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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拯救大唐MM 作者:霞飛雙頰(全書完)

第二十章 宋氏師道

  

  “偷聽別人的說話太沒禮貌了。”傅君婥一見宋師道插口,有點不太高興地哼道。

  宋師道心胸寬廣,又見傅君婥白衣如雪,高挑修長,纖儂合度,雖然臉上輕紗半遮,可是在迫人的英氣之中更添一份神秘,心中並無不喜,反而暗歎佳人如夢,他連忙抱拳施禮道:“師道無禮,唐突佳人,在此謝罪了。剛才看見兄台與姑娘兩位勝如天人,心中喜歡,不禁大膽過來,想結交一番。敢問兄台和這位仙子一般的姑娘大名?”

  “好說。”徐子陵微微一笑道:“在下徐子陵,只是一個揚州的小混混,三餐無繼度日,凡夫俗子也。倒是宋兄英姿颯颯,凌絕天下,乃人中之龍也。宋兄想必是豪門大閥之後,過來跟我們說話,乃降尊破格,以貴謙卑,真是折煞在下了。”

  “徐兄弟口出成章,語出驚人,如何會是一般的凡夫俗子?”宋師道哈哈大笑道:“我宋師道雖然年少無學,可是雙目不盲,如果徐兄弟也是凡夫俗子,天下間還有英才嗎?徐兄弟不必過謙……啊,這位姑娘是?”

  “……”傅君婥心中氣惱宋師道過來搞局,讓她在徐子陵面前丟丑,于是扭頭不理宋師道,望他快快走人,等自己又恢複和徐子陵的二人世界。

  “她叫傅君婥。”徐子陵替她回答道:“也就是江湖上人稱的羅刹女。”

  “久仰久仰。”宋師道顯然沒有聽說過傅君婥的名字和名號,不過還是很有禮貌地拱手行禮。他又拱手向徐子陵道:“在下宋師道,得遇兩位,真是三生有幸。如果兩位不嫌在下卑劣,不嫌在下唐突,請兩位一起移步在下船艙,容許師道為兩位洗塵接風,大家暢談一番如何?”

  傅君婥正想拒絕,不過徐子陵卻微笑地點點頭,道:“宋兄如此優秀之人,正是子陵結交的對象,如何會有異議。請前行帶路。”

  宋師道聞言大喜,伸手示意,又舉步帶路而行。

  傅君婥正有點悶氣,忽然感到徐子陵一手拉上她就走,不由心如鹿撞,霞生滿面,稍稍掙紮一下,也就乖乖地跟上去了。

  宋師道在他的大船擺下了大席,除了數款精美小菜,還有近十道正菜,幾壇好酒。他前前後後忙碌了好一陣功夫,才遣人做出如此盛宴,一邊請徐子陵和傅君婥入席,一邊介紹另兩人予徐子陵他們認識。

  一個是發白如霜,長須如雪的中年人,他威武無比,雖然一頭銀發,可是並無一絲老態,倒顯得格外成熟穩重,特別是他的氣度,如山不動。一個是雙十年華的美貌女子,姿色過人,身形豐滿,眉目之間頗帶嫵媚之色,她與那個銀發男子神態親昵,旁若無人地挽著銀發男子的臂膀,整個人都偎依在他的身上。

  長者叫宋魯,以須發俱白奇異之形和手中一根‘銀龍拐’名動大江南北,他是宋閥之主宋缺的族弟,雖然豪門大閥之長者,可是他態度謙和,言語客氣,讓傅君婥暗暗稱奇。一個如此高位如此強大的人物,何以會如此謙遜呢?是中原的人文之風濡染,還是他家族的教化得法呢?

  女子叫柳菁,聽說是宋魯新納的小妾,宋魯淡淡一句帶過,不說任何來曆。

  徐子陵向那個宋魯見禮,再向那個柳菁點點頭,也不客氣,大馬金刀地坐在自己的客席上,又示意傅君婥也一並坐下。

  宋魯初見徐子陵時,眼睛閃亮,精光大起,他瞪著徐子陵看了好半天,才在主位坐下,重重地點頭,歎道:“大江一浪勝一浪,後浪蓋前浪。後生可畏,如此人物,如此年輕,真是……我本以為師道是年輕中已經少有的驍楚,是年輕一代的俊才,想不到今日一見,當知世上英才無數。敢問小兄弟高姓大名?”

  “不敢當。”徐子陵微微一笑道:“小子徐子陵,後生小子如何敢與宋兄並論,小草安能與大樹言高低?”

  “客氣。”宋魯哈哈大笑道:“徐小兄弟是宋某人近十年來看過最順眼最神秘最謙遜的年輕人,哈哈,如此的人物,如果讓我大哥知道,必定欣喜若狂。來,徐小兄弟,我敬你一杯!”

  一杯干,徐子陵微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宋三爺,我借花獻佛,回敬你三杯!”

  “好一個酒逢知己千杯少!”不但宋魯,就連宋師道的豪氣也引出來了,他也陪著連干了三杯。

  傅君婥則喜孜孜地看著徐子陵,她不喜飲酒,大家也不強求。她雖然除去斗笠,可是臉上甚至還蒙著輕紗,挾一棵嫩嫩的青菜,送到輕紗之下,輕輕掀起一角,小口斯文地吃著。她雖然如此,可是眾人卻見怪不怪,還覺得更添有一種神秘的典雅。

  宋師道覺得一旁冷落了她,于是又向宋魯介紹道:“這位仙子一般的姑娘叫傅君婥,有一個寶號羅刹女。”

  “姑娘目中神光內斂,氣定神足,身形扶風,定是身具上乘的武功,想必更尤以輕功見長。”宋魯是老江湖,眼力又狠又准,他又向傅君婥點點頭道:“姑娘配劍樣式獨特,頗有異國之風,不似中土之樣式,想必是域外之仙子吧?就是不知何方高人,竟能調教出如此卓越驚俗的人物?不知是何方水土,竟能醞育出如此天地靈秀的女子?”

  “說起來她樣子還行。”徐子陵不太同意道:“至于說醞育美女,中原美女多得是,大街上,在人群中隨便扔塊磚頭過去,砸中十個人之中就有九個是美女,她的家鄉那個山窮水惡的高麗的醞育的美女五只手指也數得了,算個屁好地方!”

  “原來姑娘是來自于高麗。”宋師道帶點黯然地歎息道。

  看見宋師道的樣子,那個嫵媚女子柳菁不禁用手輕輕碰了一下宋魯,可是宋魯卻搖搖頭,自顧干了一杯酒,卻沒說話。宋閥是最堅持漢人正統的家族,禁止與外族通婚,宋師道聽傅君?是高麗的女子,心生的幾分傾慕頓時慘遭打擊。

  開始他看見傅君婥在徐子陵身邊,雖然是璧人一對,可是並無見兩人有親熱舉動,本來還心存希望,可是一聽傅君婥乃異族之女,不由暗歎命運無常。

  “砸中的十人中九個是美女,還有一個呢?”傅君婥較真地問道。

  “還有一個是超級大美女。”徐子陵放開肚皮,滿口大嚼道。

  “你說謊。”傅君婥不相信道:“就算中原很大,中原水土再好,也不可能有如此之多的美貌女子,我怎麼就沒有看見滿大街都是好看的女子呢?”

  “那是你的眼睛有問題。”徐子陵哼了一聲道:“美有很多種,外貌只是其中的一種,也是最膚淺最表面的一種。外貌美的人不一定真的美,外貌不美的人不一定不美。”

  “我不信。”傅君婥算是跟徐子陵耗上了,她搖頭道:“你說說,那一個如果外貌是丑八怪的女子,人們也會認為她是大美人的?你如果能說得出來,那我就服你。”

  “有。”徐子陵轉過臉,看著傅君?,樣子格外認真,道:“古有蟆母,有無鹽,就是你說的那種樣子像丑八怪一樣的女人,可是她們遠比有名的大美人更加美麗,比起外貌很美豔名千里的妲己,褒姒,要美不知多少倍!千百年來,人們一直傳頌著她們的美德,傳頌著她們故事,用以教育自己的後代。”

  “她們不算。”傅君婥咬著櫻唇道:“你舉一個普通人試試。”

  “一個最普通的農婦。”徐子陵道:“在中原之地,任何一個姿色平庸相貌枯涸身體變形的婦女,我就說說她們的美。她們美,因為她們有風霜皺折的臉,這一張臉上沒有脂粉,沒有修飾,可是很美,她沒有花時間去修整自己的儀容,而是將時間花在修整她們的另一張臉,她們的田地上。所以,她們那張舍棄的臉很美。她們的手更美,遍布傷痕,粗糙無比,因為這一雙粗糙的手勞作養活著自己的家人,她們的手,是勤勤懇懇的雙手,是天下最美的手。”

  宋魯和宋師道一聽,驚訝動容。

  “她們變形的腰身更美,她為了哺育下一代,為了哺育自己的孩子,甘願承受十月懷胎之苦,甘願自己的腰身變形,雖然生產之後,她們的皮膚松馳,皺紋遍生,可是那是最偉大最美妙的腰肢。”徐子陵繼續道:“她們干涸下垂的乳房也很美,她們本來有著最美麗最堅挺的乳房,可是為了孩子,她給予了她的孩子最甘甜最滋潤的乳汁,用她的美麗和生命換就,她的生命力一點一滴地化作乳汁,喂入她的孩子的口中,成長了她的心肝寶貝,干涸了自己的身體和生命,這一種忘我的奉獻,是世上最美的美麗。你,敢說她們不美嗎?”

  “不敢。”傅君婥搖搖頭,美目里含著眼水,她想起了自己是一個孤兒,沒有別人的父母,由慈父一般的師尊養大。因為師尊的無所不能,所以她平時根本無法感受像徐子陵所說的那種親情奉獻,也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姿色平庸的婦人也可以是那樣的偉大和美麗的。

  “說得好。”宋魯擊掌叫好,他重重地點頭,道:“如此洞察世人,如此善知人心,如此思想境地,簡直讓老夫佩服得五體投地,來來來,我們再干三杯!”

  “還有我!”宋師道在深思中驚醒過來,大喝道:“我們一見如故,聞徐兄弟發人深省之言,真是讓師道喜不自勝,我們定要個開懷痛飲!先飲為敬!”他連干三杯,示意徐子陵,徐子陵讓他豪氣所感染,哈哈大笑起來,也連干三杯,然後與宋師道擊掌大笑。
第二十一章 奇志大願

  

  “我自幼是孤兒,是師尊養大的,雖然我不知道原來一對父母哺養一個孩子需要付出這許多,可是我不是有心諷刺那些婦人的……我只是沒有母親,所以不知道……”傅君婥拉了拉徐子陵,小聲地向他道歉。

  “你當然不知道。”徐子陵對她余氣未消,哼道:“你有一個號稱天下三大高手的人做師尊,有高麗第一高手奕劍大師傅采林養育成人,你會感受得到才怪!”

  “姑娘竟是三大宗師傅采林的弟子?”宋師道失聲道。

  “准確來說,應該說成傅采林門下中最笨最差的一個弟子。”徐子陵看了看傅君婥,搖搖頭道:“如果別人跟傅采林學劍學武功,哪止她這種三腳貓的水平!”

  “徐小兄弟過謙了,傅姑娘年紀紀輕輕,功力已經卓越驚世,如果不是自身天資過人,就算有名師親授玄功,也于事無補。”宋魯安慰完傅君婥,話題一轉道:“徐小兄弟功力深藏不露,神秘莫測,不知又是那一位名師的高徒呢?”

  “我要是有一個師父就好了。”徐子陵郁悶地道:“我這三腳貓功夫是自己瞎練的,不要說相比宋三爺您了,就是比起師道兄也遠遠不及,如果真有名師指點,也不至于搞定現在這副德性。”

  “徐小兄弟太讓人吃驚了。”宋魯驚訝不已地歎道:“竟然是自己自行修煉的?這太難以置信了!”

  “不知這位高深莫測的徐兄弟最擅長什麼呢?”那個柳菁忽然插口問道。

  “挨揍!”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以前是揚州城里的一個小混混,上面有大混混管著,因為性子倔,每天都免不得讓人揍幾頓狠的,為了三餐,常常去做些小偷小摸,讓人發現,也免得挨幾頓揍,所以慢慢就習慣了。如果說我這個人還有擅長的那麼一樣東西的話,那就是挨揍。”

  “說謊。”傅君婥不喜他如此貶低自己,她馬上爭辯道:“你最擅長的不是算計人嗎?你最擅長的不是計策嗎?那個宮中的大總管,那個宇文化及,讓你打得落花流水,嚇得魂不附體的,難道這些不是你最擅長的東西嗎?”

  “什麼?”宋魯和宋師道一聽就更驚訝了,眼前這個徐子陵竟然能在宇文家年輕一輩中的第一高手宇文化及手上取得優勝?別的人宋魯和宋師道可能不熟悉,可是宇文化及和他們同是四閥之人,又是年輕一輩中的皎皎者,如何會不知道?

  “你說話請不要誇張,誤導聽眾。”徐子陵平淡地道:“你應該說成是他把我打得落花流水的,他的功力比我的強,如果不是我挨揍的本事好,早就沒命了。所以說,挨揍才是我最擅長的東西。”

  “徐兄弟跟宇文化及交過手?”宋師道急急地問道:“聽說他的‘冰玄功’是除了宇文家閥主宇文傷之外練成的第一人,功力渾厚無比,力壓群雄當上宮中大總管的,徐兄弟何時與他交的手?”

  “前幾天。”傅君婥怕徐子陵不承認,搶著道:“我看著他和那個宇文化及打的。”

  “是沒錯。”徐子陵看了傅君婥一眼,無可奈何地道:“可是那個宇文化及打得我滿地找牙,而你也插不上手,所以說,宇文化及是很牛的,不是我這種瞎練三腳貓功夫的小混混能比。”

  “可是你的陷阱讓他很狼狽。”傅君婥氣鼓鼓地道:“還讓他死光了所有的部下,就算你再否認,那也是事實。我認為你什麼都很強,什麼都擅長,計策能讓宇文化及一再上當,陷阱可以殺掉他幾十個精兵,就算是力拼,你也可以頂住他的瘋狂攻擊,我敢說,自他打了那一仗之後,那個宇文化及一看見你就會嚇得落荒而逃的,我看得出來,他讓你弄得快瘋掉了。”

  宋魯和宋師道他們聽了傅君婥大泄徐子陵秘密的一番話,下巴也掉了來了。

  眼前這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年輕人,不但武功可以自練,而且出口成文,思想境地超高。他能用連宇文化及也會上當的計策,他會做可以殺死數十精兵的陷阱,他敢和那個宇文家年輕一輩中最傑出的高手宇文化及火拼,他現在甚至還沒事人一般坐在面前,一點也看不出曾經有過讓人打得滿地找牙那種慘傷,他可以嚇得一個宮中的大總管他落荒而逃,他,他還是人嗎?

  “好了。”徐子陵制止傅君婥道:“不要替我吹牛皮,小心把我吹到空中,讓大風刮跑了。”

  宋魯又重新開始審視眼前的徐子陵,越看越覺得他神秘莫測,越看越覺得他不可思議。

  徐子陵卻氣定神閑,隨口大嚼,毫不客氣,又與宋師道連連盡杯中之酒,最後豪氣大發,更是大聲道:“師道兄,你我一見如故,借一位千古大詩人的名句,來表達我心中此刻的歡暢: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宋三爺,師道兄,將進酒,杯莫停……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聖賢皆寂寞,只有飲者留其名。”

  “天生我材必有用?”宋師道喃喃自語。

  “古來聖賢皆寂寞?”宋魯在深深思索。

  “人生得意須盡歡?”柳菁也低聲輕問。

  “但願長醉不願醒?”傅君婥偷偷地看。她在偷偷地看著徐子陵,而徐子陵,正在往自己的口中倒酒。

  在徐子陵說出這些千古名句之後,大家一時失去了說話的意欲,只是靜靜地品味著其中的意思,一邊思量著自身,對比起其中的言論,不禁唏噓一番……等到大家回過神來,徐子陵早就吃飽喝足,肆意地躺倒在旁呼呼大睡過去了。

  三人看著正在靜靜地酣睡的徐子陵,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

  最後宋魯打破了沉默,他看著徐子陵微紅的臉頰,看著他均長的呼吸,忽然道:“他的心里一定有很多東西,他平時一定很壓抑,不然也不會如此。他想用酒來迷醉自己,讓自己在那些壓抑中逃脫,所以才會有那種驚世的名句。”

  傅君婥因為宋魯高明的眼光一驚,不過馬上接口道:“他可能需要朋友。他是很壓抑,心里有很多東西裝著不說出來,可是我問過他很多次,他沒說,可能覺得我是一個外族的女子吧。他,他對你們的態度就完全不一樣,我還從來沒有看過他這個樣子。”

  “小小年紀又一身武功,怎會有那麼多東西裝著呢?”那個柳菁奇怪道。

  “我不能跟你們說,反正是一定有的。”傅君婥看了一眼徐子陵,眼波忽然溫柔起來道:“他一定當你們是朋友,所以才會如此放心地睡在這里的。你們不知道他,他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如果心里不當你們是朋友的話,保證連話也不願跟你們說的,更別說喝酒。”

  “我也當他是朋友!”宋師道大聲道:“有徐兄弟這樣的朋友,是我宋師道的福氣。”

  “他是不是有什麼很為難的事?”宋魯問,他微一沉吟,又道:“我們宋家雖然在江湖上微有薄名,可是也知道急公好義,如果這位小兄弟有什麼要幫忙的,我宋魯第一個站出來。”

  “他應該沒有什麼為難的事吧?”傅君婥搖搖頭道:“我認識他那麼久,還沒有發現有什麼東西是他不會的!在我的眼中,他簡直就無所不能。對于他來說,如果真有什麼為難之事,那恐怕是實現他心中那願望了。”

  “他有什麼願望?”宋師道酒氣上湧,大聲道:“如果我宋師道能幫忙,我又豈會袖手旁觀?”

  “你幫不了他。”傅君婥帶點黯然地道:“他那個願望大得怕人,雖然不知道他的太多事情,可是有一點我很清楚,他日後想攻打我們的族人,他想再次攻擊高麗,他還說要將我們的族人全部俘虜回中原,而反抗的全殺掉……”

  “什麼?”宋魯和宋師道他們一聽,又驚呆了。

  願望人人都會有,可是如此的奇志大願,就算在當今世上,也沒有幾個人會有。宋魯自問聽到無數人的宏願抱負,可是頭一次讓人的志向嚇著了。征服高麗,這可是楊廣做過的事情,難道他要做……

  “他要逐鹿中原?他想做皇帝?”宋師道沖口而出道。

  “不知道。”傅君婥搖搖頭,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徐子陵,輕聲道:“我只聽他提過少許,不太弄得清楚他的意思,可是他提過,會在日後征服大地上所有要征服的地方,包括我們高麗在內。至于他會不會登大寶做皇帝,沒聽他說過,他的這一個願望都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一個死去的大哥的遺願。”

  “征服大地上所有都要征服的地方嗎?”宋魯眼睛里奇光湧現,像看到寶貝一樣看著徐子陵。

  “是……”傅君婥黯然神傷地道:“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都不知道怎麼去面對他……他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我勸阻不了他,他很固執,相信天下間也沒有人能勸阻得了他……雖然他的志願在你們看來是一個笑談,他現在還一無所有,可是,他有一天會實現的……我相信他一定會實現的。”
第二十二章 驚天秘密

  

  徐子陵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在船艙等著他。

  宋魯向他招手,示意,道:“來,徐小兄弟,過來坐,剛才我和師道他們正說起小兄弟的酒後狂詩。”

  “酒後狂詩?”徐子陵奇怪地道:“真是失禮了,莫非我昨天喝醉了?我沒有撒酒瘋吧?昨天我與師道兄還有宋三爺一見如故,心中歡喜,貪杯失態,真是汗顏,汗顏!”

  “徐兄弟乃真性情中人,當我們是交心朋友,我們歡喜都來不及才真。”宋師道哈哈大笑,道:“如果天下人人喝了酒之後,都會發像徐兄弟那樣的酒瘋,那該是天下之福。‘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此等境界何等灑脫,數語道盡我輩年輕人的胸懷,徐兄弟之才識,徐兄弟之境地,師道遠不及也!”

  “啊?”徐子陵一愕,搖搖頭帶點不好意思道:“師道兄誤會了,這可不是我說的,是一個叫李太白的千古大詩人說的。”

  “小兄弟何必過謙。”宋魯壓根不相信徐子陵的話,千古大詩人?能作得出如此詩篇的千古大詩人為何會默默無名?為何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面前這一個年輕人總愛深藏不露,躲在他年輕的背後,讓人輕視他,無視他,而他,則偷偷地做著驚人之舉,就如他的志向。

  徐子陵還想辯白,可是宋魯站了起來,親自拉著他坐下,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我相見交心,不似外人陌生,何須自謙,好好好,不說這些……不知小兄弟日後有何打算呢?”

  “太遠的沒有多想,只是准備在江湖上游曆一段時間,增長見聞。”徐子陵點點頭道:“所謂破萬卷書不如走萬里路,小子不學無識,正想在江湖上見識見識,曆練曆練。”

  “是嗎?”宋魯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徐子陵莫名其妙,才道:“在江湖上游曆是好事,年輕人就應該多在江湖上走動。‘破萬卷書不如走萬里路’?好,說得好,師道,此言也是驚世之句,快記下來。對了,老夫想和你說個事,不知小兄弟聽說過‘和氏璧’沒有?”

  “和氏璧?”徐子陵點點頭道:“我聽過卞和得奇石,向楚王‘三獻玉璧’的故事,對楚王目不識丁甚歎之余,對那個卞和的執著更是佩服萬分。我聽說過‘完璧歸趙’的故事,藺相如的大智大勇,我等皆不及,也聽過秦始皇得到玉璧後,曾命李斯撰寫‘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字來顯示自己的皇威,再命玉器名匠將八字鐫刻和氏璧之上,將和氏璧制成璽,來作為他號令天下的信璽。”

  宋魯聽得擊節叫好,又示意徐子陵繼續說下去。

  “到漢天子時,玉璽也一直為皇權信物。”徐子陵微一思索,整理一下詞彙,道:“漢高祖劉邦將此璽命名為‘傳國璽’,借喻意想他的漢天朝永遠傳繼下去的願望,可惜到王莽奪權時,為孝元太後所怒摔,最後缺失一角,王莽後來命人用黃金鑲上,所以又有‘金鑲玉’之說。三國時聞孫堅所得,可是最後身死,他的兒子孫策為求獨立,用之抵押向袁術借兵,後來袁術稱偽帝補曹操所滅,玉璽也為曹操所得,又後來曹氏天下為司馬氏所吞,玉璽又為司馬氏所得,再後來五胡亂華,中原大地外族入侵,血雨腥風,生靈塗炭,這個和氏璧做的傳國玉璽也就不知所蹤了。不知宋三爺為何問起這一東西呢?”

  “小兄弟有所不知,近日江湖中盛傳,這一個和氏璧做的傳國玉璽將重現于世,會于洛陽出現,天下有意逐鹿中原意登極位者,無不躍躍欲試,看看自己是否為‘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的真命天子。”宋魯緩緩說出這消息,一邊暗暗打量徐子陵的神態。

  徐子陵的神如止水,不但沒有暗喜,反倒有些失笑,道:“照我說,這一個傳國玉璽非但不是顯示‘受命于天’的寶物,反倒是天下人最大的禍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所氏璧所制之傳國玉璽的曆代得主無一不得好死,朝代也隨之更替,靠外物之力,又豈是真正‘既壽永昌’之道?”

  宋魯一聽,奇問道:“難道小兄弟真對這一個傳國玉璽一點意思也沒有?江湖人稱,天下有二寶,‘楊公寶庫,傳國玉璽’,兩者得一可安天下,小兄弟難道不想到洛陽碰碰運氣?說不定小兄弟是真正的天命之人,可得此寶也說不定!”

  傅君婥一直靜靜地聽著,她看著無所不知的徐子陵有些癡意,眼光中盡是崇拜,不過一聽宋錢說起楊公寶庫,神情明顯一驚,不過眾人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沒有人注意到那一閃即逝的驚訝。

  “哈哈哈。”徐子陵大笑道:“宋三爺見笑了,徐子陵不過揚州一名小混混,如何會是天命之人?江湖之上,能人異士如過江之鯽,何其之多,如何輪到我這種鄉下小民?再說,江湖傳言不實,空穴來風者,無中生有者,惟恐天下不亂者,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實,智者難辨。可是只要稍稍跳出其中,便可清醒看到,皇朝不是得一個玉璽就可以‘既壽永昌’的,一個人,也不是得到一個玉璽就可以‘受命于天’的,這一點,從曆代王朝的更替曆代帝王衰微之中就可以明顯看見。此等身外之物,乃有心之人,將之神化,為之造勢,愚弄于貪婪的凡夫俗子罷了。”

  “小兄弟何出此言?”宋魯越聽越是驚奇,禁不住急問道。

  “聽說有一班專門為天下挑選明主的尼姑,叫慈航靜齋什麼的。”徐子陵淡淡地道:“想必那個傳國玉璽就在她們的手中,她們大肆宣傳,公告天下,無非是為日後她們挑選出來的人造勢罷了。她們如此一來,天下人到時誰敢不從,既是傳國玉璽得主,那就是天下之主,她們將那個傳國玉璽往她們挑選出來的那個人手里一送,到時不費吹灰之力,那個人就可以得到天下人的擁戴,如此精彩之舉,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慈航靜齋?”宋魯當然聽說過這個神秘的名字,他當然知道這一個神秘門派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那就是崇高,至高無上的崇敬。徐子陵說得沒錯,她們就是為天下挑選明主的脫世之人,慈航靜齋曆代傳人無不明心通慧,貌驚天人,她們無欲無求,一心為天下人悲苦所著想,一心為天下挑選出最好的明主。

  可是,這個傳國玉璽竟然是她們用來為挑選者造勢用的工具?她們已經早早就挑選好明主的人選了?這一個可真得算是驚天的秘密!如果讓天下人所知,那豈不會……

  “小兄弟你是怎麼知道的?”宋魯抓住徐子陵的肩膀,急問道:“你是怎麼知道這種秘密的?那個慈航靜齋為天下挑選的明主人選是誰?”

  “四閥之人。”徐子陵微微一笑道:“那個人選是四閥之內的人。至于那個人是誰,我又是怎知道的,這個暫時還不能說,過幾年大家就知道了。”

  “四閥之人?”宋魯虎立而起,道:“我們宋家為四閥一家,可是最傑出的年輕才俊就是師道,師道品性寬厚穩重,心中無天下之志,不會是她們挑選的對象,再說我們宋家也從來沒有接觸過什麼慈航靜齋的人,我們宋家可以排除了。”

  “她們挑選的當然不會是你們。”徐子陵失笑道:“你們過于堅持漢人正統,與她們普渡眾生的教條相抵觸,加上你們是南人,向來沒有南人統北的先例,她們又如何會挑選你們呢?不過倒不關師道兄的事,做皇帝不用講任何品德和志向,照我看,就算前代皇帝無數,可是品德志向及得上師道兄的沒有幾人。”

  “徐兄弟見笑了。”宋師道連忙擺手道:“師道的確沒有大志,這一點家父就常常訓斥師道不求上進。”

  “如果師道兄是一個利欲熏心之徒,我徐子陵哪里會跟師道兄相見如故,交心而談,我看見你拐路走還來不及呢?‘昔日千古帝,今日土中塵;名利浮云過,豈及癡情人。’師道兄為人真誠,至情至性,徐子陵有此一友,人生何求?”徐子陵哈哈大笑,伸出手去,與同樣哈哈大笑的宋師道擊掌則而樂。

  “那宇文閥為外族之人,他們對佛道並無好感,舊日只奉信邪神長生天之力,就算今日,也極少和佛門之人打交道,那他們也不可能是慈航挑選的對象了?”宋魯想了一下,又分釋道。

  “不是他們。”徐子陵點點頭道;“宇文家雖然立足中原數十年,可是漢化之人不多,傑出的年輕一輩只有宇文化及,可是他那種人也不是一統天下的料,其他什麼宇文智及的兄弟們更是垃圾,慈航靜齋的尼姑又不是瞎子,會選他們宇文家才怪呢!”

  “那就只剩下獨孤閥和李閥了!”宋魯驚疑地道:“獨孤家和李家各有數子,在江湖上也頗有名氣,小兄弟,到底是那個這般雄才大略,能讓慈航靜齋挑選為天下之主呢?”
第二十三章 流民政策

  

  “小子德薄能鮮,年幼無知,不想對日後之事過于放言,免得落人口舌。宋三爺何不自行猜估?”徐子陵微微一笑道:“其實宋三爺心中早有人選,只是想與小子印證一下罷了。”

  “果然是那一家人。”宋魯大驚道:“想不到他們竟然如此隱晦自己的實力,想不到他們之中竟然有日後天下一統的明主人選,更想不到他們家會得到慈航靜齋的青睞。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得盡快回去報與大兄,看看他如何應對,小兄弟,這一次多虧有你一語點破,否則我等還蒙在鼓中惘然不知。”

  “天刀宋閥主何等卓世之才,他靜靜地傲視天下,一目了然地坐山觀虎斗,天下大勢恐怕早就在他的掌握之中了。”徐子陵呵呵笑道:“只是他覺得時機未到,不曾向你們提及罷了。”

  “咦?你是怎麼知道的?”宋師道奇怪地問道。

  “猜的。”徐子陵擺擺手道:“子陵胡言亂語,胡亂猜測,師道兄有怪莫怪。”

  “說說你吧?”宋魯又對著徐子陵上下打量一番,越看越覺得此子神秘莫測,不由奇問道:“小兄弟,如今天下大亂,百業俱毀,百姓生活于水火之中,群雄四起,人人想爭登大寶,一統天下。有的人依附外族,賣族求榮;有的人強搶豪奪,以盜求興;有的人冷眼旁觀,伺機而起;有的人則默默積蓄,想一擊而定。天下人為謀那個極位,手段各不相同,如果換是你,你又會怎麼做呢?”

  “我一個平民百姓,一個小混混,怎麼知道如何爭霸天下?宋三爺說笑了。”徐子陵輕笑著搖頭道。

  “老夫想聽聽你的想法,也許你的想法不可行,可是曾也有你的特色是不是?”宋魯那肯輕易放過徐子陵,他抬手向徐子陵示意道:“請試言之?”

  “如果宋三爺想聽不切實際的大笑話,小子就隨口說一個宋三爺聽聽好了。”徐子陵見推辭不過,只好點點頭,道:“如果是我等平頭小民,膽敢有狂妄之圖,想得到大閥豪門的支持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會輕視我這些寒門子弟,所謂上士無寒門,就算假如日後真的成就大事,他們又如何能服從一個出身貧苦寒家的天子?所以,大閥豪門的支持可以忽略掉。當然,大閥之中也有例外之人,比如三爺和師道兄。”

  宋魯點點頭,示意徐子陵繼續說下去。

  “一個人如果想白手興家,那是何等艱難。”徐子陵輕歎道:“天地人三者缺一不可,沒有天時,如果生于和平盛世,就算再卓絕人世也無濟于事,此一;如果沒有出生在合適的地方,生于大家大族里,沒有出生在豪門大閥之中,那麼艱難曲折程度則會又增加百倍,難上百倍,就算生于大閥豪門,如果沒有合適的地方,比如就像天刀宋閥主不是北人,只能守南望北,而不是據北攻南,所以說,沒有地利,雖有天時雖有卓才,也是很難成事的,此二。”

  “最後的第三點是人和。”徐子陵輕輕道:“這一個‘人和’包括很多東西,比如大閥的資助,比如盟友的守望,比如族人的支持,比如領地百姓的擁戴,比如帳下彙聚的人才的忠誠,還有江湖朋友的重視,還有天下人的期待等等等等,這一切都是人和,失卻了人和,則一切都無從談起。”

  “想白手興家,可以沒有很好的天時,可以沒有很好的地利,可是絕對不能沒有人和。如果一個勢力沒有足夠的資源,那麼最多是擴張受阻;如果一個勢力缺乏盟友的幫助,最多是孤軍奮戰;如果一個勢力沒有百姓的擁戴,沒有忠心耿耿的部下,沒有族人和家人的支持,相信他很難會獲得成功,因為他缺省人和。如果非要我說,那麼我一定會選擇如何得到更多的支持。比如一些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流民和難民,如果大量接受這一些人,得到他們的支持,那麼成長起來還是比較快的,因為得到他們的支持要比得到一般普通人的支持還要容易得多。”

  “如何地能得到那些流民和難民的支持呢?”傅君婥不解地問:“那些人什麼都沒有,就算得到了他們的支持又有什麼用?”

  “哈哈。”徐子陵哈哈大笑道:“就是因為他們什麼都沒有,你一旦給了東西他們,比如可以填飽肚子的食物,比如可以裹曖驅寒的衣服,比如一些可以讓他們活得下去的東西,他們就會用盡自己的生命去保護那些東西,也保護不斷帶給這些東西的你!如果你給了他們一個簡陋的家,他們會用盡生命來保護他們的家,也保護著你的領地。他們的需求是那麼的少,因為他們一無所有!因為他們一無所有,所以他們才更會為自己手中的一丁點東西戰斗!”

  “如果是一個大富翁,就算有一座金山堆在他的面前,可是要他去拼命,去流血,他都不會干!”徐子陵沖著傅君婥微笑一下道:“可是一無所有的人不同,他可能只有一件衣服,只有一口粗糧,可是如果有人要搶走他的東西,那麼他就會拼命到底!你不理解,因為你不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我之所以能理解,因為,我是那一種一無所有的人,我明白他們,所以,也知道他們是世上最容易得到支持的人群!”

  “可是,如果你一無所有,你可以給那些數量巨大無比的流民們什麼東西呢?”柳菁忽然插口問道。

  “很多東西。”徐子陵道:“這些東西世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給他們的,那就是給予他們生命,給予他們尊嚴,給予他們忍耐,給予他們雙手,給予他們勤奮,給予他們開拓,給予他們機會,給予他們生活,給予他們空間,給予他們自由,給予他們關愛,給予他們溫暖……這些東西不用花任何的金銀財寶,不過要付出真心和憐憫,付出平等和重視,付出責任和行動。”

  “說得好!”宋師道擊掌大叫起來,他激動滿臉通紅,聲音高昂起來道:“我還從來沒有看過一個人會如此地去關心的了解那些流民,幾乎所有的人都覺得流民是肮髒的,是卑下的,是蝗災一般令人討厭的!沒有人願意走近他們,沒有人願意接納他們,沒有人願意重視他們,雖然他們也是人!我還從來沒有看過誰會關心和幫助他們的,即使有人可憐他們,也不過是可憐一只流浪狗一般的遠遠看一眼,根本沒有人會走近他們!子陵兄弟,只有你,只有你才會如此的憐憫他們,才會如此的重視他們,才會如此覺得他們不是一無是處,才會當他們是活生生的人,是有用的人!子陵兄弟,師道和你相比,心中簡直無地自容!”

  “師道兄自然是熱血沸騰之人,身在大閥之中不居高傲下,心中容物,謙眼明心,豈是徐子陵一個光會空口說大話之徒可比的?”徐子陵伸出手,與宋師道擊掌道:“徐子陵有師道兄這一富貴可是不嫌貧賤的知心朋友,是子陵三生修來的福氣才真!”

  “子陵小兄弟,老夫今天很高興。”宋魯也帶點激動地道:“老夫想不到小兄弟處紀輕輕,竟然如此洞察世情,竟然有如此的慈悲之心,想不到啊!如果大兄他知道子陵,一定不會放過小兄弟,一定會抓住小兄弟連續促膝長談,要知道,他最欣賞的年輕人,就是像子陵小兄弟一樣的人間真俊傑!”

  “三爺過獎了。”徐子陵連忙搖頭又擺手表示不敢。

  傅君婥則靜靜地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眼睛里盡是崇拜。

  “我還是不明白。”那個柳菁問道:“我想知道小兄弟是如何安置那些流民的,假如有很多很多的話,你給什麼東西他們吃呢?沒有吃的,沒有穿的,他們還會聽你的嗎?”

  “雖然這樣說有點空口講大話,可是這是我的一點點想法,還望三爺和師道兄指正。”徐子陵道:“怎麼在沒吃沒喝的情況下安置流民呢?”

  徐子陵站了起來,在船艙里走了兩步,微笑道:“假如流民安置的地點有山,我會讓他們采摘可以食用的樹葉暫時裹腹,體力好的可以打些獵物,分與腸胃消化力更弱的婦人與孩童。男人們可以砍伐樹木,蓋起簡陋的木頭房子,讓大家有一個暫時安身之處,女人們可以幫忙挖些草根,燒些熱水,加入一些獵物的骨頭,做些簡單的湯水,給一些饑餓過度的老人,延續他們的生命。”

  “晚上可以架起火堆,抵禦寒冷。我會教會聰明些的人采藥熬湯給病患者,會教會強壯些的人打獵,會教會男人們做陷阱,捕捉獵物或者保護自己的住所,會教會女人們如何用樹皮搗成麻繩,做成簡陋繩索,會教會她們種植有用的樹木,會教會她們養殖一些沒有死去的獵物,比如野羊野牛野鹿之類,我會教會他們在荒地里開墾,燒荒種地,種上一些快長的蔬菜,由孩童或者老人們照看。如果實在太多的人,在一地很難長期生存下去,我還會教會他們怎麼一邊利用身邊可用的東西,一邊慢慢地向更合適的地方遷移。”徐子陵回過頭來,微笑地問那個柳菁道:“不知這樣安置能行否?”

  他的瀟灑英姿幾乎沒有讓正在注視他的傅君婥美目中冒出小星星來,他太有才了!

  傅君婥對他簡直崇拜到無以複加的地步,她雖然不知道徐子陵說的那些東西實施起來有多難,可是她完全相信,他是可以做到的,從她和他相處的幾天,她就深深知道,他一定能行。

  因為他早早就在做那一種准備,無論是金錢,還是對于野外生存條件的認識,他都一直在准備著,為了他日後的那個流民政策。她現在明白了,為什麼他一直那麼奇怪,為什麼總是在野外走走停停,為什麼總是在尋找著什麼東西,為什麼總是在思索,原來,他是為了日後在做准備!
第二十四章 結義師道

  

  “如果沒有山呢?”宋魯問。

  徐子陵的話把宋魯這一個老江湖完全震驚了,他沒有想到一個人可以根本不用任何外力的幫忙就可以使無數的人活下來,而且還考慮到了方方面面,這一個徐子陵簡直就是一個人才,不,天才!

  他想看看他到底還有多少沒有讓人探知的東西,他想對他了解更多,他簡直想找一件東西來難住他,雖然知道那似乎不太可能,不過他總是要試試。

  “如果沒有山,有水也可以。”徐子陵點點頭道:“如果有水,特別在江河湖海的邊上,那事情就更簡單了。他們可以抓魚,可以造船,可是養殖一些水產,也可以種一些水生的植物,又可以弄一個潮濕的地洞暗房之類,種植蘑菇,如果在海邊,還可以煮鹽,吃不完還可以販賣,雖然私鹽是犯法的,可是流民還顧得了那些東西嗎?”

  “如果連水也沒有呢?”宋魯道:“我的意思是完全是一塊荒地。”

  “沒有水可以找些低凹的地方打井。”徐子陵笑笑道:“只要不是在高原,一般地形都看得出來,有些地方總是相對低凹一些,只要細心些,找到地脈,找到地下水,可以在上面打井,養東西可能不夠,可是活水那一點水應該還是可以的。”

  “荒地也有荒地的好處,有些荒地總是藏有很多珍貴的金屬或者礦物,所謂天無絕人之路,只有找出了礦藏,那麼挖來換錢,也是活路一條。如果那個地方連礦物都沒有,那泥土應該有吧?如果有黃泥土,那麼我就教大家燒磚做瓦,或者燒制其它東西,換作錢糧。如果有陶土,那就更好,可以燒陶,說不定還可以興起一個陶瓷小鎮呢!如果什麼都沒有,完全是一個死地,那就盡快離開,流民是一無所有的人,他們是最貧賤也是最堅強的人,為了活下去,無論去什麼地方,相信只要有活路,他們就一定會去的,也一定可以活下來的。人天生就有求生的本能,當死亡威脅時,一個人所迸發出來的力量,是完全可以無視和戰勝死亡的。”

  “流民不需要太多的東西,他們只是需要人來帶領,帶領他們走出困境,遠離死亡,他們需要的是支持和關注,只要有人支持他們,他們一定可以活得好好的,一定。”徐子陵看著宋魯,鄭重地道:“我就是一個在死亡線上掙紮下來的小混混,和那些流民一樣,在某一天里,兄弟和朋友全部離開了,當世上只剩下自己一個的時候,我知道自己需要什麼,需要的是支持,只要有了支持,就有了信念,有了信念,就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和希望。”

  “像流民般一無所有的我活下來了。所以,我很明白那些流民他們需要什麼,也知道怎麼做才能令他們活下來,活得更好。”徐子陵最後輕輕地道。

  宋師道擊節長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虎立而起,緊緊地抓住徐子陵的雙肩,重重地點頭,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他的喉嚨已哽咽。

  “好孩子!”宋魯也站了起來,來到徐子陵的面前,沉聲道:“子陵,我以後就叫你子陵吧!在這里老夫表個態,無論日後無何,如果你有什麼需要的,任何時候來找我宋魯,我宋魯絕不會皺半個眉頭。雖然我不能代表宋家給你什麼承諾,不能代表大兄他給你什麼承諾,可是我回去之後一定會跟他提起你的事,提起你的沖天大志,他一定會很欣賞你的!如果他也欣賞你,子陵,那日後我們宋家願意做你的後盾,最少,我宋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你!”

  “子陵,別的我不多說了。”宋師道用力地擂著徐子陵的肩膀,激動地道:“我要和你結拜!我要和你義結金蘭!三叔,你來做我們的見證!”

  “這個……”徐子陵帶點不安地看了宋魯一眼,可是宋魯卻哈哈大笑,沒有回答,只是轉身去吩咐下人去准備香案和三牲。

  傅君婥還呆呆地坐在那里,呆呆地看著徐子陵,她美目之中有淚光湧現,盡是憐憫,也有一絲剪不斷理還亂的柔情。

  此刻,她的心正亂如麻。

  到底,自己要不要將那一個寶庫的地點告訴他呢?有了那一個寶庫,那麼他日後要走的道路就會順利許多,也會有更多的人支持他,他也更能快速地成長起來,而不是還在為流民們的溫飽和生存苦苦掙紮……可是如果自己把那一個寶庫告訴了他,他不是更快就可以一統天下?他不是就會更快地入侵自己的國家?

  他是不是可能因為自己將那個寶庫給了他就放過自己族人的,他不像那樣的人。如果自己強迫他,相信他甯可不要寶庫,那不是自己願意看到的。

  傅君婥不願意站在徐子陵的對立面,不願意再看見他因為自己流一滴的血,也不願意再看見他用那種淡淡的哀傷的眼光看著自己。她更願意站在他的身邊,默默地看著他,默默地支持他,就像現在這樣。到底自己要怎麼辦?不把寶庫告訴他,看著他受苦受累,天天在荒山野嶺里走來走去,為日後那些流民謀求生存下去的辦法,真是于心不忍。

  可是萬一告訴了他,那不等于親手將一把刀塞進他的手里,再任他去殺害自己的族人?

  如果真的有那樣的一天,我該怎麼辦?

  傅君婥在心里問自己,可是她的心無法告訴她答案。她的心告訴她,最好的方法是不去想,否則只有煩惱,無盡的煩惱!與其煩惱日後那些不一定會看得到會發生的事,還不會現在靜靜地呆在他身邊看著他還更好些。

  等傅君婥自思海中回過神來,那邊的徐子陵和宋師道早就完成了三拜九叩大禮,在宋魯的主持和見證之下,義結金蘭成為異姓兄弟了。

  徐子陵和宋師道相互行禮之後,激動地抱成一團,宋魯在捋著他的銀發,哈哈大笑,而那個柳菁,則乖巧地讓下人准備酒菜,以慶賀宋師道與徐子陵結拜之喜。下人們早就知道發生什麼喜歡,不等吩咐下來,已經暗暗在下面忙成一團了……

  與宋魯和宋師道大談數天,因為關系轉變,徐子陵一些地方也不藏得太緊,真實才學小露幾把,直把宋魯和宋師道驚為天人,宋魯恨不得馬上就拉徐子陵回去見天刀宋缺,可是徐子陵婉拒了。如果現在跑去見天刀宋缺,就算獲得他的支持,那一輩子也別想跟宋家脫掉關系,這一個人情直至子孫後代還在,而且日後真的做了皇帝,對宋家也很難管束。

  自己沒有一點實力,能和天刀宋缺談幾分條件,徐子陵是絕對不會去見宋缺的,宋缺跟宋魯不同,他是什麼人徐子陵比誰都清楚。雖然徐子陵願意和宋師道結拜為異族兄弟,可是絕對不願意現在就跟宋家拉上太多的關系。

  所以,當徐子陵再三請辭的時候,宋魯送他的那一大包金銀,他也微笑拒絕了。

  徐子陵向宋魯伸出他的手,微微一笑道:“我擁有一雙手,它可以帶給我很多東西,比如勤勞。如果三叔把那一大包銀子送給了我,那麼我的手就沒有用了,勤勞也會慢慢消失,變成一個貪圖安逸的懶散之人,所以呢,這些錢我不能收。三叔的一番心意倒是收下了,如果,子陵有一天真的餓得沒辦法了,一定會來找三叔救命的!呵呵!”

  “好小子,這麼說倒顯得你三叔我俗了。”宋魯哈哈大笑,絲毫不以為懺。

  宋師道拉著徐子陵的手,親自送上岸去,送出好遠也不願回去。

  徐子陵沒辦法了,只好對他道:“有一個大詩人王勃說過,‘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師道大哥雖然不在我的身邊,可是只要你我對憶之心常有,就算分隔天涯海角,你我友情永存。回去吧!”

  “還有什麼大詩人說過什麼名句啊?”宋師道一聽,更不肯放過徐子陵了,問道。

  “師道大哥,有什麼名句還不全讓你挖空了?”徐子陵頭痛地道。

  “不行,你得再說一首,要不再說兩句,不然休想我放你走!”宋師道哈哈大笑,只是不肯放徐子陵走。

  徐子陵把目光看向傅君婥,希望她幫忙解圍,不過她倒想看徐子陵的熱鬧,狠起心來不住地搖頭。江中大船上的宋魯也站在船頭,笑呵呵地看著徐子陵,又看看他如何應對宋師道。他在身邊緊挨著他的是那個身段豐滿的柳菁,小鳥依人般挽著宋魯,眼睛也正向這邊看來。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師道大哥,這下行了嗎?”徐子陵為求脫身,隨口應付道。

  “不行!”不但是宋師道,就連傅君婥也大不贊同徐子陵的隨口應付,她和宋師道同時搖頭,一口否定。

  “怕了你!”徐子陵一看連傅君婥也是那般模樣,知道自己是跑不掉再要無恥地抄襲後人一次了,于是干脆放開懷抱,點點頭,轉過身去,在光玉簡那個貯物空間內取出兩杯酒,再轉過來,遞一杯給驚訝不已的宋師道,緩聲道:“‘風吹柳花滿地香,子陵壓酒勸君嘗。師道大哥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徐子陵一邊緩聲吟詠,一邊向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宋師道舉起手中杯,一干而盡,再扔掉杯子,向遠處船上的宋魯拱手作別。他轉身自去,一路高歌而行,踏歌而去,留下宋師道呆呆地看著他修長的背影。

  傅君婥一見,也向眾人拱手作別,快步追了上去……

  “好一個世間奇男子,好一個灑脫的徐子陵。”呆了半晌,宋師道喃喃自語道:“與君相比,師道實在天差地遠,實在不得不為之心折,子陵,我很期待下一次和你再見面,到時,你又不知會帶來什麼驚喜呢?”

  宋師道將手中的酒一干而盡,向遙遙而去的徐子陵那飄逸的背影高舉,沉聲道:“回敬你!”
第二十五章 君婥離去

  

  傅君婥記得,今天是遇見他一百天。

  不知不覺,自己已經跟在他的身邊一百天了。時光在飛逝,春去夏來,憶起當日那些事,憶起當天那穿胸的一劍,憶起當初他看著自己那淡淡的哀傷的眼神,就像夢一樣。雖然已經過去了一百天,可是事情就像昨天剛剛過去的一樣。

  跟在他身邊,總是那麼快樂,總是那麼新鮮,總是那麼充實。

  自己的人生從來就沒有那麼有意思過,從來沒有那麼開心過,如果可能,真是願意永遠那樣下去。

  在一個月期間到後,他沒有提起,沒有讓自己走,也許是忘了,他太忙。那些流民,那些人總有那麼多的事要他去忙,他不但要給他們弄吃弄喝的,而且還幫他們想著如何渡日,想著如何讓他們活得更好,住得更舒服,吃得更飽,穿得更暖……他忙得連跟自己說話的時候都沒有,總是滿頭大汗地走過來走過去,總是忙到深夜才疲憊地回來歇下。

  他很能干,可是在幾個月內將數千個一無所有的流民安置下來,活得舒舒服服,每個人都可以出一份氣力,每一個人的本事都可以發揮出來,每一個人都沒有餓死冷死病死,每一個人都活下來,每一個活下來的人都活得真正充實起來,雖然現在還很貧苦,可是他們很快樂,而且變得從來沒有過的團結,他們也知道,只有團結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這一切,都是他帶給他們的。

  他幾乎無所不能,會采藥,會治病,會打獵,會做炊,會開墾,會種植,會養殖,會建築……他還會一般人不可能會的東西。比如燒泥土,一種黑黑的泥土,在地面挖出來,他可以將它當柴燒。自己怎麼燒也燒不著,可是他不但燒得著,而且燒得旺,就算加入很多的黃泥,做成一塊塊,也比自己什麼也不加要強。

  他很細心,而且很叛經逆道。雖然沒有人在乎亂糟糟的頭發胡子,沒有流民會注意自己的儀容,可是他細心地注意到了,他讓他們修飾須發,難以梳洗的還讓人剃掉,聽起來簡直就不可思議,在他的心里,完全就沒有什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有損’那種儒家的思想。他將所有的小孩子都理了頭發,男孩子大多刮光,只留一點點掩住腦門,小女孩則梳成小辮子。大人也是一樣,只要是病人或者行動不便的人,他都削掉他們的頭發,就算是女人,也是一樣。

  雖然白天的工作讓所有的人都累得直不起腰,可是他每天都帶著,在河里洗澡,還教小孩子們游泳,無論是男是女,一視同仁。這種古怪的思想不但與儒家的夫子相抵,就是一個外族的自己也不敢苟同,可是偏偏所有的流民視他若神明,無不言聽計從。

  現在整整一百天過去了,他不用再那麼忙了,他每天都不用做很多的事,因為所有的東西都會有人井井有條地做好,他只需要每天看一下就可以了,甚至,就算他不看,那些流民,也會按照他之前所教的一步步做下來,根本就不必要多想。

  雖然很欣喜陪在自己身邊的時間多了,可是他還是很少和自己說話,因為他在苦練武功。

  與他對戰練完之後,是自己最開心的時間,因為,他會陪自己出去走走,高興的時候還會唱一兩首聽得不太明白的歌,自己真是想一輩子永遠那樣下去,可是……

  自己也知道,那不可能。

  一百天,今天是與他相遇的一百天,可是,也會是自己離去的時候。

  他說的,他還有更多的事要做,自己必須離開。

  就在這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自己就要離開。雖然自己極力想留在他的身邊,可是他的意志根本無法逆轉,他那樣做也是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的。他要自己回去也肯定是有不知什麼理由的,自己雖然不能明白,可是也知道,他說的,他讓自己做的,不會有錯。

  傅君婥靜靜地坐在小竹廬里,靜靜地看著外面無數小孩子在練功的空地,心中一陣陣不舍。

  這個小山谷,曾在幾個月前,還是一個荒涼無人的小山谷,可是現在,卻居住數千的男女老少,他們依山而建依水住居,他們本來是一無所有的人,是戰亂後的流民,可是現在,他們是有家有族的人,是有勞有獲的人。他們靠那個他的帶領,靠著自己的雙手,建起了自己的家,養活了自己,還讓自己活得快樂起來,他們本來愁苦滿面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就像這一個山谷改變了新顏,變得更有活力和充滿生機。

  這個充滿笑聲的小山村,它的建成,也有自己的一份力,也有自己建造的東西在里面,最少這一個小小的竹廬,就是完全靠自己的氣力建起來的,也是所有房子中第一個建起來的。

  這里,甚至是他的家,由自己建造。

  而他,則建造著無數個別人的家。

  這里的人雖然都是漢人,可是自己一點也恨不起來。他們友好,他們樸素,他們憨厚,他們誠懇,他們熱情,只要自己一走出去,就會有無數的人跟自己打招呼,會有無數的人向自己點頭微笑,小孩子會跑來跟在自己的身後,有的還會將自己省下來的糊餅或者什麼小玩意兒送給自己,以表示對自己的喜愛。他們無論男女老少,都當自己是他們的親人,他們的關懷和真心實意,是自己從來沒有感受到的。

  如果萬一有一天,有人要攻擊要傷害他們,相信自己也一定站在他們的身邊,就像幫助自己的族人一樣幫助他們的,雖然他們是漢人,可是現在的他們,更像自己的親人。

  傅君婥靜靜地坐著,靜靜地看著那個正在教那些小孩子練功的他。

  她知道,如果自己一走,那麼不知有多少日子也不會再看到他了,現在,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了。

  徐子陵收功,擺擺手讓練完功的小孩們自行休息,玩耍,一邊轉身向傅君婥這邊走來。傅君婥正在看著他,他也在看著傅君婥,兩個人相對無聲,無言。傅君婥眼中忽然有了淚,幾顆斷線珍珠般淚珠飛快地自那臉頰上墜下,光滑的玉臉上幾乎不落痕跡,不過在她那美目之中,有了濕濕的霧氣。

  她沒有哭,她很堅強。

  最少,她在他面前就裝得很是堅強,她不願意讓他看見自己的淚。

  徐子陵坐了下來,坐在她的身邊,靜靜地陪著她,直到天色漸漸變黑,漸漸模糊,他都一直靜靜地陪著她,他的手,也一直握著她的手。

  外面工作的人都忙完了一天的活,正准備享用著自己雙手勞動得來的晚餐,每一個經過窗前的人,都會在遠處向傅君婥鞠躬告別。他們知道她要走,他們知道她要離開,他們也知道她是一個高麗的女子,可是沒有人不尊敬這一個異族女子,這一個小小的村子,是這一個異族女子和徐少俠一起建起來的,沒有她,大家沒有今天。她雖然是一個異族女子,可是卻是所有女人們學習的榜樣,因為,她是第一個支持徐少俠的安排的,只有她,才沒有從來也沒有懷疑徐少俠的能力。

  也不知坐了多久,徐子陵忽然站了起來,他在傅君婥的背後輕輕地擁著她,讓她一陣子僵木,又拉著她的玉手,指著外面道:“大家都在等著我們,走吧。”

  傅君婥咬咬櫻唇,堅強地點點頭,也站了起來,她看向徐子陵,伸出手,輕輕地撫了他的臉,向他張開雙臂,放棄了平日的害羞與矜持,將他緊緊擁抱,也放棄了平日的堅強與自制,讓淚水無盡地奔湧……他吻著她的臉頰,吻去她的淚,吻向她的櫻唇,用情意將她緊緊纏綿……

  所有的人都出來了,安靜地排著隊,就連平日最調皮的小孩子也不出聲,他們靜靜地站在村口,靜靜地給她送別。

  徐子陵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在他們的面前走過,就像當天帶著她來到他們的面前一般,現在,他帶著她離開,在他們的中間。男人們向傅君婥重重地點頭,就像平日向她做的承諾那樣,女人們則施予福禮,希望通過自己虔誠的祝願,可以使她一路平安。

  小孩子們也變得乖巧,不像平日那般調皮,他們齊齊地向她鞠躬行禮,感激她數個月來悉心的教導。

  老人們在村口准備了兩個碗,雖然那里面裝的不是酒,而是水,可是傅君婥喝下去之後,卻有一股熱流通遍全身百骸,那種醇醇的情意比酒更加感動,更加醉人。

  徐子陵一路牽著她的手,走過一山又一山,一路又一路,他沒有放開。

  天上的月亮西斜,晨星廖廖,東方也有了一絲的魚肚白,朝露開始無聲無息地潤濕著兩個人的衣物,和發端。他的手還沒有放開,他就一直拉著她,他就一直陪著她,雖然他一路無語,可是傅君婥倍感滿足,她很清楚他對她的感覺,她很清楚他的心。

  他舍不得她,雖然口中不說,可是她知道。

  “如果,我把那個楊公寶庫的位置告訴你,你會放棄征服我們的族人嗎?”傅君婥忽然問。
第二十六章 山村少女

  

  “不會。”徐子陵輕輕地搖搖頭道:“我不需要楊公寶庫,你也看到了,我需要的東西,是金錢和兵器這些東西換不來的。而且,就算你告訴我,我也絕對不會放棄征服你們高麗,我不會因為喜歡一個女子就放棄征服她所屬的國家和族人。再說,你怎麼知道你的族人被我征服了之後,他們日後的生活不會比現在好嗎?你看看那些人,本來是一無所有的人,可是現在呢?他們活得很好,比誰都好。所以說,就算我征服你的族人,也不等于就一定是壞事,雖然你們的國家消失了,一些種族文明消失了,可是你們得到的會更多!”

  “這我相信。”傅君婥歎了一口氣道:“可是你覺得還會有別人相信嗎?會有別的高麗人相信你會帶給他們更好的生活嗎?”

  “我不需要他們相信。”徐子陵搖搖頭道:“我將他們征服了,到日後,他們自然就知道,就相信了。”

  “可是如果他們目前不相信,那麼一定會反抗到底的。”傅君婥黯然地道:“難道真的非要流血,非要將所有反對的人殺光,才能……有沒有別的方法,子陵,你一定有的,對不對?”

  “征服是最快也是最好的辦法!”徐子陵停了下來,輕撫了一下傅君婥的小臉,道:“我要殺掉的,不會是普通的老百姓,而是那些還為自己的王權掙紮,還為自己的利益不肯放手的達官貴人。老百姓他們沒有反抗的能力,也不敢反抗,他們的傷亡會降到最低,我與其說征服他們,不如說解救他們。我可以讓那些被征服的普通老百姓過上美好的生活,在日後再沒有人欺壓他,榨取他們的勞動所得,還讓他們像我們漢人一樣接受儒家的教化,這樣的事,你們高麗現在的統治者,那些人,他們能做到嗎?”

  “……”傅君婥沒有再說話,她默默地走了一陣,忽然又道:“如果我師尊要我來刺殺你,我怎麼辦?”

  “等你再來中原的時候,你的武功再也刺殺不了我。”徐子陵微微一笑道:“特別你的心境老是這樣放不開的話,你會遠遠地被我拋下。放心吧,你的師尊不會那樣做的,就算他要刺殺我,也不會派你來,不過你那兩個師妹倒還有那麼一丁點可能。”

  “如果她們來,你會傷她們嗎?”傅君婥忽然帶點著急地道:“你答應我,不要傷害她們。對了,還有你的人,你日後的手下,也不准傷她們……”

  “放心吧。”徐子陵拍拍傅君婥的小腦袋安慰她道:“與其擔心這種無用的東西,你不如擔心一下我會不會讓她們刺殺成功更好些!”

  “我也會求她們手下留情的。”傅君婥眼睛里微帶苦痛地看著徐子陵,伸出一只玉手輕撫著徐子陵璞玉般的臉,輕撫著他的眉宇,聲音盡是傷感道:“子陵,你要照顧自己,不要有事。就算有一天我真的來刺殺你,可是你也要保護你自己,不要再受傷,不要再像上次那樣讓我刺中,你知道嗎?那一劍,雖然刺在你的身上,可是直到現在,我的心還在痛……”

  “放心吧。”徐子陵帶點苦笑安慰傅君婥道:“等到約定的日期到了,就算你不來,我也會去找你的。不過你也可以轉告你的師尊,不要以為他是什麼高麗奕劍大師是世間三大高手我就會怕了他。如果到期你沒有能回來,我就視他將你囚禁,到時我會盡出全部兵馬,踏平高麗的。”

  “你不要對師尊無禮。”傅君婥搖搖頭道:“我回不回來,不時我自己願意就可以的,師尊之命我不能也不敢不聽,到時我的身體沒能回來,也一定將自己的魂魄遣來,你就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不願意因為自己而使族人流血,雖然我無法阻止你那個意願,可是你也無法改變我的這個決定。如果到期我沒有回來,那就不用去找我了,因為我的魂魄已經回來伴在你的身邊了……”

  “難道你非要做這等傻事嗎?”徐子陵帶點生氣地道:“我們還要多少個日子?還有一輩子!聽到了沒有啊?你為什麼要因為你的族人而做那種事呢?你是屬于我的,沒有我的許可,你沒有權利這樣做!”

  “我還沒有嫁給你,我還是可以自己做決定的。”傅君婥倔強地道。

  “反正我不管,如果我沒有了自己的愛人,沒有了自己的妻子,高麗的男子別想有自己的愛人,別想有自己的妻子!”徐子陵哼了一聲道:“如果你敢自殺,我就減滅所有的高麗男丁!”

  “你怎可這樣?”傅君婥淚流滿面,喃喃地道。

  “我說過一定會算數的。”徐子陵輕輕地擁著傅君婥,輕輕地道:“所以,你不要做傻事,更加不要有這種傻氣的想法……”

  傅君婥沒有說話,只是踮高腳尖,把自己的香唇印在徐子陵的唇上,封住他的言語。

  美人隨風而逝,在晨光之際,她如九天之下的一個白衣仙子,飄飛而去,一路揮灑著珠淚,就像黎明時的晨露,沾濕了一路的草尖。徐子陵看著她消失在自己視線之中,心中一片惘然,到底這樣做是對是錯?這樣讓她回去是不是做對了呢?一直強留著她在自己的身邊雖然不可能,可是讓她跟貞貞在一起絕對沒有問題,她也一定會願意的。可是,自己如果不把她放回去,高麗那個老頭子不會放過自己的,現在還不是跟他翻臉的時候,還是讓她回去住上一陣子吧,而且這樣,也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雖然現在還不行,可是日後我一定會接回你的。

  徐子陵看著發白的東方,忽然自言自語地道。

  翠山的山腳,有一座小山村,本來正如一貫的甯靜,可是讓數十騎奔馳如雷的馬蹄聲搞碎了。

  五六十個身穿武士服的騎士,正在揚鞭馳騁,旋風般直向這一個小山村而來。他們一個個弓馬精熟,就算在山村小道上也連連揚鞭,速度一點也沒有慢下來,蹄聲急如星火,村子里一干村人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就已經讓那一眾騎士沖了進來。

  村里幾只看門的犬只還沒吠兩聲,馬上就有幾個士兵張弓搭箭,一一射殺,手法熟練,乾淨利落,看來是弓馬俱熟的精兵。他們衣服各不相同,手中的刀劍槍戟也不相同,不過在他們的左臂之上,卻有一個相同的綠色掛巾,看來並非強盜,而是義軍。

  他們逐戶搜索,將嚇呆了的村人全部驅趕到村口的空地。他們態度蠻橫,語氣惡劣,村人稍慢即拳打腳踢,如某戶稍有看得上眼的東西,也哄搶而光。一時間,村子里雞飛狗走雞犬不甯,眾人呼兒叫女,哭爹叫娘的,聲音嘈雜震耳,好不悲慘。

  手臂掛著綠巾的騎士將村中男女分開,讓他們排成兩行,等待著一個看起來是頭領一般的壯漢的檢查。

  凡是那個頭領看中的精壯男子,那些綠巾士兵馬上就會將他們拉出來,如果哪個敢稍有反抗,即用馬鞭打個半死,再用繩索縛綁起來,一個個手連著手綁在一起。那些有妻子的,看到自己的丈夫將要讓人拉去做苦役,無不哭得死去活來,中有父母的,也無不掩面淚下。

  那幫綠巾士兵沒有絲毫憐憫和惻隱之心,根本無視這一場人間慘劇。

  那個義軍頭領挑完了壯丁,滿意地點點頭,又策馬向前,掃視了一眼那些婦人女眷,本來姿色平凡的鄉下婦人不可能入他的眼角,他正准備沒趣地離開,忽然看到一個躲在婦人之後的少女,神色大動,目中淫光大盛,驚喜萬分,馬鞭一指,沖著那個少女喝道:“你,就是你,出來!”

  那個少女顫抖著身子,正在躲避那個義軍頭領的目光,忽然聽到他看向自己,頓時嚇得魂不附體的。

  隨著那個頭領的馬鞭所指,幾個親衛士兵淫笑著沖進人群,拳打腳踢,驅開眾人,將那一個可憐的少女拉出來。那一個少女雖然有身布衣,可是身形婀娜,玉臉如璧,不但人長得清靈秀氣,而且手足纖細白膩,並不像一般鄉下的女子。

  那個頭領越看越心動,越看越滿意,直高興得哈哈大笑起來。

  一個相貌俊偉雙目神光隱現的青年士兵走了出來,向那個頭領行禮,然後帶點冷意地道:“杜總管曾有軍令,不得擄掠女人,不得奸淫婦女,否則軍令處置,祈老大如果現在放過這一個女子,屬下還可以當什麼都沒有看到。”

  他的話讓那個少女一怔,她想不到義軍之中還有人替她說話。

  那個頭領一聽,勃然大怒,道:“李靖!你敢管我的閑事?你只不過是執法團里小小一個外圍執刑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管我的閑事?老子跟杜總管打生打死打天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躲在哪一個角落吃奶,你馬上給我滾開!老子讓你隨軍,只不過是按規矩辦事,並不是怕你們執法團!”

  “你試試!”那個叫李靖的義軍冷哼道:“你敢搶走這一個女子,就算我不能治你,也會馬上報告上面。”

  “好膽!”那個頭領迫視李靖,可是那個李靖堅如磬石,冷如寒冰,那無情的目光直讓那個頭領打了個寒戰。邊上有個親衛拉了那個頭領一把,又小聲地在那個頭領身邊耳語幾句,那個頭領聽了哈哈大笑,揚起馬鞭指道面前的李靖道:“老子現在不是強搶民女,老子是將她明媒正娶,把她娶過來作妻妾,給她富貴,這樣總可以了吧?就是在杜爺的面前,也說得過去,哈哈哈!李靖,你給我站開些,不要阻礙老子娶這一個水靈靈的美人回去…哇哈哈……”

  那個李靖盯了那個頭領好一會,最後收回目光,也不去看那個少女,自行退回綠巾士兵行列之中。

  那個少女一看救命的人也幫不了自己,馬上一口咬在捉住她手臂的那個綠巾士兵的手上,一等那個士兵劇痛松手,立即拔足就跑。

  那個頭領也不在意,大手一揮,命令幾個親衛追上去。

  一個弱女子如何能跑得過如狼似虎的士兵?沒幾下,她就讓那些親衛追上了,他們好像貓捉老鼠一般戲弄著她,不時迫使她逃向東,又逃向西,不過總是留出一條出路,讓她不至于絕望,讓她不住地奔跑,消耗著她所剩無幾的體力。

  那個少女一看沒有辦法了,把心一橫,一頭向一個士兵撞過去,那個士兵將身一躲,讓她撞了個空,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

  那個少女再也沒有氣力爬起來了,她滿面泥灰,不過一臉堅決,她,就算是死也不會讓面前這些士兵帶走的,她知道,如果她被帶走是什麼下場,蹂躪,還有拋棄,最後是死亡。這一些落在女孩子身上的東西,她見過太多太多了,她完全明白那會是什麼後果。

  所以,她動了。

  她在懷中抽出了一把小匕首,高高舉起,用盡全身最後的氣力,將它用力刺下,插向自己的心窩。
第二十七章 奇怪來人

  

  這一下舉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算站在那個少女不太遠的那個綠巾士兵也阻之不及。

  那個頭領大驚失色。

  就連那個李靖也神色微微動容,顯然意想不到這一個外表如此柔弱的少女,竟然是這等剛烈之人。

  在眾人動容的神色之中,那把匕首飛插而下,直向那個少女的心窩而去。村民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們不願看見這一個人間慘劇的發生,雖然一定會發生,可是也是願意看見它的過程。

  一時間,村民們的心中既悲又痛。

  他們等了半天,才睜開眼睛去看那個可能已經倒在血泊中的少女,他們想最後看她一眼。讓所有村民驚訝的是,那個少女竟然沒有死。她還活得好好的,那把匕首沒有插在她的心窩之上,她更沒有倒在血泊之中。

  她沒有死。

  就連那個少女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在看著自己的雙手,雙手潔白如玉,上面皮膚細膩,在陽光之下,肌理還有一種柔柔的光澤,這是她的手,沒錯。這正是她的手,可是她手上的匕首呢?她手中原來那一把鋒利的小匕首呢?它怎麼不見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少女非常不明白。

  她的匕首不見了,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所以她活了下來。這一個活命的機會,並沒有讓那個少女快樂起來,因為這跟她本來的意願相違。

  匕首當然不會不明不白地消失,它沒有不見,只不過換了一個地方,換到了另一個人的手里。

  這一個人和那把匕首相反,匕首是無緣無故地消失,可是這個人相反,他無緣無故地出現,不知什麼時候,他就在那里了。雖然所有的人明明知道,就在一眨眼之前,那個人是沒有的,可是當他出現了之後,卻又都一起去懷疑自己之前的眼睛,那個人原來真的不在那里嗎?

  他沒有從天而降,也沒有在土里鑽出來,沒有由遠及近飛掠而至,沒有策馬狂奔勢如閃電般趕到,他似乎早就在那里呆著,不知呆了多久,可是一直沒有人注意到他似的,他就站在那個少女的身邊,靜靜地,手中有一把匕首,那個少女剛才用來自裁的匕首。

  這一個人的出現,不但那些綠巾士兵大驚失色,就連那個李靖,那雙眼睛也好像讓什麼刺傷了似的,眯了起來,強忍了一下,最後才眯成了兩根針似的,閃起了亮光,再看向那個人。

  那個人很年輕,比起李靖還要年輕得多,他的面目看不清楚,因為他不結冠,不束發,任由烏黑的長發飛瀑掛披雙肩,掩住他的大半面目。不過遠遠看去,他的身形修長,氣息清淡,整個人有一種讓人很舒服很安全的感覺。

  他的手如璞似玉,雖然要比女子之手大上很多,可是質地色澤和地上那個少女的玉手也毫不遜色,有一種古怪的肌膚。

  “你真的很勇敢,很堅強,看見你這樣,我很高興。”那個披頭散發的年輕人不理會任何人的眼光,低下頭溫和地對那個驚疑不定的少女道:“不過自殺是一件傻事,你不需要那樣做,今天不需要,日後也不需要,你只需要快快樂樂開開心心地活下去就行了。”

  “你是誰?”那個頭領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估算不出那個突然出現的年輕人實力深淺,一時不敢輕舉妄動。他一邊讓綠巾士兵向自己身邊聚集,一邊大聲喝問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跟我們江淮軍作對?”

  “你不要怕。”那個年輕人沒有理會他,只是溫聲地對地上那個少女道:“我最近有事要忙,所以來遲了一點點,不過還好,不算我遲得太多。你還好嗎?不要怕,我是來救你的,先起來再說好嗎?”他把手遞向地上驚訝地看著他的那個少女,將她輕輕地拉起來,幫她摘去頭上的一根草梗,最後微微一笑道:“先在這里乖乖的等一會兒,我先去打發他們。”

  “小心。”那個少女一聽,有些著急地道:“他們很多人。”

  “放心好了。”那個年輕人哈哈大笑道:“他們是很多人,可是人多不一定就強。你看,那邊有那麼多村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數是那些士兵的幾倍,可是他們又能做什麼呢?村里的人被打,他們麻木不仁地看著,自己的親人被抓,他們還是麻木不仁地看著,他們什麼都不做,不反抗,就像魯迅先生說的那樣,他們只是一具具行尸走肉,他們看見你讓人強搶,就要讓人汙辱,還是麻木地看著,何等悲哀!”

  “這些士兵也一樣,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而戰,不知道自己日後會怎麼,不知道當一名士兵的真正意義是什麼,只是麻木地聽從著長官的命令,做一些麻木的事,這樣的士兵,根本就沒有什麼戰力,又有何懼?”那個年輕人越說越好笑,最後暴笑起來,放縱而肆狂。

  “找死!”那個頭領惱怒無比,他現在可顧不得眼前這一個年輕人是什麼來頭,有什麼本事,他只想盡快地將他干掉,出出自己心中這一口惡氣。他大手一揮,命令士兵上前格殺那個年輕人,又讓幾名弓箭手准備放箭,他自己則悄悄地拉馬,准備一看不對就溜人。

  那個李靖非常好奇地看著正在狂笑的年輕人,他的手,正按在自己的腰刀之上。

  站得離那個年輕人最近的士兵向同伴示意,讓稍遠一點的那個同伴合擊這一個正在暴笑的年輕人。兩個人打個眼色,默契地拔刀撲上,刀光如練,一前一後,直向那個年輕人的頭頸砍去。

  “小心!”那個少女大急,恨不得沖上去拉開那個不設防的年輕人。

  那個年輕人笑聲不斷,忽然身形一旋,整個人滑入了一個後面那個士兵的面前,跟他面貼面地站在一起。那個士兵大驚,可是他的手在外,他的刀也在外,他能做的,除了向面前不過三寸的年輕人瞪眼之外,也許可以沖著他噴一口氣,如果他的口臭可以將那個年輕人熏倒的話,那就更妙了。

  可惜他沒有那個機會,因為那個年輕人的肩膀動了。

  他一肩頭撞在那個士兵的胸膛,那個士兵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胸膛忽然陷凹下去了一大片,耳朵里還聽到一種古怪的聲音。等他向後飛出去,後背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的時候,他忽然明白那些聲音是什麼聲音了,那些是骨頭折斷的聲音。

  就像後背那條脊梁骨一樣,前胸的肋骨也一定是折斷了。

  等那個士兵在痛極醒轉之後,看見自己的胸口有無數的骨刺破胸而出時,他就更肯定自己的判斷了。

  沒有人去關心這一個士兵的生死,因為,他不是自己。當一個人他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是不可能去關心別人的生死的。這就是人。

  原來那個同伴來不及驚嚇,來不及驚叫,來不及反應,已經讓那個身法詭異打法更詭異的年輕人整一個人抓了起來。他的命運和剛才那個綠巾士兵好不了太多,他還來不及向下面那個年輕人說明自己有嚴重的畏高症,就已經讓那個年輕人拋了起來,扔到半空之中。

  他不明白那個年輕人為什麼要這樣做,直到摔在那個年輕人的肩頭,再讓年輕人用力砸在地面上時,他馬上就完全明白了。

  他在那一刹那,也同時明白剛才那個同伴的感受。那就是痛苦,無盡的,不可忍受的痛苦。

  兩個士兵加起來完整的骨頭不會超過十塊,不過他們都沒有死,還活得好好的。

  他們想慘叫,狂嚎,可是血封住了他們的咽喉,他們甚至不能在地上滾來滾去,只能靜靜地躺著,有如一灘爛泥,慢慢地等待著死亡。不過,在那之前,他們得先忍受一些他們肉體不可能忍耐的痛苦。

  年輕人拍拍手,仿佛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他甚至還轉過頭向嚇得面色煞白的那個少女微微笑道:“你不要害怕,該死的是這些人,這些士兵,我只是將他們強加在別人身上的痛苦一次過還給他們,所以,你不用害怕!”

  “不…我不…害怕。”少女雖然說不害怕,可是牙關也顫抖了。

  她沒有想過眼前這一個看上去斯斯文文還有些柔弱的年輕人竟然是如此的厲害,他的攻擊是如此的狠辣和血腥,雖然他打過的那兩個士兵都沒有死,可是他們比死還要慘。因為他們還活著,在全身大多骨頭折斷之後,還不能馬上死去。

  “放…放箭…”還有一個人的牙關在顫抖,那就是那個義軍頭領。

  “嗖嗖嗖嗖!”十數支利矢破空而至,直向那個年輕人射釘過去,它們非常的精准,因為是訓練精熟的士兵他們的勁射。電光火石間,那些箭矢已經飛到那個年輕人的面前,那個年輕人沒有躲,一是因為那些箭支實在太快太急太勁;二是他不能躲。

  他的背後站著一個弱女子,他必須站著,乖乖地接那些勁箭。

  那個頭領已經開始意淫將那個年輕人射成一個刺猬,讓他死無可死之後,自己再拿把大刀奔向他的尸體將他狂砍成十八塊,發泄出自己剛才那口悶氣,最後將那個女子拖入樹林……

  李靖則不,他的目光更盛,變得有些狂熱,就像看見一件寶貝一般。
第二十八章 對話李靖

  

  年輕人沉身,伸臂,慢慢地伸出手,也沒有看那些迫體而來的箭支一眼,自顧用雙手在空中柔柔地畫了一個圓。

  正當所有的人以為他就要讓那些勁矢萬箭刺心而死的時候,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那個年輕人沒有死,那些箭支也沒有能刺到他的身上,甚至連頭發絲也沒有碰上,最近的一箭就要射到年輕的人鼻尖了,可是卻出奇地滑了開去。十幾支勁矢如同游蛇一般,頗有靈性地,慢慢地游了開去,如同蛇群遇著了雄黃一般,全部游離開去。它們在遠離了年輕人的身體之後,再由慢慢的游動滑行重新化作勁矢,發著尖利的急嘯,撲入遠處的地面,只留少許箭羽在外。

  那個頭領看得連眼珠子也要掉出來了。

  少女則歡喜得淚眼婆娑。

  年輕人站直身子,拍拍手,扭過頭去對那個少女道:“不要怕,只要你一路跟著我,誰也動不了你一根頭發。跟著我,知道嗎?”

  那個少女連連點頭,等那個年輕人舉步前行,她也怯生生地跟上。

  “你們還等什麼?快上!”那個頭領大吼,命令士兵一齊向那個正在前來的年輕人攻擊。十幾個士兵持著長戟沖了上來,又有十來個翻身上馬,拔出腰間的大刀,策動座騎,配合地面那些同伴進行攻擊。弓箭手們恐傷及自己人,而且在這樣的近程,目標移動太大,不利瞄准,他們翻身上馬,踢著馬匹,讓馬匹緩緩後退,拉開足夠的距離……

  “槍陣!”一個綠巾士兵大喝,十幾人馬上聚集在他的身邊,各人挺著手中的長矛長戟,一齊向那個年輕人沖鋒而去。

  他們快,那個年輕人更快,剛才他破箭那一手極其的緩慢,可是現在完全相反,極快。

  那些士兵還沒有沖出兩步,年輕人已經撞在槍尖上了,他游魚般滑入不可能鑽得進的槍陣之中,在人群之中最密集的地方轟破出來,也不停留,沖天而起,落在一匹沖近的快馬之上,再從第一匹馬背上彈射向第二匹馬匹。等他在十幾匹馬背上躍下,站在那個頭領面前沖著他微微地笑的時候,眾人還疑在夢中。

  可是這一個夢是惡夢,是一個充滿死亡和血腥的夢。

  馬上的騎士紛紛掉下馬來,雖然馬匹還在按照主人原來的意願在向前奔馳,可是馬上的士兵卻一個個墜下馬來。原因很簡單,他們沒有了腦袋。一些沒有了腦袋的士兵能安坐在馬上才怪呢!

  他們的腦袋沒有不見,只是灑落一地,滾得到處都是,他們沒有一個人的落點是相同的,不過死法倒是一致。

  那些擺槍陣的士兵不同,他們不但死法一致,就連倒斃的地方也同在一塊。他們的腦袋好好地安在自己的脖子上,沒有滾得一地都是,不過身體則一個個全部軟倒在地,躺倒地姿勢都出奇的相像。他們每一個人都用力地捂著自己的喉嚨,極力想封住那一個不知什麼時候就讓人割開的缺口,極力想封住那道噴射的血瀑,可是就算他們再努力,再掙紮,他們的魂魄還是飛快地自他們的齒隙間溜走……

  “你好嗎?”年輕人跟那個嚇得魂不附體的義軍頭領打招呼道:“看來你好像不怎麼舒服的樣子?生病了嗎?治病我最拿手了,特別是治頭痛。”

  “你是怎麼治頭痛的呢?”那個李靖問。

  “很簡單。”年輕人輕松地道:“如果一個人的頭很痛,就把他的頭砍下來,這樣一樣,保證他就永遠也不會再頭痛了。”

  “好辦法。”李靖哼道:“一個人的頭顱如果讓人砍了下來,的確是不會痛了。”

  “辦法雖好,可是卻很少喜歡這個效果明顯過程簡單的治療。”年輕人微笑道:“人們總是喜歡做些麻煩又不見效的東西。比如這位面色不太好的大老爺,如果我要用這種方法幫他治,保證他會……”

  “我沒有…病…沒有頭痛!”義軍頭領一邊盯著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一邊暗暗地踢馬,他口中大叫道:“這位朋友高姓大名,在江湖中有什麼寶號,不知跟我們杜總管是否久識?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少俠,還望少俠恕罪。”

  “你們沒有沖撞我。”年輕人不同意地道:“雖然你們想,可是還沒有,放心,我不會冤枉你們的。至于我的姓名,雖然我很想說,很想大肆地宣傳,恨不得天下都知道我,不過卻不願意告訴一個即使死去的人,因為太浪費口水。”

  年輕人一邊說,一邊緩步向那個義軍頭領走去,嚇得那個家伙屁滾尿流,馬上打馬狂奔。

  他飛馬而出,絕塵而去。

  可是年輕人卻沒有追,只是對著手中提著的一個人頭自言自語地道:“沒有了腦袋還能騎馬,不得不佩服你一秒鍾,你真是一個牛人啊!不過也證明一樣東西,你這個人想必平時就很少用腦。”他手中有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死不瞑目地翻著白眼,正是那個義軍頭領。

  年輕人這一舉動嚇得那個少女尖叫連連,她從來沒有看過這麼詭異的東西。

  剛才那些人在馬上紛紛倒地,她已經嚇得不敢睜開眼睛去細看了,可是一走近年輕人的身邊,就清清楚楚地看見他一伸手摘掉了那個頭領的首級,比一個瓜農在地里摘下一只瓜還要簡單。他摘下了還不夠,還提著對著那個死不瞑目的人頭說話,少女看到這樣詭異的情形,差點沒有嚇得一下子昏過去。

  她快嚇昏過去,可是李靖沒有。

  他的手用力地握著刀把,沉聲問道:“你用的那個武器到底是什麼?你是用什麼東西把祈老大的腦袋割下來的?”

  “好眼力。”年輕人轉回身,微微一笑道:“很少有人看得清我的出手,更別說看到我使用的武器,可惜我不能告訴你。”

  “因為我也是一個即將死去的人麼?”李靖的手緊握著刀把,手中的青筋爆起,他厲聲道:“那好,如果你要取李某的首級,就盡管試試,雖然我武功不如你,可是,我絕對不會束手待斃的!”

  “我什麼也沒說。”年輕人呵呵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連打魚的都說要網開一面,今天,我也學學他們這種風度,走吧,你們都走吧!除了你。”

  年輕人的手指點了一下李靖,示意留下來的人是他。剩余的那些士兵如蒙大赦,一個個拋刀棄劍,近馬的馬上翻身上馬,不近馬的與人共乘一騎,亂哄哄,急匆匆,驚惶惶,一陣怪風過境般打馬離開。李靖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艱難地吞著口水,他將刀緩緩地拔出來,慢慢地指向年輕人。

  戰,這就是他的態度。

  村人一看那些士兵逃走,連忙上去解開自己的親人,可是卻不敢高聲歡呼,驚恐得罪了面前那一個年輕的煞星,只敢偷偷飲淚而泣,與親人相擁一下,趕快拖他們遠遠離開。幾個婦人還大著膽子,做手勢示意少女跟她們走,自年輕人的身邊離開。

  少女雖然面帶驚嚇,可是卻固執地留下了。

  她不但留了下來,還幫那個李靖求情,對年輕人道:“這位少俠,多謝您仗義出手,救命的大恩大德,小女子終生沒齒難忘。唔,少俠,可否聽小女子說一句,這位李大爺不是壞人,剛才他就曾幫小女子……”

  “是嗎?”年輕人哈哈大笑道:“那麼他後來因為什麼原因不救你了呢?到底有什麼事比救人一命,比營救一個弱女子出苦海,讓她不受汙辱蹂躪更加重要呢?”年輕人隨手將那個血淋淋的人頭扔掉,上下看了李靖幾眼,道:“你可以告訴我答案嗎?”

  “可以。”李靖點點頭,堅定地道:“我只是一個士兵,而祈老大,就是你剛才殺的那個人,他是我的上級,杜總管軍令,上級如果沒有謀反之意,下級不得違抗上級的命令。所以,就算他的命令是錯的,我也必須聽從,因為那就是軍令。”

  “你們的杜總管不是說不得奸淫擄掠婦女嗎?”年輕人掏掏耳朵,隨意吹一下手指,悠悠地問。

  “祈老大他說會明媒正娶這一位女子,所以不能算奸淫擄掠婦女。”李靖說了一眼那個少女,緩緩地道。

  “你相信嗎?”年輕人反問道。

  “不相信。”李靖搖搖頭道:“如果祈老大他沒有實現他的承諾,我一定會殺了他,不過,在那之前,他還沒有違反軍令,我沒有辦法執行軍法。如果你沒有出現,我會盡量規勸他,讓他好好地待這位女子。”

  “好辦法。”年輕人哈哈大笑道:“我第一次聽到這麼有意思的話,你還真是一個妙人!我也佩服你!你為什麼不問問這一位女子,為什麼不問問她喜不喜歡那位祈老大?她願不願意嫁給那位滿面橫肉一看就知道是個禽獸的祈老大呢?”

  “我不願意!”少女的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急道:“我死也不願意!”

  “你聽聽!”年輕人呵呵笑道:“好了,不說那個過去的事,我問你一件別的事。我問你,你們的杜總管晃是瞎子?”

  “雖然我沒有親眼看過杜總管,可是絕對肯定,我們的杜總管不是瞎子。”李靖不知道年輕人為什麼要那樣問,不過還是小心回答道:“我們杜總管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袖手乾坤’,朋友想必也早有耳聞,只是不知為何這般輕言于他?”

  “你要聽明白別人話語真正的意思!”年輕人微微地搖搖頭道:“我想說的是,以你的人才,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可是那個豬一般愚蠢的祈老大,卻是一個頭領,這般不識人,不識才,你真的敢說杜伏威他不是一個瞎子嗎?”

  “李某才剛剛進江淮軍三個月,資曆尚淺。”李靖聞言,眼中精光一前而沒,面上有一種驚訝閃現,不過馬上隱藏起來,他輕聲道:“朋友如何會認為李某是一個人才呢?李某一個普通士兵,又有何大才可言!”

  “別的不說,就憑你的膽略和口才,就憑你的守律和執令,也足可以做得一軍之督。”年輕人根本不去看李靖,自顧道:“你在我出現之後,站了三種不同的姿勢,做出了五種不同的攻擊姿態,每一種都針對我的變化而變化,每一種都比之前的更加合理,更加准確。更重要的是,你對著我,擺出了防守的姿勢,顯示了你決戰的心意。不過,由我看來,你根本就不會防守的武功,你的武功應該屬于攻擊類型的,有敵無我有攻無守那種類型的,你想欺騙我,造成我的失誤,對嗎?”

  “你是怎麼知道的?”李靖聽了,覺得頭皮發麻,額角不知不覺冒出了汗水,他艱難地吞了一口水,問。
第二十九章 猜測身份

  

  “用眼睛看到的。”年輕人指指自己的眼睛,微微笑道:“你以為你可以在我的面前藏巧露拙嗎?雖然我不是什麼老江湖,雖然我很年幼無知,可是,我的眼睛沒有瞎,像你這樣出色的一個人,簡直就像陽光一般閃亮,無論你想如何掩飾,都無濟于事。”

  “那你想將李某怎麼樣?”李靖帶點不安地問。

  他不喜歡這樣,他不喜歡讓人洞察自己的全部,他不喜歡自己沒有一絲秘密整個人好像赤裸裸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于別人的眼光之中。如果換成是別人,不是面前這個年輕人,他一定會殺掉那個人,他不能讓人知道自己太多的秘密,可是現在,他沒有任何辦法。

  他不可能是這個年輕人的對手,無論武功還是心智,這個年輕人不但有詭異的武功,有洞察入微的慧眼,還有神秘得無可估量的心智。

  天下間,在同齡之中,除了那一個人之外,恐怕再沒有人比面前這一個年輕人更加出類拔萃了。

  李靖看著面前這個年輕人,心中暗暗驚歎。

  “你說杜伏威不是瞎子,可是你到他那里三個月還是一個普通的士兵,那麼就是你不露才干了。”年輕人沒有理李靖,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著李靖道:“你投在他帳下,為什麼不秀出你的本事呢?你為什麼不想杜伏威重用你呢?你為什麼會甘于做一個普通的士兵呢?我想來想去,只有兩種可能!”

  “那兩種可能?”李靖知道自己不能問,可是忍不住。

  “第一種可能,杜伏威或者他手下的什麼人是你的仇人,你來這里,不是為了做官,不是為了前程,而是為了報仇。這是其中一種可能,而且是比較小的可能。”年輕人推測道。

  “第二種可能呢?”李靖並沒有反駁,只是一臉平靜地問。

  “第二種可能,你是臥底,或者不好聽地說,你是奸細。”年輕人看了一眼李靖道:“你可能是別的勢力里派出來杜伏威軍中臥底的暗探,只有這一種可能,你才不能顯露你的才干,而是要默默無聞地做一個普通士兵。”

  “那你認為我應該是那一個勢力的臥底呢?”李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平靜地看著年輕人,看了好一會,才緩緩地問。

  “一個有足夠大,大到日後可以打杜伏威他那江淮軍主意的勢力。”年輕人微微一笑道:“如果是一般的小勢力,根本就不可能有能力吞掉杜伏威的勢力,更加不可能將一個如此有能力的人派來做密探!只有極大實力的勢力,旗下猛將如云,謀士如潮的勢力,才會派出像你這樣的人來做杜伏威的暗探,才有可能派得出像你這樣的人才。能比杜伏威更加強勢的,天下間不過廖廖幾個,四閥,瓦崗寨翟讓,河北竇建德,山東王薄等等幾人。”

  “王薄太老,而且是杜伏威舊主,不可能。”年輕人繼續推理道:“如果他有像你這等人才,不可能杜伏威不知道,而且不可能不防。河北竇建德太遠,而且高士達死後,百廢待興,也是他收羅帳下眾人的時候,斷不會放出一個人才到別處做臥底的,所以,他也不可能。”

  “那我是瓦崗寨翟讓的人?”李靖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

  “不是。”年輕人搖搖頭道:“這位姑娘是瓦崗寨翟讓的人,你根本就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你,所以說,你應該不會是瓦崗寨的人。”

  “你怎麼知道我是瓦崗寨的人呢?”少女奇怪了,轉動了下烏黑精靈的眼珠,問。

  “因為這把匕首。”年輕人自懷中掏出那把小巧又鋒利的匕首,還回給那個少女道:“上面一面刻著‘贈愛女’,另一面刻著‘無瑕’,這想必就是瓦崗寨大龍頭翟讓送給他女兒翟嬌翟無瑕的匕首。”

  “她,她竟然是翟嬌?翟讓的女兒?”李靖面容大動,神色大變,道。

  “不是。”年輕人搖搖頭道:“聽說翟讓的女兒有兩大,一個身形大得嚇人;二是脾氣大得怕人。像她這樣一個水靈靈又溫柔柔的一個小姑娘怎麼可能是翟嬌呢?她應該是她的心腹女婢吧!對嗎?小姑娘?還沒有問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麼好聽的名字啊?”

  “小婢名叫素素。”少女向年輕人福了一福,恭聲道:“少俠真聰明,這樣都可以猜得到人家的身份。”

  “好名字。”年輕人哈哈大笑道:“叫素素很好聽,我喜歡。你先等一等,好嗎?”

  “就算我不認識她,也不等于不是瓦崗寨的人。”李靖沉聲道。

  “有道理。”年輕人點點頭道:“不過還有一點,如果你真的是瓦崗寨的人,你會是那一邊的呢?是大龍頭翟讓這一邊的,還是蒲山公李密這一邊的呢?假如你是翟讓的人,翟讓現在讓李密的強勢所迫,恨不得變出幾個心腹人才來用,打壓李密,自然不會將你送出去了。”

  “那我是李密的人不行嗎?”李靖反問道:“我跟李密同姓,可能會是他的族人,這應該有可能吧?”

  “有可能。”年輕人同意道:“不過理由不足,李密現在一心超越翟讓,四處開戰,正和張須陀開戰,斗得難分難解,如何會還有余力外派大將?而且他一日未謀取瓦崗寨龍頭之位,又如何會想到吞並天下?又如何會想到吞並杜伏威這等巨大強盛的勢力?”

  “那這麼說,我一定是四閥中人了?只是不知我該是那一閥的人呢?”李靖帶點冷笑地反諷道。

  “四閥大家大族,人才輩出,屢世顯官,他們之中有人武功蓋世,有人精于治國,有人精于謀略。”年輕人微微一笑道:“四閥乃是當世最強的勢力,雖然名歸大隋,其實自主,楊廣就算有心,也鞭長莫及。如果不是四閥之內的人,還真派不出像你這樣的一個人才來。”

  “那你說說,我是屬于那一閥的?”李靖不以為然地道。

  “宇文閥不可能。”年輕人道:“宇文閥乃異族之人,漢化再深,信賴的也是自己的族人,絕對不會放心讓像你這樣的一個人才來成就他們日後的大事,再說,像你這樣的人,也不一定願意幫助他們那些異族人。”

  “宇文閥不可能,那我是獨孤閥的?還是宋閥?或是李閥?”李靖反問道。

  “獨孤閥也不可能。”年輕人看了一眼李靖,微笑道:“獨孤閥過于注重武力,又與宇文閥長期相斗,加上久安于楊廣庇護之下,不會招攬一些武力雖然不是一流高手可是謀略高深的人,他們長期生活在國都,生活在天下腳下,深恐失去天子的寵信,所以,他們也是不可能會有你這樣的人的。”

  “……”李靖這里終于不再出聲了,他現在心里有點打鼓。

  他害怕面前這一個年輕人,打心里害怕,單單憑看上一眼,單憑自己的動作反應與言語,就可以推理出這麼多東西,這一個年輕人實在太可怕了。就是那一個人,那一個天命所歸的人,還沒有面前這一個年輕人的反應,還沒有這一個年輕人的眼光。

  “宋閥也不可能。”年輕人看了一眼正在冒汗的李靖,緩緩地道:“宋閥最為堅持漢人正統,堅持排除異族,同時還是南人,他們向來只有守成一隅的勢,沒有向北發展的可能,所以,就算他們有你這樣的人才,也不會派來杜伏威這里做臥底,而是派去李閥或者河北竇建德這兩地做臥底更有可能。杜伏威失敗了對宋閥有什麼好處呢?暫時來說沒有,如果宋閥家主想向北上發展,杜伏威的江淮軍不但不能失敗,還要繼續不斷強大下去,來搞亂北地的局勢走向,和周邊的勢力斗得你死我活,耗盡北地群雄的元氣,宋閥才會有希望!”

  “那,那你說我是李閥之人?你憑什麼斷定我就是李閥之人?是因為我也姓李嗎?”李靖滿頭大汗,他強裝鎮靜地問。

  “不。”年輕人搖搖頭道:“我想,跟你姓氏應該沒有太大的關系。”

  “那你為什麼那麼肯定說我是李閥之人呢?你又是根據什麼推斷的呢?”李靖問。

  “你真的想聽嗎?”年輕人微微一笑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就試推理一下好了。李閥一直是皇親國戚富貴之家,久居太原,與突厥人相互通商,關系良好,馬匹更是品種精良,數量充足,因為是一方守軍,所以士兵也是四閥之首,而且訓練有素,他們精兵良馬,正是放眼天下間最優勝的勢力。”

  “因為這樣,所以很多有識之士就紛紛來投,加上暗暗聚彙一些不願在朝為官或者由朝庭不容的奇人異士,他們有足夠的金錢和勢力,個人行為上又有一點點禮士謙恭,所以應該有不少人才對他們很有好感,而且抱有很大的希望,覺得他們會是日後的明主。”年輕人看著李靖,正容道:“李家閥主李淵,表面漁色懦弱,其實深懂隱忍之道。其弟李神通,更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手和豪傑,仗義疏財,急公好義,江湖人人伸手誇贊。李淵有子三人,有大子李建成,智勇雙全,屢立戰功;二子李世民,六歲就有相士稱為日後濟世安民之人;三子李元吉,武功卓越驚人,為後生一代中之皎皎者。”

  “三人如其父李淵一樣,各人都四處招攬人才,以等待日後時機。”年輕人笑笑道:“不知你是三人之中那一個俊傑的屬下呢?”

  “你…為什麼不認為我…我是李閥之主李淵的屬下?”李靖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問。

  “因為李淵不夠聰明。”年輕人哈哈大笑道:“李淵一直受到楊廣打壓,早年的生活不盡人意,後來楊廣無力,他才稍有起色,他是一個及時行樂的人,現在可能正享受著難得解脫,這歡愉的人間極樂。現在的李淵恐怕正樂不思蜀,不,樂不思天下!又如何會長遠到派你來杜伏威的身邊潛伏以待日後呢?”

  “……”李靖又無語,他想辯駁面前這一個年輕人,沒有辦法,因為他說得有道理。

  “大子李建成雖然表面謙恭,可是內里傲物,而且睚眦必報,恐怕不會是你挑選的明主。”年輕人下猛藥道:“三子李元吉年幼,而且氣血方剛,自持勇力,想必也不會是你心中效勞的人選。所以說,你效力的人選取只有一個,那就是李淵的次子,那個六歲時就有相士說他長大能濟世安民的李世民!”

  “什麼?”李靖此時大為震驚,動容驚叫起來。

  “聽說李世民雄才大略,年紀輕輕就懂尊師重道,禮賢下士,心胸廣闊能容天下,智慧如海浩煙云,是日後天下一統的明君人選。”年輕人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該是他旗下秘密設立的‘天策府’中的一員,是不是啊李靖李英雄?”

  李靖簡直驚呆了,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秘密隱藏的身份竟然可以讓人一眼看穿。面前這一個年輕人,他是如何知道‘天策府’的?他是如何知道李閥里面那麼多東西的?他到底是誰?

  年輕人伸手向那一個叫素素的妙齡少女,道:“素素,如果你不嫌棄,讓我送你回去吧?如果你相信我這個陌生人的話,跟我一起上路好嗎?”

  “我相信你。”素素驚喜地點頭,一看年輕人舉步前行,連忙向呆呆的李靖施了一禮,快步追上去。

  “等等,你叫什麼名字?”在呆滯中反應過來的李靖向走遠了年輕人大聲喊道:“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個年輕人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我叫徐子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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