人可以容忍無能,但不能容忍醜陋,她對美麗有著異于常人的執著。”

其實白胡子話是這麼說,但心里又不無顧慮,他若有所思的回頭四顧,發覺實在沒有更適合的人選時,嘆氣道:“好了,選定了,就他吧,新人就新人,反正也就是十五天,我會照看著他,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卡爾見對方已經決定,只好說:“那好吧,容我匯報海因姆男爵,簽份放行書,你就可以把他領走了。”

“嗯,那就拜托了!”白胡子應了一聲,但目光仍掃視著布魯菲德,又加了句:“好像太瘦了點,唉……”

布魯菲德忽然覺得現在自己十分像是一件貨物,一件看起來不錯、但又很難令人滿意的貨物,而白胡子就像是一個商人,一個買不到稱心如意的商品而唉聲嘆氣的失意商人。

他發覺不少目光正偷偷望向自己,里面有羨慕,也有妒忌,當然也有個別不同,尤蘭塞恩更多是替自己歡喜,而凱斐瑞是鼓勵,隱約還帶有一絲失落。


不管布魯菲德心里是否願意,他還是被白胡子領走了,在這個階級分明的社會里,違抗上級的命令是件後果相當嚴重的事情。

馬車上,白胡子向布魯菲德說明:“聽好了,布魯菲德!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斯爾維亞家的僕從,盡管只是臨時的,但你得牢牢切記自己的身份,要把自己當成是斯爾維亞家的正式一員。侯爵老爺要到外面去辦點事,在旅程中,你的任務就是清理部分房間,不必擔心自己幹不好,會有人指點你如何幹這活的……”

馬車一直駛出托瑪納的北城門,北岸上那一艘艘巨型船艦整齊的列隊于此,能將船只停放于北岸,那是貴族老爺們的特權,賤民們的船只必須遠遠避開這個貴族區域。

在一艘巨型多帆的排槳船艦前,白胡子命令停下馬車,他對布魯菲德說:“侯爵老爺明天才出發,你今晚就上船,熟悉環境,會有人指導你的……”

于是,一位阿德拉的美麗女士代替了白胡子的位置,引領布魯菲德前進。

布魯菲德還是頭一次能進入如此巨大的船艦當中,看著面前這恢宏無比的巨艦,心情不由得也激動了起來,他從那長長的跳板走上甲板,努力的控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不讓阿德拉這位船艦僕從主管看出自己的失態之處。

甲板上,布魯菲德還沒試過如此高高在上的觀望過大海,恰好有幾只海鷗在他頭頂的天空盤旋而過,他更感到陣陣心曠神怡,要不是阿德拉女士在旁,恐怕他已經長嘯幾聲,以表贊嘆之情。

阿德拉一邊解說,一邊領著布魯菲德往甲板下的通道走去,布魯菲德發現周圍已經有僕從開始著手各自的工作了,有人在擦地板,有人在檢查牆上照明系統……他們無論男女,共同的特征都是相當俊俏。

在甲板下一層的一個房間前,阿德拉推開門,向布魯菲德說明:“這是你的房間,啟程之後,晚上九點以後的時間,如果沒有大人們的吩咐,你的活動範圍不能離開這一層。”

布魯菲德點頭表示明白。

阿德拉又補充:“不過今晚肯定會例外,因為有很多工作等待我們完成。”

“……”

接下來,阿德拉女士又領著他走上了巨型船艦的二層,向布魯菲德介紹他應該做的工作,那就是打掃侯爵老爺的會客廳、飯廳和書房,基本情況介紹得差不多了,阿德拉女士要求布魯菲德立即複述一遍,布魯菲德沒有令她失望,准確無誤的將她講述過的內容複述了出來。

阿德拉女士滿意地點了點頭,說:“不錯,難怪澤達大人會相中你!”

布魯菲德心想,白胡子壓根不是因為我的能力而相中我的。

阿德拉女士最後補充道:“相比起擦甲板這一類工作,你這份算是優差了。不過這也與你出色的外貌有關。但還是要切記,三樓是老爺夫人住的地方,這是禁止你踏足的,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

“那好,開始工作吧!我還有別的事要忙,不能盯著你,但希望你的表現能像你的記憶力那樣令人滿意!”
第六章(下)

阿德拉女士離開了,布魯菲德跑到下層的雜物房里取出抹布等清洗用具,開始了乏味無趣的清潔工作,盡管地方看起來已經相當幹淨,但他不敢馬虎,老老實實的細抹一次,從地板到桌面再到天花,從飯廳到會客廳,還沒來得及幹清潔書房的活,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船上的鐘聲響了,布魯菲德知道這是晚餐的鐘聲,連忙跑到甲板下一層的僕從餐廳里,進食晚餐。

人並不算多,只有二十來個,都是提前進入船艦打掃衛生的僕從。

盡管斯爾維亞家的僕人們都是英俊漂亮,但布魯菲德出眾的氣質還是引來了不少目光,但沒有人向前和他攀談,在他們看來,主動和一個臨時僕從交談是一件失禮的事情。

布魯菲德孤零零地吃完了這頓還算豐盛的晚飯,但他並沒有因為四周僕從的疏遠而感到失落,因為他高傲的心同樣看不起他們,他心里對自己說,孤獨有時就是前進的最大力量。

飯後,他繼續回到自己崗位,亮了燈,做那尚未完成的工作,但打掃到書架時,他的目光忽然被其中一本書的書名給吸引住了──《海術入門》。

瑪麗斯姨媽過去常常表演海術,暴風雨來臨時為船只加固,逆風時為船只加速等等,盡管每一次的表演都十分拙劣,但布魯菲德覺得似乎每次都能起這麼一點點作用。他一直想學,只可惜瑪麗斯姨媽並不願意教導他,她說海術需要強大的精神力才能操控,而布魯菲德完全缺乏這一重要條件。

布魯菲德不以為然,因為他覺得瑪麗斯姨媽的精神力未必能強到哪里去。

他盯著這本黑皮書,想把它打開的欲望是越來越強烈了,他左右四顧,並沒有任何人在場,但布魯菲德並不放心,又走出二樓的長廊,兩邊也是空蕩蕩的,側耳細聽,並沒有任何的人聲。

他馬上回到書架前,深吸一口氣,慢慢把那本《海術入門》給抽了出來,翻開第一頁,上面是一篇繁瑣的前言,大意是說明海術的淵源,精神力的重要性和海神賜予世人的神秘力量。

布魯菲德無心細讀這些,匆匆略過,連續翻了好幾頁,終于到了正文,不過第一篇竟然是如何培養精神力和正確使用精神力,布魯菲德再次迅速翻過,直接翻到海術入門里的第一個海術,竟然就是瑪麗斯姨媽使用最頻繁的“船只加固術”,這個海術布魯菲德可是見証過無數次的,他曾經熟背下來,只可惜自己偷偷使用的時候,半點效果也沒有,這個問題他可是苦苦思索了很久也沒找到答案的。

他選速把這個海術閱讀完畢,發現瑪麗斯姨媽口中那篇船只加固術,起碼漏了幾個地方,還念錯了好幾個字,怪不得效果會這麼差,篇末重點介紹該如何運轉精神力來操控這個海術,看得布魯菲德一頭霧水,只好又重新翻回到介紹精神力那個篇章,仔細研讀起來。

書里所述,每個人都有強大的精神力隱藏在體內,但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無法將這神秘力量給挖掘出來,只因為找不到正確的渠道把它們釋放,方法有很多,譬如說利用雷電的威力,又譬如說窒息過後的瀕臨死亡狀態等等。

前面提到所謂的捷徑方法,布魯菲德可不敢去嘗試,因為那些都是得冒生命危險的,他繼續往後閱讀,發現後面所講的方法就實際多了,也安全多了,尤其冥想這一種方式,布魯菲德是最能接受的,他覺得像他這樣喜歡思考的人,一定可以依靠這種方式釋放出自己的精神力。

但他正想再看冥想的詳細內容時,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這著實嚇了他一跳,私自翻閱主人的珍藏書籍,這可是一條相當可怕的罪名。

布魯菲德暗恨自己看得太入神,竟然對方來到這麼近的位置才發現,他趕緊把書合上,往原來的位置插去,誰知道越慌越亂,黑皮書非但沒插好,還“啪”一下掉到了地上,聆聽那腳步聲就要來到門前了,布魯菲德連忙伸腳一踢,將書踢到書桌底下。

阿德拉女士出現在了門外,質疑道:“什麼聲音?”

布魯菲德沉住氣,急中生智道:“阿德拉女士,這是清掃書本的聲音!”

“什麼?”阿德拉女士的疑惑更甚了。

“是這樣的,我見有些書上已經沾上了灰塵,我用雞毛帚將它們拍幹淨,免得老爺看書的時候沾上不必要的灰塵。”布魯菲德話說著的時候,手上的雞毛帚輕輕拍打向那些書本,以作示範,果然發出“啪啪”的響聲。

雖然聲音聽起來和剛才不太一樣,但阿德拉女士還是接受了這個解釋,點頭道:“布魯菲德,你想的很周到,但一定要小心,弄壞了老爺的書,我們可承擔不起這個罪名!”

“知道了,阿德拉女士。”布魯菲德畢恭畢敬,一副好僕從的模樣。

“那麼,抓緊時間工作吧,今天晚上每個人都要加班,務必要在明天老爺到來前把清潔工作完成,”阿德拉轉身離去,最後補充,“要把工作完成,才能回到房間睡覺!”

布魯菲德應諾了一聲,剛剛平靜的心跳又急促跳動了幾下,那麼這樣一來,我不就可以盡情閱讀這本《海術入門》了嗎?

平常人遇到這樣的突發事件後,恐怕立即乖乖的把書放回原處,再繼續幹自己的本分工作了,但布魯菲德偏不這樣,他又把那本黑皮書從桌底下拿上來,繼續細讀起來,當然,這一次,他就不敢看得這麼入神了。

這樣大膽的舉動,在布魯菲德看來,不但是因為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更因為他覺得掌握一門重要的技能,將來才更有可能實現自己的野心。

入夜後的海風一片冰寒,透過窗戶吹了進來,衣衫單薄的布魯菲德不禁縮了縮脖子,但他還沒有膽子放肆到點燃壁爐,僅僅是換了一個站立角度,將黑皮書一頁接一頁的翻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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