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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窮人修仙傳 作者:影·魔(全書完)

正文 第六十章 老僧


    當王巢真真正正死了以後,方勝對這個老頭已只剩下仰慕與同情,他用一生的時間去追求一件事,直到最後都無法實現願望……

    第二天一早,水潭正對面十幾丈處便出現了一大一小兩個墳包,大的墳包上無任何標記,小的墳包前卻有一塊粗糙的墓碑,墓碑上用劍刻著"藍田郡白鹿堡王巢堡主之墓".

    方勝對著王巢的墳墓拜了拜,很快收拾完東西,背了龍紋棍和金風劍,懷里揣著兩塊火靈玉,朝山林中信步行去.在山林間很快找到一條小路,順路而下,沒用半天,便來到一個只有三十幾戶人家的小山村,一打聽,竟得知此地已是慶陽郡邊界,方勝這才醒悟,原來王巢本就是把他們朝他的那個老友那里引的.

    思量了一下,方勝覺得若要回濟安恐怕得用一個月,而去慶陽卻是幾步便到,與其等以後有時間了再來,還不如現在就去一趟.當下不再遲疑,在那小山村里用銀子換了些干糧,問明方向便繼續朝西北趕去.

    一天後方勝來到了進入慶陽後的第一個小鎮,找了家酒樓,大吃大喝了一頓,然後隨便找了家客棧倒頭便睡,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這些天實在把他累壞了.

    次日方勝到了驛站,租了輛馬車便直奔連塗山而去.一路上曉行夜宿,雖然也累得慌,卻比之前用雙腿趕路的日子好多了.

    連塗山位于慶陽郡最北端,只是連綿的祁慶山脈的一部分,距連塗山還有八十里便已盡是山路,馬車難行,方勝便付了車夫銀子,一個人向山上爬去.這祁慶山脈高低起伏便如巨大的綠色波濤一般,方勝站一個山脊上向遠處望去,只見其高處云霧繚繞,如輕紗般隨風舞動,青色山峰在其掩映之下宛如神仙居處,而其低處靜謐幽深,或為深澗,或為溪谷,偶聞鳥鳴獸啼,實為世外桃源,再游目四顧,只見這千山萬壑簡直無邊無際,不知要囊括多少景致多少生靈,頓感一輩子也未見過如此恢宏龐大的畫卷,登時胸懷大暢,忍不住將雙手攏在嘴前,像兒時一般對著那片大山吆喝起來.

    早就見慣了大山,卻仿佛今天才認識山林一般,方勝以極大的興趣繼續朝著連塗山的方向趕去.當夜在林中睡時,一旦進入那混沌狀態,他就感覺到那三個漩渦更為壯大了,而其旋轉的速度也較以往快了不少.

    一夜無事,次日一早方勝只覺得神清氣爽,似乎連身體都變輕了,又算了算,大概最遲到傍晚便能趕到連塗山.

    而事實情況是,才過了正午,他就已經到了連塗山的山腳下.

    一條只許兩人並行的石階蜿蜒繞向山上,抬頭仰望,便見石階在叢林中時隱時顯,最終隱沒于山腰上的一片茂密叢林中,而在那叢林之中,卻露出一角建築物的飛簷來.

    方勝拾級而上,只覺所有世俗念頭早從腦子里滌蕩的一干二淨,此時只剩下一顆與這幽靜山林融為一體的心.

    才上了數百級台階,山上驀地傳來鍾聲,方勝這才知道,山上竟是座寺院.說起來,這倒還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和和尚打交道,不由啞然失笑.

    離那角飛簷越來越近,山上也終于有了人跡,方勝先是見到山路旁一個小石桌上,一僧一俗正在那對弈,接著又聽到幾個孩子的嬉戲之聲,只是卻看不到在哪,最後便看見了那座寺院,金漆的大字"連塗寺"透著股說不出的莊嚴,而門外正有一個小沙彌向他望來.

    進寺院總是要理由的,自己可說什麼好,上香,還願,還是找人?正猶豫著,那小沙彌已經向方勝走了過來,稽首一禮,宣了一聲佛號,接著道:"施主,方丈大師讓小僧帶你去見他,這邊請."

    方勝聞言不由一驚,暗道他們方丈還能掐會算不成,轉瞬間又想起極可能是火靈玉的關系,這才釋然,跟著那小沙彌穿廊過徑向里走去.

    進入院中方勝便打量出,這寺院並不算大,除正殿還算頗具規模外,其余建築無不極是簡樸,在左側的一間小屋門口,方勝看到一個須發皆白的瘦弱老僧,正含笑望著他.

    那小沙彌不知何時已經跑了,方勝心知這肯定便是方丈了,正要開口,那方丈已先開了口:"施主遠道而來,定是有事相商!請進屋談."

    "方丈請."方勝也頗知禮數,說罷便隨著方丈進了屋.

    屋里的擺設實在太過清苦,一床,一蒲團,一個大大的佛字而已.方勝正愁待會該坐哪談,那方丈已經變戲法似的彎腰將蒲團一分為二,往方勝身邊推過去一個,自己則盤膝坐在另一個蒲團上.

    方勝不無惡意地想,嘿,這老和尚,還挺知道享福,倆蒲團疊一起坐,嘴上卻道了聲"多謝",穩穩地坐了上去.

    方勝也不廢話,緊接著便把他與王巢相遇,打斗乃至最後王巢讓他來連塗山的事說了一遍,那方丈得知王巢已死時臉上略露悲色,不過也只是片刻功夫,最後宣了聲佛號,長出一口氣便暫時擱下了此事.

    接著方丈便讓方勝稍等,自己起身到床頭一陣摸索,片刻後摸出來一個疊得整整齊齊的袈裟來,然後又抱著袈裟走了回來,在方勝面前慢慢將袈裟打開,最後便露出里面的火靈玉來.

    那方丈看著火靈玉出了會神,歎了口氣,便直接將火靈玉遞向方勝,同時道:"施主,我雖不像我那王巢老友般執著于火靈玉之密,但也不能不說此事是貧僧的一個不小的心結.既然王巢老友說你是最有希望集齊六塊火靈玉之人,那便將這塊火靈玉也拿去吧.他日若真能遂了我等之願,實是一件無量功德."

    方勝沒料到這方丈竟如此信任他,一時竟不知到底是該接還是先推辭一番,突然又想到,對方待自己赤誠一片,自己怎麼還有這等齷齪想法,一時大感羞愧,伸出雙手便將火靈玉托在手中,鄭重道:"在下定不負方丈與王堡主所托!"

    這一刻,方勝是真正下定決心非找到六塊火靈玉不可!

    接著那方丈便向方勝講述如何判斷其它火靈玉的位置之法,以及他對集齊六塊火靈玉後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的推測,最後又叮囑方勝莫要強求,畢竟這是件五百年也無人完成的事,然後把方勝送出了寺.

    從進去到出來用了不到一個時辰,而懷里已多了一塊火靈玉,方勝只覺得就像做夢一樣.一邊向山下走,一邊努力回憶那方丈的相貌言辭,卻怎麼也記不清晰,方勝知道,也許他會很快忘了今天的一切影象,但是他絕忘不了那個瘦弱老和尚的達觀和對他的信任.

    接下來方勝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趕回濟安,再進入這個熱鬧繁華的大城,只覺得恍如隔世,他和他的師傅師娘,朋友隊友,唔,還有那個時時會讓他感到心疼的左玉漱,已經有兩個月沒見了.

    然而盡管有那麼多他想馬上見到的人,回到大刀盟總壇之後他卻得先去見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劉霽云和殷長老.

    方勝一進總壇大門便馬上有人飛奔著去幫主那稟報,顯然是早有安排,而方勝則直奔議事廳而去.到了議事廳,果然,劉霽云和殷長老已經在那等他.

    "弟子參見幫主,見過殷長老."

    劉霽云和藹道:"方勝,你失蹤這麼久,幫內可有不少人在擔心你的安危,現在回來了就好,便給我們說說你這一個多月的經曆吧."

    "幫主,長老,弟子希望能到密室稟報此事."

    "嗯?"劉霽云和殷長老對視了一眼,又盯著方勝看了一會,見方勝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便又點頭道:"好,那便密室去談."

    半盞茶功夫之後,三個人出現在陰暗的密室里,殷長老沉聲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方勝卻沒說話,伸手入懷,緩緩掏出一塊火靈玉來,紅光由弱而強,登時將方圓半丈內照得通紅.

    劉霽云和殷長老同時大驚,殷長老失色道:"這火靈玉不是在玉漱手里嗎?怎麼會到了你這?"

    方勝卻依然沒有說話,而是再次伸手入懷,然後掏出了第二塊火靈玉.

    劉霽云和殷長老已經張大了嘴,兩人面面相覷,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但是方勝顯然想讓他們吃驚到底,他又一次伸手入懷,將第三塊火靈玉拿了出來.三塊火靈玉齊聚方勝手中,此時那火焰般的光芒竟合為一處,已經能照亮方圓一丈的空間,其光始終如火焰一樣舞動,而方勝便像是一個火中的神明,精怪,又或者鬼魂,顯得如此不真實.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萬里


    方勝之所以把三塊火靈玉全拿出來並不是基于他對幫會的忠誠,而是他想借此獲得幫內高層的信任,希望他們不要再把自己當成一枚棋子,而是當成一個可信賴的忠誠的手下.只有在這種信任下,他才能接觸到另一塊火靈玉,才能獲得某種程度上的自由.

    雙手捧著三塊火靈玉交到劉霽云手上之後,方勝緊接著就把他此行的始末,詳詳細細沒有絲毫隱瞞地告訴了劉霽云和殷長老.

    然後他便在劉霽云和殷長老臉上看到了他想見到的那種目光:激動,信任,器重!

    實際上只有劉霽云和殷長老這種花了半輩子心思在火靈玉上的人才能明白一塊火靈玉的意義有多麼重大,而今,一旦由一個身家清白在他們眼皮底下成長起來的弟子恭恭敬敬地一口氣獻上三塊火靈玉,他們已經再沒理由防著算計著這個弟子,相反,這個人相比于他們那些沒有本事只知吃喝玩樂的親兒子更值得信任!

    劉霽云和殷長老已經陷入了一種思維混亂的狀態,他們一時不知道該跟方勝說些什麼,但又覺得不能讓他在那干站著,于是劉霽云道:"你遠行歸來一定乏了,先下去休息吧,改日我再喚你."

    "幫主,長老,弟子告辭."

    方勝十分滿意劉霽云和殷長老的表現,然而一出了議事廳,身體一旦完全暴露在陽光下,他就覺得適才的那種種想法那些算計那些彎彎繞繞實在是羞于晾這陽光下,當于深吸一口氣,猛甩了甩頭,似乎要將這些想法從腦子里強行甩出去一般,然後認准方向走向楚賢院.

    離楚賢院越來越近,他便發現自己對此地的思念和期待不僅絲毫未減,反而變強了,這是離喬家莊的老家千余里外的他的第二個家……

    他順利地見到了邵九州和左霓裳,向二人說了一番他此行的經曆後,便得知劉梁等三人早已回來此時正在幫中養傷的消息.

    眼看該說的都說了,方勝覺得自己似乎也該先回他們小院向焦雄三人報個平安了,左霓裳突然笑道:"小勝,你快隨我來,上次那幾株紫蒂子被你移到牆根下之後長勢馬上好了起來,現在已然開花了."

    "真的啊,嘿,倒是沒想到."方勝說著也站了起來,跟在左霓裳後面走了出去.

    邵九州長歎了口氣,道:"再看不還是那樣嗎?你們兩個去看吧,我在這嗑會瓜子."

    方勝和左霓裳各自一笑,便不再理邵九州,徑往後院走去.

    在那幾株紫蒂子之旁蹲下,看著昔日無精打采的幾株小苗已然開出五瓣的紫色小花,方勝也有些高興,然而這高興只持續了片刻他就想起了那天看到左玉漱的情景,一時沒能忍住,竟脫口而出道:"師娘,能跟我說說玉漱師叔的經曆嗎?"

    在玉漱兩個字後加上"師叔"兩個字,方勝心里說不出的不舒服,可是對左霓裳來說,僅僅聽到"玉漱"兩個字她就已經開始傷心了.似乎已經憋了很久了,左霓裳竟也願意向她的得意弟子倒倒苦水,便聽她輕聲道:"玉漱從小就聰明過人,她五歲時我師傅就摸著她的頭說,如果生個男兒身,天下也闖得……"

    方勝第一次如此用心聽一個人說話,生怕遺漏了一個字,隨著她師娘那漸漸變得悲傷的聲音,他的所有思想都沉浸在了左玉漱的世界中.

    因為左家和大刀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左玉漱五歲時就來到了大刀盟,陸淵亭因幫務纏身便把她讓給了殷長老.殷長老如獲至寶,傾盡全力培養左玉漱,不僅僅教她功夫,還教給她易容,潛行,機關術甚至還有刺殺!盡管左玉漱算是在左霓裳的眼皮底下長大,可是直到左玉漱十歲時第一次執行任務並在任務中殺了人時她才知道左玉漱到底學了些什麼.左霓裳沒有權力勸自己的妹妹回頭,而另一方面,也不知殷長老向左玉漱灌輸了什麼樣的思想,一個才十歲女孩在殺了人後竟不覺得害怕.其後左霓裳只能一邊盡可能多地給左玉漱以關懷,一邊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的妹妹與自己越來越遠.十四歲時左玉漱的輕功已經大成,在持久性上也許不如很多人,但是在技巧上已經超過了大刀盟的所有人.半年內,她和她的四個隊友完成了五次不可思議的竊取任務,在最後一次任務中,她的最後一個隊友也倒下了.此時殷長老認為左玉漱已經足以勝任那個二十多年無人完成的任務,便又給她找了四個女隊友,由左玉漱帶隊,允許她們以自己認為的最合適的方式潛入白鹿堡.這一去就是五年,再次出來時,已經只剩下左玉漱一個人,雖然得到了任務所需要的東西,卻把她自己所有本性丟在了那里.她變得對所有人都冷漠,對所有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就像是沒了魂魄,可是她又能正常地起床洗漱吃飯洗衣甚至幫左霓裳干活……

    令方勝沒有想到的是,左玉漱竟然已是自由之身,因為在最後一次任務之前,殷長老答應她只要她完成了這次任務將徹底恢複自由.

    而最後,當方勝問起左玉漱現在在好些了嗎的時候,他師娘已經有些哽咽:"玉漱在我這住了不足一月,便以不習慣為由走了,後來殷長老似乎想讓她參悟什麼功法,便一個人去了本幫在蘭陵郡的一座別院."

    方勝又勸了他師娘好一會才從楚賢院出來,之後先去看了劉梁他們,少不得又得解釋一番,最後才回了小院.

    左玉漱曾經遇到過什麼已經不重要,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能快點見到她,希望能盡自己的最大努力慢慢感化她,就算不能讓她變成從前那樣,至少要讓她有些人情味.他師娘那流著淚的臉讓他想想便覺得心酸.

    第二天劉霽云就再次在密室召見了方勝,殷長老自然也在.

    此時的劉霽云一改向來的和藹,臉上已經換成了一種父輩對子侄輩的威嚴,只聽他道:"方勝,你能一口氣尋來三塊火靈玉,我若再說什麼功勞不功勞的就顯得太虛偽了,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找來的這三塊火靈玉,便是拿我大刀盟的整個基業來換,也未必能換下!"

    殷長老在旁邊點了點頭,仔細觀察著方勝的神色.

    劉霽云接著道:"從現在起,本幫便還你自由也未嘗不可,然而我卻知你並非無情無義之人,我便問你一句,你可願繼續效忠于本幫?"

    "弟子願意."方勝這句話回答的斬釘截鐵.

    "好!"劉霽云面露喜色,高興道:"那我便再給你一個任務,拿著這三塊火靈玉,速去廣陵郡湘竹,將火靈玉交到本幫弟子左玉漱手中,在她參悟出火靈玉的秘密之前,除非我派人去找你,你便一直留在那保護她,無論如何,火靈玉絕不容有失!"

    "是,幫主!"

    接下來劉霽云便告訴了方勝左玉漱的詳細地址,又說了一番勉勵,叮嚀的話,便放方勝走了.

    等方勝走了好一會,黑暗的密室里才傳來殷長老的聲音:"幫主為何如此信任方勝?"

    "自本幫立幫以來,有比方勝更值得信任的人嗎?縱然是有,又有誰曾立下過方勝這麼大的功勞?用人不疑,這不疑二字才是馭下的關鍵,正是因為上位者的信任,才換來屬下的誓死效忠!"

    此刻已走到百步之外的方勝並不知道劉霽云和殷長老在談些什麼,但是他卻是第一次對這二人,尤其是劉霽云升出親近之心,第一次覺得,為這樣一個幫主做些事也不是不可以,因為他待自己坦誠.

    而此刻,除了一種所遇得人的欣慰之外,他還處于一種莫名的興奮當中,自然是因為他將要名正言順地去見左玉漱了!當時他師娘告訴他左玉漱在蘭陵郡,而劉霽云卻告訴他左玉漱在廣陵,只稍微想想他就明白了怎麼回事,幫里對火靈玉的事還真是慎重哪.

    實際上廣陵這個詞是今天才第一次被方勝聽道,而劉霽云跟他說地址的時候又僅僅說的是湘竹鎮在廣陵的什麼位置,所以當他得知廣陵乃是南秦最西端的一個郡離濟安足有萬里之時,方勝驚得下巴都快掉了.這意味著,此時的左玉漱還在路上,而他至少要,呃,他根本就不知道走一萬里路要多長時間,所以他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左玉漱……
正文 第六十二章 獨居


    三個月後,憔悴不堪的方勝橫穿過了南秦十州二十七郡,計一萬零八百余里來到了廣陵郡湘竹,頗費了一番周折找到了大刀盟購下的那座別院,出示了幫主信物後,卻得到了一個令他想一頭撞死的消息:他是本幫購下這所別院後第一個到這里來住的.

    也就是說左玉漱還在路上.

    由于地處極西之地,這廣陵郡的氣候,風景以及風俗都與涿水郡,藍田郡等地大異.在別院休息了一天之後,方勝便暫時放下了沒能見到左玉漱的遺憾,以極大的興致在湘竹鎮上逛了起來.

    如今已是深秋,可空氣中還飄著一絲絲暑氣,大概是為了消暑,街上的男子大都穿著無袖的上衣,然而方勝想不明白的是,那些人把袖子剪了,但似乎卻把袖子上省下的布料全都補在了別處,他們穿的衣服實在太厚了,而且花花綠綠,掛滿了各種飾物和布條.與觀察男子服飾時的那種譏笑完全相反,方勝在欣賞女子的穿著時口水簡直能從嘴角連到地面,心里不住地誇真是太有個性太有想法太華麗太大方太吸引人了.此地的女子人人都戴一種圓筒狀但是並不高的彩色帽子,不論以明黃或者亮藍又或者火紅作底色,帽子的外沿必然用彩線墜滿了玉石和金屬片,不必刻意搖晃便能聽到一片叮咚之聲,煞是好聽.似乎是為了搭配帽子上的那些彩色墜子,她們無不把頭發編成一個個小辮,從帽子下沿自然地披散出來,其精致其數目之多,讓方勝懷疑她們是不是至少要花上半天的時間來編那一頭辮子.然而不論花多久時間來鼓搗那些辮子,只要能換來那恰到好處的野性之美便是值得的,這里的每一個女性似乎都比內地的那些更讓方勝有親近的**.有道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由于此地多山多水,這湘竹女子的膚色也極是水靈,先不論五官,只是那白淨光潔的皮膚就惹人遐想.順著同樣白淨的脖子往下看,每個女子似乎都用那彩色稍顯凌亂的上衣把自己捂得很嚴實,然而在看到她們那齊肘短袖及露在袖外的柔若無骨的晶瑩手腕還那纖細的手指時,方勝簡直要忘了眨眼了.可是,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這些湘竹女子上衣與裙子中間那光滑柔軟的一截腰肢,沒有任何遮掩!雖只露出二指寬的皮膚,可是那卻是包含了肚臍的一截,對方勝來說,那絕對是無比神秘的禁地了,他的大部分口水也都是為這兩指寬的一截皮膚而流.再往下看,則是一種層層相套的裙子,最外層最短,長不過一尺,再往里的一層則能到膝蓋,而不論多少層,最里面那層總是長可及地,以至連那些湘竹女子穿什麼樣的鞋子都看不見,這是方勝看了半天唯一覺得遺憾的.

    到後來他忍不住想,如果他師娘穿上這樣的衣服該有多好看,然後忽然醒悟這實在是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像得道高僧一般雙手合十念了兩聲罪過,硬是把這念頭從腦子里驅了出去.接著他就開始想若左玉漱換上這湘竹女子的裝束又會如何,只想了一瞬心就砰砰跳個不停,就像是被人看透了想法一般,也連忙打住.

    這湘竹的女子卻是頗為大膽的,有兩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子恰巧從方勝身邊走過,見方勝傻愣愣地站在那臉紅,竟笑出聲來,已經走了老遠還回過頭來看方勝.方勝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暗罵,沒想到竟被兩個女人調戲了!

    實際上也怪不得那兩個女子,因為在湘竹,方勝才算是奇裝異服之人,他身上是最正統的南秦內地裝束,卻來到一個南秦最不正統的地方!雖然湘竹也有不少內地商旅,但大多都是為謀生而奔波慣了的,一個個無不滿面風塵,而像方勝的樣的壯小伙子,而且又干乾淨淨的,可以說是絕無僅有.另外,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把湘竹的精華全都給了女子,湘竹男子個個生得又黑又丑,以至于方勝這個平素從不在乎自己相貌的人竟油然升起一種美男子的自豪感,不得不說他走在路上回頭率高的確是有一定客觀原因的.

    美滋滋地在湘竹逛了幾條街,方勝便一頭紮進一個叫竹葉青的酒館,一進去方勝便是一愣,因為跟他打招呼的是一個頗有姿色的老板娘,典型的湘竹打扮.

    "客官面生得緊,定是第一次來小店."老板娘笑著道,既不熱情,也沒有那種市儈氣,不由讓方勝大生好感.

    "嗯,是第一次."

    "您看哪坐位好,先坐下,我再給您介紹小店的特色酒菜."

    方勝隨意指了個坐位便走了過去,很快點完東西,片刻後酒菜便由一個湘竹男子端來,隨口一問,原來這男子竟是此店的老板.

    方勝對此地習俗頗為好奇,見這店里也不忙,便硬拉著那老板問了幾句,方知他們湘竹的酒館大多是夫妻店,若是客人多了,甚至會出現老人孩子一起幫忙上菜的局面,聽得方勝十分神往.最後方勝又問他們本地居民是什麼族的,竟得了一個十分好聽的答案,西湘.

    後來店里又來了客人,方勝便沒機會求證是否還存在什麼東湘南湘北湘,然而他也知足了,至少他知道了那兩個膽敢取笑他的是西湘女子.

    實際上湘竹鎮並不大,從酒館出來後方勝逛了不到半天便把小鎮逛了個遍,這里的青石路面,用竹子搭成的篷子架起的閣樓,無不透著股靈逸之氣,再加那些身著彩衣,大方美麗的女子,方勝簡直覺得自己已經迷戀上了這個地方.而到後來他厚著臉皮從一個西湘女子口中問出此地一無官府二無幫會三無爭戰後,此地儼然成了一個極佳的休養,終老之地.

    回到大刀盟的別院時已經是傍晚了,這院子占地頗廣,分前後院,後院還有片小小的竹林,日常的打掃全交給了一個五口之家,這一家人是由內地搬來的,其中老頭老太太還有小孩會幫著收拾院子,干些雜活,而那對中年夫妻在鎮上全有自己的營生.

    方勝想來想去,都覺得這里絕對是最佳的隱姓埋名之所,在這里練功,鑽研火靈玉的秘密絕不會被外界打擾.而當這個小院住進左玉漱後,便說它是天堂方勝也是願意信的.

    當晚方勝和那一家五口一起吃了飯,道過謝便自己回了前院,他的房間早已收拾好,談不上奢華,卻十分乾淨.

    由于心情舒暢,方勝只覺連還真篇的進步都比往常要快了,只是他卻不知,那三個漩渦要變多大轉多快才能進入育根期.

    方勝就這樣在湘竹住了下去,每天照例要去街上逛一次,喝不喝酒則要看心情,除此之外,便是窩在小院里推演他的焚炎絕煞和破青崖,如今專心致志,其進步速度頗為驚人,焚炎絕煞很快推演到第十四招,而破青崖針對那種綿長的掌力也有了眉目.

    很快一個月過去了,可是左玉漱還是沒有來,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就算她一路逢雨就停從不趕夜路也差不多該到了,不由心焦起來,暗暗擔心她會不會在路上出了什麼事.此時此刻,他可一點也沒把那火靈玉放心上.

    這一日方勝實在悶得慌,也靜不下心去練功,便干脆向那兩位老人家問了附近哪有好景致,一個人提了金風劍走出別院.

    在外領略一番廣陵山林的別樣風光,心情總算好了點,傍晚時方勝劍懸于左腰,雙手背在腦後,嘴里叼了根草葉,悠哉悠哉地往回走,才一到別院門口便呆在了那里,因為他已經看見了那個被他想過無數次的身影,一身月白,正背對著他在院中和那兩個老人家說話.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接近


    方勝就像屁股上被紮了一針般以難以想象的高速收了他那副吊兒郎當樣,再向前走時,衣服已經撫得平平整整,臉上也一臉肅穆,以一種既不高興也不驚奇的表情走進了院子.

    雖然內心激動得要死,可是方勝還是很滿意自己如今的表現的,前院中那兩個老人家已經看到了他,其中那老太太道:"小兄弟回來了."

    "嗯,李婆婆."

    方勝微笑著答應了一聲,便在此時,左玉漱轉過了身,望向方勝.

    左玉漱氣色並不好,臉上眉間有掩飾不住的倦意,然而她那種淡漠的距人于千里之外的氣質卻一點也沒變,審視了方勝大概一息時間,她沖方勝點了點頭,便再次轉身面向那一對老夫妻.

    當晚左玉漱,方勝再加上那一家五口在同一張桌子吃的飯,席間左玉漱只是埋頭對付自己的飯菜,連帶著方勝的話也少了起來.盡管方勝知道盯著人吃飯是一件很失禮的事,可是還是會忍不住偷偷打量左玉漱的一舉一動,在他眼里,左玉漱的每個動作都是如此吸引人,就算是她對著眼前的那半碗飯發愣.

    晚飯之後方勝便有了件美差,帶左玉漱回她的房間.他厚顏無恥地推門而入,站在里面等左玉漱進去,然後趁機把屋里的布置全部記在了腦子里.左玉漱並沒有出聲趕他,可是她也沒有研究自己的房間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若無其事地看著方勝,對方勝來說,這實在是一件比直接出聲趕他走還要傷人的事,于是他沖左玉漱微微點了點頭,淡然地道了聲"我走了",然後徑直退了出去.

    方勝一直留心聽著身後的動靜,卻許久都沒有聽到關門聲,終于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左玉漱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站在那里,連目光的方向都沒變,方勝這才知道,原來左玉漱剛才並不是在看他,也沒有下什麼無聲的逐客令,這個想法不禁讓他心里一疼.

    回房間後方勝並沒有馬上把火靈玉送過去,左玉漱臉上的倦意讓他不想以任何理由再給她添麻煩.一切等明天再說吧,這麼想著,方勝仰躺到了床上.

    直到半夜方勝都沒能睡著,只要一想到不遠處的一個房間里正住著左玉漱,方勝的心就完全靜不下來,他可以用還真篇來擺脫這一切,可是他並不想擺脫.左玉漱的樣子,神態,略瘦的身材,那平淡的似乎不在乎一切的語調,都像一個醒不了的夢一樣在折磨著方勝,他是如此地想接近她,想看看那層連她師娘都破不開的冰面下隱藏的究竟是什麼,至于拉著左玉漱的手甚至是擁左玉漱入懷,則是現階段的他想都不敢想的,那足以讓他幸福得想死.

    不知道想了多久,估摸著天也快亮了,方勝這才決定休息一會,畢竟天亮了還有很多事要做.他習慣性地默念起還真篇的口訣,很快進入那混沌狀態,然後意外地發現,連日來不停地變大變快的漩渦停在了昨晚那種程度,今天沒有絲毫的進步.

    順應自己的本心,表現真性情,這件事自左玉漱出現就不大可能了,方勝清楚地知道,只要能天天見到左玉漱,他就注定要壓抑,可是兩害相權取其輕,他甯願壓抑,也不願見不到左玉漱.

    次日又是七口人在一起吃了早飯,回去之後方勝便回屋取了三塊火靈玉,用塊錦帕包好後來到左玉漱門前,輕輕敲響了那本就是虛掩著的門.

    "進來."

    聽到左玉漱的聲音,方勝莫明其妙地覺得,左玉漱知道門外的人就是他.想到這心頭竟是一甜,盡量使表情保持平靜,拉開門走了進去.

    方勝盡量使門縫留的和剛才的一樣大小,這才轉過身面向左玉漱道:"幫主和殷長老讓我帶著三塊火靈玉來找你,以便于你能盡快參悟出火靈玉的秘密,我也會暫時留在這,保護你,和火靈玉."實際上方勝是不想說最後"和火靈玉"四個字的,然而不說的話僅僅"保護你"三個字實在太過放肆,他只得頓了頓,又把"和火靈玉"給加了上去.

    然而左玉漱似乎在聽到"三塊火靈玉"的時候就已經沒再聽方勝後面的話,目光略帶驚奇地望向了方勝手中的那塊錦帕,可是盡管好奇,卻沒有主動去拿的意思.

    方勝將錦帕托在右手上,向左玉漱遞了過去,他故意把整個手掌展開,將錦帕下方托得嚴嚴實實,如此一來,左玉漱要想把火靈玉拿走,就必然要碰到他的手.雖然他知道這樣做很卑鄙,可是他實在忍不住,因為這幾乎可能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機會碰到左玉漱啊.

    左玉漱很自然地伸過雙手,便像是端一只盛了水的碗一樣,終于,在她用雙手托住火靈玉的那一刻,她的左手和右手的小指全部碰到了方勝的掌沿.

    那一瞬,皮膚上傳來的溫熱,柔軟,細膩,讓方勝幾乎站立不穩,難以呼吸,他從沒有一刻如眼前這般虛弱過,覺得隨時都可能倒下.

    然而這種感覺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因為左玉漱很快便把火靈玉拿了下去,然後就在桌子上把錦帕打開了,當那即使在白天也顯得驚心動魄的紅光在屋里亮起,方勝便猛然恢複過來.

    左玉漱似乎完全忘了方勝的存在一般,徑直拿出了另一塊火靈玉,然後將四塊火靈玉平放在桌子上,仔細地觀察起來.

    既然沒有趕他,方勝便打算在這里多逗留一會,從他的那個角度,可以看到左玉漱美得令他窒息的側臉.接下來的半天,這兩人便一直保持著幾乎相同的動作,方勝站在桌旁盯著左玉漱的臉看,左玉漱則坐在那里盯著四塊火靈玉看,時不時還會伸手擺弄一下.

    直到中午,左玉漱似乎是坐累了,無意識地把雙臂伸了起來,然後上半身微向後仰,伸了個懶腰,如此慵懶香豔的一幕直把方勝看得心都跳了出來,然後他猛然意識到,左玉漱似乎忘了他就在旁邊.

    才想到這左玉漱已然反應過來,微覺吃驚地看向方勝,道:"你怎麼還沒走?"

    "呃……呃……"正不知該怎麼搪塞,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來一個好理由:"我得到那三塊火靈玉時對方告訴我一些他們對火靈玉的推斷,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

    左玉漱眼睛一亮,道:"這三塊火靈玉全是你得來的嗎?那些人對此玉是如何推斷的?坐下說吧."

    方勝早站得腰酸背疼,此時如蒙大赦,也不客氣,拉過椅子就坐,張口便道:"是我在上次任務中機緣巧合得到的……"

    說了沒多大會後院的那個小毛頭便跑來請他們吃飯,左玉漱便道:"吃完飯再說吧."

    方勝平靜地答應下來,心里則早樂開了花,因為如此一來,下午他將還會和左玉漱呆在一起.

    飯後二人再次回到左玉漱屋里,方勝把自己所知的關于火靈玉的一切都告訴了左玉漱,最後已經無話可說,方勝只得小心地問道:"你若不覺得不方便,我想和你一起參悟火靈玉的秘密."

    說完後方勝便提心吊膽地等著左玉漱的回答,而左玉漱則凝視向方勝的眼睛,似乎想看透方勝的想法,半晌才道:"好吧."

    一瞬間方勝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這麼好的事,左玉漱竟然一口答應了!他激動得渾身輕顫,腦子里則早已開始回憶自己這輩子都去過哪些寺廟在哪里許過願,回頭說什麼也得去燒香磕頭捐香油錢!

    對方勝來說,他已經成功完成了接近左玉漱的第一步.自從來到湘竹以後,他就從沒打算再叫左玉漱師叔,此處天高皇帝遠,誰會管他,而且左玉漱本人也不在乎.他們畢竟是年齡相近的人,本就更容易相處,假以時日,真能把左玉漱的冷漠漸漸融化也說不定!

    因為喜歡她,所以要接近她感化她然後更接近她!

    在其後的一年中,方勝一直在貫徹此事,三個月後,他第一次提出和左玉漱一起去街上逛逛,左玉漱想了想便答應了;六個月後,他和左玉漱來到湘竹西南一百里外的子竹湖,只為了散心看風景;九個月後,左玉漱帶來的衣服全穿舊了,在方勝的提議下,左玉漱買了一套湘竹女子的服飾穿在了身上,方勝當晚竟激動得十分沒出息地流了淚;一年後,他們迎來了第一批也是最後一批殺手,因為左玉漱死了,而方勝瘋了……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預謀


    一年的異域生活已經足以讓方勝淡忘很多東西,說他用情專一也好,沒良心也罷,反正在湘竹的這一年,他已經越來越少想起萬里外濟安和定青鎮的一切,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左玉漱身上.

    經過這一年的朝夕相處,隨著左玉漱心防的松動,她對方勝已不再如當初那般冷漠.而方勝的觀察結果是,她只有在和他在一起時那冷漠才會變淡,而不是和別的任何人.盡管左玉漱仍然從未笑過,可是這種緩慢而可見的變化,其成果已足以讓方勝欣喜萬分,足以給他更大的勇氣努力下去.

    他實在很期待左玉漱對自己笑的那一天,他相信那一天早晚都會到來.

    而現在,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戀人更不是師叔師侄,而是已經合作慣了的工作伙伴.一年前,他們兩個的關系最多算是在同一個屋里工作的兩個人.

    一年來,他們對火靈玉的研究還是有一些成績的.首先,他們發現這四塊火靈玉恰巧可以按紋路拼接在一起,組成三分之二個圓形,然後他們用了相當長的時間去尋找合適的玉石,硬是把另外三分之一個圓,也就是兩塊尚未找到的火靈玉的模型做了出來.四真兩假火靈玉湊到一起後,一個完美的圓形出現了,其兩面的紋路也已經清晰,只是分不出來到底哪是正哪是反.一面是古樸的鳳紋和云紋,筆畫簡單,顯得說不出的飄逸,另一面是一圈圈環形的古字,最外一圈有十七個字,越往里越少,正中間只有一個,方勝和左玉漱討論了良久,也問了不少人,卻愣是一個字沒認出來,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文字.然後,他們又發現一個事實,即把三塊相鄰的火靈玉並在一起時,那麼另一塊火靈玉對那三塊火靈玉的感知力會變強,不是增加三倍,而是以一種他們不知道的規律增加數十倍,他們曾經測過,即使是在五十里外,手持一塊火靈玉的人也能隱隱感覺到那並在一起的三塊火靈玉的位置.然而雖然三塊並在一起的火靈玉對另一塊火靈玉的感知力也有所增加,卻沒有那麼遠的距離,大概只有十余里.

    這一年方勝的還真篇毫無進展,幸好那種推演能力尚在,閑暇之時,他已經將焚炎絕煞推演到頭,破青崖劍法也有了長足的進步,即使是王巢複生,他也有信心單獨打敗他.這些在方勝看來十分平常的事,若落在普通的江湖人物眼中未免太過驚世駭俗,因為他至今不過練了三年多功夫,而左玉漱顯然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方勝練功從不偷偷摸摸,左玉漱將他的棍法劍法看在眼里,卻是連半點驚奇的意思都沒有.

    這天方勝練完了棍法,見左玉漱還在對著火靈玉出神,便道:"若是累了,便一起出去散散心吧."

    左玉漱看了方勝一眼,略一沉吟,道:"也好."

    說完左玉漱便將桌上的火靈玉收了起來,轉身藏好,這才走出屋來.一年來的生活太過靜靜,別說大風大浪,便是吵嘴打架在這湘竹鎮上也很少見,不知不覺中,方勝早以把此地當成了江湖之外的淨土,是以對左玉漱小心收藏火靈玉的舉動頗不以為然.

    等左玉漱從屋里出來,方勝道:"就去鎮南的河邊轉轉吧,還能趕回來吃晚飯."

    "好."一年來,左玉漱對這種事一直持一種既不排斥也不特別感興趣的態度,所以這次回答仍然是淡淡的,而方勝早已對此習以為常,笑了笑便轉身在前面帶路.

    說起來,這一年來方勝的笑容也少了不少,蓋因為他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面對著左玉漱,而左玉漱根本不笑,那種拿笑容來面對一張冷臉的感覺實在不怎麼好受,盡管那張冷臉極美.

    此時的左玉漱早已又換上了中土裝束,那是一個月前由大刀盟寄來的第一批物資里的,其中有左玉漱四套衣服,自然是左霓裳買的或者親手做的,而方勝也收到了兩套衣服和一封信,衣服有他師娘親手做的一套,還有柳梅為他做的一套,那封信卻是邵九州寫的,信中邵九州一反常態,竟是字字嚴肅句句沉穩,叮囑他任何時候都不要大意,把方勝感動得不行.

    就這樣,兩個人幾乎是肩並肩出了別院,兩人服飾本就異于常人,再加上男的相貌不俗而女的則根本是超凡脫俗,一路上自然引來無數目光.左玉漱對此視若無睹,而方勝心里卻美滋滋的,他比較喜歡那種讓別人看到他和左玉漱在一起的感覺.

    很快出了小鎮,兩人順著小路朝山野間行去,過了一片農田,又爬過一道平緩的山梁,一條寬不足兩丈的清澈小河便進入兩人的視野.

    沿著小路繼續朝河邊走,離得越近水聲越響,聽起來十分悅耳,而山風吹來,一股水氣迎面刮過,確有清神靜氣之效,就算是左玉漱這種感情很少波動的人也禁不住精神一震,眼中已多了一絲神采.

    兩人沿河而行,也不說話,卻各自沉浸于眼前的世界中.左玉漱的世界里有沒有方勝不知道,但方勝的世界里,身邊的那個女子至少占去了一半,若是沒這女子,那此地將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空氣不是空氣……

    很快河面上出現一座竹橋,寬不過一尺,幾乎是貼著水面橫跨兩岸,橋的另一端岸上花草繁茂,蜂蝶飛舞,讓人一見悅目.以前方勝和左玉漱二人是去過對岸的,但過橋時一直是方勝在前,左玉漱在後.這次也不知方勝在打什麼歪主意,竟故意落在後面,而左玉漱似乎從不在意誰在前誰在後這種事,已然信步上橋.

    左玉漱剛行到竹橋正中,方勝便從岸上重重地跳上了橋.那一尺寬的小橋本就不太穩當,方勝向前走的時候卻還故意搖晃,似乎生怕那橋太結實.

    實際上方勝只不過是想看看左玉漱驚慌的樣子罷了,可是左玉漱的平衡功夫實再太好,任方勝怎麼晃,左玉漱都能穩步前進,速度都不帶變的.方勝自討沒趣,怕惹氣了左玉漱,便干脆好好過橋,到了對岸後快追上左玉漱,偷眼望去,發現她的表情一如往常般淡然一如往常般什麼都不在乎,心中不由又是一疼.

    什麼時候她才會笑呢?直到他們回到別院,方勝都在想這個問題.

    與以往的每次散心一樣,回來後他們就各回各屋,只等著後院的小毛頭來叫他們吃飯.然而這天方勝沒等來小毛頭,卻等來了左玉漱,這是一年來左玉漱第一次主動找他.方勝還沒來得及問怎麼了,左玉漱已經將一塊火靈玉拋給了他.火靈玉一入手方勝就猛地一驚,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除左玉漱手中的那三塊火靈玉外,還有一塊火靈玉,正以驚人的速度朝他們這邊移動著!而且距離似乎已不足百米!

    長久以來他一直有種擔心,那就是當三塊火靈玉並在一起時,另一塊火靈玉可以在五十里外測知那三塊火靈玉的位置,那麼當四塊火靈玉並在一起呢?有沒有可能還有別人也掌握了這種測知火靈玉距離的辦法?他們的四塊火靈玉有沒有可能剛巧被南秦國另一個持有火靈玉的人感知到?

    此時此刻,另一塊火靈玉的到來,是巧合,還是有計劃有預謀的行動?

    方勝和左玉漱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疑問,但是誰也沒有答案.方勝猛一咬牙,轉身回屋就取出龍紋棍和金風劍來,與左玉漱一起出了屋.

    才一站到院子里,他就知道問題的答案,因為別院的牆頭上已經站了一圈黑衣人.

    "雞犬不留!"

    一個沙啞的聲音說出了這四個字,話音才落,那四五十號黑衣人同時從牆上躍了下來,落地時沒有一個人發出一丁點聲音……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圍攻


    方勝一眼就看出那群突然出現的黑衣人個個武功高強,而且訓練有素,在聽到"雞犬不留"四字時他便知道沒有了商量的余地,只剩拼殺一途.當然了,能夠逃跑更好,就看對方給不給他們機會了.

    方勝向左玉漱伸出手去,想拉著她,心中沒有半點想占便宜的意思,他只是覺得這樣左玉漱會安全些.然而他突然發現左玉漱雙手中已經有了東西,那是兩個茶杯底大小的銀白色圓餅狀物體,表面很光滑,只在最外圍開了一個縫,使這個小圓餅看起來就像是由兩個更薄的圓餅疊在一起的.

    "後院?"方勝低聲詢問.

    "嗯."

    方勝再不說話,提了龍紋棍就向後院的方向跑去,對從兩邊包抄來的黑衣人視若無睹,而左玉漱起初還比他慢兩步,轉眼間便已和方勝齊頭並進,方勝只得又加了把勁,以免左玉漱先和那些黑衣人接觸.

    他到現在只知道左玉漱輕功好,從沒見她施展過武功,是以總有些不放心.此時此刻,方勝完全沒意識到,從那些黑衣人出現的那一刻起,他就完全沒擔心過自己的安危,也沒想過火靈玉被搶會怎樣,他所想的,只是保護好左玉漱.然而也正因如此,他的焚炎絕煞注定發揮不出威力.

    離他們最近的四個黑衣人從左右兩邊沖了過來,方勝大喝一聲彈身而起,凌空舉棍撲向左面二人.那二人顯然配合慣了,一見方勝動作立刻做出反應,一人加速前沖,舉劍架向方勝的龍紋棍,另一人腳步一挫,從側面攻向方勝.

    方勝武功早已今非昔比,就算無法發揮出焚炎絕煞的全部威力,其棍招仍然凌厲非常,便聽"乒"地一聲,棍劍撞在一起,緊接著便又響起劍鋒斫進血肉的"哧"聲,方勝那一棍硬是把那黑衣人的劍壓了下去,那人右手持劍,劍尖卻刺進了他自己的左肩!

    此時攻向方勝體側的另一個黑衣人剛好攻到,眼看一劍要刺進方勝腰眼,方勝已經借剛才那一棍之力彈了起來,身體上升足有半丈,恰巧躲過那一劍,半空中第二棍再次抽了下去,卻依然是砸向已經受傷的那個黑衣人!

    那黑衣人此時已一聲不吭地將劍拔了出來,正要舉劍再擋,似是突然醒悟自己根本擋不住,便突然變招,長劍前指,不再做任何防守動作,攜身撲向方勝,竟要與方勝同歸于盡.只是他變招終究慢了,而且他的劍又沒龍紋棍長,便聽"砰"一聲悶響,方勝一棍正中其左肩,將他整個人砸得軟了下去.

    方勝再次借力騰身,一個前空翻躲過身邊那黑衣人刺來的第二劍的同時人也落向遠處,才剛一落地,便見兩道銀光乍現,一道襲向仍站著的黑衣人,一道卻飛向了已被自己砸暈的那名黑衣人.

    "嘩啦啦!"

    那黑衣人倉促間揮劍撩向銀光,那銀光不僅未被擊飛,反而以劍身為軸畫了小半個圓弧,最前端依然掃向黑衣人身上.

    "噌!"

    接著讓方勝吃驚的一幕出現了,那黑衣人受此一擊後竟然混跟沒事的人一樣,收劍便沖向銀光來處,正是不遠處的左玉漱.

    方勝忍不住想,難道左玉漱竟比他還心軟,不忍心殺人到了這種只會騷擾的地步?這個念頭還沒轉完,那個才向前沖出一步的黑衣人便像混身骨頭都沒抽沒了一樣"啪"一聲倒在了地上,再也沒了動靜.

    而此時,另一道銀光也在先前被方勝砸倒的黑衣人身上劃了一下,迅速收了回去,這次方勝總算看清了,那道銀光的最前端正是起初被左玉漱握在手中的銀白色圓餅,後面連著一根銀鏈,直通左玉漱的左手.

    便在此時,又有三人從後面一起撲向了左玉漱,方勝舉步便沖了過去,口中急道:"小心身後!"

    跑過去的途中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下的四人,只見最初攻向左玉漱的兩人已經面色青黑,臉上但凡有窟窿的地方全都滲入黑血來,而後兩人的臉也正在慢慢變黑,不由心中一凜,"菩薩相貌魔王手",這幾個字從腦中冒出,再看向左玉漱時,方勝忍不住心底又是一疼.

    轉眼間方勝已奔到左玉漱身邊,雙手緊握龍紋棍,化為一道烏金光芒朝最右邊那人捅了過去,而左玉漱則早已將那兩道銀光收在手中,雙手再揚,又是兩道銀光一左上一右下飛了出去.

    "乒","乒"兩聲幾乎不分先後地響起,左玉漱手中那兩團銀光先方勝的龍紋棍一步與左面還有中間那兩個黑衣人接觸,因為那兩人早有防備,皆是直接出劍削向銀光最前端,果然一擊奏效,把兩道銀光擊向天上.

    雖然有銀鏈與那兩個銀餅相連,但左玉漱卻並沒有把那兩個銀餅從空中拽下來的意思,而是雙足一點,整個人躍向半空,直接伸手抓向那兩個銀餅,便在此時,最後與方勝交鋒的那黑衣人看有機可乘,驀地跳了起來,身體幾乎是與地面平行著向前飛,躲過方勝龍紋棍的同時雙手舉劍劈向空中的左玉漱,看那威勢,簡直想要一劍把左玉漱劈成兩段.

    下一瞬,方勝使出了他這輩子最精妙的招式,完全是隨機應變!

    方勝驀地松開了雙手,任由龍紋棍向下墜去,而他則右手如電般"嗆"一聲拔出了金風劍,猛地躍起,以和那黑衣人同樣的動作雙手持劍斬向黑衣人!他有信心在黑衣人飛到左玉漱身邊之前先一步把那黑衣人斬成兩段!然而僅僅是這樣並不足以將這招稱之為他平生最精妙的招式,他的後半招這時才剛剛要使出來!從方勝松開龍紋棍到此刻其實只不過剛剛過了一瞬,所以龍紋棍此時才剛剛往下落了不足一尺,而騰身而起的他此時剛好能用腳夠到龍紋棍,便聽"砰"地一聲,他的右腳腳背已經狠狠地踢在龍紋棍正中,整個棍子便化為一道橫飛的暗金光芒撞向了另外兩個黑衣人!而此時,他的身形借那一踢之力已經升到一個比上空的黑衣人還要高的高度,他已經不必殺這個黑衣人就可化解眼前的危機.

    "乒",半空中那黑衣人哪里還顧得上攻擊前方的女子,舉劍就朝方勝掃來,被方勝以左手持劍架住,然後便見方勝右肘高高地揚了起來,便以那些江湖把式一肘碎十磚的動作砸了下去!

    "咔嚓!"

    方勝根本猜不出自己到底把那黑衣人的哪根骨頭砸斷了,反正那黑衣人應肘下墜的同時下半身已經軟了下來,他正在想是不是要再給這黑衣人補上一下時,瞬間被迎面飛來的兩道銀光嚇得將精神完完全全集中了起來.

    左玉漱仿佛沒看到他一般將兩塊銀餅投了過來,一塊從方勝臉前,幾乎是貼著他的鼻子尖飛了過去,他甚至能感受到那銀餅極速飛過時帶起的冷風,另一塊銀餅也十分驚險,它直接從方勝的右腋下飛了過去,剛才他在砸那黑衣人時只要再多用一點力,肯定會被那銀餅擦中!

    方勝凌空扭腰發力,總算使自己的身體離那兩道銀光遠了點,目光卻一眨不眨地鎖住了那兩道銀光最前端的兩個圓餅.

    此時下方那兩個黑衣人剛剛擊飛方勝的龍紋棍,還來不及變招,而那兩道銀光正是飛向下方的兩個黑衣人.當方勝凝聚起目力時,總算看出了那兩塊銀餅的玄機!

    連在銀餅上的那條銀鏈是活動的,它們肯定還有相當長的一截繞在了銀餅里,直到兩塊銀餅飛到那兩個黑衣人身前一尺時,銀鏈這才因為不夠長而牽動了里面那截尚未解開的鏈子,銀餅繼續向前飛,速度卻比最初慢了一點點,在剛剛從銀餅內部拉出來的那截銀鏈的牽引下,銀餅內某個精巧的機關被打開了,兩聲幾不可聞的震鳴過後,兩排風車狀但卻僅有一指寬的刀片從圓餅中間的那個縫隙里彈了出來,銀餅越向前飛,其內部被拉出來的鏈子越長,而露出來的刀片也就越寬,等兩塊銀餅分別劃開那兩個黑衣人的皮膚時,那風車形的刀片已經有兩尺寬.

    "噌","噌",極輕地響了兩聲之後,兩個銀輪迅速收了回來.最初肯定是銀輪內部的發條在起作用,被強行抽出來的那截銀鏈迅速收了回去,等兩個銀輪向後飛了兩尺後,便聽"啪","啪"兩聲,刀片眨眼間縮了回去,銀輪又還原為銀餅.

    左玉漱和方勝先後落了地,便在此時,那兩個被銀輪所傷的人也相繼倒下,盡管那傷口很淺很淺.

    直到這時,方勝才知道那兩塊銀餅的最具殺傷力之處是那只有當銀鏈伸到足夠長時才會彈出來的兩指寬的刀片,剛才左玉漱絕沒有拿他冒險的意思,不由暗感慚愧.

    然而他的慚愧只持續了一瞬,剛剛將銀餅收回手中的左玉漱再次出了手,右手一抖,銀餅化為銀輪,在適才被方勝從半空擊下來的黑衣人身上劃了一下.
正文 第六十六章 鎖喉


    方勝說不出此刻的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感受,從學武功到現在,他一直在盡力避免殺人,盡管經曆過不少場厮殺,可是他真的並未親手殺過一人.他並不知道這到底是因為自己心軟還是因為某種道德觀念在作祟,又或者根本就是他害怕殺人害怕晚上做惡夢,反正當他看著左玉漱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殺了五個人並給那兩個已失去行動能力的黑衣人補上一下時,他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痛,在這個危機四伏之地,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左霓裳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這'任務’二字已把玉漱變得冷漠不近人情,只希望小勝你能比玉漱更堅強,千萬莫要失了純良品性……

    外圍的黑衣人並未留給方勝多少胡思亂想的時間,最初那個沙啞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三組,四組,上!"

    那人話音才落,左邊右邊各走出七個黑衣人,將方勝和左玉漱團團圍住.

    "一組,二組,五組,外圍列陣!"

    緊接著又奔出三波黑衣人,每波七個,分三個方向守在了外圍.此時尚未行動的黑衣人已經只剩下三個,一個是發號施令的那個,另有兩個一左一右守在那人兩邊.

    方勝忍不住露出苦笑,看了一眼左玉漱,見她仍然是那平靜淡漠的樣子,不由心軟地想到,她一直這樣,也許早就就對這人生感到厭倦了吧……

    可是即使厭倦,他也絕不能讓左玉漱死在這里,他還沒有盡全力,他有信心帶著左玉漱突圍出去!他還要繼續和她一起,接近她感化她,要和她一起生活!

    "跟著我!"

    低聲說完之後方勝驀地向龍紋棍的方向沖了過去,對面的黑衣人早已分出四人來,兩人高高躍了起來,從空中撲向方勝,另外兩人則一向左一向右,從側面攻向方勝.

    "乒,乒!"

    方勝直接用破青崖劍法向上掃去,那兩個黑衣人手中的長劍才與金風劍接觸便被方勝的力量震得雙臂發麻,然而更讓他們驚駭的還在後面,從劍上傳來的內力竟像一枚尖錐一樣破開了他們的內力,直接過手掌沿小臂向上攻去,轉眼間那錐子似的內力已經攻過了手肘,直沖向他們的肩膀!只要過了肩膀,轉眼便是心脈,心脈一破,唯死一途!兩人同時撒手,任長劍被擊飛,狂提內力向那枚攻進他們手臂的錐子迎去.

    "乒!"方勝金風劍急收,堪堪擋住左側那人攻來的一劍.

    "哧!"盡管已經盡力閃避,方勝的右腰還是被第四個黑衣人劃開了一道口子.

    "嗡!嗡!"兩片銀輪飛了出去,一片直接掃向空中丟了劍的那兩人,一片則直飛出兩丈遠,穩穩地纏住躺在那的龍紋棍,左玉漱右手再抖,龍紋棍"嗡"一聲震鳴飛了起來,直奔方勝而去.

    "砰!"方勝一肘擊在那第四個黑衣人胸口上,"嗆"一聲把金風劍插進了鞘中,手臂一伸,"啪"一聲將龍紋棍抓在手中,才一抓住已順勢向左面掃去,那里是剛剛攻了他一劍的第三個黑衣人.

    空中的那兩人還在狂催內力,只覺小腿上一麻,接著便迅速失去知覺,在落到地上之前,如果有人能看到的話,一定會發現他們的整條腿已經黑了.

    便在此時,方勝的龍紋棍也已經砸到第三個黑衣人身前,"當"一聲巨響,化為半片暗金光幕的龍紋棍直接將那黑衣人連人帶劍震飛到兩丈之外,落地時劍早已彎成了一根廢鐵,而人則從口中狂噴著血,很快把面巾和前襟全染濕了.

    方勝卻看也不看他一眼,繼續朝前沖去,只要能聽到左玉漱還在身邊,知道她還安全就好了,除了保護左玉漱外,他此時的目的只有一個:沖出去!

    實際上那些黑衣人並非不怕死,只是似乎還有什麼比死更可怕的東西逼迫著他們不能後退,所以當方勝煞星一樣沖過去的時候,又有更多的黑衣人迎了上來.然而這一次他們充分發揮了人多的優勢,沒有人和方勝硬拼,他們只不過分出四個人來就守住了方勝的攻勢,其余人則從左側從後方偷襲,而左玉漱則守住了方勝右側,卻不知為何顯得頗為吃力.

    "跳!"

    很快分清了形勢,再這樣打只會被活活累死在這,方勝低喝了一聲之後便驀地跳了起來,越過身前的幾名黑衣人,向最外圍的那個七人陣投了過去.方勝尚在半空,左玉漱竟後發先至,凌空旋身,雙手甩出,兩盤銀輪攻向了從後追來的兩名黑衣人.

    無暇欣賞左玉漱那優美的身姿,方勝大喝一聲,焚炎絕煞第十三式群魔舞第一次在實戰中打了出去!這一刻場中沒有人比他更快!方勝手中的龍紋棍仿佛變成了七條!

    在那讓人看得眼花繚亂的棍影中,方勝或砸或掃或刺向下打出了十四棍!非常平均地,每人兩棍,第一棍震兵器,第二棍攻要害!

    一直站在原地欣賞這場打斗的那個指揮者皺了皺眉頭,輕聲道:"楊老,郭老,你們也上吧."

    與此同時,方勝重重地落了地,剛才那一招消耗內力過巨,讓他差點站不穩,猛吸一口氣,內力已然再次凝聚,朝前方僅剩的三人沖了過去.

    而在他右側的左玉漱左手再揚,一道銀光倏地飛了出去,在倒在方勝那招群魔舞下的四人身上一一抹過,收回時已經纏向前方三人中最右方的一人.

    眼看方勝即將把身前的兩個黑衣人放倒,而左玉漱也成功地把最右邊的那個黑衣人解決掉,其後他們與五丈外的院牆之間將再沒有任何人阻擋他們,只需躍到牆外,廣闊天地便任二人馳騁,便在此時,兩人身後風聲響起,他們身後的黑衣人全都不要命一般朝兩人攻了過去.

    方勝打倒身前那兩個黑衣人時到底遲了一線,此時他若再騰身而起必然會被人從後面捅上兩劍,只得咬牙迅速轉身,龍紋棍貼著身體圍著自己轉了半圈,"乒,乒"兩聲擋下兩劍,卻被第三把劍刺中了左肩.

    另一邊左玉漱面對的也是三把劍,只是她並沒有做任何防守動作,而是憑著高超的平衡性和身體的柔韌性做出一個類似舞蹈的動作,險險地躲過兩劍的同時左手中銀輪撞向了第三把劍,而右手中的銀輪則風一般向前掃去!其實那攻向她的兩把劍一把已經刺破了她的衣袖,另一把則削下了她的一屢頭發,可是她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動作之精准平穩,一如她一直以來的那種平靜冷淡,似乎從來都沒有變過.

    "噌!噌!噌!"

    不知何時,左玉漱早把很長一截銀鏈纏在手上,是以銀輪雖只攻出去不到半丈,仍然牽動了里面的刀片,迅速地在對面三人身上抹了過去.

    然而經此一阻,後面的黑衣人又全圍了上來,方勝暫時震退身前的三人,緩緩向左玉漱退了過去.左玉漱並沒有向後看,但她聽得出來方勝正向她走來,不知為什麼,她沒有動,直到方勝把他那火熱的背貼到她背上.

    雖然知道不合時宜,可是在左玉漱任由方勝把背貼在她背上的時候,方勝很想哭,也很想大笑.這種情緒並沒有因為看到那兩個頭發花白的黑衣人走來而有絲毫減弱,他重重地喘著氣,覺得很滿足.

    剛才本是他們突圍的最佳機會,現在似乎已經失去了,今天很可能戰死此地,可是方勝並不悲傷,莫明其妙地覺得今天是個好日子.

    可是束手就擒不是他的風格,就算是死,他也要在戰斗中死去,當身邊多了左玉漱時,這死就讓他倍感親切.

    "小心那兩個黑衣人."左玉漱輕輕道.

    方勝自然知道她說的是哪兩個,也輕輕地"嗯"了一聲便算是回答.

    便在那兩個黑衣人加入戰團的一刻,戰斗再次開始了!

    直到半柱香之後最後加入的那兩個黑衣人都沒有出手,他們只是站在那里已經足以發揮作用,方勝和左玉漱必須分出極大的注意力來留心這兩人,而似乎受那兩個黑衣人的鼓舞,其他的黑衣人攻勢明顯要比最初猛烈多了.

    方勝身上又添了幾道傷口,胳膊幾乎快要脫了力,左玉漱也已面色蒼白,呼吸不均,便在左玉漱勉力向外攻出右手中的銀輪之時,一直站在左玉漱對面的那個頭發花白的黑衣人動了!

    左玉漱右手中銀輪並非攻向正前方,此時倉促間已來不及收回,只能再把左手中的銀輪由下而上向那黑衣人掃去.只聽那黑衣人一聲悶哼,右手中已經多了一柄鐵尺,"唰"地一聲,鐵尺化為一道黑光迎向銀光,"啪",黑光還原為鐵尺,銀輪也向一邊蕩了出去,而那黑衣人一直空著的左手卻已經化為鷹爪之形掐向左玉漱的脖子!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崩潰


    那黑衣人的左手五指早已不是自然的膚色,灰黑色便如龜殼,長長的指甲泛著黑光,其尖端竟真如鳥爪一般成了鉤形,沒練過三十年爪功,絕不可能這樣!

    面對這樣一只手,左玉漱的表情仍然沒有絲毫改變,她猛地回拽右手中的銀輪,向那黑衣人後腦砸去.即使她的喉嚨被捏碎,她也能用銀輪換那黑衣人一命!

    隨著黑衣人左爪不斷地左玉漱的喉嚨靠近,她的銀輪也以更快的速度飛向那黑衣人的後腦,黑衣人沒有躲的意思,她卻是躲不開,只能右手加力,控制著銀輪繼續加速.

    然而,便在黑衣人的指尖幾乎碰到了左玉漱的脖子之時,黑衣人突然一聲怪笑,飛快地低下了頭,銀輪便貼著他的後腦飛了過來,直飛向左玉漱的胸口!

    左玉漱迅速松開纏在手上的銀鏈,電光火石間,銀輪外圍的那圈刀片已經縮了回去,就在她要以右手接下銀餅之時,忽覺右臂上一疼,似是被那人的左爪點了一下,整條胳膊便沒了力氣,但是她還有左手,迅速伸左手抓向那銀柄之時,"啪"地一聲,一柄鐵尺將她的左手打開了,就算這樣,被銀餅撞一下並不會死,最多受點傷,然而便在這時,那黑衣已經抬起頭來,目光直視進左玉漱的眸子,左手卻只豎起一根食指,輕輕勾住了正在往回飛的銀鏈.

    左玉漱的身體輕輕顫了一下,當方勝感覺到不對勁轉身往回看時便看到了這樣一幕:回飛的銀餅因為鏈子被那黑衣人的手指勾住,整條鏈子突然崩直了,銀餅越往回飛離那根手指越遠,被從銀餅內部拽出來的銀鏈也就越多,終于,只聽"嗡"一聲震鳴,那風車狀的刀片再次冒了出來,然後並不因為左玉漱是它的主人而有絲毫留情,就那麼輕輕從左玉漱胸口劃了過去,接著她整個人便如被抽干了力氣般倒了下去.

    方勝瞬間忘了身邊的一切,拋下了手中的龍紋棍,轉身接住了正倒下的左玉漱.

    "噌!"一柄劍從方勝後背插了進去,方勝卻一動都沒動,甚至沒哼一聲.

    這一幕讓周圍的所有黑衣人都停下了動作,勝負已分了.

    方勝跪在地上,把左玉漱擁進懷里,感受著左玉漱正漸漸變得冰冷的身體,他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盡管早就知道可能會死,可是真面對的時候,他實在抑制不了情緒.

    當那一抹青黑慢慢由左玉漱脖子上的皮膚向上漫延,方勝終于第一次看見左玉漱露出了不一樣的表情,她對著他輕輕抿起了嘴角,眼中不再是平靜淡漠,而是一種滿足,一種欣慰,一種解脫.

    接著左玉漱輕輕地以最後一絲力氣說了一句方勝怎麼想都想不到的話:"這一次我沒有放棄隊友."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她眼中的最後一絲神采也消失了,那一絲解脫.

    "這一次我沒有放棄隊友,這一次我沒有放棄隊友……"方勝緊緊摟著左玉漱,反複咀嚼著這句話,某一個瞬間,他那近似于呆住的腦子忽然醒悟到什麼,于是把左玉漱從懷里向外拉了拉,然後他便看到這樣一個事實:左玉漱除胸前被銀輪劃出的傷口外再沒其它傷.

    他忽然就想到,憑左玉漱的輕功,她的平衡性,柔韌性,她的那種類似舞蹈一樣的技巧,她的確可以做到在戰斗中不受傷,如果她一心逃跑,這些人真的可以攔住她?

    然後他又想起來適才向前沖時,左玉漱一直在自己右邊,似乎守得頗為吃力,她的銀輪實在是一件擅攻不擅守甚至以攻為守的兵器,如果自己當時不在她左面,她沒了顧忌,是不是更能發揮銀輪的威力?

    再然後他又想起了即使在剛才兩人背靠背戰斗之時,左玉漱也會向那些被他打傷打暈的人補上一下,這本是兩個人對殺人的態度問題,然而,如果撇開這個問題,假若自己從最開始就下死手,不必左玉漱分神對那些半死之人補上一擊,那麼他們現在是不是已經殺了更多黑衣人,甚至足以逃出去呢?

    就連最後那一下,當銀輪劃向左玉漱的胸口時,她完全可以矮身低下頭躲過去啊,是因為她知道她的背後有他在嗎……

    "這一次我沒有放棄隊友……"

    方勝突然就明白過來,原來一直是自己在拖累左玉漱!她沒有放棄他,卻放棄了她自己……

    方勝已經不知不覺說出了聲:"可是,直到最後,她都只把我當成她的隊友嗎?好不甘心啊,好不甘心啊……可是,不管她以前放棄過誰,放棄了多少人,這次卻沒有拋下我,是因為她心里有我嗎……"

    其實方勝的意志完全可以堅持下去,因為左玉漱雖然死了,可是他還有爹娘,弟弟,還有他師傅師娘,還有焦雄,劉梁這些兄弟朋友,靠著這些真心關心他的人,他將有足夠的精神力量活下去.

    可是,方勝的人生就像建一所房子,他的爹娘弟弟師傅師娘這些人給他提供了地基,支撐他將房子建起來,然而建房子總是要有目的的,比如酒樓,比如客棧,比如自家住的小院,對方勝來說,左玉漱就是他的目的,目的沒了,要地基何用……

    當左玉漱的臉也變成青黑色,方勝的悔恨已經到了最頂點,他一遍遍地呢喃著"是我連累了你",聲音越來越越來越小,然而不知心底的哪根弦被撥動了,他突然又想起來其實今天的這一切並不能全怪罪于他,身邊的每一個黑衣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于是悔恨很快和怒火交織起來,這怒火越燒越旺,甚至讓他的嘴里,讓他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變得干裂起來!

    殺光這些人,殺光這些人!

    懊悔和怒火在方勝腦子里反複沖突,已經將方勝沖得再升不起任何有條理的思維,他的思想突然就從眼前的世界抽離出來,他看到了一個只有左玉漱,只有悔恨和怒火的世界,瘋子的世界……

    便在此時此刻,另一個世界,混沌世界也從方勝腦子里冒了出來!那一年來毫無變化的三個漩渦此刻正越轉越快,最後幾乎可以稱之為瘋狂,其速度其范圍,似乎足以將處在混沌世界中的任何異物都吸進去!可是一切才只剛剛開始,盡管已經快得不可思議,可是那三個漩渦的旋轉速度還在增加著!當其速度足以使整個漩渦崩潰之時,三個漩渦那漏斗形的底端忽然各自凝結起來,其光彩幾乎不容直視!嫩綠色的那個漩渦所有光彩都在旋轉中朝尾端凝聚過去,最終化為只有豆大的一點,根本無法想象,這豆大的一點綠光竟然是由那麼龐大的一個漩渦凝結而成.然後那點豆大的晶瑩的透明的綠光緩緩朝下墜去,無聲地落在一個無形的平面上,驟然,似乎全世界的光華都從那一點綠光中放了出來,再去看時,綠光消失,一株透明的有兩瓣圓葉的綠苗出現在那里,雖然只是很小的一株,可是卻仿佛包含了整個混沌區域里的所有生機!然而縱然那株小苗再吸引人,縱然包含了再多的生機,它也無法讓人漠視那個暗紅色漩渦的變化!暗紅色的漩渦尾端只凝結了片刻就因為那極高的溫度而燃燒了起來,雖然沒有聲音,也沒有人能真正感覺到溫度,可是那一片火焰卻迅速沿著漩渦尾端燒了上去,轉眼間將整個漩渦吞沒,最終化為一團無比龐大的火焰,火焰才一形成就拖著長長的尾巴向無盡的虛空飛了出去,仿佛要將整個混沌區域都照亮!然而混沌區域里有一片地方是這團火焰注定無法照亮的,因為那明黃的漩渦下凝結起的金色光芒比它更亮!此時那明黃的漩渦已經凝結了一半,其最下端化為一條伸縮不定的金色光芒,隨著時間的推移,明黃漩渦終于完全凝聚成一條金色光芒,在最後一瞬間,那金色光芒里響起了輕輕的鳴聲,這聲音如鳳鳴如龍吟如埋藏于地底數百劍的神劍第一次出竅,這鳴聲自響起就沒有停下,它成了整個混沌區域里唯一的聲音,當這聲音穩定在最高亢之時,金黃光芒在一瞬間變成了暗金色,其大小也縮小了一半,但是它卻以比電比光比思維還要快的速度飛了出去,帶著那高亢悅耳的鳴聲,仿佛要將整片混沌區域破開!
正文 第六十八章 錯過


    當混沌世界中的那道暗金光芒帶著尖銳的鳴聲來回穿梭于方勝腦子里,當那團龐大的火焰拖著長長的尾巴從方勝眼前迅速地飛過,當那株只有兩片葉子的綠苗脆弱卻倔強地綻放著它的生命力,當那個只有左玉漱,悔恨和怒火的混亂不堪的世界與混沌世界,現實世界相重合,方勝終于難以抑制地大吼了出來.

    他並沒有用內力,可是這吼聲卻震得人耳朵生疼,他身邊的不少黑衣人都升起了捂耳朵的沖動,就連那兩個頭發花白的和那個一直沒動的黑衣人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當那些黑衣人發現方勝的聲調仍然在升高的時候,那個手持鐵尺的黑衣人終于忍不住了,兩步來到方勝身邊,揮尺便朝方勝的太陽穴拍了過去.

    迎接他的鐵尺的是一道暗金光芒,實際上任何人只要舞劍速度夠快,都能把金風劍舞成一道光,可是誰也無法把劍舞出如鳳鳴龍吟般的嘯聲!方勝卻做到了!

    那是一道劍光,同時也是一頭遠古凶獸,不折不扣的凶獸!這便是那個黑衣人在對上金風劍那一刻的感覺.

    "乒!"鐵尺應劍飛了出去,金風劍順勢在黑衣人腰上削出一道長長的口子,然而這並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是從金風劍上攻過去的"內力".黑衣人一生從沒遇到過這種"內力",或者它已經脫離了內力的范疇,因為這"內力"沿著經脈向上攻的時候根本不與他本身的內力沖突,而是像陽光照進陰影里一般把他的內力直接驅散了.不管他怎麼提內力,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股內力長驅直入,過了他的手肘,肩膀最終攻向心脈!然而他卻並非死于這股內力,而是死于方勝插進他心髒的那把劍!

    方勝並沒有因為此人是殺了左玉漱的凶手便多作停留,他"噌"一聲拔出劍來,也不去擦那噴得滿頭滿臉的血,轉身便撲向後面的黑衣人.

    這是一場一個人的屠殺.

    任何一個人都擋不下方勝一招,可是盡管單憑那股已經變了質的內力就足以將對方殺掉,他還是會無意識地去補上第二劍,對現在的他來說,也許只有將劍刺透那些黑衣人的身體才能稍感快慰吧.

    當場上只剩下七八個黑衣人的時候,方勝右手中那把能發出尖嘯的金風劍已經比閻王的催命符更有威懾力.

    站在遠處一直未動的那個黑衣人額上已經冒出冷汗,他雙腿打著顫,色厲內荏地說了一聲"殺了他"之後轉身便跑,可是就是這一聲命令恰巧吸引了方勝的注意力.

    方勝腳尖一勾,地下的龍紋棍已經到了他手中,然後他瞄也不瞄就把龍紋棍投了出去.沒有人能相信,一根普普通通的金屬長棍在投出去時竟可以生出火焰來,可是當這個事實出現在所有人眼中時,又不得不相信.

    整條龍紋棍已經包裹在暗紅色的火焰里,棍頭因為要破開空氣只有薄薄的一層紅焰,棍尾卻積聚了由前方湧來的大部分火焰以至那火已濃如火鳳之翎,所有人也只來得及看清這些,龍紋棍"噌"一聲插進了那個黑衣人的身體,火焰緩緩熄滅,在這個過程中卻沒有燒著那黑衣人的任何一點衣服.

    便是在這段時間里,方勝又殺了四個黑衣人,場上還活著的黑衣人已經只剩下三個了.當方勝再朝他們沖過去的時候,其中一個竟然嚇得跪了下來,嘴中喃喃念著"妖怪,妖怪",然後他那脆弱的脖子便迎來了方勝無情的一劍,那已被嚇得流了淚的頭顱打著轉飛向天上.另外兩個黑衣人向相反方向跑了出去,方勝飛起一腳,正中空中的頭顱,那人頭便撒著血珠撞向了左面的黑衣人的後腦,"咔嚓"一聲,兩個腦袋全碎了.只追了兩步,方勝便追上了右面最後一個黑衣人,便在那黑衣人身後,他使出混身力氣,將金風劍沿著那人的胸口從右向左掃了過去.

    方勝提劍原地轉了幾圈,發現整個院中再找不到一個活人,他嘀咕了兩聲"全死了,全死了",然後"砰"一聲一頭栽了下去.

    時間仿佛變慢了一般,直到院外一個大膽的湘竹居民第一個走進院子.更多人陸續走了進去,驚叫聲,哭聲,嘔吐聲,誦經念佛聲,大部分是被嚇呆了只能無聲地看著院子里的一切.然後便見更多的人在院子里進進出出,終于有人忙活起來,一具具尸體被抬出去……

    晚上方勝睜開眼的的時候看到了一團綠光,可是他的腦子早已亂成一團,他甚至分不清現實世界和想象中的世界,"嘿嘿"傻笑了一聲,他從硬邦邦的床上坐了起來,然後口齒不清地喊著"玉漱"走了出去.

    走出屋子,他便置身于一個破敗不堪的院子里,顯然已廢棄很久,不遠處就是湘竹鎮唯一的停放死人的義莊.

    四周並沒有任何東西能吸引他,于是他又拉開了院門走了出去,那團綠光便一直老老實實在他身後跟著.

    順著院前的小路走到了一個分岔口,方勝腳步並未有絲毫的遲疑,但也並未變快,他就那麼慢慢吞吞地向左拐了過去,然後繼續以那笨拙的動作向前走.

    迎面奔來兩個拿著小火爐的小孩,其中一個沒看路,一頭撞在了方勝身上,當那個小孩抬起臉來,看到方勝那帶著血的臉,嚇得"哇"一聲哭了出來,另一個小孩急忙沖過來,拉上那小孩的手就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生怕那個提著劍的怪叔叔追上來,而更奇怪的是,那個怪叔叔身後似乎跟著一只螢火蟲.

    很快方勝便出了湘竹鎮,借著月色,他沿著小路來到河邊,月光,河水,柔軟的河灘都不足以吸引他,直到他看到那座一尺寬的小竹橋.他帶著傻笑走上了橋,然後還在上面蹦跳了兩下,下了橋後他第一次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可終究什麼也沒想起來,然後便順著對岸的路一直向西行去,沒有目的的……

    在方勝看不到地方,湘竹那唯一的義莊里,自建成以來,這所義莊第一次在一天里接收了五十多具死尸.盡管是晚上,在那眾多的黑衣尸體中,那一襲月白的衣裙依然顯得如此顯眼.左玉漱靜靜躺在那,如此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她毫無鼻息,心跳也停止了跳動,可是她身上卻有著一樣與死人毫不相同的特征:她皮膚上的那層青黑色正漸漸褪去.

    只有遠在萬里外的殷長老才知道,左玉漱會以任何一種原因死,卻絕不會死于腐血毒,左玉漱八歲到十二歲的四年間,他讓她泡了整整四年的解藥.然而就算泡了四年解藥的左玉漱已經有了一定的抵抗力,可是腐血毒的毒性實在太猛,在她的身體將毒性慢慢化去的時間里,她至少會有半天的時間處于假死狀態.當她的對手強到能用她的武器來對付她,那麼假死不失為一種避禍的方法,當然,這需要對方沒有碎尸的習慣.

    左玉漱並不知道這一切,所以當她覺得胸口憋悶惡心得相吐突然猛吸一口氣從死人堆里坐起來的時候,她出現了短暫的迷茫,死後就是這樣嗎?然後她很快聞到了血腥氣,也感覺到了四周的冰冷,看到了一旁的窗口照進來的那些月光,自然也看到了那些死人,當她再摸到自己身上的那三塊火靈玉的時候,她就徹底清醒過來,自己沒死.

    她只不過是想拿出一塊火靈玉來照明,卻突然發現那堆尸體中還有另一塊火靈玉的存在,她仿佛沒看見那些尸體一樣,渾不知害怕為何物,就踩著那些死人朝另一塊火靈玉走了過去.很塊將火靈玉從那黑衣人懷里摸了出來,看到新的的火靈玉,她臉上竟露出輕松的表情,因為這塊火靈玉是全新的.

    緊接著她便想起了方勝,然後連忙取出所有的火靈玉,想測知方勝的位置,然而可惜的是,最後一塊火靈玉並不與她那三塊火靈玉相連,而單單憑借三塊火靈玉的搜索范圍,根本找不到方勝的影子.

    他會來找我的,左玉漱十分篤定地想.然後她便拖著無比疲倦的身子向她們的別院挪去,因為化毒,她已經虛弱到了無法握緊拳頭的地步.
正文 第六十九章 遠走


    佐摩國,臨江鎮.

    豔陽高照,天熱得仿佛下火一般,十幾個女子正嘻鬧著在江邊樹蔭下浣衣.這十幾個女子,有剛剛成婚不久的少婦,有十四五歲情竇初開的少女,正是喜愛玩鬧的年紀.不時有人說句讓人臉紅的話,要麼引來一頓笑罵,要麼惹來無數水花,說不出的輕松寫意.

    一群人正自笑鬧,一個早已脫了鞋襪,將一雙雪白的赤足踩進水里的女子突然直起了腰,低聲道:"別鬧了,你們看那邊."

    順著那女子的手指望去,便看到一個衣衫襤褸頭發散亂的人正沿著江岸向她們這邊慢慢走來,那人手中似乎還拿著一把髒兮兮的木劍,可是看他的身形顯然是成人,早已過了玩木劍的年紀.

    "是個傻子,理他做甚?"

    "是啊,快別看了."

    "咱們小心些."

    不論是出于習慣還是出于恐懼,這些女子很快安靜下來,一邊洗衣服,一邊留意著那傻子的動向,等那傻子走遠了她們才會恢複常態.

    然而隨著那傻子離他們越來越近,她們便發現那傻子手中拿的並非木劍,而是一把暗金色長劍,只不過那劍實在太髒,以至掩蓋了原本的顏色.同時也看出來,那傻子的衣服雖然又髒又爛,可是其原本的材質卻絕對是上佳的,而且不知為何,那傻子的褲子特別乾淨.

    這一發現讓其中幾個女子對那傻子稍稍有了興趣,有兩個大膽的竟干脆放下手中的衣服,就那麼仰起臉來看向岸上.片刻後那傻子已經來到她們洗衣的岸邊,這時又有細心的人發現,這麼熱的天,這傻子竟然沒出一點汗.

    "你們看,他沒有出汗耶."

    "真的?!"其余人再也忍不住了,轉頭也向岸上看了過去,在她們的意識中,只有那些傳說中的武林高手才能做到在這麼熱的天不出汗,可惜的是,就算這人是武林高手,也是個傻了的武林高手.

    然而令她們沒想到的是,這位"武林高手"竟然站在她們五丈外不走了.滿面塵灰的"武林高手"迷茫地朝她們看了過來,就像是在找什麼人一樣,他的目光始終只在那些穿白衣服的女子臉上停留,然而直到看向最後一個白衣女子,也就是最初發現他的那個,他的目光也只是微微亮了一下,然後失望,疲倦,痛苦甚至是心碎,這些情緒全都湧進他眼中,在一瞬間又雜糅成了最初的迷茫.

    最後的那個白衣女子瘦瘦弱弱的,她是唯一一個與那"武林高手"對視超過一息的人,也不知她從那個"武林高手"眼中讀出了什麼,反正她覺得自己的心微微顫了一下,就像是失手打碎了什麼.她的大膽是眾女子中出了名的,竟沖眾人"嘻嘻"一笑,然後赤著腳跑上了岸,絲毫不顧岸上的石頭硌得腳疼,很快追上那正向前走的"武林高手",拉向了他那只沒有拿劍的手.

    其余的女子已經驚得說不出話,然而那"武林高手"並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竟任由那女子拉著他來到岸邊.

    "你在這等著我."那女子對"武林高手"一笑,然後轉身走向了自己的洗衣盆.

    等她回來的時候,那"武林高手"早又走出了好幾步,她不由板起了臉,急步追上"武林高手",嚷嚷道:"都說了讓你等一會嘛."然後她便一臉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又當著眾人的面把"武林高手"拉回了岸邊.

    這次她沒再松開"武林高手"的手,一手拉著他,一邊彎下腰去,將另一只手里的毛巾在水里涮了涮,然後直起腰撥開"武林高手"的頭發給他擦起臉來.毛巾很快就黑了,女子不由皺了皺鼻子,然後笑著再次把毛由伸進水里.

    很快"武林高手"的臉就變乾淨了,看起來順眼了很多,雖說不上俊俏,可是也不難看,出于某種只有女人才會有的直覺,他的危險性在這一群女人中已經下降到極低的水平.

    然而除了能幫他洗洗臉外,似乎也沒什麼可做了,那個大膽的女子只能松開了他的手,任由這位"武林高手"毫無高手風范地慢吞吞轉過身,一步步向前挪去.

    然而這位"武林高手"才走出沒幾步,那女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邊喊著"等等"又沖了上去.

    "你的劍太髒了,我來幫你擦擦吧."說著女子就去掰他的手,可是怎麼也掰不開,嗔道:"我又不要你的,快松手."

    然而任她怎麼說怎麼搶,"武林高手"就是無動于衷,最後她只得認輸,又把他拉回岸邊,就像剛才給他擦臉一樣擦起他的劍來.

    很快,一把暗金色的寶劍出現在眾人眼中,由于離得近,擦劍的那個女子還能看到劍身上刻著兩個字,只是很可惜,她不識字.

    擦完劍徹底沒事干了,這女子只能再次放"武林高手"離開.

    她緊盯著"武林高手"的背影,希望能再想出點事做,畢竟好不容易碰到這麼個任自己擺弄的人……

    終于,她又發現了!

    "啊,你等等,你肩膀上有個蟲子!"也不知道她的眼力怎麼這麼好,竟然在那散亂的頭發下看到一只指甲大小的甲殼蟲停在"武林高手"左肩上.

    女子快步追了上去,撥開"武林高手"的頭發就把那只甲殼蟲捏在手中,狠狠地向水面甩了出去.然而不料那甲殼蟲看起來笨笨的,竟硬是在即將掉進水里時晃晃悠悠飛了起來,然後慢吞吞地又飛向了那"武林高手","啪"一聲收了翅膀再次停在他肩上.

    女子生氣了,瞪大了眼,嘴里嘀咕著"就知道欺負老實人"再次追了上去,成功地又將甲殼蟲擒了下來,這次卻沒扔,而是蹲在地上隨手撿了塊小石頭,既不至于把甲殼蟲壓死又不至于讓它立刻逃跑,然後把甲殼蟲壓在了那石頭下……

    看看那甲殼蟲一時半會跑不了,女子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又看了那"武林高手"的背影一眼,笑著走回了洗衣的地方.

    "阿月,你也太皮了,回家一定告訴你娘!"

    緊接著就是一片附和聲.

    這些女子繼續笑鬧著,那邊那被壓在石頭下的甲殼蟲已經急得震起翅膀,可是它到底個太小,怎麼也頂不開身上的石頭,終于,它似乎生氣了,翅膀越震越快,便在這時,雖然是日頭正猛,它身上竟發出清晰的橙黃光彩來!那橙黃光彩中夾雜著一個個小米粒大小的光點,像是雪花一樣緩緩墜進了土里,起初還沒什麼異像,可只不過過了幾息的時間,地上竟拱出一株株小苗來,這些小苗便如被施了仙法般以可見的速度向上長著,甚至因長得太快而發出了"吱吱"聲,不一會功夫那壓在甲殼蟲身上的石片便被頂偏了,緊接著便聽"嗡"地一聲,小蟲子急急忙忙飛了出去,直追向已經走到幾十丈外的"武林高手".

    不用說,這"武林高手"便是瘋了的方勝了.此時的他已經進入佐摩國足有一年,一年來,他一直處在這種沒有自我意識的狀態,活在現實世界,混沌世界與那個只有左玉漱和悔恨的世界中,至于仇恨,早在殺光那些黑衣人時便沒有了.然而進入佐摩國的最初幾個月他仍然殺了不少人,那些是覬覦他的金風劍的人,只要他們一露出殺氣,方勝下手從不留情.後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都是在荒無人煙的山林中走過的,金風劍在那時沾滿了泥土,變得還沒一根燒火棍好看,之後他便再也沒殺過人.一路上他遇到過不少壞人,但也遇到過一些好人,有的看他可憐給他飯吃,有的甚至還往他懷里塞幾錢銀子,當然,大多數還是純粹把他當傻子看的人,大家像看待其他任何一個傻子一樣,以一種冷漠或者憐憫的目光看著他離開,既不和他說話,也沒有欺負他.像今天這樣,被別人硬拽去洗臉的事並不是沒發生過,只過這次很例外的既不是老頭老太太也不是樵夫船家,而是一個可愛的妙齡女子罷了.從很久前偶然看到有人以魚叉捕魚起,他就習慣了沿水而行,金風劍太短,他就干脆撿岸邊的石頭砸,值得諷刺的是,他在這種瘋瘋癲癲的狀態下推演能力似乎更強,暗器功夫上升了一大截,總能輕松將魚打死,然後只站在水里等死魚浮上水面即可,這也是他的褲子為什麼那麼乾淨的原因.與推演能力變強類似,在這種完全混亂的狀態下,他的心境竟然達到最適合練還真篇的境地,也就是所謂的表現真性情,率性而為.以前天天巴望著還真篇能進步它硬是一動不動,如今方勝已經完全忘了還真篇為何物,它反而"噌噌噌"如拔苗助長般往上躥,便在不久前,他混沌世界中的那棵小苗長成了一株小樹,龐大的火焰團濃縮成了原來的一半大小,而那道帶著尖嘯的暗金光芒則在某一個瞬間突然將混沌世界破開了個口子,無窮無盡的黑色物質順著那個口子湧了進去,用了近一個月的時間將混沌世界填滿,將整個混沌世界變成了深邃的黑暗世界.如果方勝還清醒,他就會發現那個原本浮在混沌世界的無形靈魂已經可以自由行動了,那個無形靈魂其實就是他自己的意識,而如今,這個黑暗世界的出現便標志著他已經進入還真篇的最後一個階段,他已經是李青陽定義的有靈根的人.而在混沌世界徹底變黑的最後一刻,那株小樹停止了生長,那團火焰也不再濃縮,暗金光芒也不再變得更銳利,它們全穩定在某一個水平,只不過火焰和金芒仍然在黑暗中來回穿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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