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玄幻] 慶餘年 作者:貓膩 (已完成)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一章 避暑何須時
    如果是一般的成年人,和只有幾歲智慧的癡呆兒聊天,或許很容易心生厭煩。但范閒不一樣。范閒前世最後的那段歲月都是躺在床上無法動彈,今世修行那個奇怪的霸道功訣時,也經常陷入半植物人狀態,所以他的耐性是極好的,加上對面前這個叫大寶的智障大舅子心生憐惜,所以可以耐得住性子一邊笑著,一邊與大寶聊著。

    在范閒的心中,身旁這個行動有些遲緩的大胖子,實在是比京都裡其他的人要可愛多了,要值得信任多了。

    「我說大哥哥、為什麼大寶這麼胖,你卻這麼瘦?」大寶皺著眉頭,似乎被這個問題困擾得很厲害。

    范閒苦笑回應道:「第一,您才是我大哥,我將來是你妹夫。第二,我並不瘦,只是大寶有些胖。」

    大寶搖搖頭,打了個呵欠,從身邊的桌子上取了塊江南的軟糕放嘴裡,使勁兒嚼著,口齒不清說道:「大寶不胖,只是喜歡吃。」

    見宰相還沒有傳自己的意思,范閒眼珠子一轉,湊到大舅子耳邊說道:「大寶啊,什麼時候我帶你出去玩玩?」

    「玩……玩什麼……呢?」大寶開心說道:「我要打馬球。」

    「嗯?」范閒好生頭痛,心想自己真是給自己找事情做,本想著是帶大舅子去消消夏,順便以此為借口,也把婉兒從禁衛森嚴的皇室別院裡拖出來,哪裡想到這位大胖舅子居然想打馬球,趕緊改口說道:「大寶,想不想聽故事?」

    大寶的鼻孔張縮了兩下,吸了兩氣,興高采烈地說道:「好好!大寶最喜歡聽故事了。」

    於是乎,宰相家的花園裡,開始響起一個清爽的聲音,這聲音在講故事,故事裡說的是,一個長得很漂亮的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在一個森林裡快樂的生活,有一天白雪公主去揀小蘑菇……

    ——————

    「有些出乎意料。」宰相林若甫隔窗遠遠看著那邊,微微一笑道:「你看他是裝的嗎?」

    袁宏道搖搖頭:「不像。看范公子滿面笑容極為真摯,應該是發自內心。」

    「嗯。」林若甫歎息了一聲,「請他進來吧。」

    范閒進入相府私宅後,就一直有些緊張,等走入宰相的私人書房時,第一次看見自己未來岳父的臉,更是忍不住右手尾指輕輕哆嗦了一下,畢竟對方唯一正常的兒子的死亡。與自己脫不開關係。但他的臉上依然保持著恭謹,平靜異常:「拜見林世伯。」

    稱呼是很有講究的一件事情。叫宰相大人肯定不適合。叫老大人也不漂亮,稱聲世伯既可以拉近范家與林家的關係。又隱隱提前展現這門婚事所會帶來的親近感。

    林若甫看著范閒平靜的臉寵,對於這小子的表現看些滿意,略一斟酌後說道:「今日請范公子來,想來範公子也明白是什麼意思。」

    范閒趕緊笑著應道:「世伯喚小侄名字就好。」

    林若甫點點頭:「范閒……對於這門婚事,你有什麼意見沒有?」

    范閒心想自己能有什麼意見,高興還來不及,臉上不自主出現一絲赧色。看見他的表情,林若甫內心深處更加安心,微笑道:「你也看見了,珙兒去後,我只有這一子一女,晨兒嫁與你,你要好好待她。」

    范閒低頭沉聲應了聲是,毫不拖泥帶水。

    「老一輩人,總有去的那天。」林若甫忽然輕聲說道:「如果我冒昧地說一聲,將來若有一日,我要將我的兒子托付於你,你可有這個擔當?」

    范閒略一沉思,站起身來,雙拳一抱躬身道:「理所當然。」

    「日後,我們便算是一家人,所以有些話,我可以當著你的面說明白一些。」林若甫看著少年的雙眼,似乎想看進他的內心深處,一字一句說道:「雖然我與婉兒極少見面,但她畢竟是我的女兒,她姓林,就要為林家考慮。一旦聯姻事畢,相信司南伯大人也明白,你我兩家便是個同生共榮的關係,希望以後無論在朝在野,你都要牢牢記著自己的身份,從此以後,你要護持的,不再僅僅是范家,還有林家的利益。」

    這話確實說得夠直白,但也唯有如此,才表明了宰相大人對於這門婚事,終於真正的點了頭。范閒心頭湧起一陣喜意,雖然娶婉兒過門,是宮裡一手操辦的事情,但能夠得到岳父的首肯,自然會更加名正言順一些。

    只是想到這番話裡別的意思,范閒也不像有些頭痛,這位初初見面的老丈人顯然已經捨了東宮,卻不知道是不是準備靠在二皇子那邊。世人皆道,范府與靖王府都是二皇子的助力,但范閒卻清楚,自己的父親大人心裡想的可要複雜許多。

    ……

    閒事少敘,只說這次相府之行成功結束之後,林婉兒終於覷了個空進了趟宮,在太后面前孝順了半天,又不知怎的說動了往日裡一張鐵面的皇帝舅舅,得了旨意,終於可以離開皇室別院,四處去逛逛了。

    林婉兒的身體在范閒與御醫們的小心操持下,恢復得極好,早就可以出門走走了,雖然病根還沒有除去,但是老是躲成小樓裡成一統也不是個事兒,所以聽說宮裡終於開了禁,范閒大喜過望,第二日一大清早的就帶著馬車和一應準備好了的事物,趕到了皇室別院外候著。

    不知道等了多久,院裡終於熱鬧了起來,先是幾個侍衛打頭,後又幾個老媽子領著,還有幾個樣貌俏麗的丫壞開路,末了,林婉兒才在大丫環四祺的扶持下,款款從裡面走了出來。

    林婉兒穿著件清爽的白色單裙,頭上戴著個隴西竹圍成的笠帽,這種笠帽極輕,帽子下沿是薄薄的一層輕砂,遮著陽光,也遮住了她的清美容顏,只隱隱看得見眉眼唇角里的喜意。

    范閒迎上前去,那些老媽子們卻是看見這位新姑爺便開始緊張起來,像抗洪一樣英勇堵在了郡主的身前,數雙如電般目光,惡狠狠地看著他。

    范閒大怒,心想小爺談個戀愛還要被你們這些傢伙打擾,真弄煩了自己,再給你們下點兒瀉藥,閒目如電,瞪得你們肚痛入廁不能出!

    林婉兒略帶歉意地看了他一眼,手上卻是用力擰了一下身邊的大丫環。四祺吃痛,險些聽了出來,心想自己又得罪誰了?但她明白小姐的意思,趕緊著上前對姑爺說道:「范公子,分兩拔走吧,在西城避暑莊再見。」

    避暑莊是皇家消夏園林,在京都西側約二十里外、如果不是林婉兒今日出遊,范閒倒是沒有資格進去享福。

    范閒冷哼了一聲,但也知道成親之前,如果便和婉兒坐一輛馬車裡,只怕她會羞,那些老媽子會瘋,所以不再多話,卻給身邊的若若使了個眼色。若若會意,微微一笑,走到了未來嫂嫂的旁邊,輕輕拉著林婉兒的手,說了幾句什麼,然後便隨著別院的一行人,上了宮中的馬車。

    「哥,做駙馬……真的是一件很惱火的事情。」范思轍在旁邊很同情地看著范閒。

    「秋天快來吧。」范閒歎息道:「讓你姐跟著嫂嫂應該沒問題,那些該死的老媽子,總不會以為百合也會在馬車裡綻放才是。」

    「百合是什麼?」

    「一種聖潔的植物。」

    兩邊走的極早,天剛剛亮便出了門,但等車隊趕到避暑莊時,太陽也早已經醒了過來,像對待同志一樣溫暖無比,熱情無比地照耀著大地上的一切。

    好在皇家的行宮早就考慮到了這些問題,嬌貴的皇族們都拒絕接受太陽的熱情,所以山莊修建在密林之旁,鄰山望湖,遮陽迎風,湖面平靜,但清風依然徐徐吹來,帶走林間最後一絲燥氣,還以眾人一片清爽。

    范閒站在湖邊的草地上,看著眼前景致,心中好生讚歎,這天子家的農家樂活動確實不一樣,生活待遇較諸一般臣子實在是高上太多。

    括說入避暑莊的時候,不知道若若使了什麼招數,竟是說動了皇家的侍衛,將那幾個老婆子全部留在前莊喝茶打馬吊去,這湖邊只留下了一干年青人,待衛或站或坐地在遠方站崗,丫環們難得出來玩一趟,嘰嘰喳喳個不停,倒是將湖邊清靜減了三分,不過沒有魚眼珠子們在一旁打擾清興,范閒還是覺得很舒服。

    與眾人離的遠了些,又咬牙切齒扮鬼臉趕跑了大丫環四祺,范閒終於能夠和婉兒單獨地呆上一陣。

    「真難。」范閒感歎著,右手從青青的草裡像條蛇一般鑽了過去,如閃電般抓住婉兒軟軟的小手,臉卻依然平靜望著湖面,「想和姑娘見上一面真難。」

    手被捉住,林婉兒的臉馬上紅了,羞得低了頭,卻沒將手抽回來,只低聲啐罵道:「這時候又來喚姑娘了,也不知道是誰天天晚上沒臉沒皮地爬牆翻窗。」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二章 湖畔吹來孜然風
    范閒嘿嘿一笑,也不反駁什麼,只是拿著手指尖在未婚妻的掌心裡撫著,雖然是兩世老處男,但畢竟也是加籐鷹薰陶出來的新一代,這些小手段,哪裡是林婉兒所能禁受的住的。姑娘家只覺一陣急慌,都有些坐不穩了,范閒腆著臉湊了上去:「要不然靠我懷裡?」

    「大哥確實有一套。」范恩轍坐在車上不肯下來,他嫌草裡蚊子多,看著遠處湖邊的那一對男女讚歎道:「這剛與未來的嫂嫂見面,就能坐到一處去了,若再呆幾個時辰,豈不是就要提前洞房?」

    范若若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只是她雖然知道兄長偶爾會夜探嫂嫂香閨,但確實不清楚范閒與林婉兒見面的頻率有多高,所以看見這一幕後,也同樣有些吃驚和佩服。

    「快下來幫忙卸東西。」若若拍了拍范思轍的腦袋,笑著說道:「總不好讓那些侍衛來做。」

    范思轍瞪著眼睛說道:「這些下人是做什麼用的?」

    范芳若微微一笑道:「都是些丫環,可沒你力氣大。」

    不知為何,一看見范若若清清淡淡的笑容,范思轍這二世祖便無來由地害怕,乖乖地從馬車上爬下來,開始去幫那些嬌滴滴的丫環們卸東西。也不怪范若若要他幫忙,范閒今兒個出遊帶的東西著實不少,幾個丫環加上范思轍折騰了半天才搞了下來。

    范思轍抹著額頭上的汗,對著湖邊上大聲喊道:「大哥!東西都卸下來的,是些什麼東西?」

    坐在湖邊的范閒聽著這聲喊,才想起了這些事情,一拍腦門兒,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婉兒告了聲歉,起身拍拍臀下的碎草屑,走到了馬車邊上,開始吩咐大家如何安排。

    在京都安定下來後。奶奶把他留在澹州的那些家什全部寄了過來,所以今天都派上了用場。計有手工帳篷三個,燒烤鐵架一隻,大眼鐵網幾片,胡椒孜然罐一袋。鹽若干,竹條若干,雞蛋若干,河魚幾條,蘿蔔、豆腐一大堆,細碳一袋,總之就是個完完整整的燒烤架式。

    有丫環指著堆在一起的破布好奇發問:「這是什麼?」

    范閒好心解釋道:「帳篷。」

    丫環很好學:「是行軍打仗用的嗎?」

    范閒微微一笑說道:「晚上也可以在湖邊看星星。」看見范公子清逸脫塵臉上的可親笑容,明亮雙脾裡的溫厚之意,丫環不再好學,羞羞遮臉去了別處。

    生起碳火之後,自然有人過來接手,范閒搬了抉石頭坐在鐵網邊,小心翼翼地塗抹著醬汁與作料,竹籤穿過魚肉,淡淡清香隨著火氣的蒸烤散發出來。他抽了抽鼻子。看了遠處湖邊孤單坐著的婉兒一眼,微微一笑,沒有放太重的口味。烤好了三串魚。遞給弟弟妹妹一人一串,他便往湖邊走去,坐到了林婉兒的身旁。

    「給。」范閒溫和笑著。

    林婉兒滿臉狐疑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的手藝能成嗎?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唇邊嘗了一口。然後緩緩咀嚼。眼晴漸漸地亮了起來,望著范閒嘻嘻一笑。卻是根本不及稱讚他,就開始大塊朵頤,只是烤魚太燙,她一邊捨不得魚肉離唇,一邊卻是燙得直吐舌頭,空著的那隻手不停在嘴有扇著,哈著氣。

    很可愛,真的很可愛,可以愛。

    范閒看著她肉嘟嘟的唇瓣,不知怎地就想到慶廟初遇時的那隻雞腿了,取笑道:「晨兒,最近這些天我可沒少拿雞腿給你吃,怎麼還這麼饞?」

    林婉兒鼓著臉,氣哼哼說道:「早知道你烤東西這般香,我才不會吃那冷冰冰的雞腿。」

    范閒哈哈大笑,險些跌倒在後方,自己這未婚妻的性情真有味道,有時候會羞怯無比,低著頭都不敢看自己一眼,有的時候卻會使些添情增趣的小性子,病怏怏的身子卻喜歡扮小老虎,還是那7個字:Q,兩個字:可愛,三個字:卡哇依。

    林婉兒回頭望去,只見那邊的燒烤攤子處比湖邊要熱鬧的多,范思轍早就啃光了手裡的烤魚,正在那兒指揮著丫環整幾根玉米棒子烤來吃。只有若若吃得秀氣些,一邊吃一邊沿著林子在走,不知道是在看景,還是在想什麼心事。

    目光落在從馬車上卸下的那堆東西上,林婉兒越發覺著自己的未婚夫有些古怪,好奇問道:「往年出來遊玩,多是在山莊裡吃飯,也沒見下面這些丫頭如此高興……還有就是,你今天拿的這些東西,看著怎麼都有些稀奇。」

    范閒笑著解釋道:「雖然她們都是丫環,但都是隨著你過日子的大丫環,成天錦衣玉食,又有幾個真正自已做過飯吃?今天這燒烤不見得味道有多好,但勝在自己動手,感覺不一樣,這味蕾的反應也就不一樣了。」

    「味蕾?」林婉兒有些迷糊,睜著大大的眼晴望著范閒。

    「人舌頭上的某種小器官,可以感覺到味道。」范閒知道這事兒很難解釋清楚,畢竟肉眼不如顯微鏡好使,隨便解釋道:「舌根感苦,舌前感甜,就是這個原因。」

    林婉兒呵呵一笑說道:「到底不愧是費大人的學生,對這些事情如此清楚。」

    聽她提到費介,范閒便是一肚子氣,畢竟與自己師徒一場,感情不錯,自己來京都好幾個月了,連陳萍萍都已經回到了京都,為什麼費介卻不肯回來?實在是有些過分。先將這些事情扔下,看著婉兒艷羨的目光,范閒又整了個二人小灶,拿了些材料過來,二人邊烤邊吃,當然,大部分情況下是范閒在烤,林婉兒在吃。

    在香氣的圍繞之中,這對未婚大妻向溫溫碳火上的食材發動著溫柔的攻擊。

    ……

    「嗯,這調料似乎也不多見。」林婉兒伸出嫩嫩的舌尖,輕輕舔去唇角上的一粒芝麻,滿意無比地歎息道:「真是很香啊。」

    「開玩笑,芝麻開門就有,這點兒孜然可不好找。」范閒在心裡想著,如果不是和慶余堂的掌櫃們關係不錯,今兒拉到避暑莊來的這些物事,還真不容易湊齊,嘴上卻回道:「你若喜歡,以後成親了天天做給你吃。」

    林婉兒臉色變得極快——當然不是翻臉不認人的那種變化,只是聽著成親二字又習慣性地羞答答低了頭,只是今天這場合有些不大適合,她的唇上還滿是油膩,鼻尖上還有一抹灰,怎麼看著都像是在自家廚房裡偷吃的小男孩兒。

    范閒看著她的臉蛋呵呵笑了起來,依晨真不是一個特別漂亮的女生,但不知道為什麼,在自己眼裡,總覺得她的五官無一處可以挑剔,神態無一絲不可愛。看見他笑自己,林婉兒有些惱怒地作勢欲撲,范閒趕緊張開雙臂準備捨身飼虎。

    反正湖邊隔的遠,一大叢水生木恰好檔住了那些丫環的目光,范閒以為自己可以頭一次光明正大地攬香色入懷,不料婉兒卻是面露尷尬,強行止住了滾落范閒懷裡的勢頭。

    范閒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拿手帕去湖邊沾濕,然後回身坐在林婉兒的身邊,盯著她的臉蛋兒,極細心地將她鼻尖和下巴上的灰漬柔柔擦去。

    二人離得極近,感受著郎君溫柔而專注的目光,林婉兒緊張得不行,雙手緊緊攥著襦裙的下擺。范閒也發現了她的緊張,一時失措,拿著濕手帕的手停頓在了她粉頰之側,目光對望,似乎連呼吸聲都開始交織在一起,彼此起伏著,開始混合了頻率,逐漸加快。

    心動不如行動,范閒二話不說,低頭便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林婉兒一驚,旋又一羞,接著卻是淡淡失望。只是她的失望還沒有來得及遮掩下去,范閒的雙唇已經堵上了她準備假意嗔怪的嘴,濕濕的,軟軟的,香香的,甜甜的。

    「哎喲!」范閒發現下唇被小女生狠狠咬了一口,趕緊直起身來,讓自己的雙唇逃離了犯罪現場。

    定晴一看,卻發現婉兒眼中滿是笑意,只是這笑意中多了幾絲春光明媚,就如同二人身邊這湖水一般,水波如鏡卻依然微有高低柔流,蕩人心魄。最可愛的,還是姑娘家似笑非笑時,白如潔貝的上門牙……還可愛無比地咬在自己肉乎乎的下嘴唇上。

    范閒心頭一蕩,鼓起餘勇,將自己未來的妻子拉進懷裡,再不讓她逃開,手指輕點她軟乎乎的臉頰,輕聲說道:「小老虎,當心我吃了你。」

    林婉兒身子緊張地僵在他懷裡,如春湖般的雙眸卻依然迷媚。她咬著下唇,望著范閒說道:「婉幾身子沒大好,郎君捨得嗎?」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三章 妖精吵架的典故
    捨得捨得,不捨哪有得?但范閒瞧著這小媳婦兒任君品嚐快樂,根本不可能變身柳下惠,內心深處早己是一片火熱。如果要這時候放手,范閒都會鄙視自己,吃便吃罷,上了飯桌還講什麼客氣。

    所以兩個人漸慚合成一個人。

    ……

    雖然有水生叢樹遮隔著,但湖光山色多明媚,那邊小兩口的親熱景象總是會影影綽綽落入丫環們的眼裡。丫環們很聰明,各自將眼光移開,有的低身去翻肉片,有的背過身假裝檢查小姐妝盒,有的不知如何處理,只好低下身子,輕喚一聲,冒充腳扭了的可憐小女生。

    范思轍正在大嚼著,沒有注意到湖邊有妖精吵架,若若此時正在山林邊散步消食,似乎也沒有瞧見這邊。而那些丫環之所以沒有連咳數十聲,以阻止這種大傷風化的事情發生,全是依賴於范閒這些日子裡的填鴨政策。

    ——如果要謀國事,就要向太監頭子行賭,如果要謀家事,就要向這些貼身丫環們行賭,范閒深深明白其中道理,所以這些天裡,隔一時便打賞,仗著老子是戶部侍郎,仗著澹泊書局正在源源不斷地撈銀子,他出手極大方,丫環們極歡喜,早就將天秤偏向了未來姑爺這側。

    不知過了多久,湖邊的兩個人終於呼吸困難地分開,氣喘吁吁的,髮絲微亂著,看上去倒有幾分狼狽,不像是親熱,倒像是打了一架似的。

    林婉兒伸手捋了捋頭髮。餘光瞥了一眼遠的丫環們,猜想應該沒有人瞧見。但依然羞惱大作。狠狠地瞪了范閒一眼,心想這光天化日的,未免也太荒唐了些,但唇上此時似乎還殘留著些許甜甜的香味,讓小姑娘家家心頭一片慌亂甜蜜交織。

    「怕什麼?平日夜裡也沒見你這般不自在的。」范閒小聲在她耳邊調笑著,手指施出「小手段」輕彈了一下她白瑩潤美的耳垂。

    婉兒又是一聲輕呼,再也忍不住。擺起小拳頭,朝他胸脖上捶了下去。

    「謀殺親夫了。」這是前世范閒和夥伴們早就開膩了的玩笑,但在這湖邊對著自己其正地末婚妻說著,卻別有一番滋味。

    婉兒「虎虎有生氣」一口咬了上來,范閒手腕一痛,強忍著沒有叫喚出口,苦笑說道:「又不是妖精打架,怎麼狠成這樣。」

    妖精打架這典出自紅樓夢第七十三回,傻大姐在大觀園裡揀了個香囊,上面繡著一對赤裸男女相抱盤坐。這傻大姐不知道是春宮畫,卻以為是妖精在打架。後來隨手交給了邢夫人。才有了後來抄檢大觀園的那齣戲。

    本來慶園應該沒有誰知道這個典故。但有些日子林婉兒聽說自己郎君開了家書局,號稱有石頭記全本。所以早就逼著范閒將後面十來回「抄」了出來,今日一聽這四個字,馬上就羞紅了臉,有些悶悶不樂說道:「把我當什麼人呢?」

    范閒笑嘻嘻說道:「當然是好人啊,前人說過,妖精打架,打的是一種至善至美的架,更何況我們先有只是妖精吵架而已。」

    「呸!不知哪裡來的歪門邪說,還要借假前人之名。」林婉兒噗哧一笑,「再說了,妖精打架和吵架有什麼區別?」

    「打架自然是手看之,足蹈之,身體每個能用的部分都得用上。這吵架嘛,當然……是只動嘴的。」

    「去死。」

    范閒心裡那個得意,應道:「那就死你身上好了。」

    ——————

    避暑莊裡避暑時,戀愛中的男女身處佳湖青山之間,最易消磨時光,一眨眼的功夫,竟就到了午間。不知被范若若施了什麼手段留在前莊打馬吊的老嬤嬤們終於記起了正事兒,屁顛屁顛地前面趕了過來,對范閒眉開眼笑著,想來牌局上得了范家不少好處。

    但范閒依然瞧著她們不順眼,因為這些老嬤嬤一來,自己是無論如何再也無法一親香澤了,起坐都得持禮,與婉兒遠遠隔著。

    午時用膳,自然不能由著范閒靠烤魚糊弄過去,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了山莊裡,選了個清雅的院子,自有下人去準備吃奮,正飲茶閒聊間,聽得遠方傳來一陣車聲。范閒與林婉兒同時微笑站起,似乎都知道來的是誰,但二人發現對方也站了起來,忍不住互望一眼,十分詫異。

    來者是客,來者皆是客,只是卻是范閒與林婉兒兩人分開請的,起先互相並不知道,所以當看著兩輛馬車上的人下來後,范閒與婉兒都有些吃驚,婉兒在吃驚之餘多了一些緊張和感傷,范閒在吃驚之餘多了一些緊張……和頭痛。

    林婉兒請來的是葉靈兒,她知道前些天二人在皇室別院外的那場打鬥,所以今天刻意借郊遊的機會,想讓葉靈兒與范閒多接觸接觸,清除彼此此間的仇視,也等若是想做個病懨懨的和事佬。范閒自然明白婉兒的意思,微笑著迎了上去,拱手一禮道:「見過葉小姐。」

    葉靈兒經過那天之後,雖然鼻頭酸痛似乎猶在,但卻無半絲扭捏作態,竟是一抱拳做俠女狀:「見過范公子,范公子身手了得,小妹佩服。」

    范閒呵呵一笑,心裡卻有些奇怪的感覺,暗道這是準備在古代拍古裝片?」

    范思轍看著葉靈兒從馬車上下來,與兄長打招呼的模樣,壓低了聲音對若芳說道:「姐,我看明白了,未來的嫂子想當和事佬。」范若若嗯了一聲,滿臉微笑著準備上前見禮,不料聽到了范思轍的下句括,不由頓住了腳步。只聽范思轍淫淫說道:「只怕嫂子開門迎客,卻要給自己迎個妹妹。」

    范若若啐了一口,重重在范思轍額頭上敲了一下,低聲罵道:「且不說哥哥的心思如何,即便他想娶,以葉小姐的身份,難道可能做小?」在她的心裡,哥哥娶誰都無所謂,只要他喜歡便好,這點倒是和范閒對她的期望差不多。

    另一輛馬車上下來的是個大胖子,正在僕婦的扶持下略有些慌亂的四處打望著。范閒一個眼神過去,示意若若將葉靈兒帶去休息,一手去輕輕拉了一下婉兒的衣袖。

    林婉兒看著那個大胖子,忍不住將手放到唇邊掩住,卻仍然有一聲極低的輕呼,再回頭望向范閒時,眼中滿是感激。

    「去吧。」范閒用溫柔的微笑鼓勵著她,兩個人往馬車那邊走了過去。大胖子見到范閒,本來有些驚恐的表情馬上就變得眉開眼笑,本就有些開闊的眉間距離頓時被拉得更長,往前挪了幾步,拉住范閒的手喊道:「小閒閒,原來是你啊。」

    「大寶,不是說好不准這麼喊我嗎?」范閒苦著臉說道。

    林婉兒本有些微微悲哀,心想自己這個沒見過幾面的傻哥哥似乎將自己忘記了,但聽見大寶稱呼范閒,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問道:「小閒閒?」

    范閒無奈地點了點頭。

    「謝謝你。」林婉兒感動地望著范閒,「你知道我不方便見他的。」

    「知道。」范閒笑了笑,轉身拍拍大寶高大的肩頭,「大寶,今天沒有馬球看,不過還有別的好玩的。」

    這處院子在山坡下,通堂一門,可以遠遠望見山下那汪碧湖,大寶抽了抽鼻子,搖搖頭:「小閒閒,這水是綠色的,不是藍色的。」

    范閒歎口氣道:「因為這水不夠深。」

    「那我們去看看有多深。」

    范閒打的如意算盤是今兒將大寶拉來,一是免得大舅子天天在家裡憋慌了,二來可以交給范思轍帶著玩,反正都是兩個小孩兒,哪知道范思轍對於吃虧的事情有一種先天的敏感,一看見來了個大傻子,早就躲得遠遠的。范閒被大寶拖著手,只好無奈地往山下走,心想這午飯大概也泡湯了

    傻姑爺與傻舅爺正要走出門口的時候,大寶忽然回頭,很認真地看著林婉兒:「妹妹,你為什麼不跟上來?」

    林婉兒先是一怔,緊接著卻是心中一酸,原來沒見過幾面的傻哥哥還記得有自己這樣一位妹妹。她趕緊脆脆地應了聲,走上有去牽住了大寶的另一隻手。

    ……

    入夜,遠處閣樓裡傳來極輕微的麻將牌落地的聲音,侍衛們聚在一處喝酒,事務清閒,天下太平,全放鬆了警惕。丫環們白天玩得累了,又喝了幾盅黃酒,自去睡了。至於被服侍的那些主子們,更是早就已經下幔安寢。偶爾,林畔搪裡響起蛙聲陣陣,湖中偶有魚兒夜遊破水之聲,更襯得皇家避暑莊裡一片寧靜。

    靠著湖極偏僻處,有一個帳蓬正躲著月光悄悄藏在樹林之中,接受著湖面夜風的吹拂。正是夜半無人私語時,帳篷之中小兩口在應景說悄悄話。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四章 夏日覓得一枝梅
    「你就這去把我背出來,也不怕司祺發現?」

    「她現在天天睡得這麼沉,我連迷香都不用,估計她也醒不過來。」

    「可是,可是……總有些不好意思。」

    「看看星星,看看星星而已。」

    「你說的話能信?」

    「那婉兒你準備做些什麼?」范閒壞壞笑著望著她的臉,帳外的月光並不明亮,所以林婉兒的臉顯得格外朦朧,格外美麗。

    林婉兒極好看地皺皺鼻尖兒,假歎道:「許了你這樣一個大色狼,半夜槍人,我又有什麼辦法?」

    范閒也歎了口氣:「我也擔心總這樣偷偷摸摸的,將來成親後,萬一要是回咱倆的臥室,我不會走門了,那該怎麼辦?」

    林婉兒啐了他一口,生怕他的心思真往邪裡發展,畢竟此時夜深人靜,二人獨處,萬一他真想……如何如何,自己也無力阻攔。

    范閒不知道姑娘家的心思,如果他知道林婉兒此時已經想到了無力阻攔四字,只怕早就撲了上去,正所謂非不能,實不為也,在范閒的概念中,一旦女子想到無力阻攔,那其實就是已經做好了不阻攔的準備。

    二人躺在軟軟的墊子上,帳子拉開了一道縫,從帳裡往上望去,正好可以看見一帶星空,今夜月淡,所以星星顯得格外明亮,在幽黑中帶著絲深藍的夜幕裡,溫柔地注視著大地上所有的情侶。

    林婉兒斜倚在范閒的懷裡,范閒只覺鼻端傳來陣陣淡香,胸腹處是小姑娘柔軟彈嫩的背臀,夏日少年青衫薄,就像沒有布料攔在二人中間一般。毫無疑問,此時還沒有反應的男子,不論是十六還是六十,那都已經淪落到了禽獸不如的階段。所以范閒有些緊張地緊了緊雙臂,讓兩人的身體靠的更近一些,不留絲毫距離,迷亂或幸福的感受著懷中傳來的每一分觸感和彈潤。

    范閒開始變魔術了,右手先前還牽著婉兒地手。下一瞬間卻不知怎麼跑到了姑娘家的胸前薄薄的衣衫裡,握住了某處柔軟所在,豐潤一片。

    帳蓬裡無比安靜,就連湖上微微的波濤聲都顯得十分羞澀。

    良久之後,帳蓬裡傳來幾聲羞聲還有年青男子陶醉的聲音:「世上總有些事情果然眼見也不為實,實在是很難掌握……很難掌握。」

    ……

    林婉兒的耳根子都紅透了,嗯了兩聲,扭著身子要擺脫范閒的魔掌。卻哪裡敵得過初哥的爆發,身子被挑逗得愈發軟了,情急生智,咳了兩聲,硬生生掙出幾分柔弱感覺來。

    果不其然,范閒一怔,以為她著了涼,趕緊念了幾遍清心普善咒。強壓慾念,將她的衣衫理好,扯毯子給她蓋上。林婉兒余羞未褪,心裡卻有些好笑和感動,生怕他再次變身,眼珠子一轉就轉了話題:「今天白間……看你整那些新鮮東西。如果拿去賣。只怕能賣不少吧?」這說的是那些燒烤作料和此時二人住的帳篷。

    范閒此時有些慾求不滿。嘶著聲音說道:「堂堂郡主娘娘,操心這些小錢做什麼?來。再親個嘴兒。」

    林婉兒又羞又急,說道:「你又開書局,又做豆腐的,人家以為你喜歡經商。」

    范閒心想做豆腐倒罷了,吃豆腐是真喜歡,苦著臉回答道:「我得證明自己能猙錢,只有這樣,將來咱們的皇帝舅舅將內庫交給你我打理,才會放下心來。」他入京之後,著力做生意,交結慶余堂,便是為著這事兒。

    二人滾燙的身子這時候終於冷靜了許多,相擁抱著看星星聊閒天不知怎的,就講到前些天范閒去宰相府拜訪老丈人的事情。

    「爹爹……身體還好吧?」林婉兒關心問道,她極少能見到自己的父親,但心裡還是無比牽掛,今天看見傻大哥,想到二哥林珙早逝,父親一人孤苦,只怕很傷心,自己身為人子,卻無法侍奉在旁,實在是不應該。

    范閒知道她在想什麼,安慰道:「都挺好的,將來成親後,我們一起孝順著,總比現在要好些……對了,宰相大人可是真的同意咱們的婚事……」

    二人的聲音越來趕低,漸趨不可聞,消瘦在這沉靜的湖畔夜色之中,至於當晚還發生了些什麼,日後再作計較。

    ——————

    第二日大光入窗,二人自然不可還在帳蓬裡,不然讓那些護衛丫環們知道了自家的女主子,將來的男主子居然一整夜在外面恩愛親熱,這件事情一定會成為京都月內最轟動的八卦新聞。

    范閒與林坑兒分別在各自的房間床上睜眼,揉眼,翻身,微笑,回味,傻乎乎地伸著懶腰。

    眾人起床後開始分桌用膳,丫環僕婦們忙個不停。林碗兒坐在圓桌之旁,溫柔地給……大寶夾醬菜絲下清粥,眼光都沒有瞥范閒一下。在另一邊,范閒忙著給妹妹吹涼碗中的熱氣,顯得特別兄妹情深。

    范閒與林婉兒沒有互視一眼,但二人眉眼間蕩漾著地某種情緒,讓整個廳間都開始散發一種叫做幸福的味道。敏感如葉靈兒,聰慧如范若若,極為狐疑地互視一眼,又極有默契地移開眼光。

    天色尚早,吃過飯後,范閒正準備去林間找個僻靜處活動身體,保持天必須進行的修行,不料葉靈兒卻正色走到他面前,一抱拳,請他指點。

    葉靈兒回府之後,與父親說起過那日在皇室別院外的較量,葉重細細考問之後,對於范閒的應對大加讚賞,說道這位范公子當初能躲過那場刺殺,生剖程巨樹,果然不凡。聽了父親的話,葉靈兒終於對范閒有些服氣。但卻稟持武道葉家的理念,找到機會就誠心向范閒討教。

    所謂討教,其實只能證明葉靈兒服氣沒有服到骨頭裡。

    范閒極少與人對練,當初在澹州時,基本上屬於被五竹叔暴錘的可憐角色。所以今天有資格指點一下身為七品高手的葉靈兒,不免有些意外的快樂,說話指點倒也實在,只是五竹不是好老師,他也不是好老師,只會說這一拳應該如何直,這一讓應該如何省力,只能從淺顯的外在出發。無法總結出一套先整的理論。

    所謂小手段,是范閒如今的成套殺人技了,只是教人卻有些不方便,尤其是教一個眼若翠玉般清亮的漂亮小女生。而且范閒也不是個一見人便會掏心窩子的實誠人,所以葉靈兒不可能學到五竹殺人的精髓所在,但終究也有所進益。

    范閒微笑,今日總算將葉家流雲散手全部看清楚了,原來就簡單的一雙手。竟然就可以演化出如此多的攻擊方式,即便是葉靈兒出手,就有破風殺神之威,如果是葉重或者是葉流雲親自使出,只怕大劈棺之技足以破開石墓,而散手如枯枝總以令對手身法凝結不能躲!

    一番拳風掌勁下來。范閒很滿意葉靈兒身體的柔韌程度。只是微笑望著姑娘家小蠻腰的眼光總顯得有些異樣。葉靈兒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然只怕會勃然大怒,猶自沉浸在范閒先前出手的軌跡角度以及力量的完美配合感覺之中。深受震撼。

    總之,這個買賣沒有虧。

    許久之後,樹林裡傳來一聲呼痛,范閒揉著手腕走了出來,後面葉靈兒捂著鼻子也是了出來,終於變得徹底老實了。

    ——————

    其實,對於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來說,每天的生活就像流水帳,只是一步接著一步,日日重複,難免有些無趣。但權勢與富貴這兩樣東西,似乎可以保證流水帳目上偶爾會出現些新鮮的數字來。

    大寶和范思轍被范閒踢去後山騎馬射箭去了,自有侍衛保護,丫環服侍,不需要太過操心。如今的避暑莊裡,便只剩下他一個男子,外加婉兒,妹妹,葉靈兒三個姑娘。

    安坐庭間,啜茶聽曲,看著有幾分姿色的姑娘淺吟低唱,范閒微笑著,心想權勢真是個好東西,郡主要聽曲兒,便可以馬上從京都喊人來唱,這位唱曲的姑娘是真正的唱家,憑著一把好嗓子走游於京都王公家院之中,也是有些清高的人。

    直到此時此刻,范閒才有了身為慶國男子的自覺,他必須為身邊的人,為自己謀取權力或者財富,如果想要保有若似幸福安樂的生活,而不至於淪為邊境上的馬賊,土磚窯裡的苦工,或許有些東西是值得捨棄的。

    他是個自私的人,這一點他時常提醒自己。

    山堂之前,那位叫桑文的姑娘嗓音清脆,與清風混在一處,穿堂而上,繞樑不走。

    「冬前冬後幾村莊,溪北溪南兩履霜,樹頭樹底孤山上。冷風來何處香?忽相逢縞袂綃裳。酒醒寒驚夢,有淒春斷腸,淡月昏黃。」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五章 太子駕到
    「好曲,好詞。」范若若微笑歎道:「桑姑娘的歌藝果然不凡。」

    桑文得到京都頗有才名的范家大小姐稱讚,心滿意足,微微臉紅行了一禮。

    「冬景春寒,倒讓這炎炎夏日也清爽了些。」林婉兒也點頭稱讚。

    范閒在慶國重生十六年,卻依然不怎麼喜歡聽曲子,倒時常懷念前世時楊宗緯的歌聲,想到楊宗緯,便想到前些日子常常來範府拜望的賀宗緯,眉間皺了皺,他無來由地討厭那個才子。

    不過桑文姑娘曲子裡的「忽相逢縞袂綃裳」一句,卻惹動了他的某些心思。縞袂綃裳便是白絹衣袖、薄綢下衣,如白梅般素淨,而當初慶廟香案之前,他與婉兒初逢之時,婉兒穿的不正是一件白色衣裳,如同一枝素梅般?

    只是那枚寒梅卻多了些雞腿的香火氣息。范閒下意識往林婉兒望去,卻發現她也正望向自己,眼光一觸,范閒微微一笑,林婉兒微微一羞。

    葉靈兒如今雖然早已承認了范閒的本事,但看著這暗波蕩漾的一募,一顆芳心卻不知怎的依然有些不舒服,咳了兩聲:「我不大喜歡聽曲兒。」

    范閒笑了笑說道:「看來葉姑娘與我一般都是粗人。」他自承粗人倒罷了,這話卻是將葉靈兒也拖了進來,其他的兩位姑娘家忍不住都笑了,連本來有些怔怔的桑文都忍不住掩嘴嫣然。

    此時山堂裡只有他一個男子,身邊坐著妹妹和婉兒,葉靈兒坐在婉兒旁邊,儘是淡淡少女氣息,這種感覺讓范閒感覺很好。大歎此生不虛,此行不虛。只要不是柔嘉郡主在身邊就好。范閒有些害怕地想到,少女乃是人世間最美妙的存在,但如果是小女生老用看著十年後老公的眼神望著你,那就不好了。

    便在此時,桑文姑娘忽然鼓足勇氣襝衽一禮,對范閒輕聲說道:「小女子冒昧,想求范公子辭句。」

    京中藝人,拼的便是排場,也拼擁躉的層級,看聽曲兒的是王爺還是國公。可拼到最後,還是拚個實力,就是詞曲唱上的功夫。這位桑姑娘能夠被郡主和范家大小姐同時瞧進眼裡,自然是頭等人物,日思夜想便是好曲好詞,今日機緣巧合,遇見了京都詩名大噪的范公子,也由不得她矜持。也不顧雙方身份高低相差太大,勇敢提出了這個有些冒昧的要求。

    范閒一怔,身邊的林婉兒和妹妹卻已經嘻嘻笑著讓他寫去。連葉靈兒也睜著好奇的大眼晴,想看看他究竟能有怎樣的句子出來。

    范閒被煩得無法,只好進了裡屋,鋪紙研墨。范若若早已很有默契地坐到了書案前提筆等待。原來範閒竟然只是個書僮的角色。跟著進屋的三女看見這一幕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妹妹的字要好些。」范閒略帶尷尬解釋著,雖然他在澹州時練字也算勤奮。但到了還是不如妹妹的字漂亮,所以乾脆讓賢。

    不一時,范若若就用絹秀的小楷將范閒念的幾句詞記了下來,桑文初聽之時,已經是眼前一亮,待緊張接過這張紙後,細細品讀,更是大喜過望,朝著范閒就盈盈拜了下去:「桑文多謝范公子贈詞,大恩不言謝。」

    林婉兒與范若若也是連連頜首,認為范閒寫的這詞當得起大恩二字。桑文若譜好曲子,將這詞唱遍京都,只怕又有幾年的好韶光去。

    范閒今日抄的是湯顯祖的那段妙辭:「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他看著諸女陶醉神色,歎息著搖搖頭,心想牡丹亭全篇才是妙文,這段單提出來,美則美矣,無前後文對照,總是欠缺了些精氣神——只是他如今忙於點卯經商談戀愛,連郊遊都是擠的兩日,哪有時間去整去,看來這先進文化的傳播工作,確實是很有難度的。

    「太慘了點兒吧。」一直默不作聲的葉靈兒反應略顯遲鈍了些,直到此時才品出句中真滋味,悲悲慼戚說道。

    忽然范若若面色一變,想到這詞中的良辰美景奈何天一句,在石頭記裡已經出現過,林黛玉行的酒令。若桑文將這詞滿京唱去,豈不是馬上就會讓人知道,石頭記是哥哥寫的?但她看著范閒似乎忘了此事,私心深處也想著哥哥再搏大名,不由微微一笑,將這事掩去不提。

    ——————

    郊遊很圓滿的結束,大家都得到了來前想要的東西。葉靈兒得到了一些「小手段」,桑文得到了范閒的詞,范思轍得到了一肚子烤魚烤肉,大寶哥哥最後拉了匹馬回了相府,范若若得了兩天清雅景致清心怡情,林婉兒得到與兄長親近的機會,范閒得到的最多,卻不能說。

    如果就這樣結束,就會皆大歡喜。但當范閒聽到王啟年的報告後,皺起了眉頭,他實在沒有料到事情會這般湊巧。

    太子要來!

    ……

    「撤!」

    聽說太子今天要來避暑莊,范閒二話不說,吩咐王啟年安排自己這一大隊人撤退回京。開玩笑,堂堂一國儲君要來消夏,難道自己還敢和他爭地盤兒?更何況自己范家一直被人歸在二皇子派,宰相又和東宮決裂,監察院死抱著陛下大腿,范閒身後的勢力雖大,卻全是太子最討厭的目標。如果兩方真的狹路相逢,就算范閒身邊有位「假郡主「外加葉范兩家小姐,太子真要羞辱自己一番,自己也沒處找人評理去。

    皇帝陛下在流晶河畔的青竹茶肆裡說過,小范閒在京中應該能過得舒心。但太子殿下估計很不喜歡小范閒舒心,人家父子之間意見如果有了分歧,范閒可沒有那種自負,認為皇帝會為了區區一個大臣的兒子出頭對付自己的兒子。

    所以他要撤,撤得乾乾淨淨,利利落落,不給太子見到自己的機會,不給太子羞辱自己的機會,同時,也是為了不給自己被羞辱後,萬一忍不住將太子揍一頓,犯下逆天之罪的機會。

    瀟瀟灑灑來,卻要惶惶然撤走,范閒的心裡也不是滋味。而林婉兒更是皺眉有些不樂,心想承乾哥哥又不是老虎,怎麼自家夫君會怕成這樣。葉靈兒也有些重新瞧不起畏懼權貴的范閒,心想太子又如何?當年小時候陛下將他送到葉家練武的時候,自己不一樣也是揍過的。

    范閒畢竟只是個八品協律郎,區區司南伯的私生子,哪裡像這兩位姑娘家從小出入宮闈不禁,看慣了人世間最頂尖的人物。而且他的思慮總比這些女孩子要成熟許多,知道這事兒有些敏感。

    正因為他安排得快,所以當太子的隊伍快要到避暑莊的時候,范閒這拔隊伍已經上了官道,兩邊擦身而過。

    正此時,一聲鑼鼓響,就像戲檯子要開唱一般,太子的車隊停了下來,有大內侍衛讓范閒這邊也停了下來。范閒掀開車簾,面無表情地看了過去,只見了明黃色的車駕之上,本國儲君——日後全天下權力最大的那個十八歲男子,正有氣無力地對自己身後的馬車在說些什麼。

    太子李承乾,五官倒是挺清俊,只是感覺氣色不大好,面色有些發白,唇角微微有些發烏。他今日來避暑山莊消夏,沒有想到路上居然看見婉兒妹妹和葉家的那個姑娘,都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夥伴,所以停下來閒敘幾句。

    知道婉兒妹妹昨天在避暑莊過的夜,李承乾心痛說道:「你也不愛惜一下自己的身子,御醫說過,你這病最怕風寒。」

    葉靈兒在旁邊笑著夾話道:「林姐姐可不擔心這些,如今身邊可是跟著位名醫。」林婉兒皺眉看了葉靈兒一眼,笑著解釋道:「早就入夏了,哪裡會染什麼風寒。」

    但卻沒有把話岔過去,太子對葉靈兒的話好生好奇,細細一問,才知道原來有面那輛馬車裡面竟然坐得是婉兒妹妹格來的夫婿,大感吃驚,說道:「就是范家那個打黑拳的?最近可是出名的人物,趕緊讓他過來讓本宮瞧瞧。」

    「算了吧,殿下別嚇著他了。」林婉兒有些為難地說道。

    太子皺眉道:「天子家也有幾個窮親戚,日後你們成婚了,他也算是我妹夫,見上一面又怕什麼?再說了,過些日子父皇總是要召他進宮,拜見宮裡的那些娘娘們。」他頓了頓,又說道:「而且馬上朝廷有職司要交給他做,難道他還想躲著不見人?」

    這話就說得極重了,兩隊馬車間頓時安靜了下來。

    「拜見太子殿下。」一個聲音打破了平靜,范閒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太子車駕之前,笑瞇瞇地躬身一禮。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六章 陞官還是倒霉
    太子李承乾,性情懦弱,身體病弱,這是范閒目前對於太子的瞭解。行禮之後,他顯得有些沒禮貌地抬起頭來,微笑望著太子,雖說對方身份尊貴,但范閒心中總認為自己和皇帝陛下都喝過茶,聊過天,對著他的兒子,自然不會太緊張。

    他本不想出來與太子朝面,但沒奈何多嘴的葉靈兒打破了他這個去幻想。

    當范閒看著太子的時候,太子也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對於太子來說,范閒這個名字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聲震京華,本就是椿異數,而且父皇指親,讓他娶婉兒妹妹過門,背後所代表著的含意,身為東宮之主的太子,自然十分清楚。

    如果長公主姑姑失去了內庫的管理權,而後來接手的又是敵人,只怕往日那些爛帳就會大白於天下,這是太子目前最擔心的問題。好在內庫的移手還要等上兩年,所以並不是燃眉之急,但是范家與靖王好,靖王世子李弘成又與……二哥相交莫逆,太子微微皺眉,看著馬車下這個漂亮的後生,一時間忘記了說話。

    東宮中的幕僚如今也分成了兩派意見,對於范家是打還是拉,這本身就還在考慮之中。如果是一般府第,太子也不會太過在乎,但是范家不一樣,眼前少年的祖母,是父皇的奶媽,有這一層關係,太子也不好對范府如何。

    「你……就是范閒?」太子終於發現了自己有些失神,微微一怔後,微笑問道。

    「臣范閒,見過太子殿下。」范閒極為尊重地再行一禮。「不知太子車駕在此,所以先前未曾下車,還請殿下恕罪。」

    「嗯。」看著范閒清逸脫塵的面龐,不知怎的,太子原先對他的惡感減退了許多,在這一瞬間內決定暫時先看看,靜聲說道:「不知者不罪。只是我這婉兒妹妹體弱多病,你要多注意一些,不要學那些京都少年般,只圖一時玩樂。」

    「臣惶恐。」范閒聽出太子今天似乎不準備對付自己,心中微安,柔聲應道。

    「不要太過拘謹,十月大婚之後。你也算是國之外戚,總是要時常進宮走動的,還是要將行事放輕鬆些。」太子教訓道。

    范閒微微一笑,應了聲是。不料太子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有些吃驚。

    「馬上東夷城與北齊的使團就會進京了,因為牛欄街的事情與你有關,所以朝廷決定你任副使,暫提品秩使用,我提前知會你一聲,做些準備,不要臨時慌亂。」太子淡淡說著,以為自己不知不覺間就賣了對方一個好。

    范閒一怔。略一斟酌後說道:「臣乃太常寺協律郎,參與國事談判。只怕不妥。」

    太子冷哼道:「若無些許政績。你日後在朝中如何自處?」

    范閒聽出對方有些生氣,趕緊應了聲是。又拜謝太子,才一偏身讓開了地方。

    太子揮了揮手中那把黑絲夾金線的馬鞭,比較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轉身對林婉兒溫和說道:「你還是多進進宮,姑姑很想你的。」他略頓了頓,又道:「姑姑最近經常頭……痛。」太子的聲音沒有一絲異樣,表情也很正常溫柔,但范閒的餘光一掃,依然奇毒無比地從太子懦弱的眼神中發現了一絲不安。

    林婉兒微笑不語。

    「太子起駕。」隨著一聲喊,太子的車隊動了起來,緩緩向避暑山莊的方向走去。范閒卻不敢動,直到太子車隊消失在道路盡頭,他才輕噓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身,苦笑著搖頭:「做臣子的真命苦。」

    「難不成你還敢有不臣之心?」葉靈兒抓住他的語病,嘲諷道。

    「靈兒,不許瞎說!」所謂一物降一物,思轍怕若若,葉靈兒怕小老虎,林婉兒一生氣,葉靈兒馬上跳回了馬車。

    林婉兒走到范閒的身邊,看著他還望著馬車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不由歎了口氣說道:「知道你在愁什麼,只是我這三位哥哥都不是好相處的,我看你最好別偏向任何一方。」

    范閒一向認可林婉兒在深宮裡陶冶出來的政治智慧,很鄭重地點點頭,忽然想到件事情問道:「最小的那位皇子呢?難道也是個難纏的主兒?」

    「文雲才八歲大,哪裡懂這些。」林婉兒接著安慰他道:「太常寺的虛職駙馬,加入禮節性談判,以前也有過這種先例,倒不見得是東宮真想拉攏你,你且放寬些心。」

    范閒笑了笑,心想自己這心已經夠寬了,卻仍舊假意歎氣說道:「只是看見東宮太子,咱們慶國未來的主人,依然忍不住會緊張。」說來奇怪,雖說前世范閒病前見過的最高官階,只不過是學技的校長,但重生之後,也許是出身官宦家庭的原因,見著大人物也不會如何緊張,就連前些日子看見皇帝陛下,也能掩飾得不錯。

    林婉兒忍不住笑了起來,拉著他的袖角說:「沒聽太子說?大婚前你可是得進宮去拜見各位娘娘,如果那位老祖宗高興了,要見你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十幾個宮走下來,就算你緊張,也會麻木了。」

    「老祖宗?」范閒知道林婉兒說的是那位深居宮中的太后,不知怎的,竟打了個寒顫。

    「走吧,殿下都是那麼遠了,還站那兒看什麼馬屁股呢?」悶了半天的范思轍終於忍不住在前車裡嚷了起來,而中間馬車裡的大寶聽見有人叫喚,也高興地噢噢叫了起來。

    范閒笑了笑,一撣衣袖,全將這些事情拋諸腦後。

    ——————

    在范閒的認知中,自己既然運氣好到能再活一把,就一定要掄圓了活一把,什麼美女啊銀子啊權力啊,千萬別嫌少。但入京之後,眼見水色渾濁不知深淺,他卻不自禁地有了幾分厭煩。

    如今澹泊書局的生意不錯,石頭記後幾章也開始準備付印了,眼見金錢湧來。日後就算接了內庫,想辦法扔給慶余堂和范思轍去管去。至於朝廷上的事情,自然有父親、陳萍萍這些老媽當年的戰友擋在自己前面。對於暗處來的危險,有五竹叔作保鏢、就算五竹叔又像牛欄街那決一樣惜取自己的面部肌膚,不想見太陽,范閒也覺著自己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所以忽然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委有成為一個造逍遙富家翁的潛質。

    這依然只是幻想,他,及他身邊的人都很清楚這一點。輕輕打了個響指,范閒滿臉平靜地望著車窗外的黃土路,說道:「太湊巧了,京都東南西北,一共有十三處皇室別院,有兩處行宮,一個獵場,以太子殿下的身份,都是可以用的,為什麼偏偏今天來了避暑莊?避暑莊離京都遠又清靜,所以我們事先才會選擇這裡。」

    重新上路之後,他和王啟年二人單獨在一輛馬車裡,所以說話很直按。王啟年也皺了眉頭:「如果是有人故意讓太子來避暑莊,好讓我們與太子起衝突,這種安排太複雜,而且不見得會有效果。」

    范閒搖搖頭,眸子裡寒意微起:「只要在太子身邊有人,那麼稍微影響一下太子出遊的目的地並不是難事。而且我在京都裡的風評向來離不開囂張二字,估計那些安排我們與太子巧遇的人,會想不到太子看見槍他銀子的我後居然沒有生氣,而我也這麼安份。」

    「只是不知道皇宮裡的規矩,像太子出京小游之事,一般需要安排多久。我們是昨天來的避暑莊,如果太子是幾天前就確認要來此地,就可以確認這次是巧遇,而不是有心人的安排。」王啟年分析道。

    范閒又搖了搖頭:「我先都上車時已經問過郡主,太子出行,只要不離京都二十八里地,那麼只需要向宮中報備,一應準備事項,大概需要一天的時間。看我們相遇的時間,太子離宮的時候,估計是今天早上。」

    王啟年擔憂地看了范閒一眼,低聲說道:「安排這件事情的人,能有什麼好處?」

    范閒笑了起來:「好處很多,如果太子真的羞辱我,估計我們老范家也只好扛著旗亮明陣營了。」

    「是二皇子?」王啟年試探問道。

    范閒心想,入京之後這段時間內機緣巧合,二皇子屢次相召,自己都沒有與他見過面,還真不知道這位不甘心當個太平皇子的男子,是個什麼樣的角色,但他不會很武斷地判定這一切,輕聲說道:「誰知道呢?皇宮裡的人,個個像精似的,我才懶得理會。」

    說不理會是假,他仍然安排王啟年下車,看看是不是有人在跟蹤自己的車隊。他相信以王啟年的本領,如果有心人真的在官道上暗中監視自己,那麼一定能抓到對方。如果沒有人監視己等的車隊,以便促成官道上的那次巧遇,那就只能說明自己過於敏感多心了些。

    范閒苦笑著靠在馬車的軟墊上,心中希望自己真的是過於多心。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七章 箱子毒針殺殺人
    在京都深正道旁有一個宅子,是王啟年用了一百二十兩銀子買的,中間過了好幾道手續,相信沒有人能查出真正的主人是誰。范閒皺眉看著牆角被捆得嚴嚴實實的兩個大漢,大漢的嘴裡被臭抹布塞得滿滿的,滿臉通紅,眼角流淚,說話不能,咬舌自殺自然也是不能。

    「在哪兒逮住的?」范閒輕聲問道。

    王啟年身後的那名四處人員躬身應道:「城外七里,王大人發現對方蹤跡,對方被我們堵住之後還想狡辯,但禁不住我們查,所以認了帳,大人昨天出京後,這兩個人便一直跟著,只是不知道他們用的什麼方法,將這事兒通知了他們的人,也不知道他們的人與東宮有什麼關係,居然安排了這個巧遇。」

    范閒皺皺程,沒有想到自己隨意一猜,竟然真拉出條陰謀線索來,看來不是自己太英明,實在是敵人太多太愚蠢,京都太黑,每個人的屁股後面都有一條發叉的黑尾巴。他也明白,自己屬下說的查,肯定是用了刑的,不過既然對方承認了,用的什麼手段,自然也沒有人在意。

    「問清楚是誰的人了沒有?」范閒壓低了聲音,對王啟年問道。

    王啟年搖搖頭:「屬下知道得越少越好,所以等著大人親自審問:「

    范閒點點頭,對於他的重慎很高興,但緊接著自己卻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看著牆角兩名大漢,很容易地從對方眉眼間看出些別的東西來。擁有此等堅毅神色,卻又沒有更過刑罰訓練的人,第一不可能是監察院的人,第二也不可能是皇宮裡的人,早驗過不是太監了。

    所以最有可能的,還是二皇子的私人力量,當然,那位遠在陰山腳下的大皇子也脫不了嫌疑。在這個時候,范閒忽然想起父親司南伯的一句話來,當你不知道誰是你的敵人的時候。就不要胡亂樹敵——即便知道誰是你的敵人又如何?假設問出是二皇子做的,難道自己還真能殺進王府?范閒苦笑著,知道有些事情還是不問清楚的好。

    「不用問了。」范閒揉揉眉心,似乎那裡有些鬱悶,「都殺了。」

    「是。」屬下都是監察院的厲鬼,所以對於這道血腥的命令沒有一絲驚訝,很平靜地走上前去。拔出身旁腰刀,捅進那兩名大漢的腰腹間,噗噗兩聲接連響起,兩名大漢的腳胡亂蹬了兩下。雙眼一翻就死了。

    「好好葬了。」范閒吩咐著,沒有矯情的表現一下悲哀。

    「是。」下屬應道。

    出了這院子,在京都的小巷子裡穿了許久。二人才走上了大道。王啟年陪著他散步。保持著下屬應有的沉默禮貌。范閒忽然開口了說道:「北齊與東夷城的使團什麼時候到?院裡應該有這方面的情報。」

    王啟年應道:「從入國境之後,四處就開始協助各地官府接待。看日子,應該下個月初就到了。」

    范閒點點頭:「幫我查查對方有些什麼人,另外……」他略一沉吟道:「如果不算壞了規矩的話,能不能麻煩院子裡請在北齊的探子搞些料回來,最好能查清楚,北齊使團這次來談判的底線是什麼。」

    王啟年先前也聽見太子的話,所以知道范大人要出任接待副使,沉聲應了下來,又道:「四處大頭目言若海的兒子言冰雲已經潛伏北齊四年,很有些成效,估計應該有不少好料。」

    范閒提醒他:「這種事情以後要少說,不然讓北齊人知道了,只怕言大人的公子會有危險。」

    王啟年笑著解釋道:「大人身為提司,是有知道這件事情的權限的。」

    范閒也笑了:「這種要擔責任的事情,還是少知道點兒好。」

    王啟年看著大人清秀臉龐上的溫和笑容,再聯想到先前院中殺人之事,心情不免有些怪異,輕聲問道:「既然不知道比知道好,那為什麼還要查,這兩個人死得似乎沒什麼必要。」

    范閒平靜回答道:「雖然不知道比知道好,但是還是要查,那兩個人也必須死。因為我必須讓別人知道我知道他們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兩條人命是個警告,警告他們不要再來嘗試操控我。看來牛攔街沒有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收斂些,蒼山腳下我二舅子的死又是四顧劍弄的,大概他們覺得我好欺?」

    雖然一連串的知道有些繞口令的意思,王啟年略有些糊,但還是漸漸理清楚了意思,點了點頭。范閒忽然翹起唇角笑了一下:「不要擔心我沒有見過血和死人,你不知道我從小是怎麼長大的。」

    ——————

    後幾日天下太平,那兩個無名大漢的死亡,似乎根本沒有人在意。但范閒忖定這件事情一定已經開始發揮作用。偶爾去太常寺點點卯,偶爾去澹泊書局收收錢,偶爾去豆腐鋪子動動手,偶爾去宰相府與未來的老丈人拉近一下感情,偶爾夜潛皇室別院戀戀愛,偶爾呆在范府裡與妹妹講講故事,抄些書來看,便是這些天范閒的全部生活。

    這天夜裡,他洗漱完畢,準備上床,目光又落在了隨意扔在一旁的黑皮箱。他不知道箱子裡是什麼,自然會有些好奇,但是同處一屋久了,鑰匙又沒有下落,所以現如今不免有些麻木。當然,如果他知道陳萍萍也很在意這個箱子的話,一定會重新估箱子的價值,不會像扔破爛一樣地扔在房裡,而是會在床下挖個大坑,再蓋上三層鋼扳藏著。

    鑰匙在哪裡?就像是老天爺忽然聽見他內心深處的莫大疑問。一個很冷淡的聲音在范閒的耳朵裡響了起來:

    「鑰匙在皇宮裡。」

    緊接著是無風無聲的一記黑棍自天外而來。狠狠砸在范閒的背上。一聲悶響,范閒躲避不及,重重地被打倒在地,後背一陣生痛,有些育苦地嗯了兩聲,吹起了臉前的幾絲灰。

    「你退步了。」五竹的聲音雖然沒有情緒,但很顯然對於范閒的表現持一種相當否定的態度。

    「叔?」范閒從小就習慣了這種生活,很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體內真氣緩運。消彌著背後的痛楚,看著黑暗一片的牆角,忍不住低聲說道:「叔,這麼些天不見你,真是擔心死了。」

    五竹有些不適應他話語間流露出來的熱情,冷冷地退後半步,冷冷地戮穿了范閒的謊言:「我知道。你不擔心我。」

    范閒有些苦澀地笑了笑,確實沒有怎麼擔心,五竹這種變態宗師級殺手,相信走到哪裡也不會有事情。但范閒與他許久不見。還真的有些想念,有些好奇,不知道這些天裡他做什麼去了。也許五竹叔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邊。而自己不知道?

    五竹繼續說道:「鑰匙在皇宮裡。」

    第二次重複才讓范閒醒過神來,微微皺眉,緊接著恍然大悟:「原來這些天,你一直在找鑰匙。」

    「這是小姐的遺物,我當初不應該聽陳萍萍的話,把鑰匙留在京裡。」五竹的語氣依然淡漠的不似凡人,「我在皇宮裡找了些日子,初步計算出三個可能的地方。」

    「太冒險了!」范閒壓低了聲音吼道,內心深處略略有些惱怒。五竹叔雖然有宗師級的實力,但皇宮大內又豈是善與之地,不說那些侍衛們都是高手,單說費介曾經提過,四大宗師裡面最神秘的那一位,一直都是隱藏在皇宮之中。五竹竟然冒險在皇宮裡呆了這麼多天,如果萬一被人發現了,那位神秘的大宗師自然出手,再加上五百帶刀班直,只怕就算五竹神功通天,也沒有辦法活著出來。

    像是沒有察覺到范閒的怨氣,五竹繼續淡淡說道:「你想要鑰匙嗎?」

    范閒冷靜了下來,心裡明白了五竹叔今天來的用意,對方向來是個隱藏在黑暗中的人,如果不是有什麼事情需要交流的話,范閒甚至懷疑對方會不會永世不和自己見面,只是在暗中保護自己。而今天夜裡,五竹來說銀匙的事情,那一定不是來徵求自己意見,而是因為這件事情需要自己的參與。

    只是……五竹叔要在這個世界上拿一樣東西如果都很困難,自己能幫什麼忙呢?范閒一邊想,一邊輕聲說道:「需要我做什麼?」

    「皇宮裡那三個地方很不好進。」五竹面無表情說道。

    范閒有些好奇是哪三個地方,開口相問。

    「興慶宮,含光殿,廣信宮。」

    范閒一怔,苦笑了起來,皇宮裡面確實就這三個地方禁衛最為森嚴,分別是皇帝、太后和長公主的居所,別說是皇宮裡最不好進的地方,簡直可以說是全天下最難進去的地方。

    「我要你想辦法把那個叫洪四癢的太監,拖到皇宮外面一個時辰。」

    范閒微微皺眉:「洪公公?宮中太監首領,三朝元老,聽說從開國那日便在宮中了,勢力深厚,可是如果你要去宮裡偷鑰匙,為什麼要我把他騙到宮外去?這之間有什麼關係?」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吃驚地抬起頭看著五竹臉上的那抉黑布、顫著聲音說道:「難道洪公公就是傳說中最神秘的那位大宗師?」

    費介當年說過,天下四大宗師,一為東夷城四顧劍,一為北齊國師苦荷,一為慶國流雲散手葉流雲,還有一位也是慶國人士,只是從來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以監察院的力量,也只能隱約察出這位大宗師應該是躲在慶園的皇宮裡面。

    ……

    五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沒有與他交過手,但是我知道,目前的皇宮裡面。最容易發現我的,就是叫做洪四癢的地太監。」

    范閒點了點頭,在他的心中,依照五竹的謹慎,那這名洪老太監一定是皇宮之中深不可測的人物,連五竹都有所忌憚,只怕洪公公的大宗師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以五竹的冷淡性情,連葉流雲也殺得,只是殺不死而已。自然不會忌憚這天底下的任何一位大宗師,只是上次是為了掩藏自己與范閒間的關係,所以出手暴烈,而這次卻是為了偷到鑰匙,所以行事風格上有所區別。

    范閒思考了一下最近的安排,聯繫到北齊與東夷城來使的事情,始終也沒想到一個好方法與深宮裡的太監頭子搭上關係。這件事情又不方便請父親出面,不然要解釋許多自己不想解釋的事情。忽然間他眼睛一亮,說道:「婉兒應該清楚皇宮裡的事情,她可是在宮裡一直生活到今年年初才搬了出來。我明兒去走走她的路子。」

    五竹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冷冷說道:「我只要你把洪四癢拖到皇宮外面一個時辰,至於你用什麼方法。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范閒聳聳肩:「叔總是把最艱難的任務交給我。」

    這是一句玩笑話。而他有些日子沒和五竹聊天,似乎忘記了五竹其實並沒有太多幽默感。只聽著五竹很認真地說道:「那我去殺洪四癢,不管成不成功,大概能耗他三個時辰,你去皇宮裡面把鑰匙找出來。」

    范閒發現自己搬起了一塊還在發燙的隕石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腳上,趕緊溫柔無比恭敬無比說道:「只是偷件東西,還是不要太冒險去挑戰洪四癢,我去嘗試與他接觸一下。」

    五竹離開之後,范閒才想起來自己似乎無法找到對方,那將來如果安排好了一切,該如何通知這個瞎子叔?重新躺回床上,此時再看著黑色皮箱的眼神就有些不同了。如果說鑰匙必然是放在皇宮保衛最緊密的地方,以這種重要性看來,箱子裡面一定藏著很重要或者很恐怖的東西。

    比如邊防地圖,老媽一手建立的監察院高級間諜名冊,再或者是……葉家的藏寶圖?

    范閒再也無法安睡,站起身來,一腳將箱子踢進了床底下,似乎覺得這樣就會安全許多。

    范閒滿臉平靜地來到若若的房裡,找她要了一些縫衣的針線。若若拗不過他,從盒子裡取出幾枚小針遞給他,心裡卻很好奇,看著兄長的雙眼問道:「這是繡花的,哥哥是衣裳破了?那交給丫環做去就好。」

    范閒笑了笑,說道:「比縫衣棠可要複雜的多。」他想了想,又說道:「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在你這裡拿了三枚針。」

    范若若有些糊塗地點了點頭。

    大婚在即,范府早就開始籌備起來了。范閒與林婉兒的婚事有些奇異之處,所以一應規矩都要重新立起來,至少不會像別的郡主駙馬一樣,由皇室安排駙馬府,畢竟林婉兒的郡主身份,向來只是在皇宮裡起作用,如果放在京都城裡也這般做,只怕又會生些流言蜚語。

    新婚的府第與司南伯府挨著,只是以往空著的一個園子,范建從年初便開始籌備這個事情,所以早就已經打理得富麗堂皇。兩個院子的後園裡那開了一個門,所以前後兩府就通在了一處,只是范閒婚後住的院子,正門卻開在相對的另外一條街上。

    這幾日那府裡安靜的很,工人們早就已經停了,裡面的樹木假山也早已處理完畢,就在那兒靠天風天水養著,因為沒有什麼人在,所以偌大的院子就顯得有些幽靜得厲害,沒才人願意在裡面多呆。

    一個黑影飄過,正是范閒悄悄來到了院落之中,右手上托著一塊豆腐,左手四指間夾著三根銀針。他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很仔細地將豆腐塊擱在柳樹的枝丫中,豆腐經過他的改良後,變得極嫩,所以擱在那處顫巍巍的,似乎隨時可能碎掉。

    范閒閉上了雙眼。緩緩將丹田內的霸道真氣提升,經由頭頂向後,匯入腰後雪山中,形成了一大一小兩個真氣通道,讓自己整個人的狀況晉入寧靜,再無一絲雜念。

    風聲起,范閒整個人化成一道風,吹向了柳樹中間,輕輕一觸。腳尖極為強悍地止住了前傾的勢子,倏地一聲,憑借對身體的控制能力,又彈了回來。

    就像狡滑的魚兒在逗弄愚人的魚鉤一般。

    半晌之後,他負手在後緩緩走上前去,瞇眼看著柳樹枝丫裡的那塊豆腐,豆腐上面有三根細針。正在微微顫動。在剛才電光火石間的一瞬,他奇快無比地將細針插入豆腐裡,擺成了一個品字形。以范閒對人體構造的瞭解,這套手法如果是用來殺人。想來一定很有效果。

    他有些滿意地取回細針。自從牛欄街之後,他一直在尋找自己最趁手的武器。五竹叔的武器就是棍狀物,不論是木棍還是很簡單的一根鐵釬。在五竹的手上都是奪人性命的利器。這是境界使然。而范閒很清楚,對於自己來說。一把順手的武器,可以在很多的時候,挽救自己的性命。

    其實,他很喜歡此時靴間細長的那柄匕首,不論在澹州還是在牛欄街,費介留下的這把鋒利寶匕已經幫助了自己兩次,只是這柄匕首在某些場合根本無法帶進去,比如——皇宮。

    而范閒知道,既然鑰匙在皇宮裡,只怕自己終究不免還是要和前世小說裡的那些俠客們一般,闖一次禁。五竹昨天的一棍,一席話,讓他受了些刺激,又重新找了些激情。他看著指上的三枝針在初陽下反著光芒,不禁皺眉想道,這應該塗什麼樣的毒藥才比較適合呢?

    ——————

    確定了目標之後,做事情就會顯得很有激情。所以當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范閒激情萬分地摸進林婉兒地的房後,婉兒不免有些驚喜,畢竟離上次郊遊沒有多久。一番親熱之後,范閒狀作不輕意地問皇宮裡地那些事情來。

    林婉兒從小在皇宮裡長大,對裡面的人事相當熟悉,也沒有好奇未婚夫為什麼忽然對這個感興趣,還以為范閒是在頭痛以後入宮請安的規矩,所以寬慰道:「宮裡的娘娘們對我都是極好的,陛下又不好女色,所以不像北齊幾年前死的那個老皇帝一樣,六宮粉熏看不盡。除了皇后娘娘之外,宮裡還有大皇子的生母寧才人,二皇子的生母淑貴紀,三皇子的生母宜貴嬪,還有些嬪紀,應該用不著去請安。」

    范閒心想那些娘娘們自然不願意得罪你的生母,那位深得太后寵受,手控內庫銀錢的長公主。他在床上挪了挪身體,好抱著婉兒舒服些,好奇問道:「為什麼大皇子的生母只是一個才人。」

    林婉兒解釋道:「寧才人是東夷人,當年是陛下第一次北伐的時候擄回來的,聽說當時戰場之上,陛下受過傷,寧才人日夜照料,所以陛下幫她脫了奴籍,又入了宮,生下了大皇子。但畢竟她不是慶國人,所以雖說救過皇上,又生了長子,卻依然沒有辦法博取太后的歡心,自然也不可能立為皇后。而且她本來已經是貴紀了,不過十年前宮裡好像出了件什麼事情,陛下大怒,奪了她的尊位,直接降成了才人。」

    范閒微微一怔,心想這深宮裡的爭鬥,果然如想像中一般複雜。林婉兒歎了口氣,繼讀說道:「幸虧大皇兄如今在西邊戰功卓著,寧才人在宮中才能保住地位,只是她如今似乎也明白了許多事情,在宮裡挺安份的。其實以前我還經常跑到她宮裡去玩,只是這兩年少了些。」

    范閒又問了些宮中秘聞,林婉兒倒也不瞞他,一五一十地說著。到最後,范閒終於問到了今夜的題眼,很隨意地說了聲:「聽說太監首領洪公公在宮裡權勢極大。」

    「是啊。」林婉兒今夜不是小老虎,是只小貓偎在他的懷裡,輕輕麻蹭了一下臉蛋,「那位洪公公是開國之初便在宮裡當差。先帝在位的時候。就很信任他,如今還保著五品的從監首領職位,只是年紀大了不怎麼管事,基本上就是在太后宮裡呆著。」

    「太后宮裡?」范閒的心裡頓時湧起許多陰暗的前世歷史記憶。

    「怎麼了?」林婉兒好奇地問道,兩隻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范閒揪了揪她微諒的鼻尖,笑著說道:「沒什麼,只是如果想和宮裡搞好關係,我總得將這位洪公公處打點好了。」

    「那倒不用。」林婉兒解釋道:「這位老公公也就是在宮裡走動並不怎麼管事。」

    范閒不可能對懷中的女子說出自己的計劃。只好微微一笑,接著問道:「最近你留下意,看看宮裡大概什麼時間會宣我去見。」

    林婉兒一面羞著一面還不忘取笑他:「估計得過些天吧,怎麼?急了?」

    「當然急,這麼好個郡主媳婦兒擱在外面,誰不著急啊?」

    ……

    漸漸的皇室別院小樓的二樓歸於安靜,看著在自己懷裡沉沉睡去的未婚妻。范閒下意識裡歎了一口氣,生活總是會多很多別的東西出來,他希望自己能處理好。

    ——————

    第二天去太常寺點卯的時候,任少卿大人神神秘秘地將他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說道:「你知道那件事情嗎?」

    范閒看著大人那張三四十歲,猶有當年俊秀痕跡的臉,理所當然地:「什麼事兒?」

    任少卿歎口氣說道:「鴻臚寺今天晨間發文過來。說要調你去那邊。」鴻臚寺是慶國專門負責接待外賓。處理各國之間事宜的機構,范閒一怔。知道太子說的事情開始了,一拱手問道:「少卿大人,為什麼要我調去那邊?我來太常寺也才十幾天而已。」

    任少卿皺眉道:「范老大人在東宮裡有沒有關係?」

    范閒知道他是在問自己的父親,搖了搖頭說道:「您知道家父向來極少與宮中交往,就連大臣結交得也少。」

    「那倒是。」任少卿點點頭,司南伯范建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仗著與皇帝陛下從小一起長大的特珠關係、以往是連宰相都不怎麼理會,在幾個皇子之間也一向持平。他想了想說道:「聽說是東宮那邊的建議,讓你參加這次談判。」

    范閒不知道如何應對,只好繼續裝糊塗,驚愕道:「什麼談判?」

    「北齊來使,來談的是北疆諸侯國之戰的後續,比如斟界賠銀之類。而東夷來侯,則是要處理上次蒼山腳下宰相二公子遇刺一事,聽說帶了不少銀子美女。所謂談判,便是看朝廷與這兩處討價還價了。」

    任少卿姓任名少安,是宰相門生,所以如今自然將范閒視作自己人,小心提醒道:「這事如果辦得好了,也只不過是錦上添花,反正將士用命,已經將那些疆土都打了下來。但如果辦得不好,沒有獲得皇帝陛下預料中的利益,那就是極大的不妥。而在東夷城方面,事涉二公子之死,如果你過於軟弱,則在宰相面前不好交待,可是朝廷既然允許東夷來使,就證明朝廷不想過於追究此事,只想得些好處便算了……畢竟東夷城還有位四顧劍。」

    范閒皺著眉頭,想著這些事情確實有些複雜。任少卿接著關心說道:「你的身份特珠,與宰相馬上就要翁婿一家,如果想迎合聖意,未免失了翁意,所以這本身就是個很難堪的局面,你要小心一些。」

    范閒一怔,才想到其中的關節處,感激地一拱手道:「下官初入官場,根本不知其中玄妙……只是這事情有些複雜,而且下官不過八品協律郎,就算鴻臚寺調我去協理,只怕也是人微言,那便老實呆著便好。」

    任少卿搖搖頭歎道:「這次你可是副使啊,身處風頭浪尖之上,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

    「盯我幹嗎?」范閒心裡這般想著,面上微笑著說道:「少卿大人多慮了,應該無事。」

    確實是任少卿多慮了,雖然不知道東宮那邊進言讓自己去任副使,是個什麼意思,到底是拉攏還是想讓自己順了翁意失聖意,總而言之,范閒已經做足了準備功夫,倒也不怎麼畏懼。下午的時候,就有官轎過來接了他,一路青石之上行走,不過一刻鐘的時辰,轎子便進了鴻臚寺。

    鴻臚寺相當於後世的外交部門,鴻臚寺卿相當於外交部長的角色。范閒在前世的時候很相信一句話,叫「弱國無外交」,如今的慶國乃是天下第一強國,這鴻臚寺自然也成了很有油水很有地位的一個衙門。四周柏樹森然,夏日熱氣根本滲不進衙門裡一絲,范閒安靜坐在清靜廳堂的下手方,聽著上面那位大人講話。

    講話的是鴻臚寺少卿辛其物——北齊與東夷有來遞交國書,在已經習慣了當老大的慶園官員心中,並不是件很不得了的大事,所以鴻臚寺卿大人還在家裡睡覺,總理此事的,只是四品的少卿。

    「范大人,此決朝廷任你為接持副使,一是用您才名,二來北齊之事終歸與您有些關聯,只是這一應事務您並不熟悉,所以不要著急,慢慢來吧。」辛其物知道最下方坐著的那個漂亮年輕人的後台有多雄厚,所以說話很是客氣。

    「是啊是啊,范大人詩名滿京華,來咱們鴻臚寺和那些外邦之人理論,實在是屈才了。」一大堆官員看著范閒,不露聲色地拍著馬屁,同時害怕這名公子哥將鴻臚寺的功勞全搶跑了,表情不免有些尷尬。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八章 北齊來使
    范閒不敢托大,趕緊站起來行了一禮,又向四週一胞拳,滿臉溫和地看著慶國的這些外交官員們,很誠懇地說道:「下官在太常寺也沒幾天,連朝廷樂律都沒有理清楚。宮中任下官為副使,想來也是想讓北齊賊子瞧瞧,慶國的子民不是能隨便殺的,只是讓下官去當個牌坊,倒不見得是要我真的在談判過程中做什麼。」他呵呵一笑繼續說道:「下官對國邦之間交往一無所知,只求不要拖各位大人後腿就好,還請諸位大人不吝賜教。」

    畢竟不是久居官場之人,范閒的這番話說的未免就嫌過了些,魯莽了些。但是這般光棍的發言反而卻讓鴻臚寺的這些官員們覺得心裡很舒服。本來在得知范侍郎的公子要加入談判過程之中,這些自詡為慶國最專業外交人員的官吏們心裡總會覺得有些不舒服,就感覺是一群擅長吃腐食的烏鴉堆裡,忽然飛來了一隻想搶骨頭的禿鷲。

    范公子既然表明了不是來爭功的,鴻臚寺上上下下自然就高興許多,辛其物也略帶讚賞地點了點頭。當然,誰都知道如果這次能夠成功劃界,索要到大批貢銀,論功行賞,這名明顯是來鍍金的權貴子弟一定也會得到他應有的那些部分。

    會議結束之後,辛其物領著范閒去了給他準備好的小單間,指著裡面已經裝滿了一個大立櫃的文書說道:「相關的資料都在這裡,這次談判最關鍵的是,北齊那邊想送些銀子就拿回一大片土地,這片土地如今已經是被咱們佔了。而東夷城方面沒有任何要求,只是想了結上兩次的暗殺事件,一椿就是與范公子有關的牛攔街事件。那兩名女刺客己經證明是四顧劍二徒的女徒弟。第二椿就是蒼山下莊園那件事情,不過……」

    他看了范閒一眼。略斟酌了一下還是繼讀說道:「你也知道,那件事情有些複雜,所以朝廷這方面也不可能提出太有利的證據出來。」

    范閒點點頭,嗅著滿屋子的陳腐氣開始頭痛,難道自己今後這十幾天,就要與這些東西打交道?似乎看出他的意思,辛少卿微笑說道:「范大人若是不願坐班,也可帶回家去,只是秘級上標著紅的文件,絕對不允許帶出衙門一步。」

    范閒大喜過望。雖然知道對方是不想看著自己在這裡礙眼,但還感激說道:「說實話,下官今日來此處還是一頭霧水,大人若不嫌小的懶惰,小的倒1願意天天在家睡大覺去。」

    區區八品協律郎,敢和四品鴻臚寺少卿開這種玩笑的,范閒估計是慶國極少見的異數。辛其物聞言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來。馬上又壓低了聲音說道:「范公子,東宮對您是抱很大期望的。」

    范閒微微一笑,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哪敢含糊,趕緊回應道:「請大人放心,下臣明白。家父常教訓家中子弟。身為臣子,謹守臣子之道。」

    聽見這個答覆,身為太子心腹的辛其物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司南伯大人一心為國,下官向來敬佩。」

    兩個又說了些不鹹不淡的話,辛少卿便出門而去。范閒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漸漸瞇起了眼睛。父親范建確實曾經說過,只要太子在位,那范家自然是忠於太子的,不過這話連自己都不信,對方這位明顯的東宮之人,自然也不會簡單的相信。

    任范閒為談判副使,只是東宮一次小心翼翼地嘗試,看看范家有沒有可能,往太子的椅子邊上挪一點點,哪怕就是那麼很少的一點點。

    ——————

    此後十幾天裡,范閒真是如同那日所說,天天就把自己關在府裡睡大覺,當然,對於他來說,睡覺本身也就是修練的一個必經過程。而關於公務方面的事情,他拿回了一些資料之後,就交給了王啟年,讓他做主去辦去,務求要拿個很妥貼的談判方案出來。

    范閒其實心裡明鏡似的,王啟年暗中會向監察院的那個老跛子匯報工作,既然如此,這種繁雜又無趣的工作,自己交給了王啟年,陳萍萍大人不管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還是父親的面子上,總不能說讓自己在朝野之中大丟顏面,當然會處理得妥妥當當。

    在利用可利用的資源上,他向來毫不客氣。

    果不其然,數天之後,王啟年面容憔悴地來到雙方約定好的小屋之中,遞過來一個厚厚的夾子。范閒好奇地打開一口,雙眼不由亮了起來,只見裡面」分成兩份,一份是只允許鴻臚寺高級官員觀看的內部參考資料,另一份是擬定好的與北齊談判的宗卷。

    資料裡面將北齊的內部情況分析得清清楚楚,年青皇帝與太后之間的勾心鬥角,苦荷國師是個和平主義者,諸如此類。資料裡說得請請楚楚,太后的親弟弟寧國候這次因為戰敗而被北齊文臣攻擊,所以年青皇帝並不在乎要賠多少錢,割多少地,只要民怨一起,反而可以借此機會割去後黨不少勢力。而太后方面因為急於平息事端,好空出手來整頓朝政,對這次談判的指示也是以忍讓為主。

    這些隱藏在暗處的東西,當然不可能是慶國外交官員們所能看到的。只有監察院暗中的龐大力量,通過四處在北齊的密諜,打探得一件件的小事,再加以組合分析,才能夠得出如此明確的結論。

    「大妙。」范閒歎息著:「有這些情報在手,鴻臚寺的官員們可要笑開花了。」他頓了頓,好奇問道:「這些情況的可靠性是多大?」

    王啟年的眼角耷拉著,看來最近幾天沒有睡好:「可靠性非常高,言冰雲目前在北齊已經打開了局面,整個情報網鋪設得非常合理,互相參照,應該沒有問題。」

    范閒對那個叫言冰雲的年青公子不免生出幾分敬意,為了國家利益,安於做一隻隱在暗處的老鼠,一做就是好幾年,身為朝廷高官之子,確實很不容易。他又哪裡知道,言冰雲之所以會可憐兮兮地呆在北齊,完全是因為自已十二歲時的那場未遂暗殺事件。如果范閒知道了這件事情,不知道會感覺欠疚還是會失笑出聲。

    「王啟年,沒想到你精於跟蹤之外,還挺擅長情報分析。」范閒心知肚明眼前這卷宗是出自哪裡,卻沒有挑破。

    王啟年有苦說不出,只得囁嚅懦回禮,不敢居功。

    「得,明天就去鴻臚寺,與少卿大人商議商議。」范閒看著王啟年欲言又止的神情,好奇問道:「還有什麼事情?」

    王啟年為難說道:「大人,這份資料不能交給鴻臚寺。」

    「為什麼?」

    「因為……裡面涉及的機密都是最高檔的,整個鴻臚寺,包括鴻臚寺卿在內,都沒有資格接觸。」

    范閒一拍腦門,苦笑道:「那你說怎麼辦?乾脆讓院裡通過正常渠道,直接給鴻臚寺好了。」

    王啟年歎了口氣,心想如果不是院長大人一心想您在這次談判裡一舉驚人,鋪平將來的仕途,又怎麼會命令整個六處連夜運轉,才寫就了這樣一份卷宗。這卷宗看似尋常,其實卻凝結著著監察院十幾分情報分析專家的心血,您要隨便就給了鴻臚寺,院子大人只怕會氣的從輪椅上跳起來。

    ——————

    夏末時分,荷顯殘意,暑氣依然,京都的行人和道上黑犬都被這天氣整得有些懨懨無神。八月初八,正是大吉之日、北齊使團與東夷使團,同時到達京都西北面最後一處官驛,慶國皇帝特下親旨,誰兩使團借住皇帝行宮,三方禮賓官擾嚷數日,終於擬定了進京的日程以及安排。

    京都百姓們紛紛精神一振,覺得平凡無聊的生活裡,突然多出一場秋雨來。在他們的心目中,這兩個國邦的來使不是來談判的,而是來交投降的國書的。

    身為談判副使的范閒,自然也在迎接使團的隊伍之中,從京都西門處便候著那些兩國官員,安排他們住進了京都官群之中。北齊使團的臉色顯然不大好看,畢竟這場指揮諸侯國展開的戰役、他們是輸家,而且北齊的將士也被俘虜了不少,最關鍵是被佔了不少土地。

    「少卿大人,這位是?」北齊使團中位階最高的是當朝皇后的親弟弟,長寧侯。他居高臨下看著那個漂亮的公子哥,心裡極為惱怒,慶國很不重視自己,對等按待的正使,居然只是個鴻臚寺少卿倒也罷了,但居然讓這樣一個年輕人來充任副使,不能不說是對自己的一種蔑視。

    「下官范閒,拜見侯爺。」

    范閒滿臉清澈的笑容,看著敵國來客,懷中監察院的情報說得清楚,這位爺是個擺設,後方轎子裡那位搶先被宮裡人安排去別院住的一代大家莊墨韓,才是真正的人物。
第三卷  蒼山雪 第十九章 談判無藝術
    和京都裡等著看熱鬧的居民相比,范閒沒有什麼精神。他正在自己的書房裡小心翼翼地寫些紙條子,盡量將監察院的情報分析報告,用一種久居京都的公子哥口吻,重新抄成略帶幾絲書生氣的判斷。以免讓鴻臚寺的那些官員們聽到自己的進言後,下巴掉到地上,懷疑慶國除了皇帝陛下的監察院外,什麼時候又多出了一個恐怖的情報機構,而且這機構還在為一個區區八品協律郎工作。

    范若若精神也不大好,一面用小楷抄著,一面將紙條子貼起來,說道:「哥,這還真是奇怪,你從哪裡得的這些情報,為什麼不直接用,還非得把理由弄得荒唐一些。」

    范閒極少有事會瞞著自己的妹妹,這一點,甚至連林婉兒都不及若若。他苦著臉說道:「我當初只是偷懶,所以想借對方的力量,誰知道竟整出如此縝密恐怖的一個案宗來。這些情報的來源見不得光,所以不能直接交給鴻臚寺。」

    「這次北齊的來使是誰?」范若若其實很高興自家的兄長,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參與到朝政之中。雖然從很小的時候,范閒就開始教育她,但是她畢竟是在慶園這個世界裡長大的女孩子,總以為堂堂男子漢,天天去做豆腐,這事情只能當做娛樂,而不能長久下去,

    「不是帝黨,也不是太后黨,更不是太子黨,軟飯黨。」范閒一面整理著桌上的情報,一面隨口應道:「是北齊皇后的弟弟長寧侯,聽說也是位大才子。不過這次北齊使團裡最顯眼的人物倒不是他。而是他老師。北齊一代文壇大家,聽做莊墨韓,只要是天下的讀書人,都挺崇拜他。不知道北齊那面付出了什麼代價,竟然把他也拉進了使團裡。到時候殿前論斷,只怕陛下也要給他幾分面子,這要地要錢的屠夫風格,恐怕要收斂些了。」

    「莊墨韓?」范若若一驚,臉上頓時散發出一種光澤。

    范閒這還是頭一次在妹妹臉上君見追星族的神情,若若向來是個極清淡的女子,除了無比崇拜自己的兄長以外。對別的讀書人向來是不假辭色的。不知怎的,范閒心裡有些微微醋意,說道:「幸虧案宗裡說得清楚,這個莊墨韓已經七十歲了,不然我還真得當心一點。」

    范若若一羞說道:「作哥哥的。怎麼也沒個正形。」

    范閒哈哈一笑說道:「若你真喜歡那個老頭子,才叫沒個正形。」見若若惱極欲怒,他趕緊擺手道:「說正經的,那日在田莊裡與你說的事情,你到底有個主意沒?」

    那夜月明星移,兄妹二人在田壟上操心小姑娘日後的婚事,可是若若煩惱了一陣,看四週年輕才俊終無一人入眼,也只好罷了。偏在此時,范閒想起了一椿事情,皺眉道:「上次我們在流晶河畔巧遇聖上的他是不是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范若若難得顯出糊塗的神情,看樣子兄妹二人當時過於震驚,記憶都有些模糊。

    范閒閉目良久,忽然睜睛,一拍桌面,大驚失色道:「聖上要給你安排婚事!」

    「啊?」范若若嚇得不輕。

    若說官宦家的子女最怕什麼?怕的就是婚事,如果運氣好,像林婉兒這樣配了范閒倒也罷了。如果是像太常寺任少卿那樣,配了個母老虎郡主,一生不得順意,那可就慘了。而在所有的婚事安排中,最可怕的就是來自宮中的指婚,聖意不可違,就算讓你去嫁個紈褲子弟,你也不可能找到地方說理去。

    如果說往年間的官宦家還存著將女兒送入宮中,以邀聖寵的可能,但是這任皇帝陛下不好女色,此路就此不通。連帶著太子及成年的二皇子,也不敢多收姬妾,雖然太子好色之名傳遍京都,但東宮裡,也只有冷冷清清的三位妃子。

    范若若也想起了陛下似乎無意間的那句話,駭得不輕,眼眶裡淚花漸泛,抖著聲音說道:「那可怎麼辦?」

    范閒腦筋動得極快,心裡馬上算出了可能的幾家,瞇著眼睛說道:「大皇子,二皇子,靖王世子,雖然父親只是侍郎銜,但憑著范家的地位,估計陛下指親,只可能在這三人中選擇。萬一要擇哪位大臣的兒子嫁了,那就不怕,如果你不樂意,我自然有辦法框了這門親事。」

    如果指親的對親是大臣之子,而妹妹又不願意,范閒自然會想到許多辦法,畢竟自己身後如今站著父親、陳萍萍、宰相大人。所謂三位人,就連東宮太子現在都在試探著拉攏自己。只要不是那兩位皇子和靖王世子,范閒有這個信心將妹妹不樂意的所有婚事全攪黃了。

    但是最大的可能還是那三個年青的最貴者。范閑靜了一靜,忽然忍不住開口罵道:「我說李弘成這小子天天逛青樓,偏不成親,原來是在這兒候著!」

    看著妹妹驚惶神情,范閒笑著安慰道:「大皇子常年在西蠻作戰,聽聞也是英武過人。二皇子雖然沒有見過,但聽說也是極厲害的人物。至於靖王世子李弘成這廝,咱們兄妹二人都熟悉,除了性情有些花之外,倒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若將來真要嫁李弘成,有我站在你這邊別說逛青樓了,連妾室我都不會讓他收一個進房,妹妹放心吧。」

    他不安慰還好,這一細細分析,范若若愈發覺得這件事情是真的,似乎馬上就要到來一般,悲悲慼戚說道:「哥哥,可是這三人我都不嫁。」

    范閒歎了一口氣,不想再繼續探討這個成長的煩惱,柔聲打趣道:「有什麼不好的,將來見了你,可得尊一聲什麼妃了,萬一二皇子將來真當了皇帝,你母儀天下……豈不是成了我的老媽?」

    這笑話非常的不好笑,所以若若並沒有破涕為笑,書房裡一陣尷尬的沉默。沉默之中,兄妹二人各有心事,若若心頭是一片惘然,范閒心中卻是一片堅毅,將來若真有什麼事情,自己得準備些手段才行。

    ——————

    談判的地點並不怎麼寬敝,就設在鴻臚寺最大的那個房間內。北齊來侯與慶國接待官員之間,並沒有擺一個極長的桌子,而只是像閒話家常一般,坐在各自的椅子上,几上有茶,談天一般的說著事情。范閒堅持坐在最下方最不起眼的椅子上,冷眼看著這一幕,想到了前世的一個詞兒:茶話會。

    他雖然名義上是按待副使,但由於流程還沒有進入最後的環節,自己又堅持坐在下面,所以鴻臚寺官員也不好如何。

    溫柔的言語往來之下,隱有刀光劍影,說不多時,在戰場上已經見了分曉的兩國大臣們語調開始漸漸高了起來,有些性急的大臣的臀部甚至已經快要離開椅面。

    「哼!不知道這北疆一戰,到底是你們北齊勝了,還是我朝勝了?」鴻臚寺裡一位六品主薄再也忍不住對方的無理說法,站起身來厲聲斥責道。

    「戰事多凶險,我大齊陛下心憂天下臣民,故而仁義停戰,勝負未分,又哪裡知道誰是贏家。」北齊國的使臣臉皮若不厚,也不可能被派來作尖刀兵,看那個小鬍子說得理所當然的模樣,連一向平靜的范閒都恨不得衝上前去揍他一頓。

    鴻臚寺少卿辛其物微微一笑,范閒卻從這笑容裡看出幾絲陰險來,這陰險是慶國二十年勝仗所積累下來的底氣。只聽這位慶國高官輕聲說道:「既然如此,貴使請回,你我二國之間,再打一場,真正打出個勝負後,再來談判不遲。」

    這是什麼?這是赤裸裸的威脅,這是赤裸裸的國家恐怖主義,這是赤裸裸的流氓習氣。

    范閒面上沒有流露出震驚的神色,內心深處卻是無比讚歎:「這位辛少卿還真是敢說。」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北齊方面開始大肆攻擊慶國官員胡亂發話,對兩國間的友誼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響,不料辛少卿繼續冷冷回了一句:「貴我兩國之間,何時曾經存在過友誼這種事情?」

    「韋小寶談判,大概就是這種風範。」范閒心中嘖嘖有聲,堂堂鴻臚寺少卿,竟然兩國交往中耍起無賴來,如果不是慶國確實國力強盛,這樣的局面斷斷不會出現。

    鴻臚寺的談判,向來配合得當,紅臉黑臉輪番上場,果然馬上就有另一位主薄滿臉仁厚地站起身來:「諸位大人不要忘了自身職司,不要因為情緒激動,而影響了陛下重修兩國之好的初衷。」

    雙方拂袖而去,茶話會就此結束,高層官員們已經亮明瞭身段,而真正在談判桌邊打架的事情,都是交給屬下那些勞心勞力的下層官員來做。

    只是談判陷入僵局之中,一時不得前行。而北齊使團那位一代大家莊墨韓,入官與太后說過一次話後,便極少出來見人,范閒倒有些納悶,那位老爺子是來度假的嗎?
第三卷  蒼山雪 第二十章 老辣任少卿
    兩日之後,鴻臚寺內。

    「換俘得,這是頭一椿大事。」辛其物已經沒有了兩國談判時的魯莽神情,淡淡說道:「陛下有旨,被俘將士不論如何,也要換回來,其餘的都是小事,這方面我們不妨退讓一些。」

    下方有官員應了一聲,說道:「此次俘獲北齊及他們控制小國的人數已經大致統計出來了,一共有兩千四百多人,我方一共被俘大約有一千人左右。依陛下的旨意,就算我們兩個換一個,也能賴回來。」

    「嗯。」辛其物點了點頭,很滿意屬下的工作效率、又道:「關於重新劃界的問題,陛下的意思也很清楚,凡是這次佔得的土地,一寸不讓,如果北齊想要土地,就拿潛龍灣那塊草原來換。」

    潛龍灣在慶國西北方,與慶國在那處唯一的飛地相連,如果能拿回來,慶國的那塊飛地就安全了

    下面的官員們奮筆記錄著上司意思,有人頭痛說道:「只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北齊方面特別強硬,好像有些魚死網破的意思,只答應給錢給馬,就是不肯割讓土地。」

    上次茶話會時第一個跳出來的那位主薄明顯是個衝動派,一拍桌子罵道:「那些地我們已經佔了,難道還要吐回去。」

    辛其物點了點頭:「肖大人雖然話說的直接了些,但確實是這個道理。」他冷冷的目光掃視了一遍下屬,重重將手中的茶杯放下,說道:「諸位同僚,不要忘記,這些土地是咱們的將士一刀一槍打回來的,是用血和骨肉換回來的。我們當然不能雙手奉還,那些將士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我們呢?我們只是動動嘴皮子,所以我們更不能放棄本國的利益。要一絲一絡一兩銀子一寸土地的與對方爭。」

    先前發話的那人繼續皺眉道:「大人此言極是,只是據駐在北齊上京的使臣暗中回報,北齊太后與皇帝之間的關係,因為此次戰敗的緣故,已經變得和緩了起來,而太后親弟弟目前也已經獲罪歸家,如果我方在談判中要求太多,萬一破裂後,兩國再戰。這點也不合聖上的意思。各位應該清楚,如果北齊方面真的君臣一心,百足之蟲,咬人一口也是不好更的。」

    「北齊上京太過遙遠,一來一回,這些情報也不見得管用。」辛其物有些頭痛,談判最關鍵的就是知己知彼,雖然眼下佔了主場和勝者的優勢,但對方身處自己國都之中,依仗那些朝廷還沒有來得及收蕩乾淨的北齊諜網。他們對於慶國朝廷的反應能夠有第一手的資料,而慶國這方想知道北齊朝廷的真實反應。卻有些困難。

    有人出主意道:「為什麼不請陛下讓監察院四處協助我們?要知道四處在北齊的人物可比朝廷其他衙門的人手要厲害得多。」

    眾人眼睛一亮,心想這倒是真話,身為京都官員,當然對監察院又懼又恨,但如果是,用監察院這條瘋狗來以對付敵人,沒有官員會有意見,只會雙手雙腳贊成。出乎眾人意料。一聽這建議,辛其物頓時失了風度、開口罵道:「你們想到的事情,本官還有寺卿大人難道想不到?那個閻羅殿不肯給東西,我能怎麼辦?難道要我去陛下寢宮前哭跪去?」

    眾官心道原來如此,面色回歸寧靜,內心深處卻想著,如果能夠搞到北齊的情報,您就在興慶宮前的石階上哭一場又怕什麼?

    堂間頓時陷入安靜之中,雖然慶國官員百姓一向自認是天下最強大的國家,但是在當今陛下還沒有即位之前,慶國人始終是生活在龐大北魏的恐怖陰影之下。北魏雖然被陛下三次北伐打得只剩下一半疆土,成為了如今的北齊,但如果將對方逼急了再起戰事,似乎也是件很恐怖的事情。所以在沒有強大的信心支持下,談判似乎只有陷入僵局這條道路。

    「我今晚再進宮一次,請陛下的旨意。」

    辛其物皺眉說道,眼光卻瞥了一眼一直安靜坐在最下手的范閒。范閒這個副焦似乎毫無副使的自覺、這些天了,不論談判還是做什麼,他始終是滿臉笑容地坐而無語,不知道在想什麼。辛其物奉太子的諭令,調他來此,本意是想讓范閒撈些政治資本,這小子挺懂事不搶功,但老這樣悶著也不是個事。

    他想了想,溫言說道:「范大人,不知道你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

    范閒縮在衣袖裡的拳頭微微一緊,臉上卻依然是一片平靜,溫言應道:「下官以為,北齊眼下只是虛張聲勢,若他們真的還有再戰之力,戰之心,也就不會這麼急著派使團前來求和。」

    眾官一向知道范大人詩名頗盛,拳名頗盛,加上這些日子又欣賞對方安靜不爭功,所以對於他此刻的發言都有些期盼,但發現他也只能說出這樣一個大路說法,不免有些失望。但在面子上,眾官也不好如何,隨口附和了幾聲。

    倒是辛其物想著,既然要賣對方人情,就乾脆賣徹底一些,繼續溫言問道:「此話有理,只是兩國交往,實則虛之,虛則實之,一國有如一人,某些時候往往是被情緒所支配,所以不能全以道理推斷,不知范副使可有其它證據?」他心裡倒確實希望范閒能夠堅定鴻臚寺眾官的信念。

    范閒在心裡暗讚了一聲少卿大人這句「一國有如一人」,想了一想後說道:「關鍵是那個莊墨韓,諸位大人也清楚此人在天下士子心中的地位,如果北齊不是有心求和,斷不會花大代價請這位莊墨韓隨使團來京都。」

    鴻臚寺諸官都是科舉出身,當然知道莊墨韓的大名,略一沉吟發現還確實是這麼回事,但是僅此一椿,也不足以將談判的方向重新拉回原來的道路上。

    辛其物皺眉道:「如果能知道莊墨韓如何肯來。或許能有些幫助。」

    監察院的案卷裡寫的清清楚楚,莊墨韓之所以肯來,一是北齊太后及皇帝放低身段相求。二來是莊墨韓此人向以凡間聖人自訴,想調解兩國間的兵爭,第三個理由似乎是此人的私人原因,還沒有查出來。范閒雖然很鄙視這個「聖人」的態度,但卻不會輕視對方的名望,但此刻也不會當著眾官的面,將這些原因說出來,只是輕聲應道:「如果能和他見一面,或許能看出些端倪來。」

    肖主薄搖搖頭。有些無奈說道:「兩國交往慣例,像這種人物,一般也只能在殿前賜宴上才能見到。像我們鴻臚寺的官員去求見,對方如果不見,我們也沒辦法,只是自取其辱罷了。」忽然間他眼晴一亮說道:「不過范副使如今詩名早已傳遍天下,以詩會友這個名頭,相信莊墨韓不會拒絕。」

    范閒一楞,心想自己攏共只抄了三首詩,其中還有兩首是若若寫出來的。怎麼就能扯到詩名遍天下?幸虧辛少卿搖著頭幫他解了圍:「莊墨韓此人向來極傲,經史文章詩詞歌賦。皆是世間首選奇人,怎會放下身段見范副使,依我看來,此次北齊請他來,關鍵就是殿前賜宴的環節。想借他的名望。說動陛下。」

    眾官心想,大概便是如此。

    等會議散後。范閒覷了個空兒,將少卿大人拉到一邊,將自己與若若耗費了數夜「整理」出來的進策遞了過去。辛其物草草一翻,眼睛就亮了起來,全然沒料到范閒竟然能寫出這樣的東西出來,裡面雖然事證頗有荒唐處,但細細分析起來,竟似直接指明了北齊目前的朝局。

    「好!」辛少卿激動說道:「如此一來,我鴻臚寺談判時就有底氣。只是……范副使,為何你先前不提,此時卻私下予我?」

    范閒看著上司狐疑神色,微微一笑道:「裡面有些推斷未免荒謬了些,只是下官個人意見,所以不敢當堂說出,只是私下供少兒卿大人參考。」

    辛少卿忍不住內心的激動,就站在廊間細細閱覽,只是眉宇間漸漸皺了起來,良久之後,他才輕聲問道:「范公子,這裡面有許多事情,是朝廷都不知道的秘辛啊。」

    范閒心中一凜,知道終究沒能瞞過對方,但他的養氣功夫從澹州至京都已經鍛煉了十幾年,自是面色不變微笑說道:「下官有些事情不便多言。」

    為官之道,有一要旨便是扮個高深莫測。果不其然,辛其物不再追,反而溫和笑道:「若此次談判能競全功,我定要上書陛下,保你一大大的功勞。」

    范閒一笑行禮告退。

    辛其物看著他消失在門庭中的青衫背影,臉上惘然之色一現即隱,他是太子近人,自然知道司南伯范建手中掌握著一支屬於陛下私人的力量,但是這股力量似乎從來沒有在慶國的政治舞台展現過風貌,難道……僅僅因為范閒的緣故,范建就敢動用?他始終沒有將范閒與監察院聯繫起來,畢竟監察院是陛下的私人特務機構,連皇子們都無法插手,更何況是一個大臣的私生子。

    坐在轎子之中,辛少卿撐頜沉思,轎停之後,他看著轎外那面高高的朱紅宮牆,心中沉思,看來自己向太子的進言是正確的,對於范家,只能拉攏,不能打擊。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