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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窮人修仙傳 作者:影·魔(全書完)

正文 第四十章 師叔


    "老許,你就使勁瞞哥幾個吧,嘿,回頭我自己找小碧問去!咦……"第一個守衛已經說著話走了上來,那一聲"咦"卻是因為看到了角樓邊沿上的一個飛天爪,只不過那飛天爪為消音外面是裹了一層棉布的,乍一看就像一只棉手套,一時間看不出那是什麼東西.

    第一個守衛那聲"咦"聲音雖小,後面的幾人還是聽到了,一邊問怎麼了,一邊急步跟了上來.他們這幾個守衛,無不投身白鹿堡多年,曆來沒碰到過什麼大事,聽到第一個守衛驚訝出聲,大都以為是上一班守衛落了東西在角樓上.

    等第一個守衛舉著火把走到飛天爪之前時,後面的三個守衛盡數跟了上來,有個眼尖的已經看到了被倪翔馳捆在柱子上的另一根飛天爪,剛要出聲,便聽背後風聲想起,接著只聽"砰"一聲震鳴,就仿佛有一扇大門在自己腦子里轟然關閉一般,眼前一黑,整個人便倒了下去.

    方勝一棍砸倒那第三個守衛,龍紋棍毫不停留地轟向第四個守衛的後腦勺,那第四個守衛反應也是不慢,已經開始向後轉身.

    而在方勝攻出第二棍之前,倪翔馳已經撲向了最遠的也是最先上來的那個守衛,阮萍則比倪翔馳僅慢一線沖向了第二個守衛.

    反應最慢的便是第一個守衛,因為他被那手套似的飛天爪吸引了注意力,然而他也離方勝等三人最遠,所以等他轉過身之時,一身夜行衣的倪翔馳離他尚有三步之遙,一臂之長抵一步,一劍之長再抵一步,所以他還有一步的時間來出聲呼救,然而他終究沒能喊出來,因為倪翔馳在他張口時又向前邁了一步,卻幾乎沒用時間就把劍尖從他的脖子上抹過,他人生的最後一個念頭就是:怎麼會有這麼快的劍?

    第二個守衛轉回頭時看見了一個頗為嬌美的姑娘,只是眼中卻帶著一絲煞氣,他驚慌地朝那女子右手中望去,那女子卻仿佛有先見之明一般把右手藏在了身後,等那只晶瑩潔白的右手再出現,手中已經空空如也,他又朝那女子的左手望去,幾乎與剛才一模一樣,女子將左手在身後一晃,再出現時也已什麼都沒有了,正當他要抬起頭再次望向那女子的臉時,卻發現一柄弧度奇異的劍已經插進了自己的左胸,而順著劍刃向後看,正好又看到了那只晶瑩潔白的右手,這便成了他此生所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

    至于那第四個守衛,實在太過倒黴,他轉身只轉過來一半便被龍紋棍擊中,本來要捅在他後腦勺上的龍紋棍最終撞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三個人毫無聲息地解決了四個守衛,卻根本來不及慶幸就再次忙碌起來,方勝將被他敲昏的兩人的衣服扒了下來,和倪翔馳飛速套在身上,阮萍則蹲在地上舉著火把一動不敢動,生怕引起門樓和城牆下巡邏隊的注意.

    角樓上的三人再加上城牆上掛著的劉梁,四個人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一聲,而對于那些白鹿堡的守衛來說,今晚只不過是一個和以往無數個夜晚一模一樣的夜晚罷了,至少目前來說是這樣.

    巡邏隊終于走遠了,方勝和倪翔馳一起動手把劉梁拉了上來,當這個大伙默許的隊長落地時,其全身上下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劉梁休息了片刻才緩過勁了,馬上換上了一身守衛的衣服,與方勝等人裝模作樣當起守衛來.從他們的角度,可以將整個白鹿堡的輪廓一覽無余,雖無法看清那些建築具體如何,也能猜到肯定是不會差的.因為堡內非樓即閣,其西北角甚至有個小小的湖,而正中那幢閣樓,怕是不下二十丈高.又過了一會便觀察清楚,劉梁對著最高的那幢建築從懷中取出一面古鏡來.

    殷長老交給劉梁的這面古鏡只不過巴掌大小,黃銅鏡面,雕刻的花紋是普普通通的鵲銜枝,唯有一個奇特之處,那便是鏡面一反常態,既不是圓形也不是橢圓,而是三角形.方勝當時一見這鏡子就知道必是雞鳴狗盜之輩用來發信號的,心下頗為不喜,此時再看到依然不怎麼待見,不由皺了皺眉頭.

    劉梁卻是只想盡快完成任務,免得夜長夢多,略用身體擋住光線,便將古鏡置于一個火把之後朝白鹿堡中最高的那幢建築照去.

    方勝等人哪里還忍得住,無不湊到劉梁身邊向白鹿堡內的最高建築望去,不料一看之下卻是大失所望,心更是懸了起來,原來這古鏡鏡面早已磨損,其光根本就照不了那麼遠,白鹿堡中的那建築上卻是連點光暈都沒有.

    方勝突然就明白了"為山九刃,功虧一簣"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正待歎氣,忽然便見那建築內一扇窗子亮了起來,但也只是一瞬,如果不是他看得實在,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劉梁等人自然也看見了,無不盯著那扇窗子不放,然後等了許久也沒見有什麼動靜,倪翔馳冷不丁道:"難道是巧合?"

    方勝突然有種掐死倪翔馳的沖動,但同時也漸漸明白過來倪翔馳為什麼不怎麼說話了,就連一直希望倪翔馳多說話的阮萍也覺得,這人還是不說話可愛些.

    沒人答理倪翔馳,所有人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繼續朝白鹿堡內望著.相比于白鹿堡的城牆,白鹿堡內部要暗得多,只有極少的幾個建築還亮著燈.幾隊丫環,家丁打著燈籠在堡內巡視著,借著他們手中燈籠的燈光,可以約略看清旁邊的建築,但卻把剩下的未被燈光照到的地方襯得更黑了.

    方勝早已等得不耐煩,不由把目光游離到一隊正在堡內巡視的家丁身上,慢慢地竟走了神,暗歎這些人可真可憐的,大半夜還要受這種罪.

    正大發感慨,忽然便見那隊家丁隊尾有黑影一閃而過,那速度實在太快,連是什麼都沒能看清.方勝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低聲問道:"你們看到了嗎?"

    阮萍被嚇了跳,好一會才緩過勁來,道:"看到什麼啊?"

    "方師弟,你看到什麼了?"劉梁也跟著問道.

    "我也不知道看見什麼了,只見到一個黑影從那隊家丁後面一閃而過."

    阮萍興奮道:"嘿,有可能是咱們的人."

    接著四個人再不說話,只把目光停留在離他們較近的丫環,家丁巡邏隊伍上,只盼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啊,你們看到沒有?"阮萍突然低聲道.

    其余三人一直留心著附近那幾個巡邏隊的動靜,自然也看到了,適才一道人影從一個巡邏隊之後一掠而過,方向正是他們所在的角樓.

    四人登時又緊張起來,臉上無不透著一股興奮,任務馬上就要完成了!

    仿佛為了印證他們的這個想法一般,角樓下很快就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方勝沒來由地覺得,來人一定是個女子.

    正在上樓那人的腳步仿佛每一下都踏在了眾人的心上,四個人無不緊張小心地望著樓梯口,終于,腳步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方勝等四人正對樓梯口而立,首先看到的便是盤得整齊而別致的發式,有點像能歌善舞的異族女子,接著便是薄薄的輕柔的流海,只看到這里,方勝竟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然後那女子又上了一級台階,便露出一雙幾乎讓人見之心碎如夜空般烏黑深邃的眼睛和光滑,堅挺得讓人覺得有些倔強的鼻子;然後那女子又上了一層台階,方勝幾乎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忘了跳了,只聽他喃喃道:"師……師……"

    可是那個"娘"字終究沒有出口,因為眼前的女子雖然相貌和左霓裳有九分相似,可還有一分完全不同,這一分不同是年齡.

    劉梁等人也都是見過左霓裳的,但他們和左霓裳的熟悉程度到底和方勝沒法比,而且如今又是晚上,看不真切,阮萍已經開口道:"左師叔,竟然是你?"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墜樓


    女子眼中閃過一絲訝色,卻沒回答她,而是用一種平和近似于冷漠的聲音道:"你們便是幫中派來的接應的人?古鏡在誰那?"

    劉梁取出古鏡遞過去的時候,方勝卻還在想"為什麼師娘從沒告訴過我她還有個妹妹"這件事,等那女子接過古鏡,方勝就趕緊又抬起頭,趁機毫無顧忌地打量起那女子來.

    此人大約十**歲,比他師娘略矮了一點,但因為過瘦,所以看起來反而有種纖長的感覺,雪白的脖頸在黑衣的襯托下白得幾乎讓人忘了呼吸,觀察古鏡時那不經意皺起的眉頭仿佛能牽動方勝心底的某根神經,而當那女子感覺到方勝的目光驀然抬起頭來望向方勝的時候,方勝竟下意識地將目光移向了別處.

    這是方勝第一次畏懼與人對視,聽著"咚咚"的心跳,他一遍遍地罵自己:慌個屁,沒出息的東西!然而這根本不頂用,他的心跳依然很快很大聲,方勝幾乎懷疑,這麼大聲的心跳阮萍怎麼會聽不見,她怎麼不來取笑自己,也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好在那女子只是看了方勝一眼便轉向劉梁,將古鏡還了回去,以公事公辦的語調道:"我們回去吧."

    阮萍等人完全不明白為何一向隨和的左師叔變得如此冷漠,但是也沒人敢問,劉梁恭敬地道:"師叔,堡外有守衛巡邏,咱們最好等守衛巡邏到白鹿堡南端的時候再出去."

    "嗯."那女子輕輕嗯了一聲之後便來到角樓最東面,在方勝右側站定,看著遠方默然不語.

    方勝知道此時最好向劉梁等人解釋一下此人不是左霓裳,可是卻突然沒了心氣,連完成任務後的喜悅都沒有一丁點,沒來由的一陣心煩意亂.

    城牆外的巡邏隊剛從眾人視野中消失,那女子道:"走吧."

    說完那女子竟不理眾人,輕輕一躍,"呼"一聲直接跳了下去!阮萍嚇得"啊"一聲喊了出來,好在自己及時將嘴捂住,聲音才沒有擴散開.

    然而誰都沒想到的是,實際上連方勝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在第一時間去拉那女子,八丈的高度,除非長了翅膀,輕功再好也得摔死,他自然不希望這個才第一次見面的女子就這麼死了.真正離譜的事並不是方勝沒能抓住那女子,一個有武功的人如果存心閃躲,自然不會讓他輕易得手,離譜的事情是,方勝第一次沒抓住,于是又向外探了下身子,第二次又沒抓住,又向外探了一次身子之後他就發現他的身體已經懸在了角樓之外,他回不去了……

    方勝突然覺得自己如果這麼死了實在太荒唐,自己怎麼會為了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女子如此失措?!然而接下來他已經完全沒有時間再哀歎自己的這番白癡般的行為,他不想死!

    下面那女子的身影突然變得清晰起來,她不像是要尋死的人,所以她一定有辦法平穩落地!

    只見那女子突然用左手按住了右腰,右手則環在腦後,危急中方勝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趕緊有樣學樣.然後,幾乎只是一瞬間他就明白了,那女子做出這動作只是為了防止風把她的衣服和頭發掀起來……

    幾近絕望的方勝突然再次發現一個事實,自己和那女子離得越來越近,也就是自己比對方下落得快.問題出在哪?幾乎念頭才轉,方勝就看見了那女子向後曲起右小腿,她的腳掌貼在了城牆上!

    肯定是這只腳有問題!危急中方勝哪里還來得及糾正自己的語病,立即將兩只腳的腳掌都貼到了城牆上,然而他下落的速度仍然在加快,可以說這一招毫無作用!

    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幾乎要忍不住吼出來的方勝倏忽間感覺到,正有兩股內力從丹田分流而出,自行經大腿小腿湧向腳底湧泉穴,在湧泉穴附近的幾個小經脈內迅速回流後,腳掌竟莫明其妙地升起一股吸力!當下哪還敢遲疑,狂催內力沿著那條經脈路線流動,腳掌上的吸力立刻又大了幾分.

    然而此刻他距地面已不足四丈,下墜速度更是快得驚人,縱然是腳上有了吸力,也只是讓下墜速度稍減罷了,要想不摔殘廢還是難.

    就在這時,只見下面的女子已經滑到了距地面兩丈處,右腳在城牆上用力一蹬便彈了出去,斜斜落向地上.

    這是個好辦法!然而方勝又突然想到,自己下墜的速度似乎太快,如果也是距地面兩丈才彈出去的話,只怕還沒等彈遠就一頭栽到地上了.

    念頭剛轉到這,他距地面已經只剩三丈了,當下不再猶豫,雙腳同時用力,在城牆上猛地一蹬,整個人向外彈去.

    角樓上的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下面發生的事,他們覺得自己這輩子見過的事都不可能有今天這麼離奇了.

    八丈的高度,誰跳下去都會摔死,先是他們的左師叔跳了下去,接著可憐的方勝為了救左師叔竟然也栽了下去,然後便見左師叔以右腳貼在城牆上,幾乎是勻速向下滑去,而方勝則幾乎是翻滾著向

    下墜落,直到落了半截才把雙腳貼在了城牆上,再然後左師叔在距地面兩丈之時驀地斜飛出去,其姿態簡直飄逸如下凡的仙子,再然後的之後是方勝像個木樁子一樣在三丈高的地方彈了出去,在空中忽

    而頭下腳上忽而頭上腳下轉了三圈後竟神奇的以雙腳著了地,著地的那一瞬間,雖然並未聽見什麼動靜,但是阮萍總覺得似乎整面城牆都為之震了一下.

    最後劉梁等三人十分汗顏地老老實實地順著繩子爬了下來,收了飛天爪之後便見方勝還站在原地未動,劉梁走了過去,十分欣賞地在方勝肩上拍了一把,道:"好小子,今天我算是知道什麼叫藝高人膽大了."

    阮萍也一改常態,真心誇贊道:"沒看出來啊,你悟性挺高的嘛."

    倪翔馳對此不置可否,然而那遠處的女子卻似已不耐煩了,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快走."

    方勝本想十分光棍地跟劉梁來一句"這算啥啊,小意思",然後飛身跟上,但是憋了好久,他終于忍不住道:"劉……劉師兄,我的腿動不了了,你背小弟一程吧……"

    劉梁與倪翔馳輪流背著方勝來到拴馬處之時方勝的腿仍沒緩過勁來,自然騎不得馬,只好和劉梁同乘一匹,那女子則騎了方勝的馬,一行人朝殷長老受傷處飛馳而去.

    等跑到了地方天早已亮了,林中除了血跡之外再無他物,方勝等人正想著是不是直接回大刀盟就行了,那女子卻在一棵樹上找到了殷長老留下的標記,對眾人道:"我師傅在南面的古井鎮養傷."

    一邊驚詫于此女的觀察力,其他人也終于確信,此人的確不是左霓裳.阮萍沒什麼顧忌,而且心中對這女子頗有好感,便問道:"姐姐可是左霓裳師叔的妹妹?"

    "嗯."

    實際上阮萍這句話里有不小的語病,既然她叫左霓裳師叔,又怎麼可以稱呼左霓裳的妹妹為姐姐?三個男人神經大條,一時沒想到,阮萍卻立刻反應過來,忙道:"啊,弟子失禮了,左師……師叔

    ."

    阮萍這麼一說,方勝等人立時明白過來,方勝沒來由的又是一煩,干脆道:"劉師兄,我困了,趴你背上睡會行嗎?"

    "行,你盡管睡吧."

    方勝一閉上眼就想默念還真篇口訣,然而他發現自己又並不是那麼想馬上進入混沌狀態,腦子里竟浮現出了那個近在咫尺尚不知道名字的身影,從她出現,直到此時此刻,她不僅不曾笑過,甚至沒有一句話帶有明顯的感**彩,為什麼?她是天生如此,還是後天改變?我為什麼要想這些?難道是因為她和師娘長得太像,我才心生親近?又或者是因為第一次完成任務太過興奮所致?

    想不明白,方勝還是默誦起了還真篇口訣,一旦進入那無邊無際的混沌中,他的心便純淨如雨後的云,僅僅是看著那三個緩緩旋轉的美麗漩渦,他也會升起一種不如就此到生命終點的滿足感,在這里,沒有任何人能闖進來,沒有任何人能影響他,這是屬于他一個人的世界.對他來說,提升實力仍然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由昨晚的被掌擊受傷以及差點摔死就可以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既然他的武功由不走尋常路而來,那麼現在依然只能順著這條不尋常的路一條道走到黑,所以,關鍵仍然是還真篇.方勝本想由內部找到突破口,即由觀察那片混沌及三個漩渦而實現還真篇的進步,可惜事實上他在進入混沌狀態後根本就無法控制自己,他依然只能像一個透明的靈魂一個浮在那里,默默觀察.

    便在方勝正沉浸在那一片混沌之中之時,有人拍了拍他,接著耳中便傳來劉梁的聲音:"方師弟,到地方了."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玉漱


    方勝剛一睜眼便看見一扇破舊的木門,除了自己尚在馬上之外,其余人已經站在了那扇門前.那女子輕輕在門上有節奏地敲了數下,片刻後便有一個農夫打扮的中年人開了門,也不說話,直接將眾人迎了進去.

    院內的一間小屋飄出濃濃的藥味,農夫把眾人引到那間小屋門外,道:"稟長老,有幫中弟子求見."

    小屋內傳來殷長老虛弱但略顯興奮的聲音:"都進來吧."

    那女子當先而入,一進屋便朝躺在床上的殷長老道:"師傅."

    然而其言語中並無絲毫敬意,並且也沒有施禮的意思,這一幕不禁將劉梁等人驚住,竟一時忘了向殷長老施禮.

    殷長老一見那女子雙眼中便驀地有了神采,盯那女子的臉猛看,竟視房中余人為無物.半晌後才顫抖著嘴唇說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句:"玉漱,你還活著."

    方勝萬萬沒料到,這個讓他們拼死去接應的人,其生死竟然連殷長老都不知道!這怎麼可能,難道潛入白鹿堡的不止她一人,而能活著出來的只有她自己?

    接著玉漱十分平靜地回了殷長老一句,其震撼效果一點都不比殷長老的那一句小,只聽她道:"弟子入白鹿堡五年,幸不辱命."

    五年?!一次任務竟然花費了五年時間!方勝等四人正在猜測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任務才能讓一個人潛伏在白鹿堡五年,殷長老卻早已被那"幸不辱命"四字再次奪去了心神,只見他興奮得臉色漸紅,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還沒說一個字,竟開始猛咳起來.

    玉漱對這一幕視若無睹,阮萍卻忍不住心中一軟,快步走到床邊,彎下腰在殷長老胸口上撫了起來.殷長老氣息漸漸喘勻,沖阮萍點了點頭,道:"阮萍,劉梁,你們幾個先出去一下."

    方勝見阮萍對殷長老如此體貼這老頭子還要把阮萍當外人往外趕,忍不住皺了下眉頭,竟不答話,轉身便往外走,而劉梁等人則是先朝殷長老施了一禮才退了出來.

    四人到了屋外,為了避嫌劉梁,倪翔馳和阮萍都站得遠遠的,方勝此時卻頗為煩躁,一邊拿"反正那老頭子只讓出去一下,又沒說不能站在門口"為自己開脫,腳下愣是一步未動.

    遠處的阮萍朝方勝招了招手,方勝故意裝看不見,又把頭扭向小屋.此時那小屋的門早已被最後一個出來的劉梁給帶上,窗戶則本就沒開,方勝想往里看卻是什麼也看不見.正想干脆走遠去和劉梁等人彙合,突然從那破舊的窗戶縫隙中透出一絲紅光來!

    轉眼間那紅光已是越來越亮,雖然是大白天,紅光竟然透窗而出,就連遠處的劉梁等人也發現了這邊的異常,無不扭頭望過來.

    方勝本就見識不廣,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出那大概是一顆很大很大的夜明珠,遠處的劉梁等人因為離得遠,再加上那紅光似乎還在晃動,便以為屋中正在燒毀什麼東西.

    片刻後那紅光倏地暗了下來,不過門卻遲遲沒有打開,方勝等人只能在外干等著.

    良久,小屋的門再打開時殷長老竟然艱難地走了出來,啞著嗓子道:"即刻起程趕回濟安."而玉漱就在他身後站著,竟是一點扶他的意思都沒有.

    帶著疑問與煩躁,方勝再次上了馬,與劉梁等人環衛著殷長老所乘的馬車趕向濟安.一路上眾人幾乎是馬不停蹄,只在實在累得不行的時候才停下來休息一會,是以等回到大刀盟總壇的時候個個都快累散架了.因為深知事關重大,倒是沒有人抱怨,那玉漱更是一如既往地平靜如初見時一般,她越是這樣,方勝心里越是不安甯,莫明其妙地被她吸引著.

    值得一提的是,路上休息時阮萍被嚇醒了好幾次,當初在白鹿堡城牆上她是如此冷靜決絕,可到底是第一次殺人,由此帶來的恐懼直到此時才表現出來.為了安慰她劉梁自是一直陪在她身邊,而方勝也會時不時給她講個笑話逗她一樂,她這才漸漸好轉過來.同樣也是第一次殺人的倪翔馳則毫無反應,至少表面上是這樣.至于方勝,當時那兩個守衛只是被他敲暈了,自然沒什麼心理負擔,而他一向膽大,雖然眼看著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倒形成不了什麼心理陰影.

    一回到大刀盟殷長老就不再管他們,方勝雖然累得要死,可仍然直接跑向了楚賢院,他要向左霓裳問個明白.

    "師傅,師娘,我回來了!"一邊喊著,方勝直接推門而入.

    "徒弟,你來的可真是時候,趕緊過來!"邵九州的聲音卻是從閣樓後傳來.

    這是方勝第一次聽到邵九州的聲音而毫無反應,因為他的所有心思都用來等待另一個聲音了,他明明沒有等多久,卻覺得等了好久,左霓裳那溫柔甜膩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與以往沒有任何不同:"小勝回來了,沒受傷吧?"方勝能夠聽出來,他師娘正一邊說話一邊朝前面走來.

    等左霓裳看到方勝,並見方勝除了稍顯疲憊外並沒有像邵九州說的那樣缺胳膊少腿,她嫣然一笑,道:"沒事就好.你看你,應該很累吧,以後不必一回來就往這跑,先休息好了我和你師傅才能放心."

    聽到左霓裳溫柔地說出這些關懷的話,方勝竟突然很想哭,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好像自那個玉漱出現以後,自己就變得不是自己了.

    方勝好不容易忍住了眼淚,看著眼前那個除了他母親之外最讓他尊敬喜愛的女子,喃喃開口道:"師娘,你是不是有個妹妹叫左玉漱?"

    "玉漱?!"左霓裳的臉瞬間蒼白了下來,她用一只手勉力扶著牆,差點就要倒下去.

    "師娘!"

    "霓裳!"邵九州從後面奔了出來,從後面扶住了左霓裳.

    "你見到玉漱了?"左霓裳顫抖著問道,那眼中飽含的期待讓方勝覺得自己如果說沒見她就會立刻失望而死.

    "嗯,她和我們一起回了濟安,現在正在殷長老那里."

    聽了方勝這句話,左霓裳眼中的所有期待瞬間全變成了狂喜,竟一下恢複了精神,掙脫了邵九州的手,問道:"她沒事吧."

    "她很好."

    左霓裳如釋重負,無意識地重複著,那就好,那就好……

    任方勝如何努力,他也僅僅能將眼前的左霓裳和玉漱在相貌上聯系起來,這兩人一個溫柔和善,與之相處如沐春風,另一個卻平靜冷漠,望之便似一望無際的冰原,她們真的是兩姐妹嗎?

    左霓裳漸漸恢複過來,道:"九州,你快收拾收拾,咱們一起去把玉漱接來.小勝,你也一起去吧."

    方勝聞言一喜,心中再次升起"還是師娘對我好"的念頭,他卻根本沒想到,其實左霓裳完全不知道他想見玉漱,左霓裳之所以叫上他只是因為把他當成了家人.

    趁左霓裳洗完手進屋更衣的功夫,方勝拉住邵九州問道:"師傅,你知道玉漱的事嗎?"

    邵九州完全沒聽出來方勝話中的那股關切之意,依然如往常那般,沒好氣地教訓方勝道:"什麼玉漱不玉漱的,玉漱是你師娘的妹妹,你怎麼也得叫她一聲師叔吧?沒大沒小!"說完還敲了一下方勝的頭,直到這時他才發現,方勝已經完全愣住了.

    邵九州使勁晃了晃方勝,喊道:"喂,喂,傻了?"

    "啊,師傅,我已經快走不動了,我就不去接左師叔了."接著方勝抬頭朝閣樓的方向喊道:"師娘,弟子身上實在太髒,也餓得夠嗆,我就先回去了,回頭我會再來的,你們不要等我了."

    方勝這一走就是半個月,直到下次任務臨出發時才來向邵九州和左霓裳辭別,那時候的邵九州和左霓裳才突然發現,方勝似乎有什麼瞞著他們.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逃避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初戀,在此之前,其心靈便乾淨如一張白紙,正因為如次,在這張白紙上畫下的第一筆才顯得分外鮮豔.

    現在,方勝這張白紙上就被重重畫了一筆.

    心亂如麻的方勝回到小院後勉強和焦雄三人聊了幾句就一頭紮進了自己的小屋,想要將目前的狀況理出個頭緒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怎樣被左玉漱吸引著,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左玉漱是他師娘的妹妹,對于他這個喜歡將是非都分得清清楚楚的人來說,輩分幾乎是一道無法跨過的溝.另外,他也知道自己一向都有些自負,雖然這種自負只針對一少部分人,可是左玉漱那距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顯然已經激起了他的自負,無論如何,自己都不可能低三下四地像蜜蜂見了蜜一樣去粘上去,如此一來,左玉漱仍然沉靜淡漠,他又不會去主動接近,所以二人的關系不可能有絲毫進展.方勝隱隱覺得,也許自己並不是真的喜歡左玉漱,如今的種種失常種種慌亂只不過是因為自己見到了一個左霓裳第二,他對左霓裳的尊敬和喜愛他還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方勝決定將這件事暫時放一放,也許時間一久自己就能慢慢看透一切.然而他也沒有一點再去楚賢院的意思,他能夠保證在看不到左玉漱的情況下心不亂,但同時也能夠肯定,只要一見了她,一定會再次舉止失措,長時間恢複不過來.

    方勝很快將生活的重點又放到提升實力上來,由于不想讓人知道他已經全通所有兵器的秘密,他把絕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棍法上.如今他已經找到了兩個方向,沿著這兩個方向努力下去,他相信他的實力會再次提高一大截!

    方勝把對手分成了兩類,一類是不宜硬拼的,比如對方拳掌功夫到家,這種人一般內力都比較深厚,再比如使的是重兵器,如錘,斧,禪杖,與這些人交鋒,硬碰硬自己絕占不了光,或者占不了很大的光,針對這些人,方勝開始精心研究那些靈活,迅捷的棍招,攻敵之所必救,逼對方露出破綻.他如今直覺驚人,只是在腦子里推演就能憑空推演出很多此類精妙招式,稍加練習後再絞盡腦汁將其向更精妙處改進,最後配以自行演化出的內力運行路線,其威力已絕非世俗棍法所能比.

    第二類對手則是用刀,槍,劍等雜七雜八輕兵器的,這類人進攻防守雖也靠內力,但對內力的依賴性卻比第一類人差遠了,他們真正有威脅的地方還是在招式上,可以說,憑借著方勝體悟出的內力運行路線,對上這些人時他在內力上幾乎沒有劣勢,或者劣勢不大.既然如此,那完全可以硬碰硬!以猛烈的攻勢將對方打垮,這正是他的伏魔棍法所擅長的,如今他的伏魔棍法早已是改良版,現在他還要繼續改進!

    方勝並沒有想到,他此時的舉動相當于正在創造新的武功,而創造新的武功,就算是那些七老八十的武學宗師都未必做得到!

    就在方勝鑽研新武功的第三天,一個聲音打破了小院的平靜:"方師弟,幫主命你馬上去議事廳."

    方勝還以為是新的任務下來了,應了聲"好,我馬上就去",然後飛快地回屋收拾了兩件衣服,提了龍紋棍便跑向議事廳.

    一進議事廳,只見劉霽云正含笑坐在幫主寶座上,周圍卻再沒別人.

    "弟子方勝參見幫主!"

    "嗯,免禮."

    方勝等了半晌,硬是沒等到劉霽云的下文,同時不免納悶,自己腿腳是快,可是劉梁等人也未免太慢了!

    著急中偷偷看了一眼劉霽云,只見那老頭竟然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自己,不禁心中一凜,暗想,這老頭子弄什麼玄虛?

    "嗯,很好."劉霽云自顧自地說了一句.

    嗯?很好?什麼意思?方勝心里犯起嘀咕,卻不敢開口問.

    "方勝,我聽殷長老說,你這次任務表現不錯."

    "弟子不敢當,這次任務,少了我們四人中任何一人都很難完成."

    "我還聽說,你悟性似乎很高."

    方勝驀地一驚,不知劉霽云指的是什麼,但又隱隱覺得最好別含糊其辭,于是道:"弟子愚魯,不知幫主所指是?"

    "你可能還不知,左玉漱是被殷長老和陸副幫主共同認可的幫中悟性最高的弟子,但是昨日我讓她向我講述她這些年的經曆時,她最後道,你的悟性很高."

    方勝的心猛跳兩下,情緒驀地不穩起來,他深吸了兩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激動,平靜道:"弟子資質甚是普通,若是僥幸有超常表現,定是誤打誤撞下所為."

    "你不必過謙,到底是資質普通還是悟性甚高日後自見分曉,這次完成任務的獎賞我今晚就派人給你送去,要沒什麼事你就下去吧."

    "弟子告退."方勝直到出了議事廳的門都沒搞清楚劉霽云叫他干什麼來了,難道只是為了誇他兩句?

    另一邊,議事廳中的劉霽云看著方勝即將消失的背影,又仔細看了看方勝背後匆匆收拾好的包袱還有右手中的龍紋棍,不禁搖頭輕笑,以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涉世未深,毫無心機,傻得讓人不忍算計啊,唉."

    這個小插曲帶給方勝的所有影響只不過是他又因此想起了左玉漱,然而在新武功的吸引下,這件事很快就過去了.

    想來想去,方勝決定給自己正在研究的棍法起兩個響亮而貼切的名字,也許是因為伏魔棍法里含有"雷"字的棍招太多,方勝給對付拳掌以及重武器的那套棍法起的名字里仍然有雷字,輕雷棍法.這"輕雷"二字卻是他從所知不多的一句詩里摘的,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莫明其妙地,他當時只聽了一遍便記住了這句詩,而且甚是喜歡.方勝的原計劃是也給輕雷棍法弄出十八招來,可惜的是他努力多日,至今才研究出五招來.

    另一套對付輕武器的棍法名字就剽悍得多,叫做焚炎絕煞!由于這套棍法本就是由主攻的伏魔棍法改進而來,再加上推演之時他的假想對手一直是段三刀之流,所以這套棍法中勇悍狠厲之氣比當初的伏魔棍法還要強烈數分!焚炎絕煞不僅招式是由伏魔棍法演變而來,內力運行方式亦是,因此其影響心情的副作用自然也帶了來,僅僅完成了八式的焚炎絕煞一旦被方勝打出來,龍紋棍舞動間所呈現出的龐大威力以及方勝臉上的那股戾氣幾乎能把焦雄等三人嚇呆住.在他們看來,那時候的方勝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一般,不,更像是終日無光的佛堂里供奉的青面羅漢!

    相比之下還真篇的進步就實在是太慢了點,然而對于方勝來說,還真篇才是他的根本,因此哪怕只是一點點進步,也足以讓他高興半天了.在一個普普通通的晚上,他一如往常那般靜靜注視著那三個瑰麗雄奇的漩渦,毫無征兆地,他突然發現那三個漩渦似乎比以前更大了,而其旋轉速速度也快了一點點.身在混沌中的他並不能升起任何情緒,只能默默地看著這個事實,直到第二天醒來他才為此臉上樂開了花,在他想來,只要有進步就好,哪怕每天只有一點點,也早晚有一天會突破到育根期!孕根期帶給他對于整個天地自然的感悟還有那超乎想象的直覺,他實在很想知道,育根期會帶給他什麼樣的驚喜.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沖突


    很快已經回來十天了,方勝一直鑽研武功也不免有些頭大,便想找到劉梁等人打聽打聽何時才會接到第二個任務,他倒不是急著想出去,而是覺得這事一直在心里懸著,不太踏實.

    他並不知道劉梁等人住哪,只好徑直到演武場找他們,想來他們仨武功雖然遠超同儕,畢竟還是有不少東西可學的.想到這方勝不禁有那麼一絲得意,從頭到尾,自己絕大多數武功都是自學的,但也並不比劉梁等人差.

    很快便到了演武場,一眼便看見演武場正中間圍了一大堆人,似乎正有人在那里切磋,當下來了興趣,一溜小跑來到人群外圍,然後硬是擠了進去.既然是往前擠,自然免不了推搡,他雖然喊著"借光",並使手上的力道盡量柔和,還是惹急了幾個人.等那些人頗為惱怒地轉過頭來瞪他,方勝無不帶著歉意道聲"不好意思",卻不想方勝早已成了精英弟子中的傳奇人物,那些人一看是他便個個老實下來,連道"沒事".方勝對這種情況始料未及,不過反正也不是什麼壞事,便坦然處之了.

    直到擠到里圈,方勝才真正碰到了阻力,蓋因為最里面的全是學刀弟子,這些人單對單也許沒人是方勝的對手,可是他們卻是人多勢眾,而且心比較齊,竟根本不帶扭頭往後看的,任方勝心再急就是個巋然不動.

    方勝個子不矮,其實此時已經能將場上情形看個差不多,就干脆停了下來,尖著腳朝里看.只見此時場上對打的一個是劉梁,還有一個使刀弟子,方勝依稀記得選前五名的那天就見過此人,似乎和馮東平關系不錯.

    方勝此時眼光十分毒辣,比當年與馮東平對決時高了可不是一星半點,是以二人打了沒多大會,他便將那個使刀弟子的優勢短處了解得一清二楚,只怕比那人本人都清楚,而劉梁的刀法,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穩,中規中矩,雖然少有破綻,他還是有信心一旦換成自己與劉梁對打,肯定能憑借攻勢逼劉梁露出破綻來,繼而取得最終勝利.

    就這麼想著,方勝突然一驚:自己何時已經習慣于把自己當成個高手了?當夜在密林中吃那黑衣人劈空掌的虧的經曆再次浮現出來,雖然自己正在研究輕雷棍法來對付那種武功,可在沒真正交手之前,哪里就敢肯定一定有效?

    然而方勝又很不甘心,他並不願意只因為突然冒出來的一個念頭就懷疑自己的實力,可是如今顯然沒有合適的對手.剛歎了口氣,便聽他身前一人道:"趙師兄是肯定要輸的了,就是不知道還能堅持多少招."

    旁邊有一人應道:"最多十招.唉,憑我等的資質,這輩子也未必能勝過趙師兄,更別提劉師兄了."

    方勝對劉梁也算稍稍有了點了解,他已然看出,那姓趙的已被劉梁完全遏住了攻勢,劉梁要想勝他,只怕三招就可以做到,然而以劉梁的品性,卻肯定會讓那姓趙的拖到二十招之後再將其擊敗,甚至可能干脆不打敗那姓趙的,而是給那姓趙的機會讓他自動認輸.接著方勝又想起了阮萍,他們這一對男的是濫好人,女的則專欺負濫好人,真是天作之合,想到這不禁有些想笑.

    就在這時,劉梁刀尖已抵在那姓趙的胸口上,姓趙的弟子只好認輸:"小弟甘拜下風."

    劉梁收刀抱了抱拳,道:"趙師弟,承讓了."

    方勝由于是剛從走神中恢複過來,腦子一熱,竟然喊了出來:"劉師兄好功夫!"

    雖然別人也有叫好的,可全沒方勝這一聲大,因此顯得好不突兀,方勝一發現不對恨不得抱頭就跑,卻被眼尖的劉梁看到了.劉梁一見方勝就眼前一亮,顯然是頗為意外,他剛勝一場,雖早知必勝也是有些高興的,此刻趁著那高興勁,竟向方勝邀請道:"方師弟,有幾日沒見了.嘿,來,咱們兩個切磋切磋?"

    今日演武場上本就是自由切磋,沒什麼秩序規矩好講,加之不少人已認出方勝來,有真心想看他功夫的,也有想看他出丑的,一時間竟有不少人起哄,連道"好啊","有好戲看嘍","加油"之類,而最扯的是也不知是誰吼了一聲"打死他",惹得大家一陣哄笑,至于到底打死誰卻沒人追究了.

    方勝亦有些技癢,便慨然答應:"多多指教!"說完提棍便向正中走去,前面之人自然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劉梁打贏那姓趙的並沒耗什麼體力,所以方勝也不覺得自己占了劉梁便宜,等在劉梁身前三丈外站定,便立即擺開架勢,一揚眉道:"請!"

    等劉梁准備好,方勝正要運起他的焚炎絕煞內功,突然想起來柳梅當日見他練完焚炎絕煞後對他說的那番話,當時柳梅說,師兄你這套新棍法戾氣太重,便如一頭無法自控欲擇人而噬的野獸一樣,讓人不忍卒觀.方勝突然心中一凜,暗道,實戰中還沒用焚炎絕煞和人對打過,犯不著拿劉梁做實驗,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後悔莫及.當下收懾心神,決定只以普通招式與劉梁對拆,憑著那超乎尋常的直覺,他有信心即使只是隨機應變也不致落敗.

    方勝到底是不喜防守,想到這已經向前沖了出去,離劉梁尚有一丈便一躍而起,凌空一棍砸下……

    兩人棍來刀往很快拆了二十多招,一個刀法老練,一個棍法凌厲,直看得圍觀眾人驚歎連連,連道不虛此行.學刀弟子中本還有不少人不服氣方勝的功夫,此時見方勝竟能與他們中被公認為刀法第一的劉梁打個平手,這才開始重新評價方勝的實力.

    方勝因為未盡全力,是以還能分出心神聽外圍之人的評論,不論是叫好的還是死鴨子嘴硬說劉梁必勝的他都沒往心里去.他不想當眾拂了劉梁的面子,但自然也不會故意輸給劉梁,于是開始思忖怎麼才能弄出個平手的結局.

    然而就在此時,他卻聽到了一個非常刺耳但卻頗為熟悉的聲音:"微末伎倆,華而不實,不堪一擊!"

    劉梁的刀法一直中規中矩,這"華而不實"自然說的是方勝的棍法,方勝驀地停下所有動作,轉頭朝發聲處望去,只見段三刀正嘴角掛著冷笑看著他.

    方勝不由又想起之前段三刀明顯偏袒馮東平一事,當時如果不是他師傅邵九州及時趕來,只怕他至少要在床上躺三個月,這下新仇加舊恨,方勝不由心頭火起,竟倏地棍交左手,右手平伸向劉梁,做了個"停"的姿勢,臉則朝向段三刀,冷冷地說出一句驚得所有人合不攏嘴的話:"段護法,弟子武藝華而不實,還望段護法能親自指點一番!"

    方勝這句話一出口,眾人只覺得憑空刮起一陣冷風,有不少膽小的竟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這是精英弟子中第一次有人敢公然向護法挑戰!

    雖然沒人相信方勝贏得了段三刀,可是方勝那冷冷的語氣中透出來的決心,讓眾人不禁懷疑方勝是否會以性命相搏來爭取勝利.

    就從這一刻起,精英弟子再沒人把方勝當做與自己同一境界的存在!劉梁,倪翔馳等人雖是精英弟子中的佼佼者,但他們最多算是處于同一境界的頂端,卻還沒有超越這個境界,而方勝,只因為一句話,從此超越了這個境界!

    "哈哈哈哈!好好好,真是後生可畏!那我便指點你幾招吧!"說到最後,段三刀語氣之陰冷怨毒簡直讓人覺得他待會絕對會趁機把方勝"誤殺"了……

    在段三刀身邊站著的另外幾位教刀護法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其中一人對身後的弟子耳語幾句,那弟子立刻飛也似的跑了,看方向必是去楚賢院無疑.

    然而此刻方勝和段三刀已是毫不相讓地對視起來,大戰一觸即發!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勝負


    方勝是站在場地正中,段三刀卻是站在人群邊沿,按理說方勝要往後退一退,而段三刀則要走到方勝對面才對,然而此刻這兩人卻已經將全副心神鎖定住對方,竟是誰也不動,接著就出現了演武場上有史一來最奇特的一幕:環形的圍觀人群自動向段三刀的方向移動過去,片刻後方勝,段三刀兩個一動不動的人便處在了對稱的地方,而本來正處在切磋中卻因為變故而徹底愣住的劉梁則被人群淹沒……

    當段三刀冷笑著抽出他的那把薄背黑刃刀的時候,他身後不少人倒抽了一口涼氣,因為那是他的成名兵器,已經很多年沒有出過鞘.

    方勝驀地緩緩閉上了眼,再睜開時,臉上已經多了一抹邪異的笑,焚炎絕煞內力在體內運轉之下,他的氣質正一點點改變,不少一直盯著他看的人竟升起了氣溫正在慢慢下降的錯覺.

    誰都不會知道,在看起來冰冷邪異的方勝身體中隱藏的到底是什麼樣的速度與爆發力,就算他們已經看到!

    當方勝凌空一棍砸向段三刀的時候還有很多人沒反應過來方勝到底是怎麼出現在段三刀跟前的,然而他們根本沒有余暇去思考,因為那一道由上而下的暗金光芒與由下而上的烏黑光芒碰撞後所發出的震耳欲聾的鳴聲完全震亂了他們的思維!

    暗金光芒和烏黑光芒一觸即分,還原為龍紋棍與薄背黑刃刀,這一記對拼,竟然是平分秋色!這已足以讓周圍的所有的護法和弟子驚得合不攏嘴!要知道,這可是一個弟子與護法間的對拼!一個是徒弟輩,一個是師傅輩!

    可是,當方勝借力而起彈向空中一丈高處,然後翻滾著下落,再猛抽手中龍紋棍像是一座山一樣砸向段三刀的時候,再也沒有人吃驚了,因為以這樣的攻勢完全有和段三刀平分秋色的資格!

    這便是方勝改良過後的最終版天將奔雷,只不過為了縮短與敵人接近的時間,他的天將奔雷已經精減為威力更大的兩棍,招式自然也換了名字:焚炎怒!

    焚炎怒第二棍再次與薄背黑刃刀相遇,一聲比剛才的鳴聲還要大的兵器交擊聲傳來,段三刀右臂向下一沉,人也向後退了半步!

    段三刀劣勢!這個念頭剛在圍觀的人腦中升起,段三刀已經倏地沖向前去,而此時的方勝尚在下落中.

    "唰!唰!唰……"

    恐怕只有段三刀自己才知道他到底砍了多少刀,在外人看來,他就像是在抱著一團刀影沖向方勝!

    方勝身在空中不易不發力,也躲無可躲,然而他根本就沒打算躲!

    "咚!"

    龍紋棍棍尖直直地點在地上,借著這一點,方勝再次得以發力,人尚在空中,地下的棍尖卻猛地彈了起來,直撩向段三刀胸前那一片刀影.

    "乒!"

    刀影消散,再次還原為一把薄背黑刃刀,龍紋棍一擊奏效,順勢收了回來,同時方勝終于雙腳落地,卻向後退了一步.

    到底還是段三刀厲害些!

    所有人都希望他們的這個想法能保持到最後,可是,方勝根本不給他們希望!

    方勝適才上撩擊破刀影那一棍根本就是隨機應變打出去的,根本談不上什麼威力!而他才一站穩,焚炎絕煞攻擊范圍最大幾乎讓人躲無可躲的第三式焱原絕掃了出去!

    龍紋棍就像是變成了一面暗金色的扇面,"呼",暗金色的扇面由右向左掃了過去,"乒",扇面被擊退,但卻以更快的速度圍著方勝順時針轉了一圈,再次由左向右掃了過去,"乒",扇面再次被擊退,可段三刀也向後退了一步,扇面以比第二次的速度還要快的速度逆時針斜斜地轉向方勝右側,再攻到時,便像是一片由下向上斜削的巨大刀片!

    "乒!"

    刀光棍影盡皆消散,方勝腳下一個踉蹌便迅速站穩,段三刀則又向後退了一步!

    這時候,早已沒有人再把兩人間的戰斗當作跨越輩分的決斗,這分明就是同境界的對手在全力相搏!

    只有幾個眼力極好的人才能看出來,段三刀握刀的雙臂正在以極細微的幅度顫抖著,那是被龍紋棍上巨大的力道震蕩所致.方勝也是能看出這一點的人之一,從頭到尾攻得酣暢淋漓的他此刻正處于一種戰斗興奮當中,他清楚地知道,以重擊輕,以廣破巧,正是他焚炎絕煞要訣之二!只要對手用的是輕兵器,就絕對要受到他龍紋棍的震擊!

    興許是一直被壓著打拂了他的面子,段三刀此刻面目猙獰,已經完全被憤怒淹沒,他絲毫不顧手中薄背黑刃刀不宜與龍紋棍硬碰,竟驀地大吼一聲,向前狂攻而去.而他身後觀戰的那幾位護法則道出了他刀招的名字,烏龍卷,一聽便知是威力巨大的招式.

    方勝絲毫不懼,嘴角一揚提棍便沖,迎向了段三刀身前那片烏光!

    "乒!"

    "乒!"

    ……

    兵器交擊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密,眼力差的弟子已經看不出來段三刀和方勝到底誰在攻誰在守,他們只知道,這樣的速度,哪怕自己只在其中站一息也足以橫尸當場.

    終于,兩個相持不下的人動了,兵擊交擊聲一如既往的密集,但段三刀在前進,方勝在後退!

    然而只有場上對決的兩人才知道,真正的優勢和劣勢並非看起來那麼簡單.每一次兵器交擊,段三刀所承受的都是巨大的震擊,他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個練功僅僅兩年的弟子竟可以有與自己不相上下的內力!現實情況正在越來越糟,因為隨著兵器交擊次數的增多,他持刀的手越來越麻,他可以肯定他的手會漸漸失去知覺,然後在某一個瞬間被擊落,甚至有可能是因自己握不住而脫手飛出,最後,從此身敗名裂,在大刀盟再無立足之地.然而段三刀已不可能停下攻勢,他清楚地知道,在對手表面上的劣勢之下,卻猶有反擊之力,他甚至可以肯定,只要自己攻勢稍停,對面那個一臉冷漠的小子必然會馬上反攻而來!

    段三刀幾乎分析透了眼前的形勢,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只要他攻勢稍停,方勝的確會反攻,但是方勝有一擊必勝的實力!

    實際上方勝守得很悠閑,此刻他已將心神漸漸從焚炎絕煞的那種狠厲中抽離出來,在他看來,段三刀已是強弩之末,就算是拖,他也能把段三刀拖到棄刀認輸的地步.

    其實連方勝自己都有些莫明其妙自己為何會在此刻漸漸熄了怒火,他心底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至于到底是哪不對勁卻想不明白,畢竟此刻他還要分心應付段三刀的攻勢.

    不知不覺間,方勝已與段三刀數次易位,這個時候方勝已經站在了段三刀最初的位置,身後就是幾個教刀護法,盡管被段三刀的刀法干擾了視聽,他還是隱約聽到身後有人焦急地道:"邵九州怎麼還不來?"

    方勝倏地一驚,龍紋棍照舊舞動,心思卻漸漸活絡,腦中靈光一閃,立刻便明白了到底是哪不對勁,不是他師傅師娘馬上會來,而是他得勝後他師傅師娘將會怎樣看他!由此方勝更是想到了一大堆問題,自己如果真將段三刀擊敗,那段三刀此後必然沒臉再在大刀盟教下去,他那群徒弟自然也臉上無光,只怕很難再在精英弟子中抬起頭,另外,其余幾個教刀護法的功夫與段三刀差相仿佛,段三刀輸了其實便和他們輸了沒什麼兩樣,那麼他們的弟子也會或多或少地有挫敗感,要知道,那可是一大半的精英弟子,他們這些學刀的才是大刀盟真正的未來!另外,難道不教刀法不學刀法的護法和弟子們就會沒有挫敗感嗎?不可能!方勝的心突然涼了下來,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得勝,那就意味著將一下得罪一大堆人,段三刀固然從此無立足之地,可是自己也未必比他好得到哪去!

    盡管方勝並不願意放棄眼看就要到手的勝利,可是他卻不敢贏!暗歎了一口氣,方勝自我解嘲,幸虧現在看起來是自己處在劣勢,不然還真不知道該怎麼佯輸!

    正處于強弩之末的段三刀已知道自己必敗無疑,因為方勝龍紋棍上的力道始終如一,這就說明對方還有後勁,然而就在這時,再次一刀斬出之後,龍紋棍竟然被遠遠震了開去,方勝空門大開,腳下也是一個踉蹌.豐富的實戰經驗讓段三刀知道,就算是對手在誘他進攻,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然而機會難得,豈能因起疑而放棄?

    接下來圍觀之人便見一直被動防守的方勝終于體力不支,被段三刀一刀震開龍紋棍,露出好大破綻,而段三刀也不愧是經驗老道,立刻攜刀而進,以右手中薄背黑刃刀架住方勝的龍紋棍,左手一掌擊在方勝胸口上,見到這一幕,不少人已經驚呼出聲.

    接著便見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方勝應掌向後飛去,在空中打了兩滾後才狼狽落地,以龍紋棍支在地上勉強站穩.方勝咳了兩聲,沖段三刀抱了抱拳,喘著粗氣道:"弟子甘拜下風."

    話一說完方勝轉身便走,而段三刀則一臉愕然地站在原地,竟是愣住了.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委屈


    剛一脫離人群的視線,方勝就立刻挺直了腰,腳步也利索起來,哪還有半分受傷的樣子.此時他心里頗為暢快,不管別人怎麼評價他和段三刀的這場比試,他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贏了.

    不出方勝所料,晚上他就被叫到了議事廳訓話,只不過這次等在那里的卻是劉霽云和氣色稍有好轉的殷長老兩人.在方勝來之前,劉霽云和殷長老兩個人已經查了許久,最終得出結論,方勝的身份毫無問題,絕不可能是別的幫會派來的臥底.既然方勝的家庭已經被他們幫會牢牢地控制住,而方勝對他師傅師娘的感情也的確十分深厚,那麼這個悟性超高的小子無疑是他們大刀盟誤打誤撞撿到的一塊寶.現在,他們要對這塊寶進行特別拉攏.

    劉霽云臉上依舊掛著慈和的笑,見方勝來了,不等方勝行禮便道:"方勝,聽說你今日與段護法在演武場比試了一場?"

    "弟子參見幫主,見過殷長老.與段護法切磋確有其事,都怪弟子太過沖動,以至自取其唇."

    劉霽云不置可否,依然笑道:"你是雖敗猶榮,我聽了其余幾位護法對那一戰的描述,若是換了其他弟子,斷不可能在段護法手下支持那麼久.嘿,你這也算是給那些弟子們帶了個好頭,以後只怕不必那些當師傅的督促,他們也自會勤練武功了."

    方勝自然聽出了劉霽云話中的贊賞之意,忙道:"弟子不敢."

    一直沒說話的殷長老自方勝進來後就一直在打量方勝,這時輕咳了一聲,啞著嗓子問道:"我聽說你當時所使棍法狂猛狠厲,似乎頗有克制刀劍之效,那便是你當初從秘籍室里找到的棍法嗎?可曾帶在身上?"

    "稟長老,弟子與段護法切磋時所用棍法並非從秘籍上學來,而是弟子近日悟得,至于那秘籍,也不曾帶在身上."

    "噢,竟是你自己所悟?"殷長老再看方勝時,眼中已是精芒大放.

    "至今只悟得七八式,尚不純熟."

    "聽你之意,要是等你練純熟了,便真能勝過段護法不成?"殷長老語氣已頗為嚴厲.

    劉霽云突然開了口,竟是為方勝開脫:"若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本當嘉獎才是,殷長老莫要挫了方勝的銳氣."

    方勝垂手而立,並不答話,但心里卻忍不住嘀咕,什麼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段三刀可不是我師傅.

    殷長老見方勝還算恭順,語氣一緩,道:"也罷,你們四人以後只怕還要經曆更多凶險,武功高上一分,便多了一分全身而退的保障.只是你要記住,你們幾人所有任務都是暗中執行,平日也不宜太過張揚."

    "弟子曉得了."

    又訓了會話,覺得時機成熟了,劉霽云驀地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方勝跟前,直視著方勝的眼睛道:"方勝,幫中能有你這樣的弟子我大感欣慰,我不妨告訴你,只要你能一直忠于本幫,盡心為本幫做事,我決不會虧待你和你的家人!二十年後,副幫主之位你也能坐得!"

    方勝實在沒料到劉霽云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慌忙道:"弟子定當鞠躬盡瘁以報幫主知遇之恩."盡管方勝對將來的規劃還很模糊,而且八成可能離開大刀盟,可是能得到劉霽云的如此賞識也的確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所以他的回答也有一半是真情實感.

    劉霽云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嗯!如此我就放心了!以後若有什麼事不便處理,你就直接來找我!我和殷長老還有些事要商量,沒什麼事你就退下吧."

    "謝幫主.弟子告退."朝劉霽云和殷長老各施了一禮,方勝便從議事廳里退了出來.

    良久之後,議事廳里傳來殷長老低沉的聲音:"若那些招式真是他自己所悟,則此子在武學一道上前途實不可限量!"

    "施之以恩,誘之以利,動之以情,數年之後,必可為本幫之中堅."

    "只是其性子太烈."

    "涉世未深之故,殷長老不妨多給他些兩難的任務,磨磨他的性子."

    殷長老並未回答,卻笑了起來……

    回到小院之後,方勝往自己床上一躺,也不脫衣服,睜著眼睛想剛才的那番經曆.劉霽云和殷長老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這種恩威並施的伎倆他還是了解一些的,微感反感的同時卻還有那麼一絲自得,因為若是換做別的弟子,只怕連獲得幫主和殷長老同時召見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還有什麼"二十年後副幫主之位也坐得"的許諾了.

    能如此被那二人重視,自然是因為與段三刀的一戰,而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實力的提升.方勝不禁開始思忖起自己的焚炎絕煞來,然而對現有招式的推演似乎已經到了極限,暫時沒有什麼突破,方勝索性不再枯想,脫衣便鑽進被窩,開始練還真篇.

    三天之後,方勝再次接到了任務命令,讓他做好准備,明日一早出發.

    出于習慣,一從那殷長老那回來方勝就朝楚賢院跑去,直到來到楚賢院門口他才愣在那里:唔,自己竟然半個月沒來了……

    然後方勝就徹底傻在了那里,無數畫面在腦子里飛來飛去,第一次在演武場見到邵九州並領教了他的不負責,領了秘籍後邵九州匆匆告別時那略帶關切的話,然後自己就去了山上守園子,兩年後下山,他完全沒料到竟會憑空多了一個如此美貌溫柔而且關心他的師娘,直到見到左霓裳那一刻,方勝對邵九州的怨氣才煙消云散,甚至還能站在邵九州的角度想,如果換成是自己,也一定會像他那樣做,如果能用兩年的守園換來這樣一個師娘,方勝覺得值得.

    方勝從不敢問左霓裳的年齡,但看也能看出來,她最多比方勝大七八歲,而在他們鄉下,兄弟姐妹間相差十歲的都隨處可見,所以方勝一面尊左霓裳為一個長輩,一面卻在他自己都無法意識到的潛意識中把左霓裳當成了姐姐.邵九州的頑劣輕佻無形中鞏固了這一點,他從來都沒個師傅樣,和方勝相處時的很多舉動都是平輩之間才可能有的.

    自左霓裳出現後,方勝在大刀盟最親近的人由焦雄三人變成了左霓裳和邵九州這一事實毋庸置疑.

    這是一個自然而然的結果,也是一個好結果.

    然而左玉漱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切,方勝直到那一刻才意識到其實自己對左霓裳不只有敬重和喜歡,還有遺憾!

    在見到左玉漱的第一眼,他的心完全亂了.雖然明知左玉漱是長輩,可是他腦子里根本容不下這些想法,自動被排擠到了大腦之外.盡管知道左玉漱並不是左霓裳,可是也正因為不是,他才有了希望!在左玉漱審視那面銅鏡之時,方勝借著火光幾乎把左玉漱的樣子刻在了自己的腦子里,瘦削的身材,白淨的脖子,精致略顯年輕的臉,纖細的手指,烏黑的頭發,甚至她頭發上的那些小小的飾物……

    他不明白為何會一下子就被左玉漱吸引住,簡直莫明其妙,那可是一個自己毫不了解的人;然而有時候他又覺得自己明白,只因為她和她姐姐那九分相似的長相就夠了,只因為她和自己年齡相仿就夠了.他想要接近左玉漱,想知道左玉漱過往的經曆,想知道她的性格品行喜好,這些想法就像辛勤的螞蟻一樣不知疲倦地折磨了他一路,直到回到濟安.

    他很高興再次見到了邵九州和左霓裳,這讓他有種獲得新生的感覺,而實際上這感覺顯然也和左玉漱的出現有關.然而當他滿含期待地向邵九州問起"師傅,你知道玉漱的事嗎"的時候,邵九州卻完全無心地把那個曾經硬被他擠到腦子外的念頭再次拉了回來:左玉漱是他師叔!

    他可以不在乎路人的說法,但絕不能不在乎邵九州的說法,正因為邵九州是無心的,才說明左玉漱是他師叔這個事實的不可逆性,在邵九州的潛意識里就已經認為左玉漱就是他方勝的師叔,同樣的事情放在左霓裳那里,一定會得到相同的答案!

    實際上邵九州和左霓裳並沒有做借任何事,但是方勝卻在那一刻對這兩人升起了怨氣,這明明不該有而確實存在的怨氣讓他恨不得往自己臉上抽,可是它依然糾纏了方勝數天才漸漸散去,又或者是藏在了更深的地方也說不定.

    快刀斬亂麻地將這件事壓了下來,漸漸將心神放在武功上,方勝總算能像往常一樣生活了,然而此刻,當他思緒如潮地站在楚賢院門口,方勝覺得自己很委屈,委屈得想哭.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可以說素不相識憑空冒出來的人啊,他也不想這樣……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師責


    方勝像往常一樣直接推門進了院子,沒有看到他師傅師娘,便出聲喊道:"師傅,師娘?"盡管已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可他還是聽出了自己聲音中的那一絲顫抖.

    "喲,我的寶貝徒弟來了,現在都能和護法過招了,可真給我長了臉了."邵九州說著話從閣樓中走出來,不論語氣和表情都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方勝還從未見過邵九州這樣和自己說話,一下就猜到邵九州肯定在生他的氣,心里一急,再加上本就委屈,竟一時說不出話.方勝很想調頭就跑,從此之後再不來這里,可是腳下卻如同生了根一般,硬是抬不起來.

    當一身桔紅衣裙的左霓裳急急來到屋外,一眼便看見了正低頭站在院中的方勝,當下也不說話,氣憤地推了邵九州一把,然後快步走到方勝身邊,拉起方勝的手道:"小勝,別理你師傅,跟師娘進屋去."

    方勝再一次因為左霓裳的關懷而哭了,眼淚突然就湧了出來,讓他忍也忍不住.

    方勝任左霓裳拉著他的左手向屋里走,自己則舉起右袖在臉上一頓猛擦,再放下手時,袖子上已經濕了一片,但臉上卻乾淨不少,眼中似乎也沒淚了.

    邵九州見方勝似乎一肚子委屈,面色稍和,一聲不響地跟著進了屋.

    等三人全坐下,左霓裳這才松開了方勝的手,關心道:"你這些天也不來看師傅師娘,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方勝如何能說實話,吱唔半天也沒擠出一句囫圇話來,左霓裳也不忍心逼他,便道:"你要是暫時不願說就等改日再說不遲."

    這次方勝卻回答的很干脆:"謝師娘."

    邵九州一下就被他氣樂了,笑道:"嘿,你小子,一進門就跟受了天大委屈一樣,現在又拿你師娘當擋箭牌,不會是早就想好了要蒙混過關吧?"

    左霓裳瞪了邵九州一眼,嗔道:"你少說兩句不行啊,也不分分場合!"

    "這是咱們自己家,在這的又沒外人,分什麼場合."邵九州猶自嘴硬,但又被左霓裳瞪了一眼後聲音已小了下去.

    "師傅,師娘,我又接了新任務,明天便要走了."

    左霓裳一聽到"任務"兩個字就皺起了眉頭,一連問了數個問題,只聽她道:"什麼任務?遠嗎?危險嗎?還是你們四個人嗎?"說到最後她才發現自己似乎反應過激了,不由輕輕歎了口氣,竟望著方勝出起神來.

    邵九州也不經意地皺了下眉,也看向方勝,靜等他回答.

    "具體是什麼任務還不知道呢,要到西北方的爻州去,只有我們四個."

    "那你自己多保重吧,凡事千萬謹慎."邵九州鄭重道.

    "嗯."

    左霓裳回過神來,竟已是一臉悲淒,方勝還以為是由自己引起的,心下十分不忍,自責道:"師娘,都是弟子不好."

    左霓裳聞言勉強一笑,道:"這'任務’二字已把玉漱變得冷漠不近人情,只希望小勝你能比玉漱更堅強,千萬莫要失了純良品性."

    方勝聞言心頭一震,第一次知道左玉漱的不近人情竟是由任務造成,不忍再看左霓裳傷心,便安慰道:"師娘放心,弟子一定謹遵師娘教誨,斷不會因此改變心性!"

    邵九州忍不住在方勝肩膀上拍了一下,道:"這才是我的徒弟!你記住,這世上沒有邁不過去的坎!想當年我追你師娘,那可是被無數人指著鼻子罵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師娘貴為副幫主之徒,總攬本幫兩郡商務,每日從她手中進出的銀兩不下萬兩,而我只不過是幫里一個小小護法,無錢無權無勢,然而,為師硬是不顧……"

    邵九州還待說下去,左霓裳已經紅了臉,把手邊的茶杯輕輕往桌子上一蹲,氣道:"行了,小勝可不是來聽你說這些的."

    其實方勝倒是想聽,只不過卻不敢說出來.這時邵九州卻已經想到另一個話題,道:"嘿,行,不說就不說.徒弟,說說那天你和段三刀打架是怎麼回事?"

    左霓裳一聽好好的比試被他說成打架,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卻不說話,饒有興趣地看著方勝.

    方勝也不推辭,當下將那天和段三刀打斗的來龍去脈說了個一清二楚,不過怕他師傅師娘吃驚,他仍舊沒說其實他是故意輸的.

    方勝剛一說完邵九州就道:"你說你那棍法是自己悟的?"

    "也算不上,是在原來伏魔棍的基礎上推演而來的."方勝實在不敢實話實說.

    "那你到院子里將你推演的棍法打上一遍,讓我和你師娘看看."

    "好."

    想來想去,方勝決定還是拿出貨真價實的焚炎絕煞來,邵九州和左霓裳武功皆是不弱,他若故意保留實力定然瞞不過二人.當下方勝便在院中把悟出來的那幾招焚炎絕煞打了一遍,直看得二人驚駭不已,邵九州主要是被那棍招威力驚住,左霓裳卻是因為方勝演練時那突然變得讓她覺得害怕的氣質.

    方勝才一打完,邵九州便問道:"以你這套棍法竟然打不過段三刀?"

    方勝卻沒想到邵九州有此一問,愣了愣方道:"弟子內力不濟,實在耗不過那厮."

    左霓裳仿佛沒聽到二人的談話般,看向方勝的目光竟有了責備之意,只聽她道:"小勝,你在使出這套棍法時神情大變,可有把握自控情緒?若是修習久了,只怕影響性情."

    方勝如何不知左霓裳關心自己,忙道:"師娘有所不知,弟子最初所練伏魔棍法也有影響性情之效,然而僅限于用這棍法之時,之後卻是毫無影響.不然弟子這兩年只怕已變成一個好勇斗狠之徒了."

    左霓裳到底不放心,又道:"你答應師娘,若這棍法真練到了能影響你平時性情之時,就立刻放棄這套棍法."

    方勝心中一暖,毫不猶豫地應道:"是."

    左霓裳這才放了心,正要說話,卻聽院外響起了腳步聲,接著便見一個傳令弟子走到門口,見邵九州和左霓裳都在,便道:"左執事,邵護法,陸副幫主召二位有事相商."

    方勝還以為是來找自己的,沒想到這次竟然猜錯了,不由有些想笑.那邊邵九州和左霓裳早已答應下來,命那傳令弟子先回去.

    見邵九州和左霓裳准備出門,方勝便向他二人告辭:"師傅,師娘,那弟子這就走了.等這次任務完了再來."

    想到方勝這一走定然又是危險重重,左霓裳有些不忍,強笑道:"那小勝你多保重,我倆就不送你了."

    "嗯."

    說完方勝便向院外走去,不料才剛到門口,便聽邵九州喊道:"好徒弟,你先別忙走,你師娘新移植了幾株紫蒂子在後院,眼看便要死了,你去看看是啥毛病."

    方勝歎了口氣,哭笑不得地又走了回去,暗歎自己真是天生勞碌命.

    到了後院花園,一眼便看見那七八株及膝高的紫蒂子,果然棵棵沒精打采,只怕自己再晚來幾天這幾株小東西就鐵定掛了.這紫蒂子既可觀賞,果實亦能入藥,他看過不少醫書,是以方勝對它的生長習性還有些了解,當即往那一蹲仔細看了起來.

    這一看便忘了時間,邵九州和左霓裳早從前門走了,而且臨走時邵九州還對他喊道讓他走時帶上門他也沒聽到.

    對著那幾株紫蒂子看了半天也沒找出毛病,正急得抓耳撓腮,方勝突然想起,紫蒂子性喜陰,唯在樹下又或者山陰方可正常生長,他師傅家的後院卻全是花草沒有樹,整日在日光下暴曬,哪有不死的道理?

    既已找到原因,當下便忙活起來,找到花鋤小鏟,先把後院的西北角牆下的草坪剔出了一大塊,又將紫蒂子小心翼翼地一株株移植過去,最後再將剔出的那塊草墊鋪在原來種紫蒂子的地方.

    方勝這一忙就是一個多時辰,由于他太過專心,完全沒有察覺,就在他身後的閣樓二樓上,一個女子就那麼把雙手輕輕撐在窗台上,靜靜地看著他所做的一切,他忙了一個多時辰,那女子也看了一個多時辰.

    把最後一塊草墊鋪在地上,方勝長出了一口氣,使勁伸了個懶腰,舒服得他直哼哼.轉身正要走,眼睛余光突然瞥見樓上有人,不由把目光移了過去.

    方勝突然呆住了,他怔怔地看著樓上的左玉漱,心跳都變得無力起來.

    左玉漱一如一開始那般看著方勝,目光中即沒有親切也沒有疏遠,就像是看著一棵草一株樹又或者一只毫不相干的小兔子,然後,其實他們的對視只不過持續了一息,邵九州回來了,一進門就大聲抱怨:"這徒弟,把我的話當耳旁風,讓他把門帶上卻偏偏敞著!"

    方勝不敢再愣著,一手拿鋤一手拿鏟到了前院,他倒是很想把邵九州當草鏟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兩難


    方勝當晚想了好久,終于把糾纏在心頭半個多月的這件事想開了,這全要歸功于白天與左玉漱的那一次對視,方勝知道,在此之前,她一定也在看著自己,這已給了他足夠的鼓勵,讓他再次積攢起力量徹底想通這件事!

    一個人躺在床上,方勝心里也說不出是悲是喜,但是很平和,平和,這是自己已經失去了好久的一種心態了.直到此時方勝才明白,之前種種失常反應只不過是自己在自怨自艾,全都歸結于自己的胡思亂想,其實左玉漱什麼也沒做.白天的那一次對視,讓方勝知道至少左玉漱不討厭他,同時出于一種近乎直覺的自信,他也想通了另一件事,如果自己無法接近左玉漱,那麼別人更不可能.

    相比之下,即便是每個月只能見上左玉漱一面,那麼自己也會成為左玉漱最親近的人之一,他師娘自然是第一,他師傅第二,而他自己則排第三,只是想想這些已經讓他有種傻傻的滿足感.此時的他對左玉漱再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反而有點像是和尚們對佛祖道士們對三清的信仰,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輩分的差距漸漸被淡化,因為他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和左玉漱最多差一輩,而和尚們和佛祖,他開始可憐起那些從未見過佛祖的和尚來……

    次日上午,方勝已經和劉梁,倪翔馳,阮萍三人乘馬車奔馳在前往爻州的路上,由于已經是第二次任務,四人相處時已隨和很多.

    做為本次任務的負責人,劉梁顯得十分謹慎,雖然也和其余三人說笑,卻一直輕趨著眉頭.方勝猜這次任務興許有什麼難處,但他不便發問,只好沖阮萍不停使眼色.阮萍也明白方勝的意思,可是她早在還未出濟安時就碰了一鼻子灰,此刻還有點生劉梁的氣,哪會主動找劉梁問話.倪翔馳就更不用說了,是以一行人只心不在焉地說閑話,一刻不停地朝西北趕.

    直到離城遠了,路上往往幾里碰不上一個行人,劉梁這才道:"各位,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本次的任務吧."

    "師兄請說."方勝道.

    看阮萍還氣鼓鼓的,劉梁沖她歉然一笑,然後才鄭重道:"咱們此次將要去的爻州共有三個較大的幫會,一為五夷幫,一為黃蠍幫,還有一個嘯虎盟.兩個月前爻州尚且是三足鼎立之勢,而且黃蠍幫與嘯虎盟交好,有壓制五夷幫之勢.然而就在一個多月前,黃蠍幫突然與五夷幫聯合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了嘯虎盟大部分地盤.由于黃蠍幫的幫主之妻是嘯虎盟上任幫主之女,所以黃蠍幫並不願將嘯虎盟趕盡殺絕,以免在江湖上留下口實.然而五夷幫卻害怕嘯虎盟有朝一日東山再起,便提出了將嘯虎盟殘余勢力全部趕出爻州要求.十天之後便是嘯虎盟離開爻州之時,我們的任務便是在途中設伏,將嘯虎盟余人全部殺掉!"

    "啊?!"阮萍驚呼出聲.

    劉梁看了阮萍一眼,苦笑道:"殷長老得到了非常可靠的消息,嘯虎盟其實早已樹倒猢猻散,到時候咱們狙擊的並不會有太多人,大多都是嘯虎盟幫主的家人家眷.他們在明,咱們在暗,提前設好陷阱完成這次任務應該不難."

    "家人家眷?難道咱們要去屠殺一群手無寸鐵的人?"方勝鐵青著臉問道.

    劉梁卻沒看方勝,自顧自道:"我自然也知道這樣做不妥,可是殷長老就是這麼說的."

    "我們無緣無故去殺那些人做什麼?"方勝又問.

    這時候倪翔馳卻開了口,只聽他冷冷道:"方勝,你難道忘了第一次任務時殷長老說的話?"

    方勝驀然想起,服從命令,不要問為什麼,然而此刻他實在有太多的不滿,只怕就算殷長老在這也會問出來,接著他便想到,其實劉梁可能也是毫不知情,自己犯不著為難他,便歎了口氣道:"劉師兄,剛才是我魯莽了,師兄莫見怪."

    劉梁勉強一笑,仿佛是在安慰自己一樣道:"當日殷長老見我時說,但凡規模龐大的幫會,哪個人手上不是沾滿鮮血,就算那些並未親手殺人的家眷,下人也一樣.我問殷長老為什麼,他答道,那些家眷,下人吃穿用度皆是由幫會得來,亦算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更何況,無武功之人,不能直接置人于死地,則心機更為歹毒,被彼輩設計陷害致死之人往往比在真正的拼斗中死的更多,所以咱們此次任務,萬不可心存婦人之仁."

    這番話雖不無道理,可如何能讓眾人心服,因為在他們看來,自己的許多親友便也成了殷長老所說的"雙手沾滿鮮血,心機歹毒"之人,可是想來想去,他們哪里有一點點心機歹毒?方勝甚至覺得像他師娘那種人根本就是毫無心機的,只知道對人好.

    "嘯虎盟從爻州退出的具體時間和路線到時候自會有臥底偵知告訴我們,咱們現在要做的便是去爻州的西岩客棧天字號十五房等消息,同時准備設伏所用器物."

    接下來一行人心情都頗為沉重,方勝更覺得壓抑得煩躁,暗罵,***怎麼會有這樣的任務!邵九州曾經說的那句"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現在已經完全不管用,因為他們的任務描述只有一句,那就是殺光嘯虎盟的所有人,再怎麼變通,好像都免不了一場屠殺.好歹邵九州還有句話能起作用,那就是"這世上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哪怕再苦再難,也一定會渡過的,這麼想著,方勝心情才略好了點.

    他們四人里,倪翔馳似乎對殺人看得很淡,大概不會有什麼心理負擔;劉梁凡事皆以幫務為先,不然殷長老也不會讓他當隊長,到時候大概即便不忍心下手也會下手了;阮萍雖是女子而且膽子不大,但關鍵時刻卻毫不手軟,只怕一旦見劉梁有了危險也會放手施為;方勝此時卻又顯現出了本性中懦弱的一面,他根本就不去想,而是把頭往車廂上一依練起了還真篇,至于到底怎麼處理這次任務,還是事到臨頭再說吧.

    七天後一行人便來到爻州,很快找到了那家西岩客棧,白天在客棧里休息了一天,當晚就有人找上門來.來人是個頗為英武的漢子,任方勝怎麼看都不覺得此人是臥底,然而那人交給劉梁的紙條上所寫的那行字證明了方勝看人並不准,紙條上寫著:三日後晨時出發,由爻州南門走官道過漕縣,黎山,黃塵谷,盧陵終至濟安.

    看到"濟安"二字時,方勝等四人俱是一驚,已隱隱猜到殷長老之所以讓他們將嘯虎盟之人全部殺掉肯定和嘯虎盟的目的地是濟安有關.然而此時既已得了情報,便需馬上行動起來,是以四人立刻分頭行事,方勝去偵測沿途地形,劉梁等三人則去操辦物什,絆馬索,弓箭,鐵蒺藜之類.

    五天之後的傍晚,方勝等四人伏在黃塵谷右側的土山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從北方緩緩而來的車隊.他們花了三天時間在此地設好陷阱,又在這山林間枯等了兩天,算算嘯虎盟的隊伍也該到了,果然,傍晚之時嘯虎盟那不大不小的隊伍終于進入他們視野.

    與此同時,遙遠的濟安城,大刀盟議事廳下的秘室里劉霽云端坐在幫主寶坐上,殷長老一身黑衣立在一側,身體似乎已大好.

    "嘯虎盟雖然昔日于本幫有恩,但那已是老幫主在位時的事了,自幫主繼位後,與嘯虎盟基本斷了來往,這次若不是有求于本幫,斷不會遣使來函."

    "我思慮再三,覺得就算在藍田郡分他幾個鎮縣也未嘗不可.然則長老之言自然也有道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眠……"

    "幫主,屬下已經將方勝等人派出去了."

    "嗯?"劉霽云驀地將頭轉向殷長老,凝神良久,忽然歎了口氣,接著道:"罷了,罷了.然則方勝四人豈是嘯虎盟殘部對手?"

    "屬下以為,嘯虎盟定然舍不得爻州基業,這次來濟安的必只是一些家眷,縱使護衛中有高手,以方勝的功夫也應付得了."

    "那劉梁,倪翔馳,阮萍三人呢?"

    "或有危險,這也是意料之中."

    "噢?"

    "屬下觀方勝沖動易怒,嫉惡如仇,然則若是面對手無寸鐵之人,卻未必忍心下手.其品性固然純良,對本幫前途卻是不利.唯劉梁等人遇險,方能激怒方勝,到時候他若失手殺了幾個無辜之人,事後雖自責亦為時已晚,此等事只需做個兩三次,縱是菩薩也未必不會練就殺心."

    "當日我不過隨口不提,不想殷長老這麼快就給他安排了此等任務."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俱是大笑起來.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殺戒


    黃塵谷南北長三里有余,然而寬窄卻極是不均,寬者如谷口處怕不下半里,窄者如谷正中之處不過十丈.

    方勝等四人所設陷阱便在黃塵谷正中,說起來這設陷阱也是一門學問,然而方勝當年由于在山上守園,對此道卻是一竅不通,所以只能給劉梁他們打打下手.如此一來倒減輕了他一些心理負擔,因為在他想來,就算到時候用機關殺了無辜之人,也不能賴在自己頭上.他至今未親手殺人,雖明知早晚都會破了殺戒,然而卻只盼著來的越晚越好.就比如眼前這一戰,他就想著自己只管打暈打傷,後面的便交給劉梁,倪翔馳和阮萍好了.

    眼見那幾輛馬車和護衛離埋伏之處越來越近,那迎風招展的虎頭旗已經清晰地映入四人眼中,他們四個都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抓著機關繩索的手心微微滲出汗來.

    "七輛馬車,前三輛載人,後四輛載貨,外圍的護衛共有二十八個,大概只有第三輛車旁邊的那兩個藍袍男子是高手."方勝已看得仔細,語氣輕松地道.

    實際上劉梁和阮萍也差不多明白方勝是怎麼想的,他語氣輕松絕不是因為有把握輕松干掉下面的那群人,而是因為他們並沒看到想像中的呼兒喚女,老幼相攜的慘狀,如果真是那樣,他們會不忍心下手.如今看來,谷中的一行人完全有做他們對手,敵人的資格,而不是同情的對象!

    "我數三聲,咱們一起扯動機關!"猛地咬了咬牙,劉梁沉聲道.

    "三!"

    "二!"

    "一!"

    幾乎是不分先後,方勝,劉梁,倪翔馳和阮萍各自拉動了手中的繩索,黃塵谷的平靜立刻底打破了!

    從車隊前方十丈處的山頂上轟隆隆滾下幾十根圓木還有十幾團直徑半丈的由枯草編就的大球,這些圓木和草球才滾到半山腰上就由山谷另一邊的山上射下無數火箭,雨點一樣射到圓木和草球上,圓木和草球上顯然浸過火油,哪怕只是沾點火星也轟然整個燃燒起來,接著便拖著長長的尾巴像是一條條狂奔的火獸一樣滾向山谷正中.

    "嘩!"

    一棵被壓彎的人退粗細的樹倏地彈起,頂端一個大包袱立刻飛向天上,被風一灌,包袱口已然打開,一大片黑色的鐵蒺藜撒了出來,瞬間鋪了一地,將車隊的後路截斷.

    "咝!咝!咝……"

    數條埋在土下的絆馬繩被拉了起來,就懸在鋪滿鐵蒺藜的地面之上!

    "沖下去吧!"劉梁低喝一聲,當先躍了起來,彎腰向山谷沖去.

    下方嘯虎盟的幫眾顯然久經戰陣,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此時已經冷靜下來,三輛載人的馬車被聚在了一起,四輛裝雜物的馬車則首尾相連,擋在另外三輛馬車之前.二十六個幫眾各持兵器站在最外圍嚴陣以待,另有兩個藍袍漢子站在人群正中,其中一人腰上雖掛著兵器卻沒有抽出來.

    方勝四人直接從山坡上沖向馬車,由于有林木掩映,嘯虎盟的人一時倒沒看出來他們只有四個人.那兩個藍袍男子皺著眉頭向山坡上看著,似乎在思慮來的到底是何方神聖,有沒有和談的可能.

    轉眼間方勝四人已經沖下了山,他們此時雖未著夜行衣,卻個個蒙著面,興許就是靠這一層遮擋,四人竟或多或少地升起了此刻的自己並不是真正的自己的感覺,即使殺了人,也不是自己殺的!不管這是不是自欺欺人,反正這層面巾使四人都多了股狠厲決絕之氣,雖然人數比對方少得多,氣勢上似乎還要勝過對方!

    四人從林中沖出之時距嘯虎盟的那群人不過五丈,轉眼間就被拉近到三丈,方勝與劉梁在前,倪翔馳與阮萍在後,呈梯形繼續前沖.

    一個絡腮胡子的藍袍漢子一聲冷笑,倏地揚起了右手,在他看來,對方全蒙著面,顯然是不會談判了,而對方只有四人,前沖之時並不見輕功有多高明,由此推之武功也不會太強,他們嘯虎盟雖是窮途末路,可也不是人人都能欺負的!

    絡腮胡子才一抬手,他身後的二十六人同時向後轉,只聽"唰唰"幾聲響過,再轉回來時已是人手一弩,也不待命令,抬手便射.

    三丈的距離,縱是反應再快也不可能將所有弩箭都躲過,然而方勝等四人卻早有准備,伸手在背後一摸,已然撈出一面圓盾來,驀地伏底身子,速度絲毫不減地繼續向前沖!

    "哚!哚!哚!哚!"方勝只聽到自己左手中的圓盾連響四聲,竟震得自己左小臂微微發麻,幸虧那盾頗為厚實,倒沒有箭能將盾射透.

    "咝!"

    這一聲卻是劉梁發出的,方勝轉頭望去,只見劉梁腳步已然不穩,再向他腿上看去,竟是被一箭擦著大腿射過,帶掉了一片血肉.

    便在此時,嘯虎盟弟子第一輪齊射已然結束,方勝大喝一聲,使出全身的力氣把左手中的圓盾向前甩了出去.

    這是他們早就想好的對策,劉梁,倪翔馳和阮萍也幾乎是同時將手中的圓盾當遠程武器扔了出去.他們的圓盾邊緣頗為鋒利,若是直接以血肉之軀相抗,非死即傷.

    嘯虎盟的弟子們顯然沒料到幾面圓盾也有這般威力,當時便有兩人不僅弩被砸得稀爛,胳膊上也都受了傷,已然沒了再戰之力.兩面沒能建功的盾一面是阮萍扔的,因為她到底是個女子,力量不夠大,另一面卻是方勝扔的,他直接把盾砸向了那絡腮胡子,結果被對方一把抓在了手里.

    便在此時,方勝和劉梁已經沖進了人堆里,從剛才眾人接盾的反應便可看出,中間那兩個藍袍漢子功夫要比其他人高得多,方勝吼道:"劉師兄,左邊那個交給你了!"說完驀地運起焚炎絕煞內功,立刻便如換了一個人般,猛然躍走,凌空一棍砸向那絡腮胡子.

    劉梁也不答話,揮刀便迫向另一個藍衣人,而倪翔馳和阮萍則一左一右沖進了人堆里.

    方勝身在空中,才一見那絡腮胡子的動作便暗叫一聲要糟,因為對方竟是赤手空拳一拳轟過來的!***又是個靠內力吃飯的!

    "砰!"棍拳交擊,方勝全身一震便向後彈了出去,那絡腮胡子則只是向後退了半步,輕喝一聲便向方勝沖了過去.

    雙腳才一落地方勝便強行把內力轉換成輕雷心法,至今他的輕雷棍法才悟出來七八招,還處于半吊子狀態,此時尚是第一次用在實戰.

    絡腮胡子在剛才那一記對拼中就知道自己內力頗有優勢,此時更是得勢不饒人,趁方勝站立未穩,上去就是雙掌平推撞向方勝胸口,竟想在一招內置方勝于死地!

    方勝冷哼一聲,順勢向後倒去,手中龍紋棍卻貼著自己的身體掃向那絡腮胡子的小腿,這一招連消帶打,速度也快,卻並非是他輕雷棍法中的招式,而是被逼出來的,畢竟他輕雷棍法就那麼幾招,還不能應付所有情況.

    絡腮胡子反應亦是不慢,驀地向前躍去,變掌為爪抓向方勝胸口.方勝哼了一聲,暗道,看是你胳膊長還是我腿長,左腳撐在地上,右腳早已朝上踹了出去.

    那絡腮胡子一生所學都是正統武學,哪見過這等無賴招式,一時不察竟已經中了一腳,向一旁滾了出去.方勝一擊奏效,正暗悔沒在那一腳中灌入內力,只見空中一個人影飛了過來,直直地砸向自己,轉眼間便已看得真切,竟是劉梁!

    "劉師兄!"

    方勝一把接住劉梁,自己也不免被砸得喘不過氣來,再朝劉梁飛來之處望時,只見另一個藍衣人正提著一把大劍奔來.

    便在這時,劉梁咳了一聲已經站了起來,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絲,狠聲道:"沒事,我還能和他過上幾招,倪師弟和萍兒用不多時就能來幫忙了."

    果然,方勝朝兩旁匆匆一瞥,便見地上已倒了七八個人,倪翔馳和阮萍二人取勝只是時間問題.

    方勝迅速站了起來,對劉梁道:"咱們先換換對手,這個絡腮胡子內力頗深,你小心應付,我把那使劍的放倒了再來幫你."說完也不等劉梁回答就沖了出去.他到底還是焚炎絕煞純熟些,見對方又是個使劍的,登時便打定主意先將此人擊倒.

    轉眼之間,劉梁與那絡腮胡子,方勝與另一個藍衣人便再次短兵相接,幾招下來,劉梁已經處于劣勢,然而與方勝對打的那藍衣人劣勢卻更大!

    正當方勝以為五招內便可將對手放倒之時,那堆馬車中卻跑出一個白衣女子來,張口便道:"前三後五,列銳虎之陣,左四右四,變風虎之形……"

    接著便見那女子張口指揮個不停,而與倪翔馳,阮萍對戰的那十幾個小嘍羅竟漸漸穩住陣形,不僅漸漸防住了二人的攻勢,竟還有擠壓二人的移動空間之勢!

    方勝心中一緊,手上招式不禁有些亂了,又拆了幾招,再向那邊看時,倪翔馳竟和阮萍背靠背被擠到了一起!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這般危急的情況竟被倪翔馳一句話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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