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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惡魔狂想曲 之 明日驕陽 作者:胡鱈 (已完成)

第二章

扎斯町已經走了,但他擲地有聲的邀請仍回蕩在阿倫的耳邊,讓我們聯合起來,刺殺東帝天,刺殺東帝天……他挨在椅子上,仰望無限星空,跳動的星辰仿佛正如他那顆跳動的心,他撫心自問,自鳳雅玲走後,他不是一直都在等待這樣一個機會嗎?現在這個機會已經近在眼前,小師妹也正籌劃著同樣的事,只要雙方聯合起來,成功並不是一個需要仰望的名詞,它很可能已在咫尺之間,為何我還感覺到猶豫和徬徨……

他用力眨了眨迷惘的眼睛,雅玲是否也正在那片寂靜的星辰深處中,凝視著自己呢?還有他的父母,他的族人……

大家放心吧,我一定不會做出讓人失望的選擇。

手腕上那烏黑的鐐環耀出一圈暗沉的光澤,映出了夜空的星辰,也安撫著阿倫波動起伏的情緒。

年華匆匆而逝,慢慢尋回自我,卻要面對更多……

不遠處別墅燈火輝煌,有不少靠窗的賓客正偷望著自己,偷看自己這位所謂傳說中的大人物,那是一種很特殊的崇慕,或者說更像是一種瞻仰,也就是說,藍雪雲應該是一具威武的銅像,或者是一具慈祥微笑著的遺體,這更能符合他們的審美情趣和意願,對于此,阿倫忽然很想對他們比一個中指,看看他們會是如何表情,但最後還是忍住了,這是當一個傳說級人物的代價。

里面熱鬧的氣氛更顯得樺林下的落寞,阿倫抿了抿嘴,請不要這樣偷偷的注視我,因為我更願意成為你們當中的一位,來瞻仰坐在這里的藍雪雲。

一個長相威武的男子從遠而來,看見阿倫,停下腳步,凝視了一陣,稍稍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揮退了隨從,大步走近阿倫,微笑道:“這位定是傳說中藍雪雲先生,久仰了!”

阿倫回過神,發覺對方的眼神似乎從自己手中的環扣上掠過,心中凜了凜,但很快又坦然了,在這樣一個時候,這算什麼了不起的秘密呢?

他牽了牽嘴角,應道:“原來是神龍的唐璜大人,小弟有禮了。”為表敬意,阿倫站了起來,還微微躬了躬身。

唐璜眼睛亮了亮,似乎印証了某個往日記憶中的形象,他朗聲一笑,說:“藍雪雲先生,不介意老夫坐下吧。”

阿倫微笑道:“介意未必,不過有點嫌棄就是了!呵呵,不要這樣的表情,開玩笑的……”話是如此,他手上已作出請坐的手勢。

唐璜也樂呵呵一笑,並不介懷阿倫毫無邏輯可言的調侃,坐下笑道:“藍雪雲先生確如傳說般不羈呢!”

他壓低了聲音:“難怪我們神龍國君在我出使前,曾下密令,在同盟會議上,如藍雪雲先生出現,務必支持先生成為同盟的領導者呢。”

面對唐璜灼灼的目光,阿倫沒料到這位唐氏家主三言兩語便直奔主題,他也不虛偽,微笑說:“那屆時便請唐璜大人多多關照了!”

心中不禁想,鳳雅煙的才智確實不容小估,單從祖賓詐病,已提前判斷出我將會以藍雪雲的身份前來邊緣,並做出安排了,這算是好事,還算是壞事呢……

“那將來,也請藍雪雲先生能多多關照我們神龍了。”

眼見唐璜躬身的弧度遠大于剛才,面對一國封疆大吏如此大禮,阿倫心知唐璜也在逼自己表態一二,他只好規規矩矩的回禮,肅容道:“藍雪雲定不負神龍所托!”說出這話時,忽然有點明白為何那些政治人物這麼喜歡信口開河了,因為長期向他人許諾,諾言便會慢慢貶值,直到成為空頭支票。

唐璜快人快語,覺得此時並非深談的好時機,也不再多言,表明立場後,朗聲一笑,便即告辭。


唐璜的身影剛剛進入到別墅那片輝煌之中,樺林便晃動了一下,仿佛那里剛出現了地震的預兆,不過接著又完全恢複了正常,令人懷疑前面那一剎那僅僅是視覺的錯誤。

阿倫卻皺了皺眉,有人在身後測試他的反應,而且自以為使用了非常高明的掩眼術,他若無其事的轉過身,目光一掠而過,立即便在樺林深處中發現一個紫眸少女,一襲紫色邊緣長裙,正似笑非笑地凝視自己,不過那張好奇的笑臉很快就凝固住了,因為她發現本該坐在那張木椅上的男子,竟然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很好玩嗎?”阿倫認出她是當日雷諾競技場里,最後出現的兩名刺殺者之一,那氣質如雪蓮般絕世傲立的少女,迎著撲面而來清麗的氣息,他漠然地指了指別墅的方向,“那里面起碼呆有三個以上絕世強者,你只要稍稍暴露行蹤,我保証你永遠都無法再走出這個莊園!”

那少女吐了吐舌頭,嫣然笑道:“不必這麼凶嘛!師兄,你現在這樣子好看多了,比昆桑還要好看。”

昆桑是誰?這問題在阿倫剛浮現,當日競技場上那個滿面戾氣的少年的影子,自他腦海一閃而過。

“我們走吧,師姐和昆桑正等著我們……我們邊走邊說!”


伊庫那克的大街,入夜後特有的柔和燈光,將這里沉積千年的淳樸,升華至一種可以打動人心的共鳴。

阿倫恢複了本來面目,畢竟藍雪雲那套裝扮實在太過惹人注目了。

兩人疾速而行,直到伊庫那克的主幹道,他們才放緩身形走入大街,那少女毫不避嫌,手就這麼穿過了阿倫的臂彎,還死命的往自己酥胸上頂,只可惜她還受年齡的限制,那個部位遠不如她自己想象那般驚心動魄就是了。

街道上的情侶頗多,阿倫也只好由得她這樣,方便他們融入人群之中,而不至于太過顯眼,但口中忍不住評價道:“東帝天什麼時候開始也教媚術了?”

少女面不改色,甚至還嫣然一笑,就像根本沒聽到阿倫嘲諷式的評價,低聲道:“穿過這條大街就到師姐他們那了……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斯蒂兒。”

阿倫心里微微一怔,昆桑、斯蒂兒,那都是邊緣里常用的名字啊,莫非他們……

那名叫斯蒂兒的少女輕笑道:“師兄,斯蒂兒在邊緣部落北部的方言里,是紫色的花兒盛開的時節,是不是跟我很搭配呢?”

阿倫不由得轉頭看了她一眼,那紫色的眼眸此時浮上了華燈的色彩,頗為閃亮動人,她大概本來也是邊緣里的一位無邪少女吧,只可惜東帝天將她的命運軌跡完全改變了,現在的她,只能在偶爾之間,才能恢複當年邊緣少女的幾分天真無邪。

“你呢,師兄,你叫什麼名字?別告訴我是藍雪雲,那是暴風獵人自己取的名字。”城內人工河畔,斯蒂兒買了一張許願紙,蹲下身子,飛快折疊起來,不忘回頭低聲問阿倫。

阿倫看著一只只上面承載著紅蠟燭的許願船,自河畔人們的手中放出,每個人都滿懷憧憬的看著船兒緩緩漂遠,不少人還在合十許願,他也微微彎下了腰,先微笑拒絕了一位大娘遞給他的許願紙,才輕聲答道:“我叫阿倫,在邊緣西北部的方言里,那是驕陽的意思。”

“哦?”斯蒂兒頗有幾分驚訝的回過了頭,眼睛里先是寫滿了疑惑,仿佛在問,你原來也是邊緣部落的人啊?阿倫肯定的點了點頭,她方才嫣然一笑,跟著剛折好的船也自手上滑落,那大娘正要提醒她忘了放蠟燭,斯蒂兒手腕一轉,已變出了一根點燃了蠟燭,手再輕輕一抖,那根紅蠟燭就像長了眼睛般,在空中舞動出紅色火焰的舞蹈,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漸漸遠去的紙船上。

這情景,立時惹來了河畔的一陣喝彩聲,斯蒂兒滿意的拍了拍手,起立道:“走吧,阿倫師兄。”

阿倫淡淡一笑,如果厄運從未曾降臨在這位少女的頭上,那她定是個天真開朗、愛出風頭的女孩子。

兩人踏過人工河上的石拱橋,斯蒂兒仍不忘側頭目送著她那條小船的遠去,口中輕輕感嘆道:“很久都沒有試過像剛才那樣的輕松心情了……對了,阿倫師兄,你不折一條許願船嗎?伊庫那克的許願船可是出了名的靈驗哦。”

阿倫搖了搖頭,許願許的是將來,但他最想改變的是昨日,難道河神也可將昨日重現,時光倒流?口中隨口應道:“每天都有這麼多人放下許願船,河神他老人家哪有這麼多時間去實現這麼多願望呢?”

斯蒂兒伸出一根手指搖晃著,淺笑說:“阿倫師兄,你這個想法太消極了,河神說不定是把這些願望都放進他的盒子里,每天取幾個出來實現,那麼,總有一天就會輪到我了,對嗎?”

阿倫不由得笑了笑,這樣的想法也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

這時,斯蒂兒停下了腳步,用力的嗅了嗅鼻子,低聲道:“他們在催促我們了,阿倫師兄,我們得加快腳步。”說這話時,她的手終于從阿倫的臂彎里離開了,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阿倫疑惑道:“你竟然可以單從傳送前來的氣味,就可以判斷出對方的意圖,那你比起邊緣北部的牧羊犬,實在強太多了……”

斯蒂兒又是燦爛一笑,絲毫不以阿倫將她比作獵犬而生氣,還點頭道:“對,昆桑和我都是邊緣中北部人,本來以為家破人亡是天災……誰知道卻是人禍,如果不是師姐用事實告訴我們,恐怕我們這一生都被東帝天這混蛋蒙在鼓里,被他像是棋子一般隨意利用了。”話說到後來,笑容也慢慢斂去了,

阿倫腳下緊隨著斯蒂兒漸漸加快的步伐,心中想,你們的師姐花這麼多精力向你們証實真相,何嘗不是抱著利用你們的心思?

斯蒂兒像是聽到了阿倫的心聲,輕輕道:“我和昆桑都知道師姐想利用我們,借助我們的力量,但最起碼,她把話說明白了,而且只是利用一時,重要的是,目標也是一致,所以在家仇未報之前,我們都會甘願被她利用。”這一次,斯蒂兒沒有回頭,想必臉上的神情也落寞得很。

阿倫覺得很有必要,讓這個少女知道他們正走在一條如何危險的道路上,他沉聲道:“要完成這個共同的目標,我們當中恐怕……”

少女回頭笑了笑,說:“阿倫師兄,你想說,恐怕有人會死掉,還是想說,恐怕剩不了多少人能活下來?人生如書,歲月腳步匆匆。每時每刻,我們都在撰寫人生的每一個章節,就算我的句號提前落下,也無悔自己的人生是一部精彩的短篇。”

阿倫心弦不由得被彈動了一下,真沒料到這位少女竟有這樣的人生覺悟。

斯蒂兒淺笑道:“這句話是昆桑說的,不過我一直牢牢記住了,因為他好像只有這句話是比較像話的……只要可以殺死東帝天,我們都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她說最後那句話時,眉宇里的戾氣立時狂湧而出,像在提醒著阿倫,這個少女同樣擁有著極為血腥暴戾的過往。

“嗯,我們到了。”

這是一座廢棄的觀光塔,屹立在伊庫那克的舊城區一角,門鎖上滿布著歲月的痕跡,所以斯蒂兒輕而易舉的扭開了那個看似上了鎖的鎖頭,領著阿倫穿進黑暗的螺旋樓梯之中。

觀光塔的頂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繆諾琳頎長背影,還有她那頭染成深藍的短發,繆諾琳回眸一笑,笑得有點曖昧,像在調侃著阿倫與斯蒂兒不久前的親密舉動。

阿倫發覺,這座廢棄的觀光塔雖不算高,但在伊庫那克這大多是平房的古城里,幾乎可以將半座城市盡收眼里,更何況繆諾琳手中還有一具單孔望遠鏡。

繆諾琳身旁那位一頭火紅頭發的大男孩就遠沒有這麼友善了,他狠狠的瞪著阿倫,似乎要一口就將對方吞進肚子里,那頭紅發如火焰般豎起,隨著外面的涼風飄舞著,阿倫心里一亮,他就是昆桑吧,這位小師弟一定很喜歡斯蒂兒,剛剛看見斯蒂兒對自己的親密舉動,肯定大為光火了。

阿倫也不生氣,還對那叫昆桑的少年笑了笑,他本猜測昆桑和斯蒂兒這對小情侶間鬧了什麼矛盾,所以斯蒂兒才故意利用自己來氣昆桑,但卻沒料到,斯蒂兒很自然的衝兩人打過招呼,還很自然的站到了昆桑的身邊,明顯有著一份依戀之情,卻未必存在愛慕。

繆諾琳自然明白當中關系,卻沒有調解的意思,衝阿倫招手道:“阿倫,快過來,我們的機會來了。”

阿倫接過一具單孔望遠鏡,按照繆諾琳的指示,往城區一角看去,那里有幾座絲毫也不起眼的灰色石屋,只聽昆桑在一旁啞著嗓子道:“那個誰,記得收縮你的瞳孔,千萬別讓老不死發現我們了。”他口中的老不死,自然便是東帝天了。

阿倫啞然失笑,他這個追蹤學的大師級人物,現在反倒要被一個小輩指點了。

繆諾琳低聲道:“東帝天現在就住在那里,再過半個小時,他將外出,與雷諾的外使接洽,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潛進他的屋子,除掉常常跟在他身邊的那個灰色影子,拔掉他那根銳利的虎牙!”

阿倫心中一緊,為之動容,東帝天身邊那個影子,自然便是漢弗里了,疑問道:“假如他帶著那個影子外出呢?”

旁邊的昆桑搭話:“別這麼多憂慮,我在這里觀察一整天了,老不死一般只會單獨外出,他身邊那條狗的死亡氣息太重了,隨便帶出去可是很容易驚動旁人的。”

對于曾經名動天下的劍客漢弗里,現在竟然被人稱為一條狗,阿倫心里一陣不舒服,不由得淡淡的望了昆桑一眼,昆桑毫不示弱,目光凌厲的回望。

繆諾琳從貼身衣袋里取出一本染有血跡的手冊,低聲道:“阿倫,我們當中以你潛伏能力最強,等會就由你去執行!這本就是亡靈世界里的傀儡書,我可是花了很大力氣才弄來的,最後幾頁記載有如何操控高級傀儡。”

阿倫依言翻到了最後,迅速閱讀,他身邊的昆桑不禁也探過頭來察看,繆諾琳轉過頭,僅僅冷冷的望了他一眼,昆桑連忙收回了窺探的目光,喉嚨抖了抖,還咽了下口水,阿倫不禁淡淡笑了,看來繆諾琳對付這紅發少年還挺有一套。

繆努林低聲道:“如果無法全部記住,等會你對著照念就是,以你的精神力,失敗的可能性很低的,不過要做到讓東帝天也無法發覺,身邊的傀儡竟換了主人,恐怕就有點難度,但一旦成功,這個傀儡就可以成為我們的暗棋,在最關鍵的時刻給予東帝天致命一擊……”話到最後,繆諾琳的聲音里也染上了幾分興奮。

阿倫沉吟道:“如果以東帝天的精神力量放在天平的一邊,而我放在另一邊,你竟然認為我有穩穩壓住他的實力,然後還能瞞天過海?”

繆諾琳輕笑道:“不要這麼沒信心,別忘了你的血液曾喚醒亡靈四神使,那可是亡靈第一君主琺利才可以操控的四個頂級傀儡。現在東帝天身邊那個影子空有絕世武力,但可能僅僅是具普通的高級傀儡,根本就沒有靈魂,如果東帝天不給他注入精神力,他完全就是一具動也不會動的尸體,任你為所欲為……”

“假如操控失敗了呢?”

繆諾琳淡淡然的做了一個封喉的手勢。

“不怕打草驚蛇?”

“東帝天是一個很自信的人,他從未想過他手中的棋子會反叛他的一天。假如他的傀儡不見了,他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普通的治安問題,接著才會懷疑到他的敵人,能切斷他和傀儡聯系的,想必一定是亡靈世界里的敵人,他會越想越多,心情也會越來越煩躁,不過他仍會留下來,除了他的自信,還因為他要親眼看著你登上人類戰線聯盟的最高位置。”

阿倫不禁轉頭看向繆諾琳,她平靜的分析著,那張絕美的俏臉正染上群星的光輝,美得不可方物,但正是這樣一個絕色女子,竟然對東帝天了解至此,侃侃而談得,行雲流水,仿佛那就是她自己的心聲。這是因為老師這麼多弟子里,數她最像東帝天呢,還是因為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發現真相,所以早已開始暗暗研究東帝天……

這並不是一個令人感到愉快的問題,所以阿倫暫時將它拋到了一邊,他在腦海里模擬著操控傀儡的每一個步驟,忽然意識起一個重要的問題:“那你呢,親愛的小師妹,等會行動時,你的位置……”

繆諾琳甜甜一笑:“我,我當然是在這里幫你看風了。”

“啊?隔了十幾條大街來幫我看風啊……”
第三章

“阿倫,別小瞧我們,假如發生什麼意外情況,就由我們去牽制了!更重要的是,昆桑和斯蒂兒可以通過氣味相互傳遞信息,假如東帝天提前回來,斯蒂兒就可以馬上告訴你……”繆諾琳解釋。

“不,等會斯蒂兒留在這里,讓我和他去!”昆桑忽然插入了一句,這次竟不避繆諾琳冰冷的目光,也不理會斯蒂兒困惑的注視,態度很是堅定。

繆諾琳緊盯昆桑的銳利目光慢慢回複柔和,微笑道:“那就隨你,不過最好,別給我搞出什麼亂子了!”

繆諾琳那近乎平淡的聲音令昆桑一陣潛意識的膽怯,但阿倫那對蔚藍色的眼睛同樣在注視著他,昆桑很自然的將其中的困惑理解成蔑視,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他一挺腰,將所有情緒化為勇氣,說:“那是自然……”

確定了行動的方案,剩下來的,便是等東帝天離開那所房子了,借此機會,阿倫用肩膀輕輕碰了碰繆諾琳,繆諾琳似乎也有話要對阿倫說,立時會意,隨著阿倫走到了觀光塔的另一邊。

“波特、怒浪、扎斯町,或許還有另外一個神秘人,會加入我們的行動!”阿倫壓低聲音道。

喜色頓時湧上了繆諾琳的臉龐,她輕握了一下拳頭,低嚷道:“那太好了,這幾乎是阿蘭斯大陸里年輕一代最強的組合了,已經和他們定下聯系方式了嗎?”

這問題令阿倫稍稍一窒,要知道,怒浪和他之間有一套聯系方式,波特與他之間又有另一套聯系方式,剛才扎斯町也告訴了如何與他聯系的辦法,阿倫只能說:“定下了,而且有三套!”

“不錯,阿倫!在處理這樣的事情上,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細心……”繆諾琳誇獎了兩句,連忙停下了,因為她習慣性的使用了君王的口吻,她又問:“那另外一個神秘人是誰?”

這事關龍之島禁止外洩的機密,阿倫只好回答:“很神秘。”

“……”繆諾琳不由得瞪了一眼阿倫,罕有人可以這麼嚴肅的說出如此簡潔華麗的廢話。

阿倫只好苦笑補充:“不過個人猜測,那神秘人的實力應該也很強大吧,最起碼比我強。”

繆諾琳為之動容,這樣的人物在阿蘭斯可就屈指可數,她衝口而出道:“亞特拉克?天啊,阿倫!你真是個天才,竟然可以把他請來了……”

“不是!”阿倫連忙打斷她,見她嘴唇又動,為免又聽到什麼駭人聽聞的名字,他趕緊道,“你也有話要對我說?”

這問題立即令繆諾琳冷靜了下來,這個問題仿佛讓她有點難以啟齒,她先看了看阿倫,然後又垂頭看了看腳下伊庫那克的夜燈,才低聲道:“阿倫,等會你潛伏進東帝天的屋子,除了原有任務,記得幫我留意一件事物……”

她沉吟了一下,才接著道:“它或許是一個比例縮小的棺材,也或許一件水晶器具,一個盒子,一具小小的天平,一件形狀奇特的魔法飾物……”

阿倫疑惑的眨了眨眼睛,繆諾琳要她幫忙找一件她自己也未曾見過的事物啊,他低聲道:“這個……東帝天最近兼職販賣魔法道具嗎?”

“當然不是!“繆諾琳輕輕皺了皺眉,這份罕有得見的小女生神色甚是楚楚,她很自然的牽上阿倫的手,十指緊扣間輕輕搖了搖,低聲說:“不會的,只要你一看見,你一定知道它就是你想要的,它,一定是與眾不同的。”

繆諾琳迎上阿倫不斷眨動的眼睛,輕笑道:“不要這麼迷惑,其實十有八九不在那的,因為東帝天一般都會把它帶在身上,但一旦他有把它落在那里,你千萬記得把它帶回來!”

阿倫正要問,那它到底是什麼!身後已傳來了昆桑的嚷聲:“他出來了,師姐,你的情報是正確的!他出來了!”興奮之情,自然而然便從聲線中流露而出。

兩人忙同時轉身,來到憑欄處,四支單孔望遠鏡同時望向同一方向,只見東帝天剛剛走進了街道的陰影處,如果不是他們都眼力過人,恐怕已在他身形晃動間,便已失去了他的蹤影。

昆桑低聲嚷著:“收細瞳孔,收細,放緩呼吸,我們僅僅是這里漆黑的一部分……”

阿倫牽了牽嘴角,與其說昆桑是在提醒著他人,倒不如說他在不斷的提醒著自己,對東帝天的恐懼已深深植入了他的腦海,他的靈魂。

此時阿倫的心理何嘗不是奇異非常,他還是第一次可以目睹著東帝天的舉動,而東帝天對此卻毫無知覺,他心里一陣覺悟,仿佛那壓抑在心頭的悶氣也揮退了不少,他知道,因為這是第一次他在暗,東帝天在明,令他大大減弱了對對方的恐懼。

“開始行動!謹記,一旦我們發出撤退的信號,馬上抽身而退。”繆諾琳盡力冷靜的下令,但每個字似乎都從她的牙縫中迸出,可見她的心情里同樣有著對往昔的恐懼。

阿倫轉頭看了眼繆諾琳,她的關切和鼓舞全在眼眸之中,那是極為內斂的情感,再看斯蒂兒,那美麗少女的情感完全表現在動作上,原地翩翩轉了個圈,雙手變幻出各種美妙的姿態,那是邊緣少女對勇士出征前的鼓舞舞蹈,不過昆桑對于斯蒂兒的目光竟然是先落在阿倫身上,接著才到自己,不禁重重哼了一聲。

眼見一頭巨大的白鷹也自暗影中穿出,往東帝天前進的方向飛去。

“走吧!”阿倫沉聲說,就這麼躍出圍欄,整個人倒插而下。

這座觀光塔的高度稍稍超出了昆桑的能力範圍,但他一咬牙,也跟著躍了下去,甚至要學著阿倫那樣,中間無需借力,便平穩著地,只可惜他最大的特長並非在身法的使用,差點就整個人倒栽進那片泥濘的土地,幸好阿倫探手往他腋下輕輕一托,令他穩穩落地。

阿倫也不期望能聽到他說謝謝,腳一瞪,已往遠方的漆黑飆射而去,昆桑按捺住心中巨大的驚慌,忙緊隨其後,他的腦海里仍是剛才那片泥濘地上,這位師兄落地之處,近乎沒有痕跡的畫面,甚至那小小的痕跡說不定也是為了接住我才留下的,這個混蛋家伙的實力到底到了什麼層次,就算是師姐,恐怕也無法做到那個樣子啊,莫非他本身就已經到了接近老不死那個武技階級了嗎?這怎麼可能,他才比我大幾歲啊……

阿倫沒有想到僅僅是一個落地的腳印,就引來身後小師弟的一堆複雜猜想,在一條漆黑的小道中段,他手一探,就將差點就跑過頭的昆桑拉住,寒風掠過,四周寂然無聲,昆桑正想罵阿倫“神經病”,小道前方兩邊的圍牆上探出了兩個影子,其中一個疑惑道:“明明感覺到有力量出現在這一帶,怎麼忽然不見了?”

在他對面的另一道影子笑道:“八號,你神經過敏了。”

“或許吧。”

“……”

眼看那兩道影子飛速掠走,阿倫才沉聲道:“那是邊緣衛隊,前方的地段甚至還有北方邊緣沙漠地帶的邊緣巡狩者,別小瞧他們,現在整個邊緣最精英的力量都調配來伊庫那克了,被他們纏上會是個麻煩。”

阿倫腳步再次往前飛馳,口中冷冷道:“如果你不想你莫明其妙的死在伊庫那克,那你最好把你的毛孔給封閉起來!”

昆桑緊緊跟上,一時間也不敢反駁,這位見面以來似乎一直溫和得很的“大師兄”,忽然用這麼冷冰冰的語調說話,那份壓迫感竟尤在大師姐之上,重要的是,他剛才滿腦子“他的實力怎麼可能這麼強”,已忘記全力隱瞞自己的氣息了,如果不是得那混蛋家伙提醒,那確實麻煩大了……

東帝天那所臨時房子已在眼前,無論怎麼看,它都僅僅是一棟在伊庫那克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房屋,不過挂上東帝天的名號,那房子仿佛就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光環,房子的四周仿佛也布滿了看不見的黑色漩渦。

昆桑見阿倫遠遠打量那房子已有好幾分鐘,忍不住道:“我們還要等什麼?時間很緊迫啊!”

阿倫頭也不回,平靜的問:“你看出東帝天留在那里有多少個陷阱了?”

有些陷阱未必能傷人,但只要一旦有人闖入,主人歸來就能察覺。

昆桑自信道:“這有何難,正門七個,左門窗五個,右門窗六個,上面的通氣窗口四個……”

阿倫眼睛亮了,他道:“可以進去了,我們就從正門進入。”

“什麼?那里的陷阱是最多的!”昆桑不解道。

“不,只要我們不去碰那些陷阱,他們根本不會觸發,也不會留下任何被動過的痕跡!但只要我去解除那些陷阱,離開時再按原位安裝的話,那麼東帝天就肯定知道了。”

“這確實有點像老不死的風格……不過,你真的可以做到一點都不被他察覺嗎……”昆桑跟隨在阿倫身後喃喃道,“這般設計,老不死不擔心有普通的小賊光臨嗎?”

“普通的小賊就選擇那邊那個門窗了,那里根本沒鎖上的。誰會去碰正門最難開的七環鎖!”阿倫淡淡道。

昆桑心里一凜,假如普通的賊真從那里進入東帝天的居所,那里可是有一處陷阱是可以致命的。老不死無論對待強者還是弱者,果然都是不留余地……

接下來,阿倫又讓昆桑開了一會眼界,阿蘭斯北方最難開的一種鎖──七環鎖,被他在眨眼之間就打開了,昆桑也受到這方面的訓練,他很想問句“你是怎麼做到的?”但這樣一問,不就是表明自己不可能做到了嗎,于是他僅是嘴巴動了動,又把聲音吞進了肚子里。

阿倫回過了頭,望向觀光塔的方向,那里一片靜謐的漆黑,並無異樣之處,可見繆諾琳的選址不錯,最起碼自己是東帝天的話,肯定會被瞞過了,接著,他把目光移到昆桑那張俊臉上,昆桑忙道:“斯蒂兒那邊表示一切正常,可以繼續行動。”

阿倫卻搖了搖頭,昆桑心中一凜,立即微微弓下了腰,左右觀望,東帝天這所房子很是偏僻,小巷寂靜無人,只有一只野貓在小巷的盡頭穿梭而過,昆桑疑惑道:“那個誰,你發現什麼了?”

“我僅僅發現你的心跳又加速了,盡管加速的頻率很低,但假如你是在危險地帶里,這就足夠讓你在下一秒萬劫不複!”

對于這位同樣擁有不幸命運的族人,阿倫不遺余力的指出他的小瑕疵,昆桑最大的毛病就是像一把出鞘的劍,鋒芒太盛,好使是好使,但太過容易折斷了,或許東帝天在教導他過程里太過急功近利,也可能是故意如此。

昆桑對此卻不太領情,僅僅是重新放緩呼吸,收窄毛孔,心里卻是在想,這個混蛋家伙竟然裝出一副前輩模樣來教訓我,才大我幾歲啊。

阿倫緩緩推開了面前雙扇門右邊那扇,觀察了一會,才閃身而入,不忘警告昆桑:“別碰左邊那扇門。”

房里漆黑一片,窗縫間的星光仿佛也畏懼隱藏在這里的黑暗力量,不敢輕易進入,但兩人很快就適應了這樣的漆黑環境,阿倫迅速環視了一圈,心里已暗暗失望,大廳連個小陷阱也沒有,繆諾琳要找的東西肯定不在這了。

昆桑嗅了嗅鼻子,立即皺起眉頭,他指了指房間的方向,阿倫點點頭,小心翼翼的繞開每一件家具,往房間走去,那是一片更為漆黑的世界,死亡元素歡騰在呼吸的空氣之中,房門僅僅是虛掩著,阿倫探手推開,就算以他的定力,心跳也不由得猛地加快了少許,他身後的昆桑更是整個人都顫動了一下。

一道魁梧的影子就這麼穩穩的坐在床上,正對著房門,沒有任何的動作,但他凝固了的肢體語言,卻能告訴任何一個目睹者,此君的氣勢仿佛正君臨天下。

阿倫用力的抿了抿嘴唇,誰能料到,再一次正面面對漢弗里,竟然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在漢弗里的事件上看,東帝天是絕對卑劣的,他驚擾了劍客沉睡的英靈,只為一己之私,讓這位曾經阿蘭斯的第一劍客,成為了一具行尸走肉,繼續徘徊在人世,還幹著一些與他過去道德觀毫不相稱的惡事。

雙方對望了一陣,昆桑才輕輕松了口氣,低聲道:“這具傀儡現在是沉寂狀態。這家伙生前到底是誰,單這麼坐著就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別點魔法燈!”阿倫喝止了昆桑,誰知道光芒會為這具擁有強大力量的傀儡帶來什麼。

“那你怎麼看那本傀儡手冊……”昆桑雖停下了動作,但口中卻是不滿的嘀咕道。

阿倫說:“我自然能看到。”

昆桑心里又是一陣鬱悶,說不定這混蛋家伙的眼力也比自己強多了。

阿倫來到漢弗里的面前,伯爵大人那張古樸的臉龐上全無生氣,那下垂的面部肌肉充分說明著,面前這具傀儡已經沒有了靈魂,不過奇怪的是,為何他額頂有一小塊皮膚仍是光滑無比,仿佛出生的嬰兒一般,那是怎麼一回事呢?

一旁的昆桑不由得腹誹了一句,什麼玩意嘛,這家伙竟然可以對著一具男尸可以含情脈脈的看這麼久……

他的腹誹立即換來了懲罰,阿倫對他吩咐:“昆桑,去把他的眼睛睜開,讓他看著我!”說著,他已掏出那本傀儡手冊翻開了。

昆桑不由得低嚷道:“什麼?這未免太……”

“又不是叫你和他接吻,你怕什麼?”阿倫不滿的看了昆桑一眼。

昆桑搖頭道:“不,我是指他假如忽然複蘇,那我……”

“我會罩著你的。”阿倫慈祥一笑,笑得昆桑有點毛骨悚然。

但昆桑自問無法驅動傀儡術,只好擔當起這個重任,強自鎮定下來,伸手撐開了漢弗里的眼皮,再回頭,發現阿倫竟然已遠遠站到了房門以外。

“喂,你沒事站這麼遠幹什麼?”

“我也擔心他忽然複蘇啊。”
第四章

昆桑恨的咬牙切齒,這個混蛋家伙原來就是以這種方式來罩住我,耳邊聽到阿倫又道:“你放輕松點,就當你正擺弄一件工藝品好了,我的精神一直與你同在……嗯,你讓開一點角度,我看不到他了……他的右眼皮沒撐好……對,就是這樣……假如你能讓他的瞳孔也往下一點,那就完美!“

如果不是正處于一種生死與共的狀態下,昆桑真有暴走襲擊阿倫的衝動,這個混蛋家伙單就討厭程度而言,可算是生平罕見的。

這種強大的傀儡是需要注入不少精神力才能活動自如,在沒有主人精神力的情況下,屬于沉寂狀態,如果想這具傀儡更換主人,就得讓傀儡在沉寂狀態下洗脫過去主人的印記,然後再發生一次認主的過程。

如果按繆諾琳所指的那種完美過程,那就應該是洗掉東帝天印記的核心部分,僅保留表面部分,那傀儡在一般情況下,仍會像過去那樣,遵從東帝天的每一道指令,好瞞過東帝天,然後再從核心部分開始,進行再一次認主。

這樣複雜的精神操作過程里,如果沒有強有力的精神力量作為後盾,那是無法做到的。

阿倫現在做的,正是第一個步驟,讓東帝天的印記慢慢變得模糊,然後自己的精神潛伏進其中,洗掉其中的核心,讓漢弗里這具傀儡獲得短暫的“自由”,目光對視間,阿倫飛速的念誦著咒文,眼看漢弗里那空洞的瞳孔,慢慢變得集中,漸漸充滿了攝人的神採,然後再流光四溢,阿倫心中一喜,這証明繆諾琳構思的方向是可行的,但漸漸,他發現,事情仿佛有了失控的跡象。

與近在咫尺的昆桑可就嚇得不輕了,因為他發現這具傀儡似乎已經不需要他幫助來睜開眼睛,雙目已不斷的游離,仿佛在觀察著什麼,又像在找尋著什麼,里面仿佛充滿了人性里的迷惘、失落,這哪里還算是一雙傀儡的眼睛?

漢弗里的變化當然也引來了阿倫的關注,但這一刻,整個精神操控過程已到了最為關鍵的時刻,一旦放棄,就將前功盡棄,他只能以威嚴的眼神迫使昆桑堅持,他自己就很自然的又後退了一步。

對于同伴的這個細小的動作,昆桑衝口而出低罵了一句邊緣的粗口,不過那具傀儡似乎也被這具粗口給刺激到了,竟然登一下站了起來,阿倫慌忙比出一個手勢,要昆桑無需再撐起他的眼皮,改為直接困住他的手腳。

阿倫心里暗暗慶幸,幸好東帝天在這房間里布有一層小結界,要不然漢弗里大人剛剛就像一柄出鞘的神兵,那傾洩而出的氣勢勢必引來伊庫那克許多強者的目光。

昆桑雖然被嚇得驚惶失措,但良好的反應,令他幾乎就在漢弗里動起來的剎那,就按向了對方的肩膀,妄圖將這具強悍的軀體重新壓回到原來的位置,當他雙目的余光瞥到阿倫的手勢指令時,已經晚了。

漢弗里頭也沒轉一下,但左手就這麼往上一抬,便恰到好處的擋住了昆桑的手臂,其力氣是如此的巨大,竟將昆桑整個人震得離地而起,昆桑也算機敏,慌亂之際仍沒有強行去抵抗這道巨力,就這麼順著這道力量,撞上天花,快觸及時才腳尖一點,身形一個折射,手肘輕輕一撞房間的橫壁,方平穩著地,但雙腳才一著地,又猛地往下一蹬,再次往漢弗里撲去。

與此同時,受昆桑的撞擊影響,壁櫃上一只白瓷瓶緩緩脫離了它原來的位置,翻滾而下,阿倫身形急閃,往前幾步,腳尖輕輕一踢,在白瓷瓶差點就落地之際,碰撞在瓶口,那白瓷瓶立時按照原來的軌跡,重新翻滾了回去,分毫不差的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就算身體做著這樣的動作,阿倫的眼睛仍是死死盯著漢弗里的雙目,口中仍是喃喃的將這篇咒文念下去,他的心情並不如表面看起來那般鎮定,伯爵大人的雙眼是如此的有神,那份與生俱來的桀驁氣息是如此的真切,要不然先前確認了這是一具傀儡,阿倫還真有點以為,劍客漢弗里已經再次降臨人世了。

傀儡移動起了腳步,緩慢的向阿倫走來,目光里的情感是如此的豐富,有憤怒,有不解,有困惑……這般似是故人來的場面可不是阿倫樂意見到的,眼見昆桑已從後面偷襲成功,死命的勒緊漢弗里,漢弗里仍能舉步而行,阿倫不得不衝前一步,探指就往漢弗里的胸口戳去,令阿倫驚懼的是,漢弗里的眼睛立即閃過了森然的提防,無思想的傀儡怎麼可能有這樣相對應的神態,它們不是僅僅能重現傀儡生前一些神採的精髓嗎?

不過接下來,阿倫念誦咒語的速度也稍稍一窒,他如閃電般的一擊,竟然被漢弗里擋開了,而且平淡無奇的擋格招式里,還有反擊的後著,迫使阿倫不得不去應對,在如此狹隘的空間里,阿倫就這麼與漢弗里對上,僅僅瞬息之間,手上已對決了百招以上。

如果有第四者在場,定能看到這幅異常奇特的畫面,一個紅發少年在後面死死勒住一個壯漢的身體,壯漢也不擺脫他,僅僅是狂攻在他面前的白衣人,最難得的就是,除了白衣人口中在喃喃細語以外,誰都一聲不吭,空間明明是如此狹小,只要一個幅度稍大的動作,就會撞到四周的椅子、壁櫃,但他們的動作都如此劇烈,卻什麼東西也沒有觸碰到……

阿倫一邊以防守控制住漢弗里的進攻範圍,一邊腳步緩緩後退,以此來抵擋對方如暴風雨般的攻擊,心里暗暗叫苦,這具傀儡的招式使起來變得越來越嫻熟,攻擊力也隨之越來越強,幸好還有昆桑在後面拖著他,要不然他大概已經開始橫衝直撞了。

不過惡劣的形勢終于在房門前結束了,隨著咒文上篇最後一個字符的念出,漢弗里眼中的神採終于嗖一下斂去了,所有動作也隨之停止,他就這麼保持住最後一次的進攻姿勢,仿佛一尊銅塑,佇立在門前。

昆桑立時像虛脫了一般,一屁股坐倒了在地,嘴巴喃喃的罵咧著什麼,阿倫也用雙手撐住了膝蓋,用力的深呼吸著,剛才的過程耗費了他大量的精力,昆桑以罵咧咧的語氣問:“成功了?”

阿倫搖頭:“還有一半。”

“不是吧,搞了這麼久,還有一半?”一想起剛才那種恐怖的感覺,昆桑又嘀嘀咕咕的罵了兩句,接著,驚魂未定的他整個跳起來,用力嗅著鼻子,顯然收到了斯蒂兒那邊發出的信號,低嚷道:“有人來了。”

“東帝天?”阿倫的心也急跳了幾下。

“不,只是兩個傻瓜,不過那兩個傻瓜在分析東帝天留下的陷阱,假如他們想突進來,那勢必會驚動東帝天的。”

阿倫稍一猶豫,立即當機立斷:“計劃取消,我們窺准時機,立即離開這里!”

“你不是說傀儡術只完成了一半嗎?”昆桑疑惑道。

漢弗里剛才那充滿人性化的眼神閃過了阿倫的腦海,他沉聲道:“那也只能先這樣了,陷阱一旦觸動,東帝天一有感應,立即就會回來。”

有了決定,兩人做事都頗為幹脆利落,立即將傀儡搬回原位,阿倫還細心的調整好傀儡的每一個動作,連面部那看似無需整理的表情也沒放過,務必做到傀儡就像從來也沒有動過一樣。

這時,外面大廳傳來了異常輕微的腳步聲,昆桑口中的那兩個傻瓜順利突進來了,阿倫心中暗暗評價,他們選擇的是左邊第三扇窗戶,眼光不錯,竟然拆除了大半的警報陷阱,這些到底是什麼人……

“動作得快,我們最多只有半個小時。”其中一人沉聲道。

“是,大人。”外面已傳來了搜索的聲音。

“大人,上面要我們整個特勤部來做這件事,會不會太過勞師動眾了?”

“笨蛋,我們花了多少力氣才能追查到那個人住在這里啊?冰風的意志不允許你的質疑。”那位大人一邊搜索,一邊狠狠的教訓著下屬。

“嘿嘿,那個人到底是誰啊?好像族長陛下也很害怕似的。”那位同來搜索的下屬看樣子與他的上司很是熟絡,被教訓了也不膽怯。

“唉……那就不知道了,只聽說那個人把握住了族長陛下的一些把柄,足以讓陛下的王座坐得不太穩固,我們的任務就是讓把這些把柄找出來,別讓它再起到威脅陛下的作用。”

“……”

阿倫在他們三言兩語已聽出大概,冰風族長魯迪斯有重要的把柄被東帝天掌握,一直都被東帝天所遙控,不甘于受制于人的魯迪斯,現在出動了整整一個家族部門,來將這個把柄追回來。

一旁的昆桑做了個手勢,那表示東帝天已經警覺,正從遠處趕回來,阿倫默一點頭,潛伏住身形,領頭往外飛速閃去,穿過大廳時,手指一彈,一顆小石子自他指間彈出,撞向了另一個方向的壁櫃上,聲音雖異常輕微,但足以驚動這兩個搜索者,他們馬上奔向聲源謈搳A阿倫那顆石子已滑落進壁櫃靠牆的縫隙里,他們自然一無所獲,接著又覺背後似乎有一陣陰風拂過,兩人同時縮了縮脖子,回頭看去,卻無人影,不禁相互對望了一眼,均從對方眼里讀出:這房間還真是非一般邪門!

阿倫把房門重新關上,將七環鎖重新完美的恢複原位時,又聽到屋子里傳出了聲音。

“大人,我們還是說說話吧,不然這里的環境太…太過壓抑了……我,我聽到一些小傳聞,說陛下的把柄是與當年轟動一時的星雲連環奸殺案有關,不知是不是那個醜聞……”

“好了,就算是又怎樣?有完沒完,那邊有間房間,你去那里找找!”

“……”

阿倫檢查一遍大門四周,確認並無破綻後,立即與昆桑迅速離去,心里回味著那兩個倒霉家伙的最後對白,心中忽然一亮,腦海里回想起當年在星雲虐殺菲斯普前,他就曾問過:“你入學四年來,有五個校花失蹤了,都是你幹的嗎?”菲斯普就曾說過:“只有四個是,還有一個並不是我做的,可見星雲里愛好強奸的人並不單單我一個!”

原來……還有一個是魯迪斯做的!這樣惡劣的事件,確實足以讓他在阿蘭斯身敗名裂,甚至無法再坐在冰風的王座之上,卻不知東帝天是如何把他這個秘密給挖出來了,還掌握了罪証,嘿嘿,關于這個,還是讓邪惡的魯迪斯先生去煩惱吧……

“嘿嘿,就算我們留下什麼破綻,也是讓那兩個傻瓜去承擔了。”昆桑在阿倫身後興奮的說道。

“昆桑,注意你的毛孔,別得意忘形了……”


在繆諾琳和斯蒂兒的望遠鏡里,那是阿倫和昆桑才剛剛離開,東帝天便回來了,他就如幽靈一般的,前一秒尚在巷子的遠處,下一秒就飄回到他的房子里,那座屋子又恢複了死氣沉沉的模樣,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

不難想象那兩個倒霉蛋現在是何種的命運,繆諾琳觀察了一會阿倫和昆桑,確認無人跟蹤他們後,才慢慢將望遠鏡放下,輕聲評價道:“原來我們這次可以跟上東帝天的蹤影,是有運氣成分的。”

斯蒂兒奇道:“師姐,我們可是花了很多功夫和心思才追蹤到的……”

繆諾琳輕聲道:“那兩個倒霉的傻瓜是東帝天進入冰風的臨時會所後,才出發的,而且出發的地點也是臨時會所那一帶的房屋,這証明,他們很可能是冰風的人。東帝天目前與冰風有著不清不楚的瓜葛,我們假設,他在脅迫冰風做某件事,東帝天處于強勢,但冰風卻不甘于弱勢,目前冰風的態度令東帝天感到不滿意,于是他利用這一點,故意誘對方犯錯,留下口柄,進一步迫使冰風領導層就範!”

這時回到觀光樓頂層的阿倫,剛好聽到繆諾琳的這番分析,心里不禁暗贊了一句,拜倫大帝的名號,並非僅憑鐵血就能贏取回來的,只看她單憑幾個畫面,就能猜出了大概,其中可見一斑。

但,相信她還有一個更深疑慮並沒有說出來,那就是,說不定東帝天故意暴露行蹤,同時也在試探著他們,試探他的門下有沒有出現背叛者。

不過,相信東帝天怎麼猜,恐怕也尚未猜到,背叛者已經出現了,而且一次就是四個。

“怎麼樣?”繆諾琳回過了身,聲音里自然而然便流露出期許。

阿倫微微搖了搖頭,繆諾琳目光中閃爍的光芒立即黯淡了幾分,昆桑對于能進入心目中魔王的隱秘地深感自豪,立時繪聲繪色的解說著整個過程,當然,其中自然淡化了阿倫的表現,加強了他在那具強大的傀儡暴動時的鎮定和堅毅,阿倫笑了,昆桑也很有講故事的天分,他的特色是強調主角,模糊配角,自己在他的探險歷程里,完全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跑龍套。

繆諾琳像是心不在焉的聆聽著昆桑的訴說,原地來回踱著步,忽然抬頭望向了阿倫,阿倫立時會意她心中所想,說:“我們應該沒有被發覺!”

如果別的人、別的事,拜倫大帝聽到“應該”“大概”這一類詞,恐怕立即大皺眉頭,但說的人是阿倫,針對的是東帝天的事,這個回答她已大感滿意,她點點頭,又問:“那傀儡當時的反應,真有昆桑說的如此誇張。”

昆桑正要出言抱怨繆諾琳的不信任,繆諾琳已提前舉手制止了他,只看著阿倫,阿倫回憶著漢弗里當時越漸精妙的招式,苦笑說:“恐怕比他所說,還要誇張。”

兩人對視間,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的西郊水晶礦坑,當時不可一世的漢弗里是如何力挽狂瀾,大概就是那所謂的禁忌之術,挽救了他們所有人,也給予了東帝天可乘之機,但假如,漢弗里也為自己留下一線靈識,現在終于有了蘇醒的跡象,兩人的目光同時亮了,那就等于在東帝天身邊埋下一個可能隨時爆發的可怕隱患。

這時,忽然風聲大作,剛嗅到風中濃烈的濕氣,雨點已毫無預兆的降下,劈里啪啦的雨聲中,眾人同時望出了樓外,不遠處的街道外已忙成一團,喧鬧聲中,行人小跑進附近的屋簷下避雨,小販趕緊把家當收拾起來,有些早有准備的游人還立即撐起了隨身攜帶的雨傘……過雲雨是邊緣雨季里的常事,民眾嘻嘻哈哈的,雖是狼狽,但也全然沒當一回事……

這幅生機怏然的畫面,令觀光塔頂的四人在這個剎那都沉默了下來,昆桑抿緊了嘴巴,斯蒂兒往前踏出小半步,似要將這群歡樂的人們看清楚,阿倫表面看來無驚無喜,但劉海被雨點打濕貼在了額頭上,他也全然不覺。

最後,還是繆諾琳打破了沉默,輕聲道:“既然事情演變成這樣,今夜我得親自留在這里繼續監視了,接下來,就讓我們一起商定一下刺殺計劃的所有細節吧!”
第五章

被大雨衝刷過的伊庫那克份外潔淨,明月才剛上半空,街上的行人已漸漸稀少,城內人工河加速了運轉,嘩啦啦的響個不停,本該噪耳的聲音,卻令阿倫感覺到了一份洗脫浮華之後的寧靜。

各國貴賓們所居住的小莊園,被重兵把守著,不過阿倫就這麼在他們眼皮下穿過,然後再在他們眼皮下的不遠處變回了藍雪雲的模樣。

代表自由天堂那棟別墅的大廳仍燈火通明,阿倫知道,那是他們在等待藍雪雲大人的歸來,這是一份揉合有崇拜的期盼,不單是在期盼他今夜的歸來,更在期盼他明天如何去重拾山河。

他正思考著這一次該編個什麼樣的故事,來解釋他為何忽然失蹤,右方的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響指,這響指打得很有學問,剛好在大風拂過時打響,假如是平常人,或許什麼也聽不出來。

阿倫立即改變了方向,往右方閃去,樺林邊上有一座小小的假石山,石山背後的那片陰影形成了常人視線的死角帶,怒浪坐在其中一塊矮石上,正自得其樂的喝著酒,他面前還鋪開一層厚厚的幹布,上面全是各種各樣的熟食,他拋了個小酒壺給阿倫,哈哈一笑便算打過了招呼。

阿倫也不客氣,坐到他身旁的另一塊石頭上,拿起一只羊腿就啃了起來,竟然還是溫熱的,可見怒浪也是剛來不久,在這樣的漆黑中,怒浪一對眼睛完完全全變成了暗綠色,這如同珍貴寶石一般,頗是耀眼,阿倫不由得笑道:“你這個模樣如果專門躲在街道末端的漆黑處搶劫,保証不用動手就能搶個盤滿缽滿。”

怒浪點頭道:“你說對了,剛才我就是去街道盡頭那里,本想買點原汁原味的邊緣烤肉,那位大伯剛熄燈關門,一看見我,就差點暈了過去,所幸他遇到的是善良的我,我將他扶住了,他很感激我這種充滿騎士精神的行為,一聽我是買東西的,馬上說你愛多少就拿多少,真是位慷慨的老伯,臨別了還告訴我對面那家鋪子有酒賣,哈!狂風,不用錢的東西吃起來是不是特別有味道?”

“我覺得這樣是不對的,怒浪。”阿倫津津有味的啃著,含糊應道。

怒浪笑道:“哈!我倒忘了,這方面你才是真正的無賴,我僅僅是個客串的……嗯,扎斯町都和你說了吧。”

阿倫點點頭,說:“他說得很詳細,剛開始我還以為在聽童話故事。”

怒浪若有所思的灌了一口酒:“那就好,他所要遵守的規矩是屬于第三代龍之隱士,可以說出很多我無法說出的話……”

阿倫疑惑的問:“其實我有一件事尚未完全弄清楚的,龍之隱士到底有多強?”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你覺得他們應該到什麼程度呢?”

“在我想象中,它們咆哮一聲,就直衝雲霄,重回龍形,摔擺肥臀,吞雲吐霧,猙獰非常,哇哇狂叫著,俯瞰大地,東帝天在哪?哦,在那,一頭俯衝下去,半個飛龍沙漠變成了綠洲,若幹年後,東帝天也變成了綠洲的肥料……”

“哈哈!”怒浪拍著大腿笑了起來,“什麼亂七八糟的想象,太荒誕了,有這麼誇張還需要我們嗎?

“我知道沒那麼誇張,所以還是等你說。”阿倫微笑眨眨眼,讓問題回到原點。

怒浪想了想,才認真對著旁邊一塊石頭喃喃道:“石頭啊,石頭,阿蘭斯大陸對于龍族而言是一處力量禁制地,在這片土地上,他們無法化回龍形,除非,死亡……所以,龍族對這片土地漸漸重視,認為這是神考驗他們意志的聖潔之地,視為未來龍族重要的修行地之一。不過,就算他們在人形狀態下,其實力也足夠震撼阿蘭斯了。”

“那,比起東帝天如何?”阿倫忽然想起怒浪並沒有跟東帝天交過手,又改為,“那比起亞特拉克如何?”

怒浪又是認真的想了想,才緩緩的搖了搖頭。

阿倫的心情立即涼了一半,所想象中強援並沒有想象中強大,他連忙在腦海里搜索下一個比較坐標,一時間想不到好的,幹脆道:“那比起我如何?”

怒浪幹脆瞪了瞪眼,對著那塊石頭低嚷道:“石頭石頭,沒想到你這麼看得起你自己,龍游淺水也是比那些蝦米強大的。”

阿倫笑罵:“喂,石頭也是有自尊的。”心里卻是一松,強援雖不如想象中強大,但也足夠強大了。

怒浪又認真對著那塊石頭道:“石頭石頭,勸你還是腳踏實地,不要太過依賴他人,如不到必要時,龍之隱士都不會動手的,在這片禁制的土地上,他每使用一次能量,壽命就會減去一百年。”

這樣的事實無疑就像一記重拳轟在阿倫的肚子上,他稍稍彎腰,終于也把那小酒壺拾起來,擰開蓋子灌了幾口,同時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怒浪顯然對他的老師,第四代的龍之隱士並沒有足夠的尊重,而且對龍之島恐怕也沒有多少歸屬感,為何也奮不顧身的主動參與這次死亡行動呢?

他不恥下問,低聲道:“我和石頭再想請教一下,參與這次刺殺行動,是你的畢業考題?還是龍之隱士承諾了什麼好處給你?”

怒浪卻提起那只烤全豬,對著豬腦袋說:“豬頭啊豬頭,假如成功了,我就能拿到夢寐以求的暗紅漩渦的終極奧義,相信另一個魔法師也是為此而拼命的。”

阿倫眨著眼,一時間也沒將自己已從石頭升級為豬頭放在心上,疑惑道:“什麼什麼奧義?這麼老土的名字,該不會是某種秒殺千軍萬馬的武技吧?還是,魔法?”

這個問題令怒浪暗綠色的瞳孔里閃過了深邃的憧憬,他輕聲道:“豬頭,那是一種複活術!可以讓你通過某種複雜的儀式,召喚回歸星辰深處的英靈,不過肯定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要不然龍族早已永生不死了,對嗎?不過,無論多大代價,我想那都是值得的……”說著說著,聲音竟是溫柔了許多。

“什麼?!”阿倫失聲道,一股強大的渴望已從他腦海深處躍起,化為熱量,迅速游遍他全身,滾燙著他的靈魂。

“喂,你鬼叫什麼,惹來衛兵讓他們發現我們在這里偷吃,多破壞我們傳說中的形象啊!”怒浪不滿的抱怨。

阿倫手中的食物和酒都掉回到幹布上,他雙手摩擦著,看著怒浪,怒浪只好道:“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有問題就繼續問吧!”

“那個…不知道第四代龍之隱士還收不收弟子?”阿倫很有誠意的說。

“什麼……”這回輪到怒浪提高了聲量。

“我是認真的!”

怒浪只好又提起那頭烤全豬:“算了吧,豬頭,你年紀可能太大了……”

“……”


三長兩短的貓叫聲從假山後傳來,哀怨得令人心碎。

“有只貓發情了。”怒浪評價,阿倫卻將頭探出了外面,也回應了兩聲貓叫,叫得同樣飢渴。

“原來是兩只貓發情了。”怒浪喃喃評價,他想了想,坐到了旁邊的石頭上去,因為有人進入這片小空間的話,那他原來的位置很可能會變成坐在中間的位置。

眼見怒浪一臉自然的更改了位置,阿倫只能笑笑,眼見波特一臉歡容的小跑了過來,星雲學院之後,他還是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與娜娜小姐幽會,不過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剎那,因為他發現幽會的小空間里還多了一件礙眼的事物,不過他的笑容馬上又恢複了,盡管淡了許多:“喲,原來在聚餐啊?”

波特眼中那件礙眼的事物,像是想了想,又從袖子里又變出了一小壺酒,還故意扭開了,遞給波特,笑道:“邊緣的好酒。雖不如南方的酒入口醇厚,但勝在夠爽直,後勁十足。”

波特猶豫了一下,才將那小壺酒接過,還立即往喉嚨里灌了一口,點頭贊道:“好酒!”

他也從袖子里變出了一盒煙,微笑道:“來根煙,克洛諾斯!這煙雖不像北方的煙草濃烈,但好就好在其淡雅,不會傷及腎肺。”

怒浪伸手取了一根,波特指尖一劃,已燃出蔚藍色火焰,親自為怒浪點上,怒浪悠然吸了一口,也贊道:“味道確實不錯!”

阿倫站在一旁,飛快的眨了幾下眼,他覺得這場景有點像是兩個桀驁不馴的黑幫老大在談判,而自己就有點像是個一臉傻笑的中間人,專門負責傻笑,基本不需要對白。

不過他覺得首先要回到自己的位置,要不然波特也不會坐下,果然,他才剛坐下,波特就順手拿起幹紙上的一包花生,坐到阿倫的另一邊,剛啃了兩粒,怒浪忽然轉過了頭,沉聲道:“花生有毒!”

波特一怔,怒浪才笑道:“呵呵,開玩笑的!”

但事實上,怒浪後面那句話尚未出口,波特已繼續咀嚼了,對于如此,怒浪樂呵呵的笑意有點像是幹笑了。

波特淡淡笑道:“我忽然想起了童年,那個時代呀,充滿了童真……”沒說出的潛台詞自然是:你令我想起了童年的幼稚。

“是呀是呀,長大以後的心機就越來越重了……”怒浪是如此回應的。

“……”

阿倫覺得坐在兩人中間有點頭大,他們異常友好的相互招呼著,好像都恨不得把身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招待對方,然後再借這件事物來暗損一下對方,誇獎一下自己,身邊任何事物好像都能成為攻擊的利器……

如果這兩個家伙和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他一定會津津有味的看戲,無奈生平男性摯友僅此兩位,于是他圓場道:“哈哈,今夜的月亮真是圓啊!”

“北方的月亮便是這樣,親切得像是毫無距離。”

“欣賞是需要距離的,所以想欣賞月亮的皎潔,還是南方比較適合。”

“……”

阿倫眼看沒完沒了,趕緊插入道:“那邊樺林里樺木,嘖嘖,真是長得英俊瀟灑、英姿颯爽呀,一看到就令人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

“什麼亂七八糟的形容,哈哈……”很難得,怒浪和波特同時爽朗的笑了。

不過接著,波特又道:“北方樺木的線條總嫌太過粗野,少了點氣質。”

“是呀是呀,南方的樺木氣質過人,不過一場稍大的風沙就可以將它們連根拔起。”

“……”

阿倫一拍額頭,沉聲道:“好了,讓我們討論刺殺計劃!”這好像是他們間最大的共同話題了。

果然,兩人立即閉嘴了,關系到自身生與死的問題,再爭論是愚蠢的,南方人和北方人死了都將是冷冰冰的尸體一具。

阿倫用樹枝勾勒出同盟會議的會場,沉聲道:“我不知道你們原來的計劃如何,但不久前,我聽到了一個不錯的計劃,它的成功率應當算是相當高的,因為這個計劃最大的優勢在于,提前一步知道東帝天的行動,他也將參加這次的同盟會議,你們看這里……”

“等等,狂風,你畫的是什麼,同盟會議的會場?”怒浪疑惑道。

“當然,不然你以為那是什麼,明天我才會去實地考察,地圖的偏差一點點自然是允許的。”

波特喃喃道:“原來是這樣,戰友……我本來還以為你專門畫陀牛糞來警告我們得閉嘴,原來是我想太多了。”

阿倫強控住自己沒有惱羞成怒,把那確實頗像牛糞的地圖擦去,又重新很認真的畫了一幅,繼續講解道:“諸位,請看這里……”

不過又有人插嘴了。

“這和剛才那個有區別嗎?”

“平心而論,好像剛才那張會比較好一點……”

“閉嘴,波特,狂風好像快要哭了……”

“……”


阿倫帶著一身疲倦回到自己的寢室,正准備倒杯熱奶茶慰勞一下自己沙啞的喉嚨,身後窗戶的方向就像是起風了,但這風吹得如此緩慢,如果是在往日,阿倫相信自己定在不經意間,就將它忽略了過去,但曾大膽不諱的遠距離觀察過東帝天,再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過東帝天的一切,阿倫察覺自己對于東帝天,在心靈交鋒上有了質的改變。

他能感應到,東帝天剛剛進入他的房間,現在還坐在他的軟椅上,恰恰就是繆諾琳今天所坐的那一張。

阿倫始終沒有回頭,將奶茶緩緩倒入水晶杯,手也沒有抖了一下,就像往常一樣,他轉過身來,發覺東帝天正翻看著保羅今天擺放在這里的報告,舒適自然的就像回到家里,阿倫克制住內心的某種衝動,僅僅是淡淡問:“要來杯熱奶茶嗎?”

“不用。阿倫,過來坐!”東帝天的聲音冷冰冰的,就像此刻窗外流動的空氣。

阿倫喝了口奶茶,劃了根火柴,遠遠扔進壁爐里,轟的一下,熊熊的火焰衝去了不少寒意,令房間恢複了暖色調,他來到一組沙發上坐下,恰恰正是在東帝天的對面,淡淡道:“下次來的時候,敲敲門,哦,不對,是敲敲窗戶,讓我好有點心理准備。”

東帝天沒應阿倫,卻另起一個話題:“重回邊緣,感覺可好?”

好極了,剛才還和別人一起討論如何把你宰掉呢。阿倫心里是如此想,口中卻是淡淡的回答:“哀傷,茫然,失落……嗯,說不清。”

東帝天又將手中的報告翻過了一頁,淡淡評價道:“自由天堂的情況比想象中還要糟糕。”

阿倫心道,還不是你老人家的一念之間造成的?口中應道:“是啊,國破家亡,四個字高度概括一切!”

東帝天抬頭看了阿倫一眼,那罩帽中漆黑一片,其中仿佛一片混沌,誰也無法洞悉其中的表情,他淡淡然的說了一句:“阿倫,你好像很久都沒真心叫過我一聲老師了。”

阿倫抿了抿嘴唇,盡量不讓內心的感情浮上面龐,心中一陣狂躁的憤怒,混蛋,你想想你都幹了些什麼,此時此刻竟然還妄圖老子尊敬的稱呼你,往日的愚昧蒙蔽了我,今日的憤恨在激勵著我,明日你那骯髒的銀灰色血液將洗脫我屈辱和憤恨,卻永遠也洗不清你的罪孽!

就在阿倫心神躁動的剎那,異變忽起!

整個空間仿佛被什麼力量扭曲了一下,連壁爐的火焰也停頓了剎那,一根手指已由遠而近,直指阿倫咽喉,明明看似無比緩慢,但卻在剎那來到咫尺距離,更令阿倫自內心深處生出一種仿佛無法抵擋這份力量的恐懼感,耳邊轟的一聲,地獄中的怨靈仿佛齊齊而動,高聲哀鳴,淒厲之極。

在刺耳的幻聽中,阿倫的腦海不由得響過一個聲音:不好,老家伙難道發現了什麼破綻,要先下手為強了!
第六章

阿倫的靈魂近乎是歇斯底里的怒吼了一聲,才強行將那些惱人的魔音壓下,暫時將那份無力抵擋的懦弱揮退一邊,雙手一拍沙發,整個人立即彈射而起,快撞上天花的吊燈,他才腰間一轉,調節過重心,腳尖往吊燈底座一掠,犒a當狀的飾物立即在相互碰撞間響出一串清脆的鈴聲。

阿倫倒栽而回,彈射向壁爐的方向,本以為已遠遠避開了那致命的一擊,但才剛剛著地,那根烏黑的手指又已來到眼前,如影隨形得就像已經成為了阿倫影子的一部分,他狠一咬牙,腳下猛一蹬,多重折射身法絢麗施展,不過阿倫自己也不知道該閃躲去哪邊才是正確的方向,最後竟是抽身而退,一撞身後幾步外的牆壁,腳跟往後一磕,整個人已像壁虎一般,貼著牆滑射到房間的另一角。

快撞至牆角時,那根手指竟然已迅速追至,阿倫的身形又一次匪夷所思的折射,飆射上了天花,只聽砰的一聲,想必下面的牆上已被戳出了一個小洞,緊接著,那如影隨形的殺氣消失了,阿倫輕輕呼了口氣,腳尖一點天花,輕輕落回到沙發,恰恰便是剛才所坐的位置。

東帝天竟然仍坐在他對面,那罩帽下的陰影仍是那麼的混沌難以辨清,仿佛從來沒有動過,剛才的一切,那根足以秒殺一個絕世強者的手指,不過是阿倫一廂情願的幻覺。

要不是頭上吊燈仍在叮叮當當的響個不停,天花上還有一個淺淺的腳印,還有後面牆壁上的指孔,阿倫說不定也真以為,前面的一切確實並未發生。

東帝天評價:“你比我預料中還要好,阿倫!我很欣慰。”

聲音卻是冷冰冰的,很難令阿倫從其中感覺到對方的欣慰之情,背脊的冷汗也在提醒著他,這位此刻表示對他很欣慰的男人,前一刻還差點把他的喉嚨給戳穿了,他盡力沒讓自己表現出狼狽,還拿起茶幾上的水晶杯抿了口溫熱的奶茶,淡淡道:“謝謝你的誇獎。”

心里卻是想,他到底是在試探自己的武技,還是真有心殺掉自己這個隱患呢?再或是,假如自己這個隱患能達到他的要求,他便允許這個隱患繼續存在?

東帝天將那份沉甸甸的報告放到了一邊,話鋒一轉,冷冷道:“阿倫,你是如何看待我們的生命呢?”

阿倫不由得牽了牽嘴角,這是見鬼的問題,一個老亡靈和另一個亡靈討論生命的問題,討論那具可以流淌出銀灰色液體的軀體到底算不算生命的問題,如果傳出去,肯定能成為人類世界里流行一時的冷笑話。

東帝天也不打算能從阿倫那里得到什麼答案,冷冰冰的聲音里像多了一份感慨:“生命是所有情感的基礎和來源,相信神也未曾料過,他即興所創造出的事物竟可以演變至此,恐怕,他今天也無法再一一洞察其中的奧秘了。”

“人類的生命從生至死,一直在前進,從未停步,生是起點,死亡是終點。而我們亡靈惡魔呢?一種奇特的生命形態,永遠只能徘徊在生死之間,取得平衡就能存在,一旦失衡,那惡魔的生命就將沸騰,繼而不複存在。”

阿倫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其中滿是苦澀,哈,對啊,奇特而悲哀的存在方式,只要小小的失衡,每一分鐘都可能是最後的一分鐘。

東帝天的聲音回蕩在溫暖的寢室中,聲音里那份獨特的冰冷仿佛也被壁爐里的火焰壓制了下去,他說:“我們的存在,是神創造生命之始,也未曾想過的一種演變方式,所以我們可以屢屢創造奇跡……”

阿倫忍不住道:“但是,為了可以創造奇跡,我們所付出的代價也未免太大了,我們得先背叛往日的自我,然後再染上無窮無盡的血腥,變得暴戾,變得嗜血,變得不再尊重生命,好像只有在殺戮時,才能找到這種存在方式的真諦!”話出口後,阿倫又覺得一陣煩躁,他竟然在自己暖烘烘的寢室里,和一個曾經殺害他族人,曾經殺害他愛人的魔鬼,認真的去討論亡靈的生命哲學。

“咯咯……”東帝天竟然罕見的笑了,那是一陣像是重金屬相互撞擊而產生的嗡嗡聲,笑得你靈魂也為之悚然。

他笑了好幾聲,才道:“阿倫,很好,你還是第一次傾吐出你內心的不滿和壓抑!是的,成為亡靈中最高等級的惡魔,付出的代價確實無比沉重,但天地萬物,都得遵從守恆定律,能量如此,生命如此,所有一切,都得如此!你失去了多少,就將在另一方面得回多少!天平兩邊,永遠保持著平衡!或許你還不知道,你除了獲得了遠遠強悍于世人的力量,你還擁有一次重生的機會!”

阿倫發覺自己的心髒開始急跳起來,他盡量平靜的問:“重生自我?”

“或者重生他人!”東帝天罩帽中那片深沉的漆黑仿佛正深深凝視著阿倫,阿倫的表現令他十分滿意,呼吸已明顯急促了起來。

我可以重生他人?那麼,這就意味著……一陣狂喜衝上了阿倫的腦海,令他為之暈眩,但他馬上令自己清醒,轉念又想,等等,東帝天會不會根本就是在愚弄我,過去對我最親厚之時,也未曾和我談論過這個,現在關系明顯出現了裂痕,才神神秘秘的告訴我這些,難道他另有企圖?對,一定是這樣,他正打算重新控制我!

東帝天就像是看穿了阿倫的心理:“阿倫,我並沒有愚弄你。不久前,我就曾對你說過,為犯下的錯誤表示抱歉。事實上,我正盡力彌補,我翻閱了大量的書籍,甚至曾回過亡靈世界去詢問了許多亡靈術士、法師,直到今夜我拿到了冰風神殿的生命手冊,相互對照之下,我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方案,才來告訴你。”

在那片深沉的陰影注視下,阿倫覺得自己的心靈再一次落在了下風,對于面前這個有著刻骨仇恨的男人,肯定正居高臨下的俯瞰著自己,那是一種恥辱!阿倫忽然很想神經兮兮的跳起來,一把揪起東帝天的衣領,然後將他甩進壁爐,看著他狼狽不堪、焦頭爛額的爬出來,再快步衝上去,對他拳打腳踢,哈,你這混蛋竟然跪地求饒了,嗖一下就他那套拿來唬人的連體黑衣給剝掉,露出他風燭殘年的軀體,嗯,真難看!哢嚓,他肋骨已經斷了半截,他哀號著,懺悔著,嘶嘶幾下,壁爐上方用來裝飾的竹片全部一根根插入了他的指甲里,他痛不欲生,在地上滾來滾去,開始求阿倫給他一個痛快,阿倫卻繼續施虐,告訴他,看你還敢不敢在我面前裝模作樣,還有你應該求我點別的,于是,後來,痛得完全失去尊嚴的東帝天終于開了竅,說,求求你,讓我把如何重生的秘密告訴你吧……嗯,答案出來了……

想象是美好的,事實是殘酷的,東帝天仍好端端的坐在面前,阿倫發現這個瑰麗想象的最大難點是,單憑他一個人恐怕就很難將那第一個動作實施了,氣氛沉默了下來,很顯然,東帝天在等待阿倫敬意的表示,期待重新建立起往日那種充滿信任和崇慕的階梯關系。

阿倫喝了小口奶茶,發覺奶茶里似乎多了幾分酸澀,他想,或許是因為茶已經涼了,接著,他深吸了一口氣,肅容躬了躬身,盡量讓自己模仿出昔日那份由衷的敬意,輕輕說:“謝謝老師的關注,還請老師指導一二。”躬身的剎那,他面上的肌肉也為之扭曲,再次抬頭,一切方恢複正常。

話出口後,阿倫覺得胸口仿佛被什麼壓住了一樣,連呼吸也無法順暢起來,但他表面看起來卻無異樣,一臉期盼的凝視東帝天。

東帝天卻沒有立即作答,仍在注視著阿倫,像是思考了一會,袖子里才滑出了一具銀色的袖珍天平,放在茶幾之上,這看似工藝品的小玩意精致得無以複加,天平左邊放著一個金子的小盒子,右邊卻空無一物,但天平卻保持著平衡,天平的中間倒挂著大大小小好幾個的砝碼,磨砂表層的它們全是深灰一片,這是一種阿倫從未見過的奇特灰色,深沉得仿佛…仿佛靈魂的顏色。

阿倫心中一顫,腦海里回響起繆諾琳今夜說的話。

“它或許是一個比例縮小的棺材,也或許一件水晶器具,一個盒子,一具小小的天平,一件形狀奇特的魔法飾物……”

“只要你一看見,你一定知道它就是你要的,它,一定是與眾不同的。”

他忽然明白繆諾琳今夜拜托他要找的是什麼了,大概便是面前這具奇特的天平了,頂級神器的氣質,永遠是獨一無二,無法複制的。

“這就是亡靈世界的第一聖物,琺利的聖棺!”東帝天的聲音就像鐘聲一般回蕩在阿倫的耳邊。

“配合特別的地理環境,再配合外族的生命哲學,就可以打開星辰之門,讓亡者的靈魂重歸大地,繼而重塑往日的軀體。”

阿倫聆聽著急速跳動的心跳聲,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怒浪和波特都在苦苦追尋的龍族奧義,說不定東帝天一早已融會貫通,並以制訂出一套理想的方案,打破生命的定律。

東帝天指尖一撞,琺利的聖棺已跳了起來,阿倫為之一驚,漂浮在兩人虛空間的聖棺,仿佛比先前大了少許,天平兩邊似乎失去了平衡,微微顫動了一下,便順時針旋轉了起來,東帝天探指撫摸著砝碼的末端:“聖棺在不同的土地、不同的環境里,會以不同的大小、不同的顏色、不同的形態出現,天平的左邊代表尊重生命規則,里面承載著亡靈史上最偉大君王琺利的骨灰,右邊代表的是逆反生命定律,看似空無一物,但若你想天平失衡,亡者複生,就必須放下等價的事物……”

阿倫心中默念,只要能她再現眼前,我可以付出一切代價,一切一切的代價……

但眼前的光華卻在瞬間斂去,東帝天袖子一揮,神器已經消失在視野,他聲音里的狂熱氣息消失了,恢複了冰冷:“阿倫,兩千年一次的亡靈天災日將至,那是屬于亡靈的災難日,日月屆時會同現天空剎那,連續三次日全食之後,阿蘭斯最北面庇護亡靈土地的黑暗天幕,也將被強光洞穿得千瘡百孔,那一天,恰恰也正是我銀色沸騰的時候,屆時,我將親自體驗這個法則。如果成功,這具聖棺將交給你,由你傳承,如果失敗,自然有人會將聖棺和我的噩耗交到你手上。”


東帝天走了,只剩下輾轉難眠的阿倫。

生命確實是一件很奇妙的事物,尤其是有智能的生命,當你絕望時,覺得已經失去一切時,憤怒可以令你充滿力量,心靈就一頭躲在森林漆黑深處中,受傷而飢餓的魔獸,不惜一切也要令仇人付出同等的代價,但當希望又一次降臨,哪怕是一丁點,極為縹緲,也可以令你心緒不寧,內心那股凝聚起來的憤怒力量也像被它攪拌起來,變得渙散,變得不再像以往那般堅決。

當一個信念變得不再堅決時,很多紛亂的念頭也會隨之而來,對往昔的懷念,對未來的展望,阿倫甚至考慮了假如選擇相信東帝天,整個計劃會有怎樣的改變,接著他又為自己這個念頭而感到恥辱,多少人將自己人生最大的賭注放到了這次刺殺行動上,但緊接著,他又忍不住荒謬的猜想著,那具神器真落到了自己手中,能不能改良成一次複活幾人,然後他又想,小師妹說她銀色沸騰點快到了,如果這並非玩笑,那這具神器可一定得先借給她,讓她渡過難關,很快,他又嘲諷自己,神器尚在虎口里,自己思考的大多數已是到手後的用途……

這些層出不窮的念頭襲得他身心疲憊,阿倫看著窗外的天空被抹了一層優雅的胭脂,他覺得他需要一點別的聲音,很幸運的是,他的摯友就在不遠處的身邊,于是在第二天清晨,確定已與睡魔無緣的阿倫,像幽靈一樣出現在怒浪床頭,而怒浪在朦朧之間忽然發現床頭竟然站著一個白影,好像還怔怔的打量著自己,差點就滾下了床,看清楚是阿倫後,才狠狠的罵了句邊緣流行的粗口。

阿倫抱歉的聳聳肩:“你現在知道過去我被你嚇醒的心情了吧,嗯,你以前總是嘲笑我睡覺的樣子像一頭豬,那看來你應該是同類,還是未進化的。”

怒浪罵咧咧的看了看窗外,邊緣的天空色彩迷離,美得不可方物,他不由得抱怨道:“狂風,你令我下半生第一天的朝霞蒙上了陰霾。”

接著他發現阿倫的臉色有點難看,顯然徹夜未眠,這位過去絕大多數早上都由自己去喚醒他的搭檔,恐怕有什麼事發生了,于是他忍住了剛打出一半的呵欠,說:“算了,我那下半生第一天可以改明天的,你不必太內疚……你還好吧,那邊的別墅不幹淨?”

“挺幹淨的,就是蚊子比較多……嗯…東帝天找過我。”阿倫組織了一下語言,將昨夜的經歷說了一遍。

怒浪光著膀子,原地徘徊走了幾步,才道:“這廝可真不是凡物……算了,你可以發問了。”

阿倫沒在意怒浪擺出高深莫測的模樣,說:“怒浪,你覺得……東帝天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恐怕你得先告訴我,昨晚他給你的感覺如何?你不是說過他有時是冰冷的,有時是溫和的嗎?這種極端有時就像是兩個人,甚至你還因此懷疑過他是否雙重人格……”怒浪沉聲道:“那麼,他昨晚給你感覺怎樣?”

最後這個問題真有點像相親第二天媒人向當事人提出的問題,甚至怒浪也是使用這樣的口吻來發問的,不過阿倫雖然皺了皺眉,還是老實回答道:“昨晚很特殊,這兩種不同感覺都有出現,他時而溫和,時而冰冷……”

這個問題令阿倫內心也顫抖了一下,東帝天好像也是第一次以這麼複雜的情緒來面對自己,耳邊聽到怒浪分析:“那基本可以排除雙重人格的可能,當然,我們也不能排除他的病情有可能大幅度加重了。根據最大的可能去推測,再綜合歷史事例,昨晚他告訴你的事,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嗯,你放輕松點,還有,再佩服也不用這麼看著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不要走來走去,還有,我不是心理有障礙,不要以心理醫生的口吻來輔導我,好嗎?”

怒浪笑道:“不好意思,最近都在看這方面的書籍,不知不覺就把你當成我的第一個病人了。”

“滾!”阿倫沒好氣道。

“哈哈!”怒浪笑得更歡了,最起碼現在阿倫已經漸漸恢複了清醒。

眼見他好像又陷入了新的沉思之中,怒浪不禁走近了兩步,沉聲道:“狂風,要不要聽兩句我的忠告!”

“好,你說!”

怒浪握緊了阿倫的肩膀,沉聲道:“狂風,我們不能讓希望寄托在敵人的承諾上,那不可預測的因素實在太多了,我們的明天只可由我們自己去把握!遺憾習慣往後看,顧慮習慣左顧右盼,只有信念喜歡朝前看。我們好不容易才重拾童年所遺棄的信念,抓住了,就不要再輕易放棄了!你明白嗎?”


這番本該顫動人心的話,隨著怒浪壓迫性的靠近,卻令阿倫聽著聽著,終于捏住了鼻子,怒浪疑惑道:“怎麼?你感動到鼻子酸酸的?”

“搭檔,我明白了,也確實感動,我以有著像你這樣一位摯友為榮……不過,你可不可以先梳洗一下,漱漱口什麼的……”

“……”

“怒浪,別生氣!先幫搖一下召人鈴,聽說你這邊的廚子比較好,不介意我和你一起共進早餐吧。”

“老子介意極了!”

于是,五分鐘後,應召而來莊園侍應目睹了很驚人的一幕,光著膀子的怒浪閣下,一臉不滿嚷嚷著要十份早餐,一份自己吃,其余的用來喂寵,然後他又看到另一個男子竟大模大樣地坐在怒浪閣下的床上,極為貌似傳說中的狂風閣下,面容頗是憔悴,他見自己發呆,還大聲補充道,不要這麼清淡,多點肉……

那侍應用顫抖的手重新把門關上,心里在想,天啊,我究竟目睹了怎樣一條逆天的八卦新聞呢……


狂風怒浪的傳奇為什麼可以影響著阿蘭斯的文學?這是後來許多評論家和文學家所研究的課題,其中他們故事最受歡迎、銷量最好的,竟然是男同部分,當然,其主要讀者是女性。

兩個極為英俊的男性,兩段閃亮的傳奇,都是名動天下的人物,同在歷史上留在了屬于自己深刻的印記,這樣兩段人生竟然畢生都交集在一起,如果兩人間沒什麼曖昧的情懷,那多不可思議,那多對不起後世的男同文學啊……

甚至他們當中誰扮演著“女性”角色,也是後世終于爭論激烈的課題。

而曾經近距離目睹過“重要線索”的那位侍應,他的說法就起到十分重要的參考價值,那位本該平凡渡過一生的莊園侍應,因為曾經目睹過“十分駭人的真相”,他在退休前就被大量的吟游詩人、小說家、歷史學家、大小報記者給採訪過,這樣被人尊崇的體驗甚至一直持續到他已經走不動半躺在安樂椅上,還繼續以老態龍鐘的聲音向人訴說著年輕時候那個早上的美妙經歷:

是的,兩位大人看起來都很疲憊。誰更疲憊?嗯…應該是狂風大人吧,他呼吸不順暢?這個我可不能確實,距離太遠了……狂風大人在嬌喘連連?你們可別胡說,什麼,已經記錄了,算了,你們總是這樣……兩位大人為什麼吃這麼多?這可不好說,因為眾所周知,狂風大人的食量是很驚人的……這是大量的劇烈運動後的必需補充?我不排除這個可能,但你們不能亂寫啊,什麼,又記錄下來了,算了,看在你們送了這麼多禮物的份上……我推餐車進去的時候又聽到了什麼?這次你們可以記錄下來,狂風大人命令我,立即去叫醒波特大人,告訴他,不和太陽同一天起床就基本浪費了這一天……波特大人怎麼回應?他被吵醒了顯得很不高興,叫我回應狂風大人,按此類推,他和狂風大人前半生都被浪費掉了……

多麼語帶雙關,多麼隱諱難明的一種暗示,波特大人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里是何等的心情,辛酸、唏噓、壓抑、感慨、落寞,可能都有一點吧,文學家們興奮的記錄著。

哦,這樣一個同樣顯赫的第三者,剛想想就覺得蕩氣回腸了……
第七章

伊庫那克中心會場,人工內城河的交匯點,外弧形的折疊立體設計,讓它看起來就像一把拉開的手風琴,它無規則分布在外牆上的雕花玻璃,此時映照出天空漸漸淡去的朝霞,就像一個個活靈活現的音符,斜斜立在那把手風琴W。

會場四周是伊庫那克里最為寬廣的內城河,當然,這種寬廣僅僅是相對而言,不過對于這一段任何強者都不能一步躍過的距離,立在圓石拱橋上的阿倫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接著又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對于他的表現,同行的怒浪、波特、扎斯町是相當不滿意的,大清早將所有人都叫了起來,然後他本人就想睡覺了。

“諸位大人,伊庫那克會場有著悠久的歷史,過去多次被選為我們邊緣的族長會議地點,今年更是幸運的成為了人類特殊時期里的同盟會議地點,這是我們所有伊庫那克人的驕傲……”會議負責人誠惶誠恐、同時又熱情洋溢的介紹著,對于這些尊貴的各國代表,傳說中的人物竟然大清早就跑來這里參觀,聲稱要為明天的會議彩排,聽起來有點荒謬,但他還是努力的充當起禮儀的工作。

不過他沒料到這麼生動的介紹,很快就被那位粗魯的扎斯町先生給打斷了:“好了好了,歷史告一段落,向我們介紹一下它的物理結構。”

“啊!這個……”這個問題實在超出了負責人的能力範圍。

“他在跟你開玩笑呢!這位先生,還是請你把這里的設計圖紙,及其建築構造圖等等相關圖紙都拿來吧!”阿倫微笑著,笑得很親切,不過接下來那個呵欠又令這份親切打了個折扣。

負責人小跑離去了,心里想,沒聽過哪個大人物要為即將到來的會議彩排的,那也算了,彩排還要看會場的設計圖,什麼怪人……

負責人眼中的幾個怪人踏過拱橋後,便開始以各自的方式量度起這三十幾級石階,偶爾相互走近,低頭交談兩句,在刺殺像東帝天這樣一個絕世強者里的頂尖人物,每一步都有可能是生與死的距離。

他們沿著河畔,繞著會場外的石階走了一圈,眾人眼里都閃過了滿意之色,剛才他們走來的那一座拱橋確定是唯一的常規出口,這大大降低了刺殺目標逃離的可能性。

走進那具手風琴內,弧形底的階梯禮堂里有過千的旁聽座位,白樺粗木制造的椅子已經被歲月磨礪得十分光滑,阿倫他們在各個角度進行試坐,從不同的方向去觀察階梯底部主席台上的橢圓形長桌,以此來估計東帝天最有可能出現的方位。

圖紙已經送到了,那位負責會場的先生咽了一下口水,這幾位貴賓竟然坐在不同的方位上,相互默默對視,滿臉若有所思,他心想:天啊,這幾位貴賓該不會受邊緣南部的雨季天氣影響,從而造成神經質憂鬱症吧……

他這麼想的時候,坐得離他最近的扎斯町忽然盯著他爆了句:“我沒來這里之前就已經有點神經質了。”

那位先生臉馬上紅了,這個怪物能猜到我想什麼?但他不敢再細想這個問題,他意識到自己的職責,是向這些大人繼續介紹會場,但以他們的座位分布來看,站到誰的身邊,都將厚此薄彼,該不會讓我站到主席台上去為各位貴賓服務吧……

還是差點就在座位上睡著的阿倫解除了他的窘迫:“嗯,那位先生,把那疊圖紙放在你左邊的座位上吧,我想你的工作也應該很忙,讓我們在這里自由彩排就可以了。”

那位先生如獲大赦,向不同的方向鞠了一躬,就匆匆離去了。

怒浪他們也離開了本來的座位,向阿倫靠攏的方向靠攏而來,阿倫訕訕笑道:“會議大廳從來都是睡覺的好地方。”

怒浪和波特在他一左一右坐下了,扎斯町坐在了他的前排,回頭道:“一○八八,你那位神秘搭檔制訂的計劃還行,最起碼估計東帝天進場的座位,確實很可能就在這個區域。”從扎斯町這樣的人口中得出這樣的評語,那已是相當高的評價了。

這一個小區域的座位雖不算最偏,但光線稍稍欠缺,從不同的角度觀察,這里是最容易成為人們的視線死角,尤其是在主席台上。

“藍雪雲大人,你那位神秘搭檔要不是很愛東帝天,便一定很恨他,她不但可以猜測出東帝天的大概座位所在,竟然還可以把他的進場路線,驚變反應時的反擊路線、撤退路線等等所有的應變方式都勾勒了出來……”波特看著建築結構圖,嘖嘖評價,末了忍不住又多加一句,“昨晚看你畫那陀牛糞時還真沒察覺到。”

“她大概欠東帝天很多錢吧……”怒浪喃喃評價,把對方殺了自然就不用還了,這個惡毒的猜想贏來一陣輕輕的笑聲,以緩和一下四周靜默里略略緊張的氣氛。

波特顯然已與扎斯町詳細講述過一次刺殺的步驟,和每個人的方位,他昂起頭,呆呆盯著那盞巨大的蓮花吊燈,忽然道:“這套方案的制訂人雖然正確估計了我的射術,但卻有點高估我的近身搏擊能力,老子覺得我在那里會比較適合。”

阿倫他們順著扎斯町的目光看去,會場高高的穹頂上,一盞巨型吊燈懸挂其中,俯瞰著整座會場,那半透明的琉璃瓦顯然被古老的北方魔法祝福過,細看之下仿佛有銀白色的介質在其中緩緩流轉。

“還真是一處安全的所在啊……”整個刺殺行動是由扎斯町開始,東帝天發現有人向他施暗箭,恐怕想反擊都頗有難度。

阿倫撫了撫下巴,繆諾琳是見過扎斯町近身能力的,顯然有考慮過假如東帝天逃出會場中心,扎斯町也可以出上一份力,但現在扎斯町自選的這個位置,對于一個弓箭手而言,確實優勝于原計劃,加強了控制範圍,不過一旦目標離開他的視野,他要想再下來,就算有繩索幫助,恐怕也慢上不止一拍了……

波特卻提出了另一個顧慮:“你確認躲在上面不被發覺?”

扎斯町笑道:“嘿嘿,那是古琉璃,咋看仿佛躲不了人,事實上是完全不透明的,要不,我這就上去彩排一次。”

看著扎斯町取出專業的盜賊鐵鉤,用短弩射出,准確的勾住穹頂上的一個雕花,便迅捷的攀爬了上去,阿倫感覺怒浪和波特同時看了自己一眼,他苦笑道:“我與他私下交流並沒有包括這個部分。”

“猜猜他本來打算來邊緣幹嘛的?看看這家伙,作案工具齊全,嘖嘖,那矯健的身手啊,一看就知道有練過的……”怒浪喃喃的評價著,不滿是肯定的,扎斯町這麼一躲,剩下圍截東帝天的人自然就要負擔他那份壓力了。

看著扎斯町迅速消失在那盞巨大的吊燈後,波特沉默了,但目光灼灼,恐怕也是打著扎斯町那樣的主意,像他這樣的魔法師,比弓箭手更需要拉開距離。

扎斯町在琉璃瓦後探出腦袋,朗聲道:“嘿嘿,怎麼樣,看不到吧?”那聲音自穹頂而來,比起平常,要大了許多,嗡嗡而來,扎斯町自覺很有君臨天下的味道,不由得又再樂呵呵的笑了。

怒浪疑惑道:“喂,說不定你得在上面躲一天的,假如你需要方便怎麼吧?”

“忍耐是一個箭手的必須修養!”扎斯町居高臨下的嚷道,“不過……到時真忍不住,我就直接在上面解決好了。”

說著就這麼站起來,做了撒尿的姿勢,阿倫他們同時皺起眉,仿佛已能看到滿天飛花的景象,怒浪咒罵道:“太粗鄙,太惡心了!”

阿倫揮了揮手,仿佛要揮走那些並不存在的液體,抬頭喊道:“先下來再說吧,脖子酸了。”

“你是影月的代表,到時你不出席……”阿倫看著扎斯町將繩索熟練的收回來,顯然這家伙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幹這種事了。

“沒事,沒人會在乎我,我帶了幾個跑龍套的來,今晚回去我就病倒,明天自然會有跑龍套的代替我的位置。”扎斯町嘿嘿笑道,看著阿倫和怒浪的臉色,顯然不太樂意,但也算是無可奈何的接受他這個新的位置,見波特若有所思的比劃著距離,邀請道:“如何?波特先生,你也有興趣加入我的隊列嗎?”

波特很認真的想了想,最後搖頭道:“疾風不比影月,我也和你不同,我既然來了,假如不出席的話,會惹來不必要的負面流言,更會引來目標的猜疑,導致整個計劃流產就不妙了。”

看著波特已率先往場外走去,扎斯町向阿倫低嚷道:“怎麼我好像覺得他是嘲諷影月是個鄉下地方?”

怒浪在一旁應道:“幹嘛還好像,他直接就是說你是鄉巴佬……”

“……”


當他們將會場中心里里外外都觀察一遍後,基本認可了繆諾琳的計劃,除了扎斯町的位置,其余只修改了一些小明細,當再次踏過那座石拱橋,扎斯町衝阿倫比了個手勢,然後故意墮後少許。

阿倫明白扎斯町有話要說,也放慢了腳步,抱怨道:“你想私下交流也未免做得太明顯了吧?還有,為什麼你不可以向我比出一個中指以外的手指呢?”

扎斯町看著怒浪和波特遠去的身影,用力擺擺手道:“我是他們的前輩,自然得聽我的。”

阿倫笑了,恐怕除了你,沒有人會這麼想。

扎斯町確認四周無人後,才道:“我的耳朵特別靈,剛好又住在克洛諾斯的隔壁,所以今早你和克洛諾斯的對話我聽到了。”

阿倫先是一怔,接著整張臉也沉了下來,四周的氣溫仿佛驟然降下了許多,若隱若無的殺氣已從他身上散發,水銀瀉地般,緩緩向扎斯町游去,他和怒浪那段對話里,其中內容可是豐富至極,其中絕對包括他的血統身份,一個世俗所不容的亡靈惡魔,扎斯町,你可真會挑時機來說這個,明天就是刺殺行動,那你以為我現在就不敢殺你,還是趁機想要脅我什麼嗎……

他淡淡笑了,笑得有點邪異:“呵,都聽到了?”

扎斯町面不改色,僅僅是往後退了一小步,那張粗線條的敦厚臉上很是嚴肅的說:“一○八八號,我沒有想要脅你什麼,更沒有因為你的亡靈惡魔而歧視你,嘿,我可沒有任何的種族歧視,月亮神廟下,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

阿倫的笑容更妖異了,甚至微微轉過了身,以一個隨意可以出手的角度面向扎斯町,空氣中的那份寒冷也為之凝固成團,天空上白雲仿佛也降下不少,壓抑在這片小空間上。

以扎斯町的強悍,也不禁皺了皺眉,甚至連聲音也窒了窒,才接著道:“我想告訴你的是,不要這麼輕易就被蠱惑了,所謂的龍族終極奧義,你不是一早就學會了嗎?可別忘了,你自己就曾半只腳踏進過死神的懷抱,是什麼挽救了你?”

阿倫再次一怔,我一早已學會了?他立即聯想到,父親教予他那套奇妙的呼吸方式,還有洛塞夫的遺言,他的心馬上活躍了起來,暗叫天啊,莫非這個就是那個什麼亂七八糟的終極奧義……

感覺著四周的殺氣驟然消失,天空重新恢複了正常的高度,扎斯町輕輕松了口氣,臉上的表情也松弛了下來,笑道:“嘿嘿,別以為你那身份有多神秘,誰知道就得立即殺誰滅口,我知道這個很久了,娜娜!”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阿倫的肩膀不由得輕輕顫了顫,扎斯町笑容弧度更大了:“在星雲山脈遭遇十姐妹的時候,你如何保護艾波琳,後來我都知道了,我很感謝你在那個時候所做的一切,娜娜,你也是在那個時候贏得了我真正的友誼,後來我還專門去察看過你殺了很多人那個山洞,你到底是怎麼消失了,我猜不出來,但你所留下過的血液痕跡,卻不是那麼輕易能擦去的。”

阿倫迎上了扎斯町的目光,對方的眼睛就像當日星雲腳下初見時那般,大大的、炯炯有神的,同時也是土里土氣的,這雙眼睛里此刻寫滿了很自然的真誠:“嘿嘿,我從那時候就知道了,可我從來都沒和誰提過!娜娜,友情和愛情一樣,從來都是無分種族的!”

這句洛塞夫大主教曾經說過的話,到了扎斯町嘴里又是另一種不同的味道,終于,阿倫心中緩緩的游過了一絲暖意,這大概是龍族的諺語之一吧,已經從兩位龍隱傳人的口中聆聽過了,美好的情感,從不因種族而改變的……

只不過,再次聆聽著娜娜這一個塵封的名字,怎麼聽都有點別扭就是了。

“對了,娜娜……”

“算了,你還是叫我一○八八號吧……人家會以為我是人妖的。”

“……”


當阿倫再次來到那座廢棄的觀光塔,繆諾琳他們依然站在原位,甚至連所站的位置和姿勢也沒有變,仿佛從未動過,這令阿倫忍不住第一句就是最常見的問候:“你們吃過了嗎?”

“還沒,沒人敢送外賣上來。”繆諾琳回頭笑道。

斯蒂兒也回過頭嫣然一笑,只有昆桑嘴巴動了動,顯然對于阿倫來到這麼近的距離他才發覺,心中頗為驚詫,接著又不無驚懼的想,假如來的是東帝天,那又將如何……

“東帝天今天的行蹤?”阿倫接過一具望遠鏡,往那灰色小屋那一帶看去。

“只外出一次,到冰風那臨時駐點走了走,又回去了,未靠近過中心會場。”繆諾琳的肩膀往阿倫身上靠了靠,阿倫清晰的感覺到小師妹在這一刻的疲憊,監視一個人並不會耗費太多精力,但前提是這個人並不是東帝天。

“你們那邊的計劃最後落實了嗎?”繆諾琳嬌軀緊挨著阿倫,腦袋輕輕的靠在阿倫的肩膀,聲音里流露出一股慵懶的味道。

“基本定下來了,以你的計劃作藍圖,只做了一些變動……”

說著說著,阿倫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觀光塔的頂層打掃得相當幹淨,顯然繆諾琳和斯蒂兒都是愛幹淨的人,但他腦海里卻晃過了扎斯町今天在那盞巨大吊燈上所作的齷齪動作,不禁問:“對了,你們是哪方便的?”

繆諾琳和斯蒂兒立即疑惑的轉過了頭,昆桑更是張大了嘴巴,眼見這位看似溫文爾雅的大師兄在心目中的形象正漸漸高大,卻又忽然毫無邏輯的當著兩位絕色佳人面前問出這麼粗鄙的問題。

阿倫很是震驚的看著昆桑,說:“啊,莫非…就在你嘴巴里……”一幅淫穢的卷軸頓時在腦海里翻開了。

眼見三雙憤怒的眼睛都瞪著自己,其中一雙更是憤怒得可以噴出火來,阿倫很是不好意思的笑笑,又很是同情的看了看昆桑,說:“我不該多幹涉你們的隱私,真不好意思……剛才說到哪了……哦,對,弓箭手的位置要求調整到這個地方,而三號伏擊手的位置……”

“喂──”
第八章

要不是想起明天行動的重要性,又考慮到這名是主力成員,是最重要的戰斗力量,異常憤慨的三人大概就要將阿倫打成傷殘人士了,即使如此,繆諾琳還是狠狠的在阿倫腰間捏了一下,這份酸楚的疼痛一直陪伴他走出觀光塔,不過阿倫只歸咎于這是眾人的惱羞成怒,臨別前,他又很是同情的拍了拍昆桑的肩膀,還說,說不定有很多人羨慕你。令這位紅發少年差點又暴走了一次。

繆諾琳陪阿倫走下了觀光樓,夜色迷人的伊庫那克古道上,皮靴輕踏其上,回響起一陣輕快節拍,仿佛是跳動的音符,一路走來,便可以串成一首悠揚的民謠。

嘩啦啦的流水自腳下流過,其中有不少點著紅燭的許願小船點綴其中,碎花紛飛間,也不知承載著多少人的美好願望。

阿倫停下了腳步,垂頭怔怔的看了一會,才微笑轉頭道:“小師妹,要放條許願船嗎?”

繆諾琳正要搖頭,但阿倫已轉身將一張紅紙遞到她面前,繆諾琳稍稍愕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阿倫連材料都准備好了,接著她將紅紙接過,甜甜一笑,鼻子也微微皺了皺,四周燈光也仿佛也閃亮了許多。

“很久沒見過你皺鼻子了?”

“嗯?”

“你只有在這樣笑的時候,鼻子才會皺……”

繆諾琳笑容不自禁更甜了,和阿倫坐在河邊的欄桿上,輕輕將紙張對折,口中問:“阿倫,你放過許願船?”

“放過,小時候我常放。”阿倫抬頭望了望夜空,邊緣雨季的夜空特別明亮,繁星點綴,記得小時候他就常對身旁的小伙伴猜測,也不知是不是天神每年都愛在這個時間里洗滌天空,所以天空才會這麼潔淨明亮,洗完那些污水?當然是全部倒落阿蘭斯,要不然怎麼有雨季了……

“哦,都是許些什麼願望呢?”

“差不多都忘記了,都是些很荒誕的孩童想法吧,譬如說,讓神下來,我幫他簽個名什麼的……”

“呵呵,有實現過嗎?”

阿倫苦澀一笑,輕聲道:“有,我許願想到飛龍沙漠看看魔獸……”

繆諾琳心中一顫,低聲道:“對不起……”

“沒關系,都過去了。”阿倫笑容平和了許多。

“……”

繆諾琳的紙船已經折好了,她很是滿意的放在手掌上,輕笑道:“怎麼樣?妙手天成吧?”

“這個……你確認你折的是船?”

“喂!”

點燃紅燭的船兒隨波漸遠,阿倫笑道:“雖然形狀有點超時代,不過竟然能浮起來,漂浮到城街那邊肯定會嚇哭小朋友的……”

說著說著,他停下來,因為繆諾琳異常認真的合十許願,月色映照在她短發上,她的臉龐上,仿佛為她鋪上了一層聖潔的輕紗,動人異常。

“……小師妹,我想教你一套很奇妙的呼吸方式,我父親教給我的,你記好了!”

阿倫開始講述那套奇異的呼吸方式,因為他很清楚繆諾琳的武技修為,所以詳略得當,生動且迅速的將繆諾琳引入一個全新的領域,繆諾琳本還在目送著她的許願船,漸漸的,她難以置信的轉過了頭,緊緊的注視著阿倫,阿倫自然能感覺到她的激動,仍保持著微笑,將這套簡短而不簡單的呼吸方式講完,才補充道:“今天才有人提醒我,當年我之所以可以避過銀色沸騰點,很可能就是因為使用了它。”

繆諾琳閉上了眼睛,睫毛輕輕的顫動著,好一會後,才將內心的激動控制住,她睜眼笑道:“你知道嗎?阿倫,去年我的血液差點就到了沸騰的臨界點,不過東帝天用一種特殊手段來幫助我,記得當時的呼吸完全顛覆了往日的傳統,堪堪渡過了難關後,我也自此受制于他,他承諾當完全看不到我的叛逆時,就將這種呼吸傳授予我……”

“沒想到……”繆諾琳不無興奮的躍下了圍欄,“我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學會了!”

“你說的那件很特殊的物件?”

“因為當時他的袖子閃爍過異光,所以我猜那是一件必不可少的輔助物件,現在聽你的講述,那恐怕僅僅是一種神器的共鳴。”

阿倫眼睛一亮,呼吸方式和那具神器天平的共鳴,一個模糊的影子自他腦海中掠過,但一時間卻無法將它看清。

“謝謝你,阿倫!”繆諾琳轉身環抱住了阿倫的脖子,雙目異彩漣漣,映出了繁星,但繁星也失色于這雙美目之下,她柔聲道,“知道我剛才許的願望是什麼嗎?就是假如我能渡過這個生命的難關,從此就賴在你身邊,以後天天都可以看見你。”

“那麼,你的雷諾帝國呢?”

“比起你,名利權勢就像這入夜的薄霧,瞬息淡去,等那該死的戰爭結束後,我就把一個中央集權的雷諾還給博斯特,到時我們就按你的意思,浪跡天涯也好,隱居山林也好,反正……”

她的話沒再說下去,櫻唇已被阿倫封住了,動人的心跳、迷人的芬芳伴隨著薄薄的霧氣,縈繞在兩人之間,兩顆熾熱的心靈經過多次離別重聚,終于完全縫合當天的裂痕,更勝往昔,緊緊的、毫無芥蒂的融合在一起。

良久後,雙唇緩緩分開。

繆諾琳正迷醉之間,不過這該死的阿倫第一句話並不是柔情的甜言,而是詢問:“到時我們浪跡天涯,我可以多邀請幾人同行嗎?”

“是不是都是女的,還是很漂亮那種?”繆諾琳的秀眉已經皺了起來。

“當然,我又沒有特殊的癖好。那我們的旅程才會更充實,被窩也會因人多而暖和,打牌的時候也不會因為缺腳而寂寞,好處多著呢……”

阿倫正陶醉著,繆諾琳迷離的雙目清醒了,雙唇再次相交,不過這次她是用咬的。


觀光樓上,斯蒂兒同樣是雙目異彩漣漣,雙手托著下巴,饒有興趣的遙遙觀看著。

一旁的昆桑激動的試探:“斯蒂兒,要不我們也像大師姐那樣,那個那個……”

斯蒂兒輕輕的皺了皺,頭也懶得轉一下:“昆桑,你又來了?”

看著阿倫和繆諾琳的身影再一次融合在一塊,斯蒂兒的美目更亮了,甚至嘴角邊也浮上了甜蜜的微笑,昆桑像是發現了什麼,沒好氣道:“你陶醉個啥,吻的又不是你?”

哼!斯蒂兒重重的哼了一聲,接著又忍不住問:“昆桑呀,你覺得我比起大師姐如何?嗯,誰更漂亮?”

“當然是大師姐漂亮,你都沒發育完全!”昆桑顯然正有抵觸情緒,幹脆不去看阿倫的方向,提起望遠鏡,繼續觀察著遠方那片灰色的屋區。

斯蒂兒終于轉過了頭,很生氣的瞪了昆桑一眼,才悠悠道:“你胡說,我偷偷觀察過大師姐那里,說不定還沒我大呢?而且,我覺得我和大師姐一樣漂亮!”

“真受不了你,自大狂!”說著說著,昆桑又忍不住將望遠鏡放下了,緊張的低聲問,“斯蒂兒,你該不會是喜歡上那個叫藍雪雲的混蛋吧?”

斯蒂兒卻沒回答,只是輕輕道:“像東帝天這樣的人,也會對另一個男人推崇備至,你不覺得這本身就足夠讓人好奇了嗎?而且他還是自由天堂的守護者,神龍的攝政王,無論我們走到哪里都能聽到他的傳說,這不已經足夠傳奇了嗎?”

“哼,就像他那種粗鄙不堪的男人,不久前還說我,說我是……”

斯蒂兒樂呵呵的笑道:“說你是我們的馬桶,對嗎?哈哈,氣憤過後你不覺得很好笑嗎?最起碼証明了他的幽默感。”

昆桑差點又要暴走了,他憤慨的拍打著欄桿,稍稍提高聲量,道:“瘋丫頭,你現在就像北部正准備發情的母馬。這個混蛋家伙已經有老婆了,聽說在你這個年齡已經艷名動天下,現在身邊又多了個大師姐,你,你,你……”

斯蒂兒面不改色,輕笑道:“爭不過就分享唄,邊緣里的哪個優秀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

“但…但是,明明有一件極品站在你面前,可以讓你獨享,你,你,你為何……”

斯蒂兒左顧右盼,就像是看不到挺胸收腹的昆桑,笑道:“極品,在哪,在哪啦?”

“哼──”昆桑已經出離憤怒了,好一會後,才粗聲粗氣道:“小瘋子!我們還能看到明天夜晚的星星再說吧,嘖嘖,你看,今夜的星空真是蕭索,殺氣森然啊!”

“才不會,今夜的星空浪漫得很。”斯蒂兒又托起了下巴,繼續饒有興趣的注視著河邊那對身影。

“……”


在斯蒂兒口中的那片浪漫星空的映照下,阿倫回到了莊園,徑直從窗戶穿進了怒浪的房間,發現波特和扎斯町也在這里,一個模擬會場中心的沙盤擺放在他們中間,這是一個從不缺少話題的組合,所以,很顯然,他們正激烈的爭論著什麼。

阿倫的到來令爭論聲停下了。

“搭檔,心情不錯哦……嗯,你的嘴唇怎麼了?”怒浪的目光首先落到了阿倫的嘴角弧度上,接著是下唇上的傷痕。

“哦,上火,自己不小心咬到了。”阿倫面不改色。

“騙誰呀?這是下顎的牙齒印,扁平方正,估計長度約零點四厘米左右,而且可以看出,對你進行攻擊的牙齒保養得不錯,從切口就可以看出……”

“你是牙醫啊,還出分析報告!老子就是用下邊的牙齒咬到了自己的下唇!”阿倫終于惱羞成怒,打斷了扎斯町。

“你提著的袋子是什麼?”波特解除了阿倫的小尷尬,他的目光落在阿倫所提的口袋上,阿倫並不像是一個愛提著一個大袋子到處走的人。

阿倫神秘一笑,手一抖,袋口向下,鏘,鏘的幾下低沉的嗡鳴聲響,五把銀發閃閃的長劍從袋子里滑出,末入了沙盤之中,直至劍柄,期間無絲毫停滯,劍柄也無絲毫顫動,可見其劍刃的鋒銳,在場的都是行家,除了扎斯町那一聲驚嘆,房間里就只剩下耀眼的銀芒和稍稍急促的呼吸聲。

“光輝十字軍,矮人世界的神器,寂靜時代早期的作品,全世界只剩下不到三十柄。”阿倫緩緩解說,心里暗暗感慨,當日從矮人手中騙來的光輝十字軍,沒想到沒用來刺殺獸人帝君,卻用來刺殺東帝天了。

“這次一共出動了十二柄十字軍,按照合作人的意思,明天的行動里,疾風分到三柄,涅槃軍團分到兩柄,神聖同盟的援助者兩柄,雷諾的刺客五柄!”

波特的指尖輕輕的滑過那鏤刻著古圖騰花紋的劍柄,沉聲道:“戰友,你這麼一說,那位合作人的名字幾乎呼之欲出了。”

阿倫淡淡笑道:“到了這個時候,她認為也沒有好隱瞞的,至于如何分配給屬下,就歸你們管了。”

怒浪點頭道:“她的情報很准確,我雖然帶了不少爪牙來,但確實只有兩個是可以上得了台面的。”

波特眼睛忽然一亮,立即多問了一句:“明天之後,這些神器……”

阿倫微笑道:“只要計劃成功,不必歸還!”心里卻想,繆諾琳可真會慷矮人之慨,無論明天結果如何,矮人這批心肝神器,恐怕已無重歸故土的可能了。

一直除了嘖嘖驚嘆,本一臉事不關己的扎斯町,一聽是不用還的,忍不住道:“一○八八號,怎麼沒有我們影月的份呢?”

“合作人說,影月這次來的人,只有扎斯町一個能用,既然他選擇了這麼高的位置,恐怕也用不著了,所以沒你的份。”阿倫看著扎斯町越來越納悶的神色,手腕再次輕輕一抖,大口袋里滑出了三支閃爍出同樣銀色光澤的長箭,箭頭已被白蠟封住了,阿倫盯著那三支真正的凶器,沉聲道:“拍開蠟封後,箭頭上全塗滿了濃度最高的百尸草,入血即融,到時你可得瞄准才好。”

百尸草,亡靈惡魔的殺手。明天的刺殺行動了,可是有多個亡靈參與的,阿倫這句警醒,立即換來扎斯町會心的嘿嘿一笑:“如出偏差,我以死謝罪!”

但他接著又喃喃道:“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沒見過東帝天呢,希望這第一箭不要射錯吧,為何一定要選我第一個出手呢,難道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嗎……”

“放屁!誰要你愛爬這麼高……”怒浪和波特難得的齊聲聲討。

“……”


波特這位魔法師回房冥想去了,扎斯町先生走得更早,因為他得好好休息,明天清晨要趕在清潔工人打掃會場前,就得爬到那盞高高的巨型吊燈上。

房間里只剩下阿倫和怒浪兩人,壁爐燒得正旺,暖暖的氣息下,喝著溫過的烈酒,抽著從波特那里勒索來的雪茄,怒浪又開始侃侃而談,阿倫偶爾搭上幾句,好像又回到了暴風年代,說著無聊的話題,感覺著無聊的空氣在身邊流動,渡過一個無聊的夜晚,不過這一次,他們已從黑暗來到了光明,要面對的是更危險的明天,或許,還是他們人生里最危險的一個明天。

等覺得神經已經差不多完全放松,阿倫正要告別時,怒浪才說了點不一樣的話:“狂風,很高興看到你的信心回來了,那件事之後,還擔心你從此一蹶不振呢。”

阿倫感受著對方這份真摯的友情,不由得溫和的微笑道:“我也頹廢過,不過我想,我不能因為頹廢而看不清前方的道路,況且,她一直都在我這里。”阿倫指了指自己胸膛,最後那句話,聲音更是溫柔了許多。

“你能這樣想就好!本來我還准備了如何去安慰你……”怒浪彈了彈煙蒂,“還記得你說過,在星雲里,洛塞夫大主教曾問過你這樣一個令人傷感的問題,如果你的命運注定是獨身,是神一定要你獨身的話,你該如何寬慰自己呢?”

“過去我一直認為,你所回答的那個就是最好的答案了。直到最近,我才發現,原來最好的答案卻是……”怒浪深沉的靠在了窩釘沙發上,仰起頭吐著煙圈。

“哦,你的答案是?”阿倫也被引來了好奇。

“我還有溫暖的右手。”怒浪肅容回答。

“喂,狂風,你真沒禮貌,我在安慰你,你就這麼直接走了,連‘晚安’都不道一聲嗎?”
第九章

黎明的滂沱大雨剛剛停下,天空仍是灰蒙蒙的,伊庫那克的大街小巷仍是人跡稀少,但在中心會場一帶,已經熱鬧了起來。

會場四周站得筆直的衛士,拱橋上笑容甜美的禮儀人員,忙碌布置會場的侍從,會場大門外交頭接耳的管理者,沿河巡邏的普通警衛隊,還有身穿便服的邊緣巡狩者,都已經來到這一帶待命了。

一陣啪啪的翅膀扇動的聲音,會場穹頂上放出了今日第一群代表和平的白鴿,為陰霾的天空上添上了一份勃勃生機。

當遲來的陽光破開濃霧,將光明灑向邊緣一角時,各國的會議代表紛紛到場了,這場千年來人類首次召開的聯盟會議,少不來一番喧嘩的儀式,飄揚的彩帶,沿河看熱鬧的民眾,還有那倒下來就可以砸扁人的大型簽名板,外場主持人激動得幾乎力竭聲嘶的歡迎詞……怒浪在阿倫身邊低聲評價:“在拱橋上再鋪條紅地毯,就活生生是個頒獎典禮了……”

阿倫對此僅僅是呵呵一笑,他的目光更多是在人群中搜索,令他失望的是,東帝天顯然並未到場。


會場內。

近千旁聽席位,座無虛席,這些人主要是各國代表的隨從,會場武技最為強悍的便衣巡狩者,慕名而來的各國民主人士、上流貴族,還有一些好不容易通過關系混到席位的投機商,畢竟這里決策出的一個小小戰略變化,就足以影響戰時阿蘭斯的各地物價了,當然,有接近一半聽眾還是來自邊緣的老牌貴族……

絕大多數旁聽者的心情都是激動的,畢竟接下來的每一秒,都有可能寫進歷史。而他們,有幸見証。

階梯座席的盡頭,稍稍高出一階的圓形雲石平台上,那里有一張鋪上雪白絲綢的橢圓形長桌,長桌後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改變下一秒的阿蘭斯歷史的主角。

有點異樣的是,鳳凰城竟派出了兩名代表,台下不少好奇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們身上,不過怒浪作為當事人卻沒有這種自覺,剛剛落座就低聲對身旁的歌德說:“皇叔,上個月軍餉好像不夠數啊……”

“不會吧,涅槃軍團現在是我們鳳凰的國器,我豈敢輕忽,我親自點算過的……”歌德心里納悶了,昨天會面時他特地談到過軍政問題,克洛諾斯還大咧咧的表示不願多提,現在竟在這樣的場合下……

“皇叔,我的意思是你少給了幾兩。”

“幾百車的糧食少了幾兩,這不是很正常嗎?克洛諾斯,你分明是無理取鬧,你……”歌德忽然發覺會場漸漸安靜了下來,不少人都在看著他們,聲量不自覺也越降越低了,“克洛諾斯,先別說了,很多人都在看著我們呢,回去我補回你幾兩就是。”

“皇叔你也承認這個錯誤了,我很高興,這証明你是一個真正的貴族。但這個細節可以說明皇叔你最近並不是處于最佳狀態之中。不如……等會就由你來發表演講,可以說話的地方都讓你說,其余部分就由我來,你覺得這樣分工合理嗎?”怒浪不依不饒,仍是湊近歌德說著。

歌德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全場已經完全安靜了,這個該死的皇侄竟然這個時候才來和自己談最關鍵的決策權,眼看連身旁的雷諾代表都側目了,他只能點頭,咬牙嘀咕道:“就由你決策就是。”

“既然皇叔如此吩咐,那我決策就是。”

歌德徹底無語了,怎麼話說到最後,就變成他命令克洛諾斯來決策一切事項了。

所有的喧囂漸漸停止,兩邊的筆錄員聚精會神地盯著主席台,坐在正中的邊緣族長翻開了他面前的演講稿,左側的禮儀適時的敲響了銀鐘,這聲清悅的鐘聲,宣告聯盟會議正式開始了。

“在隆重舉行人類同盟會議的莊嚴時刻,先讓我們懷著哀傷、帶著追思,對在衛國戰爭中所有犧牲的人民沉重默哀。”在邊緣族長里布帶動下,全場千人都從位置上站了起來,默默垂首,邊緣的哀樂中,想起曾經熟悉卻不複存在的人們,不少來自戰亂國的貴族都湧出了熱淚。

阿倫豐富的情感卻沒有浪費在這個時刻,他的目光迅速掠過全場,立即在幾個不顯眼的位置發現了繆諾琳、斯蒂兒、昆桑,卻唯獨沒有東帝天的蹤跡。

當他來回在全場掃射了兩次,甚至連扎斯町隱匿在天空巨型琉璃吊燈也沒有放過,不得不失望的與遠處的繆諾琳交流了一下眼神,他們心中這次會議的真正男主角依舊沒有到來。

默哀完畢,借著全場重新落座的聲響,波特低聲問:“沒來,對嗎?”波特雖沒有見過東帝天,但他擁有敏銳的洞察力和幻術師過人的感應能力。

眼見波特神色里閃過一絲失望,可見他對這次刺殺著實做了不少准備,繆諾琳的情報出錯了?阿倫只好輕聲安慰:“或許,他睡過覺了,一會就該到了……”

“……”

邊緣老族長里布開始發言,主要講述的是人類這次同盟會議的重大意義,他的口音里帶著濃重的邊緣口腔,但這沒有影響他的正常發揮,更不妨礙他把這次重要的發言整整說了一個小時。

阿倫側頭看了看這位老態龍鐘的里布先生,記得童年時還曾與他在西北的花海邊同席吃過飯,沒料到今日在這樣一種環境下重逢了。記憶中,每個人都以為他那時已是風燭殘年,沒料到直到今天,他依舊老當益壯。

老族長的發言結束後,便輪到邊緣的友鄰鳳凰城代表發言了,歌德先生的發言稿只有薄薄的兩張紙,而且他也在一開始便嚴肅的聲明,自己僅僅是要簡單的談談目前的局勢,結果一說就是兩個多小時,其冗長的分析報告聽得全場昏昏欲睡,那些用了大價錢混進來的投機商差點就要破口大罵,混帳,有完沒完,我租這個位置的價錢是以分鐘計算的。

直到正午,還是狂風藍雪雲大人友善的提醒:“吃飯的時間到了。”歌德先生才意猶未盡的結束了他的講話。

怒浪打了呵欠,低聲笑道:“很同情鳳凰城內勤部的幹部,每天都要面對這樣的上司。”

“更同情歌德先生本人。”


下午,會場內的氣氛稍稍活躍了少許,畢竟不是每個代表都有歌德先生那樣的過人口才,波特似乎在很認真的做著筆記,他用手肘撞了撞阿倫,阿倫眼角的余光瞥到,波特那本筆記上面插入了一行細字:會不會他已經來了,而我們不知道。

阿倫的目光再次掠過全場,雷諾的斐德克先生的講稿很生動,提及了許多實際的戰例,下面的聽眾基本都在聚精會神的聆聽著,除了刺殺計劃的參與者們,但這些人大多都表現得盡量鎮定,僅僅是目光有些游離,昆桑就稍稍遜色了,他在過去半個時間里,已經是第九次改變坐姿,這已經明顯高于常人的頻率了,或許,東帝天在這小家伙的心里陰影真的太重了,他此刻的手心大概已經滿是汗了吧……

阿倫如此猜想著,正要在自己的筆記上寫上“不會,他化成灰我也能感應到他的存在。”,眼皮忽然猛地的一跳,心髒立即加快跳動了幾分,心湖中仿佛被砸進了一塊巨石,卻平靜無波,他的手微微一顫,潦草的寫上“來了!”

分別坐在他左右的波特怒浪立即看到了,但他們表現得都自然,波特僅僅是用手頂了頂鼻梁上眼睛,怒浪還打了個呵欠,抹著眼角的眼屎,阿倫努力讓自己恢複平靜的心態,在筆記上以平常的記錄速度寫上:第九排左邊最盡頭位置。

這正是繆諾琳猜測區域的邊緣位置,怒浪一臉不經意的掠了一眼那里,原本坐在那里的胖子先生,已經變成了一個黑衣人,那倒霉的胖子應該是剛剛上洗手間的時候碰上了瘟神,怒浪感覺到對方似乎也在注視著自己,不敢細看,目光迅速回到自己的筆記上,緩緩書寫上:准備了。

這時,如雷的掌聲響起,斐德克先生的演講結束了,阿倫等三人不約而同的調整了一下坐姿,選擇一個更方便出擊的姿勢,阿倫默數著自己的呼吸,和手掌拍打的次數,心里不禁咒罵,扎斯町,你還在等什麼,你睡著了,還是中午那頓沒吃就餓壞了?

他不相信以扎斯町的觀察力,聽眾已經換了一人,他依舊渾然不覺,卻沒料到扎斯町此時正處于危險的境地。

這位影月神箭手的注意力從頭到尾始終保持著高度的集中,東帝天剛剛代替某位倒霉的胖子回到位置,他立即就發覺了,但剛剛深吸一口氣,手中的長弓才舉起,還尚未搭箭,心靈卻沒來由一陣顫抖,一份從未體驗過的恐懼感降臨在他的心頭上……

他記得小時候受訓時,在幽靈沼澤里伏擊幽靈地獸,他隱匿在腐草間整整兩天兩夜,竟然在蒙蒙朧朧間睡著了,那幾頭龐然大物姍姍來遲,就這麼從他身後而來,然後在他咫尺之間的身畔踏過,他猛然驚醒,這才醒覺差點就被踏成了肉醬,但就算在那一個時刻,也未曾體會過像此時這般,如此深切的恐懼。

那黑衣人明明沒有抬頭,甚至無法看清他的面容,他的眼睛,但扎斯町卻能感覺到,對方在注視著他,那眼神仿似平靜黑夜里的閃電,無聲無息的閃過,閃過扎斯町腦海時,整個世界也像被扭曲了剎那,四周的一切聲音,一切事物,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在他腦海里緩緩眨動的眼睛,仿佛洞悉世情,看穿一切,扎斯町再也沒有一點事物、一點感覺能隱瞞他,騙過他。

無力感越來越甚,扎斯町內心桀驁的一面狂吼了起來,該死的,憑什麼想控制我,但身體卻像被禁錮了一樣,任他出盡九牛二虎之力,握箭的手臂也僅僅是抬高了一點點。

這時,當主持人介紹,下面由自由天堂代表藍雪雲先生發言,台下又一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這次的掌聲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得熱情,可見藍雪雲在民間的聲望和口碑。

借此機會,波特沉聲道:“改變計劃,你吸引他的注意,我用精神力乘機而入,借他分神發呆的剎那,你們就行動吧……”

波特的聲音里多少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他們都清楚,第一個出手者所要負上的責任和壓力,還有最為重要的風險性,畢竟要面對是完好無缺的東帝天,阿倫明白波特要冒險使用幻術了,他默默點了點頭,站了起來,離開了自己的位置,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他來到了雲石台的邊緣,微笑道:“在阿蘭斯關于我的傳聞很多,我對于世人的關注感到非常榮幸!但很多關于我的故事、生活習慣、愛好什麼的,有不少荒謬之處,譬如說,我真的沒有喝童子尿的習慣……”

台下轟然的笑聲中,所有的計劃參與者都發現了,藍雪雲已經是第二次摸鼻子了,這是隨時跟隨他出手的信號。

阿倫繼續道:“因為會場的氣氛有點沉悶,而各位似乎又對我十分好奇,所以,我決定在我發表演說之前,回答一些關于我個人的私人問題,以調節這里的氣氛,以及諸位稍稍煩悶的心情。好了,各位可以舉手發問了。”

中心會場的氣氛果如藍雪雲先生所料,立即熱烈了起來,八卦心理,人皆有之,更何況這個八卦的對象還是從頭到腳趾都是傳說的狂風藍雪雲,頓時台下有不少的手臂舉了起來,熱切的注視著藍雪雲,尤其是那些抱著前來看熱鬧的貴族,如果有幸能與藍雪雲對話一次,那回去就有炫耀的資本了。

台下的禮儀主持擔心引起騷擾,趕緊幫助藍雪雲大人選擇了一位坐在前排的中年貴族,那人興奮的站了起來,朗聲問:“藍雪雲閣下,很多人都說你入贅塞木家族是為了錢,現在塞木家族已經完全沒落了,你還會和愛莉婭小姐繼續那段傳奇的婚約嗎?”

這真是一個尖銳的問題,不少藍雪雲的擁護者立即在心里咒罵這個微微發福的貴族,竟然把這些八卦雜志上的傳聞擺到台面上去為難狂風大人。

阿倫微微一笑,說:“金錢的多少如果與愛情的成功率成正比,那一定也與分手率成正比。所以我的角度,愛情無關金錢,我仍深愛愛莉婭小姐。”

這句精彩的回應立即又引來了一陣掌聲,阿倫不禁偷偷望了眼繆諾琳的位置,發覺對方的美目正狠狠的瞪著自己,阿倫自問這個答案肯定不合她意,但這個時候,只能裝著沒看到,迎向另一位提問的女性,這位頗有幾分姿色的貴婦因為過于激動,聲音也帶著一絲顫音,問:“藍雪雲閣下,聽說你的眼睛很難看,我…我看民間的雕塑,那里就像兩個鼓起來的氣球……這個…可以讓我們看看你的眼睛嗎?”

坐在她附近的人們紛紛向她投來了不滿的注視,藍雪雲大人要不是眼睛很難看或者有什麼問題,又怎麼會整天帶墨鏡呢,這個花癡激動得忘記別人的忌諱了。

若是平常,阿倫確實會回一句“鼓起來的氣球來形容我的眼睛?那是我生平聽過最漂亮的贊美”,但現在必須要為波特的精神攻擊提供場所,四周的情緒波動就是在為波特鋪路。

于是,他爽快的脫下了墨鏡,全場頓時完全安靜了剎那,接著才是陣陣贊美的驚嘆聲,那是怎樣美麗的一雙眼睛!蔚藍色的瞳孔,像是塵世間最明亮的寶石,又仿佛草原夜空中最亮的星宿,那深邃而迷離的眼神,里面仿佛隱藏有說不盡的故事,道不清的情懷,最動人美麗的傳說,最絢麗奪目的夢想……

這連坐在主席台後的冰風代表,麥琳德女士也忍不住道:“藍雪雲閣下,你轉過身讓我們也看看呀。”

“……”

阿倫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又變成了猴子,這次還是自己主動爭取成為的猴子,不過也是准備隨時出手殺人的猴子。

借此機會,波特的精神力也順利潛伏到東帝天那一帶,阿倫向台下的禮儀主持作了個停止為他挑選發問人的手勢,控制住漸漸加速的心跳,望向東帝天的方向,微笑道:“記得那位穿黑衣服的先生也曾舉手,你的問題是?”

立即全場的目光都看向了東帝天的方向,面對那一雙雙羨慕的眼睛,如果東帝天是一個平常的抱著陰謀而來的家伙,大概立即恨不得打塊牌子出來:老子有舉過手就是魔獸的糞便。

但這一位是東帝天,他竟然慢悠悠的站了起來,平淡的問:“會場布置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花了不少心思吧?”

大伙為之驚嘆,天啊,多遜的問題,沒有深度,又沒有八卦……

阿倫將手中的墨鏡緩緩放入口袋里,之後每一秒,任何一個視線的盲點都有可能令他抱憾終生,他笑容依舊親切,但細心的人可以在這份笑意里嗅出一份詭異的氣息,他輕輕問:“這位先生為何不將帽子脫下呢,莫非,有什麼不便見人之處?”

對,就是這一刻!波特感應到那黑衣斗篷中的一絲情緒輕微波動,馬上全力以赴,強行突入對方的精神世界,波特腦海頓時轟的一聲響,東帝天的肩膀也為之一陣顫動。

漆黑。

無盡的漆黑。

當一切漸漸光明,視覺卻是模模糊糊的,東帝天發覺自己正躺在冰冷的泥土上,腦袋暈眩暈眩的,少年時的樊帝靈正慌慌張張的從樹上爬下,嘴里恐慌的嚷著:“師兄,你沒事吧,都是我不好,害你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嗚嗚……”

東帝天正要回答“沒摔死,別大驚小怪的。”但接著,他意識深處卻在問,我這是怎麼了……

四周所有立即淡化。

模糊,一切再次模糊……

飄零揮舞出華麗至極的軌跡,不遠處有一把熟悉的聲音贊賞著:“不錯,單論劍術,你已在為師之上,日後,切勿忘記你的仁者之心。”

他舞動完了最後一個劍花,回頭握拳道:“老師請放心!我的仁者精神,定可感染世人,載入千秋!”

神龍老國師慈祥微笑,慢慢步近,在漸近的音容笑貌中,東帝天卻忽然想,奇怪,我怎麼好像經歷過這一幕……

老國師的容貌立即模糊,淡去,直到了無痕跡,一切重歸漆黑。

但很快,燭光亮起,他用顫抖的手點燃了燭台上的紅蠟,宿醉後的頭疼正襲擊著他的腦袋,但他很快驚詫的發現,這並不是他的房間。

門外長廊的遠處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似乎是針對他而來,轉頭一看,床上竟還躺著一具雪白的胴體,仿佛正是他夢中深處的倩影。

我在酒醉之後到底幹了些什麼?他用力拍了拍腦袋,正要上前去翻過那個充滿誘惑的身軀察看,但腳步聲卻越來越近,他連忙拾起地上的衣服,破窗而出,往遠方馳去……

心里卻升起一陣撕裂的疼痛,他想,這個夢好真切啊,為何還不醒來呢……

夜空的明月驀然接近了許多,直到那銀色的光華完全將他融入其中,無分彼此。

懶洋洋的舒適感充斥滿了他的全身,渴望就此沉睡,從此不再醒覺。
第十章

我終于醒了嗎?東帝天這個問題才剛剛升上腦海,一張蒼老得令人心碎的臉龐擋住了天上的明月,用沙啞的聲音說:“你醒了?”

第二龍之隱士因為耗費過多的精力去拯救他,衣服已經爆裂,手臂上的龍鱗已經漸漸浮現,他只覺心里一陣劇痛,一種名為良心的事物正怒斥著他,一種名為眼淚的事物正從他眼眶里彈出,他顫聲道:“老師,我這樣對你,你為何還要耗費生命去救我?”

龜裂的龍鱗開始慢慢爬上龍之隱士的脖子,他沙啞著嗓子,緩緩道:“孩子,你的本心不是這樣的,不過黑暗已經完全把你吞噬,我已為你找回本源,在你心里重新種下的種子,總有一天,它會指引你尋回自我。”

看著老師慢慢被龍鱗覆蓋,東帝天放聲大哭,但隨著龍之隱士的倒下,他的哭聲漸漸又停下,他忽然想,這不就是我要達到的目的嗎?這不就是我全力布置後的最佳結果嗎?這老家伙竟然妄圖追回我的武技,那不就等于剝奪了我繼續生存的權力了嗎?死了嗎,死得好啊!

哈哈,他坐了起來,竟然在奄奄一息的老師身邊放聲大笑,笑得如此放肆,笑得如此愉快,但笑著笑著,濃烈的哀傷忽然又將他淹沒了,我曾經信奉的信念完全消逝了,這就是我的仁者精神嗎?笑聲又慢慢轉化成了痛哭,哭得驚天動地,但轉眼又成歡容,如此反複,就像一個瘋子一樣,對著一具慢慢變回龍形的老人又哭又笑,一把鼻涕一把淚。

忽然,荒漠里刮來了一陣刺骨的寒風,頭上的黑暗天幕仿佛變幻了流動的方向,腳下的龍之隱士慢慢的、艱難的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皮上已有了龜裂的痕跡,但他仍努力讓自己注視著東帝天,顫抖著說:“我…我還有話對你說!”

這…怎麼會這樣?好像不應該這樣,老師不該再醒來的……明明一切似曾相識,但漸漸不盡相同,他懵懵懂懂的按照往日的習慣,遵從著老師的指令,半跪下身子,俯身問:“老師,你還有什麼遺命嗎?”

老師卻探出了手,或者說,那只滿是鱗片的龍爪,仿佛要再一次撫摸他的腦袋,東帝天的眼淚再次洶湧,情不自禁的將腰彎下,驚變忽起,那龍爪閃電般抓住了他的喉嚨,抓得如此用力,似乎瞬間就要將他的腦袋撕下。

不對,這是怎麼會事?老師不會這樣對我!東帝天腦子一陣混亂,這是個夢嗎,為何一切如此真實,但面前的突襲又是怎麼回事?

龍之隱士的臉上浮現了笑容,笑得有點陰森,還是那沙啞的聲音,緩緩道:“你還是陪我一起下去吧,等種子發芽成長太耗費時間了。”

呼吸越來越困難了,老師那張笑臉里竟然有了幾分得意之色,沙啞的嗓子似乎也變了調:“完全耗光了我的精神,你確實是阿蘭斯第一人!”

一個模糊的想法從腦海里彈出,瀕臨窒息之際,東帝天忽然醒悟,我中幻術了!

當波特以為勝券在握時,四周一切又再模糊了,一陣恐懼頓時躍上心頭,他心中叫,不好,難道東帝天也是幻術師,已經識穿我了?

但接著,周圍一切重歸清晰,天空仍是扭曲了的黑暗天幕,面前仍是東帝天那張痛苦的臉,波特驚魂未定,他暗自寬慰自己,只是精神力快要臨界點罷了,這個可怕的對手並沒有掙脫幻術的牢籠……

但這陣寬慰僅僅持續了不到兩秒鐘,波特的臉色忽然一片慘白,本以為已在掌握之中的東帝天,面上痛苦的神情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是無比的冷漠,他注視著對手,一絲森然的笑意自他嘴角邊逸出,他慢慢扳開緊勒在他喉嚨上的手,冷冷道:“波特先生,你的冒險精神令人敬佩,只可惜這份勇氣最後能為你換來僅僅是死亡!”

他並不是幻術師,但竟然狂妄到要在他的精神海中泯滅自己的意識?波特只覺一陣夾雜著驚懼的憤慨,他努力催動著最後一絲精神力量,打算再度切換記憶場景,力挽狂瀾,不過東帝天並沒有給予波特這個機會,他已經反客為主,雙手勒住了對手的脖子,那份暴怒的力量幾乎令波特暈眩了過去。

波特絕望的想,在東帝天眼中,他准備勒死的可是他的老師,但下手絲毫也沒有留情,在他的瞳孔里也看不到任何的惻隱和猶豫,我最後一個對手,就是這樣一個惡魔了……

正當波特大半只腳都已踏入了死神的懷抱時,轟的一下,他的腦門一陣劇烈的疼痛,亡靈的土地和那刺骨的風沙消失了,波特發現他又重新回到了伊庫那克的中心會場,身前不遠處仍是傲然而立的阿倫,而那個可怕的對手,胸前卻剛剛多了一支銀色的弓箭,他松了口氣,扎斯町這個混蛋總算出手了,一口鮮血再也忍耐不住,噗一下噴出,這一次,總算是死里逃生了。

波特與東帝天精神戰的時候,最大的得益者無疑是扎斯町,他發覺禁錮住他身體那個無形的牢籠忽然消失了,而腳下那個黑色的影子似乎正輕輕的顫抖著,他立即知道,屬于他的時刻來臨了,彎弓,搭箭,屏住呼吸,全無旁念,瞄准整個世界只剩下那個黑色身影的存在,嗖的一下,弓箭已化作一道驚世駭俗的直線,方才離弦就已命中目標。

很好,命中心髒位置!扎斯町不驕不躁,飛快眨了一下眼睛,迅速呼吸了一口空氣,同時,第二支箭已經上弦,再次屏蔽呼吸,瞄准……

其實在四周的觀眾眼里這一切僅僅是在電光火石間,從藍雪雲笑瞇瞇的對那黑衣人說話,再到那黑衣人似乎猶豫著是否解下罩帽,然後主席台後的波特大人忽然吐血,接著黑衣人中箭,一道銀灰色的液體從他的傷口處流淌而出……

“瞧,那是什麼──”一個坐在東帝天前排的貴族首先發現了不妥。

“好像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他的同伴回答。

“銀灰色血液!”一個投機商腦筋轉得快,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馬上離開座位,往安全通道退去。

銀灰色血液只屬于一個種族,亡靈族的惡魔派間諜潛伏進來了?惡魔所到之處,必定天地變色,引來血雨腥風……

無論這個猜想是否真實,但單就猜測本身就足夠引起恐慌了,嗡的一下,本來安靜的會場瞬間炸開了,驚疑的議論聲,離座聲,慌亂的腳步聲,驚惶失措的倒地聲,無意識的尖叫聲……

尚未經歷過大場面的主持人吼道:“有刺客,所有治安人員注意!”因為這個特殊的顏色看起來太過令人驚懼,主持人的聲音尖銳得很,令氣氛更是恐慌。

但與此同時,刺殺參與者們的腳步也開始移動了,他們逆著人潮,弓著身子,飛速往東帝天靠去。

波特一個近衛,刺殺者名單中的一員,他的位置離東帝天最近,就在慌亂剛開始之際,裝成慌不擇路,跌跌撞撞的反而向東帝天的位置靠去,快接近東帝天時,從某個椅子下猛地抽出光輝十字軍,手腕一抖,包裹十字軍氣息的魔法布立即化為碎片,他選擇的時機非常好,恰恰是扎斯町第二支箭射出之際,他就全力連人帶劍撞向敵手,那份不死不休的氣勢,除了可以看出他的力量和勇氣,還可以看出他對波特的忠誠。

他的氣勢造就了扎斯町的第二箭,已慢慢回過神的東帝天,本可以完全躲開這支企圖刺穿他臉龐的弓箭,但一只奮不顧身的小爬蟲令他必須正視對方的存在,吸引住他第一時間的注意力,腦海里繼續抵擋著幻術的余波,腳腕硬是一移,弓箭從他的肩上穿過,濺射出銀灰色的血花。

中箭的同時,東帝天的手往前一揮,那死士尚未看清楚對手的動作,光輝十字軍已經來到了對方的手中,東帝天隨意一個劍花,那勇敢的先行者已被左右削成了兩段,場面血腥至極。

漫天的血霧之中,東帝天終于昂起了頭,手中這柄滿是光明力量的神器正加劇著他的傷勢,加速著百尸草在血液里的流動,他立即放棄使用這柄兵器的欲望,手腕往上一甩,那柄神器已脫手而出,衝扎斯町的所在激射而去,剛剛將第三支弓箭搭上的扎斯町眼看這聲勢,哪敢抵擋,在吊燈上往後一滾,堪堪避過了這道光輝的銳芒,但十字軍去勢不止,鏘的一聲,正正割斷了這盞巨型吊燈與穹頂天花的連接軸心,頓時,吊燈便如同那釘在穹頂的光輝十字軍,顫抖不已。

糟糕了!扎斯町這個念頭剛升起,手中的弩繩已甩出,接著,那盞華麗的古琉璃巨型吊燈,掙脫了天花對它的所有束縛,呼嘯直下,瞬間轟然著地,濺射出漫天琉璃的碎片,與方才亡者尚未著地的鮮血混雜在一起。

這麼巨大的聲勢,立即有不少倒霉的旁聽者受到禍及,一時間,驚叫的分貝起碼提高了一倍,恐懼感更是成幾何級般增長著,那些本來還在維持秩序的禮儀人員一見有出現這麼血腥的畫面,馬上也加入到逃亡的大軍之中,這令場面更為混亂。

一束煙花在中心會場上的天空爆開了,在陰霾尚未完全退去的天空上,這樣鮮艷的色彩顯得尤為奪目驚心,隱藏著伊庫那克四周的守衛力量立即無聲無息的往中心會場靠去。

在這樣一個情形下,阿倫的速度令他超越了其余的刺殺者,後發先至,第一個逼近了東帝天,阿倫的感官從未像此刻般清晰,四周的每一個驚變,吊燈落地後,每一片琉璃碎片的滑動,空氣中那濃鬱血腥的漂浮,甚至東帝天內心萌生出的那一絲退意,全部一一落在眼里,飄零在手,阿倫深深知道,只要讓他纏上東帝天,那這個亡靈老惡魔逃離的希望將大大降低。

已經沒有比這更完美的開局了,很顯然波特和扎斯町都非常出色的完成了他們的任務,東帝天已經受了兩處傷,其中一處對于常人而言是足以致命的,雖然這個恐怖的對手看起來仍像是絲毫無損。

曾經名動天下的仁者之劍飄零,此刻正幻化出千萬劍影,刺向它曾經的主人,華麗的光華是如此耀眼奪目,令四周所有的光線都黯淡了下來,飄零劍身微顫,劃破空氣所發出的吱吱聲響,如同蘇醒潛龍的尖嘯,連四周紛擾的人聲、吊燈底座落地的巨響聲也不能掩蓋它分毫。

阿倫自問這便是生平最全力以赴的一擊,現在也是他最接近東帝天這座高不可攀巨峰的時刻,在這座仿佛無法逾越的山峰面前,他就如同一道深藍的颶風,承載著千年的憤恨而來,徑直撞向山峰,甚至不求可以全身而退,只求能掀翻這座巨峰的根基,哪怕就此煙消雲散,也在所不惜,經歷過曾經的猶豫和旁徨之後,在此時此刻的全力出擊下,阿倫才明白,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對東帝天的恨意已如此之深,甚至深刻到,已經有了不惜與他同歸于盡的覺悟。

剛剛完全從幻術的余波中脫離出來的東帝天,一身黑袍已在這股颶風到來前劇烈飄動,他袖子往前一揮,面前那排看似結實的椅子,已拔地而起,劃出不同的軌跡,往阿倫撞去,不求傷敵,只求能稍挫阿倫的銳氣。

這些古董級的椅子瞬息已在藍芒下化成木屑,飄零仍是一往無前,從木屑中穿出,徑直撞向東帝天,深藍颶風經過長途奔襲之後,終于狠狠的撞在了巨峰上,事實上,從扎斯町射出第一箭,到現在兩股巨力正是相撞,也僅僅只有眨眼間的時間緩衝。

以東帝天為中心,四周的椅子終于不堪壓力,紛紛脫離原有的位置,卷舞著往四周彈射而去。

阿倫的身影也在不停晃動,真身卻始終如一,他已經放棄了折射身法,用最原始的、最暴力、最強硬的方式,力求將東帝天留在了原地,深藍颶風撼動了那座看似無法撼動的山峰,就這麼穿體而過,仍是呼嘯向前。

飄零重重的劃過了東帝天的腰間,欺的就是東帝天的左肩受傷,無法完全回避,但付出的代價就是東帝天在他背脊上輕輕的按了一掌。

這看似輕柔的一按,同樣是東帝天盛怒之下的一擊,這股陰柔的力量,立即滲入阿倫的體內,幾乎搞亂了他的五髒六腑,難受得令他有立即嘔吐的衝動,把那些好像粉碎了的內髒全部都吐出來,直至重重的跌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強烈的嘔吐感才稍稍斂去,但自腦門淋下的暈眩感就幾乎將他吞噬,阿倫忙捂住了嘴巴,那口同樣是銀灰色的血液差點就狂噴而出。

他強撐著緩緩站起,身形搖搖晃晃中,回頭看去,目的已經達到了,東帝天錯過了逃離的最佳時機,怒浪和繆諾琳已經將他纏住,擅長合擊的斯蒂兒和昆桑也剛從阿倫的身旁掠過,往東帝天奔去。

怒浪的進攻方式委婉多了,他選的是靠牆的方向,防的就是東帝天的逃離,手中的軟劍舞動出萬千的光點,但全是虛招,絕不與東帝天硬拼,畢竟在怒浪看來,東帝天他老人家已經三處受創,尤其阿倫剛才那一下,絕對是大量出血的位置,只要無法讓他療傷,那他老人家總有失血過多倒地的一刻。

繆諾琳的銀色鏈子,化作銀白色的蟒蛇,以瘋狂的速度纏繞在東帝天的四周,讓他無法乘勢追擊阿倫,攻擊的方位全部選擇東帝天左側的弱處,畢竟這個可怕對手的傷全部是在左邊:左肩,心髒,左腰,比起怒浪軟劍的華麗,銀鏈的走勢就陰損多了,只要東帝天犯下一點點錯誤,銀鏈就能化成死神的鐮刀,乘虛而入,瞬間收割走這個阿蘭斯最強者的生命。

怒浪、繆諾琳分別與阿倫並肩作戰時,都屬輔助型的攻擊者,此刻雙方全力施展,竟然也配合無間,就像一對搭檔多時的組合,硬是暫時壓制住重傷下東帝天的反撲。

主席台上,邊緣族長里布一臉鐵青,看諸位代表的架勢,這恐怕是一場有預謀的刺殺,但他還是一招手,陰沉著臉吩咐:“全城戒備,邊緣全力配合諸位強者,緝拿亡靈惡魔!”

會場中心的穹頂上飛出了第二群代表和平的白鴿,不過這一次,它們是受驚而散。
第二十三集
第一章

    一片狼藉的伊庫那克中心會場,阿倫就站在那盞剛剛跌落的巨型吊燈不遠處,破碎琉璃仍未停止跳動,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無規則的軌跡。

    他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催動潛力,還欲轉身再戰,但一股陰柔至極的力量立即從小腹升起,以瘋狂的速度游遍了他的全身。

    體內那銀灰色的液體就像踫上了火焰的煤油,瞬間熊熊燃燒,力量源泉的深處明明是無盡冰冷,但身體從四肢,到體內的五髒六腑,卻是滾燙得無以復加,視線變得漸漸模糊,繼而恢復清晰,然後又是模糊一片……

    四周的人聲、兵刃踫撞聲、琉璃破碎聲,還有不遠處東帝天、怒浪、繆諾琳等人生死相搏的身影,仿佛在這個剎那變得遙不可及。

    這是一種似乎已經被抽離出這個世界的迷朦和挫折,阿倫隱約醒悟,東帝天那全力一擊並沒有想像中簡單,他下了殺手,我的銀色沸點到了!

    手腕上的鐐環不安份地發出低沉的嗡嗡哀鳴,在它那漆黑的表層,銘刻在其上的細小咒文開始閃動,就這麼繞著阿倫的手腕,一圈接一圈的飛速跳動起來,盡力安撫著血液的躁動。

    阿倫從未見過元氣鎖反應得如此劇烈,如希拉女巫所言,保留在他手腕上的元氣鎖殘骸是精華部分,但這一點精華,似乎也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

    我的生命就如此結束了嗎?

    這個想法令阿倫不寒而栗,無奈這冰冷的寒意卻無法令他的體溫降低分毫,繼而,他又覺得一陣解脫的輕松,一切都到了終結的時候了……

    我的一生就像在不斷剝著一顆洋蔥,過去為了繼續而繼續,後來越剝越深,便總期待裡面會有些什麼,但最後,等待我的卻是一片空白……

    自嘲的傷感化作一絲淡淡的惆悵,伴隨著寒流游過他的心靈,但不遠處那道身影卻像一個懊悔的符號,刺激著阿倫的靈魂。一絲不甘從他跳動得越來越緩慢的心髒裡躍出,猶如一點火星,迅速化作熊熊烈火,片刻燎原。

    他站在烈火的最中央,用力撥開那來自穹蒼的巨大的命遠之手,發出令眾神也為之震撼的吶喊:就算天空不留痕跡,我也要證明我曾翱翔而過!

    當他的視線再一次恢復清晰,四周的一切忽然都變得如此緩慢。

    空氣裡浮游的細粒;腳下那剛剛落地,又再次跳起的琉璃碎片;彎頂上剛剛飛出的那群白鴿,它們拍打翅膀的緩慢節奏,以及那脫落的羽毛、那收縮的雙腳……

    甚至體內那急速流轉著的血液,在他這份特殊的感官世界中,仿佛也是徐徐而去。

    還是無法撥開那該死的命運之手嗎?這就是死神即將到來前的預兆了,對嗎?死神先生,念在我曾經為你做出的巨大貢獻;等會你的鐮刀莫要太過粗魯才好,以我的潛質,到了地獄裡說不定就能取代你的位置……

    淡淡的苦澀笑意浮上了他的嘴邊,不遠處戰局的變化落入他的眼裡,變得如此全面,幾乎沒有落下一絲一毫的細節,竟是一種他從未體驗的視覺世界。

    怒浪的快劍灑出層層劍影,但阿倫卻清楚的看到劍身實體所在,其余僅僅是軟劍劃過空氣的殘影所在,其軌跡清楚得就像畫一張白紙上的幾何圖;東帝天那看似飄移不定的身影,其實僅僅是稍快一拍的移動腳步;還有繆諾琳的銀鏈,其舞動的軌跡是從來沒有的清晰,如果從前覺得那是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舞蹈,那麼此刻變作了正在練習的舞步…

    無論如何,此刻出色的預判能力告訴阿倫,一切正朝不利於他們的局勢發展著……

    已緩過氣的東帝天不再受這些虛招所惑,身形一轉,將重心移往怒浪,竟是用受了重創的左肩一晃,那只隱藏在袖子裡的黑手已穿過軟劍舞動出的星星點點,通直往怒浪心髒的位置點去。

    怒浪顯然沒料到東帝天竟然在短短一個轉身的時間內,就看穿了自己的虛實,臉上僅僅稍稍一慌,良好的反應能力已令他立即作出反應,腳下一蹬,身體往後形成彎彎的弧度,整個人像燕子般滑翔,斜斜倒飛了回去,同時手一甩,一串飛刀立即脫手而出,取的並非東帝天,而是剛才自己所站的位置,假如東帝天選擇的是從他那一側突圍,勢必將被飛刀命中。

    逼開怒浪的同時,東帝天右手化爪,往繆諾琳抓去。身體轉動間,他恰恰避開了繆諾琳所有暗藏的殺著,黑色的袖子穿過所有的虛招,用並無受創的右手往繆諾琳的頭顱抓去。

    繆諾琳勉強一側身,避開了要害,狠一咬牙,銀鏈的兩端就像長了眼楮般,盤旋而回,往東帝天的右臂纏去,打算硬受東帝天一擊,也要把對方的右手留下。

    東帝天的右手卻完當肖失了,兩人間的虛空全是這一抓的殘影,失去目標的銀鏈“鏘”一下相撞到一塊,立即丁零當啷的相互纏繞在一塊,那只消失的右手才再次出現,輕輕地在那纏繞的銀鏈上彈了一彈,繆諾琳頓時如遭電擊,悶哼一聲,往後彈射而去。

    大廳裡除阿倫以外的眾人,無一不從內心發出震駭的贊嘆,何其神乎其技的武技應用,全是最平凡的招術,但在最恰當的時機裡使用,發揮出了驚人的威力,甚至還隱含兵法在其中,正確估量了怒浪和繆諾琳的決心、武技、反應、速度、力量……

    很多人看來,東帝天似乎就是一個原地的轉身,也不見多大動作,就已將兩名同樣擁有絕世強者之名的對手遠遠擊退。

    不過,唯有阿倫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東帝天的每一個動作,這些動作遠遠要比看起來的復雜。

    捕抓到東帝天的每一個用心,甚至阿倫還認為東帝天有不少的動作做得並不完美——這證明東帝天此時同樣不無惶恐?或者,罕有的重傷正影響著他……

    這就是死神的視覺嗎?真是奇妙之極,那接下來,昆桑和斯蒂兒可就不妙了……

    果然,東帝天順勢而進,從繆諾琳原來所站的位置穿過,那對黑色的袖子隨意而舞,提前切斷了昆桑與斯蒂兒準備合擊的路線。

    昆桑兩人動作一窒,僅僅出現一瞬間的進退失據,已被東帝天的袖子扇得各飛往一邊,東帝天這才借力轉身而回,回程還順手劈掉了一個神聖聯盟的刺殺者,將奪過來的光輝十字軍再一次投射,往剛剛在天花板上穩住身形的扎斯町射去。

    期間,東帝天的腳步竟無絲毫停留,仿佛是所有人都預先約定,還多次排練,只為配合此刻他踏出如此得引流水、一氣呵成的優雅步伐。

    扎斯町先生已無暇破口大罵東帝天對他的特別關照了,他慌忙藉著穹頂上的繩子,腰一挺,整個人立時急甩了出去,這才堪堪避開這雷霆怒擊,但頭上帽子被切掉了一半,帽子上那根彩色的羽毛飄然而降,捆在腦袋後的頭發也被劍鋒削落,他那缺乏光澤的段段發絲頓時越過羽毛,隨風而墮。

    而他本人,則撞向了會場一側風琴狀的玻璃上,“匡啷”一聲,超過三十米的玻璃牆轟然而裂,漫天玻璃碎片迎著透射進來的陽光,折射出七彩光芒,翻滾而下。

    同時,東帝天已返向怒浪前面所站的位置,這時,前面怒浪射出的飛刀才剛剛在此掠過,他探掌往牆上按去,也不見如何使力,一個恰好可讓他通過的洞口砰然形成。

    所有刺殺者的腦海裡都晃過了絕望的念頭,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難道也無法將這個魔鬼留下?以他這般兔魅一般的速度,讓他逃離此地,恐怕誰也無法將他追上了。

    眼看東帝天就要在此穿出,身形卻在洞口外明顯窒了窒,一張深藍色的魔法網竟然已提前布置在此,東帝天剛剛往外躍出第一步,魔法網就緊緊困住他的身體。

    而主席台那邊,波特正撐起身體,強扣指環,看那魔法網扭曲的形狀,不難想像他此時所承受的巨大壓力。

    如此窘迫的情形,迫使東帝天第一次發出了怒嘯,撼動天地,會場整個空間仿佛也為之顫動了一下。

    他如同一頭受了傷的火系魔獸王者,燃燒自己的力量,來掙脫牢籠,以達繼續向前的目的。

    只見他踏出了無比艱難的三步,終於“砰”的一聲悶響,那張凝聚波特最後一絲精神力的魔法網顏色一淡,無規則的晃動了幾下,隨之煙消雲散。

    波特的胸口頓時如遭重擊,精神海翻起滔天巨浪,又一口鮮血狂噴而出,立即暈厥了過去。

    然而,東帝天因魔法網的存在,身形一窒,為所有人都爭取到了時間。

    兩個埋伏在會場外的涅盤之地刺殺者窺準時機,同時橫斬向東帝天,取的都是常理下東帝天所無法躲避的角度。

    盛怒下的東帝天不得不再次稍停腳步,一個匪夷所思的後空翻,將對方那合練多時的必殺技避過,同時袖子揮舞,那兩個本以為偷襲得手的刺殺者,頓時一死一傷。

    守在會場外圍的衛士們聞風而動,包圍圈成弧形往東帝天圍去,鋒銳的長矛利斧閃出逼人的寒芒。

    然而,在東帝天眼裡,眼前這些凡兵便如同擺設一般,他身形如風,就這麼從人群中徑直撞了過去,手一抓,還順手將一個衛兵抓在手裡,往內城河的方向一擲,腳下再輕輕一踏河邊圍欄,整個人已縱身而起。

    在那倒霉衛士的哇哇大叫聲中,東帝天去勢漸止,正要往下一點—那以同樣速度飆射的衛士,以借到力氣,跳往對岸。

    怒浪和繆諾琳已從後追至,銀鏈和飛刀同時甩出。銀鏈如同有生命的蔓籐,疾速追至,沿著東帝天的腳腕,飛速纏繞而上。怒浪的數把飛刀全數擲出,取的則是假如東帝天真能借到力氣,下一秒可能出現的幾個位置。

    這時,會場邊緣弧頂一帶,剛剛撞碎玻璃的扎斯町方才站穩腳跟,全身上下多處被玻璃的碎片扎得染紅,恍如血人。但他全然不予理會,一眼也沒看自己的傷勢,第三支弓箭在這關鍵時刻離弦而出,如閃電,般往奈帝天的頭顱疾射而去。

    身在半空中的東帝天發出第二聲怒嘯,假如是隨意兩種攻擊組合出現,他也有把握借到力氣逃離,但這三者同時出現,而且還配合得天衣無縫,竟硬生生逼得他不得不被銀鏈扯回來,以此避開飛刀和利箭。

    外面一片肅殺之氣,內裡處處是慌亂的人聲,充滿活力的陽光從弧頂的窟窿裡破入,照耀在阿倫的臉龐上,一滴晶瑩的汗水自他額上湧出,再緩緩流淌而下,他能清楚感覺到那道破牆之外,東帝天被逼退回欄桿之後,在狂怒中含恨出手,除了不少無辜的邊緣衛士死於非命,怒浪和繆諾琳也遭受不同程度的創傷。當昆桑和斯蒂兒的聯手技,將再度躍河的東帝天第二次拉回,東帝天最瘋狂的一面終於展現,竟不退反進,追著昆桑和斯蒂兒痛下殺手。沿途所經,不管是伏擊的刺殺者,還是英勇的邊緣衛士,再或是逃錯方向的倒霉外賓,東帝天根本不作分辨,見人就殺,鮮血迅速染紅了廣場上的大理石,惡魔猙獰的氣息與刺鼻的血腥味混雜在一起,彌漫在整片空間。最令刺殺者心悸的是,刺殺的對象明明已身受重創,卻對他無法奈何,現在還反倒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刺客,所有人都變成了他刺殺的對象!”

    眼看千鈞一發,斯蒂兒即將被追至,已到了命懸一線的時刻……

    阿倫手腕上鐐環的光芒終於盛達極致,那密密麻麻的咒文開始交錯纏繞,織出一朵朵絢麗的花瓣,到達盛極而破的境地,發出尖銳的共鳴聲!”

    仿佛是對命運長久以來不公的抗議,又仿佛是對世情一次又一次束縛的抗爭……

    飛龍沙漠裡那次不幸的變故,看似偶然,其實正是不遠處那個惡魔的所作所為,是他的精心策劃,令父母死於非命,令族人含冤而亡,令他們全部變成了一具具毫無生命的行屍走肉!”

    現在他就在面前的不遠處,復仇的最佳時機就在眼前,錯過了將追悔終生,能就此放棄嗎?絕不!”

    雅玲她正是鮮花盛開的年華,卻因為不是他所出,不具備亡靈惡魔的血統,他就狠下辣手,絲毫沒有因神龍是他的故土而有所顧慮,親手導演了神龍王座主人的死亡,毀滅了他故土的旗幟!”

    殺害自己生命中最重要一個女人的凶手就在眼前,最佳的復仇時機正降臨在這個時刻,難道就此放棄嗎?絕不!”

    阿蘭斯人類土地上萬千人流離失所,這場該死的戰爭摧毀了多少人的家園和夢想,也全因面前這個男人為了一己之私,妄圖要整個世界為他而改變,妄圖顫覆所有人的生命,現在還妄圖禁錮自己的身體,禁錮自己的靈魂!”

    我絕不就此放棄!”就算死亡,我也要看著他早我一刻斷氣!”就算下地獄,我也要把他一同拖進深淵!”

    一聲金屬“啷”的踫撞巨響,恍如阿倫內心的怒吼,元氣鎖最後的鏈環龜裂成無數碎片,迅速化為粉末,一點一點飄舞在那道射入會場的陽光之下。恍如他靈魂深處,在烈火燎原的中央,他終於推開了那只巨大的命運之手!”

    沉寂已久的力量就像沉睡千年的火山,轟然爆發,洶湧而出,沖擊著阿倫被禁錮的身軀,那令人顫栗的能量就像窗外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身軀,照耀進他的靈魂,注入無窮的生機和活力。

    他的腳尖輕輕一點,腳下那柄“飄零劍”立即疾射而出,化作一道藍色的弧線,逕直穿過會場的厚牆,仍不作絲毫停留,“叮”的一聲,已插在東帝天和斯蒂兒之間,恰到好處的封住了東帝天攻擊的路線。

    像是感應到有什麼事發生了,東帝天放棄了追擊,凝重地轉過頭,仿佛能透過那堵厚牆,與阿倫的目光相撞在一起。

    那份熾熱的仇恨,就算是東帝天如千年冰山一般的冷酷內心,也禁不住打了個哆嗦。接著,他發覺,這種名之為“恐俱”的特殊情感,到底有多久沒有降臨在自己頭上了……

    這個念頭方才在腦海一閃而過,那雙熾熱的眼楮竟已來到面前,恐懼頓時在東帝天腦海裡加深了幾分。我竟然也無法看清他的動作了,迪.阿倫,你的潛力終於被完全激發了?

    東帝天尚且如此,四周眾人的感覺更甚,阿倫仿佛是憑空出現在了廣場上。

    他身子探前,湊近東帝天的面孔,仿佛要看穿黑色罩帽裡那片陰影的乾坤。曾親身體會過東帝天到底有何等可怕的繆諾琳、斯蒂兒和昆桑,瞳孔也為之收縮,呼吸也暫停了剎那。

    不過誰也沒料到,阿倫接下來竟是搖頭說:“沒想到這麼近了……還是看不清楚你的樣子!”

    東帝天閣下何曾受過這樣的挑釁,怒嘯一聲,右手已從袖子裡的陰影中探出,看似緩慢,其實迅猛無比,仿佛能撕裂整片空間,周圍每個人都能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壓力迫體而來。遠離力量中心已如此,身為攻擊目標的阿倫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但阿倫僅僅是微微垂下頭,看著那漸漸靠近自己心髒的黑手,像是呆住了。靠得最近的斯蒂兒痛苦的閉上眼楮,不忍再看。

    直到那黑手眼看要穿過心髒,阿倫才抬起了手,輕輕一拍,就已把東帝天近在咫尺的襲擊給化解了,拍開那只黑手就如拍開面前的蒼蠅般,輕描淡寫,仿佛根本沒使用上任何的力氣,還順便一按,就將仍插在東帝天左肩上的弓箭,完全按進了他的體內,銀灰色的液體頓時如泉湧般噴出。

    阿倫笑道:“像你這麼冷酷的男子,肩上插支箭多不雅觀,你瞧,現在是不是順眼多了!”

    東帝天痛哼了一聲,這沉悶的聲音卻像帶著某種魔力,聲波跳動間,激射往四周每個人的耳膜裡,令人煩躁間只覺耳膜轟鳴、幻覺重生。倒在地上的斯蒂兒一臉茫然,顯然陷入了短暫的呆滯狀態。最近的那些衛士更是不濟,一個個緊緊捂住頭顱,發出痛苦的呻吟。

    大地忽然裂開無數道細縫,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裂痕漸漸擴大,火紅的熔巖正從其中噴湧而出,那些地獄深處的怨靈和惡魔齊聲發出令人悸動的哀號,那聲響仿佛能讓靈魂也為之共鳴的顫栗……

    但這些幻覺僅僅在阿倫的感官世界裡一閃而過,一切就已恢復平靜,天空的陰霾依然在慢慢放晴,內城河仍在一側安靜流淌,只是面前東帝天的雙手正漸漸靠近,由小變大的轟至自己面前,恐怕自己剛才若因幻覺而多錯愕一陣,那麼下一秒已被轟成一具毫無生命氣息、血肉模糊的屍體。

    阿倫腳尖一轉,身形一側,就已將這雙重攻擊閃躲開,口中笑道:“好險!”差點讓老師你為我上了最後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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