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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惡魔狂想曲 之 明日驕陽 作者:胡鱈 (已完成)

第二章

他的聲音並不響亮,但在只有急促的呼吸聲,馬兒的踢蹄聲的世界里,卻清晰地回響在每個人的耳邊。

亡靈的軍隊怎麼可能出現在潘多拉平原上?很多人的腦海里都自然而然地升起這個問題,但局勢已經不到他們去仔細思考了。

士兵們緊急列隊,按各自勢力排列成方陣,抽出兵器,嚴陣以待。

波特苦笑嘀咕︰“這次出使可真是大開眼界,先是見了傳說中的獸人,接著又能看到從未見過的亡靈……”

這句話引來了人類代表們輕輕的笑聲,不過其中是以苦笑居多。

歌德嗡聲嗡氣地埋怨道︰“你們決定提前出行,剛好落到敵人的埋伏當中了。”

黑斯克也冷哼了一聲,表示出強烈的不滿。

繆諾琳不客氣地斥道︰“蠢蛋!你們有沒有听到自北方傳來的馬蹄聲,敵人的軍隊正在集結,我們現在能在他們集結完畢前來到,還有突圍的可能!”

“哪來馬蹄聲了……”歌德話說到一半,就立即閉上了嘴巴,接著臉色也有點發青了。

北方隱隱約約地傳來了隆隆聲響,對于接觸過軍隊的人,很容易便可分辨出,這是大批騎兵走在一起,馬群踐踏大地所發出的巨大聲響。

從這麼遠的地方傳來,已能隱約可聞,可見來者的數量定是十分驚人。

阿倫的聲音仍是平靜無比,說︰“不能讓他們集結起來,我們突圍吧!”

保羅舔了舔干燥的舌頭,低聲道︰“除了突圍,還有沒有第二個方案可以選擇?假如我們無法一次突圍成功,那將落到他們援軍的保衛圈之中。”

黑斯克冷然道︰“我們還可以選擇回頭,尋求獸人的庇護!”

繆諾琳冷笑道︰“你怎麼知道這群亡靈是不是獸人放進來的,要不然,潘多拉平原上怎麼可能出現大批的亡靈?”

黑斯克冷冷道︰“假如獸人真想要我們滅亡,在他們大軍面前,獸人早就動手了,何須假借他人之手?”

波特淡淡道︰“黑斯克先生,你忘記了很重要的一點!人與人之間有分歧,獸人與獸人之間同樣會有,這是智慧生物所無法避免的!說不定有些獸人並不希望這次談判能夠成功,就放了抱有同樣想法的亡靈進潘多拉誅殺我們!”

阿倫也道︰“假如我們撤回到烈陽湖,獸人大軍剛剛撤離,只剩下少部分的獸人邊防軍,如果剛好又是居心叵測的那部分獸人率領,那我們豈不是前後受敵,就算運氣沒那麼背,那剩下的獸人邊防軍也未必能抵擋住這樣一股亡靈洪流,那我們就一直撤退,撤向獸人的國土?”

黑斯克不再吭聲了,歌德嘴巴顫動了一下,卻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繆諾琳抽出長劍,亮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她高聲道︰“所有士兵注意,拋下不必要的行裝,只帶七天口糧,全軍準備往西南方向突圍!”

人類士兵們轟然應諾,本該士氣大振,但恰好一陣微風拂過,吹散了前方不少霧氣,這一次,人類使團清晰地看到敵人的模樣︰他們身材異常高大,披著一套黑色重盔,將全身上下封得嚴嚴實實,只在頭盔中露出一對根本沒有絲毫生命氣息的眼楮,冷漠地、直直地看著面前的人類。

面對這樣一群亡靈重騎兵,人們仿佛感到自己已經能嗅到濃重的血腥味,已經能看到尸橫遍野的慘烈,舌尖處傳來的陣陣苦澀,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是死亡的味道。

人們再緩緩往下看去,他們座下清一色是通體漆黑的幽靈戰駒,那種同樣是毫無生命氣息的亡靈畜生,將伴隨著自己的主人,為自己所到之處帶來死亡!

盡管對方只有不到三百人,顯然僅僅是一隊先行部隊,但八百多人的人類聯軍的士氣已經迅速跌落到冰點,輕騎兵對上重騎兵沖鋒,本來就無絲毫優勢可言,更何況對方是傳聞中的不死生物,就算把他的腦袋砍掉,他的長矛照樣能穿破你的心髒里。

那陣不適時的微風,帶著比冰一般的寒意,注進了每個人的內心深處。

阿倫和繆諾琳不禁對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深深的擔憂,這是東亡靈的軍隊,大多數都是獸人死亡後變成的不死生物,更為強悍可怕。

扎斯町怒吼道︰“兄弟們,拿出你們的勇氣和力量!我們活生生的人還怕了這些早就死翹翹的骸骨?”

阿倫深吸了一口氣,從馬鞍一側抽了一把長刀,也吼道︰“沖啊,朋友們!為了我們寶貴的生命,也為了所有人類的尊嚴!”說罷,率先便策馬沖了上去。

眼看一身布衣的約翰竟然敢身先士卒,跌落谷地的士氣立即迅速上揚,人人跟著聲嘶力竭的怒吼了起來,全軍跟著一馬當先的阿倫,踏起滾滾煙塵,八百騎輕騎兵疾速沖鋒,如同一根閃著寒光的利矛,直往亡靈重騎兵的陣型插去。

人類使團里的衛隊全部是人類士兵中百中選一的好手,現在集結成沖鋒陣型,以一往無前的氣勢往前突圍,如果是正統軍隊應戰,肯定呈弧形往兩邊散開,先避其纓,再從兩旁夾擊阻擋。

但亡靈的騎兵似乎根本不存在閃避這個概念,他們仍是筆直地釘在原地,繼續以他們死氣沉沉的雙眼,漠然看著人類的軍隊漸漸逼近。

到了八十步以外的距離,東亡靈重騎兵的身軀已是清晰可見,他們身上無絲毫花紋裝飾的重甲,那巨大得可以壓死人的長矛,還有眼閃綠光的幽靈戰駒……無一不給人心頭補添一份沉重的壓力。

忽然,亡靈騎兵中閃出一道暗黃色光芒,接著天空忽然絢麗剎那,然後一道巨大的黃色閃電,霹靂而下,朝人類軍隊的中心位置打去。

不好!他們當中竟然藏有該死的亡靈法師。所有人腦海中都閃過這個令人驚懼的念頭。

“亡靈法師”是人類深惡痛絕的名詞,因為他們當中大多數是為了逃避宗教懲罰,為了躲避仇人的追殺,為了可以做人類不允許的魔法試驗,甚至僅僅是為了追求更強大的魔力,他們就踏出生命的邊境,舍棄自己的肉體,主動成為了亡靈,成為人類的叛徒。

人們驚駭之際,一片看似微不足道的深藍魔法網,在飄動中緩緩迎了上去,亡靈法師看似強大無匹的魔力攻擊,竟然在無聲無息中被化解了,那道華麗的巨大霹靂擊打在深藍魔法網上,就像石沉大海一般,轉眼間,完全消失不見。

緊接著,本是內凹的深藍魔法網往夜空一凸,夜空再一次絢麗剎那,然後同樣巨大的黃色閃電,重重地擊打在亡靈的重騎兵當中,將十幾個亡靈騎兵炸飛到半空中去。

人類代表們大聲叫好,同時暗暗慶幸,隊伍里有一位強力魔法師的存在。

可見傳聞非虛,疾風家族的波特確實擁有著相當可怕的魔力,竟然能將一個亡靈法師的魔法攻擊,瞬間就反彈了回去。

但亡靈騎兵中沒出現任何騷亂,沒有痛苦的叫嚷,也沒有喧嘩,立即又重新列好隊伍。

氣勢急劇上揚,人類聯軍夾著如虹士氣,往亡靈越逼越近。

沖在前列的騎兵們以扎斯町為首,紛紛彎弓搭箭,在行進中往亡靈射去,騎射是輕騎兵的重點訓練項目,所有人的準頭都相當不差,但叫他們失望驚懼的是,大多數弓箭打在亡靈的重甲上,只響起叮叮當當一片,根本造成不了任何傷害,只有扎斯町那幾箭射穿了重甲,將幾個重騎兵射落馬上,但亡靈竟然很快又能重新站起來,這樣的事實,實在再次重挫人類聯軍的銳氣。

到了三十步距離,阿倫和繆諾琳也動手,不過他們的遠程攻擊武器是臨時收集的碎石,就這樣大把大把的撒出去,攻擊威力竟然相當驚人,大多碎石都直接擊穿亡靈的重甲,沖擊力大點的石子還能將亡靈擊落馬上,但叫人同樣無言的是,他們對于這種致命的攻擊並不懼怕,很多被擊穿心髒的亡靈,仍直直坐在馬鞍上。

如果有心人在這個時候仍能細心觀察,就會發現阿倫和繆諾琳這兩個人的手法是何其相像,甚至連出手的姿勢和頻率,都差不多完全一致的。

北面的隆隆馬蹄聲更響了,這是一道催命的音符,意味著假如人類不能及時突圍成功,將會被亡靈大軍包圍,戰斗至死!

兩軍已快到了咫尺距離,平常整天呆在馬車里的文弱修士,以出乎大多數人意料之外的精湛騎術,一馬當先地突然加速,直線撞進敵軍之中,手中長刀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立即砍飛了兩個重騎兵的頭顱,將三個重騎兵撞飛落馬。

阿倫強悍的力量令受挫的士氣再一次上揚,看來不死亡靈並非是不可戰勝的,連文質彬彬的修士也能輕易殺敵啊……

繆諾琳和扎斯町緊貼在阿倫左右兩側,波特緊跟阿倫身後,他們帶領著八百人類聯軍,以不作絲毫停頓的速度,瘋狂的攻進了亡靈的腹地。

領頭三人的攻擊都帶有一股歇斯底里瘋狂的味道,阿倫的長刀,繆諾琳的櫻槍,扎斯町的鐵棍,總能一擊斃敵,以最強勢的方式撕開亡靈的防線, 如果亡靈能給人死氣沉沉的壓抑,他們給人就是最張揚、最剛烈的殺氣,那是一種具有爆炸性的毀滅力量。

阿倫不無驚異地發現扎斯町始終能緊緊貼在自己右側方位,攻擊強度絲毫不落後于繆諾琳,不禁暗暗觀察,察覺他武技竟然只遜色繆諾琳一籌,但對于一個擅長遠程的弓箭手而言,這份武技可算是驚世駭俗了。

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誰都把自己最強悍、最真實的一面給表現了出來。

跟在阿倫身後的波特不斷祭出各類魔法攻擊,五光十色的灑向獸人最密集的地帶,令他們的兵員無法第一時間上前補位,其召喚魔法的速度,和魔力的持久性,實在令人嘆為觀止。

貼在扎斯町右下側的黑斯克,也以強悍的防御力展現著他的冰風絕技,比起這些武者,保羅和亞瑟恐怕是相對較弱的兩個,他們跟在繆諾琳的一側,身上已經受了好幾處不大不小的輕傷,但幸好他們的御馬術相當高超,始終能緊緊跟住前面飛速前進的戰友。

歌德這小老頭的位置算是最安全了,他躲在了波特身後,從身上變出了一把折疊弩,偶爾偷襲兩箭,不過也總能準確地將亡靈射落馬上。

看到首領們奮不顧身的在前開路,身先士卒,人類士兵們都激起了血性,個個英勇地將手中的武器砍向敵人,但相比起他們強悍的首領,他們的命運要不幸多了,尤其是位在兩側的輕騎兵們,他們體會到了亡靈重騎兵最恐怖的一面,那一根根重逾千斤的重矛就如同一條條巨大毒蟒,一但靠近,就能將你的生命攪碎其中,還有本該倒地死亡了亡靈,明明腦袋已經被砍掉,甚至有些只剩下半邊身子,但他們的手常常能從地面上探出,抓住人類的腳,將部分人類騎兵拖落馬上,和他們一同沉淪到地獄的深淵中去。

浴血奮戰, 射而出的先鋒,亡命跟隨的士兵,終于在不死軍團中殺出一條血路,其實前後過程,竟然只不過是短短的幾十秒鐘,但人類起碼傷亡過半,尤其是突圍隊伍兩側和後排的騎兵們,大多都倒在了身後的血泊中,永遠長眠于這片代表孤寂和死亡的土地。

霧氣又開始變濃了,整個天地完全陷入進漆黑之中,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人類使團亡命地往西南方向逃去,剩余的幾十騎亡靈重騎兵調過了馬頭,在後面追逐人類,對于他們而言,已經沒有了挫折感,沒有了榮譽感,沒有了感情,沒有了知覺,只知道忠實地執行著命令,不能讓這群人類生離此地。

或許,對于他們而言,身後終于真正“死亡”的同伴,才是一個更好的結局。

在他們身後的更遠方,還有一股巨大無比的漆黑洪流正洶涌而來,朝著人類逃離的方向,澎湃而去。


誰也不敢作絲毫停留,一旦停留,後面那群窮追不舍的亡靈就會為你的生命畫上句號。

總的來說,人類的坐騎要比亡靈的幽靈戰駒快上不少,但就持久力而言,雙方坐騎就差太遠了,明明將身後的亡靈騎兵甩到已經沒影子了,才剛剛放緩一點速度,亡靈的身影又重新在身後地平線的盡頭出現。

扎斯町先生開始還不斷哇哇的叫罵,但時間長了,他的聲音也低沉了下去,直到和眾人看齊,歸于一片沉默。

世界仿佛只剩下急促的呼吸聲和馬蹄疾踏大地的隆隆聲。

繆諾琳忽然低聲說了句︰“約翰……為什麼天還沒亮啊……”

阿倫牽了一下嘴角,他已經回頭向東面看過無數回了,按時間上計算,太陽早就該出來了,但現在東方仍是漆黑一片,希望太陽僅僅是遲到,而不是失約,要不然亡靈大軍將不死不休地糾纏著他們。

“吁——”的一聲馬兒慘叫,長時間的高速奔跑,終于有耐力稍差的馬兒支撐不住,口吐白沫倒地,那名騎士慌忙躍下馬,拼命地用雙腳來追趕同伴,但人的速度終究有限,很快就被同伴們拋在身後。

誰也沒有回頭,既害怕看到落伍同伴的絕望眼神,也清楚知道,對一個人的仁慈,只會造成更多人的傷亡。

沒過多久,就能听到了身後遠方,傳來了那人的慘叫聲。

接下來的事實說明,這個悲劇僅僅是一個開始,又有十幾匹戰馬脫力倒地,十幾宗同樣的悲劇在持續上演。

但周圍的霧氣依然很濃,四周仍是漆黑一片,一開始突圍成功的喜悅早就在死亡的陰影下,被沖得一干二淨。

茫茫無邊的草原上,扎斯町怒吼出了很多人的心聲︰“真見鬼!那該死的太陽怎麼還不出來啊,快點出來把這群該死的亡靈全部曬死,讓他們腐爛的身體全部蒸發掉!”

無奈,今天的太陽可能真的注定姍姍來遲了。

隆隆的巨大馬蹄聲響始終在身後回蕩,警惕著這群人類,亡靈大軍一直契而不舍地追趕著他們。

阿倫弓了腰,盡量將身體放松,不讓馬兒承受太過沉重的負擔,口中低聲道︰“波特,在傳說中,亡靈有辦法讓小範圍的地區白天變成黑夜,那種強大的魔法被稱為‘黑暗天幕’,我們是否正身陷其中?”

波特苦笑搖頭,說︰“約翰,我也想過這種可能了,假如給機會我停下來冥想分析,我有把握十分鐘內分析清楚這種魔法元素,如果再有十分鐘,我說不定還能找出破解的方法。”

阿倫以同樣的苦笑回應,二十分鐘就有可能破解黑暗天幕,波特確實是個魔法天才,但二十分鐘的原地停留,足夠令他們全員陷入亡靈大軍的重重包圍之中。

波特身後的歌德忽然作聲了,不過難得他竟然仍是繼續使用不死不活的慢悠悠語調,說︰“是黑暗天幕嗎……這個,我也略懂一點魔法,尤其擅長于空氣魔法,我們能不能聯合起來,召喚出一股足夠強大的氣流,將四周的霧氣全部吹散,那說不定在我們頭頂,就能看到太陽了!”

對于歌德竟然忽然自稱是魔法師,人們並沒有太多的意外,畢竟今夜前一宗意外的事情實在震撼了。

阿倫回頭瞥了這個小老頭一眼,發現這家伙臉上並沒有多少疲憊之色,可見體力還相當充沛,不由得想起他曾說自己在暴風山脈中呆過幾年,看來還未必是吹出來的。

波特皺了皺眉,沉聲問︰“歌德先生,你能召喚出強風嗎?”

“這個,理論應該沒有問題。”

波特忍不住也回頭看了歌德一眼,他思考了一會這個方法的可行性,眼楮忽然亮了亮,說︰“不要聯合起來施法,我們要召喚出了相反方向的強風,然後讓它們相撞在一起,那樣就會產生強烈的螺旋狀氣流,模擬出類似雲層中雷暴一般的爆炸性力量,這樣一來,極有可能形成席卷天地的龍卷風,到那時,必定能破開四周的霧氣,還有頭頂的濃雲!不過……歌德先生,你真有把握控制空氣元素嗎?”

“理論上,沒問題!”歌德難得自信地笑了笑,然後從懷中摸出一卷魔法卷軸,說,“因為我的魔力只要足夠啟動一個卷軸,那就行了。”

魔法卷軸是人類世界里的珍稀物品,其制作方法出現于人類與精靈一族進行貿易的時代,但幾百年下來,其制作手法已漸漸失傳,所剩下來的卷軸,無一不賣到一個驚人的數字,而且還有價沒市,大多數都擺放在博物館或者某些豪門貴族的會客廳里,但現在這個小老頭竟然隨身就帶有一卷,實在是一件叫人驚訝的事情。

波特沒好氣地瞥了歌德一眼,那神態分明是說,你這樣也叫擅長于空氣魔法啊……

歌德這小老頭燦爛一笑,像是完全看不懂波特的嘲諷。

繆諾琳說︰“假設我們已經身陷于黑暗天幕,那麼等會強風出現,就立即分開逃命,因為黑暗天幕的範圍不可能同時向幾個方向延伸,亡靈不太可能帶來太多的魔法師去維持範圍。”

“好,就這麼決定了!”

“……”

得到所有人類代表同意後,這個空氣魔法的召喚行動立即展開。

波特和歌德議定好雙方風力的位置後,全軍原地停頓半分鐘。

扎斯町借著這段短暫的時間,策馬走近阿倫,低聲道︰“約翰修士,在這樣一個時刻,你願意接受一個異教徒的懺悔嗎?”

要不是扎斯町專門強調“修士”二字,阿倫差點已經忘記自己還有這個身份了,他只好道︰“神是寬容的,他無時無刻都在我們身邊,扎斯町先生,我願意聆听你的心聲,並願意為你祈禱!”

扎斯町瞥了一眼阿倫身邊的繆諾琳,繆諾琳十分識趣地馳馬讓開了幾步,扎斯町才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約翰修士啊,嘿……這個,怎麼說呢……嗯,我有一個十分心愛的姑娘,她叫艾波琳,為了她,我願意犧牲一切,包括生命!事實上,從遇見她的那一日開始,我已經決定用我的一生去守護她,愛護她,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欺騙她……”

像扎斯町這麼粗獷的漢子忽然說出這麼感性的話語,而且言辭中所包含的無限深情,還有神情中那道不盡的溫柔,令阿倫心中也為之一動,四周的壓抑氣氛仿佛也被減弱了不少,一生的摯愛可以令最粗獷的面容線條也變得柔和細膩。

他暗暗嘆了口氣,偷偷觀察扎斯町,神色真摯,似乎不太像是在試探自己,便正容回應道︰“扎斯町先生,那位艾波琳小姐能獲得你這樣的愛戀,想必她一定是位出類拔萃的淑女!不過,愛一個人是無罪的,扎斯町先生,你無須懺悔!”

阿倫用柔和的目光注視著扎斯町,心中不無警惕,這個看似粗線條家伙的頭腦絕不如表面看起來簡單,是不是他想和我說點什麼……

扎斯町黯然地點了點頭,說︰“約翰修士,我也知道愛一個人是無罪的呀。嘿……但我曾經對自己發過誓,要一生都守護著艾波琳小姐,我心目中的女神,不過現在這樣危急的情形,我十分擔心我將發生什麼不測啊,不能再守護她了,那麼,我將違背了自己的誓言,成為罪人了呀……”

阿倫柔聲道︰“扎斯町先生,請相信神吧,盡管你曾經是一名異教徒,不過神是寬容的,只要你願意去相信他,他一定會指引出一條光明的道路,引導我們走出這個漆黑無助的困境。”

扎斯町用力地搖了搖頭,說︰“約翰修士,感謝你的開導。不過我的心靈還是沒辦法迅速平靜下來呀。你可否接受我的一個請求,假如我真的發生不幸,你可否前往星雲學院或者影月部落,尋到艾波琳,安撫一下她受傷的心靈,令她從傷心的泥濘中走出呢?約翰修士啊,我知道你是個大好人,請接受我的請求吧!”

阿倫不禁望向了扎斯町,估計著他到底知道多少,卻察覺對方正滿臉企盼地看著自己,這種帶有乞求味道的眼神,阿倫還是第一次從扎斯町臉上看見,心中一軟,又想起了始終對己熱情關懷的艾波琳,終于點了點頭,道︰“扎斯町先生,我答應你就是。不過,現在的形勢並不如你想像那麼壞吧?”

听見阿倫答應了,扎斯町立即恢復了爽朗,笑道︰“就算這次死不掉,那下次呢,下下次……不過約翰修士你既然答應了我的請求,想必以後我就算發生不幸,你也會履行你的承諾的,嘿嘿……”

“……”阿倫為之無言,沒想到在扎斯町看來,剛才自己已經許下了一個終生性承諾了。

在兩人談話的時間里,波特正以他生平最快的速度念誦完一個魔法咒語,然後早已準備好的歌德立即一把擲下魔法卷軸,也跟著念誦著什麼,在裊裊青煙中,兩人就像民間小孩點燃炮竹後那樣,飛速跑離原位,跳上了馬匹。

人類全員馬上全力策馬,脫離出這個方位,迅速往前馳去,只是耽誤了少許時間,但身後的隆隆馬蹄聲更響了,那是死神走得更近的催命音符。

他們頻頻回頭,波特所召喚出的強風已經起了作用,在呼嘯中從後方刮來,將濃濃的霧氣吹散了不少,但于事無補,天地間仍是漆黑一片,因為歌德先生的卷軸仍在冒著裊裊青煙,根本沒起任何作用。

已經恢復常態的扎斯町不禁怒罵道︰“喂,那個誰誰,你的什麼什麼卷軸到底有沒有用的, 浪費我們這麼多時間,別告訴我它僅僅是個處理過的廢品?”

歌德縮了縮脖子,說︰“不可能沒有的,這是九百年前精靈的大魔導士制作,我是從鳳凰博物館里偷出來的。”

眾人已無瑕計較他的偷竊行為,只听到這東西竟然是九百年前的古董,肯定還經過博物館的封印處理,不少人口中都傳出了失望的嘆息聲。

但就在這時,身後轟的一聲巨響,像是什麼堅硬的事物踫撞在一起,其實是兩股強烈的氣流撞擊在一起的聲音。

頗為驚人的聲勢下,身後的風,忽然停了下來。
第三章

一股強風忽然而起,吹的正好是逆反方向,但這股氣流比原先波特召喚的氣流更為強烈,蘊涵著無比強勁的空氣元素在其中。

兩股強烈的氣流疾速糾纏在一起,纏繞中形成了旋渦狀的柱體氣流,並迅速往外擴大,直沖雲霄而去。

以它作為軸心,四周的事物立即卷進這股巨大的氣流當中,追得最近的幾十騎亡靈騎兵首當其沖,一聲不吭就被卷進其中,接著翻滾而上,瞬間已到百米高空之上。

濃雲覆蓋的天空,也被這股氣流攪動得翻滾起來,很快,整片漆黑天空都形成了一個巨大旋渦狀,以越來越快的速度旋轉起來。

面對如此奇景,人類聯軍卻不敢作絲毫停留,因為四周飛沙走石,雖然濃霧已經盡去,但撲面而至的強烈風沙逼得讓人幾乎睜不開眼楮,他們拼命拍馬前進,唯恐也像腳下的小草,被卷進那團越來越驚人的巨大龍卷風之中。

不用再另行指揮,分開逃亡的命令已經得到嚴格執行,在大自然的天威之下,在漫天風沙中,人類就像螻蟻般微不足道,他們根本已經看不到身旁同伴的身影,人人亡命地奔向直覺感到安全的方向。

濃雲終于被破開了,一道強烈的陽光自旋渦中心照耀而下,在無盡漆黑的天地中,這一道光芒就如同神跡一般,耀眼奪目至極點。

亡靈大軍終于停下了腳步,驚恐地注視著遠方這道破開濃雲的陽光。

對于人類而言,身後那隆隆不絕的死亡音符終于停止。只要自己能避過龍卷風的天威,就能躲過一劫。


也不知亡命奔跑了多久,漫天風沙終于停下,阿倫立馬回頭一看,身後的戰友都在風沙中走失了,只有繆諾琳始終馳馬並肩在自己身邊,眼見已經脫困,她輕輕松了口氣,心情也愉悅起來,輕笑道︰“阿倫,我可沒有執意跟著你走,只是我們在危險中,所走的方向始終一致罷了。”

阿倫笑了笑,剛要說上兩句,但他的坐騎忽然四蹄一軟,口吐白沫,就這麼倒地不起了。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知道馬兒連續奔走了一天一夜,現在終于可以停下,就再支撐不住了。

繆諾琳跳下了馬,站到阿倫身邊,說︰“無論是軍人和戰馬,都將戰場視為最好的歸宿。它作為一匹戰馬,能跑完最輝煌的一程,或許對它而言,這是最理想的結局呢……阿倫,我們繼續走吧。”

阿倫苦澀一笑,馬兒自己能作選擇,真會選擇成為一匹軍馬,選擇沙場成為自己最終歸宿?


繆諾琳的坐騎是她雷諾里千挑萬選出的駿馬,已經跑了一天一夜,此時又馱著兩個人,依然能四蹄如飛的穩健前進。

此時已是下午時分,潘多拉平原上陽光毒辣無比,在層層風沙過後,它更是充分發光發熱,仿佛要在今天將所有的熱量都傾注在這片倍受詛咒的大地上。

經過長時間的勞累,現在又被陽光這麼一灼曬,阿倫本未痊愈的身體頓時出毛病了,他感覺那刺得讓人張不開眼楮的陽光幾乎要將他融化掉,他虛弱地將腦袋靠在了繆諾琳的後背,以躲避陽光的灼曬,雙手輕輕環抱住繆諾琳的縴腰部,身體的力量就像上一次嚴重發病那樣,正一點一點的流失,不過情形,又遠比上一次嚴重了。

繆諾琳察覺到了阿倫的異樣,也猜到了其中的原因,但舉目看去,平原上一望無際,哪里有半點地方可以遮陰。

她側頭低聲說了句︰“阿倫,堅持住!”手上加大了抽打馬鞭的力量。

馬兒疾速前行,但迎面而來的風全是熱熱的,不能為阿倫帶來絲毫清涼,他喃喃地應了一句,意識更是昏沉了。

繆諾琳回頭探了探阿倫的額頭,不由得失聲道︰“天!阿倫,你竟然發燒了,這怎麼可能?”

我發燒了?阿倫心中也驚了一驚,但他嘴巴動了一動,但聲帶似乎也疲憊莫名,連聲音也懶得發出了,這種懶洋洋的感覺令他十分舒適,只想閉上眼楮,令越來越昏沉的腦袋可以得到休息,好好睡上一覺。

“不要睡!”繆諾琳高聲道,“阿倫,雖然我們沒搞清楚你的真實狀況,但根據我的經驗和直覺,你現在的情況很危險,千萬不要入睡,要不然……誰知道還能不能醒來。”

繆諾琳的話令阿倫醒覺了不少,他也察覺到這份莫名其妙的倦意有點異樣,趕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四肢馬上回復酸軟疼痛,那仿佛可以令他腦海炸開的陽光立即又回來了,他低聲道︰“小師妹,給我水。”

繆諾琳摘下掛在馬鞍一側的水囊,遞給了阿倫,同時稍稍放慢了馬速,阿倫仰起頭,大大灌了幾口,腦筋更清醒了,但腦袋的疼痛也更為劇烈了,甚至感到陽光也更為強烈了。

他將水囊遞回給繆諾琳,重新抱住了她的縴腰,身子縮了縮,腦袋又再靠向繆諾琳的背上,繼續躲避那叫人恐懼的烈日。

繆諾琳沉聲道︰“說話,說話!阿倫,你要不斷的說話,別讓自己的意識沉睡過去。”

她隨便開個話題,說︰“昨夜那一戰,你有沒有催動過自己的潛力?”

阿倫揉了揉眉心,以微微有點慵懶的語調道︰“沒有,一次也沒有。”

“那就好!”繆諾琳輕輕松了口氣,“那看來只是現在這該死的陽光讓你犯病罷了。”

阿倫嘀咕了一句,就權當回應了。

繆諾琳見阿倫靜了下去,慌忙繼續尋找話題,說︰“阿倫,別睡!昨晚亡靈竟然會出現在潘多拉平原,你怎麼看?”

阿倫輕輕拍打著沉重的腦袋,干燥的嘴唇抿了抿,又咽了一口口水,才以更為慵懶的語調道︰“獸人與東亡靈之間,設置有邊防關卡,亡靈不可能無緣無故進入到潘多拉平原,那麼就先得出一個前提,鎮守潘多拉平原上的獸人邊防軍,與東亡靈有勾結行為,甚至達成了一宗交易……”

說著,說著,他的意識又再昏沉了下去,只有在這樣的狀態下,他才能暫時躲過頭上那毒辣的太陽。

繆諾琳回頭看了阿倫一眼,他的臉色已瞬間變得蒼白如雪,眼楮半閉半睜,睫毛顫動的頻率越來越慢了,她心中一酸,內心深處更是仿佛被利器劃過,一陣刺痛,她急聲催促著︰“阿倫,這僅僅是一個前提,然後呢,我想知道你的分析!”

阿倫的睫毛又快速顫動了一下,低聲道︰“我們再假設獸人帝國內部出現了分歧,無論這次獸人主動要求的和平是否隱藏有陰謀,但有部分獸人並不希望這樣做,或許是並不知道內里的乾坤,也或許是根本不贊成與人類達成交易……”

繆諾琳發覺阿倫摟著自己的手漸漸無力,差點就要垂落下來,她趕緊探出手,狠狠地捏了阿倫一把,問︰“接下來呢,阿倫,繼續說啊!”

“接下來……”阿倫就像剛剛睡醒了一般,以惺忪地語態道,“接下來就上演了部分獸人剛剛和平談判完畢,而另一部分獸人就找人誅殺和平使團的鬧劇,假如杜漢沒有及時提醒,恐怕我們已經面臨被亡靈和獸人兩面夾攻的結局……”

他的聲音,又再慢慢低沉了下去,繆諾琳趕緊道︰“阿倫,你分析得很好啊,還有嗎,還有什麼沒說的。”

阿倫用力地眨了眨眼,他忽然模糊意識到,自己生命的火焰已經越來越黯淡了,他費勁地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遞向繆諾琳,說︰“還有就是,這封信是杜漢交給鳳慕雪的,如果有機會,你就親手交給她吧,雖然這女人為人實在不怎麼樣,但里面很多信息都是與人類息息相關的,那麼,就拜托你了……”

繆諾琳臉色一沉,反手就將信箋塞回到阿倫懷里,沉聲道︰“阿倫師兄,這是你答應下來的事情,該由你自己完成。”

阿倫明白繆諾琳的用心,但無奈腦袋確實是越來越昏沉了,在朦朧之間,很多童年時的往事會忽然躍上心頭,偶爾還會閃過一張張往昔熟悉的面孔,他苦澀一笑,這難道已經是回光返照了嗎……

他忽然有了一個覺悟,這個急病發作時往往來勢洶洶,無絲毫預兆,不能及時處理,就能致命于瞬息之間。

盡管有了覺悟,但他又開始感受不到陽光的灼熱了,只能依稀辨別出自己正被一片光芒層層包圍著,他甚至開始樂觀地想,我曾是一位邊緣中的陽光少年,現在就算消逝于艷陽之下,也並不是一個太過悲哀的結局吧。

繆諾琳回頭看了一眼阿倫懶洋洋的笑容,心中暗想,對于同級別的強者而言,或許阿倫的求生意識是最為薄弱的了。

她高聲道︰“阿倫,你別忘了,在人類世界里,還有很多你放不下的人和事,譬如說,鳳雅玲!”

阿倫精神深處仿佛被什麼觸動了一下,微微一振。

這時,繆諾琳已喜叫了出來︰“堅持住,轉機已經出現!”

一座巨峰出現在地平線的盡頭,高入雲端,其驚人的高度恐怕比起不朽之峰,也不遑多讓。

這樣一個所在,肯定能遮擋住陽光,產生一片陰涼所在,令阿倫暫時避過熾熱的灼曬,令沸騰中銀灰色血液獲得暫時的安寧。

繆諾琳極力馳馬,好一會後才能來到山下,一道清澈見底的溪流環繞在山峰外圍,溪流不算寬敞,繆諾琳躍馬而過,找了一處陰涼的地方,輕輕將阿倫攙扶下馬,讓他靠著一塊比較光滑的石頭坐好,察覺他狀態已經開始好轉,不由得松了口氣。

她從馬鞍一側取出一條毛巾,拿到溪邊去清洗,卻發現溪水竟然異常的冰涼刺骨,心中不禁起了疑惑,艷陽之下,溪水為何能滲出這樣冰涼的寒意呢……

繆諾琳回頭幫阿倫洗了把臉,發現他神色好了許多,惺忪的眼楮已經睜開,眼里還帶著一份笑意,他微笑說︰“辛苦你了,小師妹!”

繆諾琳笑了笑,心有余悸地說︰“阿倫,前面你太嚇人了,差點以為你不行了……”

阿倫嘴角邊的弧度大了許多,輕拍前額,想起剛才自己的狀況實在危險至了極點,笑道︰“壞人都是特別長命的,看來我也不例外,竟然這樣都能活過來……”

繆諾琳又重新洗了一遍毛巾,折疊成方塊狀放到阿倫的額頭上,阿倫抿了抿嘴,徹骨的冰寒令他恢復了不少的活力,又笑說︰“不過小師妹,你有沒有發覺,這里的水冰涼得有點過分啊,就像是剛剛解凍冰塊溶解出來的雪水……”

“正好將你該死的高溫給降下來!”話雖如此說,但繆諾琳還是取出了一幅地圖,攤開在碎石堆上觀察了起來。

阿倫斜過眼楮瞥了一眼那地圖,赫然正是潘多拉平原的地圖,不過比起歌德和獸人的地圖,這一幅粗糙了許多,但山脈、河流的具體位置,竟然一點也不差,阿倫不由得笑道︰“小師妹,你可真行啊,一共也沒見過那地圖幾次,竟然就能憑記憶臨摹了一份出來。”

繆諾琳淡淡一笑,說︰“不單我,扎斯町先生肯定也臨摹有一份,不過他比較明目張膽,很多人都看到了。”

接著她又皺起了眉,在地圖上比劃著,說︰“真是奇怪,假設我們昨晚從這個位置開始逃亡的,現在頂多只能來到這個位置,但這里周邊根本沒這樣高度的山峰啊。”

阿倫也皺了皺眉,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整個人也忽然變得凝重了起來,他用手撐了撐地面,撐直了虛弱的身體,正面看向地圖,沉聲說︰“根據我的回憶,無論歌德的地圖還是獸人的地圖,潘多拉平原上根本沒有海拔超過五百米的山峰,但現在這座巨峰……”

阿倫仰頭回望,峭壁危峻,視線所及的盡頭與白雲連在一塊,根本看不到它的頂部,他繼續說︰“高度恐怕也有三、四千米以上,就算比起堪稱阿蘭斯第一高度的不朽之峰,也不遑多讓。”

繆諾琳又再疑惑地查看了一次地圖,沉聲道︰“該不會是獸人對潘多拉平原的勘察出現了什麼重大的遺漏吧?”但她亮麗的大眼楮里滿是困惑,這樣的說法連她自己都很難相信的。

阿倫捏了捏眉心,腦海中劇烈的疼痛正逐步減輕,這令他思維變得越來越清晰了,他也沉聲道︰“小師妹,依我看,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們會不會是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來到了一處不該存在的所在呢?”

繆諾琳默然思考,眼神中除了疑慮,還閃過一絲驚恐,她在馬鞍的行囊中取出一些干糧,遞給阿倫,又將馬兒驅趕到溪邊的草地上,讓它自由活動進食,然後才走回來,用略帶慌亂的語調,低聲道︰“阿倫,你的意思是,我們有可能撞上傳說中的特力思亞了?”

阿倫點了點頭,神色中有點無奈,有點神秘,同時也帶有一絲對于阿倫而言極為罕見的慌張,但給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潘多拉為何被稱作是被詛咒了土地,這早在獸人戰爭之前,已有一個古老的傳說,眾神將惡魔之王封印于萬年巨峰之中,這一處封魔之地,以惡魔之王的名字來命名,稱為特力思亞。

特力思亞將仇恨和憤怒都發泄在這片封印他靈魂的土地上,潘多拉平原首當其沖,承受了大部分詛咒的力量,也成為了一片著名的被神遺棄、被惡魔詛咒的土地。

在曾經古老的歲月里,特力思亞曾無數次在潘多拉平原上出現過,但位置飄忽不定,從來不在同一個位置出現兩次,所有目睹者都無法靠近這一傳說的所在。

在獸人戰爭之前,曾有為數不少的冒險者、佣兵團潛伏進潘多拉,企圖將特力思亞的秘密給發掘出來,但沒有一個人能夠成功,根據一個有幸見過特力思亞的冒險者記述︰就算明明已經看到了它的所在,但無論你走多遠,也無法走到它的山腳下。

到了近幾百年,自從獸人戰爭之後,人類涉足潘多拉平原的足跡越來越少,這段傳說也差不多被湮沒在了歷史的塵埃之中。

但阿倫和繆諾琳都是知識面涉獵甚廣的人,現在遇上這麼一個詭異的所在,立即就想到了這個特力思亞的傳說。

繆諾琳苦笑搖了搖頭,說︰“阿倫,這怎麼可能?我們是活在現實的,竟然能遇上神話時代的傳說,太過匪夷所思了。”

她灌了一口清水,也拿起一塊干糧慢慢啃了起來。

阿倫嚼著口中的食物,低聲問︰“那麼,小師妹,你怎麼解釋這樣一個神奇的所在呢,獸人的高級將領們你也見過的,獸人可不見得如傳說般愚蠢,怎麼可能遺漏這樣一處重要的地理位置所在?而且,特力思亞或許不是神話,只是一處太古時代的遺跡。”

繆諾琳仍是搖頭,輕聲道︰“就算是特力思亞!在傳說中,它是永遠也無法靠近的,我們憑什麼能走到它的山腳之下?”

盡管她滿口的不相信,但聲音卻放得越來越低,仿佛唯恐驚動某些不該存在的力量。

阿倫眼中閃過憂慮,沉聲道︰“或許是因為昨夜那一片亡靈的黑暗天幕,也可能是那一陣巨大的龍卷風,又或許……”

他停頓了一下,注視著繆諾琳的眼楮,繼續說︰“又或許是因為我們這見鬼的亡靈惡魔血統,被特力思亞視為同類了……”

阿倫將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緩緩道︰“反正,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我們很可能來到了一個傳說中的所在,特力思亞!一個曾被無數冒險者追逐的惡魔之地。”

繆諾琳對于目前不明的處境感到有點不耐,她聲音放高了少許,說︰“阿倫,無論這里是什麼地方,我們稍作休整,立即離開這里,管他神也好,魔也好,通通與我們無關。”

阿倫緩緩地點了點頭,他喝了幾口清水,對于未知的事物,任何人都會產生恐懼,無論是他或繆諾琳,也不能例外。

身後直若斧劈的萬丈峭壁,前面那一條冰寒的溪流,此時都染上一層陰森的氣息。

誰都希望能自己被寫進光明的傳說之中,誰也不希望走進別人的黑暗傳說之內。


繆諾琳粗粗將手中的干糧吃完,探了探阿倫的溫度,眼中不由得閃過驚詫,前一刻尤在發高燒的阿倫,現在的體溫已經恢復了正常,看來這怪病不單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輕輕地握住了阿倫的手,柔聲問︰“阿倫,你現在感覺如何?”

阿倫緩緩地將額頭上的濕巾摘下,爽朗地笑了笑,說︰“避開陽光的灼曬後,一切又回復了正常,我想,我已經轉化成一個低等亡靈了。”

繆諾琳為之苦笑,輕輕地說︰“阿倫,這並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玩笑……”

其實能回復得這麼迅速,阿倫心里明白,繆諾琳也能隱約猜中個中因由,這座奇峰的山和水,它陰寒的溫度,都能令銀灰色血液迅速恢復活力,但誰也沒有把這個原因說出來。

假如波特也在此地,定能發現多一個因素,巨峰的周邊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道強力的天然結界,能將熱量拒擋在外。

“既然你已經沒事了,那我們繼續出發吧……”繆諾琳用力地捏了捏阿倫的手,關切一笑,用眼神將另一句話表達了出來︰我想快點離開這里。

正當兩人準備重新上路時,一團濃厚的烏雲從遠方翻滾而來,以相當驚人的速度逼近這一帶,只是眨眼間的功夫,已佔領了頭頂的整片天空。

濃雲層層疊疊地遮擋住了烈日,晴空迅速被深沉的漆黑代替。

這是亡靈一族特有的黑暗天幕,將世間籠罩在黑暗當中,讓死靈可以通行無阻地走在本是艷陽高照的大地之上。

“真見鬼!”繆諾琳不禁低罵,“亡靈竟然追上來了,而且有這麼多人可以選擇,偏偏選中我們來追逐……”接著,她又罵出了一串雷諾的粗話。

亡靈大軍竟然四面八方洶涌而來,隆隆的馬蹄聲無絲毫征兆的轟然響起,仿佛憑空出現一般,自遠而近,顯然完全將目標鎖定在他們所在的位置。

“很高興我們能誘開敵人,為同伴們提供充足的逃跑時間……”話是這麼說,但阿倫臉上完全是另一副表情。

他躍上了一塊峭壁上微微凸出的岩石,舉目望去,視線所及之處完全是黑壓壓一片,全是東亡靈一族的騎兵。

阿倫沉聲道︰“不對啊,小師妹,他們有可能不是針對我們,而是沖著這座巨峰而來……我們到山峰另一邊看看。”

繆諾琳一聲輕哨,那匹馬兒立即奔跑了過來,兩人無須馬兒停留,已飛身上馬,由得馬兒放開四蹄,繞著山腳,往山峰的另一側狂奔而去。

這座巨峰海拔驚人,佔地面積竟然也不遜色于不朽之峰的寬廣,十余分鐘光景過後,他們仍是繞不到巨峰的另一側,叫他們失望的是,就算在這個角度去看,視線所及的盡頭仍是密密麻麻的亡靈大軍,方向十分一致地往這座巨峰踏來。

但不幸中大幸是,讓他們發現一條在陡峭的峭壁上可供攀爬的道路,繆諾琳與阿倫對望一眼,看出對方眼中的決然,再猶豫就有可能等于死亡,兩人同時躍上了這條相對沒這麼陡峭的坡段。

繆諾琳離鞍時,腳尖再微一用力,口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哨聲,那匹馬兒得到這個獨自逃命的指令後,立即又再放開四蹄,貼著峭壁繼續往山峰的另一側狂奔而去,少了兩個人的重量,它的速度快了許多,但跑上一段路後,它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忽然踢起前蹄,轉過了馬頭,向著繆諾琳的方向哀鳴了一聲,這令繆諾琳不得不又發出第二次低沉的哨音,它才肯重新甩過馬頭,繼續往前方狂奔而去。

阿倫見此情景,也微微悵然,他一邊往上攀爬,一邊回頭看去,只見亡靈們已經放慢了前進的速度,騎兵們紛紛下馬,用雙腳代替四蹄,緩緩向這座巨峰走來,這更像是一群滿懷崇敬的信徒朝拜著心目中的聖物,而是一群亡靈面對著敵人。

他不禁為之苦笑道︰“我說小師妹,我們真是不幸,跑路當中隨便找的一個落腳點,竟然也是亡靈表示敬意的對象,哈哈……”

繆諾琳也陪著苦笑了幾聲,回頭觀察了幾眼,說︰“阿倫,你說他們發現這里是不是偶然性的?”

阿倫一邊往高處攀去,一邊道︰“這可難說了,估計是偶然的吧,如果是必然性行為,那就懸了,想想看,亡靈大軍每年都像祭奠先人般,專門來祭奠這座有可能是傳說中的特力思亞,哈,他們憑什麼知道特力思亞的位置,他們又憑什麼通過獸人的封鎖……”

繆諾琳說︰“那假如說,獸人經過多次武裝沖突後,根本就不再封鎖東亡靈與潘多拉平原的邊境,為的就是避免這類事情的發生,甚至還妄圖將東亡靈的不死力量引向暴風要塞呢……”

阿倫笑了,說︰“那麼,他們要求簽訂和平協議,要求以烈陽湖為新國界,其中就有更深一層含義了。”

“真是過分,那這次談判應該連亡靈一族也邀請過來進行三方會談的,這是種族之間最起碼的誠意和尊重……”

“哈哈,那他們剛死去的老將軍馬上就可以改投向東亡靈陣營了……”

“……”

兩人就像是來游覽名勝的游人,評點時事的神態更像是在評點著此處風景如何如何,當然,長期習慣于生與死邊緣的壓力,就總得想點辦法出來讓自己的精神放到最輕松,才能全力面對前方更可怕的危機。

“我們可以考慮在前方六十米處改向左邊攀爬,那里開始有些樹木,可以令我們的行蹤隱蔽起來,同時還有可能攀到山峰的另一側,避開我們身後的大群游客。”兩位徒手攀岩者用冒險者的語調分析著前進的方向。

他們身後的遠處,是一眼看不到盡頭的亡靈大軍,正一步一步地往巨峰走來。
第四章

一片亡靈的黑暗天幕下,不死族的千萬大軍正緩緩步向傳說中的特力思亞,如果穹蒼深處中有一對眼楮從黑暗中破出,俯瞰這片土地,定能看見這異常壯觀的一幕。

在巨峰上,兩道身影正迅速地往上攀爬,在這片漆黑的世界里,對比起密集的亡靈大軍,他們的身影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假若穹蒼中真有一位好奇的神靈正窺探這片大地,如果他不夠細心的話,也未必能發現他們的存在。

陡削的峭壁上,阿倫和繆諾琳同時做出一個高難度的折射,斜斜地飄射向一側,躍過了光禿禿的峭壁,閃進了一片地勢相對平緩一點的小樹林中。

這些樹木與普通日常所見的並無不同,但到了近處,才發現它們樹枝上的不少葉子,竟然是遍體發黑的,這樣一個發現,為四周陰森的所在又增添了一份詭異。

兩人並肩靠在一棵枝干稍寬的樹木上,撐住身體,繆諾琳的神色中閃過些許慌亂,她沉聲道︰“阿倫,你……听到了嗎?”

此時天地間連一絲一毫的微風也欠缺,能听到的只有亡靈緩步前進的巨大腳步聲。

阿倫知道繆諾琳指的並不是腳步聲,但他卻點了點頭,用微微沙啞的聲音回答︰“听到了……我們有可能正被惡魔誘惑著,小師妹,把持住了!”

兩個擁有惡魔個性的亡靈惡魔,此時在腦海深處響起了另一個更為強大的惡魔的誘惑之音,這確實是一件難以令他們愉快起來的事情。

繆諾琳抓緊了阿倫的手,微微顫聲道︰“他在叫喚我,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快了。”

她並沒有軟弱至用雙手捂住耳朵,因為她明白聲音是自心靈深處響起的。

阿倫咬了咬下唇,因為他同樣感受著繆諾琳所能感受的一切,一把柔和、充滿磁性的聲音,正在他腦海中輕柔地訴說著︰“孩子,上來吧!與我見面吧,我就是你內心深處苦苦尋覓已久的人……我能給予你一切,所有的一切,滿足你一切願望,只要你能見到我,孩子,你還在猶豫什麼,你渴望得到的快樂,你渴望得到的權力、財富,再或者愛情、友情、親情等等,任何你夢寐以求的,我都能給予你,只要你願意相信我,我將成為你最忠實的僕人,你還在等什麼呢,上來吧,讓你的僕人對你致上最深的敬意吧……”

兩人都深深明白了,特力思亞的傳說是確實存在的,但恐怕特力思亞真實面目與傳說中那頭猙獰、張狂的惡魔是完全不一樣的,他能洞悉到你內心深處中最渴望的事物,然後將它們化成具體語言,用柔和的聲音為你許下種種甜蜜的承諾。

阿倫抿著嘴,側頭看見繆諾琳臉上的神色更迷惘了,立即猜到惡魔正說中了她某些心事和願望,他用力地回抓住繆諾琳的手,沉聲道︰“小師妹,清醒過來,無論我們听到什麼,都是虛偽的,不切實際,從我們在飛龍沙漠學會生存的第一天開始,不是已經明白,無論什麼事情,都必須靠自己來完成的嗎?”

繆諾琳的嬌軀顫動了一二,美麗的眼楮恢復了清明,她向阿倫用力地點點頭,以示謝意。

那把聲音仍在阿倫腦海里輕輕的說著︰“……如果可以不勞而獲,誰願意憑自己的雙手去耕耘呢?品嘗奮斗中的甜酸苦辣,享受成功道路上的悲喜?那只是俗人欺騙自己的謊言,令自己在苦楚中獲得一絲微不足道的安慰罷了。來吧,孩子,別讓過去錯誤的觀念誤導了你的未來,醒覺過來吧,世界並不是這樣的……”

阿倫卻充耳不聞,對繆諾琳笑了笑,緊握住她的手,雙腳一用力,已拉著她繼續往巨峰的另一側射去,口中分析道︰“小師妹,听好了,我們橫著繞開亡靈的軍隊,然後立即下峰離開這里!記住,最動听的謊言,始終是謊言。”

繆諾琳輕咬櫻唇,拜倫王子原有的剛毅在此時已被特殊的環境剝去,女性最縴弱的一面表露無遺,無論神態表情,她此時的模樣已經不像是拜倫,完全變回繆諾琳原有的氣質模樣。

阿倫暗自擔憂中,心底的聲音柔柔地細述著︰“孩子啊,無論謊言或是真實,都必須經過親身體驗去印證的,如果僅僅憑往昔的經驗去判斷真與假,那你豈不是錯過看似虛假的真實了嗎?”

這句話連阿倫也不由得怔了怔,關于真實與虛假,在過去這麼多年來,一直困擾著他,雖然明知道人不可能回到過去,但他內心深處曾無數次渴望飛龍沙漠那一夜根本就是一個惡夢,只不過惡夢太長,直到現在都尚未醒來,當再次醒來時,又能回到本來的真實世界,他仍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年,善良的父母和族人仍面帶微笑站在自己的身邊。

那把聲音仿佛頓時捕抓到了阿倫的想法,柔聲說︰“只要你願意,孩子,你最忠實的僕人,願意實現你的想法,還給你一個你渴望已久、夢寐以求的真實世界……”

阿倫和繆諾琳的手同時一振,巨大的山峰緊接著也強烈的震動了起來,震得整片大地仿佛也隨之瘋狂搖動,地動山搖間,腳下的峭壁裂出一道道的裂縫,裂縫在震蕩中漸漸擴大,很快,化成一塊塊巨大的碎石,往下墮去。

兩人都是頂尖的強者,幾乎憑本能就作出了反映,腳下同時用力地蹬踏,從原地向高處上 射而去,但巨峰的崩潰根本不給機會他們作絲毫停留,裂痕不斷延伸,直往高處探去。

整座巨峰就像推骨牌效應般,從一塊碎石隕落開始,所有的石頭都開始支離破碎,一顆顆地從巨峰中脫離出來,轟炸落下。

阿倫和繆諾琳壓抑住心中涌起的慌亂、茫然和煩躁,時間和空間根本不給機會他們再按原定路線前進了,他們不得不踏著這些隨時從高處上隕落的巨石,在一道道裂痕間,飛速往高峰上 射而去。

頭上那片黑暗天幕仿佛感應到了什麼,也劇烈的顫動了起來,就像捕到一條大魚的巨網,左搖右擺,上下晃動。

亡靈們眼見心目中的聖物竟然開始崩塌,也無法再安靜了,他們幾乎處于潛意識地齊聲哀號,刺耳的聲浪響徹在天地之間。

動地驚天的巨峰崩塌,鬼哭神號的亡靈哀鳴,黑暗天幕的失常搖晃,真令人疑為末日已經降臨,惡魔即將重新來到這片飽受摧殘、詛咒的大地之上。


既像是某種力量的驅使,也像是命運的必然,當他們停下腳步時,已經來到了巨峰的最頂端,那一個傳說中的封魔之地。

山峰的崩塌隨著他們到達頂峰的一刻,也停止了下來,但先前石頭轟然落地的陣陣巨響,仍余音不絕地回響在兩人的耳邊。

長途的奔襲始終保持如此驚人的高速,這令阿倫和繆諾琳的呼吸都變得十分急促,就阿倫看來,這次的突然崩塌,並不像是突發性事件,更像是特力思亞對他們的一種戲弄,再或者,其中也包含著特力思亞迫不及待的心情,這是催促他們的暗示。

這是一片靜謐、神秘的世界,回頭看去,下方是雪白一片的茫茫雲海,將亡靈大軍的身影和聲音都完全隔絕開了,前方的世界是縹緲的雲煙,仿佛間,還以為來到了東方太古文化中的仙境。

阿倫察覺兩邊的太陽穴突突地亂跳著,胸口上更像被一塊大石壓住,郁悶異常。

他側頭看了看呆立原地的繆諾琳,正想說一、兩句話,那把柔和動听的聲音再次在他腦海中響起︰“孩子,你離你的夢想越來越近了,勇敢地往前走去吧,你一生所求都將實現,你最忠實的僕人已經為你將一切都準備好了,來吧,孩子,勇敢地往前走去吧……”

這把嗓音比前面任何一刻都更為動人柔美,仿佛能將世界的一切都融化在其中,里面包含著對世人的包容,對人性的寬恕,更重要的是,阿倫在聆听著這把聲音時,身體的負面反應統統消失了,這是阿倫第一次覺得這把聲音並不如想像中那般討厭。

茫然間,他的腳步已經開始緩緩向前移動了,仿佛間,還能看到繆諾琳已經走在了幾步外的身前。

阿倫的心神不禁又凜了一凜,身體中負面狀況頓時又重新出現,亂跳的太陽穴,郁悶的胸口,但他頂著這些讓人難堪的反應,強行停下腳步,在心里淡淡的問︰“你為什麼要幫助我們?”

那聲音輕柔的回答︰“孩子,因為在過去千萬年的歲月里,你們是罕見可以接近我的人,而且,在我還擁有神格,還被世人稱之為神的時代里,我就是一位特別願意眷顧世人的神靈!”

聲音的響起,令阿倫身體中負面反應立即減輕,但他不為所動,冷冷問︰“如果你真是一位高尚的神靈,為何在傳說中,眾神要聯手封印你,可別告訴我,傳說中的一切都是荒謬錯誤的!”

那把動人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人性化的情感波動,這是一種代有哀傷和無奈的語調,說︰“孩子,對于眾神而言,我是一個無法被理解的存在,我不喜歡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不喜歡讓自己的信徒總是苦苦祈禱而沒有任何回報,我總是樂意去幫助他們,盡量去實現他們的小願望,但這對眾神而言,這是一種下賤的行為,這是對他們神格的冒犯,令‘神’這個稱謂在世間不再尊貴,他們視我為異類,認為我破壞了世界的平衡,于是,他們設計下陰謀,將我聯手封印,抹殺一切我曾在世間存在的痕跡……”

阿倫的心隨之顫動了一下,在他的世界里,他同樣是一個不為他人所理解的異類,不被他人所接受,不被他人所理解,這一種深切的悲哀化作淡淡的寒意,靜靜地游過他的全身。

剎那的共鳴令他的腳步再次往前移動,心神又一次開始茫然了起來,那聲音柔柔響起︰“孩子,我一定會為你實現你的夢想,讓你的心魔從此消失,令你的夢想能實現眼前。”

阿倫心神更為迷惘了,他回答︰“這一切,真的有可能實現嗎……”

那聲音柔和地述說著︰“夢想的建立,當然是為了能夠實現它,這一天,這一刻,即將來臨,是回到童年,一切重新開始嗎……來吧,孩子,讓我們一同去實現它……”

迷糊之間,阿倫感覺周圍的空間正漸漸扭曲,過往歲月的一幕幕,正飛速在他腦海中倒流……

連綿不絕的獸人營地中,他與其他人類代表正策馬其中,波特還在他耳邊細細分析著什麼……

觀星台上,鳳慕雪正毫不保留地傾訴著她對東帝天的依戀……

萬里護送鳳雅玲的歸途,兩顆心靈曾無比接近地貼在一起……

星雲學院里,歡快校園歲月里的段段往昔……

疾風堡壘中,那一段荒唐頹廢的日子……

暴風山脈中,怒浪正哈哈大笑地向他講述著他偉大的夢想……

飛龍沙漠中,東帝天殘酷的臉孔正如那殘酷的天氣,令他一步一步長大成人……

邊緣部落里,那美好的童年,那淳樸的人們,那夢寐以求中的點點滴滴。

……

“是這里嗎?就是從這里重新開始嗎?”那聲音柔聲詢問。

“……”阿倫忽然覺得有點茫然得不知所措,但他還是迷糊中點了點沉重的腦袋。

整個時空也為之振動起來,七彩繽紛的光環沖他撲面而來,前方盡頭的光線迷人至極,光彩奪目,仿佛正代表著那個夢寐以求的過去將變成未來,那個荒謬至極點的奇思妙想將得到實現。

他不由得加快了前進的腳步,但往昔熟悉的一張張臉孔竟在此時飛速地在他腦海深處中閃過,這些人正代表著他這些年來的友情和愛情,是他們的存在令自己一直沒有倒下,始終鼓著勇氣向前,東帝天威嚴的注視,怒浪爽朗的笑容,波特促狹地眨著眼楮,瑪雅哀怨心碎的眼神,愛莉婭茉莉花般的芬芳笑臉,艾波琳甜美的笑靨……還有鳳眼蓮滿懷期望地注視……

他的腳步再一次放緩了下來,內心最深處響起了一把疑問的聲音︰“阿倫,你真打算割舍去他們嗎?割舍去這些生命里最浪漫、絢麗的畫面嗎……”

洛塞夫當日曾經講過的話,再一次響在心頭,聲音之響亮,甚至蓋過了那把誘惑之音,他說︰“……人不能背棄自己所擁有過感情,不然就失去了自我,成為命運的奴僕,人更不能背棄過去,不然就無法面對未來……”

這番話頓時令阿倫醍醐灌頂般清醒了過來,心靈深處一直縈繞不散的誘惑之音終于嘎然而止,四周層層煙雲瞬間退去,呼嘯的山風令人一陣心清氣爽。

此時,繆諾琳仍是渾渾噩噩,已經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懸崖邊緣,阿倫不由得驚叫道︰“繆諾琳,醒醒!”

腳下一蹬,身體前傾,全力往繆諾琳的方向撲去。

繆諾琳听見阿倫的呼喊,腦海中激靈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醒覺不少,但腳下已經一腳踏空,身體不由自主地往深淵中垂去。

飛身撲至的阿倫,僅僅能抓住她衣服的後襟,“沙”一下撕裂聲過後,繆諾琳已經在視野中消失。

一陣如泣似訴的山風刮過,阿倫呆呆地看著手中的一小截衣布,腦海完全陷入進一片空白的狀態。
第五章

阿倫緊緊地咬住了下唇,因為太過用力,銀灰色的血液正從嘴角邊緩緩逸出,但他也渾然不覺。

他帶著慌亂的呼吸,也不撐起身體,就這麼用手抓地,爬前少許,將小半個身子探出這個凸出了一截的懸崖邊,下面雲海一片,哪里還有繆諾琳的半點蹤影?

他終于意識到某些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他沖著雲海大聲呼喚著繆諾琳的名字,卻得不到半點回音,已經遺忘在記憶深處的眼淚,終于在他茫然不覺間奪眶而出,過分深切的悲痛根本不容得他有其余的思考空間,甚至他連詛咒惡魔特力思亞的力氣也沒有,與這位對自己情深義重的小師妹交往的一幕幕,變成了一幅幅黑白的畫面,無聲地在他眼前飄過。

她背負著一個灰色的童年,以常人無法想像的艱辛存在于雷諾皇庭。

她和自己有著同一位老師,在過去同樣痛苦之中接受著地獄般的磨練。

她自小心中就有自己的存在,並視自己為偶像一般去努力追逐。

她擁有自私的個性,但對于自己,她卻願意無私地分享一切。

她並不是個胸襟廣闊的人,卻始終能包容自己一切缺點,甚至知道自己最愛的人並不是她,仍一如既往、無怨無悔地深愛下去……

她還有著遠大的抱負,但恐怕再也沒有實現的一天……

阿倫再也無法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從小聲地飲泣,慢慢演變成嚎啕大哭,雙拳無力地捶打著地面堅硬的岩石,這一刻,他才深深意識到,原來繆諾琳在他心中,已經佔據了如斯重要的地位。

正在阿倫的情緒激昂難平時,他所匍匐的土地下,卻傳來了一聲若隱若無的呻吟,阿倫怔了一怔,這是繆諾琳的聲音!她還沒死,還是惡魔又一次發出了誘惑之音?

呻吟聲再一次清晰傳來,確是繆諾琳悅耳的聲音︰“……喂,阿倫,你可不可以先把我拉上,再繼續哭啊。”

一陣狂喜頓時涌上阿倫的心頭,小師妹真的沒死!

他趕緊沿著懸崖邊往下四處觀望,原來懸崖下凹進去的位置,長滿了山藤,山藤的倒刺剛好鉤住了繆諾琳的腰帶,將她掛在半空中,恰恰是懸崖的底部,以至阿倫從正面往下看時,根本發覺不到她的存在。

阿倫破涕為笑,慌忙攀著山藤將繆諾琳拉了上來。

當兩人氣喘吁吁地重新坐倒在懸崖之巔時,都涌起了恍如隔世的唏噓,生與死只是一線之隔,惡魔特力思亞的誘惑之音已經超越出了人類所能想像的範疇,它能將你心底最深處的渴望給挖掘出來,要不是阿倫關鍵時刻否定了自己不切實際的欲望,兩人現在恐怕都已經墮落進萬丈深淵之中,成為魔鬼腳下的又一犧牲品。

繆諾琳看著阿倫臉上尚未退去的淚痕,眼中閃過深切的欣喜,但神色中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靦腆。

她迎著清爽的山風,深吸了一口氣,微笑道︰“謝謝你,阿倫!”

阿倫對于暫時解脫出困境,也長長松了口氣,回以微笑道︰“通常女性對男性表達謝意,尤其是救命之恩,往往只有一種方式啊。”

繆諾琳的神色仿佛更靦腆了,她笑了笑,低頭看著自己的長靴,輕笑道︰“幸好我現在是拜倫王子,可以擺脫這個傳統的感恩模式……”

阿倫苦笑間,繆諾琳撫摸著腰間皮帶,又補充︰“幸好這皮帶夠寬大結實,才能被山騰鉤住,唉,這正是男性裝束的優勝之處,以後我繼續長穿男裝……”

“喂,你該不會是更感激那條皮帶吧……”


兩人緩緩攀爬下這座千仞巨峰,幸運的是,那可怕的誘惑之音沒再出現,或許惡魔已經承認了失敗,又或許他誘惑每個人的機會只有一次,反正,他們一路平安地回到了山腳下。

阿倫和繆諾琳談笑甚歡,畢竟劫後重生,但誰也沒有提起那個藏在心底足以致命的欲望,這是特力思亞差點得以成功的最大資本,每個人心里都有這樣一個欲望,只要在某個時刻執著于這個欲望,人就會迷失其中。

對于這次可怕的遭遇,兩人都認同特力思亞確實存在,但是否真的如傳說所說,是一個被眾神封印的魔鬼,還是一處擁有可以影響他人精神力量的太古遺跡,這就實在無法確認了。

阿倫心底還有一個相當可怕的猜想,假如真的墮進那片厚厚的雲海,是跌得粉身碎骨,還是真的從此回到童年……


亡靈大軍已經消失無蹤,空蕩蕩的平原上並沒有留下任何他們曾經來過的蹤跡。

令他們感到更慶幸的是,隨著繆諾琳的一聲尖哨,那匹通靈的駿馬便從遠方奔至眼前。

繆諾琳輕輕呼了口氣,與阿倫相視一笑,飛身上馬,離開了這個日後勢必成為夢魘之一的地方。

最為不可思議的是,當他們走上一段路,再次回頭,那座不知是封魔之地還是太古遺跡的特力思亞,已經在視線中消失,仿佛那座傳說中的巨峰從來就未曾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繆諾琳對此只感嘆了一句︰“我很少進雷諾的神廟,不過這次回去後,以後我一定多多光顧。”

“……”

此時,已是黑夜,點點繁星,相互輝映。

一對落魄潘多拉的男女,正輕輕相倚,策馬馳騁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之上,呼呼風聲,正為他們的談笑伴上一首悠揚的夜曲。


暴風要塞的城樓上,寒風凜凜,但每個士兵的腰桿都挺得異常筆直,站崗的姿勢比他們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標準,因為,女皇陛下和親王大人罕見地來到暴風城頭上巡夜。

鳳慕雪注視著這些兢兢業業的士兵,眼中閃過滿意,憐雲飛伴在她的身旁,低聲匯報著各地的政治經濟情況和一些突發事件,他出色的政務能力,讓這位親王名副其實地成為了女皇的第一助理。

當親王口中說出“出使潘多拉人類使團”這個名字時,鳳慕雪停下了腳步,她扶著城牆,眺望向東面廣闊的潘多拉平原,耳邊听著憐雲飛說︰“……到今天為止,除了約翰和雷諾帝國的拜倫,所有人類代表都回來了,各個勢力的親衛隊能生還的總人數,不足百人,其中有二十人是我們神龍的士兵,他們的報告和早兩天回來代表的報告,基本一致,亡靈大軍的突然出現,確實非戰之罪,我已經替陛下寬恕了他們的保護不力之罪……”

鳳慕雪打斷了他,沉聲問︰“疾風代表波特先生呢?他是今天回來的?”

“是的,”憐雲飛翻閱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夾,說,“他在傍晚時分到達要塞東門,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影月部落的扎斯町,我親自去迎接了他們,從神色看來,他們都十分疲憊,波特想親自向陛下問好,並提出辭行的要求,我推說陛下身體抱恙,暫時將他拖住了。”

鳳慕雪沉默下來,憐雲飛立在她身畔,一言不發,神龍與疾風的戰火一點即燃,只等出使一事完畢,戰爭將立即在阿蘭斯掀開序幕,尤其獸人提出的那個和平條件,肯定要各國首腦會晤才能作出決定,但在神龍高層看來,這一次首腦會晤,大可將疾風家族排除在外了。

女皇的手微微抬高了少許,身後的遠處立即奔來了一個僕人,女皇從他手中接過熱茶,喝了一小口,輕聲問︰“雲飛,你如何看待波特這個人?”

憐雲飛沉吟道︰“我與波特先生接觸的次數不多,初步印象,他是個不錯的人才,各方面能力相當平均,但所能做到的程度,也僅僅是不錯罷了。”

鳳慕雪淡淡一笑,說︰“雲飛,你知道嗎?在神龍眾多重臣所交來的報告里,對于各國這次代表人員的看法,只有對波特這個人的看法是完全一致,在他們看來,就像你剛才所說那樣,是個不錯的人才,但也僅僅是不錯罷了。”

憐雲飛臉色變了變,沉聲道︰“陛下的意思是,波特是故意給人留下這樣一個印象。”

鳳慕雪輕輕點了點頭,淡淡說︰“對,作為一個疾風代表,一個人類勢力的使者,他不可能是個平凡人,要不然他將會更加低調,但他現在故意扮出一個走到那里都能抓出一把的普通人才,同樣是人畜無害,誰也不會對他產生戒心……”

鳳慕雪頓了一頓,嘆息道︰“當所有人都對同一個人作出同一判斷時,只有兩種可能,第一、他們判斷正確,此人確實如此;第二、他們判斷錯誤,此人令所有人的判斷都出現同樣的錯誤……答案很明顯是後者,真難為了波特的心機,竟然絲毫不差地控制好自己在每個人心目中的形象!”

憐雲飛也嘆道︰“難怪他這麼年輕就成為了疾風環形長桌上一員,據說這次出使團幸存者的描述,波特的確是一位魔力驚人的魔法師,力挽狂瀾地破解了亡靈的黑暗天幕,讓他們出現了逃跑的契機。”

鳳慕雪淡然道︰“其實正因如此,我才重新翻閱了相關此人的資料,才發現原來每個人都他的看法竟然如此一致……與疾風開戰在即,有這樣一個敵人存在,實在不是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憐雲飛會意道︰“雲飛明白,請陛下放心,雲飛會把此事處理得妥妥當當。”

鳳慕雪淡淡一笑,說︰“雲飛,毀掉這樣一個人,並不是輕易的事情,盡力而為就是了。”

憐雲飛臉色微微一變,低頭道︰“是,陛下。”心里暗想,鳳慕雪殺波特的決心非比一般,這樣一說,分明是讓我盡十二分努力,不然何必專門強調呢……

一陣凌厲的夜風刮過,鳳慕雪低聲咳嗽了起來,憐雲飛連忙為她披上一件狐絨披風,柔聲道︰“陛下,越夜越冷了,我們先回去吧。”

鳳慕雪搖了搖頭,說︰“不,朕還想多站一會……對了,雲飛,雅玲現在怎麼樣?”

憐雲飛苦笑道︰“自從她為了約翰的事,與陛下爭吵過一番後,就整天將自己關在房間里,包括我這個做父親的在內,誰也不見,在這段時間里,從未踏出宮門半步。”

鳳慕雪平靜道︰“雅玲畢竟還是個小女孩,女生情懷,到了這個年紀,誰可避免?朕也不怪她,但生在帝皇之家,對于自己的終生幸福,就少了許多選擇的權力,總有一天,她也會明白……嗯,雲飛,你親自再去勸勸雅玲,明天,就派人將雅玲護送回星雲學院,讓她繼續未完的學業!”

憐雲飛臉色微微一變,他沉聲道︰“陛下,可是……”

鳳慕雪面容頓時轉寒,冷然道︰“雲飛,你該不會認為朕隨時有可能長眠不起,所以,雅玲這個神龍第一繼承人應該留在身邊吧?”

憐雲飛慌忙拜倒在地,低聲道︰“陛下息怒,雲飛並非此意!”

鳳慕雪嘆了口氣,聲音放柔,淡淡道︰“雲飛,起來吧!其實你大可放心,對于自己的大限,朕心中還是有數的……你也無須諸多解釋,朕並不是專橫無理的人!另外,朕心意已決,明天,就將雅玲送回星雲!對于一個少女來說,擅變是無可避免的特性,年輕的心,總是面對萬千誘惑,一時愛情,轉眼已成雲煙,用不了多久,雅玲自然會重新掛上燦爛微笑,傲然立于陽光之下。”

“是,陛下。”憐雲飛將平時高傲的頭顱垂下,也不知他此時臉上是何表情。

“……”

“對了,陛下。”憐雲飛將文件翻到最後一頁,“國師樊帝靈和聖女伊琴娃已經出關,明天將進宮拜訪陛下。”

“哦?”鳳慕雪的眼楮亮了亮,說,“很好,雲飛,你做好心理準備,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將聖女留在神龍一段時間,並不是為了朕的病,也是為了一些隨時有可能發生的變故,另外,立即請星雲的舒梅蒂校長來神龍一聚吧。”

憐雲飛眼中蒙上一層陰霾,點頭道︰“是的,陛下,雲飛明白。”

這時,一道灰色的影子從遠快步而近,到了兩人的五步距離外,單膝跪倒,稟告道︰“啟稟陛下,疾風官員波特不辭而別,只留下紙條,說家族里有要事,急需趕回,請陛下原諒……”

憐雲飛厲聲打斷道︰“不是叫你們監視好疾風外使館的嗎?”

灰色影子的聲音仍是不卑不亢,說︰“回親王大人,下官盤問過所有包圍在疾風外使館的監視人員,他們都未曾發現波特離開……”

憐雲飛冷然道︰“那麼照你這樣一說,難道波特是憑空消失了?”

灰色影子沉聲道︰“屬下愚鈍,也不明其中緣由。不過屬下已經派遣大量人手去追查波特的下落……”

“哼,你似乎認為過失並在你呀……”

“算了,雲飛!”鳳慕雪淡淡地嘆了口氣,她望向天際漆黑的盡頭,在這一剎那,心里有點意興闌珊,她平靜道,“如果波特真能算到我們的決定,又能當機立斷的離開,這不單證明了他的才智,或許,還有冥冥中的天意。”

“……”


當阿倫和繆諾琳帶著一身塵埃,重新回到暴風要塞時,已經是七天以後的事情了,因為阿倫對陽光的恐懼竟然越來越甚,令兩人不得不晝伏夜行,以至延誤了歸期。

暴風街頭上,阿倫和繆諾琳默默對視,好一會過後,才相互珍重告別,繆諾琳轉向雷諾的外使館,阿倫折返回神龍的皇宮,他們誰也沒料到,這一次的分別,差點便成了兩人間的永訣。

神龍皇庭,已是春意盎然,雀鳥清脆的鳴叫,綠得令人心曠神怡的草地,精神抖擻的古樹,無一不令人心中也蕩漾過濃濃春意。

阿倫回到自己的庭院,早獲通報的宋錦陽已經準備好了美食和熱茶,一臉笑意地迎了阿倫進來。

但此時已近正午,雖然今天天色異常陰沉,兩人放膽在白天趕回暴風,但阿倫這段時間病情實在不算樂觀,每到正午身體都會分外疲憊,他粗粗吃了點東西,問了問人類代表團的狀況,听到波特、亞瑟他們都已經平安過來,心中稍安,和宋錦陽隨意打了幾聲哈哈,就躲進了浴室之中。

蒸騰的水氣間,牆上壁畫依舊,仍是眾神如何將魔鬼打倒的畫面,阿倫牽了牽嘴角,不由得又回想起巨峰中驚心動魄的剎那,特力思亞,這到底是太古時代的遺跡,還是真如阿蘭斯人民所傳的神話文化,這恐怕是永遠都破解不了的迷,但人類的欲望,肯定是造就特力思亞存在的最大動力……

他作著這些沒什麼實際意義的思考,將出使之旅的回憶和一切煩憂都拋到一邊,就這麼泡在溫水之中,進入到半睡眠狀態之中。

直到浴室門被輕輕敲響,宋錦陽小心翼翼地輕聲道︰“約翰先生,陛下有請!”

阿倫才從茫茫然中醒來,然後一邊埋怨鳳慕雪的不近人情,剛回來一陣就急著召見,一邊整理好衣裝,隨著幾個內侍,往神龍正殿走去。

他心中卻是升起一陣警惕,前面向宋錦陽問起雅玲情況時,宋錦陽竟說已經有好些天沒見過雅玲陛下了,自己能平安歸來,雅玲如果還在神龍皇庭,必定會親來迎接的,她難道是被禁錮了,還是被送回了星雲,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代表著一個信號,神龍女皇終于下定決心,有可能要向他動手了……


神龍正殿中,鳳慕雪臉上陣陣陰晴不定,像正思考著一些難以解決的難題,但當她看到約翰修士從大門步入,她的臉色立即恢復平靜,掛上平和的微笑,口中更是親切道︰“約翰,朕看到你平安歸來,心中實在歡喜!”

阿倫來到女皇的皇座跟前,施禮道︰“謝謝陛下關心!孩兒幸不辱命,已與獸人簽訂和平條約。”

鳳慕雪听到阿倫自稱“孩兒”二字時,眼神仿佛黯淡了一下,想起自己出使前的承諾,約翰能夠平安歸來,就將認他為兒一事公告天下。

她微微怔了怔,才道︰“約翰,你整天將帽子罩在頭上,難道不覺氣悶嗎?話說回來,朕這個做母親的,還從未能真正一睹你的全貌呢?”

阿倫淡淡一笑,舉手就將連著長袍的罩帽掀了下來,那俊朗得無以復加的氣息,頓時隨著罩帽掀開的剎那,傾瀉而出。

那罕見的深藍色長發在腦後隨意捆起,微微帶著沐浴後的濕潤,一雙猶如寶石般的蔚藍眼楮,深邃迷離,負手而立,自然而然便流露出淡然的風度,高貴的氣質,那雲淡風清的神態,恐怕是必須經歷過無數風霜,才能錘煉出來。

鳳慕雪靜靜地注視著阿倫,良久後,眼神中終于閃過深切的欣賞,他不愧是老師選中的弟子,從內到外,找不到絲毫可以挑剔之處。

在女皇的內心深處,第一次認真的想,假如他真是自己的孩子,確實是一件相當美妙的事情啊,或許,還能由他結束神龍由女子統治的時代,可惜……

阿倫掛著淡然的微笑,將獸人的合約書呈到了鳳慕雪面前,鳳慕雪早已經看過其它國家代表手中的版本,對這份合約的內容已經了然于胸,但她還是當著阿倫面,認真再讀一遍。

阿倫靜靜等待女皇看完,又將獸人杜漢的信箋呈到女皇面前,平靜道︰“陛下,這是一個名叫杜漢的獸人委托我親手交給你的!”

鳳慕雪看了一眼阿倫,不動聲色地接過,緩緩閱讀,口中道︰“約翰,這次出使的經過,給朕說說吧。”
第六章

廣闊的神龍正殿中,阿倫也不隱瞞,將這次出使潘多拉的過程,源源本本地告訴鳳慕雪,到了後來,省略掉了遇到特力思亞的凶險,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他和拜倫王子迷了路,所以才會晚歸了幾天。

約翰修士是擅長描述天氣和心理,喜歡將許多平凡無奇的細節說得繪聲繪色,反而許多凶險之處,一兩句話就輕描淡寫的帶了過去。

在這個描述過程中,阿倫察覺鳳慕雪低聲咳嗽了好幾回,盡管她盡力壓制住身體的負面反應,但以阿倫的觀察力,還是看出,女皇的病情是越來越嚴重了。

鳳慕雪等阿倫匯報完,對比起其他代表的報告,基本一致,還補充了許多可有可無的環境細節,她微微一笑,說︰“約翰,這次出使,你辛苦了。”

阿倫躬身道︰“能為陛下效勞,這是孩兒的榮幸!”

女皇將杜漢的信件放回到信封之中,眼楮看似不經意地掠過信封的另一邊封口,她的食指輕輕敲打了兩下皇座上的寶石,以平淡的語調,輕聲說道︰“約翰啊,最近洛塞夫大主教來信說,對你甚是掛念,希望你不要忘記神的眷顧,能早日回到天空聖堂之中……朕看見大主教的苦心,甚是感慨。對于此,你心中有何想法呢?”

阿倫抬起了頭,迎向了鳳慕雪的目光,心中頓時一陣醒悟,洛塞夫大主教根本沒說過這樣的話,鳳慕雪只是借洛塞夫的嘴巴說出自己的意圖罷了,換而言之,她打算給自己一個機會?還是……

他慢慢垂下了頭,淡淡道︰“約翰能獲神的眷顧和大主教的恩寵,實在是約翰之幸,只等此事一了,約翰打算重回天空聖堂,繼續精修教義,至于陛下的恩情,約翰終生不敢有片刻忘懷,但也只能嘆句約翰只是一個沐浴在神光輝下的修行者了。”

鳳慕雪眼楮亮了亮,像是松了口氣,但又仿佛是更緊張了,淡淡地問︰“約翰啊,朕對你也是十分不舍,但仍會尊重你任何決定!不過,當你決定重回天空聖堂,精修教義,他日又再有緣與雅玲重逢時,你心中還會否塵緣未了呢?約翰,無論你的答案如何,我都希望這將成為一個承諾!”

阿倫心中一凜,鳳慕雪正強迫自己許下承諾,從此不能再見鳳雅玲,就算偶然重逢,也不能再起非分之想,要不然,恐怕她接下來的雷霆手段,將會一一展現在自己面前。

這個女人變臉的速度可真是快啊……

但阿倫底子里的倔傲卻被鳳慕雪這番隱含威脅的話給激起了,他淡然一笑,說︰“陛下,這個世界充滿了無數的偶然和未知,對于不可預測的未來,就算作為一個修行者,也只能隨緣而定,豈能勉強呢?更何況,約翰並不是一個喜歡輕言承諾的人。”

鳳慕雪眼中閃過怒意和厲芒,約翰啊,朕憐你才華,可是給過機會你的,但你可真是不識抬舉,或許也證明了你對雅玲確是真心真意,但更證明了你沒將朕放在眼里,那麼,你就不能怪朕了,就算他日面對老師,我也不會後悔此時的決定。

盡管眼神激蕩,但她臉上表情仍平靜無波,淡然微笑道︰“約翰,朕明白你的意思了!無論如何,朕始終很高興能與一位當世人杰共事過。嗯,朕有點累了,約翰,你先下去吧。”

“約翰告退!”阿倫緩緩後退幾步,轉身往大殿正門走去,他察覺到,四周守護神龍女皇的陰影們都凝聚了氣勢,仿佛唯恐他忽然轉身對鳳慕雪發難。

于是阿倫模糊地意識到,大殿外的世界,恐怕正有一個前所未有的陷阱正等待著他。

但殿外方向傳來的氣息,仍是一片寧靜、祥和,無絲毫殺戮之氣,阿倫猶豫了一下,大步走出殿門。

麒麟湖波光粼粼,岸邊綠草如浪飄擺,柳枝輕垂湖水。

面對這如畫卷般的美景,阿倫順步而下,最後還是停下了腳步,因為這個世界實在太安靜了,就像有什麼力量介入到其中。

長階上的衛兵們全部被撤走了,空蕩蕩的千級長階之上,阿倫心靈響起了強烈的警兆,他緩緩閉上眼楮,讓自己的靈魂完全平靜下來,頓時感覺到了四道強者的目光,正從不同的方向凝視著自己。

他不由得牽動了一下嘴角,鳳慕雪竟然出動了四名強者來圍殲自己,可真是看得起我啊……

天空中烏雲翻滾,令本來就陰暗的天色更為昏沉,這樣的天氣反倒令阿倫銀灰色血液獲得力量和生機,恐怕是他目前最大的優勢了。

一道清越的琴音悠然而起,樂聲悠悠飄出,動人得如同天籟之音,令人心神一振,整個靈魂仿佛也被洗滌了一遍。

音符一個接一個的跳出,每一個似乎都擁有自己獨特的含義,但組合起來,就賦予了它們全新的生命,就像點點星光組成繁星滿天的夜空,就像滴滴水珠匯成了涓涓流動的河水……

自然到了極至,竟然美妙如斯!

但阿倫並不習慣沉醉于美好事物,很快就從樂聲中清醒了過來,迷茫的眼楮瞬間回復清澈,他還認出這首樂曲,正是鳳凰鎮魂曲。

他不想成為音樂下的亡靈,必須選擇將這一個個美妙的音符過濾到腦後。

樂聲頓時平緩了許多,像是感應到了阿倫對它的不屑,銳氣受挫之余,也不強人所難。

阿倫冷冷看向西南方向,聖女伊琴娃正盈盈走來,手中輕撫著那把舉世聞名的五弦琴,那首令人難以自拔的鳳凰鎮魂曲,正是由此而出。

她輕聲道︰“約翰先生,本想讓你在毫無痛苦的情況下,往生極樂,沒想到你拒絕了,實在遺憾。”聲音悅耳得仿佛正吟唱著歌謠,但內容實在無法引起阿倫的好感。

他冷然笑道︰“聖女閣下,我的生死,憑什麼由你來決定?”

此時,相反方向傳來了一把愉悅的笑聲︰“約翰先生,既然終點注定到了,為何不選擇最快樂的方式結束呢?有時掙扎能為你帶來生機,但有時掙扎只能令你的靈魂在最後時刻感受到無盡的挫折,在徒勞中含恨而去。”

阿倫側過了頭,龍魂樊帝靈正面帶笑意,就像一個正準備參加婚宴的客人,大步向自己走來,他左邊邊袖子是空蕩蕩的一片,亞特拉克那一戰,給他留下了終生銘記的永久紀念,但樊帝靈的氣勢比以往更內斂了,可見他的實力反倒因為身體的殘缺,而更上層樓。

阿倫嘲諷一笑,再一次掀開了頭上長長的罩帽,此次一戰,任何一個視覺上的盲點,都會令他終生抱憾,口中以冰冷的語調,說︰“都出來吧,用不著逐個粉墨登場!”

樊帝靈和伊琴娃看清阿倫的容貌後,眼神中同時閃過驚愕,顯得都想起了那個西郊礦坑下舍己救人的藍雪雲,只不過面前這位約翰的頭發顏色不同,而且沒有墨鏡,身上也少了許多飾物,同時肩膀也窄了少許……

但阿倫對兩人的反應僅僅是不屑地笑笑,假如樊帝靈和伊琴娃真對己感恩,就不會令狂風藍雪雲的聲名惡劣至此,當然,他並不知道,兩人一直閉關,直到近日從重新與外界接觸。

舒梅蒂也從一棵柳樹後閃出,微笑道︰“約翰先生,世事難料,如果等會有什麼得罪之處,還請你原諒一二了。”

他笑容和藹可親,一如昨日,銀色光芒將他縈繞其中,眼神里沒有震驚,反倒多了一份嘆息和遺憾。

阿倫絲毫不懷疑他已經將自己認了出來,要不然,言辭也用不著客氣至此,眼神也不必如此曖昧,就憑他星雲守護者之名,再加上神龍守護者龍魂樊帝靈,還有鳳凰城守護者伊琴娃,天下間恐怕沒人可以抵擋他們的聯手。

他想,舒梅蒂擔心的恐怕僅僅是我臨死前的反噬,先把客氣話說在前面,那麼就能大大降低他成為最後一擊攻擊對象的可能性。

阿倫不由得輕輕地狂笑了起來,自己竟然有幸一人面對三位人類的守護者,三個阿蘭斯屈指一數的絕世強者,就算這已經是結局,也光榮無比啊,試問整個阿蘭斯世界,從古自今,有誰可曾享受過這樣一個待遇。

只可恨鳳慕雪忽然翻臉,說變就變,如果能事先通知,他一定會穿上一套體面一點的衣服,來迎接這樣一個光輝的時刻。

憐雲飛也從東南一角走出,他神色有點不自然,畢竟不久前還想拉攏的棋子,現在竟然不是因為自己的意願而被摧毀,所以他的聲音低沉,語句也十分短促,只是沉聲說句︰“約翰,情非得以,得罪了。”

阿倫面帶笑容地看了看憐雲飛的方向,他應該也有絕世強者邊緣的實力了吧,但對比起其余三個,他僅僅只能算是個可有可無的配角!

阿蘭斯人類世界老一輩幸存的強者,差不多都到齊了,而且全部都來到我面前,都甘當配角,只為烘托我的存在!

“哈哈……”阿倫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本來輕輕的笑意演變成了張狂的笑聲,響徹雲霄,震動神龍一角,甚至令伊琴娃的琴聲也嘎然片刻。

神龍皇庭里的衛兵早已得到命令,沒得到新的指令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正殿範圍的區域。

所以盡管笑聲張狂得無以復加,但沒有一個衛兵敢靠前張望一二。

樊帝靈等強者自重身份,要不是神龍女皇將約翰的實力描述得如此恐怖,又將他存在的威脅清晰指出,恐怕也難以令他們以圍殲者一員的身份出現,但要他們在對方仰天狂笑時,偷襲出手,這可是萬萬辦不到的。

這份笑聲里既然沒有包含悲傷,也沒有憤怒,反倒像是一種驕傲,一份高貴的矜持,一股常人所無法理解的灑脫和狂妄。

阿倫狂笑了好一陣,才漸漸平靜下來,只見周圍四人已漸漸走近,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都添加上了一份憐憫和嘆息,他忍不住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冷然道︰“呸,別以注視死人的目光看著我!老子說不定會找你們其中一兩個來墊背的呢!哈哈……”

神龍正殿光潔無塵的長階上,竟然有人敢隨處吐痰,這大概是暴風要塞修建好以來的第一回了。

伊琴娃輕撥五弦琴,琴音再次高昂起來,環環光點隨著樂聲漸漸飄向其余三人,阿倫知道動手在即,她開始使用祝福魔法了。

但在伊琴娃手上第六個音符響起時,阿倫的身體終于動了,斜斜往正殿大門折返而回。

直接攻擊女皇陛下,這本是眾強者意料中事,也是最合理的出手方式,最靠近正殿大門的樊帝靈和憐雲飛趕緊飛身而近,直接取大門方位,眼看就要短兵相接時,阿倫的身體竟然一個不可思議的折射,就這樣在疾速中轉身,以同樣的速度射向了尤在撫琴的伊琴娃。

這不單避開了正面夾攻的樊帝靈和憐雲飛,還躲過了身後追趕的舒梅蒂。

眾強者暗叫不好,沒想到他竟然舍近取遠,具有祝福和治療力量的伊琴娃,成為了他第一個下手的目標。

這如同本是平靜的深藍海洋忽然猛地驚起波瀾,滔天巨浪平地而起,鋪天蓋地的往伊琴娃拍去。

伊琴娃的神色頓時凝重,知道自己心神被震懾剎那,另視覺產生了幻象,腳步趕緊輕盈地往後退去,手中五弦琴的樂聲再變,停止了尤在施展的祝福魔法,換成了一曲撫平心魔的清心咒。

眼前的滔天巨浪頓時為之凝固,接著煙消雲散,伊琴娃發覺怒浪翻滾的世界已經消失,心中才稍稍安穩,一道藍色的光帶已迅速飛近,由淺至深,眨眼已至眼前。

當伊琴娃辨別出這道光帶竟是阿倫的身影時,手中的五弦琴音調已變得曲不成聲,阿倫的手竟然已經彈在了第一根琴弦上,刺耳的破音完全將清心咒沖得支離破碎。

阿倫英俊的臉龐此時變得有點詭異,蒙上了一層淡藍色的光芒,邪邪的微笑在伊琴娃看來只覺猙獰和神秘,這張臉孔已隨著那個破音的出現,迅速模糊、淡化,很快,那片怒海翻騰的世界再現眼前,一浪接一浪地朝伊琴娃拍去。

伊琴娃的神色仍是一片恬靜優雅,但腳下的步伐卻是越退越快,怒海深處更是傳來了一把充滿磁性的男聲︰“聖女閣下,你不介意我第一個就找你墊背吧?在死亡的旅途上,我決定將你一起拉進地獄,哈哈……”

狂妄中充滿暴戾氣息的笑聲,令伊琴娃的心神再次為之一震,腳步在這個瞬間終于現出了狼狽之狀,那根被阿倫褻玩多時的琴弦終于“叮”一下繃斷,不過伊琴娃也正好借著這個強烈的破音,遠遠往後 射出幾丈之外,避開了面前這股一往無前的死亡氣息。

阿倫目睹過亞特拉克對伊琴娃和樊帝靈的一戰,現在活學活用,將亞特拉克的手法變化一下,果然大見成效,此時他面前出現了一個可以逃亡的選擇,就是借機將伊琴娃擊倒,拼著受重傷的可能,從伊琴娃這個缺口突圍而去,但阿倫清楚的知道,外面肯定有千千萬萬個神龍士兵等待著他,假如選擇這樣的逃亡途徑,最後只能是血戰至死的結局。

所以就在琴弦斷裂,伊琴娃退開的剎那,他的身形再一次不可思議地折射,以同樣不可思議的高速轉回頭,迎上了身後左側的舒梅蒂。

舒梅蒂選擇追擊的方位偏西北,這樣一個選擇雖然離同伴稍遠,但只要伊琴娃能抵擋住第一輪攻擊,擋住阿倫,那麼他這樣的追擊方式就可以完全將阿倫逼進包圍圈里。

他見阿倫竟然可以在逼退伊琴娃的剎那,就立即轉身射向自己,方位絲毫不差,就像事先演習過一般,口中不由得贊了一句︰“好!”

舒梅蒂也不願直纓其鋒,側身退去,企圖十分明顯,拖住阿倫,讓樊帝靈和憐雲飛能夠趕上。

但阿倫豈能讓他如願,腳下再次加速,臉色隨之泛過一片黯淡的蒼白,身形已逼到舒梅蒂面前。

盡管在星雲呆了不少時日,但與這位星雲守護者卻少有接觸,對他武技的深淺更是了解不多,不過人在心理上總有一些共點,那就是佔盡優勢的一方,總想將自己可能受到的傷害降到最低,所以阿倫一出手就擊打出同歸于盡的招數,拳風獵獵而響,氣勢瘋狂暴戾至極點,就像一頭窮途末路的猛虎,只想和獵物同歸于盡,空氣也像飄過一陣血腥之氣。

舒梅蒂眼眉微微一揚,顯然是看出了阿倫的意圖,他再一次側身讓過,雙手化刀,朝拳風的薄弱處切去,企圖能減弱阿倫的氣勢,但阿倫雙拳也立即跟著化作刀氣,就這麼硬踫硬撞上去。

對于這種自損一千,傷敵五百的戰法,舒梅蒂雖然明明看出了阿倫的意圖,但還是無可奈何地往後疾退,避開這個惡魔層出不窮的同歸于盡招數。

終于逼退左翼的舒梅蒂,阿倫壓力大減,盡管銳氣不減,但身體里的力量卻因瞬間的連續爆發,有一半已經消逝在激斗之中,但他深知已無退路,再次提氣,臉上又一次泛過灰白,身形一晃,又再向追得最近的樊帝靈迎去。

天龍劍已遺失在自由天堂的西郊水晶礦坑,此時樊帝靈的手中換上一把尋常的利器,但因自身實力大增,對阿倫一往無前的氣勢絲毫不懼,就這麼從正面迎了上去,兩人尚未交手,劍網已經織出,牢牢將阿倫籠罩其中。

阿倫知道樊帝靈是四人當中最硬朗的對手,並非因為他武技最強,而是他本身神龍守護者的身份和他堅定的意志,都會令他在生死邊緣中作出令阿倫不想面對的抉擇。

在這個剎那,阿倫不由得有點暗恨這個有頗有淵源的師叔,冷笑道︰“丟了天龍,隨便換上把破劍,還能有以前不敗的氣概嗎?”

樊帝靈明顯怔了一怔,像是回憶了某些往事,面前這張似曾相識的臉孔,再一次令他憶起了當日並肩作戰的藍雪雲,還有眼前這既熟悉又不太一樣的招式,比師兄東帝天更利索的折射身法。

他心中終于一動,正要說句“且慢”,阿倫已從正面撞了上來,高手間的對決,剎那的猶豫就可以決定其中一方失敗,更何況是阿倫這一類擅長捕捉戰機的強者,他就是趁著樊帝靈若有所思的瞬間,破去了劍網,避開了劍鋒,又順便在樊帝靈肩膀上撞了一撞,將他撞飛向一邊。

阿倫一股作氣地沖過樊帝靈的堵截,腳下不作絲毫停留,行雲流水地射向東南方位的憐雲飛。

憐雲飛心中一陣震驚,因為前一剎那還親眼目睹這個怪物竟然輕創伊琴娃,逼退舒梅蒂,撞飛樊帝靈,這一剎那就要自己親身面對了,他雖然自視極高,但自問比起舒梅蒂和樊帝靈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要把約翰這怪物擋住,豈不是螳螂擋車嗎?沒想到他左沖右突,最後還是選擇我這個最弱點來作為突破口……

心中被種下了必敗的種子,再加上長期養尊處優,缺乏真正的實戰,令憐雲飛在關鍵時刻的表現遠不如其余三人,他踉蹌後退兩步,雙掌往前傾力推出,企盼自己的全力一擊能將這片深藍色的巨浪打回到包圍圈中去。

阿倫哈哈一笑,不避不讓,就這麼被這股強烈的掌風拍上,然後借力再次斜 ,化作一道直線,以驚世駭俗的速度沖向一開始的目標,也是他最終的目標,神龍正殿大門,只有將鳳慕雪挾持在手,他才有可能安然無恙的離開皇宮。
第七章

一絲陽光破開了濃雲密布的天空,太陽正從烏雲深處中慢慢伸展四肢,陰暗的天色頓時恢復少許光明,阿倫的腳步也為之一窒,哪怕僅僅是一絲陽光傾瀉而下,卻像無數根細針同時刺進他的身體里,腦袋暈漲,血脈倒流,差點就倒地痙攣成一團

他一咬牙關,再次提氣,將腦海中脆弱的意志和身體里的負面反應一一壓下,終于沖進了神龍正殿之內,進入到陽光照耀不到的範圍內。

令阿倫感到慶幸的是,女皇陛下並沒有離開,她仍高坐在神龍皇座之上,對于阿倫竟然能夠重新回來,她玉容微寒,不無驚詫。

正殿負責護衛女皇安全的八道影子,已從各個方向撲出,直往阿倫攻去。

阿倫此時體內的力量已經到了近乎衰竭的階段,他一看對方出手的架勢,就知道他們擅長合擊,真讓他們堵截成功,後面眾強者勢必追至,那麼,神龍正殿的紅地毯將成為他斃命之處。

他咬緊牙關,保持著驚人的高速,夾雜著前面力退眾強者的氣勢,就這麼直直迎了上去。

眼看雙方就要短兵想接時,他修長身軀忽然蹬地而起,就如同一頭振翅的大鵬,從影子們的頭頂上掠過去。

一條如同毒蟒般的長鞭從其中一個影子手中彈射而出,緊追阿倫而去,人在半空,根本避無可避,眼看就要纏上阿倫的腳腕時,阿倫的腳縮了縮,再輕輕一蹬,踏在鞭梢上,借到力氣,身形再次加速,恰恰避開了其余影子脫手而出的兵刃、暗器。

在身後響起一片叮叮當當的響聲時,阿倫已安然落地,身子再次俯沖,朝當今神龍女皇 射而去。

雙方已是十步範圍之內,阿倫自問已是強弩之末,但拿下一個長期處理政務的女皇,應該可在三招之內結束。

他將心中的雜念統統排除,甚至連鳳雅玲的影子也排出腦外,假如鳳慕雪膽敢全力反抗,哪不惜重創她也務必將她拿下,盡管她是雅玲的母親。

鳳慕雪神色冰冷,竟毫無懼意,盈盈起立,以嬌弱之軀面對撲面而至的凌厲殺氣,神色仍如以往般平靜。

她隨手摘下那頂頗有份量的神龍皇冠拋到一邊,縴手往後一拉,那重達幾百斤重的神龍皇座,竟然已被她單手提過頭頂,而鳳慕雪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到那驚人的重量,縴手再一揮,神龍皇座已化為重量級暗器,帶著咧咧風聲,沖向直線逼近的阿倫。

阿倫皺了皺眉,顯然沒料到一個養尊處優的神龍女皇竟然有如此驚人的力氣,可以隨手擲這樣一件重物,他腳下輕輕一蹬,躍起少許,恰恰避開這件昂貴異常的暗器,再重重一踏,補上一腳,那皇座頓時獲得了又一道驚人的力量,以更迅猛的速度,撞向了在身後窮追的幾道影子。

追在最前面的影子根本連閃避的機會也沒有,就被皇座擊中,頓時像斷了線的風箏,倒飛了回去,與他貼得太過靠近的兩個同僚也被牽連,紛紛被撞飛到兩側。

可憐那精工細作的神龍皇座,已經安靜地呆在原位已有千年之久,現在一旦離位,立即被撞得支離破碎,那價值連城的珍珠飾物,劈里啪啦地撒滿了一地。

正當神龍主殿中一片狼藉時,阿倫已經和當今神龍女皇交上手了,鳳慕雪似乎根本無視阿倫的凶悍和武力,徑直就往對方氣勢最鋒銳的那一點撞去。

就在阿倫避開皇座的剎那,鳳慕雪本是靜如處子的身軀,已動如脫兔般閃到阿倫面前,而且一出手就是阿倫最擅長的絕技折射身法,明明是正面而來,但掌風快到時,嬌軀一扭,已經以匪夷所思的角度,閃到阿倫的左側,緊接著,才是鋪天蓋地的凶猛攻勢。

強弩之末的阿倫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他有考慮鳳慕雪的武技高明,但只以為頂多是個不錯的高手,沒想到真正實力竟然強悍至此,招式之精妙,恐怕不在小師妹繆諾琳之下。

只在瞬息之間,兩人以快打快,已交手百招以上,詭異的是,兩人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接觸,師出同門的武技總能讓他們提前避開對方的實招,全是以虛招對攻。

鳳慕雪以低不可聞的聲音淡淡道︰“約翰啊,你可別忘了,我也是老師的弟子啊!”平淡的語氣中,若隱若無地透出一絲比較之意。

身後的壓力越來越重,阿倫知道樊帝靈等人已從剛才的下風中走出,迅速重整陣形,追了過來。

這是一個要命的時刻,阿倫深知假如真被鳳慕雪拖住,只要眾強者的包圍圈一旦形成,那恐怕是東帝天或者亞特拉克親臨,也難以逃脫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已決定鋌而走險,就像一個受了嚴重內傷的武者,忽然停住了所有攻勢,捂住了胸口,整個前身都微傾了下來。

鳳慕雪眼中頓時閃過森嚴的殺氣,本來的虛招頓時化實,往阿倫的天靈蓋狠拍而下,阿倫低笑了一聲,身形一個疾速折射,就要從鳳慕雪的右側閃過去。

“你以為我會中計?”鳳慕雪冷冷一笑,身形幾乎同時折射,同樣使出折射身法,恰恰擋在阿倫身前,甚至連本來的招式也無變化,仍是正正對準阿倫的天靈蓋拍下。

阿倫面不改色,腳腕一扭,身形再次折射,已改向了鳳慕雪的左側,鳳慕雪笑聲更冷了,她自問折射身法的使用不如阿倫精妙,但要以同樣的身法擋住他的路線,根本不是問題。

但她這個想法剛一升起,臉色已經變了,因為她發現阿倫的身形只是左右晃了晃,兩側還有他身軀的殘影,但真身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仍是微微躬身,捂住胸口,將全身上下所有的破綻都讓給了自己。

這未免太大膽了,假如我不被他的身法所惑,這一掌真的按原位拍下去,恐怕此時他已經是腦漿瀉地的悲慘結局。這個男人使用武技的方式實在太瘋狂了……

當鳳慕雪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時,阿倫詭異的微笑已經掛上了臉龐,那本是捂在胸口處的右手輕輕一曲,手軸已重重地撞在了鳳慕雪腰間的脆弱部位,失去平衡的鳳慕雪遭此重創,嬌軀頓時被撞得斜飛了出去。

阿倫豈能就此放過她,腳下一踏,身形疾速射出,朝鳳慕雪的落點 去。

這一下完全劣勢下的交手,鳳慕雪根本再無還手之力,在尚未落地前,被阿倫重拳轟在背脊,整個人頓時撞向了大殿一角的陰暗處,她苦忍已久一口鮮血再也忍耐不住,“噗”一下就噴了出來。

緊緊追在身後的阿倫也為之震懾了剎那,因為這血液的顏色是他熟悉不過的,那是令人心碎的銀灰色,那是讓人令人完全陷入絕望的銀灰色,你的血液一旦擁有這種顏色,你將成為亡靈里最高等的貴族,但也成為了全人類的公敵,整個阿蘭斯所不屑和唾棄的對像。

阿倫舉起一手,阻止仍在身後追逐他們的影子繼續前進,冷然道︰“不要過來,你們的皇帝已經在我手上!你們,立即退出大殿之外!要不然,我立即把皇帝殺了!”

阿倫的聲音冰冷無比,這是一種隨時準備殺人的語調,誰也不敢去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因為,約翰可以再殺,但皇帝只有一個,身後的腳步聲立即往大殿外迅速退去。

阿倫並沒有立即扣住鳳慕雪的要害,除了鳳慕雪再無反抗之力外,更因為他听到了對方正低聲飲泣,她為的,同樣是這令人無法正面面對的銀灰色血液,在她難以抑制傷感時,應該給予基本的尊重,

為了這令人痛苦絕望的顏色,阿倫在過往數年里也不知偷偷哭泣過多少回,他理解這樣絕望痛苦的心情。

而且他相信鳳慕雪一定會覺得更諷刺,人類第一大國的皇帝,神龍的精神領袖,身體里竟然流淌著銀灰色的血液,種族竟然是亡靈一族里的惡魔。

這個女人歸根到底還是脆弱的,長年立于萬人之上,罕有受過什麼傷害,一旦到了生死關頭,又受制于人,再看到這令己無法接受的銀灰色血液,害怕從此會公諸于人前,終于在這個剎那忽然崩潰了。

當阿倫確認大殿中再無第三人時,才柔聲問︰“陛下,你還好吧?”

“……”鳳慕雪沒能作出任何回答,不過肩膀抽動的頻率卻更快了。

阿倫嘆了口氣,低聲道︰“放心吧,我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這將是一個承諾!”

鳳慕雪緩緩地轉過了身,一雙美目完全濕潤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正在眼眸深處中泛過,但阿倫還是很清晰地在其中看到了疑惑,對女皇陛下而言,從來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以己度人,她相信約翰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阿倫搖頭笑了笑,笑容里滿是落寞和孤單,像他這樣的人,是很難尋覓到同病相憐的共鳴,無論是朋友,還是敵人。

鳳慕雪微微牽了牽嘴角,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像是明白了什麼,抽咽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以盡量平靜的語調,淡淡道︰“先皇早逝,朕倉促繼位,長年不堪重壓,多次患病,在朕二十七歲那年,又一場前所未有的重病忽至,朕的性命眼看危在旦夕,老師東帝天及時出現了,他給予了兩個選擇,要麼死,從此神龍陷入混亂,諸侯分割,皇朝崩潰,要麼就接受亡靈儀式,成為亡靈,以一種新的生命形式繼續生存,得以維持整個神龍正統時代。”

阿倫嘆了口氣,道︰“于是,你選擇了成為亡靈,還成為了亡靈一族里的惡魔,對嗎?”

“對!”鳳慕雪眼中閃過痛苦,“朕根本沒得選擇,當時雅玲還是嬰孩,就算繼位,肯定成為權臣玩弄朝政的工具,君不君,臣不臣,遲早出亂子,我不能讓神龍的旗幟在我手中沒落……”

阿倫也苦澀一笑,說︰“那你所謂絕癥又是怎麼一回事啊?”

鳳慕雪也笑了,不過笑容比阿倫更苦、更澀,她說︰“朕成為亡靈後,武技突飛猛進,以往需要辛苦修煉良久的招式,現在只要片刻就可領悟,老師曾贊我更適合當一個亡靈,因為我是亡靈的時候,比一個天才還要天才,但或許正因如此,我的銀灰色血液,提前到達了終極沸騰點!”

阿倫的腦海也為之轟了一下,終極沸騰點是亡靈的末日,等于宣告亡靈真正的死亡,只有智慧高絕的亡靈惡魔,才能提前預知終極沸騰點的到來。

他冷然道︰“那為什麼我也被染上了?”

鳳慕雪抱歉一笑,以一種帶著復雜情感的眼神盯著阿倫,說︰“這件事確實完全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大概亡靈惡魔之間,可以引起銀灰色血液的共同沸騰吧?”

阿倫低哼了一聲,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懶得去否認了,但心中不禁又想,那為何小師妹會安然無恙呢……

鳳慕雪低聲道︰“雖然老師對終極沸騰點提到的並不多,不過記憶中,亡靈惡魔的沸騰點也會引起共鳴,這可是相當罕見的,啊……”

她的話忽然停住了,因為阿倫令她無法再繼續把話說下去。

他緊緊捏住了鳳慕雪的左手,“叮”一下清越的響聲,一把閃著綠光的匕首已從她袖中滑出,跌落在地。

阿倫淡淡一笑,說︰“陛下是不是想太多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妄想反敗為勝,不過盡管如此,我還是感到十分榮幸,能聆听到你一席傾吐。”

鳳慕雪玉容回復冰寒,一聲不吭。

阿倫撕下了一截袖口,幫她擦去嘴角邊的血跡,然後又擲到地上那攤血的位置,銀灰色立即被暫時掩蓋住了。

他淡淡道︰“陛下,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阿倫將鳳慕雪彬彬有禮地請了起來,右手輕輕扣住了女皇陛下手腕上的脈門,然後牽著她的手,溫文爾雅地走出了已經一片狼藉的大殿。

太陽已經再一次躲在了濃雲背後,天色恢復陰暗昏沉,這令阿倫的心情愉快了少許,甚至還對殿外眾人微微一笑。

樊帝靈等眾強者遠遠立在殿門外四角,阿倫絲毫不懷疑自己只要露出一絲破綻,他們將撲上前擊殺自己。

神龍皇家御用親衛隊在親王憐雲飛的命令下,已經開進了主殿區,他們一個個舉著長矛斧槍,如臨大敵地盯著面帶微笑的阿倫,但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約翰先生正扣著女皇陛下的要害。

鳳慕雪已經完全恢復了冷靜,由得阿倫拉著自己,與阿倫並肩緩步在萬軍叢中,咋眼一看,還以為是元首夫婦正檢閱著自己的軍隊。

沒有人發出無意義的吆喝和警告,顯示出了神龍軍隊良好的軍事素質。

整個包圍圈就這麼以兩人為圓心,緩緩向前移動著。

阿倫對這樣的局面十分不奈,他轉頭對鳳慕雪道︰“陛下,我個人不太喜歡這樣,你知道的?”聲音溫文有禮,就像一個紳士告訴身旁女士他不喜歡某種藝術品。

鳳慕雪面無表情,高高舉起了另一只手,揚聲道︰“爾等听令,立即撤離此處,不得有違……”

正當阿倫也認為一切事情順利,連女皇也不得不就範時,最令人意外的一幕發生了,那場醞釀已久的暴風雨最終還是沒有到來,反倒是太陽忽然完全破出了雲層,萬丈光輝猛然從天空中傾灑而下,耀眼奪目的光線射向大地,也射在這個神龍的正殿之中,無比刺目的陽光灼得阿倫一陣暈眩,突然而來的高溫比當年飛龍沙漠中所有沙子的熱量加起來還要可怕,根本沒機會讓阿倫作絲毫反抗,身體已經軟了下去,體內僅存的一點力氣更是立即飛速流逝。

鳳慕雪是首先發現阿倫出現異樣的人,但因為前面的經歷,心有余悸,只是稍稍後退半步,還不敢妄圖出手。

直到阿倫雙眼越來越迷惘,那只隨時可以奪走他人生命的右手,無力地從鳳慕雪的手腕上滑落,然後整個人像喝醉了一般,腳步輕浮,在原地無規律地左搖右擺,鳳慕雪才明白阿倫已經在剎那間完全失去了戰斗力。

盡管她身體在陽光下也升起了強烈不適的反應,但遠不如阿倫劇烈,眼看逃生機會出現,她立即遠遠跳出一邊。

本來已經準備撤離的皇家親衛隊見女皇陛下已經安全,而凶徒還在原地逍遙法外,哪還猶豫,一個個如狼似虎的撲了上去,看到女皇陛下打出不必生擒的手勢,一根根矛頭紛紛對準了阿倫各處要害,勢必要將他的身體刺出無數個窟窿。
第八章

神龍皇城中心,波光粼粼的麒麟湖畔,一陣柔風拂過,柳枝輕輕搖頭,似乎不忍看到慘劇的發生。

天空中,太陽正將它毒辣的一面用最傾情的方式演繹了出來,刺目的光輝無情地灼曬著大地,無限的熱量令每個人的體溫都急劇上升。

冷冷的殺氣中,命運之神也從穹蒼中睜開了惺忪的睡眼,目睹著有可能改變歷史的一幕,死神正縮在陰暗一角,也窺探此處,等待著一個曾為他立過不少汗馬功勞的強者的終結,他將親自為他收割生命。

無數根長矛已近至眼前,阿倫仍渾然不覺,繼續一臉惘然地呆立原地,整個人也如柳枝般,隨風輕擺。

鳳慕雪站在近處,她緊緊盯著忽然失常的阿倫,嘴唇不由得動了動,像是忽然想提醒阿倫,又像是要改變主意,喝止手下的行為,但最後,她口中還是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在這時光仿佛凝聚片刻,千鈞一發之機,一道白色的人影忽然從遠而近,一個閃身已射到阿倫身邊,他手中長劍及時地揮舞出一片絢麗的劍花,“叮,叮,叮——”的一陣響聲,衛兵們的長矛全部被一一截斷,矛頭圍成了一個圓圈,整整齊齊地圍插在他和阿倫周圍。

站在後排的衛兵並沒有立即補位上前攻擊,因為出手的人是他們的國師,龍魂樊帝靈。

面對在場眾人驚愕、疑惑的注視,樊帝靈揮出他斷臂的袖子,將阿倫堪堪扶穩。

他收劍身後,轉向鳳慕雪,微微躬身,表示對剛才突發一幕的歉意,才道︰“陛下,我懷疑這約翰與我頗有淵源,可否留他性命呢?”

對于樊帝靈的忽然出手,鳳慕雪反倒沒有太多的意外,畢竟阿倫的武技有著太多東帝天的影子,終于令他起了疑心。

她按捺住體內隨時發作的內傷,抵抗著頭頂陽光給她帶來的種種負面反應,冷然道︰“國師大人,你要維護此人嗎?”

樊帝靈正容點了點頭,說︰“望陛下成全!”

鳳慕雪玉容一陣陰晴,歷代神龍皇帝與國師關系始終保持良好,畢竟前者是一國之君,而後者要擔起“神龍守護者”之名,兩者間罕有正面沖突。

現在雙方語氣強硬,甚至話語中還有些許的火藥味,這在神龍國史中,是十分罕見的事情。

鳳慕雪緊咬櫻唇,眼神中的殺機越來越濃時,一陣悅耳的琴聲飄過,伊琴娃慢慢走到了樊帝靈的身旁,向鳳慕雪柔聲請求道︰“陛下,伊琴娃也希望能留下約翰的性命!”

鳳慕雪悶哼了一聲,兩大守護者同時施壓,兩個絕世強者忽然倒戈的全力維護,難道這個約翰真的命不該絕?

她不由得看了一眼意志越來越迷糊,連眼楮也半眯起來的阿倫,鳳慕雪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呼出,終于以平靜的語調道︰“國師大人,聖女閣下,朕願意保證約翰的安全,絕不使用任何刑罰!但約翰剛才還試圖刺殺朕,朕要親自看管他,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這已經變相接受了樊帝靈的建議,樊帝靈微微一笑,道︰“多謝陛下成全!”

鳳慕雪一揮手,那幾道躲在暗處的影子立即閃身而出,將阿倫扶起,迅速回到暗處。

樊帝靈注視著阿倫的去向,若有所思,又說︰“陛下,不知何時……”

但他還沒將後半句要和阿倫談談的請求說出,鳳慕雪已冷冷打斷道︰“國師大人,神龍歷代君王與歷代國師之間的友情,堅如磐石,朕不希望在這份友情出現任何裂縫!”

說完這話,她也不等樊帝靈回答,就這麼拂袖轉身,走回大殿。


鳳慕雪所居的庭院,淡雅寧靜,格調不太像帝王居所,反倒更似書香門第之家。

憐雲飛陪在鳳慕雪身旁,憑欄觀月,溪流正在他們腳下嘩啦啦地流淌而過,其中夾雜著鳳慕雪間歇的咳嗽聲。

此時,當今神龍皇帝的臉色白得嚇人,其中已隱約洋溢出一份死亡的氣息。

憐雲飛輕撫著女皇的香肩,神色痛心悲戚,但眼神深處中流露出的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出賣了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鳳慕雪又在一輪急促的咳嗽過後,呼吸才稍稍平緩,說︰“雲飛,元氣鎖的事情,辦好了嗎?”

元氣鎖,矮人帝國產物,用精煉而出的太古金屬打造而成,密度極高,重量驚人,後來經精靈一族的魔法加持,令它有了可以禁錮武者力量的作用,後來矮人與人類交好時,將這副元氣鎖贈給了神龍,成為神龍聖物,也成為專門針對絕世強者的枷鎖。

“元氣鎖已經將約翰銬上,我已派遣出我的衛隊,將約翰押送去涅之地,相信隊伍此時已經出發。”憐雲飛態度一如以往,無比恭謹的回答。

“連神龍聖物也請出了,希望不要出什麼亂子吧……”鳳慕雪緩緩地點了點頭,面容更顯憔悴。

憐雲飛陰沉一笑,說︰“只要到達涅之地,相信約翰就算有三頭六臂,也要永困于此了。”

涅之地其實就是一座神龍和鳳凰城共同創建的監獄,位于神龍和鳳凰城的邊境上,背靠暴風山脈,一年四季都處于嚴寒之中,里面所關押的,全是阿蘭斯人類世界里最危險的犯人,里面有犯事的暴風獵人,也有曾經顯赫一時佣兵團團長,監獄由神龍和鳳凰城的聯合部隊看守,除了本身設施先進,防御系統嚴密之外,還聘請了大量退役的暴風獵人作為監獄顧問,一旦有重犯進入其中,罕有能重見天日之時,所以這聯合監獄就有了涅眼之稱。

鳳慕雪淡淡道︰“本來此事該由你親自執行的,但朕的狀態正處于不穩定之中,有什麼萬一,你也能在皇庭中主持大局。”

憐雲飛連忙安慰女皇,同時又怒斥那個約翰如此心狠手辣,竟然將陛下重創至此,加劇了陛下的病情。

鳳慕雪又再連聲咳嗽了好一會,才淒然一笑,道︰“此事也不能怪約翰,站在敵對位置,他已經算手下留情了,命運無常,這樣的結局,說不定一早就被神寫下了……”

憐雲飛黯然附和了兩句,不禁又試探道︰“其實約翰此人的危險度這麼高,陛下何不使用極端一點的手段呢……”

鳳慕雪轉身瞪了憐雲飛一眼,冷冷道︰“雲飛,朕作為一國之君,人前人後,也要做到一諾千金!既然答應龍魂樊帝靈保全約翰性命,自當辦當,絕不當一個失信的君王!”

憐雲飛趕緊誠惶誠恐地低下頭,鳳慕雪又道︰“不過將約翰送到涅磐之地一事,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現在的樊帝靈和伊琴娃,日後歸來的雅玲,雲飛,你明白嗎?約翰是平平安安地離開了暴風要塞,又平平安安地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修養。”

這是暗示憐雲飛要將所有知情人滅口,其中當然包括押送約翰的全體護衛。

憐雲飛微微躬身道︰“對于此事,雲飛已有安排,定會將此事辦得妥妥當當,陛下放心。”

憐雲飛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問︰“陛下,這樣一個情況下,是否要將雅玲召回呢?”

鳳慕雪盯了憐雲飛一眼,眼神忽然變得冰冷無比,冷然一笑道︰“雲飛,朕的病雖然因約翰而變得更加嚴重,但還不至于隨時駕崩的地步,將你留在身邊,只是為了以防萬一,況且,朕定會用意志支撐下去,非但不召回雅玲,連進攻疾風的計劃也要立即進行。而且,這一戰不但要贏,還要贏漂亮,這不但關系到神龍的國運,還關系到烈陽湖以西土地的使用權上,我要神龍成為獸人談判的最大受益者,咳咳……”

鳳慕雪的咳嗽聲中,憐雲飛再次垂下了頭,低聲勸道︰“陛下,軍隊的糧草還要三周才能安排妥善,另外……”

鳳慕雪冷冷打斷道︰“疾風已是風中之燭,過多的顧慮只會影響神龍未來的宏圖霸業,延誤戰機,相信冰風家族和雷諾帝國等這一天也等很久了,傳我命令,一個小時後,在正殿召開軍事會議,準備向全國發動戰爭總動員!”

“是,陛下!”憐雲飛躬身告退,心中忽然明白,面前這位女皇深知死期將近,但她打算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在歷史上留下她的名字。


當阿倫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慢慢清醒過來時,身上已被套了一重無比沉重的枷鎖,脖子上的鐐環,手腕上的鐐環,還有腳腕上的鐐環,分別由長長的鏈子串了起來,他嘗試著活動身體,鏈子頓時發出呤呤啷啷的響聲。

雖然一舉一動都能引起鏈子踫撞的呤啷聲,但這套枷鎖絲毫不影響他的肢體動作,不過阿倫卻震驚的發現,他根本無法催動自己的力量,在元氣鎖的作用下,他的力量完完全全等于一個平凡人。

阿倫按捺住內心的震驚,細細回憶昏迷前的情景,那該死的太陽恐懼病忽然發作,其嚴重的程度尤勝上一次,完全失去力量,意識開始昏迷,以至逃亡行動功虧一簣,在這段時間,肯定落入敵人之手,難道鳳慕雪就在這段時間里,在我身體上做了什麼手腳……

飛速思考間,阿倫同時默默觀察四周,現在應該正身處馬車的車廂之中,通過狹小的車窗往外觀望,景物正飛速後退,證明馬車正高速前進中,在他對面還坐著一人,手握刀柄,顯然是發覺阿倫醒來,正如臨大敵地注視著他。

習慣昏暗的光線後,阿倫立即認出面前此人,正是剛進神龍皇宮,就將他帶去送死的侍衛隊長。

令這位侍衛長先生感到意外的是,這位約翰修士竟然還能對自己笑了笑,說︰“侍衛先生,很高興我們又見面了。”

這樣平靜且略帶愉悅的語調,差點讓侍衛長以為他們間的身份對調了,他將聲音壓低,沉聲道︰“約翰修士,你身上已經被套上了神龍元氣鎖,這套枷鎖可以令任何武者失去使用武技的力量,請不要作任何徒勞的反抗!”

“哦,是因為這東西?”阿倫低頭再次仔細打量著這套枷鎖,每一個鐐環上都紋上了密密麻麻的魔法符號,環環緊扣的鏈子上同樣是這一類符號,就是這些東西,將自己的力量給禁錮住了?

阿倫半眯起了眼楮,輕聲嘆道︰“竟然是精靈魔法文字,真罕見啊……”

那侍衛長听著阿倫發出學者般的感嘆,不由得有點佩服,無論這位約翰修士是座上賓,還是階下囚,都能保持如此縱容鎮定的儀態,怪不得親王大人會如此看重他……

侍衛長將聲音壓得更低了,說︰“約翰修士,親王大人還要我轉告你,這樣的困境只是暫時的,只要一到適當時機,他一定親自將你從這元氣鎖中釋放出來,當日神龍博物館中的約定,依然有效。”

當日憐雲飛的話語不禁再次回響在阿倫的耳邊︰“……如果你肯接受我的道歉,我很樂意能成為你的朋友,與你結為忘年之交,到將來某一天,我更是樂意將雅玲的幸福親手交給你手上,以岳父的身份繼續與你站在一起!年輕人,我幾乎已經可以斷言,你的未來將充滿光輝與榮譽……”

阿倫不禁淡淡一笑,說︰“沒想到我在這麼窩囊的情況下,還能得到親王大人的惦記,看來親王大人真是高瞻遠矚,對于未來各種可能都準備充分,實在稱得上是運籌帷幄呀。”

侍衛長難得笑了笑,絲毫沒听出阿倫語氣中的嘲諷,低聲道︰“確實如此,約翰修士!親王大人從不舍棄對他抱有敬意和忠誠的同伴和下屬。”

阿倫瞥了一眼那侍衛,只見他臉上滿是熱切的崇拜,絲毫沒有作偽的成分,看來他對憐雲飛的忠誠已經注進了骨子里,不由得若有所思的一笑。

他一邊仔細地察看著自己身上這套精工細作的枷鎖,一邊毫不經意地問︰“侍衛先生,我們現在是前往何方呢?”

侍衛長見阿倫並沒有任何的局促和不安,緊按刀柄的手慢慢放松了,沉聲道︰“約翰修士,我們四天之後將到達涅之地。”

听到“涅之地”這四個字,連阿倫的定力也要皺了皺眉頭,傳說中那個地方是阿蘭斯人類世界里防御系統最強的監獄,只要被關進去了,就算你變成蒼蠅也休想飛出來,同時因為里面強悍的凶徒太多,環境又惡劣,囚犯的死亡率更是高得令人觸目驚心。

那侍衛長見阿倫神色有變,才剛剛放開的手又重新按在刀柄上,沉聲道︰“約翰修士,請你放心,親王大人一諾千金,一定很快將你放出來的……另外,也請你不要作過多的想法,此行護送閣下的全部是皇庭里精銳,以修士先生你現在的狀態,恐怕難以再創奇跡,突出重圍的……”

他語調一軟一硬地安撫著阿倫,阿倫很自然又流露出笑容,平靜道︰“侍衛先生,不必緊張,任誰听到涅磐之地這個鬼地方,都會有點負面反應的……嗯,既然憐雲飛大人這麼看重小弟,想必未來一天,我也會與侍衛先生同朝為臣,到那時,還請侍衛先生多多關照呢。”

侍衛長听出阿倫語氣中的敬意,頓時神氣了幾分,連本來低沉的聲音也稍稍高昂了少許,笑道︰“一定一定,日後我們都是大人身邊的左右手,自當多多親近。”

阿倫順勢又吹捧了那侍衛長幾句,他贊美別人從不著絲毫痕跡,加上本身高貴的儀態和優雅的舉止,更是加強了贊美的效果,不用一會,已令那侍衛長如沐春風,對阿倫的警惕大為降低,甚至還有點錯覺,滿身枷鎖的阿倫已變作一身貴族衣裝的翩翩公子,正與自己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宮廷中把酒言歡。

阿倫見對方的心理防線已經降到適當的程度,才用漫不經心的語調問︰“對了,侍衛先生,今天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身在局中,對很多事都糊里糊涂,還請先生你能指點一下。”

他早已經將這套元氣鎖摸索了一遍,卻驚奇的發現,無論是鐐環還是鏈子,上面都沒有可供開鎖的匙孔,連鐐環上也沒有任何接口裂縫,就這麼天衣無縫地銬在自己身上,真奇怪他們是怎麼套上去的。

听阿倫這麼詢問,那侍衛長眼中再次閃過了警惕,但因前面友善度的累積,還是令他回憶道︰“今天正午,我們接到密令,守住皇宮正殿的西南方位,準備抓拿一個擁有強悍武力的政治犯……”

他看了看阿倫,見對方神色如常,又繼續說︰“當然,後來知道要抓拿的人就是約翰先生你,而且陛下還請來了國師大人,聖女大人,星雲的舒梅蒂大人,再加上我們家的大人,嘿嘿,全部是傲絕一方的強者呀……”

說到這,他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忽然想起出動眾多絕世強者要擒拿的就是坐自己對面那個怪物,難得的是,這個怪物竟然沒有絲毫當事人的感覺,就像一個局外人一樣,微笑聆听著自己的講述。

侍衛長低咳了一聲,繼續說道︰“後來約翰修士你不單逃出了諸位大人的包圍,還將女皇陛下挾持在手,我們得到親王大人的命令,也沖進了正殿範圍,當時我和我的部下就在麒麟湖的南岸,看到你拉著陛下走著走著,忽然像中了邪一樣,在原地搖晃起來……”

他瞥了瞥阿倫,顯然也十分好奇這位約翰修士眼看就能挾持陛下成功,為何會突然失常。

阿倫當然不會講出真相,但他也盡量滿足這位侍衛長的好奇心,淡淡一笑,道︰“當時我中幻術了,沒想到伏擊者里面還有一個幻術師。”

“哦,怪不得……”侍衛長恍然大悟,看向阿倫的目光里不禁又多了一分尊敬,這個怪物竟然能引來包括幻術師這樣的人物來聯手出擊,真不簡單。

“那麼,接著呢?”阿倫淡淡的問,他的記憶就是從那里開始迷糊了。

侍衛長回憶道︰“接下來,是國師大人救了你,他還和陛下說了幾句,我隔得太遠,听不清楚,接著陛下就命人將你帶走了……”

阿倫心中動了動,原來是樊帝靈保住了自己的性命,這樣看來,也不枉我曾經在西郊水晶礦坑舍命救他。

侍衛長說︰“接著傍晚時分,我就跟著親王大人來到囚室,看到大人拿著元氣鎖套在你身上,接著他吩咐我一些事情,就立即帶著你上路了。”

“侍衛先生,親王大人是怎麼把元氣鎖套在我身上的,可否說具體一點呢?”這關系到阿倫是否能靠自身實力將這套枷鎖解除,語氣中也不由得多了一分緊張。

侍衛長眼中警惕之意更甚了,但想面前這個怪物實力這麼強悍,日後在親王大人的麾下,他的職位肯定比我高得多,現在預支一點友情,對日後還是大有好處的。

于是他努力又回憶道︰“大人的動作太快了,一氣呵成就將你套上,不過順序嘛,應該是從你脖子上的鐐環開始的……”

他指了指阿倫脖子上的鐐環,用手勢比了比,說︰“大概就是這麼一拉,然後往後一扣……”

阿倫微微皺眉,不禁又探手撫摸了一遍脖上鐐環,順滑的金屬手感告訴他,鐐環上確實連一絲裂痕也沒有,難道這神龍元氣鎖真的一點破綻都沒有?不過從侍衛長的話里,起碼听出了一個重要關鍵,元氣鎖似乎根本不用鑰匙……

侍衛長友善一笑,低聲說︰“約翰先生,元氣鎖是神龍聖物,哪有這麼容易破解的?你就安心在涅之地呆一段時間,當是人生一種磨練吧。”

阿倫也微微一笑,淡然道︰“也只能如此了。”

他壓下心底涌起的郁悶和煩躁,轉頭看向窗外的遠方。

此時,夜色正濃,漆黑的深處中仿佛隱含著命運的暗示。

哲人曾經說過,無跡可尋的命運軌跡,只有死亡才是最後的終點。

想到這句話,阿倫在心底冷然一笑,命運反復無常,屢佔上風,但他深信總有一天,他將推開命運之神的手,畫出屬于自己的命運軌跡。
第九章

涅之地,神龍和鳳凰城邊境上的聯合監獄,它依傍暴風山脈而建,是一座典型的寂靜時代建築,氣勢恢弘,不作任何華麗的修飾,牆樓高達百米,遠遠看去,儼然就是一座縮小了的暴風要塞。

在傳說中,這里是犯事凶徒的最終歸宿,只要你進去了,往往都無法再等到釋放的那一天。在傳說中,這里是凶悍暴戾的集中營,“把你送到涅磐之地去”成為了阿蘭斯民間詛咒別人最惡毒的方言之一,擁有權力的貴族們假如非常痛恨一個人,往往不是要他死,而是把他送到這里。

經過四天幾乎馬不停蹄的趕路,阿倫終于被押送到這處凶邪之地,被禁錮住強悍的力量,變成平凡人的體質後,這樣長時間的勞累奔波,阿倫感到陣陣的腰酸背痛,充分體會到了當一個平常人的滋味。

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元氣鎖雖然禁錮住了他的力量,卻也為他帶來了一些意外保護,那該死的太陽恐懼癥竟然不再發作了,他又可以重新正面面對太陽,甚至狀態尤勝于過去最巔峰的時期。

此時的太陽僅僅是刺眼,卻無法再令他體內的銀灰色血液有絲毫沸騰,甚至陽光代替了黑夜,總能為他的身體添加一絲與過去完全不一樣的力量。

要不是那侍衛長連解手都要緊跟在旁,阿倫真有可能割開自己的皮膚,看看里面的血液到底還是不是銀灰色的。

監獄城樓外的人造護城河並不算寬敞,但河水中養殖了一些品種希罕的鋸齒魚,它們體積不大,卻嗜血成性,任何生物一旦落水,恐怕立即會落個尸骨不全的下場。

那侍衛長陪著阿倫探頭看了看,這些古怪的魚類正自由的翱翔,其中不少鋸齒魚還好奇地游近岸邊,看著岸上這群美味的食物。

恰好這時城樓上有兩個獄卒將一具尸體拋了下來,激起陣陣浪花,四周的鋸齒魚頓時像瘋了一般涌了上去,搶奪今天的午餐,看著那尸體被一群鋸齒魚包圍撕咬吞噬,血霧彌漫中,隱約已可看到有些部位已被咬到可見白骨,場面因為過度凶殘而變得無比惡心。

那侍衛長頓時縮了縮脖子,臉色也有點不自然起來,要不是城樓上有這麼獄卒看著,身後又有這麼多手下,他大概立即選擇掩臉不看。

事實上,他的許多手下已經轉開了臉,有個別士兵還因為這個場景過分血腥,已經蹲在一邊嘔吐了起來。

只有城樓上獄卒們目不轉楮地盯著,看得津津有味,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畫面。

阿倫忽然低聲哼了一句,說︰“不對啊,那家伙好像沒死的……”

他話音未落,那具尸體已經拼命地掙扎了起來,看來還是個精通水性的人,這樣情況下還能撥開鋸齒魚,拼命掙扎上水面,大聲呼救。

阿倫才發覺城樓上的大多獄卒臉上竟然有了笑意,隱約听到前面擲此人下水的兩獄卒說︰“……里瓦那混蛋不是說這家伙已經死了嗎?”

“那滑頭的話你也相信,你該檢查一下的。”

“喂,你是在推卸責任啊,當然你也在場的。”

“哈哈,算了吧,反正都這樣了。”

“也是,寶貝們午餐時間都到了,看它們吃得多歡快吧,可憐我們還沒到換班時間……”

“……”

他們的對話絲毫沒有壓低聲量,很是肆無忌憚,語調更是漫不經心,冷血的程度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阿倫不禁也微微皺了皺眉,轉頭便發現那侍衛長正用滿懷同情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畢竟自己即將住進這個鬼地方了。

一場慘叫過後,那人又重新被拉到水下,波濤陣陣中,血腥畫面正上演的時候,狹隘的城門緩緩打開了,一條比城門還要狹隘的吊橋放了下來,恐怕只能供兩人並肩而行。

一個胖子騎著一匹瘦馬,搖搖晃晃地沿著吊橋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兩個一路小跑的獄卒。

胖子滿臉笑意,哪怕是轉頭看見了水下的恐怖情景,仍保持這份親切平易的笑意,遠遠就打招呼道︰“平常一向是暴風監獄那些老頭子和我們打交道的,沒想到這次來的是神龍宮廷的貴客啊,真是希罕!小人屠里奧向各位大人問好了。”

胖子眯起了眼楮,遙遙望去,立在正中那人俊朗過人,清秀無比,只是隨意站在那里,已有立于萬人之上的氣勢,不容小窺,但有點礙眼的是,他全身上下都套上了黑得晶瑩發亮的枷鎖,要不然,還以為是神龍高層要來視察涅之地呢……

侍衛長迎了上去,客套幾句後,才介紹道︰“這位是約翰修士,因為陛下…嗯,因為與陛下不和,暫時要被關押在此,日後還望屠里奧先生多多關照他。”

“不敢,不敢。以後日子還長,恐怕是約翰先生多多關照小人才對。”屠里奧對阿倫微微躬身行了一禮,他不明底細,已經打定主意,沒弄清楚真實情況之前,對這位約翰修士一定要以禮相待。

阿倫微微一笑,點頭回禮,心想這場面實在滑稽,自己真是個神龍重犯嗎?為什麼更像是一個前來渡假的貴族……

侍衛長又說︰“對了,屠里奧先生,這里還有信箋一封,是親王大人要我交給你的。”

“哦,是憐雲飛大人的信箋啊。”屠里奧趕緊雙手接過,將信封立即拆開,然後不動聲色地將信件看完。

他點頭道︰“我明白親王大人意思了,侍衛長大人請稍稍等候,小人立即回信。”

侍衛長說︰“好,我等就在岸邊等候了。”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阿倫皺了皺眉,忽然說了一句︰“侍衛先生,我勸你還是立即離開吧,假如你還愛惜生命的話。”

侍衛長為之愕然,屠里奧那胖子則眯起了小眼楮。

“約翰修士,你何出此言呢?”那侍衛長眼中不由得閃過了深深的疑惑和一絲不明的擔憂。

阿倫淡淡一笑,說︰“因為屠里奧先生在看信過程中,我嗅到了濃烈的殺氣,請相信,那封信就是你的死亡通知書!侍衛先生,我倆相識一場,實在不想你無辜枉死。”

屠里奧哈哈笑道︰“約翰先生的想像力未免太過豐富了,小人瘋了嗎?出手攻擊皇家衛兵可是死罪呀……”

侍衛長擠出一絲笑容,看了看仍是滿臉笑意的屠里奧,又看了看無論何時都保持平靜優雅的約翰,沉聲道︰“約翰修士,我看是你多慮了。”

阿倫牽牽嘴角,不再說話了。

屠里奧又補了一句“侍衛長大人請稍等”,便領著阿倫快步走回城樓,因為他不明阿倫底細,不敢上馬先行,就這麼陪阿倫走過狹隘的吊橋。

阿倫清晰地感應到屠里奧身上的殺氣更濃了,淡淡問道︰“屠里奧先生,你不是監獄長吧?”

屠里奧友善一笑,說︰“約翰先生,我是負責城樓系統的主管,同時也是涅之地的首席顧問。”

他的眼楮又一次瞥向那套黑得發亮的枷鎖,欲言又止,阿倫淡然一笑,為他解惑道︰“你沒猜錯,這確實是神龍元氣鎖,親王大人的信件中沒提到嗎?”

屠里奧這胖子的笑意首次斂了一斂,但馬上又恢復了過來,眼中的神色更為戒備了,真的是元氣鎖,天啊,這家伙竟然是一個絕世強者,太年輕了吧……

他們剛過完吊橋,吊橋立即被迅速收起,城門也馬上關閉,屠里奧向兩旁的人吩咐︰“立即召集南北兩面的當值士兵,全部到西面城樓上集中,五分鐘後有緊急軍事行動。”

接著,屠里奧又向阿倫告罪道︰“約翰先生,真是抱歉!一般新人到來,必須由我親自領進涅之地,但因為現在有要事要辦,所以還要浪費你一點點時間。”

他滿臉歉意地微微躬身,就沿著石梯,大步走上了城樓,阿倫只好緩緩跟在他後面,他發現,在他身後還有兩個身材矮小的小獄卒正緊緊地跟著他,神色里滿是森嚴的戒備。


阿倫所預料的不幸,還是在不幸中發生了,甚至連半點征兆都沒有。

涅之地城樓上的獄卒表現出了驚人的效率,迅速集中,然後列隊,接著連號角也沒有,屠里奧這胖子向前一指,密密麻麻的箭雨立即射向了城樓下的皇家押運隊。

這群平常養尊處優的侍衛隊還沒搞清楚是什麼回事,已被射成了箭豬,唯有那侍衛長前面得到過阿倫的警示,心中忐忑之際,早有防範,一看勢頭不對,立即飛身上馬,掉頭亡命奔去。

屠里奧見弓箭一一落到侍衛長的身後,悶哼一聲,一把就從旁邊一個獄卒手中搶過了強弓,“嗖”的一聲,弓箭滿弦怒射而出,接著侍衛長座下的馬兒“吁”的一聲慘嘶,已馬失前蹄,跪倒在地。

那侍衛長慌忙飛身落馬,原地一個打滾,繼續往前狂奔,屠里奧再次彎弓瞄準,臉上那堆肥肉因為施虐而變得異常興奮,以令人感到惡心的頻率微微顫動著。

在城樓上眾獄卒的喝彩聲中,那可憐的侍衛長竟然連中了七箭才身亡,阿倫站在屠里奧身後,看得清晰,這殘暴的胖子無論是一開始射馬,再到後來射侍衛長的大腿、手、肩膀,最後才是要害,全部是故意的,他喜歡居高臨下地主宰他人生死,因為那可以品嘗到貓將老鼠戲弄在爪下的快感。

屠里奧將強弓交還給那個獄卒,又恢復了友善的笑容,盡量若無其事地轉身面對阿倫,盡管他臉還有尚未退去的興奮。

他看到阿倫竟然仍是一臉的平靜、優雅,從容自若地面對城樓下的滿地尸首,就像剛才他什麼也沒有看到,前一剎那根本什麼也沒有發生,屠里奧心中不禁大為凜然,此人要不是天生冷血,就是城府實在太深,深得令人實在無法揣摩。

“約翰先生,耽誤你時間了,真是不好意思。這邊請!”面對這雙仿佛能穿透你外殼,看清你靈魂的眼楮,屠里奧心里的一陣不舒服,他轉開了臉,避過眼前這雙眼楮,又領著阿倫重新往城樓下走去。

其實阿倫遠沒有表面看起來冷靜,心中為侍衛隊等人的結局感到悲涼之余,也為自己命運的前程感到擔憂,憐雲飛不惜犧牲一批對己忠誠的下屬,也要令自己來到涅磐之地這事成為秘密,這證明了他已經有把握避開樊帝靈和伊琴娃的耳目,有把握抵擋住未來鳳雅玲的質疑。

但對于阿倫而言,他們正是最有辦法令自己平安離開此地的人。

等憐雲飛來釋放自己,那只能是鳳慕雪駕崩後,他親王大人最後決定支持鳳雅玲,而不是鳳雅煙,還要恰恰是有用到自己的時候,大概才會想起自己的存在,但對于這麼一個可能性的組合,阿倫個人判斷,這種機會實在微乎其微……

這時,屠里奧忽然轉過了頭,滿臉謙卑的笑意,解釋說︰“約翰先生,小人只是一名小小的主管,對于上面的命令,只能忠實執行!無論是涅之地,還是我個人,都不能擁有自己的想法,這一點,希望先生你能諒解和明白。”

本來他根本沒想過要去解釋什麼,但忽然間,他覺得有解釋一下的必要,不然誰知道這個約翰到底是什麼人物,竟然隨便進個監獄都要拉上百號人陪葬,日後會不會因今天一事而產生什麼可怕的後遺癥?

阿倫冷淡地牽了牽嘴角,平靜道︰“屠里奧先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些什麼。”

屠里奧微微尷尬地笑了笑,因為他覺得對方已經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思。

走下城樓,他們繞進了一段長長窄窄的小道,小道兩邊是高高的城牆,假如城樓上的弓箭隊忽然對他們攻擊,恐怕他們連半點閃避的空間也沒有。

阿倫開始有點明白,為什麼有人說進入涅之地後,就算你變成蒼蠅也未必能飛出來這個說法了。

“屠里奧先生,你們這里的士兵一般要服役幾年的?”阿倫看似不經意地問。

屠里奧那對小眼楮眯了眯,像是摸索到阿倫的一些想法,口中回答道︰“約翰先生,涅之地的服役期,普通士兵是四年,像我們這種顧問,是三年,在服役期間,任何人都不能與外界有任何接觸,所以,士兵們壓抑久了,總會有些失常的表現,令約翰先生你見笑了,嘿嘿……”他並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為自己解釋的機會。

阿倫又以不經意的語調,淡淡的問︰“不能與外界有任何接觸?那麼,你們的糧食問題,衣物問題呢?”

屠里奧像是絲毫不明白阿倫的用心,耐心解釋說︰“在十里外,有一個貯存倉庫,由幾個有智障的聾啞人看守,每隔一段時間,里面就會添加大量的基本物資,我會親自帶人去領。”

阿倫淡淡一笑,說︰“那些物資肯定是有人放置的,你們去拿物資的時間,難道從來沒和他們放物資的時間重合過嗎?”

屠里奧以十分肯定的語氣,說︰“從來沒有重合過!當然,當中還有一套特殊的聯系手法。一般來說,我們和外界的正常人是不能有任何接觸的,除了那幾個聾啞人外,就只有每隔一段時間運送犯人前來的各地監獄系統的官員,但也只有我一個人有權力和他們交談。”

阿倫頓時為之默然,對于這個應該具備有高度危險性的新犯,屠里奧覺得還是有必要警醒一下,要不然日後定會給他的城防系統帶來麻煩,他稍稍斂起笑意,沉聲說︰“約翰先生啊,來這里每一個士兵或者官員、顧問,首先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保密,尤其我這個首席顧問,對這點更是無比忠實的執行。所以,每個犯人的信息,都不可能通過任何途徑流傳出去的。唉,一般來說,犯人們都是等到刑滿,才有獲得釋放的一天。”

阿倫忽然笑了,問︰“對了,屠里奧先生,憐雲飛大人給你的信件中,到底判我是什麼罪,刑期又是多久呢?”

“……叛國罪,死刑!獲女皇陛下特赦,改判刑期一百六十六年!”屠里奧想了想,還是決定賣個人情給這位約翰先生,真實地說出這條訊息,但又不忘補充說,“不過先生是人中之龍,不可能長困于此,而且以先生的智慧,應該不難看出,這只是一條數據化的表面信息罷了。”

阿倫笑了,沒再答話,心里卻十分親切地問候了鳳慕雪以上的神龍歷代先王。
第十章

這時,長長的小道終于走到了盡頭,靠東面的內城牆有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

鐵門前幾個當值的獄卒看到屠里奧到來,趕緊敬禮稱呼長官,屠里奧帶著和藹可親的笑意,上前和他們進行簡單的交涉。

阿倫抬頭望向天空,晴空蔚藍,這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不過在他所處的位置看來,晴空也只是長長窄窄的一片,恰好一朵白雲在頭頂這片天空飄過,但很快又消失無蹤。

站在這樣一個鬼地方,完全沒有了晴空萬里的壯闊感,阿倫不由得瞥了一眼那幾個在此當值的獄卒,一個個面色蒼白,又暗想,不過對于他們而言,長年守衛于此,大概已經習慣了這樣窄小的天空,甚至還會漸漸認為,真正的天空其實也就是這個模樣的。

“吱——”一聲刺耳的聲響,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竟然異常厚重,四個獄卒合力,才能將它緩緩推開。

鐵門背後又是一條光線明顯不足的短走廊,每隔三步就有一扇木門,木門上面密密麻麻地長滿了倒刺,獄卒打著魔法燈,小心翼翼地一扇扇打開後,屠里奧才領著阿倫繼續前進,低聲解釋道︰“約翰先生,小心門上的倒刺,每一根都涂上了劇毒,雖然有解藥,但要是不小心刮到了皮膚,一番徹骨的痛苦是免不了的了。”

阿倫冷冷一笑,屠里奧已經是第二次友善地警醒自己了。

最後一扇木門的背後,是一間小房間,看樣子是辦公室,但設施簡陋,通風設備做得很差,空氣質量十分低劣,處處散發出陣陣令人惡心的腐爛味道,最惹人注目的裝飾是牆上懸掛著的十幾條皮鞭,長短不一,形狀各異。

屠里奧搖了搖辦公桌上的鈴鐺,一陣叮當聲過後,房間另一邊的房門打開了,一條身材異常魁梧的大漢走了進來,他赤裸著上身,上面還有流淌著汗珠,那張丑臉上有幾條深刻的刀疤,估計這些刀疤愈合得並不好,看起來就像幾條栩栩如生的蜈蚣趴在臉上,令這張丑臉看起來詭異猙獰。

大漢看見屠里奧,立即便大笑道︰“屠里奧大人啊,好久不見,看情形,終于有新人來了。”說話間,順便上下打量了一下阿倫。

阿倫卻感到有點惡心,因為這家伙笑起來的時候,臉上那幾條蜈蚣就像活過來一般,上下蠕動。

屠里奧也笑道︰“里瓦啊,確實有一位先生要進來了,你馬上記錄一下檔案吧。”

那個叫里瓦的大漢稍稍詫異了一下,顯然並不習慣屠里奧這樣的家伙將一個囚犯稱作先生,這令他不由得又多看了阿倫兩眼,這小白臉倒真是帥氣得很,神色也挺從容的,不過腳步輕浮,不像是什麼人物啊……

但他也不敢怠慢,快步走到辦公桌前,拉出一個容量驚人的大抽屜,從中間抽出一個新的檔案袋,然後迅速記錄起來。

“名字?”

“約翰。”

“職業?”

“天空聖堂修行者。”

“哦?”里瓦再次詫異,一般修士都很少犯事,就算犯事,因為有宗教庇護,往往也是從輕發落,罕有將犯事者送到像涅之地這樣的地方。

“……”

一些基本資料記錄完畢後,里瓦才轉向屠里奧的方向問︰“什麼級別?”

涅之地對所有犯人都定一個級別,以S、A、B、C這樣排列下去,主要是針對該犯人的武技來設定的,以便管理。

“SS級!”屠里奧一個字一個字的緩緩回答。

“SS級?”里瓦驚愕地抬起了頭,臉上那幾條蜈蚣也跟著蠕動了起來。

S級已經相當罕見,約等于絕世強者這樣的恐怖實力,那SS級到底去到什麼水平啊,對于里瓦而言,他進入涅之地以來還從未接觸過這個等級的……

屠里奧斂起笑容,肅容道︰“對,是SS級!這並不是我評定的,而是神龍帝國憐雲飛親王大人親自評定的!”

里瓦不禁咽了一下口水,臉上的蜈蚣也為之顫動,他又一次看看阿倫,發現對方神色平靜無比,仿佛此間一切事情,均與己無關。

里瓦看向阿倫的目光已經遠沒有前兩次放肆,其中多了點敬畏,也多了點恐懼,心里暗暗琢磨,在阿蘭斯世界里,大概只有一方守護者來到這里,才會被評上這樣的一個等級,嘿,但人類的一方守護者們怎麼可能淪落到涅磐之地呢……

終于將這位名叫約翰新犯的檔案記錄完畢,里瓦又復抄了一份,才小心翼翼地將原件放回檔案袋子,又將復抄那份放到了抽屜最左邊的一格。

屠里奧見交接工作已經完畢,便說︰“里瓦,約翰先生是位真正的人物,以後請你多多關照了。”

里瓦偷偷望了望神色從容的阿倫,口中答道︰“一定,一定。”心想這樣一個怪物誰敢得罪,SS級,假如他發起瘋,把涅之地的全員屠光都行,親王大人倒是好主意,把這樣一個家伙送到我們這。

屠里奧注視著里瓦的神色,眼珠一轉,覺得有必要補充些什麼,又笑道︰“這套枷鎖暫時禁錮住了約翰先生的力量,所以里面太過粗重的功夫,里瓦你要注意別讓約翰先生太過操勞了。”

“卑職明白。”里瓦立即暗暗打量著這套黑得發亮的枷鎖,可以禁錮住絕世強者的力量,那…那恐怕只有……

屠里奧又向阿倫微微躬身,告辭道︰“約翰先生,涅之地內外是兩個系統,我一般不能過界,所以,只能將你送到這里了。”

阿倫冷淡一笑,不置一詞地微微點頭。

看著長滿倒刺的木門慢慢關閉,阿倫在心中涌過一絲苦澀,從這一刻開始,我竟然真正成為一名涅之地的囚犯了。

“約翰…先生,”里瓦想了想,又補充上“先生”二字,不過他顯然還沒習慣將一名本來拿來欺凌的囚犯稱作先生,低咳了兩聲,才說,“請隨我來吧。”

他以微微謙卑,甚至有點像侍者為貴賓帶路的姿態,拉開了辦公室另一邊的房門。

在那一邊,是真正的涅旁之地。

過那扇狹窄的小門時,里瓦看似不小心地踫撞到阿倫手上晃動著手鐐,順勢托了一托,臉色頓時為之一變,這手鐐竟然擁有驚人的重量,實在無法想像一個人套上這樣的枷鎖後,還能如此正常的行走。


這是一片相當寬敞的土地,雖然地面粗糙凹凸,其中還有不少的碎石沙粒,但囚犯們還是將這里稱為涅廣場,盡管這廣場被圍上了一道高不可攀的邊框,而且邊框之上還站有隨時可以主宰你生死的獄卒,但一到放風時間,大多囚犯還是樂意呆在這里,曬曬久違的太陽,暫時將礦坑下陰暗的苦悶拋到腦後。

傳說中,曾有著名地理勘察師指出,涅之地這片土地下應該蘊涵有大量的珍貴白玉。

于是,大多數囚犯們在這里的主要工作就是深入地下挖礦,盡管涅伸之地建立以來,所挖掘出的純正白玉實在寥寥,反倒各類劣質的玉石倒是挖出了不少,但幾百年來,這項工作從未停止過,並非是歷代監獄長對于貪婪有著契而不舍的追求,而是總得找些體力工作讓這些危險度極高的犯人們去干,要不然,太過清閑的生活就會惹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此時,正是下午的放風時間,被輪到放風的那一組犯人,正以各式各樣的姿態坐在涅廣場上,懶洋洋地曬著午後的太陽,這里每一個人都曾經是桀驁不馴之徒,他們當中有強極一時的暴風獵人,有武技強悍的佣兵,也有名動一方的高手,但在這個可怕地方的種種磨練下,他們的菱角早已經被磨得一干二淨,只有眼中偶爾閃過的凶光銳芒,才能暴露出他們壓抑在心底的真實性情。

雖然已是春天時節,但涅嘔之地背靠暴風山脈,往西面看去,能看見陡削的山峰上披著常年不融的冰雪,這樣的地理環境,令涅瑤之地四季都處于陣陣陰寒的涼意之中,仿佛正如此地的人情和人心。

走進這片土地,屬于他的地盤,里瓦立即恢復了不少神氣,連腰桿也挺直了不少,一手拿著約翰修士的檔案袋,一手按著腰間的鐵棍,以凶悍的目光掃視著四周眾犯。

一個獄卒快步上前匯報︰“里瓦大人,現在是第六組放風時間……”

里瓦點點頭,目光冷冷地環視一圈廣場上的幾百個囚犯,冷哼了一聲。

這些犯人們也看了過來,不過他們的目光大多集中在里瓦身後的阿倫身上,目光里混合了冷漠、嘲諷、幸災樂禍等復雜的神情,每個新人來到這里,都能獲得這樣的注視,正如他們第一次來到這鬼地方,所迎來的同樣目光。

涅之地這片充滿了絕望氣息的土地中,從來沒有同情和憐憫。
第十五集

第一章

在涅之地,身上被套上枷鎖是一種特殊的待遇,甚至在犯人之中,還是一種可以拿來炫耀的資本,畢竟只有你的武技強悍至令獄卒們感到恐懼,他們才會為你套上這個。

在場的幾百囚犯當中,只有兩、三個享有這樣的待遇,但他們一般只是被銬上手鐐,或者腳鐐,而且鏈子和鐐環全部是粗鐵鍛造,份量雖然沉重,但經過一些時日後,上面已是密密麻麻的銹斑。

而眼前這位新人,竟然從上到下都被套上了枷鎖!

而且,那套枷鎖非但連半點銹斑都沒有,簡直就像是一套工藝品了,鏈子細而長,遠沒有平常的鎖鏈粗大,可見不夠份量,還在陽光下閃爍出晶瑩剔透的黑色光澤,充滿了金屬的質感。

這麼秀氣的枷鎖配上這麼秀氣的一個家伙,倒也挺賞心悅目。

于是犯人們猜測,這可憐的小家伙大概是什麼落魄的貴族,被仇家報復,所以送到涅磐之地這個鬼地方來。

類似這樣的猜測立即能為他們枯燥的生活帶來一點歡樂,因為別人的痛苦總能令他們的思想泛起快樂的漣漪。

在這個長年沒有女性出現的土地,嗜好男風的變態者可確實不少,有些犯人的眼光中已經開始流露出淫褻的神情,對于這位俊美得無以復加的新人,他們的腦海里勾勒出了一幅幅齷齪的畫面。

阿倫神色自如,平靜得就像一個公侯正在巡視著他的奴僕,以平穩的步伐,不緊不慢地跟在里瓦身後,就這麼高高在上地從人群之中穿過。

忽然,阿倫停下了腳步,慢慢轉過了頭,以冰冷的目光盯著附近的一群人,因為這群人當中一個家伙非但以淫褻的目光看著自己,還一邊齷齪地舔著舌頭,一邊玩弄著自己的下體,無論神態,還是肢體語言,都下流到極點。

此人看到阿倫盯著他,不但沒有停下,還變本加厲,連另一只手也放到自己胸脯上,用力的揉捏起來。

他身旁的眾犯見此,發出了助興般的浪蕩笑聲。

阿倫底子里暴戾狂傲的一面立即被點燃了,他的臉色終于出現了一絲笑意,笑得有點凶邪,也有點詭異,他大步走了過去,居高臨下地盯著地下那條淫褻的大漢。

那大漢看來是這群犯人的首領,身邊立即閃出兩人,以蹲坐的方式擋在阿倫面前,臉上卻滿是挑逗的神色。

大漢卻道︰“你們干什麼?美人要和我親近,你們擋住美人?”

那兩人一臉賠笑,趕緊又閃回到原來的位置。

對于此,阿倫的笑意更濃,若隱若無的殺意默默蔓延開了,甚至他也舔了舔干燥的舌頭。

里瓦發現身後出現異樣情況,轉身道︰“約翰…先生?發出什麼事了?”

周圍听清里瓦聲音的囚犯,立即發出陣陣嗡嗡的評價聲。

“天啊,你有听到嗎?蜈蚣怪竟然叫犯人作先生,我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

“語氣還相當禮貌呢,哈哈……”

“哎呀,太陽現在的方位沒出現錯誤嘛。”

“小聲點,蜈蚣怪看過來了……”

“……”

里瓦發現四周的人群全部盯著這里,還有那不堪入耳的評價,終于怒了。

對于這樣的情況,他心里早就老大的不耐煩,只是這個約翰今天新來,不知他是何身份背景,暫時不敢輕易得罪,才盡量將自己表現得人模人樣一點。

現在突發情況終于激起了他的本來面目,他沖著四周盯著他看的犯人們怒吼道︰“你們這班兔崽子垃圾是不是不想活了?把你們一個銅板都不值的腦袋都給我低下來,誰再多看一眼,老子就把他的眼楮給挖出來,誰再多說半句,我就切掉他的舌頭……”

正當犯人們紛紛閉嘴低頭,里瓦瘋狂的咆哮間,阿倫那邊驚變已起。

他雖然被禁錮住了力量,但對于招式的應用,早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他一步一步走到那淫褻大漢的面前,臉上尤掛著友善的笑意,忽然對著那人的下體猛地踢出一腳,那人一眼就看出阿倫出腳的力量明顯不足,笑嘻嘻地就探手往阿倫的腳抓去,但阿倫的腳剛踢出一半卻收了回來,另一只腳緊接著又再踢了出去,速度快上了許多,那大漢連忙分手另一只手去擋格。

就在大漢兩只手都陷入了攻防之間,阿倫上身忽然動了,整個人往大漢的身上壓了下去,大漢再想回手推開阿倫時,阿倫已原地一個空翻,恰恰避開他的反擊,翻到了他的身後,接著,那套沉重無比的手鐐已經甩出,緊緊地勒在了那大漢的脖子。

從出腳到勒住對方要害,整套動作做得行雲流水,時間、方位、力量全部把握得恰到好處,把自己站著的優勢,和對方蹲著的劣勢,也利用在其中,當然,那大漢過分輕蔑的戰斗態度,是令他陷入絕境的主因。

本來已經被真壓住的場面,立即又沸騰開了,大漢身邊手下犯人的驚叫聲,上前助拳的叫罵聲,周邊巡視著獄卒飛奔趕來的吆喝聲,附近不相關囚犯挪開身體,以免殃及池魚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亂哄哄一片。

“約翰先生!不要——”里瓦大吼一聲,飛身就撲了過去,他並不是擔心那大漢的生死,而是擔心那個還不知是何人物的約翰修士會被其余凶悍的監犯們打壞,那他在監獄長面前就很不好交代了。

大漢因為窒息而瘋狂向後揮拳,而大漢身邊的幾個犯人也狂攻向阿倫,但阿倫十分靈巧地避開了這些攻擊,並且利用大漢的往後揮擊的拳頭,來攻擊他的同伴。

眼見里瓦即將趕至,想必那大漢也無法窒息至死,阿倫忽然張口一咬,硬生生地將對方一只耳朵給咬了下來,淋灕的鮮血頓時從大漢的耳根處噴涌而出。

慘烈的哀號聲中,阿倫終于松開鎖鏈,輕輕一躍,跳到了里瓦的身邊,里瓦猶豫了一下,還是抽出腰間短棍,護在阿倫身前,對準了還想上前報復的犯人,怒喝道︰“全部蹲下!”

這時,四周的獄卒也紛紛趕到了,他們抽出棍子,重重地敲打在任何一個敢繼續站立的犯人的腦袋上,那幾個大漢的手下仍在原地怒目瞪視著阿倫,立即被趕至的獄卒敲得頭破血流。

可憐前一刻還滿臉淫褻的大漢,現在滿臉痛苦的在地面上翻滾哀號,阿倫這才施施然地重新走上前,“呸”一口將那只斷耳吐出,仍夾雜著血液的斷耳,正正砸在大漢的臉上,重新與它主人相聚,不過已永遠無法回到原來的位置。

阿倫舔了舔唇邊的鮮血,詭異地笑了笑,無視周圍仍蹲著的犯人對他的怒視,淡淡地對那大漢道︰“你的血,可真臭啊。”

烈日之下,這片充滿了凶邪氣息的土地中,一個惡魔正猙獰的微笑。

獄卒們見阿倫如此飛揚跋扈,這樣的囂張是不利于日後管理的,紛紛用眼神請示里瓦,是否也上前給這個家伙一兩下,但里瓦都以搖頭回應,反倒是指了指腳下這個捂著傷處,痛苦哀號著的大漢,表示要立即處理他的傷口,這家伙在犯人里面好歹也是人頭之一,盡量妥善照顧。

阿倫慢慢收起了狂態,又恢復成平常溫文爾雅的模樣,轉身平靜地對里瓦說︰“里瓦先生,真是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語調就像是一位紳士正為一件小事而向友人表示歉意。

里瓦腦海中仍是前面阿倫那滿是血腥味的笑意,他咽了下口水,強顏一笑,臉上那幾條蜈蚣怯弱地蠕動了幾下,低聲說句︰“約翰先生,令你受驚了。”

這句話聲音雖然極低,但還是給蹲在附近的幾個囚犯听到了,他們的臉上紛紛露出了詫異,接著是不屑,但沒有人敢抬頭望里瓦一眼。

阿倫觀察里瓦神色,將他心中想法猜出一二,假如讓這種人了解到自己目前的真實狀況,恐怕自己會死得很慘吧……

他淡淡道︰“那麼,我們可以繼續走了。”

看著這惡魔和里瓦走出廣場,走向監獄里的建築群,眾囚犯才輕輕松了口氣,剛才這位看似弱不驚風的約翰修士竟然瞬間放倒了監犯第六組的著名“山豬”老大,恐怕還是手下留情,要不然山豬就不是少一只耳朵這麼簡單了,但最令他們印象深刻的,還是惡魔發狂時那極盡瘋狂的暴戾氣息,這種歇斯底里、令人瞬間窒息的死亡味道,恐怕只有在地獄里才能感受到的吧。

有個老犯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低聲對身旁的一個新犯評價道︰“這個家伙千萬不能惹啊!看見了嗎?前一刻這麼瘋狂,這一刻已經文雅得像個紳士了……這樣喜樂無常的家伙,情緒一旦失控就能讓你永遠記住他……”

那新犯俯首受教,低聲問︰“山豬老大他好像那個了,那我們……”

老犯望著阿倫離去的方向,意味深長的一笑,說︰“對,山豬被廢了,我們找機會跟別的老大吧,嘿嘿,如果能侍侯像那個家伙這樣的人物,我們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


監獄里的建築群大多是由石頭砌成,每一座看起來都顯得十分破舊了,大多數都是八、九層左右,從它們的外貌來分析,大概是涅之地建立的那一天開始,它們就一直駐足在此。

阿倫帶著一陣陣“丁零當啷”響聲,跟著里瓦走進了一座相對漂亮一點的石屋,紅木大門的後面吹來了陣陣暖氣,令阿倫知道,這里大概就是涅之地管理層的辦公地點了。

屋子里的裝飾算不上豪華,但無論椅子、桌子,甚至是牆上的掛飾,全部是用最耐用的材料做成,可見政府提供給涅之地的奢侈品實在有限。

一路上,里瓦盡量用文雅的詞句來介紹著涅之地,這里每一棟建築都有兩到三層地下室,大多都用來住犯人,有些是用來存放物資,這石屋群的東面,靠近暴風山脈的位置,就是涅之地白玉礦坑的入口,平常絕大多數犯人都要進去勞動。

相關到以後如何離開這里,約翰先生也變得健談起來,問起了許多涅起之地的具體情況,里瓦基本上有問必答,而且他沒有屠里奧的機心,統統都是最完整的答案。

阿倫很快對這個傳說中的涅旁之地有了個具體的輪廓,外面的防御由屠里奧負責主管,而內城牆背後的世界就是由監獄長山特雷管理,這里有一個凹凸不平的大廣場,廣場西面就是犯人所居住的建築群,監獄高層的辦公地點也設立在此,建築群的東面是白玉礦坑,北面是飯堂、廚房,還有極少開放的活動室等等相關建築。

到目前為止,阿倫分析所听到信息,要想按正常途徑逃離此地,確實是件相當高難度的事情。

涅之地目前關有大約三萬人,看見里瓦吐出這個數字時的詭異神情,阿倫忽然明白到,其實被關進來的遠遠不止這個數字,但監獄高層總有辦法令囚犯們的總人數保持在這個數字左右。

走上四樓後,里瓦一邊將自己上身的汗珠擦干淨,一邊低聲說︰“前面就是監獄長辦公室了,約翰先生。”接著,他閉上嘴巴,不再說話了。

監獄長辦公室門前沒有任何門標,只是貼著一張紙,上面端端正正寫著︰“在涅之地,本人象征最高法律!”

阿倫為之啞然失笑,此人大概有嚴重的自我崇拜傾向吧,但里瓦卻一蹬腳,嚴肅地對著那張紙敬了一個禮,才回頭道︰“約翰先生,請你在此稍作等候。”

阿倫點點頭,知道里瓦會私下向監獄長匯報些什麼。

里瓦進門後,長廊上的幾個衛兵立即就盯向阿倫,以防他逃跑或者有什麼不軌行為。

阿倫斜斜挨向了身後的牆壁,又發出了一段清脆的呤啷聲,有個衛兵嘴立即動了動,但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前面里瓦出奇的尊重的態度,令他暫時無視阿倫不規範的犯人行為。

過了一會,里瓦一臉肅容地走了出來,對阿倫低聲道︰“約翰……山特雷大人接見你,你進去吧。”

阿倫很細心地發現,里瓦沒再稱呼自己為“先生”了。

他牽了牽嘴角,推門而入。

監獄長的辦公室十分寬敞,光線還算明亮,家具設施雖然仍是粗糙,但已比外面所見的好上許多,但最吸引阿倫目光的還是寬大辦公桌上的方石。

這種充滿銀白色光澤的石頭是太古時代的遺物,稱為魔法烙印,每一塊石頭上面都烙印有一個特殊的號碼,只要你有另一塊魔法烙印的號碼,就能通過魔石的能量,傳送文字、符號或圖畫至另一塊石頭上面去,但因為魔法烙印的傳送會耗費大量寶貴的魔石能量,所以在這個時代一般很少使用。

阿倫心中凜了凜,涅之地是神龍和鳳凰城聯合建立的,這一塊魔法烙印肯定與神龍皇宮那一塊有建立聯系,誰知道鳳慕雪會不會通過它下達什麼指令……

他的目光迅速游移,最後才落到辦公桌背後,那位監獄長先生的臉孔上。

同樣的,那位監獄長也在盯著阿倫,打量得很仔細,連阿倫身上的一絲一毫也不願放過,對于阿倫竟然先四處環顧,目光最後才落到自己臉上,仿佛這里的擺設比他本人更為重要,監獄長山特雷先生的眼中閃過了不易察覺的慍怒。

阿倫微微躬身,淡淡道︰“約翰向山特雷大人問好,並致上敬意。”

山特雷緩緩點了點頭,他長了一張並不出眾的臉孔,這樣的大眾臉在人海中隨手就能抓出一大把,所以他在左眼處加了一個黑色眼罩,用一條黑色的細線斜斜串,再斜斜攀過面容,在腦後綁起。

當阿倫以為面前這位山特雷應該是位獨眼龍時,山特雷卻將眼罩掀起,露出眼罩下健康無恙的眼楮,不過令山特雷先生失望的是,面前這位約翰修士臉上竟然無絲毫驚訝,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當然,對于阿倫而言,他已經明白山特雷的苦心,他知道自己的相貌太過平凡的短處,所以專門加一個黑眼罩,扮成獨眼龍,令樣貌看起來更威武一點。

在山特雷看來,對方的笑意就是一種嘲諷了,他眼中暗含的慍怒又增添了幾分,他比了一個請阿倫坐下的手勢,清了清嗓子,道︰“約翰先生,在人與人交往之間,以真面目示人,這是一種誠意的表現……”

他注視著坐在他對面的阿倫,繼續說道︰“而且,在涅之地創建以來,你恐怕還是第一個是以囚犯身份坐在監獄長對面的,這樣的平等對待,是我對你的一種尊重表現……”

他用手指在面前虛畫了一個圓圈,說︰“約翰修士,我已經向你表示了我對你的誠意和尊重,所以,我希望在今後的日子里,你也能表示出一點對本人和涅瘦之地的誠意和尊重,安分守己,你要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和身份,不要再做出一些過分的事。”

山特雷忽然發覺阿倫神態平靜中帶著一股漫不經心的態度,不由得加重了語氣,沉聲道︰“約翰修士,我這樣說的話,你明白了嗎?”

阿倫淡淡回應︰“我明白你意思了,山特雷先生。”

“很好,你可以下去。”山特雷終于笑了笑,慢慢將黑色眼罩重新拉下,變回一個獨眼龍。

他看著阿倫退出去後,目光才轉向魔法烙印,上面有不久前由神龍皇宮傳送過來的命令︰不惜一切代價,誅殺約翰此人!

山特雷陷入了思考之中,神龍女皇陛下不久前還傳來命令,要將約翰關閉到他老死為止。

神龍皇帝不像是出爾反爾的人,而憐雲飛大人也從外面放信進來,要盡量禮待這個約翰,那面前這條命令到底是誰發布的……

是神龍皇帝的問題,是憐雲飛改變主意,還是另有其人,背著皇帝發來了這條命令呢?

我該不該執行這條命令呢……

不執行?這條命令確確實實來自神龍皇室最高層的魔法烙印。

執行?

對方可是一個SS級的囚犯,誰知道元氣鎖到底有多大作用,這小子不久前還能瞬間放倒山豬這樣的凶悍之徒……

盡管這小子確實很惹人討厭,但干掉他,恐怕以後會麻煩不斷。

還有一年就退役,為何讓我遇上這樣一個難題……

對于此,山特雷重重地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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