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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 遠心衡曲線 作者:Celeste若 (連載中)

[言情] 遠心衡曲線 作者:Celeste若 (連載中)

【書名】:遠心衡曲線
【作者】:Celeste若
【內容簡介】:常常在想,緣分到底長什麼樣? 幸福又是什麼形狀?
  兩個陌生的人,需要多少的緣分才能夠相知相愛,相守到老?


Preface

細雨飄零的倫敦街頭,悠揚的旋律裊裊飄入耳中,心中的情緒就這樣被拉開…這就是倫敦,在街上總會見到有人彈吉他、
拉小提琴、打手鼓、唱歌……
我站在商店街旁的公車站,裹緊外套,聽著那飄渺的樂聲等待公車到來。
四年了,還是無法習慣英國多雨的秋天…
是啊,原來已經四年了,當初他忽而苦笑自嘲的神情仍舊記憶猶新。
「因為大象的大腦容量很龐大,所以它們有著超乎人類的記憶力,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就像隻大象,所有的事情,原來就只有我一個人記著…」
望著櫥窗鏡面倒映出一張恍然若失的臉,原來,愛情不走到最後,誰是大象都還不知道…
1
秋夜徐徐而來的風刺骨地冷,我緊握住剛從星巴克買來熱呼呼的Latte,希望偷取一丁點溫暖。
手腕上的錶清晰顯示著九點五十分,這個何亦憲一定是個工作狂,望著地上四個空蕩蕩的經典綠人頭紙杯,到底還要喝多少杯他才會下班呢?
真倒楣,這種差事怎麼會落到我身上?我偏著頭,想著三天前在會議室的情形…

「這個不行、這個可以、照片用這張、這個專題抽起來、這篇採訪很好,可惜和我們雜誌的風格一點都不吻合……」會議室裡,總編戚芸芸猶如高貴嚴格的老師,嚴厲地檢閱著最新一期雜誌選題。
我坐在一角,默默望著眼前一身灰色Chanel套裝,豔光四射的她,對於她的東挑西選,挑三揀四,不知是早已習以為常;抑是初時畢業的激情已被消磨殆盡,我像被注射了麻醉藥般完全提不起勁……

「張— 默— 冉!」

「啊!」思緒猛然被這一大聲 「張默冉」喚回。
戚芸芸用她那雙美麗大眼睛凝視我,問:「妳剛剛聽清楚了嗎?」

啊? 剛剛她說了什麼嗎?
「有問題嗎?」戚芸芸冷冽的聲音再次響起。
「啊?沒有,沒有。」在她嚴聲厲色下,我怎敢說有呢?
「那好,裡面是他的相關資料和聯繫,下個星期結束前我要見到採訪完稿。」戚芸芸邊交待,邊把檔案遞給我。
我忙不迭地接過,剛剛思緒漂流沒聽見她說了什麼,不過我想最多也不過是一篇採訪,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十一點五十五分,星巴克店員高喊:「 Last order!」
五杯小號Latte以後,我選擇CaramelMacchiato大號杯作為自己的Last order, 喝完這杯如果還不見他出來,我就回家了。
從店員手中接過之際,我瞥見對面大樓玻璃大門被推開,三名西裝革履的男人從內而出。
緊握住手中咖啡,我急忙越過車水馬龍的大馬路,雖不曉得哪位是何亦憲,可我認得大樓外那適時出現的銀色LexusLS。
它有個很特別的車牌— 4444 ,一組大部分中國人都忌諱的號碼。
兩年記者的磨練,和二十幾年的做人經驗,我想中間那位一定是何亦憲。

「何先生,何先生。」我大步走,小步跑地朝目標前進。三個大男人同時停下腳步,抬頭凝望我。

「何先生您好,
我是《LivChic》雜誌記者張默冉,想邀請您做個專訪。 」等了大半天,終於見到傳聞中的何亦憲。雖然長得還不賴,但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帥氣嘛!
右邊的男人首先開嗓,口氣冷漠說:「他從來不接受訪問。」
這點早有所聞,我置若罔聞地發揮記者不屈不饒的精神,說:「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我們《LivChic》是業界數一數二的時尚雜誌,內容絕對是水準之上,從不做不實報導。所以,請何先生考慮一下。 」我趕緊將名片遞給中間那一位。
「關於訪問內容,我們絕對尊重閣下的意見;而且訪問日期時間地點,也可以完全由何先生您決定。 」

他一臉莫名的望了我一下,再左右凝望身旁的兩位後,忽而一臉明瞭地微笑說:「我想你是搞錯了,我不是何總。 」
不是何總?我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他該不會是為了拒絕專訪而想用這方法來打發我吧?驀地,馬路上傳來
「轟,轟,轟 」既張揚又喧囂的引擎聲,大家不約而同地朝那低沉的咆哮作響方向望去。剛剛說自己不是何亦憲的男人,往那台早已在擁擠車輛中奔馳而去的深黑色Maserati,昂昂下巴對我說:「何總在那裡。可是,我想你應該追不上他了。 」
我無語地佇立在原地,這算是什麼?等了大半天,喝了五杯的咖啡,吹了一夜的冷風,換來的是一臉的尷尬和兩句: 「我不是何總。 」「何總在那裡,可是我想你應該追不上他了。 」

「裁員?!」隔天午餐時刻,楊珆便給我捎來這驚人消息。
「雖然 《LivChic》在業界是數一數二的,可你也知道這幾年很多電子雜誌的湧現,哪些實體雜誌銷量無不往下跌?公司為了開源節流,決定在各方面大幅調整,包括人力資源。 」楊珆很有記者「收料」天賦,消息一直很靈通。

「但,這和我的採訪有什麼關係?」我不明白。
「拜託,當然有啦!你採訪的對象是何亦憲,何亦憲接受採訪指數是零。」楊珆朝我比了個「零」手勢。
「也許…戚芸芸就是看準了你無法完成這次的任務,到時候藉機「喀」把你除掉。」楊珆又誇張地做了個殺人手勢。

自從第一天上班和戚芸芸撞衫後,我就知道我們從此註定八字不合。小心翼翼地渡過兩年,最終還是落得開刀下場嗎?
我被楊珆搞得有點心神不寧。回到辦公室,趕緊打開郵箱檢查,依然沒有任何回音。已經三天了,再不回覆,我的房租、我相中的MarcJacobs包包、伙食費、水電費、手機話費、網路費、保險費、雜七雜八的生活費…完了,完了…一直都知道工作可以沒有熱情,但生活卻不能沒有工作啊!
看著楊珆方才給塞來的手機號碼。既然email傳真不回,那我就用電話攻勢了。
「喂,你好。 」響了幾聲電話就被接通了。我有些意外,早該打電話了。
「何先生,您好。」我恭敬的說。
「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LivChic》時尚雜誌的記者, 張默冉。想和何先生做個專訪。 」
電話一端沉默了幾秒,後說:「不好意思,何總現在無法接聽你的電話。另外,何總目前不接受任何採訪。有任何消息需要公佈,我們公司自然會召開記者會。 」
搞了半天,原來這並不是何亦憲的貼身手機。之前的郵件傳真都被他身邊這些「貼身保鏢保姆」給一一過濾了吧?
這個何亦憲還真是遠遠一條線,遙不可及。
2
徒勞無獲的我帶著一身疲憊往回家路上,心裡盤算該如何完成這專訪時,雙眼卻被前方巨大看板給吸引,幾名工友正站在鐵架台上,為它更換新圖紙。縱然還差兩大塊這幅看板才得以大功告成,卻還是足以讓我知道內容。那是一部即將在全亞洲同步上映的愛情電影《回憶沒有眼淚》,男女主角都是當今最受歡迎的演員,導演則是鼎鼎大名,獲獎無數的方毅。方毅,兩年了,被背叛的記憶卻仍然猶新…
我下意識攤開自己右手,凝望著那不見遠心衡曲線的掌心…
第一次知道遠心衡曲線,是在初中的某個午休。
那一天,班上幾位女同學熱鬧的圍坐一圈,興致勃勃地研究彼此的手掌紋。一旁的我好奇地聽著她們談論的同時,也悄悄攤開手掌研究。
智慧線、生命線、事業線...呃?怎麼沒有她們口中,那應該由小指指縫下橫伸到食指下的細紋,遠心衡曲線呢?
「沒有遠心衡曲線?沒有愛情?」同座的小妍得知後的第一反應。
是小妍一語成讖,還是掌紋真可預言?長大後每一次戀愛總是恰巧在自己生日前結束…

對生活,自己並沒有奢求太多,執著的也不過是擁有一份屬於自己的愛情,可似乎比想像還難…




晚上,我睡得很沉,隔天醒來,卻渾身發冷。從口中取出的溫度計顯示39度。打了個電話回公司請假。戚芸芸只讓我休息幾天,並沒有給我延長專訪的期限。

屈指算算,等了五天,病了兩天,我連何亦憲的背影都沒見到…
疲憊的身子讓我發現生病就像斷了訊號的手機,接收不到任何訊息,即不能通電也無法操作。

小時候生病,媽媽總會溫柔地哄我吃藥;不想去上學的時候,自己也會假裝生病向父母撒嬌…小時候總是快樂的,可是,為什麼這些小時候的快樂日子,這一刻回想起來總是添加了幾分哀傷?
我伸手取過床櫃上的木製相框,望著相框裡那兩張慈祥臉孔:「爸爸媽媽,你們現在過得好嗎?」
「鈴,鈴,鈴」手機鈴聲突而響起。螢幕顯示著「私人來電」。
「喂?」帶著好奇,我接起手機。
「張小姐嗎?」一把陌生的嗓音在話筒傳來。
「請問你是…?」
「我是何總的特助,馮葛。那天我們在大廈門外見過。」
「你好。 」是那位被我錯認為何亦憲的男人嗎?
「妳好,我想通知妳,何總願意接受妳的採訪。」

「真的嗎?」 我捏捏自己雙頰,確定不是病昏了頭。難道是爸爸媽媽顯靈了?
「真的。 」他頓了一下,說:「不過,妳只有一個小時。」
「那沒問題,我會好好把握這一個小時的。」一個小時總比沒有好,我高興的回答。
「張小姐,我話還沒說完。由於何總事務繁身,因此妳這一個小時的採訪必須分開四次來進行。每一次為十五分鐘。如果妳沒有問題的話,第一次採訪時間會是明天中午十二點正。」
「每一次只有十五分鐘?呃…你覺得可不可以把採訪分為兩次,每次三十分鐘呢? 我保證我不會浪費你們何總多一秒 。 」生病的嗓子讓我只能輕聲細語的爭取。
十五分鐘?還分開四次,這樣的採訪可以問出什麼嗎?我很疑惑。
他沉默了一會,說:「老實說,妳應該知道何總從不接受訪問,他這次肯破例接受採訪已經非常不容易了。如果妳沒有問題,明天中午十一點五十分準時到我們公司,自然會有人帶妳去見何總。 」 馮葛把話「 交待」完畢便掛線。
3  
踏入HE大樓,我有種驚豔的感覺。整個大廳設計主要以黑色系為主。黑色夾帶金色細紋的大理石牆面、黑色配不銹鋼管的接待櫃台、黑色皮革沙發等。唯一比較有色彩的是,櫃台後的一道水牆,在數盞不同顏色的燈光照映下,搭配著那淅瀝淅瀝的流水聲,宛如一道有旋律的七彩光譜。這樣大面積黑色系竟一點都不沉悶,反而給人一種低調簡約又不失色彩的效果。
我先在前台登記,後經過金屬探測器檢查後,才被總機的接待領入電梯搭乘至頂樓。
電梯門打開,何亦憲的秘書已經站在那裡,她禮貌的自我介紹後,便帶我往內走。
我們在走廊上的最後一間房門外停下。秘書先是敲門,然後再探頭進去望了望,轉過身向我比了個「噓」安靜手勢,低聲對我說:「妳進去後安靜的在一邊等一下吧!」
我點頭走了進去,有點意外,這竟是一個虛擬高爾夫球室。望著眼前巨大的螢幕,那極度逼真的山川水流,在陽光透過落地玻璃傾瀉之下,還真讓人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我的視線穿越過這一切,停留在螢幕前的模擬草坪上,那正以極具優美姿勢準備揮桿的高挺身影。
「嗖!」一聲,球打出去後,小白球撞上螢幕,一顆虛擬的球緊接著飛出去。 螢幕上迅即刻彈出視窗,快速地計算他剛那一桿的相關數據。
    我安靜地站在一旁打量著這一身白色襯衫、黑西裝褲,手握球桿的挺拔身影。雖然不懂高爾夫球,但以他剛剛那優雅的揮桿姿勢來看,他應該是個高手。 只是,不是說他事務繁身嗎?怎麼還有空檔在這打高爾夫球呢? 呃…也許我待會兒可以試著爭取延長專訪時間。
正在思忖著,他已把球桿放入球袋,並轉過身來對我點了點頭,指著我身後的沙發說: 「請坐。 」
「謝謝。」  抬眼的那一刻,我腦袋彷彿被電衝擊了下,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迅速朝我襲來。眼前這位簡練優雅,眼神漠然的男人我好像在哪見過?     
「張小姐是嗎?」 他低沉的嗓子問道。        
回過神,我向他遞上名片「是的,張默冉。」      
他接過名片,沉默不語地瞥了眼,抬起他那深邃淡然的眼眸凝視我,一字一句念道: 「張—默—冉」 語氣似在同我確認。
「嗯。」我誠懇地說:「非常感謝您願意接受採訪。」
他點點頭,表示接受了我的道謝。
「如果專訪裡提及一些您不想說或不願公開的事情,請您告訴我。 」每次採訪開始前,我都會鄭重的向受訪者陳述這一番話。這不僅攸關我們雜誌社的形象,也涉及到我們個人的職業道德。
他揚著濃眉,彷彿不太相信的「哦?」了聲,即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並示意仍在站著的我坐下。
此時,秘書送進兩杯咖啡,香濃的咖啡飄散出誘人氣味。我偷偷用眼角打量眼前這張似熟悉又陌生的俊朗面孔,心中總隱約覺得似曾見過,到底是在哪裡呢?
「咖啡沒問題吧?」秘書離開後,他瞟了眼茶几上的咖啡望著我問。
「沒問題。 」 我禮貌性的喝了口。竟然是香醇正宗,可望不可及的牙買加藍山咖啡。
享受了一口咖啡後,我才留意到他那雙深邃黑瞳正盯著我看。我有點羞澀地說: 「咖啡很好喝。」
他依然沉默不語。
想起剛剛談及關於專訪內容的問題,我補充道:「專訪的最終文稿在刊登之前我會先給您過目直到您點頭為止。」
他突然抿嘴淺笑:「看來張小姐不僅是個具有職業道德的記者,也是一位誠懇的人。」 這句是褒吧?可聽入我耳裡為何是帶著刺的貶呢? 是自己過於敏感了嗎? 可,自我踏入這房以來,他的表情不管直接或間接都顯露了他不是個友善的角色。
他瞟掃手腕一眼,說:「馮葛有告訴妳,今天只有十五分鐘吧?妳現在還剩下十分鐘。 」
我心在瞪大眼睛,剛剛那初見面的寒暄也算嗎? 「何先生,對於這一點,請問您可否稍作調整呢?十五分鐘一次恐怕無法做更深切的專訪。」
他凝視我,再次淺笑:「馮葛這次似乎沒有把事情辦好,至少沒有讓你明白我應允的專訪時間。 」 頓了下,他說: 「妳還有九分鐘。 」
「不,馮先生已經很清楚的向我說明過。只是,我以為時間可以稍作調整的話,會讓專訪進行得更順暢和完整。」難道他不明白嗎?十五份鐘連暖場都不夠呀!
他還是那一臉淺笑: 「所以我說馮葛沒有把事情做好,否則妳也不會持續在這裡和我討價還價。 」
我愣住。他確實是個難應付的對象。我突然想起電視劇裡常看到那令人心寒的笑面虎角色。
「還剩八分鐘了,張小姐。 」啜了口咖啡後,他溫和地提醒我。
明顯沒有商量的餘地,我便開始發問: 「關於何先生您,大家對你的名字並不陌生,特別是最近您決定在M城發展綠色數碼城後。但,卻鮮少有人知曉您的資料背景,可否簡單的介紹您自己呢? 」
「怎麼感覺像在面試呢? 」他又呷了口咖啡。
「何亦憲是我的真名,也是唯一的名字。雖然在美國生活多年,但英文名也只用由中文譯成的。 」他雙眼望著我別有深意的說。
我只好朝他抿嘴微笑,表示我有在聽。雖然我不明白為何他要再三強調自己的名字,沒人懷疑他名字的真實性啊!
「我念完小學後,父母決定移居美國,用了很多的人際關係,也花了許多錢財,輾輾轉轉我們才在波士頓住了下來。剛到美國時,一切對我來說都很新鮮,教育方式、自由的滋味、各種不同膚色的人、滿是英文的看板、大得嚇人的漢堡等。這一切都讓我感到既新奇又害怕。 」 他略頓幾秒,回憶道:「當時,因為辦移民花了大筆錢,加上一開始無法適應那裡的生活,父親的工作一直沒有很順利。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家陷入了嚴重的財務危機。那時候我們住的房很小,是那種Studio Flat (一室公寓)。 除了小廚房小浴室是分隔的,睡房和客廳都是在一個四四方方十坪左右的空間。 客廳那破舊的二手茶几是我們一家人的餐桌,也是我的書桌。 」
我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他是個很會說故事的人。
「當時真的很希望自己快些長大,可以出去打工賺錢。父親卻很堅持要我把書念好。為了不讓他失望,我很努力,總覺得那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我每天逼著自己勤練英文,好讓自己早些融入當地社會,要是哪天有需要,找一份工作也比較容易。後來因機緣,爸爸認識了一位同鄉,並用了所有的積蓄,東湊西借的籌夠錢後和他開始合作貿易生意。 所幸的是,生意做得還不錯,我們的生活也因此逐漸好轉。」 說到這裡,他又突然停了下來,舉杯把剩下的咖啡喝完,後沉思說: 「好多年了,雖然早已融入當地的生活,也有了自己的事業,可是,我還是覺得自己是小時候那個Immigration boy(移民小男孩),也許……」
「何總,高悅建設的張總已經在會議室等候您了。 」 該死的秘書竟然在這一刻叩門進來。
我下意識地看下手錶, 十二點十五分,計算得真準,多一秒也不給我。
何亦憲向我展示一個不好意思的表情後,一邊套上那掛在衣架上的外套,一邊朝我說: 「不好意思,我必須去開會了。 」 走到門邊,他像似憶起什麼似的轉回頭對我說:「妳先前不是說如果有任何不願公開的事情可以告訴妳嗎?」
我朝他點點頭。
「剛剛我說的那些都是我不想妳寫的。 」
我呆愣了下,有種被玩弄的感覺。
似乎早已料到我的反應,他笑笑拋下一句「下次專訪的時間,我會讓馮葛通知妳」 隨即開門離去。
4
一團團火焰在我心中不斷地燃燒、擴散,都快把我燒焦了。 我匆忙地走進Haagen-Dazs,現在的我急需一些又甜又冰冷的東西來把自己冷靜。
握住小湯匙,我毫不留情地朝眼前一球球的霜淇淋使勁地又叉又勺。
「這個「何三有」是什麼意思?仗著自己有錢、有權、有勢就可以這樣欺負人嗎? 不讓我寫的那就不要說啊,說了還不讓人寫是什麼意思啊!」 我邊嘀咕邊大口大口的把那快被我勺得化成濃汁的霜淇淋往口裡塞。
也許老人家說的是對的,吃東西時還是不要說話。吃到一半,我竟然嗆著了,連聲咳嗽不止。
「妳這種吃法是屬於慢性自殺的一種。 」渾厚的嗓音連同一杯清水出現在我面前。
我忙不迭地接過,大口大口地喝。 待我把水喝完,對我「出手相助」的人已自若地在我對面坐下,朝我綻開微笑: 「張默冉,好久不見。 」
注視著眼前這位明眸俊朗的男人,好一會兒我才意識過來,是陶子維。當年我們大學傳播系的風雲人物,並且也是我們傳播協會連任兩年的會長。
「陶學長,好久不見。」語畢,我緊接著笑道:「其實也沒有好久不見,我常在電視上看到你,是你對我好久不見而已。」陶子維是G台著名財經節目的主播,比我早兩屆畢業,畢業後有好幾年沒見過他了。在這裡重遇還真讓我意外,電視之外的他看起來很是隨意,和大學時一樣。
「哈哈,妳這丫頭倒是沒怎麼變,唯一不同的是變漂亮很多。 」
「哈哈」突如其來的稱讚還真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訥訥乾笑兩聲。
「妳現在在哪裡上班? 」
「在《Livchic》當個小記者。 」
「《Livchic》?我認識你們總編戚芸芸,說起來,我和她也好久沒聯繫了,改天… 」
「子維… 」一把輕盈的聲音打斷了陶子維的話。
聲音的主人笑盈盈朝我們走來,並親暱地挽住陶子維的胳膊。
陶子維分別對我和她說: 「讓我來介紹,這位是陸曼儀。 」 「曼儀,這位是我的小學妹,張默冉。她啊,超愛吃霜淇淋的。 」他說得親切,絲毫沒有隔了多年不見的感覺。
我輕輕抿嘴一笑,沒有打算糾正他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吃霜淇淋,因為每次想吃,都是心情不好的時候…
寒暄一番後,陶子維和我交換手機號碼,即攜著陸曼儀離開。
望著他們雙雙離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Haagen-Dazs的廣告語—— 「愛她,就請她吃哈根達斯。 」心中不禁浮現一抹莫名的感傷……
結帳的時候,看著帳單的數字,無限悔意驟然上升,為了醫治那氣死人的   「何三有」後遺症,最終受害的還是自己! 心疼地抽出幾張鈔票後,我戚戚然地問服務生… 「你覺得我公司會讓我報銷嗎?」
離開Haagen-Dazs,我默默地應承自己,下一次來這裡一定是要開心的時候,而且再也不要自己給自己買單了。
5
這兩天回到辦公室,我像極了洩了氣的球,毫無生氣地盯住手機,或習慣性地握住錄音筆陷入沉思……
那個 「何三有」到底什麼時候才有空,且好好地接受採訪呢?若是根據那天的進度,加上他那絲毫不合作的態度來推測…… 我不知不覺地搖頭… 完了完了,也許是時候上網註冊人力銀行準備找新東家了… 正在鬱悶之際,桌上分機突然響起,瞄了一下,是戚芸芸。
「小冉,現在過來我辦公室。」一接起電話,戚芸芸馬上說。
踏入她辦公室,她面無表情地望著我問:「訪問進行得如何?」
「不好,我想可能會需要多點時間。 」 我如實回答。
她簡略的「嗯」了聲後,盯著我看了好幾秒,隨之面無表情對我說:「剛剛馮特助給我來電,我不曉得也不想知道妳是如何令這位出了名低調且難搞的何亦憲願意接受採訪。不過,總歸來說,他肯接受採訪,對我們雜誌是件好事。馮特助已和我說明情況,我會把這篇採訪抽起延至下期。這表示妳有更多的時間。」微頓了下,她道:「不過,相對的,期限延長了,我會期望這是一篇絕對精彩的專訪。」
我微微擰眉,心裏在納悶戚芸芸所說的話。 更令我不解的是,何亦憲竟會讓馮葛打電話來延長截稿時間。 呃…他該不會又想玩什麼把戲吧? 不過,他對戚芸芸說一句遠比我上說十句。
「張—默—冉!」
「啊!」 心緒再次被拉回。
「妳能一次專心聽我說話嗎?」 戚芸芸皺著眉頭責問。
「對不起」我羞愧地低著頭。
沉靜幾秒後,戚芸芸口氣轉柔說:「小冉,妳最近到底是怎麼了?」 她又頓了頓,說:「明年中旬,公司將會在你們之中選派一名同事到英國去實習,被選上的人將會到倫敦英文版的《LivChic》工作。妳是我心中人選之一,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我希望妳好好把握。」
我不知道自己有無聽錯?她說我是她心目中的人選之一?我有點受寵若驚,問:「真的嗎?我也有機會嗎?」
「真的,只要妳能給我把工作做好。」她點頭回答的同時順手把一個檔案夾遞給我:「另外,你也知道快年終了,一年一度的十大出色衣著人士大典也即將舉行。《LivChic》一直都是協辦單位。 一如往常,我要妳逐個訪問得獎者。這裡有一份獲獎名單,在還未對外公佈前,名單必須保密。  那一期,我會空出十個版面。妳別令我失望。」
我接過檔案,搞不懂為何戚芸芸突然之間對我那麼器重。不過,這意味著短期內我應該不會接到那大信封了,是吧?

回到家,洗了澡,躺在床上回想戚芸芸對我說的一切,特別是我也有機會到英國實習的那一部分。  我必須承認,從小對歐洲國家還是很嚮往的。濃郁的歐洲氣息,童話般的城堡,令人歎為觀止的教堂和博物館……啊!我已經情不自禁地期待,並開始幻想自己一身優雅的外套,裹著Burberry格子圍巾,手挽Vivienne Westwood包包,漫步在迷霧下的倫敦街道。我甚至已經可以看見那經典的英國黑色計程車和雙層紅色巴士川流不息在倫敦彎彎曲曲的街道上,與我擦身而過…
「鈴,鈴,鈴」幻想被這突如其來的鈴聲給敲醒……
看著螢幕上的私人來電,我大概猜到是誰了,最近的私人來電也只有一個。 果然是馮葛,他直截了當地說:「張小姐,下次專訪時間是星期六中午十二點鐘,在東郊巨德路的博多高爾夫俱樂部。」
「啊?」 又是高爾夫?
「有問題嗎?」
「沒有,沒有。」
蓋上手機,心中不免泛起問號,為什麼每次訪問都得和高爾夫扯上關係?
6
星期六,我很早就出門,巨德路在M城東郊,住在西南區的我須轉兩趟公車再乘三十分鐘計程車才可到達,只因那地方沒有人會搭公車去。
博多高爾夫俱樂部是亞洲數一數二大規模的高爾夫俱樂部,有亞洲奧古斯塔球會之稱。  十二個大球場共二百一十六個個球洞,占地一萬多平方米。
俱樂部裡還有世界頂級品牌的高爾夫球具專賣店、 SPA、飯店等等。會員籍今年聽說已經漲到將近兩百萬元了,而且會籍只限三百名。所以,擁有這家球場的會籍,無庸置疑是身份及層次的象徵。 而我,當然沒有懷疑過何亦憲的身份和層次。只是,我有點懊惱,為了那十五分鐘專訪,讓我千里迢迢,花了將近一個多小時車程來到郊區,也太不符合經濟效益了。他為何就不能安靜地坐下來接受採訪呢?
計程車停在俱樂部門口,我一下車便看見站在門外的馮葛。踏入俱樂部大門,一台高爾夫球電動車已在一旁守候。
電動車在曲徑通幽上行走,途中經過了類似蝴蝶的鏡泊小湖和幾座小山巒後才停駐在一片綠茵茵,地勢波瀾起伏的大片草坪上。  
遠遠地,我看見前方戴著鴨舌帽,一身運動裝打扮的何亦憲。估計是打完球了,何亦憲把球桿交給身後的球童,再和他身邊一位看起來也頗有身份地位的人物握手道再見。兩方的隨扈安靜地陪伴一旁。馮葛示意我在車上等候。
接近二十分鐘的 「道別寒暄 」,何亦憲才緩緩向我們走來。
「不好意思,張小姐,讓妳久等了。」 他禮貌地道。
「不會不會,何先生您貴人事忙嘛!」 明明心裡想的不是這一回事,但我還是笑臉盈盈地說。
何亦憲彷彿沒聽見,不發一言地上車坐在我身旁。
一路上,他除了交待馮葛駛向餐廳後便不再開口。
我用餘光偷偷地瞄了眼,只見他一臉沉思地眺望前方。  也許太靠近了,他灼熱的氣息總是輕易地,隨著微風輕輕朝我拂面而來;也許太靠近了,我和他的手臂總是若有似無,不經意地輕輕觸碰。我有點不自在的迫窘起來。  
由於,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我一直在猶豫,是否該把握時間? 否則,待會兒他也許會看著錶對我說:「張小姐,妳還剩下八分鐘。」
「何先生,請問訪問是否可以開始了呢?」  半晌,我忍不住開口。
他望著我,挑著眉問:「妳趕時間?」
我連忙搖頭,扯著嘴角笑說:「不是不是,我只是擔心何先生您事務煩身,時間寶貴。」
他不再作答。
誰說只有女人是善變的動物?我身旁這位大爺還不是和女人一樣變幻無測。
誰說女人心海底針?我身旁這位大爺還不是一樣令人難以捉摸。
悲哀地發現整個採訪進度,自己只能被動地跟著他的行程和心情走。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在餐廳外停下。我高興得飛快下車,心裡暗自鬆了口氣,終於可以擺脫那令人窒息的尷尬。

餐廳設計典雅精緻,午後燦爛的陽光縷縷傾瀉入室,很是溫暖。我跟在他身後看著服務生們對他恭敬的點頭,前一句,後一句的「何總好。」
我們在最角落的一處坐下,和其它餐桌隔著一道屏風。
      「妳想吃點什麼嗎?這裡的Cheese cake非常不錯。」  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菜單後,他朝我問。
我抬眸回答:「不用了,謝謝。」 此刻才正面的看清楚,今天的他一身輕鬆運動裝,感覺全身充滿活力之餘又有那麼一點慵懶隨意,黝黑的眼瞳淡然卻清澈。好吧,我承認,他確實長得好看。
「我讓妳等了這麼久,妳就讓我賠個不是吧!」他看著我說:「吃完後,我們開始訪問。 」
好吧,既然他那麼誠意拳拳,我就不推辭了。「那我要一杯Latte,一個炸雞排,一個蘑菇湯和一個水果沙拉,啊,最後來一個剛剛何先生介紹的Cheese cake。 」我朝服務生笑笑說。其實,我真的是挺餓的,早上醒來後,隨便吃點東西就趕過來了。現在既然有人請,那我就不客氣囉!
他輕輕勾起嘴角,帶著笑意說:「待會兒不夠還可以再叫。」隨後,轉頭對服務生說:「我一切照舊。」
「對於那一天,我其實也要向張小姐妳說聲抱歉。妳一定覺得我作弄妳了吧? 」服務生離開後,他對我說。
這突如其來的道歉叫我有點措手不及,我霎時間忘了言語。
他態度出奇的溫和:「如果讓妳產生這樣的感覺,我實在非常抱歉。首先,我並沒有任何作弄妳的意思。我只是單純的認為,我的人生、生活、想法和妳的讀者一點關係都沒有。因為我只是個商人,並不是公眾人物。 」
好吧,我也承認他說的並非無道理。可是,我的工作立場讓我不能輕易表現出我的認同。「我非常瞭解您的意思。何先生雖然不是公眾人物…」
服務生在這時候為我們送上飲料。原來他的照舊,就只是一杯可樂。
服務生離去後,我接著說:「可是,在某種程度上,您還是個大家挺感興趣的名人。特別是在美國次貸風暴過後。 」我頓了一下,仔細端詳他此刻的表情,英俊的臉龐卻有如肌肉組織細胞已死亡般毫無波動。
無法從他表情判斷,我只好選擇繼續。我想沒有人會不喜歡被讚美。「當年美國次貸期間,許多商家企業都紛紛被拖累,有些甚至倒閉。何先生您卻非常有先見之明,好像早預料了這次的次貸風波,適時地開創了信貸機遇基金,在大家依然一度看好樓市行情時,以低價購入信貸違約到期的合約。當次貸違約率因房貸風波暴發而上升時,何先生您旗下基金公司所持有的這些合約就如洪水般上漲,基金也隨之增值,幾十億頓時變成百億。您這般遠見和異常的思維足以讓大家對您感興趣。 」我暗自佩服自己竟然可以將資料一字不漏,倒背如流。我笑臉盈盈地看著他,等待他被稱讚而開心的反應。
他確實很聰明,而且還是個非常堅定的一個人。當樓市大好的時候,他公司的基金一直在賠錢。許多有經驗的人為了減少損失而退出,他卻意志堅定,相信自己的判斷而等待時機。
可是,我顯然下錯棋子了。他聽完後只是沉聲靜氣的拿起餐桌上的白色小瓶鹽巴,往杯中可樂灑了少許。 可樂因鹽巴的灑入而破壞了當中的二氧化碳,產生化學作用,氣泡驟然湧升,眼看即要流溢出來的那一刻卻又適時地逐漸下降。 他舉起杯子,夷然自若的喝著它們,似乎我剛說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我開始懷疑自己搜索的資料有錯,懷疑自己說錯話…
片刻,他緩緩開口:「張小姐工作的雜誌是《 LivChic 》,對吧?」
我點點頭。
「《LivChic》是時尚雜誌,對吧?」
我又點頭。
「在我的認知裡,時尚是與潮流、休閒、品味和life style劃上等號的,不知張小姐妳認同嗎?」
「認同。」是沒錯,國民經濟持續快速發展的同時人們生活的質素日益提高。今天的時尚不再是單純的等於時裝、品牌和潮流。它,其實更同等於人們對生活品質的要求和追求,特別是生活在都市裡的人。 也因此,今天的時尚雜誌,在傳遞讀者潮流資訊外,還扮演著為讀者提升生活品質的角色。不僅涵蓋物質世界,同時分享精神上的世界。比如,買東西不一定要買最貴的,但,一定要買最合適自己的。
聽到我的答案,他滿意一笑,道:「那我們不談任何關於我工作或生意的事情,好嗎?」
    又是這樣,又來這一招。他剛剛兜了一圈原來就是要告訴我,因為《LivChic》是時尚雜誌。所以,他不想談論任何相關他工作的事情。
我有些生氣,輕著聲音問:「既然這個不可以談,那個不可以寫。那請問何先生您當初為何要答應接受訪問呢?」
他雙眼聚焦地凝視我,不疾不徐地說:「張小姐,願意接受採訪和採訪內容涉及的話題是不是應該是兩件分開的事情呢?」
我怔住,眼前這個男人不僅難搞。而且,在沒有做好準備就和他對質,吃虧的一定是自己。可是,心中燃起的不悅已由不得自己控制,我有股想離開的衝動。毅然站起身,低下眸子望著神色淡然卻又有絲期待的他,頓了下,我咬牙切齒的說:「我…我…我要去下洗手間。」
我想,他一定是期待我大聲地說:「我不幹了!」然後拂手離開吧! 我確實想這麼做。可是,瞥見他眼裡的一絲期待時,我臨時改變了主意。而且…而且,我實在不能丟了自己的飯碗啊! 我知道自己很沒有骨氣,那是因為很早的時候我就知道骨氣不能當飯吃。   

坐在洗手間裏一格格隔間馬桶上,我不停地深呼吸,我要讓自己冷靜下來。我告訴自己不可以生氣,我要完成專訪,我要把工作做好,我還要去英國呢!
可惜,事實總愛與人願相違,步出洗手間的那一刻。我竟然看見一個我一直努力想要從記憶中抹去的人…
「好久不見,最近好嗎?」方毅還是走到了我面前,朝我抿嘴微笑。
「還不錯,妳呢?」我淡淡地道。
「最近比較忙,忙著新電影的宣傳。」他口吻有些客氣,雙眼卻目不轉睛望著我。「沒想到在這裏見到妳,妳什麼時候開始打高爾夫球了?」
我也沒想過會在這裡遇見他。老實說,我也想做個成熟的人,可以從容坦然面對過去的人和事。可是,此刻我心還是細細地抽著,有點痛、有點疼… 也許我還需要多些時間…
見我沉默不語,他輕喚著我:「小冉,朋友還在等著我,我得回去了。妳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轉身走了幾步,他突然回頭,欲言又止望住我:「呃…那個…如果可以,希望我們還是朋友。」
「妳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相信他一定忘記了,我們分手當天,這是他最後對我說的話。他一定不知道,這聽起來那麼不經意的一句話,卻是最刺痛我心的一句話。
讓我驚訝的是,他竟還可以對我說「希望我們還是朋友?」,我想他大概也忘記了,兩年前在我和他的雙人床上同另一個人進行著一系列不忠舉動的人是他吧…
背叛就是背叛。所有背叛過後的解釋、無奈和彌補都只不過是男人為了減少心中的歉疚和降低後果的嚴重程度而做出來的無恥行為。
雖然知道不該哭,可是眼淚還是不聽話的在眼眶中打滾。
沉浸在悲傷的我,完全沒注意到走廊末端多了一個人,直到我抬起自己那霧濛濛的眼睛,才猛然發現有雙深邃眼眸正緊緊地,在那裡盯著我看。
誰來告訴我他站在那裡多久?看到了什麼?聽到了多少?
7
「我只是來看看妳是不是需要幫忙,因為妳好像在洗手間待了很久…」何亦憲緩緩地說
我有點尷尬的伸出手背將凝聚於眼眶中的淚水擦乾,朝他走去,擠出一抹微笑:「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說完我一逕直的走回餐桌,顧不得他有什麼想法……
桌上熱呼呼的雞排早已變成冷冰冰的大雞塊。我的味蕾也像失去知覺般,所有嚼入口中的食物都只是一種味道,平淡無味。  我低著頭一邊安靜地切割著那冷卻的雞排,一邊努力地調整自己低落的情緒…
「把食物都換新的一份。」何亦憲不知什麼時候喚來了服務生。
聞言,我連忙抬頭,搖頭擺手說:「啊,不不不,不用,東西很好吃,這樣就行了。」
「給我一雙刀叉。」他對服務生說。
服務生快速地把一雙全新刀叉遞給他。接過刀叉,他伸出雙手往我盤裡的雞排切了一小塊,放入自己口中。細細咀嚼的同時他眉頭微微蹙起,低沉嗓子發出不悅聲音,不知道是在責備我還是向服務生投訴:「都軟化了,還可以吃嗎?」
服務生即刻連聲道歉的收起我的食物。「何總您稍等,我們馬上給這位小姐換新的。」
我望著他,霎時無語的望著他,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雖然沉重的心情導致我吃什麼都平淡無味,但是,我真覺得那雞排並沒有他說得如此難以入口。而且,我不想節外生枝,只不過是一頓飯,吃完就算,實在沒必要那麼「嚴格」。
「妳很喜歡思考。」突然,他說。
思緒被他打斷,我不自覺擰起眉朝他看。
他輕聲說:「喜歡思考是好事。可是,隨便在他人面前遊魂卻是不禮貌的。」
我安靜地凝視眼前的他,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畢竟他也是一番好意。
「讓我猜猜妳在想些什麼」他抿嘴微笑,口氣卻是自信的:「妳一定是在想說  「不過是一頓午飯,沒必要如此挑剔」對嗎?」
「原來我把想法都寫在臉上了…」我輕揚嘴角自嘲地說。
他專注的看著我,口氣即認真又自然:「其實,人生的樂趣在於因為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也許是壞事,也許是好事。在那以前,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善待自己,讓自己以最好的心情和姿勢迎接下一秒的到來。」微微頓下,他繼續說:「所以剛剛那個對妳來說的挑剔,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善待自己的一種方式。」
他說得那麼自信,彷彿一切應當如此。
成功的人總可以把所有一切說得那麼理所當然,因為他們成功了?
「那你是覺得我沒有善待自己了嗎?」
「妳有嗎?」他反問。
「你的成功讓你可以把很多事情理所當然化,你的身份可以讓你不費吹灰之力好好善待自己。可是,我和你不一樣,我只不過是個小記者。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不是我能力所及的。所以,每一次遇到問題,我只能不斷地調整自己的心態去面對,去接受。就比如這次的採訪,我只能像頭小狗般向您乞討一些時間來讓我完成專訪。何先生您說一,我就不可以答二。何先生您說來這裡,我就只能來這裡。」話一說完,我馬上就後悔了…我想我是瘋了,不管公事私事,我知道他都不是我應該、我可以發脾氣的對象。
他默默地凝視我,似乎沒有因為我說的話而不悅,繼而開口道:「每件事情未到終點前都有轉角處,可能一個,可能兩個,也許更多,妳要自己去找。」稍頓,他問:「妳不是很想有多些時間和我進行專訪嗎?」
「嗯」我不假思索地點頭。
「那給妳個爭取機會。」
機會?我一臉好奇地看著他。
他雙眼瞟了下庭院外的高爾夫球場,說:「這裡有一個九洞球場,總長度為三千六百三十四碼,標準桿為六十桿。我讓妳以六十桿為準,如果妳在六十桿以內打完九洞,我會給妳完整持續六十分鐘,且時間地點讓妳決定。如果妳多出一桿,每一桿扣減五分鐘,直至妳打完九洞。」
高爾夫球?九洞?標準桿?六十分鐘專訪?
他輕輕揚著濃眉,帶著挑釁口吻問:「如何,有興趣接受挑戰嗎?」
8
「小張,姿勢又不對了,和妳說過多少次了? 背要挺,雙膝稍彎七分。」老教練一面糾正我,一面用手中的球桿  「戳」了我腰間一下。
這已經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了,這個老教練總愛用球桿往那些姿勢不對的學生身上  「戳」。  
「姿勢美美,距離才會遠遠」他又開始他的教學口號了。「打高爾夫球,只有姿勢對了,距離才會遠。」
已經第三堂了,我還在重複著握桿揮桿的練習動作。 那天,在何亦憲挑釁下,在毫無選擇外加不服氣情愫作祟下,我用了不到八秒的時間便點頭接受了他的挑戰。接下來,對高爾夫球一竅不通的我,邏輯性的找了教練,報了為期十堂的密集課程。 每天下班後便匆忙地趕來上課。 可是,已經第三天了,我還在揮桿的階段。
「教練,我什麼時候才可以練球呢?」
老教練又伸出他手上的球桿往我肩膀輕 「捅」了下,肩上的酸疼讓我不由自主地 「啊」了一聲。
「揮桿下擊的時候,球桿與球接觸那一瞬間會因為順勢接觸到地面,一股反震力量會立即傳回手臂,技術佳的擊球手會運用正確的動作讓這股力量向前釋放。但技術不佳的球手,尤其像妳這種初學者,很容易就會讓這股力量反震到自己。打一兩盒球可能還沒什麼感覺,一直持續下去過不了多久背部就會開始痛。」老教練手上的球桿輕輕移到我左手上,一臉睿智地看著我說:「左手握桿是重點,只有掌握好左手握桿的兩個支點才能輕鬆地把球桿提起來,當妳左手可以輕鬆地掌控桿子的時候,妳就會感受到桿頭的重量。接著,妳也就可以輕易地「產生」「揮桿速度」了。」他頓了頓,再用球桿 捅了我肩膀一下,說:「所以,妳先把揮桿基礎練好再說吧!」
瞅著眉頭望著嚴厲老教練那逐漸遠離的背影,我忽然意識到要在十堂課內突飛猛進,好像不太可能…
其實,姿勢不美不重要,球打不遠也沒關係,在少於何亦憲訂下的六十桿內把球打進洞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兩個星期後,當我結束了十堂課。我才完成擊球動作。可是,約定的時間已到,我站在這裡,這樣一個陽光清晰,這樣一個天空蔚藍,這樣一個草地油綠上,正準備揮打挑戰的第一桿。
身後何亦憲那道利如鋼箭的目光讓我感覺好不自在,昨天上課的情況更是加深我的壓力,我每揮十次,總有六球只打到空氣。肩膀的酸痛也在這時候毫不留情隱隱作疼,我手不知不覺地輕輕顫抖,我心也跟著直直抖嗦著…
閉上眼睛,暗自祈禱,這一刻,我不求打得遠,只求把球打出去就好…
「帶、轉、移、放、跟、收」我邊默念老教練教導的「揮桿六口訣」,邊揮打草坪上那粒小白。
「啊,打出去了,打出去了。」小白球終於讓我擊中了!這是第一次,我自擊球以來,第一次一揮桿就打中了! 心底泛起的小小興奮竟讓我有點得意忘形,不假思索地輕歡出聲,完全忘了身後的何亦憲。直至耳邊傳來刺耳的掌聲和低沉的嗓音:「不錯的開始。」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我羞赧地回應一聲:「謝謝。」
何亦憲邊朝我走近,邊說:「張小姐,我很欣賞妳做事認真的態度。」
突然的讚賞,讓我有點莫名其妙。
望著我滿載問號的臉,他解釋道:「對於這次的挑戰,張小姐妳是肯定下了不少功夫。」
我抿嘴淡淡一笑,即不想承認也不想否認。
「妳上了多久的課?十堂?」他問。
「啊?」他知道我上課去了?
他朝我笑著說:「妳雙唇剛剛一直在默念著「帶、轉、移、放、跟、收」,這是一般新手才需要也才會做的事情。」
哦…原來如此。沒想到結果還是被發現了。剛剛稍散的羞赧再次回升…
「就為了完成採訪而去上課。」他低頭凝視我,道:「哪天,張小姐想轉換工作環境,不妨考慮我們公司,我們公司正需要像妳這樣對工作認真非常的員工。」
「呵呵,呵呵,謝謝何先生。」這種情況,不管是褒是貶,是真是假,只能傻笑地照單全收。
「I am serious。」他認真地望著我用英文說。
被他鄭重的神情疑惑了,我點點頭回答:「嗯,知道了。」頓一頓,我問:「那…那,我們可以繼續了嗎?」
他沒有馬上作答,默不作聲望著前方的一片青綠,似在思索。
半晌,轉過頭緩緩對我說:「張小姐不用打了,我願意接受妳的採訪。明天中午十二點鐘,在我辦公室進行。」
「啊?什麼?」他到底是在搞什麼? 下戰帖的是他,說不打的也是他!那我之前上的十堂課算什麼?
他嘴角揚起微微一笑,對我重複:「我是說不用再打了,我決定接受妳的採訪,給妳完整不間斷的六十分鐘。」
「為什麼?」我依然摸不著頭緒。
他淡然地說:「不為什麼。妳回去休息吧!明天見。」
把話拋下後,他即轉身邁步離開,留下一臉不解的我,傻傻地望住他逐漸遠去的背影……
9      
秘書處,空氣彌漫著一襲襲地尷尬。  我坐在沙發上,乾巴巴等了何亦憲近兩個小時了。何亦憲一通電話都沒有,秘書也完全聯繫不到他。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快接近三點鐘,何亦憲仍舊連個影子都不見!
再等下去我就是白癡了…,心中魔鬼的聲音已不斷地對我吹打。一次又一次,他分明是存心的。這邊廂說願意接受訪問,那邊廂卻推三推四,真是過分過分! 我的理智和感覺早已連成一線,開始質疑他是不是存心要耍我,讓我再一次白忙一場…
心裡不停在嘀咕的時候,坐在對面的秘書瞥了瞥手腕,語氣抱歉的朝我說:「張小姐,不好意思,我得去用午餐了。妳需要我幫妳買些三明治或其它什麼嗎?」
我深深覺得自己又再一次被何亦憲忽悠了。站起身我向秘書道別:「謝謝你,不用了,我想我不等了,待會兒何先生回來,麻煩你幫我對他說專訪有機會再約吧!」
秘書禮貌地點頭答應:「好的,等何總回來,我會幫妳轉達的。」

站在電梯門外等待電梯上來的那一刻,我腦海裡的抱怨聲依然持續不斷,魔鬼聲音滿腔怒火的說著:何三有,待會電梯打開最好不要讓我看見你,不然就有你好看!
偏偏事情總是這樣,在你放棄的時候出現轉機;而故事也總是喜歡這樣發展。 「叮!」一聲,電梯門打開,何亦憲卓然的身影赫然映入眼簾。
我愣了下,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他看到我,立刻說:「不好意思,讓妳久等了。」他瞟了手上的Bvlgari名錶,道:「如果妳還有時間,我們現在可以開始訪...」
「不用了!」我不悅地截住他。已經是第幾次了?我真的受夠了。「今天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被你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你的時間是金錢,我的時間就可以拿來浪費嗎?」我把手上那被我握了整個下午、寫滿了想訪問他的問題的筆記本大力地塞到他胸前,氣憤地說:「一次又一次的忽悠我,你覺得很好玩,是不?我不會也不想再採訪你了,再見!」彷彿知曉我在生氣,電梯門在這時候非常適時地打開,我怒氣衝衝地踏入電梯。轉回身,按了按按鈕,電梯門閥逐漸延伸關閉,透過越變越小的門縫,我看見何亦憲神色陰鬱,輕蹙眉頭地凝視我,還有他身後秘書一臉錯愕,不可置信的表情。
電梯轎廂內,一個人的我望住鏡子裡反射的自己,雙眉緊擰、眼神冒火,生氣的模樣全都寫在臉上了。我甚至可以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臟「砰砰砰」在作響…原來罵人也需要勇氣的…
好久了,我突然意識到,自從出來社會工作以後,自己好久沒試過大聲且毫無遮掩地說出心底話了,更何況是大大聲地罵人。 是殘酷現實的社會把人的勇氣逐漸消磨;抑是人越長大,顧慮的事情越多,膽子也就越變越小了呢?平常工作時自己總是努力的把情緒安撫、把不滿壓抑,一直緊記著爸爸常掛在嘴邊的「忍一時風平浪靜」,為的是可以安穩地守住飯碗,可是這一切會因著今天而改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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