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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 24個比利-全書完

[社會] 24個比利-全書完

第一部:混亂時期

第一章

(1)
1977年10月20日星期六,俄亥俄州立大學校警警長柯約翰,派出許多警力守護整座醫學院,警車和徒步警員到處可見,建築樓頂上也都有荷槍實彈的武裝警察監視。婦女們已接獲警告不可單獨外出,尤其是在進入車內時,更要留意附近是否有任何可疑男子逗留。

八天之內,已發生第二宗校園年輕女子在鎗口威脅下遭綁架的案件,時間都是在早晨八點至九點之間。第一位受害者是25歲的眼科學生,第二位是24歲的護士,她們都被載到荒郊野地先遭強暴,繼而被迫去銀行兌現支票洗劫一空。

報紙上刊出嫌疑犯的素描畫像,數以百計的電話打到警察局,通報了不同的名字及描述,但都是捕風捉影,全無參考價值。目前仍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及可疑嫌犯,校內的緊張氣氛日益高漲,尤其是當學生代聯會及社區委員要求警方立即逮捕「校園之狼」時,柯約翰的壓力就越來越大。

柯約翰將這個案子交給巡佐白艾里負責,率性自我的白艾里在1970年就讀州立大學時,便因校園暴動導致校園關閉一事而與警方有所接觸,當年他一畢業即被校警隊網羅。

當柯約翰和白艾里查看嫌犯的素描畫像及兩位受害者提供的資料時,他們有一項共同發現,即做案者似乎是單身漢、美國白人,年紀大約是23歲至27歲,體重介於175至185磅之叫間,棕色或紅棕色頭髮;兩案之中,嫌犯均著棕色運動外套、牛仔褲及白色運動鞋。

第一位受害者名叫戴凱莉,他記得嫌犯戴手套,持左輪鎗,眼睛會不由自主地飄來飄去,她認為那是眼球震顫症的跡象;當時,他先用手銬銬住她,推進她的車內,載到郊外強暴她。強暴後,他警告她不得向警方說出他的特徵,否則會對她不利,為了表示所言不假,他還從她的筆記本上抄下幾個名字和住址。

魏達娜是第二位受害者,她身材不高但非常豐滿,她說嫌疑犯帶手鎗,指甲縫裡有一些東西,不是油污或髒東西,而是某種油漬,他曾說過他的名字叫菲爾,口裡直說髒話,戴一副棕色會變色的太陽眼鏡,沒能看見他的眼睛;他同樣也記下她親友的名字,並且警告她,如果指認他的話,她或她的親友就會遭到他兄弟們的報復。她和警方都認為,那只是虛張聲勢而已。

在兩次作案的手法中,有個明顯的差異讓這兩位警官搞迷糊了:第一位嫌犯留有一撮整齊的八字鬍,而第二位嫌犯的鬍子大概有三天沒刮,但未留八字鬍。

白艾里笑了笑,「我猜嫌犯在第一次犯案後,就將八字鬍給剃掉了。」

在哥倫布市警察局內,麥妮可警探屬於「性暴力犯罪特勤小組」的一員,10月26日星期三下午三點來到警局上班,她剛從拉斯維加斯休了兩個星期假。第一班值勤的格林姆警探告訴她,他剛送一位年輕的強暴受害者去俄大醫院。由於這是麥妮可負責的案件,因此他交待她有關的細節。

倪波莉是俄亥俄州立大學22歲的學生,當天早上八點,她在居住的公寓靠近大學校園的地方被綁架,當時她正好停妥她男友的藍色汽車,突然被人押進車內,被逼著開到鄉下無人的地方遭強暴。後來,又被迫開車回哥倫布市兌現兩張支票,接著又載他回到大學園區。

麥妮可與她的伙伴貝艾捷警官開車前往俄大醫院,與倪波莉會談。

倪波莉告訴她們,綁架的嫌犯自稱是「恐怖份子」,後來又說他是個商人,開的是馬莎拉蒂轎車。倪波莉答應警官,在接受當天的治療後,她會陪同警官去搜查她曾被強迫前往的地方,但由於天色昏暗,因此她已經無法找到該地點,她同意明天早上再試試看。

刑事組的鑑識人員在倪波莉的車上找尋可疑的指紋,他們順利發現三處清晰的指紋痕跡,可用來比對任何將來找到的嫌犯。

麥妮可與貝警官開車載倪波莉前往刑事局,要她描述嫌犯的面部特徵,以便警方畫出嫌犯的面像;然後麥妮可又要求倪波莉看一疊男性白人犯罪的口卡相片,每疊有一百張,她一共看了三疊,但都不是。經過一天七個小時的折騰之後,天色已晚,她也累了,當天的工作就此打住。

第二天早晨十點十五分,刑事組值早班的警探們載著倪波莉前往達拉瓦郡,此刻她記起當時的情景,她引導警探前往她被強暴的地點。警探在池塘旁找到九厘米的子彈匣。她告訴警探,嫌犯曾開過鎗,將一些啤酒罐射進池水中。

當他們返回警察局時,麥妮可剛巧來上班,她帶領倪波莉進入一個小房間,再給倪波莉看另外一疊相片,隨後將門關上,讓倪波莉一個人留在房內。

幾分鐘後,白艾里與第二位受害者魏達娜護士到達刑事局,他也要魏小姐去看罪犯的相片。白巡佐與柯警長決定也預備讓那位眼科學生受害者出面指認嫌犯。

麥警探讓魏達娜坐在沿著檔案櫃長廊的桌子旁,給她三疊嫌疑犯的相片。「我的天哪!」她大叫道,「外面真有這麼多性罪犯嗎?」白巡佐與麥警探在一旁等待,魏達娜一張接著一張看,看到一半時,魏達娜對其中一張年輕瀟灑留有落腮鬍,兩眼呆滯的男子相片遲疑了一會見,她從椅子上跳開,椅子幾乎翻倒。「就是他,就是他!我很確定!」

麥警探要她在相片的背面簽字,然後再從該嫌犯的身份證號碼中查出嫌犯的名字,她記錄了下來:「威廉.密里根。」他是個前科慣犯。

然後,麥警探將指認出來的相片混入倪波莉還未看過的相片堆裡。這時,麥妮可、白艾里、布朗遜以及貝警官也進入房間。

麥妮可已感覺倪波莉知道自己可以從這疊相片中找到嫌犯了,她仔細端詳每一張相片,看到一半時,麥妮可發現自己有點兒緊張,如果倪波莉能夠挑到同樣一張相片,想要逮捕「校園之狼」便非難事了。

倪波莉看了一眼威廉.密里根的照片,然後繼續翻看下一張,麥妮可警探感到自己的肩頭和手臂都不斷緊縮;只見倪波莉又再次把威廉.密里根的照片翻回來看一次,那是個年經留有落腮鬍的男子。「好像就是他,」她說道:「但我不太確定。」

白艾里對於向法院申請拘提威廉.密里根的拘票有些猶豫,雖然魏達娜已肯定他就是強暴犯,但因為該照片是三年前拍的,他不願匆促下定論,並要求等到指紋比對報告書出來後再說。布朗遜警探則拿著威廉.密里根的身份證號碼,到一樓罪行鑑識組去比對從倪波莉車上採得的指紋。

麥妮可對這些拖延非常生氣,她認為已經找到嫌疑犯了,希望立刻將他逮捕歸案,但因為受害人倪波莉並未確切指認出凶嫌,所以除了等待之外也別無他途。兩個小時後報告出來了,汽車後座車門外的玻璃上所採得的右食指、右小指以及右掌的指紋確為威廉.密里根的指紋。比對結果完全相符,是一模一樣的指紋,這已經足以呈堂做證了。

白艾里和柯警長仍然有些顧慮,為了確認萬無一失,他們在前往逮捕嫌犯之前,又再要求一位專家鑑定指紋。

由於威廉.密里根的指紋與受害人車上採得的指紋相同,因此麥妮可警探決定申請綁架、搶劫與強暴的拘票,她要求逮捕嫌犯,然後再將嫌犯與其他人站在一起讓倪波莉指認。

白艾里巡佐向柯約翰警長報告此事,但柯警長堅持一定要得到專家的比對之後才採取行動,只需花費一、兩個鐘頭時間,凡事謹慎為妙。當晚八點鐘,該專家確定那就是威廉.密里根的指紋。

白巡佐說:「好了,我要申請綁架拘票,這是在校園內發生的唯一罪行──屬於我們的管轄範圍,強暴地點並不在校園內。」他查閱了一下罪行鑑識組所提供的資料:威廉.密里根,22歲,六個月前自俄亥俄州立利巴嫩監獄假釋,記載的地址是俄亥俄州蘭開斯特市春日街933號。

麥妮可要求霹靂小組支援。不久,即見霹靂小組成員在性暴力犯罪特勤小組辦公室前集合,擬定行動計劃。他們要知道的是,有多少人與比利住在同一棟公寓裡;兩位遭強暴的受害者均指稱他是個恐怖份子,而且還曾經在倪波莉的面前開鎗射擊,他們必須假設嫌犯有武裝,而且該行動是一項具有危險的任務。

霹靂小組的克拉格警官建議耍花招──派人捧著必勝客比薩的外送紙盒,假裝該地址有人訂比薩,當威廉.密里根開門時,克警官即可觀察室內的情形。後來,這項計劃被採納了。

但是,當白巡佐看到嫌犯的地址時,他覺得十分迷惑,一位假釋犯為什麼會遠從蘭開斯特市經過四十五哩到達哥倫布市,在兩個星期內幹下三件強暴案?他總感到有些不對勁。在他們離去前,他拿起電話撥411,查詢是否有比利的新地址,他聽了一會兒後,寫下新地址。

「他搬家了,地址是雷諾斯堡舊里維通街5673號。」白巡佐做了以上的宣佈,「開車大約十分鐘就可到達,在城東,這樣應該就比較合理了。」

這時,每個人看來無不鬆了一口氣。

九點整,白巡佐、柯警長、麥警探、貝警官以及來自哥倫布市的四名霹靂小組警員分乘三輛汽車出發。高速公路上由於濃霧,能見度極差,只能以每小時廿哩的速度前進。

霹靂小組成員最先到達目的地,平常只需十五分鐘的車程,卻耗去了他們一個小時的時間,然後又在複雜的街道中穿梭來回,花了十五分鐘才找到正確的地址。當他們在等候其他人員時,霹靂小組成員已與一些鄰居交談過了。比利居住的公寓內有燈光。

當警探與校警到達時,每個人都就定位;麥妮可警探隱身在中庭右側的位置,貝警官在大樓四週巡視,另外三位霹靂小組警員則在另一側佔好位置,白巡佐和柯警長跑到大樓後方,爬上雙層可移動的玻璃門上。

克拉格警官從車子的行李廂取出必勝客比薩的外送紙盒,盒子上面用黑筆潦草地寫著:《威廉.密里根──舊里維通街5673號。》他將上衣從牛仔褲中拉出,蓋住腰間的左輪手鎗,朝面向中庭四扇門中的一扇走去,按下門鈴,沒有回音,再按一次,聽到房內有一些聲音,他擺出不耐煩的姿勢,一手捧著比薩,另一手放在屁股靠近配鎗的位置。

在屋後藏身的白艾里,看見一位年輕人面對一臺大型彩色電視機,前門左邊有一張紅椅子,起居室和餐廳呈L形,並未看見有其他人,看電視的年輕人從椅子上站起來去應門。

當克拉格再次按門鈴時,看見有個人從門旁的玻璃窗上窺視他,門開了,一位年輕英俊的男子正在瞪他。

「這是您要的比薩。」

「我沒訂比薩呀!」

克拉格試著要看清公寓內的狀況,結果從打開簾子的玻璃窗中看到白巡佐。

「這是您的地址。密里根先生是您的名字嗎?」

「不是。」

「一定是這兒的某個人打電話訂的。」克拉格這麼說,「那麼……你是誰?」

「這是我朋友的公寓。」

「你的朋友在哪裡?」

「他現在不在。」他用遲鈍結巴的語氣回答。

「一定是有人向本店訂了比薩,是威廉.密里根先生,地址也沒錯。」

「我不知道,鄰居應該認識這個人,或許他們可以告訴你,或者比薩是他們叫的。」

「你帶我去好嗎?」

年輕人點點頭,走到隔壁房門,敲敲門,等了一會兒再敲一次,沒人應門。

突然間,克拉格把比薩盒丟到一旁,迅速拔出手鎗,頂住年輕人的頭。「別動!我知道你就是威廉.密里根!」他用手銬銬住他。

這位年輕人一臉茫然的表情。「怎麼回事?我又沒做錯什麼事呀!」

克拉格用鎗抵住他的背,另一隻手緊抓長髮不放。「回屋子裡!」

當克拉格推他進入公寓內,其他霹靂小組成員便一擁而出,圍在他四週.白巡佐和柯警長這時也來到房裡與大夥兒會合。

麥妮可警探將照片取出來,發現照片中的比利頸子上有一顆痣。「他頸子上也有一顆痣,同樣的面孔,就是他沒錯。」

眾人把比利推倒在紅椅上,卻發現他直視前方,眼神恍惚。鄧普西警員彎下腰查看椅子下的東西。「這兒有一支鎗。」他邊說邊用鉛筆把鎗推出來,「史密斯九厘米連發手鎗。」

一位霹靂小組成員將電視機前的棕色椅翻過來,找到彈匣和裝有子彈的一只塑膠袋,但鄧普西叫他停住。「別動,我們只取得逮捕令,沒有搜索令。」他轉向比利,「你准許我們繼續搜嗎?」

比利只是迷惘地看著他們。

柯警長知道他並不需要搜索令查看是否有其他人躲在別的房間裡,於是進入臥室,在一張未整理的床舖上看見一件棕色的運動外套,房內是一團糟,地板上到處都是未洗衣物;他又查看未關上的衣櫥,衣櫃上有魏達娜和戴凱莉的信用卡,還有一些從女人那兒取來的一些碎紙;抽屜內有一副棕色會變色的太陽眼鏡和一只皮夾子。

他把情形告訴白巡佐,白巡佐當時位在餐廳改裝成的工作室。

「你看看這東西,」白巡佐指著一幅大型畫像,畫中的人物似乎是一位皇后或十八世紀的貴族婦人,身穿藍色鑲花邊的華麗服裝,坐在鋼琴旁,手上捧著樂譜;畫像真的是唯妙唯肖,畫上的簽名是《威廉.密里根》。

「真漂亮!」柯警長說道,他看了一些靠在牆上的其他幾幅畫,還有作畫用的刷子和畫材。

白巡佐猛拍自己的腦袋。「魏達娜說嫌犯指甲縫有一些油漬,現在我知道了,他畫過畫。」

麥妮可走到年輕人那兒,他還坐在椅子上。「你是威廉.密里根,對不對?」

他看著她,眼中有些迷惑。「不是。」他喃喃回答。

「那些漂亮畫像是你畫的嗎?」

他點點頭。

「那麼,」她露出微笑接著說,「上面的簽名是「威廉.密里根」不是嗎?」

白巡佐這時也走到年輕人面前,「比利,我是校警隊的白巡佐,你願意與我談談嗎?」

沒有反應,臉上看不到戴凱莉描述過眼睛飄來飄去的表情。

「有沒有人告訴他的權利?」沒人回答。因此,白巡佐取出權利卡大聲唸出來,他要確定他知道自己的權利。「比利,你已被控告綁架校園中的女孩,可不可以告訴我們發生的經過?」

比利看著上方,一臉彷彿受驚的模樣。「發生了什麼事?我傷害過任何人嗎?」

「你說其他人會為你採取報復行動,你說的那些人是誰?」

「我希望我沒傷害到任何人。」

當一位警員正要進入臥室時,比利注意到了。「別踢那個箱子,你會被炸翻!」

「炸彈?」柯警長立刻問。

「可以指給我們看嗎?」白巡佐問。

「就在裡面……」

比利慢慢站起身來走向臥室,在臥房門口停住,朝梳妝台一旁的一只小紙箱點點頭,當白巡佐前往查看時,柯警長留下與比利站在一起,其他警員則站在比利後面的走道上擠成一堆,白巡佐跪在小紙箱旁,透過紙箱上蓋的縫隙,可以看見電線和鬧鐘之類的玩意兒。

他退出房間,並向鄧普西警官說道:「最好叫爆破小組過來處理,柯警長和我要回警局,比利跟我們一道去。」

柯警長駕駛校警車,霹靂小組的一名成員坐在他旁邊,後座則是白巡佐和比利。一路上,他並未回答有關強暴的案子,他只是身體往前傾斜,由於手銬銬在背後,看來十分頹喪,口中還說著一些不連貫的話語:「我哥哥史都華已經死了……我傷到別人沒有?」

「你認識那些女孩嗎?」白巡佐問他,「認不認識那位護士?」

「我母親是護士。」比利喃喃說道。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到大學校園裡尋找下手對象?」

「德國人會追殺我。」

「比利,談一下曾經發生了什麼事好嗎?是不是護士的長髮對你很有吸引力?」

比利瞪著他,說道:「你這個人很奇怪。」然後又說:「如果妹妹知道的話,會恨我的。」

白巡佐放棄了。

他們到達警察局,一行人自後門進入到達三樓審訊室;白巡佐和柯警長進入另一間辦公室,協助麥妮可警探進行搜索票的準備事宜。

十一點卅分,貝警官再次將權利唸給比利聽,並且問他是否願意簽署棄權,比利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貝警官說:「比利,你聽清楚了,你強暴過三個女孩,我們想知道其中的細節。」

「是我做的嗎?」比利問道,「我傷害了任何人嗎?如果是的話,我很抱歉。」

語畢,比利便不再說話了。

貝警官帶他到四樓鑑識室,打算要他按捺指紋、拍照。

當他們進去時,一位身穿制服的女警員抬頭看了一眼,貝警官抓起比利的手正要按手印,結果比利突然推開他,彷佛受到驚嚇一般,躲到另外那位女警察的背後尋求保護。

「他大概在害伯什麼!」她這麼說,然後轉身面向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她輕聲細語,好像是在對一位小朋友說話。「我們必須採下你的指紋,你聽懂我說什麼嗎?」

「我……我不要他碰我。」

「沒問題,」她說:「我來做,可以嗎?」

比利點頭同意了,他讓她按下指紋;拍完照,由另一位警官他帶進入拘留室。

當搜索票表格填妥,麥妮可警探便立刻打電話給韋斯特法官。聽完了麥警探蒐集到的證據,並且顧及事件的急迫性,韋斯特法官要求麥警探去他家。當天凌晨一點卅分,法官簽署拘票,麥警探立刻開車冒著濃密的大霧返回比利的公寓。

後來,麥警探打了一通電話給機動犯罪現場鑑識小組。清晨兩點十五分,該小組到達公寓,她亮出搜索票之後便開始展開搜索。他們將罪犯公寓中所取得的物品列了一份清單:

衣櫃──現金三百四十三元、太陽眼鏡、手鎗、鑰匙、皮夾、威廉.席姆斯及威廉.密里根的身份證,另外還有魏達姆的計算本。

壁櫃──魏達姆及戴凱莉的萬事達信用卡,魏達姆的醫院掛號證,倪波莉的照片,裝有五發子彈的25口徑自動手鎗。

梳妝台──記載倪波莉姓名及地址的3.5 x 11的紙條,紙是從她筆記本上撕下來的。

掛板──彈簧折刀,兩盒粉。

抽屜──威廉的電話費帳單、史密斯手鎗皮套。

紅椅下方──史密斯九厘米手鎗、彈匣、幾發子彈。

棕色椅下方──裝有十五發子彈的彈匣,以及一只裝有十五發子彈的塑膠袋。

回到警局後,麥妮可將所有證物轉交給證物記錄組,經過登記後送交保管室。

「這些玩意兒已夠定他的罪了。」她這麼說。

比利畏縮在小牢房角落裡.全身抖得很厲害,突然發出一陣輕微的硬塞聲便暈了過去。一分鐘之後,他張開眼睛,驚慌地看著四週的牆壁、廁所和床舖。

「我的天哪!」他高聲大叫,「又來了!」

他坐在地板上,兩眼無神,隨後看見角落上的蟑螂,一臉茫然的表情消失了,兩腳交叉,腰向前彎,兩手托腮。當他在觀看蟑螂繞著圈子跑時,好像小孩一般笑了起來。

*****

(2)

幾個小時後,比利甦醒過來了。這時,一群警探前來帶他走出牢房,和另外一位高大的黑人銬在一起。一群犯人被帶離大廳,走下階梯,從後門出去到達停車場,被送上駛往富蘭克林郡立監獄的囚車。

囚車駛入哥倫布市的商店區,前往位於市中心新近建造完成的監獄。監獄是兩層樓建築,向內伸展的外牆非常堅固而且沒有窗戶,在兩層樓的中庭豎立了一尊富蘭克林總統的塑像。

囚車駛進監獄後側小巷,停在有厚鐵柵欄的門前,從這個角度可以發現,監獄是一棟緊鄰富蘭克林郡司法大廈的建築物。

鐵欄柵門正往上捲起,囚車開進去,鐵門隨之關上,戴手銬的囚犯魚貫步下囚車,停在監獄兩扇大鐵門之間。比利已經從銬住的手銬中開脫了,他一個人留在囚車內。

「快下車,威廉.密里根!」警員大叫,「去你的強姦犯,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

當初與比利銬在一起的黑人說道:「這不關我的事,我發誓是他自己弄開的。」

獄門突然打開,六名囚犯在監獄的走道上集合,從圍起的鐵條間可以看見控制中心──監視器、電腦終端機和十幾名身穿灰色警察褲子或裙子,以及黑色上衣的男女警察。當身後的外門關上時,內部的鐵條門開啟了,囚犯們一一被帶進去。

大廳裡到處是身穿黑色襯衫的人走來走去,電腦終端機的鍵盤聲此起彼落。在入口處,一位女警員拿著一只牛皮紙袋,「值錢的東西放進去!」她叫道,「戒指、手錶、珠寶、皮夾。」當比利將口袋的東西掏空之後,她連他的外套也拿走,並且在交給保管室的警官之前,還仔仔細細搜查了夾克的夾層。

另外一位年輕警員又再次更謹慎地進行搜身,然後比利便與其他囚犯待在等候室內,等候登記和分發牢房的作業,那個黑人靠到比利身旁說:「我想你大概是個大人物,居然能從手銬中脫逃,現在看看能否帶我們逃離這個鬼地方。」

比利看著他,臉上毫無表情。

「你只要和這些警察的關係搞砸了,」他說道,「他們就會刑求你至死才休,你可得相信我說的,因為我已經有太多次進來的經驗了!你有被關的經驗嗎?」

比利點點頭,說道:「這就是我不喜歡的原因,而且也是我想離開的原因。」

*****

(3)

距離監獄一個街區遠的公設辯護律師辦公室裡,電話鈴聲響起;辦公室裡的史凱瑞律師今年卅二歲,個子很高,蓄一口鬍子,正要點燃煙斗,電話是一位律師──雷蒙打來的。

「這是我在司法大廈裡聽來的消息,」雷蒙在電話裡說,「警方昨天逮到校園之狼了,他們才把他移往監獄,他們要求的保釋金是五十萬,你趕緊指派個人擔任他的辯護律師。」

「雷兄,這兒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我一個人留守。」

「但消息已經公布了,各大媒體記者很快就會趕來,我總感覺警方一定會對嫌犯施壓。」

在重大刑事案件中,逮捕到人犯之後,警方仍會繼續進行調查。如果是一般案件,史凱瑞組長會依輪值表派一位律師前往監獄,但這並非一樁普通案件,由於大眾媒體對校園之狼的廣泛報導,已對哥倫布市警局帶來極大的壓力,因此史凱瑞認為警方可能會對犯人逼口供,為了保障嫌犯的權利,他認為有必要加倍努力為嫌犯辯護。

史凱瑞決定自己去一趟監獄,除了簡單向犯人自我介紹是公設辯護律師,他警告嫌犯,除了自己的律師之外,絕不可與其他人談話。

史凱瑞得到許可進入監獄,剛好看見兩位獄警押著比利走出來。他們將犯人交給值勤獄警,史凱瑞要求能與犯人私下做簡短的談話。

「他們說我曾經做過一些事,但我都不知道。」比利滿口抱怨,「我不記得了,我只知道他們突然衝進來,而且……」

「聽著,我只想介紹我自己。」史凱瑞說道,「這兒很吵,不是討論案情的地方,一兩天之內我們會與你單獨談一談。」

「但我已經記不得了,他們在我公寓裡找到一些東西,而且……」

「好了,別再說了!當心隔牆有耳,尤其他們帶你上樓時更要小心,警察有太多花招了,別和任何人談話,即使其他犯人也不行。他們中間總有些人會伺機而動,出賣自己手頭上任何可以到手的情報。如果你想要有個公平審判,就立刻把嘴閉上!」

比利直搖頭,猛擦雙頰,極想談論案情。然後,他喃喃說道:「別讓他們判我的罪,我想我可能會發瘋的。」

「我們會想辦法,」史凱瑞說,「但我們不可在此談論。」

「可不可以找個女律師處理我的案子?」

「我們有位女律師,我來安排一下。」

史凱瑞看見獄警要比利脫下便服,換上監獄重刑犯穿的藍色獄服,看來這個案子很棘手。比利非常緊張,他並未真的否認警方控訴的罪行,他只是重複說他不記得了,這種現象倒十分罕見。莫非校園之狼會自稱自己是精神錯亂嗎?史凱瑞可以想像得到,媒體將會如何報導這個案子。

走出監獄之後,史凱瑞買了份報紙,看見頭版的大標題是:

警方逮獲校園之狼嫌疑犯

新聞中的報導談到其中一位受害者,該受害者是在兩週前遭強暴的廿六歲大學研究生,警方要求她前去指認嫌犯,新聞報導的上方還有一張附有姓名的照片:《威廉.密里根》。

當他返回辦公室,便立刻打電話給其他報社,要求他們不可再刊出嫌犯的照片,因為這樣對下週的嫌犯指認將會產生不良影響,但他的要求均遭各報社拒絕。他們說,取到照片就一定要刊登。史凱瑞無奈地摸摸鬍子。然後,又打電話給老婆說今晚會晚點兒才回去吃飯。

「嗨!」有人在辦公室門口大叫,「你真像一頭鼻子被卡在蜂窩裡的熊。」

他頭往上一抬,看見茱迪的笑臉。

「可不是嗎?」他大聲答,「看看,是什麼風把妳給吹來的?」

那位女訪客將散在臉上的褐色長髮整理了一下,現出她美麗的臉龐,但淡褐色的眼睛卻露出疑問的眼神。

他將報紙遞給她,指著照片和報上的標題,他低沉的笑聲在小辦公室中迴盪。「下週就要進行嫌犯指認的工作了。威廉.密里根要求一位女律師協助,校園之狼的案件就交給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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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星期一早晨九點四十五分,茱迪來到警局指認室,當天是10月31日,比利被帶進等候室時,她看見他驚慌異常的神色。

「我是公設辯護律師辦公室的律師。」她說道,「史律師說你需要一位女辯護律師,他和我一起處理這個案子,現在你需要的是鎮定下來,你看起來就像要崩潰了。」

他遞給她一張折好的紙條。「我的假釋官星期五將這張紙條交給我。」

她把紙攤開,看見那是從假釋委員會發出的「拘留令」,上面要求比利必須受到監禁,並且通知他,監獄將以違反假釋規定召開第一次調查庭,由於他被逮捕時,警方在他公寓裡發現武器。她知道他的假釋將被取銷,而且會立即被遣返到接近辛辛那提市的利巴嫩監獄接受審判。

「公聽會將在下週三舉行,不過我們會想辦法讓你仍待在此地,我們寧可讓你留在哥倫布市,在這裡我們才方便和你見面。」

「我不要回到利巴嫩監獄。」

「現在你先別緊張。」

「我一點兒都不記得他們說我曾經做過的事。」

「這個問題稍後再談,現在你只要過去那邊的高台,站在那兒就行了,你辦得到嗎?」

「我想我可以。」

「把頭上的亂髮梳理一下,讓他們可以清楚看見你。」警員帶領他走上台階,和其他人列隊站在一起,比利站在第二號的位置上。

總共有四個人站在那兒供人指認,由於魏達娜護士已經指認出作案的嫌犯,因此她無需參加這次的指認,她已前往克里夫蘭與她的未婚夫相會。孟欣蒂是「克拉格」商店的店員,她曾被要求兌換一張支票,她並未指認出比利,她選的是三號;另外一位是曾經在八月遭人強暴的婦女,她想可能是二號但又不敢確定;戴凱莉則說站在台上的人沒有八字鬍,因此也不敢確定;但是二號的男子看來似乎曾經見過;倪波莉則做了很明確的指認。

12月3日,陪審團認定他有罪;三件綁架案、四件強暴案和三件搶劫案,所有指控均屬一級重罪,每一項罪名均可判四年到廿五年之間的有期徒刑。

檢察局很少干預指定辯護律師,即使是重大的謀殺案也一樣,通常的作業程序是由重案組的主管在二至三個星期前,依照輪流的方式指派某位高級檢察官負責。但是,邵檢察長史喬治召集了兩位高級檢察官,告訴他們由於校園之狼已激起公憤,因此要求他們兩位負責這件案子,並且要嚴厲加以懲處。

薛泰檢察官今年三十二歲,一頭黑捲髮.一撮茂密的八字鬍,他一向對性犯罪的嫌犯都非常嚴苛,他自豪地說,他從未在任何強暴案中輸給陪審團,當他查閱檔案資料時,大笑了起來。「這個案子贏定了,拘票作業完美無缺,這小子要倒大楣了,公設辯護律師這回沒戲唱了!」

蔡伯納檢察官今年三十五歲,隸屬刑事檢察局,是比茱迪和史凱瑞早兩期的學長,他很瞭解他們兩人的個性;史凱瑞曾是他屬下,在未進入檢察局工作前,他自己曾有擔任公設辯護律師四年的經驗,他同意薛泰檢察官的看法,這將會是他擔任檢察官以來對檢方最有利的一個案件。

「最有利?」薛泰問道,「有了這麼多的物證、指紋、身份證明,我們全拿到了,我告訴你,他們什麼都沒有。」

幾天後,薛泰與茱迪會面,他決定採攤牌的方式談。「比利的案子沒什麼好討價還價的了,我們已經逮到歹徒,檢方將要求庭上判他重罪,妳什麼都沒有。」

但蔡伯納較深思熟慮,由於他曾有擔任公設辯護律師的經驗,他知道如果換成他是茱迪或史凱瑞,將會知道該怎麼做。「他們還有一條路可以選擇!申訴當事人精神異常。」

薛泰聽了不禁放聲大笑。

隔天,比利用頭撞牆企圖自殺。

「他不想活著接受審判。」當史凱瑞得知這個消息時,告訴茱迪這句話。

「我不認為他禁得起審判的考驗,」她說,「我想我們應告知庭上,他無法為自己答辯。」

「妳希望他接受精神科醫師的檢查?」

「我們必須這麼做。」

「天哪!」史凱瑞說,「我現在就知道報紙的標題是什麼了。」

「去他的報紙!那男孩一定是什麼地方不對勁,我不知道問題的所在,但你可看到了,在不同的時間他有截然不同的表情,他說不記得強暴一事,我相信他說的。他應該接受檢查。」

「費用誰負擔?」

「我們有基金呀!」她接著說。

「是啊,好幾百萬元咧!」

「好了,別逗了,我們應該付得起請一位精神科醫生的費用吧!」

「去跟法官說吧!」史凱瑞滿臉抱怨之情。

法院同意延後下次開庭的時間,允許比利接受精神科醫師的診療。這時,史凱瑞將注意力轉移到星期三早晨八點半由假釋官所舉行的公聽會。

「他們會送我回利巴嫩監獄去的!」比利說道。

「如果我們幫得上忙的話就不會。」史凱瑞如此回答。

「他們在我公寓找到手鎗,而那是我假釋的一項限制條件:絕不可購買、擁有、佔有、使用或在控制之下的致命武器、輕武器。」

「這個嘛……或許是的。」史凱瑞說道,「但如果我們要為你辯護的話,我們希望你留在哥倫布市,在這兒我們可以和你一起工作,在利巴嫩監獄就不可能了。」

「你們準備怎麼做?」

「這你就不用操心。」

史凱瑞見到比利笑了起來,他眼神中欣喜的表情是以前從未見過的,不但整個人輕鬆了許多,而且也可以開始談天說笑;和第一天初見面時神經緊繃的情形完全不同,或許為他辯護並不像當初所臆測的那麼糟吧?

「就像這樣,」史凱瑞告訴他,「要保持冷靜。」

他引領比利進入會議室,房裡已坐著假釋官,每人座位前均有一份貝警官的報告,詳述進行逮捕時,他在比利的屋內發現有一支九厘米史密斯手鎗,以及裝有五發子彈彈匣的25口徑半自動武器,另外一份資料則是比利的假釋官報告書。

「各位先生,請告訴我,」史凱瑞用手指撫摸唇上的八字鬍,「那些鎗是否能擊發?」

「還未試過,」主席回答說,「但都是真鎗,而且還有彈匣。」

「如果還未測試,怎能確定那就是致命武器呢?」

「要到下星期才會安排試射。」

史凱瑞猛拍桌子。「我要求各位今天做出撤銷假釋的決定,否則就必須等到法院公聽會之後。現在,請告訴我它到底是鎗還是玩具?」他向室內的人一個接一個盯著看。

主席點點頭,「各位先生,我想我們也別無選擇了,我們必須等待鑑定這是不是真鎗之後,再決定該不該取消假釋。」

第二天早晨十點五十分,比利的假釋官送來一份通知,假釋吊銷的公聽會將在1977年12月12日於利巴嫩監獄舉行。比利無需出席。

為了瞭解警方在公寓中發現的證物,茱迪到獄所會見比利。

他說話時,從眼中能看到一股絕望的神情。「妳認為是我幹的,對不對?」

「比利,我認為有沒有做並不重要,現在必須處理的是這些證物,我們希望找到你擁有這些證物的原由。」她看見他的眼神呆滯,彷彿整個人從她面前消失,退回到他的內在世界去了。

「這不打緊,」他說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次日,她收到一封用黃色信紙書寫的信。

親愛的茱迪:

寫這封信的原因是我無法用言語表達我的感覺,同時也希望妳比其他人更瞭解我。

首先,我要感謝妳曾為我做過的事,妳是一位仁慈而甜美的女人,已經做了妳能做的事,任何人都無法再苛求妳做更多的事了。

請妳用純潔的心忘了我吧!請轉告貴辦公室,我不再需要律師。

現在,妳也認為我是有罪之身。是的,我一定是的;以前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要確定這一點而已。在我一生當中,我所做的一直都是在傷害那些愛我的人;最糟糕的是,我一點兒也幫不上忙,因為我自己也無法制止。把我關在牢房裡只會讓事情發展得更惡劣,就像上回一樣,精神科醫師不知道該怎麼做,因為他們也不知道我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現在,我必須自己做個了斷,我要放棄一切,我再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了。可否請妳為我做最後一件事?請打電話告訴我母親或凱西說別再來了,我不希望再看見任何人。因此,請她們省些路費吧!但是我真的很愛她們,而且也覺得很抱歉。妳是我所認識的律師中最好的一位,我會永遠記得妳對我的好意。再見!

那晚值勤的警員打電話給史凱瑞律師,「你的當事人又想自殺了!」

「天哪!他怎麼了?」

「呃……你是不會相信的,但我們會控告他毀損郡政府的財物,他把牢房中的馬桶打碎,然後用銳利的碎瓷片割自己的手腕。」

「怎麼搞的嘛!」

「還沒結束呢!你的當事人一定有問題,他是用自己的拳頭打碎馬桶的。」

*****

(5)

史凱瑞和茱迪不理會比利寫的那封信,他們每天都按時去監獄看他。公設辯護律師辦公室決定撥出經費支付診察費用,1978年1月8日及13日,心理醫師魏里斯進行了一系列測試。

智力測驗的結果顯示比利的智商只有68,然而魏里斯認為,他的沮喪導致他的智商分數降低。從報告中得知,比利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

他患有極嚴重的忘我症,自我意識的辨識能力非常差,已喪失距離判斷力,而且也已經不太能分辨自己與環境之間的差異……他會聽見有人叫他做某些事情,當他不服從時,心中的那個人就會對他斥責怒吼,比利認為那是魔鬼折磨他的聲音。他也同時提到有一些好人會定期侵入他的身體,而這些好人則是為了要征服其他壞人而來的……依照我的見解,比利目前沒有能力為自己辯護,他已經沒有能力去應付每天發生的事,我強烈主張應該送他到醫院接受進一步的檢查,並接受可能的治療。

1月19日展開第一次的辯論庭。史凱瑞與茱迪將醫師報告上呈佛傑法官,證明他們的當事人無法為自己答辯。佛傑法官表示,他將命令位於哥倫布市的西南社區心理復健中心檢查被告的心理狀態,史凱瑞和茱迪頗為擔心,因為該中心通常都偏袒檢方。

史凱瑞堅持無論在何種情況下,西南心理復健中心所提出的報告不可用來作為不利於被告的資料,薛泰檢察官與蔡伯納檢察官不同意這項提議。史凱瑞和茱迪則恫嚇說,他們將要求被告不要與該中心的心理學者交談。佛傑法官當場裁定他們這是不禮貌的舉止。

最後,雙方獲致妥協,檢察官同意只有當被告在為自已答辯時,檢察官才可詢問他任何他曾經與法院指定心理學者之間的談話內容。少許的勝利總比沒有好,公設辯護律師最後放手一搏,允許西南心理復健中心的心理治療單位依協議條件與比利面談。

「太好了!」離開佛傑法官的辦公室,薛泰笑著說,「看他們還能耍出什麼把戲!終歸是無濟於事的。我仍然確定這案子我們是贏定了!」

為了防止比利再自殺,警衛將比利移到位於療養所的單人囚牢,同時讓他穿上緊身衣。下午稍晚,魯斯醫師巡視囚犯,他無法相信親眼所見的事實,於是喚來負責三點至十一點的值勤警官。從監牢的柵欄間望進去,只見比利正在打哈欠,緊身衣被他脫掉當枕頭,很快就進入夢鄉。

第二章

(1)

西南心理復健中心安排第一次面談的日期是1978年1月31日,譚如茜是一位害羞又具有母愛的心理學者,她抬起頭看著警員帶比利走進會客室。

眼前見到的是一位身高八呎.面貌瀟灑的年輕男子,身穿藍色外套,臉上長滿鬍鬚和鬢角,但眼中卻帶有孩子般的恐懼。他見到她似乎有些驚訝,但是當他坐在她對面時,卻又展開笑容,兩手交叉放在膝上。

「比利,我是西南心理復健中心的譚如茜,我要請教你幾個問題,你現在住哪兒?」

他眼睛四處瞄了一下,「在這兒。」

「你的身份證號碼?」

他皺起眉頭,想了許久,眼睛盯著地板,望望黃色的煤渣磚牆和桌上的錫鐵煙灰缸,同時還啃咬自己的指甲,不斷研究指甲上的皮屑。

「比利,」她說道,「如果你不合作的話,我就沒法幫你忙,你必須回答我的問題,我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請告訴我你的身份證號碼?」

他聳聳肩說:「我不知道。」

她看著自己的便條紙,唸出號碼。

他搖搖頭。「那不是我的號碼,那一定是比利的。」

她突然抬頭望向他。「這麼說,你不是比利囉?」

「不是,」他說道,「那不是我。」

她皺了一下眉頭,「如果你不是比利,那麼你又是誰呢?」

「我是大衛。」

「比利在哪裡?」

「比利睡著了。」

「他在哪兒睡覺?」

他指著自己的胸腔。「在這兒,他在睡覺。」

譚博士嘆了一口氣,振作一下自己,很有耐心地點點頭。「我必須和比利談一談。」

「呃……亞瑟不會同意的,比利睡著了,亞瑟不會叫醒他的,如果這麼做,比利會自殺。」

她花了很長的時間端詳這位年輕人,不知該如何繼續,他說話的聲調和表情卻像小孩。「稍等一下,我希望你能做個解釋。」

「我辦不到,我已經犯錯了,我不該說出來的。」

「為什麼?」

「別人會找我麻煩!」在他的聲音中有著一股畏懼。

「你的名字是『大衛』?」

他點點頭。

「你說的別人又是誰?」

「我無法告訴妳。」

她輕敲桌面。「我想,大衛,你必須告訴我這些事,我才能幫你。」

「不可以,」他說道,「他們真的會生氣,而且也不會再讓我出來了。」

「但是你必須找個人談談,因為你非常害怕,對不對?」

「是的。」他眼睛裡開始出現淚水。

「大衛,『相信我』是很重要的事,你必須告訴我,我才知道該如何來幫你。」

他想了很久,最後聳聳肩,「在一種情況之下我才告訴妳,妳必須承諾要保守秘密,不可告訴世界上任何一個人,任何人,絕不可以!」

「好的,」她說,「我答應你。」

「一輩子?」

他點點頭。

「要說妳承諾。」

「我承諾。」

「好吧!我告訴妳,我並不清楚所有的情形,亞瑟才知道。正如妳所說的,我是嚇壞了,因為大部分的時候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幾歲?大衛?」

「八歲,還不滿九歲。」

「為什麼是你來和我談話?」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有人在監牢裡受傷,我是出來承受痛苦的。」

「可不可以說清楚點兒?」

「亞瑟說我是痛苦的承受者,當有傷痛發生時,我就必須出現承受。」

「這一定很痛苦、很難受。」

他點點頭,眼中再度充滿淚水。「這不公平!」

「大衛,什麼是『出現』?」

「亞瑟是這樣告訴我們的,必須要有人站出來,那是一盞很大的白色聚光燈,每一個人都站在那盞燈的四週,看著它或在床上睡覺,只要誰站在光圈裡,誰就得到這個世界來。亞瑟告訴我們,不論誰站在那兒,誰就擁有知覺。」

「其他的人是誰?」

「有很多人,我並不全都認識,我只認識其中幾位,不是全部。噢!不行了!」他開始喘氣。

「怎麼了?」

「我已經告訴你亞瑟的名字,說出這個秘密我就一定會遭殃。」

「大衛,沒關係,我答應絕不說出去。」

他在椅子上坐立不安。「我不能再說了,我好害怕。」

「好了,大衛。今天就到此為止,但明天我還會再來,我們再多談一些。」

走出監獄之後,她停下腳步拉緊外套,好抵擋不斷吹襲而來的冷風。在未到此之前,她以為自己要面對的是個佯裝精神錯亂的重刑犯,為了逃避法律制裁。她從未想到會是如此的結果。

*****

(2)

第二天,譚如茜發現當比利進入會客室時,神情有些不同,他躲避她的眼光,坐在椅子上時雙膝上抬,兩手玩弄鞋子。她問他感覺如何。

剛開始,他未回答,只是張望四週,有時看看她,彷彿未曾見過面,然後他搖搖頭。當他開口說話,音調像是英國倫敦口音。「好吵喲!」他說道,「妳!所有的聲音也一樣,你們大概都不曉得發生了什麼大事!」

「大衛,你的聲音很奇怪,這是什麼地方的腔調?」

他頑皮地看看她。「我才不是大衛,我是克里斯朵夫。」

「哦?大衛在哪兒?」

「大衛太差勁了!」

「你說什麼?」

「這個嘛……他讓大夥兒很生氣。」

「你可以說明一下嗎?」

「不可以,我不想落得像大衛的下場。」

「他有麻煩?」譚如茜皺起眉頭問道。

「他洩密。」

「洩什麼密?」

「妳知道的,他把秘密說出來了。」

「你可不可以談談你自己呢?你幾歲?」

「十三歲。」

「喜歡做什麼事?」

「我會打一點小鼓,但口琴吹得更好。」

「你老家在哪兒?」

「英國。」

「你有任何兄弟或姊妹嗎?」

「只有克麗斯汀,她已經三歲了。」

當他口操倫敦腔說話時,她必須更留心端詳他的臉,他很開朗、誠懇而快樂,和昨天的他有很大的差別。比利肯定是個不可思議的好演員。

*****
(3)

2月4日,譚如茜三度探望比利,她發現進入會客室的他與前兩次又截然不同了。他態度隨便地坐下,全身無精打采靠在椅背上,用高傲的眼神望著她。

「你今天好嗎?」她問道,但心中卻害怕他將說出的回答。

他聳聳肩說道:「還好。」

「可不可以告訴我大衛和克里斯朵夫他們現在如何了?」

他皺起眉頭,眼露凶光看著她。「小姐,我並不認識妳!」

「呃……我來這兒是為了幫助你的,我們必須討論一下曾經發生過的事。」

「別逗了,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不記得前天和我談過話嗎?」

「妳到底在說什麼呀?這輩子我從沒見過妳!」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

「湯姆。」

「就湯姆而已?」

「是的,就叫湯姆。」

「幾歲?」

「十六歲。」

「可否告訴我一些有關於你自己的事?」

「小姐,我可不和陌生人說話,請勿打擾我。」接下來大約有一刻鐘,她試著要再與他交談,但「湯姆」卻不為所動。離開監獄時,她站在監獄大門,心中回想起「克里斯朵夫」及對「大衛」做出絕不可洩露部密的「承諾」,這讓她陷於兩難的困境;一方面她曾答應保守秘密,另一方面又有責任將目前的狀況告訴比利的律師。後來,她打電話到公設辯護律師辦公室,要求與茱迪說話。

「聽著,」當茱迪拿起電話時,譚博士這麼說,「我目前還不能和妳討論案惰,但是如果妳還未讀過《自我迷失》這本書的話,我建議妳先去買來讀一讀。」

茱迪接到譚博士的電話感到很意外,當天晚上就到書店買了一本《自我迷失》,回家後立刻閱讀。當她瞭解書中的情節時,便靠在床上,眼睛瞪視天花板,心想:「書中談論的是多重人格,難道這就是譚博士想告訴我的訊息?」此刻,在她腦海裡浮起比利與其他人站成一排等待指認時全身發抖的情景;她又想到有時他侃侃而談,不斷說笑話,充滿智慧的情景;當時她還認為,這樣的改變乃是由於受到情緒沮喪的影響;後來她又想到警衛說過他可以從緊身夾克脫身的故事;魯斯醫師談到比利有時會顯現出超人的能力;比利曾經說過的話也讓她覺得不安:「我不記得他們說的那些我曾經做過的事,我不記得任何事情。」

她打算將熟睡中的丈夫叫醒,想和他討論有關比利的事,但她知道他會怎麼說;她也知道如果與任何人談這件事,別人會有什麼樣的想法。她在公設辯護律師辦公室服務已經超過三年了,從未遇見過像比利這樣的被告。最後,她決定暫時不把內情告訴史凱瑞,她必須親自進行查證。

第二天早晨,她打電話給譚博士。「我看過的比利在過去幾週當中,有時行為非常怪異,那是情緒上的轉變,他有神經質,但我無法斷定他就是「自我迷失」書中提到的情形。」

「過去幾天來,對這個想法我也有同樣的掙扎。」譚博士說,「我對他承諾過不可以告訴任何人,我必須堅持下去。我只是建議妳讀這本書,但我正試著要對方同意讓我將秘密告訴妳。」

茱迪告訴自己,譚博士乃是西南社區心理復健中心的法定心理學者,是檢方的人員,然後開口說道:「由妳決定,請隨時告訴我妳要我做什麼。」

當譚如茜第四度回去看比利時,她見到的是那位受到驚嚇的小男孩,也就是第一天自稱大衛的那個男孩。

「我知道我答應過你絕不可洩露秘密,」她說,「但我必須告訴茱迪律師。」

「不可以!」他大叫,還跳了起來。「妳答應過我!如果你告訴她,她會不喜歡我的!」

「她會喜歡你,她是你的律師,她有必要知道內情,這樣她才能幫助你。」

「當初妳做過承諾,如果妳違背諾言,那就是撒謊,妳不可以說出來,我會有麻煩的,亞瑟和雷根對我很生氣,因為我把秘密說出去了,而且……」

「誰是雷根?」

「妳承諾過的,承諾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難道你不瞭解嗎?大衛,如果不告訴茱迪,她就無法救你。或許你就要一直待在監牢裡。」

「我不管,那是妳的承諾。」

「但是……」她看見他的眼睛茫然了,而且嘴巴也開始蠕動,似乎在自言自語,然後又坐直身子,兩手緊握,眼睛瞪著她。

「女士,妳沒有權利,」他用一種爽快、夾雜上流社會的英國腔說話,下顎只動了一下。「對一個小男孩自毀諾言。」

「我不認為我們曾經見過面,」她說道,同時也不禁抓緊椅子,試著隱藏心中的驚訝。

「他曾和妳談到我的事。」

「你是亞瑟?」

他點點頭表示同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現在,亞瑟,告訴律師事情發生的經過是很重要的!」

「不,」他說道,「他們不會相信的。」

「為什麼不試試看呢?我只要帶茱迪來和你見面,而且……」

「不要!」

「這可能會助你們解除牢獄之災,我必須讓……」

他身子往前傾,用藐視的眼光看著她。「譚博士,讓我這麼說吧!如果妳帶任何人一同過來,其他人都會保持靜默,到最後妳看起來就會像個傻瓜。」

與亞瑟爭論了十五分鐘,她發現他的眼光又茫然了;只見他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再度傾身向前時,聲音已經變了,語氣很隨和而且友善。

「妳不可以說,」他說道,「妳曾經許下諾言,許諾言是很神聖的事。」

「現在我是和誰說話?」她小聲地問。

「我是亞倫,通常都是由我和茱迪、史凱瑞交談的。」

「但是他們只知道比利.密里根!」

「我們都使用比利的名字,這麼做就可以保守秘密了,但比利睡著了,他已經睡了很久。」

「你說多半是由你和茱迪、史凱瑞談話,除了你之外,他們還和誰交談過?」

「唔……他們並不知道,因為湯姆的聲音和我很相似,緊身衣或手銬無法困住他。我們有很多相同點,但不同的是,多半由我來說話,他是那種下流刻薄的人,人際關係不如我。」

「他們還與誰見過面?」

他聳聳肩,「史凱瑞第一次見到的是丹尼,當時他嚇得半死,而且語無倫次,他並不知道發了什麼事,他只有十四歲。」

「你幾歲?」

「十八歲。」

她嘆了口氣,搖搖頭說:「好了,亞倫,看來你很聰明,我想你會暸解我為什麼必須棄守承諾的理由,因為茱迪和史凱瑞一定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樣他們才可能為你們提出適當的答辯。」

「亞瑟和雷根反對,他們說別人會認為他們瘋了。」

「但是如果和被關在監牢相比,你不認為值得這麼做嗎?」

他搖搖頭,「這不是我所能決定的,這輩子我們一直都在保守這個秘密。」

「誰可以做決定?」

「呃……必須經過所有人的同意,亞瑟是總負責人,但秘密是屬於每個人的,大衛已經告訴過妳了,我不能再多說。」

她試著向亞倫解釋,身為心理學者,她有職責將這些內情告訴律師,但亞倫說這無法保證一定會有幫助,尤其當社會大眾和報紙標題都刊載出來的話,他們在監獄中就混不下去了。

此時大衛出現了,他乞求譚博士一定要信守承諾。

她要求再度與亞瑟談話。亞瑟出現了,皺著眉頭,他說:「妳真的很煩人喲!」

她和他不停爭論。最後,她感覺到他已逐漸退讓。「我不喜歡和女士爭吵。」他嘆了一口氣,靠向椅背。「如果妳認為有絕對的必要,而其他人也都同意的話,那麼我也會同意。但是妳必須得到每個人的同意。」

她花了好幾個小時說服每次出現的人,她向他們解釋目前面臨的狀況:每次出現不同的人時,她仍覺得不可思議。到了第五天,她面對的是湯姆。「現在你暸解我必須告訴茱迪小姐了。」

「小姐,無論妳想做什麼,只要我看不到就行了。」

亞倫這麼說:「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茱迪,妳不可以再告訴其他人,而且妳要她也承諾絕不可告訴其他人。」

「我同意。」她回答,「我不會讓你後悔的。」

下午,譚如茜離開監獄直接驅車前往律師辦公室。她與茱迪律師談話,說明比利訂下的條件。

「妳的意思是我不可以告訴史凱瑞?」

「我必須信守承諾,能讓妳知道已經花了我九牛二虎之力了。」

「我還是很懷疑。」茱迪如此說道。

譚如茜說:「很好,我也一樣,但我向妳保證,當妳見到他,肯定會大吃一驚!」

*****

(4)

當警察將比利帶入會客室時,茱迪注意到他的神態畏畏縮縮的,像害羞的青少年,彷彿很怕警察。只見他迅速跑到桌旁,坐在譚如茜身邊。警察離去後,他才開口說話,雙手一直互搓。

譚博士說道:「你可以告訴茱迪你是誰嗎?」

他退回椅背,搖搖頭,眼睛望向門口,似乎想確認警察是否已經離去。

「茱迪,」最後譚博士說,「這位是丹尼,我和他已經很熟了。」

「嗨!丹尼。」茱迪試著掩飾自己為難的感覺。

他抬起頭看著譚博士,小聲說道:「妳看,她看我的樣子好像我是個瘋子。」

「不,」茱迪接著說,「我只是被搞迷糊了,這是非常特殊的情形,你幾歲呢?丹尼?」

他像是剛被解開手銬一般,不停搓揉手腕,試著讓血液循環順暢,但是他沒回答。

「丹尼十四歲,」譚博士說,「是個優秀的畫家。」

「你大概都畫些什麼畫?」茱迪問道。

「多半是一些有生命的東西。」丹尼回答。

「你是否也會畫一些警察在你家發現的那些風景畫呢?」

「我不畫風景畫,我不喜歡地面。」

「為什麼?」


「我不能說,否則他會殺了我。」

「誰會殺了你?」她很驚訝發現自己正在質問他,因為她不相信他,她絕不可落入騙局,但是卻很佩服他精湛的演技。

他閉上眼睛,淚水不止。

對於眼前所發生的事,茱迪越來越困惑,她仔細觀察對方,尤其是當他似乎隱退時。只見他嘴唇無聲微顫,眼神呆滯飄向他處,接著是一臉吃驚的模樣,直到他看見兩位女士而且知道身在何處為止。他端身就坐,兩腳交叉垂放,從右邊的襪子裡取出一根煙。

「有火嗎?」

茱迪為他點燃,他深深吸了一口,將煙圈往上吹出。「有什麼新鮮事嗎?」他問道。

「要不要告訴茱迪你是誰?」

他點點頭,吹出一輪煙圈。「我是亞倫。」

「我們以前見過面嗎?」茱迪說,暗地裡希望自己發抖的聲音不會很明顯。

「我曾經在這兒出現過幾次,當時妳和史凱瑞來這兒討論案情。」

「但是我們一直當你是比利.密里根。」

他聳聳肩,「我們一直都使用比利的名字,這樣可以省去解釋的麻煩,但我從未說過我就是比利,那是妳自己認定而已,而且我不認為我說出其他人的名字對事情會有任何幫助。」

「我可以和比利談談嗎?」茱迪問道。

「不行,他們讓他睡著了,如果讓他出現,他會自殺。」

「為什麼?」

「他仍然害怕會受到傷害,而且他也不知道我們的事,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浪費了時間。」

「浪費時間?指的是什麼?」茱迪問道。

「我們每個人都這樣,我們在某個地方做一些事,然後突然發現自己在另外一個地方出現,而且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但是卻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茱迪搖搖頭,「這一定很恐怖。」

「永遠都沒辦法適應。」亞倫說道。

當獄警威立士前來帶他回牢房時,亞倫抬起頭對他微笑。「這位是威立士警佐,」他告訴兩位女士,「我喜歡他。」

茱迪和譚如茜一起離開監獄。

「現在妳知道我為什麼會打電給妳了吧?」譚博士說道。

茱迪嘆了口氣,「當初我認為可以戳穿騙局,但現在我已相信我曾和兩個人談過話,而且也瞭解他為何每次都有如此大的差異,當時我還以為只是情緒的轉變。這件事必須告訴史凱瑞。」

「為了得到他們的同意,我曾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不認為比利會同意。」

「他一定得同意,」茱迪說,「不可以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些事情。」

當譚博士離去後,茱迪發現自己的情緒很亂,她既畏懼、生氣又困惑,這一切都是那麼的不可思議,根本就不可能發生的;但是,在她腦海裡,她知道她開始相信這件事了。

當天稍晚,史凱瑞打電話到茱迪家,說警衛室通知他,比利又鬧自殺了,他用頭去撞牆。

「真是怪了,」史凱瑞說,「看過他的記錄之後,我才知道今天是2月14日,正是他23歲生日。而且妳知道嗎?今天也是情人節。」

*****

(5)

第二天,譚如茜和茱迪告訴亞倫,讓史凱瑞知道秘密很重要。

「絕對不行!」

「但是你一定要答應,」茱迪說道,「為了讓你免除牢獄之災,這件事必須告訴其他人。」

「妳自己答應過的,那是我們的協議。」

「我知道,」茱迪回答,「但這很重要。」

「亞瑟不答應。」

「讓我與亞瑟談談。」譚如茜說。

亞瑟出來了,他兩眼瞪視她們。「妳們真的很煩人!我有很多事情要思考、要去處理,妳們提的這些事我已經厭煩了。」

「你必須答應我們告訴史凱瑞,」茱迪說。

「不行!兩個人知道已經太多了。」

「如果想要幫助你的話,這是必要的。」譚如茜說。

「女士們,我不需要幫助。丹尼和大衛或許需要幫助,但這並不關我的事。」

「你不希望比利活著嗎?」茱迪問道,她被亞瑟的高傲態度給激怒了。

「是的,」他說,「代價是什麼?他們會說我們瘋了,這些都不是我們所能掌握的,打從比利試著要從學校樓頂上跳樓自殺開始,我們就一直在幫助比利活下去。」

「你說什麼?」譚如茜問,「如何幫助他活下去?」

「讓他一直睡覺啊!」

「你知道這麼做對這件案子的影響嗎?」茱迪說,「結果可能會是自由或是坐牢。如果能在外面的話,你不就會有更多的時間思考和更多的自由嗎?還是你希望再回到利巴嫩監獄呢?」

亞倫的腳交叉垂放,輪流注視茱迪和譚如茜。「我不喜歡和女人爭論,條件還是和以前一樣,妳們必須得到每一個人的同意才行。」

三天後,茱迪獲得同意可以告訴史凱瑞詳情。

在寒冷的二月早晨,她從監獄走回公設辯護律師辦公室,為自己倒了杯咖啡,直接走進史凱瑞雜亂的辦公室,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強打起精神。

她說道:「叫總機擋掉任何電話,我要告訴你一些有關比利的事情。」

當她說完她與譚如茜、比利的會面經過後,他看著她,彷彿她是個瘋子。

「我親眼目睹整個經過,」她的語調相當堅持,「我和他們談過了。」

他站起身,在桌後來回踱步,未梳理的頭髮落在衣領外,鬆垮的襯衫半露在皮帶上。「哦! 別逗了。」他提出反駁,「不可能的,我知道他是精神錯亂,我支持妳,但妳這麼做行不通。」

「有必要親自去看看,你真的不瞭解……我已經完全相信了。」

「好吧,但我會告訴妳……我不相信,檢察官也不會相信,法官更不必說。茱迪,我對有信心,妳是優秀的律師,對人有很好的辨識能力,但這是一樁騙局,我想妳大概上當了。」

第二天下午三點,史凱瑞與茱迪一同前往富蘭克林郡立監獄,他們預定在那兒停留半個小時。他根本就反對這項提議,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當他一次又一次見到不同個性的當事人時,他的懷疑轉變成好奇;他先是看見一個充滿畏懼的大衛,後來轉變成一個害羞的丹尼。他還記得第一次與丹尼見面時的情景,當時他被警方逮捕押入看守所接受偵訊。

「他們強行進入公寓逮捕我的時候,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丹尼說。

「為什麼你會說那兒有炸彈呢?」

「我並沒說那兒有個炸彈呀!」

當時你告訴警官:「別踢那個箱子,你會被炸翻!」不是嗎?」

「這個嘛……湯姆常會說:「別碰我的東西,否則你會被炸翻。」是的,他經常這麼說。」

「為什麼他會這麼說?」

「問他自己呀!他是電子專家,常拿一些電線或其他東西嚇唬我們,那是他的東西。」

史凱瑞摸摸鬍子。「他不但是逃脫專家,而且還是電子專家,好了,我們是不是能和「湯姆」談一談?」

「我不知道,湯姆只和他願意談的人說話。」

「你能讓湯姆出來嗎?」茱迪問。

「我辦不到,必須自然發生,我想我可以要求他出來和你交談。」

「試試看吧!」史凱瑞說道,同時露出一抹笑容,「盡力就行了!」

他似乎縮了進去,臉色變得很蒼白,眼神呆滯,嘴唇一動一動的,似乎在自言自語。緊張的氣氛瀰漫整個房間,史凱瑞的笑容隨之褪去,暫時停止呼吸。比利的眼睛飄來飄去,朝四週張望,好像才剛從沉睡中醒來。他將手靠在右臉頰上,彷彿想要有個依靠,然後大方地往後靠向椅背,注視眼前的兩位律師。

史凱瑞開始呼吸了,這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你是湯姆嗎?」他問道。

「你是誰?」

「我是你的律師。」

「你不是我的律師。」

「我就是那位協助茱迪,好讓你依附的身體不被關在監牢裡的人,不論你叫什麼名字。」

「狗屎!難道我還需要別人幫我離開什麼鬼地方嗎?在這世界上,沒有任何監獄可以關住我,只要我願意,我任何時候都可以逃出去!」

史凱瑞注視他。「這麼說來,你就是那位可以從緊身衣中逃脫的專家囉?你一定是湯姆。」

他看起來很不耐煩。「是的……沒錯!」

「丹尼告訴我們,警察找到的那個有電子零件的紙箱,他說那是你的東西。」

「他一直是個大嘴巴。」

「為什麼你要製造假彈呢?」

「狗屎!那不是假彈。就算那群笨蛋警察看見黑盒子,也不關我的事。」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那只是個黑盒子會讓電話公司的系統失效,我在汽車裡做新電話試驗,用紅色膠帶固定那些東西,那些蠹警察還以為是炸彈。」

「你告訴丹尼它可能會爆炸。」

「我的天啊!我一直用這句話告訴那些小孩,避免他們去碰我的東西。」

「湯姆,你是從哪兒學習到電子技術的?」茱迪問。

他聳聳肩,「自修學來的,從書裡學來的,從我開始有記憶以來,我就一直好奇那些東西是如何發揮功能的。」

「還有脫逃……?」茱迪問。

「亞瑟鼓勵我這麼做,當我們被綁在穀倉時,必須要有人能逃脫繩索的綑綁呀!我學習如何控制手部的肌肉和骨頭,後來我就對所有的鎖和螺栓發生了興趣。」

史凱瑞思索了一會兒。「那些鎗也是你的囉?」

湯姆搖搖頭。「雷根是唯一被允許玩鎗的傢伙。」

「允許?這話怎麼說?」茱迪問道。

「這個嘛……要看我們在什麼地方……我已經厭煩一直提供情報給你們了,這是亞瑟的工作,亞倫也可以,請他們兩位中的一位來回答,好嗎?我要走了。」

「等……」

茱迪已經慢了一步,他兩眼無神,而且坐姿也變了,只見他手指互抱,握成金字塔模樣,當他抬起下巴時,臉部表情變成了她所認識的亞瑟,她將他介紹給史凱瑞。

「你必須原諒湯姆,」亞瑟冷冷地說,「他是個反社會的年輕人,如果他在電子設備和鎖方面沒有特殊天份的話,很久以前我就想把他開除了,但是他的確很有才華。」

「你的專長是什麼?」史凱瑞問。

亞瑟揮揮手。「我只是業餘玩家,我學習醫學和生物學。」

「史凱瑞剛才正在問湯姆有關鎗的事。」茱迪說,「你知道的,這違反了假釋規定。」

亞瑟點點頭。「唯一被允許可以玩鎗的是雷根,他是紀律維護者,那是他的專長,但也只有在保護我們和尋求生存時才會使用那些鎗,也只有當他要做善事時才會發揮他的力量,他是不會去傷害別人的。你知道,他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腎上腺素。」

「他用鎗綁架甚至強暴那四位婦女。」史凱瑞說。

亞瑟的聲音像冰般冷酷,「雷根從未強暴過任何人,我已經和他談過這件事了,他的確犯過搶劫案,因為他擔心無法支付那些帳單,他承認在十月時搶劫過三名婦女,但是他否認曾參與八月份那位婦人的案子或任何性暴力罪行。」

史凱瑞的身子往前傾,仔細端詳亞瑟的臉,他知道自己不再懷疑了。「但是證據……」

「去他的證據!如果雷根說沒做,再怎麼問他也沒用,他從不說謊,雷根是個小偷,但絕不是強暴犯。」

「你說你曾與雷根談過?」茱迪說,「你是怎麼辦到的?你們是否可以彼此交談?還是在腦子裡進行思想的交換?那是一種討論還是思想?」

亞瑟握緊雙手。「我們是用兩種方式進行交談的,有時候發生在內部,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任何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在其他情況下,也就是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彼此就會很大聲地交談。如果有人在一旁看見了,一定會認為我們神經有問題。」

史凱瑞向後靠在椅背上,掏出手帕擦拭眉尖滴下的汗水。「誰會相信這種事?」

亞瑟笑了。「我說過,雷根和其他人一樣,我們都不會說謊,在我們一生中,別人都說我們是騙子,因此從不說假話就成了我們之間一項無上的榮譽,我們也從不在意別人是否相信。」

「但你們不是每次都主動說出真相呀!」茱迪說道。

「不說出來就是說謊。」史凱瑞接著說。

「別騙人了!」亞瑟絲毫不想掩飾他的狂妄。「身為律師,你們很清楚這項規定,如果沒人發問,證人無需自動提供資料,律師有責任告訴他的當事人只要說是或不是就行了。除非是對自已有利的證詞,才可做進一步的說明。如果你向我們任何一個人提出直接的問題,你會得到一個誠實的回答或沉默。當然,有時候實話會以不同的方式表連出來。況且,基本上,英文這種語言本身就很含混不清了。」

史凱瑞頗有同感地點點頭。「我會記得你說的,但我想我們已經離題了,至於那些鎗……」

「雷根比任何人都還清楚那三件犯罪發生的早晨有些什麼事情,你何不親自去問他?」

「現在還不要,」史凱瑞說,「還不到時候。」

「我覺得你們有點兒害怕見到他。」

史凱瑞以銳利的眼神注視他。「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你告訴我們他是如何的危險、如何的邪惡,不也正是這種企圖嗎?」

「我從未說過他很邪惡。」

「不過卻令人有這種印象。」史凱瑞答道。

「我認為你們有必要認識雷根。」亞瑟說,「你們已經開啟了潘朵拉的寶盒了,我想你們應當將蓋子全部打開才對。不過得要你們要求他出來,他才會出來。」

「他是否願意與我們交談?」茱迪問。

「問題是你們是否想與他談話呀!」

史凱瑞發現讓雷根出來的念頭真的把他給嚇住了。

「我想我們願意和他談話。」茱迪說道,眼睛瞄向史凱瑞。

「他不會傷害你們的。」亞瑟露出微笑,「他知道你們兩位來這裡是要幫助比利的,我們曾經討論過,現在秘密已經洩露了,我們知道我們必須開誠佈公,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正如茱迪小姐再三重複強調的,她努力幫助我們免受牢獄之災。」

史凱瑞嘆了一口氣,把頭往後仰。「好吧!亞瑟,我願意與雷根見個面。」

亞瑟把椅子放到小房間的一個角落裡,儘量保持最遠的距離,然後再度坐下來,眼睛像是朝身體內部探視,嘴唇微微啟動,手觸摸自己的臉頰,下巴靠緊了,然後全身抖動,從一個僵硬的姿勢改變成一個機警的拳擊手隨時準備出擊似的姿勢。「這樣不對,說出秘密是不對的。」

在充滿敵意的氣氛中,他們仔細聆聽,音調降低了,是一種十分低沉粗厚而又充滿敵意和權威的聲音;在小小的會客室中,迴盪著斯拉夫人特有的口音。

「現在我告訴你們,」雷根的眼睛正在注視他們,臉部的肌肉緊繃,眼光似乎要看穿人似的,眉毛額頭突出。「即使因為大衛錯誤洩露了秘密,但我還是反對這件事。」

斯拉夫口音不像是裝出來的,聽起來就真的像是在東歐國家成長的人,夾帶著自然的嘶聲,說的雖是英語,但那是斯拉夫口音的英語。

「你為什麼反對把秘密說出來?」茱迪問。

「誰會相信?」他說,手握得很緊,「那些人只會說我們瘋了,根本就沒什麼好處。」

「或許能讓你們免於牢獄之災呀!」史凱瑞說。

「怎麼可能?」雷根忿忿地說,「我又不是傻瓜,史凱瑞先生,警方已經握有證物,我犯下搶劫案,我承認大學附近的三件搶劫案是我幹的,但其他的事我沒做。他們說謊,我不是強暴犯,到了法院我會承認自己犯的搶劫,但如果被關進監牢,我就會殺死那些小孩,用安樂死的方式,監牢這種鬼地方不適合小孩。」

「但是,如果你殺了……那些小孩……也就是說,你自己也會死嗎?」茱迪問道。

「才不呢!」雷根說道,「我們是不同的人。」

史凱瑞很不耐煩地用手指梳理頭髮。「聽著,當比利或是其他人──上星期用頭去撞牆壁,不也正在傷害你的頭嗎?」

雷根猛搖頭,「那是比利。」

「是嗎?」史凱瑞說,「我以為比利一直都睡著了呢!」

「沒錯,但那天是他的生日,小克麗斯汀為他畫了一張生日卡,她要把生日卡送給他,所以亞瑟就允許比利在他生日那天醒來出現,當時我反對這個主意,我是守護者,我有責任保護他;或許亞瑟比我擁有更高的智慧,但他一樣是人,總也會犯錯的。」

「比利醒來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史凱瑞問。

「他看看四週,發現自己被關在牢裡,他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因此就撞牆。」

茱迪退卻了。

「你看,比利並不知道我們的事,」雷根說道,「他已經患了──你們是怎麼說的?──記憶喪失症,且讓我這麼說吧!當他還在學校時,他失落了許多的時間,他爬到屋頂上,正要開始往下跳的時候,幸好我及時推開他,制止他的行為。從那天起,他就一直沉睡,亞瑟和我為了保護他,所以就讓他一直沉睡。」

「那是多久前的事?」茱迪問。

「就在他十六歲生日後,我記得當時是因為他父親要他在生日那天工作,他感到非常沮喪。」

「我的天啊!」史凱瑞說,「已經睡了七年之久?」

「他還在睡呢!他只清醒幾分鐘而已,讓他出來就是個錯誤。」

「長久以來,一直都是由誰來代替他?」史凱瑞問,「像是誰代他工作?誰代他和別人交談?到目前為止,據我們所知,似乎都沒人提起有關英國腔或是俄國腔之類的事。」

「不是俄國,史凱瑞先生,是南斯拉夫。」

「對不起!」

「沒關係,只要記錄正確就好。回答問題時,多半是由亞倫和湯姆負責。」

「他們就這樣來來去去?」茱迪問。

「容我這麼說吧!牢房裡就由我來主控──決定由誰出現,誰下來──因為牢房是個危險的地方,由於我本身擔任他們的守護者,因此有完全的權力和指揮權。如果當時的環境沒有安全上的顧慮或是需要智慧與邏輯的判斷時,則由亞瑟負責指揮。」

「現在是由誰控制?」史凱瑞問道,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超然立場,他變得非常好奇,完全融入這個不可思議的情境之內。

雷根聳聳肩,看看四週。「這兒是監獄!」

門突然被推開,雷根猛地像貓一樣跳了起來,保持警戒狀態,手則擺出空手道的姿勢,當他發現只是另一位律師進來查看是否有人使用房間時,雷根便又坐回椅子上。

雖然剛來的時候,史凱瑞只準備用十五分鐘或三十分鐘的時間與當事人面談,自認為就此可以揭穿這傢伙的騙局,沒想到最後竟然停留了五小時。這時,他已經完全相信比利是個具有多重人格的人了。當他與茱迪在寒冷的夜裡走出監獄時,他發現自己有個念頭想前往英國或南斯拉夫,去查看亞瑟或是雷根的存在記錄。雖然那情形並非有人轉世或被魔鬼附身,但走在寒風中,他必須承認今天在小會客室裡的確遇到了不同的人。

看了一旁的茱迪,她也是默默不語地走著。「好了,」他說,「我必須承認我的確相當震驚,我完全相信了。我想我大概有足夠的理由說服妻子為何又晚回家吃飯了,但我們要用什麼方法來說服檢察官和法官呢?」

*****
本帖最後由 楓鈴 於 2010-4-17 11:12 編輯

(6)

2月21日,西南心理復健中心的柯絲薇醫師是譚如茜的同事,她通知公設辯護律師,說明那位曾經治療一位具有十六種不同分裂人格的病患而舉世聞名的吳可妮博士,已經同意在3月10日從肯塔基州前來探望比利。

為了要讓亞瑟、雷根和其他人同意讓另外一個人分享他們的秘密,譚如茜與茱迪負責跟他們進行溝通,這次她們又花費了好幾個小時分別與每一個人交談;到目前為止,她們已經聽到了九個名字──亞瑟、亞倫、湯姆、雷根、大衛、丹尼、克里斯朵夫,但還未見到克麗斯汀,她是克里斯朵夫三歲大的妹妹;另外,他們未見到原始的核心人物──比利,他一直被安排在沉睡中。當譚如茜和茱迪最後獲得允許讓其他人知悉秘密時,她們安排了一群人,其中包括檢察官,好讓檢方在一旁觀察吳可妮博士與比利在監獄的會面情形。

茱迪和史凱瑞會同比利的母親桃樂絲、妹妹凱西、哥哥傑姆面談,雖然無人能提供比利所聲稱遭到虐待的第一手資料,但他母親曾談到她自己遭丈夫米查鞭打的經驗。老師、朋友和親戚談到的則是比利的怪異行徑、他過去的自殺企圖以及昏迷的狀況等等。

茱迪和史凱瑞已確信蒐集到了應具有的資料;有了這些證據──加上俄亥俄州的法律明文規定,證明比利沒有能力接受審判。但是,他們也知道目前還有個障礙,如果佛傑法官接受西南心理復健中心提出的報告,比利將會被送到心理機構接受治療觀察。事實上,他們並不希望比利被送往那間專為刑事罪犯設立的州立利瑪醫院。從幾個犯人口中得知,如果他被送到那兒就準死無疑。

雖然吳可妮博士訂在星期五與此利會面,但由於私人原因而改變了計劃。茱迪從家裡打電話給史凱瑞告訴他這件事。

「今天下午妳到辦公室來一趟。」他提出要求。

「我原本是不來的。」她說。

「我們必須先搞定這件事,」他說,「西南心理復健中心不斷催說,唯一可送去的地方就只有利瑪醫院,但我總認為還有其他地方。」

「聽著,辦公室的調溫器溫度調低不少,辦公室裡太冷了,」她說,「我老公正好外出,屋裡已經升了壁火,我看你就到我家來好了,我幫你沖杯愛爾蘭咖啡,靜下來好好討論。」

他笑了起來。「看來是妳贏了!」

半小時後,他們兩人坐在壁爐前。

史凱瑞手握熱杯取暖。「告訴妳,當雷根出現時,我真的是給嚇呆了。」他說,「不過……真正令我吃驚的是,他給人的印象非常好。」

「這也正是我所想的。」茱迪說。

「我的意思是,亞瑟稱雷根是「憎恨的管理者」,所以在我心中預期他可能是個可怕的傢伙,但事實上他的確是個既可愛又有趣的人,我完全相信他並未強暴八月份的那位受害者。現在,我正在思考他聲稱並未強暴另外三位女士的話是否屬實。」

「第一個案子的看法我也同意,那完全是不同的作案手法,但後來的三件犯案確實是綁架、搶劫和強暴案。」茱迪這麼說道。

「我們所得到的資料只是他犯罪過程的記憶片段而已,其中透露出一些詭異。妳知道嗎?雷根說他認得第二位受害者,這表示他們之中一定有人見過她。」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湯姆記得自己出來過,當時是在溫蒂漢堡店,他與第三位受害者點了幾份漢堡,因此,湯姆認為有另外一個人出現與她約會。」

「倪波莉的證詞確認了在漢堡店停留一事,而且還是她自己說他的眼光很怪異,在兩分鐘後就停止性行為,並且說他已經不行了。當時他似乎是自言自語,說道:「比利,你怎麼了?打起精神吧!」然後告訴她,他想沖個冷水澡好冷靜一下。」

「但他曾說過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論,像什麼恐怖份子、駕駛瑪莎拉蒂汽車之類的。」

「他們當中有人在吹牛。」

「這樣吧!就先當做我們並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而且也不是我們曾談過話的人做的。」

「雷根承認自己搶劫。」茱迪說。

「是啊!但他否認強暴對方。我的意思是,整個事情很奇怪。讓我們再想想,兩個星期中有三次,雷根喝了酒、吸食安非他命之後,一大清早穿過中心慢跑十一哩路,到達俄亥俄州立大學,這種說法可信嗎?然後在校園裡鎖定攻擊目標,接著就不省人事……」

「聚光燈從他身上撤離。」茱迪提出糾正。

「這就是我的意思,」他將杯子舉起要求再加滿,「因此,當他每次要作案前便退了下去,接下來就是發現自己在市中心,口袋裡有錢,心想自己一定搶劫了,卻又不記得曾經做過什麼事,三件案子都是如此。正如他所言,一定有人偷了時間。」

「對呀!我總覺得其中少了一些東西。」茱迪說,「有人把罐子扔到池裡,做射擊練習。」

史凱瑞點點頭。「這證明不是雷根幹的,依受害者指稱,他並無法在幾秒鐘內掏鎗射擊,我的意思是,他無法在短時間內開啟保險擊發子彈,而且又無法射中兩只啤酒罐,像雷根這樣的專家是不會失手的。」

「但亞瑟說其他人並不被允許碰雷根的鎗。」

「我可以想像到時候我們如何向佛傑法官解釋。」

「我們該怎麼做?」

「我不知道,」他說,「為一個多重人格者提出精神異常的申辯是行不通的,因為這種情形通常都被歸納為神經症,而不是精神異常。換句話說,他們認為多重人格者根本不是瘋子。」

「好吧!」茱迪說,「何不直接申請無罪而不去談到精神異常這個字眼?就像加州多重人格的案例一樣,我們直接提出行為本身的企圖就成了。」

「那只是個小案子罷了。」史凱瑞說道,「在我們這件惡名遠播的重大案件中,多重人格的抗辯是無效的,世界是很現實的。」

她嘆了一口氣,兩眼直盯爐火。

「我還要告訴妳另外一件事,即使佛傑法官暸解我們的作法,他也會將比利送到利瑪醫院。比利在監獄時已經知道利瑪醫院是個什麼地方了,你還記得雷根說安樂死嗎?如果送他去那兒,他會殺死那些小孩的,我相信他會這麼做。」

「我們得把他送去別的地方!」茱迪說道。

「西南心理復健中心說過,在審判之前唯一的醫療地點就是利瑪醫院。」

「只要我還活著,就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茱迪說。

「更正,」史凱瑞一邊說一邊舉起杯子,「只要我們還活著。」

兩人杯子互敬了一下,然後由茱迪加滿了咖啡。「我無法接受沒有選擇餘地的說法。」

「我們來找找看,是不是還有其他方法。」他說。

「好主意!」她回應道,「我們會找到的!」

「以前從未有人做過。」他將泡沫從鬍子上拭去。

「這又怎麼樣?以前俄亥俄州也從未出現過比利.密里根這號人物呀!」

她從書架上取下《俄州刑法手冊》,然後一起翻閱,輪流大聲唸出來。

「還要不要愛爾蘭咖啡?」她問。

他搖搖頭。「只要純咖啡就行了,濃一些。」

兩個小時後,他要她再唸一次書中的一段文字,她用手指著第2945.38項。

……如果法庭或陪審團發現當事人精神異常時,必須立即遣送當事人至醫院,在法院的允許下進行精神疾病或心理障礙的治療。另外,該醫院必須在法院管轄範圍內。如果法庭認為可採納,可將當事人送往州立利瑪醫院,直到當事人恢復理智為止,此時再依法律規定進行審判程序。

「哇!」史凱瑞大叫一聲跳了起來,「在法院的管轄範圍內,並未說明只有利瑪醫院呀!」

「我們找到解決之道了!」

「天啊!」他說,「每個人都說審判之前只能送到利瑪醫院收容。」

「現在我們只要能在法院管轄範圍內找到另外一家精神病院就行了!」

史凱瑞劈地敲了一下腦袋。「天呀!太不可思議了!我知道有一家,我退伍時曾在那兒擔任精神病治療助理,哈丁醫院。」

「哈丁?在法院管轄範圍內?」

「當然!地點是俄亥俄州伍新頓市,聽著,哈丁醫院可是國內最保守、地位崇高的精神醫院,而且是安息日再臨教會的附屬醫院,我曾聽過那些最難纏的檢察官說:『如果喬哈丁醫師說某個人患有精神病的話,我會相信他的判斷,因為他不像其他醫生,只經過三十分鐘的檢查,就斷定一個人是不是瘋子。』太好了!」

「檢察官是這麼說的嗎?」

他舉起右手,「我發誓我聽過,沒錯!我記得是薛泰檢察官說的,而且我也記得譚如茜博士說過,她常接受哈丁醫院的委託做些檢查工作。」

「這麼說來,我們就把他轉到哈丁醫院去好了。」茱迪說道。

史凱瑞迅速坐下來,有點兒沮喪的樣子。「只是有件事我們必須考慮,哈丁醫院是一家收費特別昂貴的私立醫院,比利並不是有錢人。」

「這也無法阻擋我們呀!」她說。

「說的也是,但要如何進去那家醫院?

「我們設法讓醫院方面主動要求比利過去。」

「那又該怎麼做?」他問。

半小時後,史凱瑞拭去靴上的積雪,按下哈丁家的門鈴。突然間,他警覺到自己是個滿嘴腮鬍的公設辯護律師,而面對的卻是保守而久享盛名的權威精神科醫師──華倫.哈丁的孫子,他的房子非常豪華,茱迪應該一起過來的,她給人的印象一直都很好。他把胸前鬆散的領帶給繫緊,並且將折皺的襯衫衣領塞進夾克裡。這時,屋門開了。

喬哈丁四十九歲,非常整潔,瘦瘦的,顏面光滑,擁有柔和的眼神及溫柔的聲音,史凱瑞對他的風度翩翩感到驚訝。「史凱瑞先生。」喬哈丁迎面而來。

史凱瑞費了很大的勇氣才將靴子脫掉,留在玄關,然後再將外套脫去,掛在衣架上,隨喬哈丁進入客廳。

「您的大名似乎很熟,」喬哈丁說,「您打電話來之後,我翻了一下報紙,您正在為比利.密里根辯護,他在俄亥俄州立大學校園攻擊了四位女士。」

史凱瑞搖搖頭,「三位,八月份發生的案子與其他案子有相當大的差異,不是他做的,我們肯定可以澄清。現在案情有了非常大的轉變,希望能夠聽聽您的高見。」

喬哈丁指著柔軟的沙發請史凱瑞坐下,但自己卻選了一張硬背椅,兩手交叉,用心傾聽史凱瑞說明他和茱迪所知道有關比利的詳情,以及這個星期天在在監獄的會面。

喬哈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當他開口說話時,相當小心謹慎地遣詞用字。「我十分尊敬柯絲薇和譚如茜,」他望著天花板,「譚博士經常為我們做部份的檢查工作,而且她也已經和我討論過這個案子。現在,因為吳可妮博士也會來這裡……」他從指縫間注視地板,「我想我沒有什麼理由不參加的。你說是在星期天嗎?」

史凱瑞只是點點頭,不敢出聲說話。

「呃……我一定要告訴你,史凱瑞先生,我對於所謂的多重人格有許多保留,雖然吳可妮博士曾在1975年來過哈丁醫院針對類似的案子做過專題演講,但我還不敢確定我是否真的相信。由於大家對她的尊敬以及其他曾經與精神科醫師工作過的人們……這麼說吧!類似這種病例,病患很可能會假裝有記憶喪失症。但是,如果譚如茜和柯絲薇也會去那兒……而且如果吳可妮博士會打從大老遠的地方專程趕來……」他站起身來,「我無法為自己或為醫院做下任何承諾,不過我會很高興能參加這次的會談。」

史凱瑞返家後,立刻打電話給茱迪。「嗨!智多星,」他笑著說,「喬哈丁要參加了!」

3月11日,星期六,茱迪前往監獄告訴比利計劃有所改變,吳可妮要延後一天才能到達。

「我應該昨天就告訴你的,」她說道,「我很抱歉。」

他全身開始劇烈顫抖,從他的表情看來,她知道她正在和丹尼說話。

「譚如茜不回來了嗎?」

「她當然會回來,丹尼,你怎麼會有這個念頭?」

「人都只會做下承諾,然後就忘了。不要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的,但是你必須自己也把持得住,吳可妮博士明天會來這兒,還有柯絲薇,譚如茜、我……還有一些其他的人。」

他的眼睛睜得很大。「其他的人?」

「另外一位醫生,他是哈丁醫院的喬哈丁醫師,還有蔡伯納檢察官。」

「男人?」丹尼連喘幾口氣,頭搖得很厲害,震得牙齒卡拉卡拉響。

「這麼做對你的訴訟很重要,」她說,「但是我和史凱瑞也會到場。稍等一下,我想你現在應該服一些藥物鎮定一下。」

丹尼點點頭。

她叫來警衛,要求他們帶他去候客室,她則自行出去找醫生。幾個鐘頭後,他們回來時,比利退縮在房間的一角,臉上全是血,鼻子也在流血,他用頭撞牆。

他兩眼迷惘望著她。她瞭解現在已經不是丹尼了,已換成了痛苦承受者。「大衛?」她問。

他點點頭,「好痛喲!茱迪小姐,傷得很嚴重,我不想再活了。」

她把他拖近身來,用手支撐他,「你絕不可這麼說,大衛,你有太多的理由必須活下去,有很多人相信你,而且你還會得到援助的!」

「我害怕被關進監獄。」

「他們不會送你進監獄的,我們為你奮鬥,大衛。」

「我並沒有做什麼壞事呀!」

「我知道,大衛,我相信你。」

「譚博士什麼時候會回來看我?」

「我已經告訴……」然後她瞭解,她剛才告訴的人是丹尼,「大衛,是明天,還有另外一位精神科醫師吳可妮博士。」

「妳不會告訴她我們的秘密吧?」

她搖搖頭,「不會的,大衛,我很確定我們不必告訴她。」

*****

(7)

3月12日,晴朗而寒冷的星期日早晨,蔡伯納檢察官步出汽車進入監獄,他感覺一切似乎都很怪異,自從擔任檢察官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讓精神科醫師檢查被告時他必須在場。他閱讀了好幾次西南心理復健中心和警察局提出的報告,但他一點兒也不知道能期待些什麼。

他只是無法相信這些權威醫師居然都如此重視所謂的多重人格。他對吳可妮博士大老遠趕來檢查比利並不覺驚訝,因為她相信這種事,而且也是她一直期盼的。事實上,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喬哈丁,因為整個俄亥俄州沒有比喬哈丁更受尊敬的精神科醫師了,他知道沒人敢挑剔喬哈丁。在眾多高級檢察官中,雖然不少人並不相信醫師提出的精神異常證明,但唯一的例外就是喬哈丁。

過了一會兒,其他人陸續到達,他們被安排在地下層警員室進行會談,因為那兒的房間比較大而且有摺疊椅、黑板和一張會議桌,是警衛們交班時聚集的地方。

蔡伯納檢察官上前歡迎柯絲薇和波拉醫師的到來,她們是西南心理復健中心的社工人員,隨後又將她們介紹給吳可妮與喬哈丁。

這時候,門被推開了,蔡伯納第一次見到比利,茱迪握住他的手臂陪他走進來,譚如茜走在前面,史凱瑞走在後面,魚貫進入警員室。當比利看見有這麼多人時,臉上表情稍顯遲疑。

譚如茜一個接一個為比利介紹,並引導他走到靠近吳可妮博士身旁的椅子。「吳博士,」譚如茜壓低聲音說,「這位是丹尼。」

「嗨,丹尼,」吳博士說,「很高興認識你,還好嗎?」

「我很好。」他說,同時抓住譚如茜的手臂。

他們都坐了下來,史凱瑞則傾身與蔡伯納低聲交談。「你看了之後,如果還不相信,我會繳回我的執照。」

當吳可妮開始詢問比利問題時,蔡伯納檢察官的心情也隨之輕鬆下來。她彷彿一位和藹卻又充滿活力的母親,一頭亮麗的紅髮和鮮艷的口紅打扮。她注視丹尼,丹尼依序回答她提出的問題,並且告訴她有關亞瑟、雷根以及亞倫的事。

她轉過身對蔡伯納說:「看到沒有?這是典型的多重人格,他願意談論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而不談論自己身上發生的事。」

在問了其他幾個問題之後,她轉身向喬哈丁說:「這是歇斯底里患者分裂狀態的典型案例。」

丹尼看著茱迪說道:「她要離開聚光燈了。」

茱迪露出笑容,低聲說:「不是的,丹尼,她不會有這種現象。」

「她裡面一定也住了很多人。」丹尼堅持說道,「她和我說話時是一個模樣,後來態度又開始改變了,就像亞瑟一樣。」

「我希望佛傑法官也能在這兒目睹這一幕,」吳可妮說,「我知道這位年輕人的身體裡發了什麼事,我知道他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丹尼四處張望,然後以抱怨的眼神看著譚如茜,「是妳告訴她的,妳答應不會這麼做,但妳告訴她了。」

「不,丹尼,我沒說,吳博士知道什麼地方不對勁,因為她也認識其他像你這樣的人。」

吳可妮的語氣堅定而溫柔,讓丹尼的情緒平靜不少。她看著他的眼睛,並且要他放輕鬆。她左手搭在前額,手上的鑽戒閃閃發亮,映在比利的眼睛裡閃爍不停。

「你現在已經完全放輕鬆了,整個人感覺很舒暢,丹尼,沒什麼可讓你煩心的,放輕鬆,不論你想做什麼或想說什麼都沒關係,一切都隨心所欲吧!」

「我想離開,」丹尼說道,「我想回去了。」

「不論你想做什麼都行,丹尼,現在我告訴你,當你要離開時,我希望和比利談話,生下來就叫比利的那一位。」

他聳聳肩,「我無法讓比利出現,只有亞瑟和雷根可以把他給叫醒。」

「好的,你告訴亞瑟和雷根,我們必須和比利交談,這很重要。」

蔡伯納注視眼前發生的一切。當丹尼閉上眼睛時,蔡伯納不敢相信這幅畫面──只見丹尼嘴唇蠕動,身子坐得更直,然後四處張望,兩眼發直;起初,他沒說話,後來他要求一根煙。

吳可妮依言遞上一根煙。當他靠回椅背時,茱迪低聲告訴蔡伯納唯一會抽煙的人是亞倫。

吳可妮再次自我介紹,並介紹房間內尚未見過亞倫的人。蔡伯納對比利感到異常驚訝,因為眼前的比利現在是如此的放鬆、友善,他面帶笑容,說話誠懇,談吐非常流利,這和害羞而又孩子氣十足的丹尼截然不同。亞倫回答吳可妮有關興趣方面的問題,他說他會彈鋼琴、打鼓,另外還有繪畫──大多是人物素描,他已經十八歲了,喜歡棒球,雖然湯姆並不喜歡。

「好了,亞倫,」吳可妮說,「我要和亞瑟談話了。」

「是的,沒問題。」亞倫回道,「稍等一會兒,我……」

蔡伯納凝視亞倫在離去前先深吸了兩口煙。幾乎就在同時,另外一位不抽煙的亞瑟出現了。

他兩眼再次茫然,嘴唇蠕動,然後張開,靠向椅背,以傲慢的眼神看看四週,兩手互握成金字塔形。開始說話時,那是一種上流社會才有的英國腔。

蔡伯納向前側身仔細聆聽,他發現目前與吳可妮談話的人完全是不同的人;亞瑟的眼神、肢體語言,顯然與亞倫之間有頗大的差異。蔡伯納在克利夫蘭有一位會計師朋友,是英國人,因此蔡伯納對亞瑟那口標準的英國腔驚奇不已。

「我不相信我曾見過這些人!」

他被介紹給房內的每個人。這時,蔡伯納愈發覺得不可思議,彷彿眼前這個人才剛踏入這個房間,當吳可妮向亞瑟詢及其他人時,他描述了他們的角色,並且解釋誰可以出來、誰不可以出來。最後,吳可妮說:「我們必須和比利交談。」

「要叫醒他是很危險的事。」亞瑟說,「他一直都有自殺傾向,妳應該知道的。」

「喬哈丁醫師必須見他一面,這很重要。審判結果全依賴這次的面談──自由、治療或關在牢裡。」

亞瑟思考了一會兒,咬緊嘴唇並且說:「這個嘛……說真的,能做決定的人不是我,因為我們被關在監獄裡──一個充滿敵意的環境──在這樣的情況下,這種決定要由雷根負責,只有他有權力決定誰可以出現、誰不可以出現。」

「在你的生命中雷根扮演什麼角色?」

「雷根是憎恨的維護者。」

「好,那麼……」吳可妮很明確地回答,「我必須和雷根說話。」

「這位女士,我的建議是……」

「亞瑟,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很多人犧牲自己忙碌的星期天早晨來這兒幫助你,雷根必須同意讓比利與我們談一談。」

他的臉部再度浮現茫然的表情,同時露出呆滯的眼神,嘴唇不停蠕動,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後來,他的下巴緊縮、眉頭深鎖。

「這是不可能的!」低沈的斯拉夫腔英語大聲咆哮。

「這是什麼意思?」吳可妮問道。

「想和比利談話是不可能的事!」

「你是誰?」

「我是雷根。這些人又是誰?」

吳可妮介紹了每一個人,而蔡伯納又再一次驚訝於眼前的改變,那是如此標準的斯拉夫口音,他真希望自己也能懂得一些南斯拉夫俚語,好測試雷根是否也懂得。他希望吳博士能測試雷根,他想提醒她,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被吩咐過,除了自我介紹之外,其餘時間不可出聲。

吳可妮問雷根:「你怎麼知道我要與比利談話?」

雷根稍顯興奮地點點頭,「亞瑟問過我的意見,我反對,我有權決定由誰出來。要讓比利出來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

「妳不是醫生嗎?讓我這麼說吧!因為比利會自殺,所以我不可能叫醒他。」

「你怎麼會如此肯定?」

他聳聳肩,「每次只要比利一出現,他就以為自己做了什麼壞事,因此會試著自殺,這是我的責任,我不同意。」

「你的責任是什麼?」

「保護每一個人,尤其是那些年紀小的。」

「原來如此。那你從未失職過?年幼者從未被傷害或感受到痛苦,全是因為你妥善的保護?」

「不完全正確,大衛感受到了痛苦。」

「換句話說,你允許由大衛來承受痛苦囉?」

「那是他的目的。」

「身為一個大男人,竟然讓一個小孩來承受所有的痛苦?」

「吳博士,這不是我……」

「雷根,你該覺得羞恥才對,現在我不認為你盡了你的職責,我是醫生,我曾處理過類似的病例,我想應當由我決定比利該不該出來。當然,我不會讓一個小孩承擔不必要承擔的痛苦。」

雷根在座位上動了一下,看來很難堪而且似乎有罪惡感,他喃喃自語,說自己並不清楚所有的情形。但是,吳可妮繼續用溫柔卻又非常有說服力的語氣說下去。

「好吧!」他說,「就由妳來負責,但所有的男人都必須離開這個房間。因為比利曾經受過他父親的迫害,所以他懼怕男人。」

史凱瑞、蔡伯納和喬哈丁起身離開房間,但茱迪開口說話了。

「雷根,讓喬哈丁醫師留下來,他與比利會面很重要。你必須相信我,喬哈丁醫師對這個案件的病例非常有興趣,他必須留下來。」

「我們要出去了。」史凱瑞說,同時指著自己和蔡伯納。

雷根看了一下房間四週.評估當時的情勢。「我答應讓他留下來。」他說道,手指隨即指向大房間最遠角落上的椅子。「但是他必須坐在那兒。」

喬哈丁強擠出笑容,點點頭坐上那個角落。

「不可以亂動!」雷根說道。

「不會的。」

史凱瑞和蔡伯納這時已來到房間外的走廊上,史凱瑞說:「我還從未曾見過比利本人,我不知道他是否肯出來,但是你對剛才見到的、聽到的有什麼感覺?」

蔡檢察官嘆了一口氣,「剛開始我不相信,現在則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的問題,但至少我不認為那是一齣戲。」

留在房間裡的人仔細觀察比利的臉色逐漸發白,視線似乎轉向內在,雙唇依然不停蠕動,好像在睡夢中囈語一般。突然間,他的眼睛睜得好大。

「天呀!」他大叫道,「我以為我已經死了!」

他在椅子上轉來轉去,看到所有人都盯著自己看。他從椅子上跳起來,兩手兩腳在地上爬,爬到對面的牆壁,儘量遠離那些人,躲在兩張椅子中間,身體縮成一團哭了起來。

「現在我又做錯了什麼?」

吳可妮以溫柔但肯定的語氣說:「你並未做錯事呀!年輕人,這兒沒什麼好害怕的。」

他身子不停發抖,背部直往牆上蹭,似乎想穿牆而過;前額的頭髮垂下來遮住了眼睛,但他的並未撥開,只是從發間看著這些人。

「我知道你並不瞭解,比利,但是這屋內的每一個人都是來協助你的。現在你應該站起來,坐在那張椅子上和我們好好談一談。」

房間裏的每個人都很清楚,吳可妮已經控制住整個局面,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每一句話都正中要害,並且要求對方有所反應。

他站起身來坐到椅子上,膝蓋神經質似地不停搖晃,身子也在抖動。「我還活著嗎?」

「比利,你活得好好的,而且我們知道你遇到了困難需要援助,你需要人幫你忙吧?」

他眼睛睜得很大,點點頭。

「比利,告訴我,那天你為什麼會用頭去撞牆?」

「我以為我已經死了。」他說,「當我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被關在牢裏。」

「在這件事之前,你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麼?」

「走到學校的屋頂上,我不想再見到任何醫生。蘭開斯特心理健康中心的布朗醫師無法治好我的病,我以為我已經跳樓了,為什麼還沒死呢?你們是誰?為什麼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我們是律師和醫生,我們是來這兒幫你忙的。」

「醫生?如果和你們談話,爸爸會殺掉我的!」

「為什麼?比利?」

「他不准我告訴你們他曾做過的事。」

吳可妮用懷疑的眼神看著茱迪。

「他的繼父,」茱迪解釋道,「他母親在六年前和米查離婚了。」

比利看著她,一臉不相信的模樣。「離婚?六年前?」他摸摸自己的臉頰,好確認這個訊息是否屬實。「怎麼可能?」

「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討論,比利,」吳可妮說,「有太多失落的部份需要拚湊起來。」

他粗野地看著四周。「我怎麼會來到這裏?發生了什麼事?」他開始哭泣,而且整個身子前前後後搖晃。

「比利,我知道你現在已經很累了。」吳可妮說,「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突然,哭泣停止,臉部表情立刻轉變成警覺但又迷惘的神態,他輕觸臉上的淚水,眉頭皺起。

「這兒發生了什麼事?那個人是誰?我聽見有人在哭,但不知道哭聲來自何處。天哪!不管他是誰,但我知道他正想跑開去撞牆,他到底是誰?」

「那個人是比利,」吳可妮說,「貨真價實的比利,你是誰呀?」

「我並不知道比利獲准出來,沒有任何人告訴我這件事,我是湯姆。」

史凱瑞和蔡伯納現在獲准回到房內,湯姆也被介紹給每一個人,問過一些問題之後,他又退隱回去了。當蔡伯納聽到當他們不在時所發生的事,他直搖頭,一切看起來都非常不自然──似乎比利的身邊被靈魂或惡魔所佔據。他告訴史凱瑞與茱迪.「我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但我想我和你們是站在同一線上的,他看起來不像是裝出來的。」

只有喬哈丁醫師未做任何表示,他說他要保留自己的判斷,他需要再次思考他所看到及聽到的一切,明天他會把意見報告呈給佛傑法官。

*****
本帖最後由 楓鈴 於 2010-4-17 11:52 編輯

(8)

曾帶領湯姆上樓的魯斯醫師並不知道比利有什麼樣的病狀,他唯一知道的是有許多醫生與律師來這兒看他的病人。比利是個善變的年輕人,他能畫出非常好的畫作。過了幾天,他經過牢房時,看見比利正開始作畫,從柵欄之間,他看到一條非常孩子氣的線條,上面還刻了一些字句。

一名守衛走過來開始笑說:「我那兩歲的孩子畫的也比這個強暴犯畫的好。」

「別打擾他!」魯斯說。

守衛手上有個裝了水的杯子,他將水潑進去弄濕了畫。

「你為什麼這麼做?」魯斯說道,「你哪根筋不對勁了?」

當潑水的守衛看見比利的臉色時,倒退了幾步,那是滿臉兇惡的臉色,似乎在尋找一些可以丟擲的東西。突然間,比利抓起臉盆,從牆上給扯了下來朝柵欄丟去,將臉盆摔碎了。

守衛頓時摔了一跤,跑過去按下警鈴。

「天呀!比利!」魯斯喊道。

「他用水潑克麗斯汀的圖畫,破壞一個孩子的作品是不對的行為!」

六名警衛沖了過來,但他們卻發現比利已坐在地板上,臉上一片茫然。

「他媽的!我會要你好看!」那名守衛尖聲咆哮,「這是郡政府的財產!」

湯姆背靠牆壁坐著,兩隻手放在頭後,傲慢地說:「去你媽的財產!」

一封署名喬哈丁醫師,在1978年3月13日寫給佛傑法官的信是這樣寫的:『依照面談的結果,我的意見認為比利.密雷根不具接受審判的能力,因為他無法與自己的辯護律師合作,也缺乏情緒的控制能力為自己抗辯;在法庭上面對證人,他也無法保持正常的舉止。』

現在,喬哈丁必須做出另外一項決定,因為史凱瑞與蔡伯納認為比利是否必須接受審判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就鑒定與治療而言,他們都要求喬哈丁必須安排比利進入哈丁醫院。但是,他認為讓蔡伯納檢察官參加那樣的會議令人不可思議,雖然史凱瑞和蔡伯納曾向他保證,不會讓他為站在對立的角色──「辯方」或「檢方」而左右為難;不過雙方均事先同意喬哈丁的報告可依章規定列入審判記錄。因此自己怎能拒絕雙方的要求呢?

身為哈丁醫院的院長,他向醫院的行政主管及財務主管提出要求:「我們從未拒絕過任何困難的問題,哈丁醫院不只是接受簡單的病例。」

由於喬哈丁強烈認為這不僅可以讓員工有學習的機會,同時還可為精神醫學界提出貢獻,在此基礎上,院方委員會同意讓比利在法院的委任下接受為期三個月的治療。

3月14日,魯斯和一位警官接走比利。「他們要你下樓去,」警官說,「但警長說你必須穿上緊身衣。」

比利並未做出任何抗拒行動,他讓他們系緊緊身衣,跟他們自牢房走向電梯。

史凱瑞與茱迪早已在樓下等待,急迫想將好消息告訴他們的當事人比利。當電梯門打開時,只見魯斯和那位警官的表情很怪異,因為比利已經掙脫緊身衣了。

「那是不可能的!」警官說道。

「我告訴過你,這玩意兒是沒有用的,任何監獄或醫院都關不住我。」

「湯姆?」茱迪問道。

「完全正確!」他用哼哼的鼻音說話。

「過來這兒,」史凱瑞拖著他進入會議室,「我們必須談一談。」

湯姆掙脫了史凱瑞,「什麼事?」

「好消息。」茱迪回道。

史凱瑞說:「喬哈丁醫師已提出申請,要把你安置在哈丁醫院進行審判前的觀察及治療。」

「那又怎樣?」

「兩件事情中的一項可能會發生,」茱迪解釋說,「其中的一種可能是,經過一段時間,你會被宣稱有能力接受審判,進而決定審判日期;另一種可能是經過一段時間,你會被判定不具接受審判的能力,而那些指控你的罪名將遭撤銷。檢察官已經同意了,佛傑法官也已命令你離開這兒,下星期移往哈丁醫院,但有個條件。」

湯姆立刻說:「永遠都是有個條件。」

史凱瑞身體往前傾,用食指擊敲桌面。「吳可妮博士告訴法官多重人格者是遵守諾言的人,她知道諾言對你們每個人的重要性。」

「是嗎?」

「佛傑法官說,只要你承諾不會逃離哈丁醫院,你就可以獲釋而且立刻移送醫院。」

湯姆雙手互握,「我才不會做這樣的承諾。」

「你必須要!」史凱瑞大吼,「他媽的,我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不讓他們送你去利瑪醫院,現在你竟然用這種態度對待我們!」

「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湯姆說,「逃脫是我的專長,是我在這兒最主要的原因,而你卻不讓我發揮我的專長。」

史凱瑞把手指伸進發中,仿佛要將頭髮扯斷似的。

茱迪接住湯姆的臂膀,「湯姆,你一定要向我們立下承諾,如果不為你自己,也要為那些孩子們著想,你知道這個地方不適合他們。在哈丁醫院裏,他們才可受到適當的照料。」

他鬆開雙手,眼睛注視桌面,茱迪知道自己說中了癢處,她已經瞭解他對年幼者有很深厚的愛心和責任感。

「好吧!」他很不情願地說,「我答應他們。」

湯姆沒告訴茱迪的是,當他第一次聽到可能會被移往利瑪醫院時,他已準備了一片刮胡刀片,刀片就用膠帶粘在左腳上;但目前還不是說明的時候,因為沒有人問他。他很早以前就學到了一件事,當你被調往另外一個機構時,你一定要攜帶一項武器;或許他不能連反脫逃的承諾,但如果有人要強迫他,他還可以自衛,或是將刀片交給比利,由比利劃破自己的喉嚨。

在預定移往哈丁醫院的前四天,威立士警佐走進牢房,他要湯姆教他如何掙脫緊身衣的束縛。

湯姆看著他,問道:「我為什麼要教你呢?」

「反正你快離開這兒了,」警佐說,「我想我的年紀還可以學些東西。」

「你一直對我很好,警佐,」湯姆說,「但我不會輕易教人的。」

「用這個角度來想吧,你可以拯救某些人的性命。」

湯姆感到有些好奇,「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並沒有病,這是我知道的,但在這兒有其他人生病,我們讓他們穿上緊身衣保護他們,如果他們掙脫掉了,他們或許就會自殺。如果你告訴我你是如何辦到的,我們就可以避免其他人這麼做,你不就是救了這些人嗎?」

湯姆說這不關他的事。

但是,第二天,他表演了掙脫緊身衣的訣竅,然後又教那位警佐如何做才可以完全讓人穿了以後無法脫掉。

當夜稍晚,茱迪接到譚如茜的電話,「還有另外一個……」譚如茜醫師說道。

「另外一個什麼?」

「另外一個我們還不知道的人格,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名字是阿達娜。」

「我的天啊!」茱迫低語,「正好湊成十個!」

譚如茜談到她在深夜造訪監獄時,見到他坐在地板上用一種很柔軟的聲音談到需要愛。當時譚如茜就坐到他身邊安慰他,擦去他臉上的淚水。然後,《阿達娜》談到她暗地裏秘密寫的一些詩,她還哭說,只有她有能力把其他人從「聚光燈」中拉走;到目前為止,只有亞瑟和克麗斯汀兩人知道她的存在。

茱迪試著去想像這樣的情景:譚如茜坐在地板上抱著比利。

「她為什麼選擇當時現身呢?」茱迪問。

「阿達娜為那些發生在男孩身上的事而責怪自己。」譚如茜說,「強暴發生時,是她偷了雷根的時間。」

「你說什麼?」

「阿達娜說那是她幹的,因為她渴望被愛、被愛撫。」

「阿達娜是……?」

「她是女同性戀。」

當茱迪掛上電話後,很長一段時間都直盯著電話,她先生問她在電話裏談了些什麼,她想開口告訴他,但後來又搖搖頭把燈給關了。


第三章

(1)

比利從佛蘭克林郡立監獄移至哈丁醫院,比預定提早了兩天劀劃劂劁,誥認誙誑喬哈丁已組織了專為比利治療的專案小組;但是當比利突然抵達時,喬哈丁還在芝加哥參加精神病研討會。

跟在警車後的是茱迪與譚如茜漼漉滭澈,嗼嘌嘀嘁她們知道如果再將比利送回監獄,對他而言是個相當沉重的打擊。哈丁醫院的舒瑪醫師答應全權負責病患的狀況榚榖槄榾,態慞慓愿直到喬哈丁醫師回來為止。因此,副警長簽署了一份檔將犯人交給哈丁醫院。

茱迪與譚如茜陪同丹尼走到病療區銩銚銠鉻,緌綾緉綵那是上鎖的精神病患區,裏面的設施可容納十四位病情嚴重的病患,並且接受持續的觀察及貼身的照料。床位已事先安頓,丹尼被分配到兩間「特別照料」病房中的一間。笨重的橡木門上有個可供廿四小時監視的探視孔。一位醫師助理為他送來午餐盤,他吃飯時則由兩位女士在一旁陪他。

午餐後,舒瑪醫師和三位護士過來探望他們。譚如茜認為讓醫院同仁見識多重人格的症狀很重要,因此她建議丹尼讓亞瑟現身,讓他與那些將來一同工作的醫護人員見面。

麥安蒂護士長為治療小組的一員,曾聽取過相關簡報,但另外兩位護士則全然不知情。

尹朵娜已是五個女孩的母親,她發現自己對校園之狼強暴犯有很深的反應,她仔細觀察眼前這位操男孩語氣說話的男子,只見他的眼睛在昏睡狀態中靜止,嘴唇不停臨動,仿佛在自言自語;當他抬起頭時,表情既苛刻又傲慢,言語中帶有英國口音。

她必須忍住不笑出來,她不相信那個人是丹尼或亞瑟──這可能是為了避免牢獄之災,由一位聰明演員裝出來的,她心裏如此暗想,但她很好奇想要知道比利是什麼樣的人;她想知道什麼樣的人才會表現出那樣的行為。

譚如茜和茱迪正與亞瑟交談,並向他保證他目前處在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譚如茜告訴他,再過幾天,她會再來做一些心理測驗;茱迪則告訴他,史凱瑞和她會常常來與他討論有關的案情。

醫師助理迪姆每隔十五分鐘就從探視孔觀察,然後在記錄簿上記載第一天發生的事:

5:00,坐在床上、兩腳相互交叉、很安靜
5:15,坐在床上、兩腳相互交叉、發呆
5:32,站立、從窗口往外望
5:45,晚餐
6:02,坐在床邊發呆
6:07,取走餐盤,進食狀況良好
6:17,比利開始踱方步。
8:00,楊海倫護士進入房間,在房裏停留四十分鐘。護士記錄簿上的記錄很簡要:

1978年3月16日比利尚在特別照料病房內──對周遭事物尚存戒心,談到自己的多重人格,多半是由「亞瑟」說話──有英國口音。他談到了其中一個人──比利──有自殺傾向,從十六歲起就開始沉睡,這是為了保護其他人不致遭到傷害。食欲佳、排洩狀況良好,能充分攝取食物,心情愉快而且十分合作。

當楊海倫離去後,亞瑟安靜地告訴其他人,哈丁醫院是個安全而且支持他們的地方;由於在醫院裏必須接受許多觀察,同時運用邏輯能力協助醫生們的治療,因此他自己(亞瑟)從此接掌由誰出現的權力。

當天早上兩點五分,醫師助理肯湯士聽見房內發出巨大的噪音,當他過去查看時,發現病人坐在地板上。

湯姆對自己從床上掉下來的事很生氣,過了幾秒鐘聽見腳步聲,同時發現探視孔上的眼睛。當腳步聲逐漸遠去時,他將貼有膠布的刀片取出,小心將它貼在床下的木板上,如此一來,必要時他就能立刻找到刀片。

*****

(2)

3月19日,當喬哈丁醫師自芝加哥返回時,他對提早轉移比利的事不太高興。事實上,他曾精心安排這次的迎接事宜──他準備親自前往監獄迎接比利,同時也花了很多心血策劃籌組專案治療小組──小組成員包括心理學者、藝術家、輔助治療師、精神醫學社工人員、醫師、護士、醫師助理以及病療區護士長等,他曾經與他們討論多重人格的複雜性。當某些同仁公開表示不相信如此的診治安排時,他卻很有耐心地傾聽他們的意見,然後述說自己剛開始時的懷疑,並要求每位同仁協助他完成法院交付的任務,他們必須以開闊的心胸,同心協力發掘比利的真正問題。

艾百利醫師在喬哈丁醫師回來後的第二天,為比利做了一次身體檢查,艾醫師的記錄中提及比利的嘴唇經常蠕動,眼睛常轉向右邊,這通常發生在回答問題前。艾醫師還發現,每當詢問病患為何要這麼做時,病患說是在與其他人交談──尤其是和亞瑟,以便能回答問題。

「不過平常只要稱我們比利就行了,」比利說,「這樣才不會有人認為我們瘋了。我是丹尼。一般都是由亞倫做文書工作的,我才不管。」艾醫師在報告中如此記載,並添加了以下的注解:

起初,我們同意只以比利為物件,由丹尼提供其他人的健康情形,但他並不清楚其他人的名字。在他記憶中,唯一的生病記錄是比利九歲時曾接受疝氣治療──「大衛永遠九歲」,所以有疝氣的是大衛。雖然亞倫視野狹窄,但其他人都很正常……

注:在尚未進入檢驗室之前,我曾與他討論這次的檢查性質。我詳細向他說明,並強調追蹤。疝氣治療情形,以及經由直腸檢查攝護腺對他而言非常重要,尤其是他排尿不正常,後者的檢查更形重要。他變得非常緊張,嘴唇和眼睛動得很快;明顯地,他正與其他人交談。他雖然緊張,卻非常禮貌地告訴我:「這可能會讓比利和大衛很難過,因為那正是米查分別強暴他們各四次的地方。那時他們住在農場裏,米查是我們的繼父。」後來他又補了一句,說在家庭記載中的母親是比利的母親。「但她不是我母親──我不知道我母親是誰。」

羅莎和尼克是病療區裏的助理醫師,每天都會參與威廉的治療作業。每天早晨十點以及午後三點,病房內共有七或八位病人會集中在一起進行各項醫療活動。

3月21日,尼克帶領比利從特別照料病房出來,目前只在晚上才將房門鎖上。他們進入活動室,這位年僅27歲、身材瘦長的男助理醫師,留有一撮濃密的八字鬍,兩耳還戴了飾有寶石的金耳環;他曾被告知比利由於年幼時曾遭性虐待,因此對男性充滿敵意。雖然尼克對多重人格充滿好奇,但仍然十分懷疑。

羅莎小姐二十多歲,擁有一頭棕色秀髮、一對藍色的眼睛,過去從未有過處理多重人格的經驗,但是在喬哈丁醫師做完簡報之後,她察覺到同仁之間分成了兩派;有些人確信比利為多重人格者,另外一些人則認為這只是一樁騙局──其目的只不過是要吸引大眾的注意,進而逃避因強暴罪而被囚的命運,羅莎則一直努力試圖讓自己保持中立。

當比利遠離其他人、獨自坐在桌子遙遠的另一端時,羅莎告訴他其他病患昨天已決定,每個人都必須用剪貼的方式拚畫出自己最愛的人。

「我沒有任何最愛的人。」他說。

「那就為我們創造一個吧!大家都會做的。」她拿出一張自己正在使用的圖畫紙,「我和尼克也要拼湊一張。」

羅莎從稍遠處看見比利取了一張8 x 11的圖畫紙,開始從雜誌上剪下圖片。她曾聽說他有藝術天份,現在面對這位害羞而安靜的病患,她好奇地想知道他會做什麼,只見他安靜地獨自剪貼;當他完成後,她走過去看他的成品。

他的拚圖令她大為吃驚,那是一位受到驚嚇、滿面淚水的小孩從圖案中央向外窺視,而在那孩子下方寫的名字是摩裏遜;孩子上方則是一個怒氣衝天的男子,同時用紅筆寫了「危險」二字,右下角則是一顆頭顱。

羅莎深深被拚圖的簡潔字句以及深邃的感情所感動;她從未要求得到如此的結果,也不是她所期盼的作品,她認為這代表的是一個痛苦的過去。觀賞時,她全身不禁有些顫抖。此刻,她非常確信,不論醫院其他同仁對他有什麼看法,她知道這樣的作品絕非沒有反社會情節的人能做到的,尼克也同意她的看法。

喬哈丁醫師開始閱讀相關的精神醫學雜誌,他發現這類多重人格的病例正在增加,於是他開始打電話給那些撰文的精神科醫師,大多數的醫師均如此表示:「我們願與您分享我們所知道的淺薄知識,但您所提到的則是我們所不瞭解的案例,您必須自己去發掘才能知道。」

看來,這將花費比當初預期還要久的時間及努力,喬哈丁醫師正在回想當初的決定是否正確,尤其正值醫院擴建工程以及向外募款期間;他最後得到的結論是,這麼做對比利非常重要。除此之外,在精神醫學方面也有重大貢獻,可以探討目前為止人類心智尚未開發的知識。

在他提交報告給法院之前,他必須先瞭解比利的過去經歷,但一想到比利的記憶喪失,他就知道這將是個艱難的挑戰。

3日23日星期四,史凱瑞和茱迪花了一個小時探訪比利,要他回想那些不清晰的記憶片段,然後將他的故事與三位受害者做比較,計畫未來可能的法庭策略。當然,這還得看喬哈丁醫師提出的報告而定。

兩位律師發現,目前比利的情緒好多了;雖然仍舊抱怨自己必須被鎖在特別照料病房內,而且還得穿上印有「細心看護」字樣的衣服。「喬哈丁醫師說我可以和這兒其他的病患一樣,但那些工作人員都不相信我。其他病人都可以搭車到遠地郊遊,我就不可以:我必須在病房裏,而且他們還執意叫我比利,我實在是很生氣。」

他們試著讓他平靜下來,告訴他喬醫師正在外面努力尋求治療方法,因此他應小心配合,不可激怒其他醫生的耐心。茱迪感覺目前現身的是亞倫,但她沒指名,唯恐這麼做反而會弄巧成拙。

史凱瑞說:「我認為你應當與工作人員配合,這是你遠離監牢的唯一機會。」

當他們離開時,不禁都松了一口氣。目前比利已經很安全了,而且他們也暫時可以卸下每天照料他的責任。

當天稍晚時,對喬哈丁而言,那是一次相當緊張的五十分鐘首次會診。比利面對會議室的窗子坐下,起初他不敢正眼看別人,似乎已不太記得年幼時發生的事,即使能自由談論繼父對他的虐待經過。

喬哈丁知道自己採用的方法過於小心,吳可妮曾告訴他,必須先儘快找出比利體內有多少種不同的人格、找出他們的特性,鼓勵每一種人格說出他們存在的原因,同時也要讓他們說出當時他們被創造出來時的情況。

然後,所有不同人格必須彼此相識,讓他們彼此產生溝通,並且在面對問題時互相幫助,而不是互相獨立。吳可妮建議的策略乃是將這些不同人格集合在一起,最後將他們介紹給比利──中心人格──讓他重新拾起那些回憶,最後再試著進行融合工作。喬哈丁有很大的意願嘗試她的方法,也早就知道吳博士在監獄中曾技巧地引出各種不同的人格,但別人能用的方法自己不一定能用。他認為自己很保守,必須使用自己的方法,而且是在最佳的時機並擁有適當人員及設備的情況下。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尹朵娜護士發現自己與比利一對一的時間越來越多;比起其他病患,比利睡得很少,他很早就起床,因此尹朵娜必須與他談很多的話,他談到那些住在他體內的其他人。

有一天,比利遞給她一張簽滿《亞瑟》的紙張,臉上的表情似乎很驚恐,並且說:「我不認識任何名叫亞瑟的人,而且我也不知道紙上寫的是什麼。」

不久,醫院同仁向喬哈丁提出抱怨,說他們愈來愈無法與這樣的人相處,因為他常說:「我沒做這件事,是其他人做的。」但工作人員都親眼看見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他們還說,在治療其他病患時,比利都會從中破壞,還經常對工作人員暗示雷根會出現,工作人員認為這是無形的恫嚇。

商討之後,喬哈丁決定親自接手比利的診療,而且要求同仁在醫院裏不可提到或談論其他人格的名字,尤其不可在病患前談論這件事。

曾在第一天與比利談過話的楊海倫護士,現在已參加了比利的治療小組。她在3月28日的護士日誌上寫著:

一個月內,必須努力於讓比利承認別人指證他曾經做出的行為。

許劃:

(1)當他否認他彈鋼琴的能力時──工作人員應向他表示他昔日看見或聽過他彈鋼琴──將事實與他的態度結合在一起。

(2)當他否認他寫下的字條時──工作人員應告訴他,他們的確看見那是他寫的。

(3)當他自稱是另外一個人格時──工作人員應提醒他的名字是比利。

喬哈丁醫師向亞倫解釋他將採取的方法,因為同房的其他病患感到很迷惑了,他們經常聽到許多不同人格者的名字。

「有些人還不是稱自己是拿破崙或耶穌基督。」亞倫說。

「那是不同的,如果我和醫院其他工作人員今天稱呼你是丹尼,另外一天卻又必須稱呼你是亞瑟、雷根、湯姆或亞倫,這會讓我們搞迷糊。我的建議是,對醫院工作人員以及其他病患而言,你所有的人格最好都使用比利這個名字,而……」

「他們不是「人格」,喬哈丁醫師,他們是人。」

「為什麼要這樣區分呢?」

「當你稱呼他們為人格時,似乎你不相信他們真的存在。」

*****
(3)

4月8日,在譚如茜展開一系列心理測試後的幾天,尹朵娜看見比利生氣地在房裏走來走去,當她問他有什麼事不對勁時,他用帶有英國腔的聲音回答:「沒人會瞭解的!」

然後,她看見他臉色變了,姿勢、走路和說話方式全變了,她知道這一定是丹尼。這時,她很清楚看見不同人格者截然不同的表現,她開始相信他是個多重人格者。現在,她是護士中「相信」的一方。

過了幾天,比利很生氣的來找她,她很快就認出站在眼前的是丹尼,他注視她,並且很感傷地說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裏呢?」

「你說的這裏是指什麼地方?」她問道,「是這間病房,或整棟建築物?」

他搖搖頭,「有些病人問我為什麼會在這間醫院裏?」

「或許譚醫師來為你測驗時,你可以問她。」她說。當天晚上,在譚如茜做完所有的測驗後,比利不和任何人說話就跑回自己的房間,進入浴室洗臉。幾秒後,丹尼聽見房門被推開然後關上的聲音,他探了一眼,發現那是一位名叫多琳的女患者。

雖然他對她的問題常感到同情,但是他對她並不感興趣。

「你為什麼來這裏?」他問道。

「我要和你說話,今晚你為什麼生氣?」

「你知道你是不可以來這兒的,你已經違反規定了。」

「但是你看起來很沮喪啊!」

「因為我發現有人做了一些事情,都是些很恐怖的事,我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此刻,有腳步聲接近,然後傳來敲門聲,多琳見狀也立刻沖進浴室關上門。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以嚴厲的口氣低聲說,「看來我有大麻煩了,全都一團糟了!」

她咯咯笑了起來。

「好了,比利、多琳!」尹朵娜護士高聲叫門,「你們兩人如果準備好的話就可以出來了。」

1979年4月9日,尹朵娜護士記載:

比利被發現在浴室中與另外一位女病患在一起,燈是關著的;當他被質問時,他說他必須單獨與她談論一些他發現自己做的事,也就是關於譚如茜博士當晚做的心理測驗,他在測驗中瞭解到他曾強暴過三位女士,得知這些情形後便痛哭流淚,他說他要「雷根和阿達娜去死!」喬哈丁醫師打電話來,我們向他解說事情的經過。比利後來被安置在特別照料室接受特別的監視。幾分鐘後,他發現自己坐在床上,手裏有一條浴衣腰帶,兩眼仍在流淚,他說他要殺了他們;經過開導,他將浴衣腰帶交出來;在此之前,浴衣腰帶綁在他的頸子上。

譚如茜在她的測驗中發現,不同性格之間在智商方面存有相當大的差異。

語言智商指數/行為智商指數/綜合智商指數

亞倫
105/130/110

雷根
114/120/119

大衛
68/72/69

丹尼
69/75/71

湯姆
81/96/87

克裏斯朵夫
98/108/102

克麗斯汀年紀太小,無法接受測驗,阿達娜不願出來,而亞瑟則說像他這種有尊嚴的人才不願接受測驗。

譚博士發現,丹尼在羅爾沙赫氏測驗(Rorschach Test)方面,顯示有隱藏的敵意,亦即他必須藉助外力抵消自卑感和無力感。湯姆比起丹尼要成熟多了.能將受壓抑的感情以具體的行動表現出來,他具有最多的精神分裂症特徵,而且最不關心其他人。雷根則顯示有最濃厚的暴力傾向。

她還發現亞瑟最有智慧,她感覺就是因為他有智慧,所以擁有指揮他人的地位;雖然他維持了優勢地位和優越感,但仍會有不安的情緒,總認為自己受到周遭環境的威脅。就情緒而言,亞倫看起來似乎就比較理智一些。

她從中發現了一些共通現象──那就是具有女性特質以及強烈超越自我的感覺。她並未發現精神異常的傾向或思考混亂的精神分裂症狀。

當羅莎和尼克宣佈治療小組要在4月19日進行信賴感訓練時,亞瑟允許由丹尼出現。院方工作人員在康樂室裏擺了一些桌子、椅子、長椅和木板,佈置成障礙場地。

由於眾人知道比利對男性成年者有畏懼感,因此尼克建議羅莎替比利蒙上眼睛,帶領他走一趟障礙路線。於是她對比利說道:「你必須和我配合,比利,這是唯一能讓你建立對別人產生信心的方法,如此你才可以在真正的世界中生存。」

最後,他同意讓她將眼睛蒙上。

「現在抓住我的手!」她邊說邊牽著他進入房間,「我會帶你走一趟,越過那些障礙物,我不會讓你受傷的。」

當她領著他走時,她不僅可以看見,同時也感覺到由於他不知將前往何處、會撞到什麼東西,因此心中有一股無法控制的恐懼。起初,走得很慢,然後越來越快,沿著桌子、椅子走,順著樓梯上上下下……。期間,羅莎和尼克不斷在旁邊鼓勵他。

「我不會讓你受傷的,對不對?比利?」

丹尼搖搖頭。

「你必須學習信任某些人。當然不是所有的人,而是一些人。」

羅莎發現當她在他身旁時,他扮演的都是小孩角色,她知道那是丹尼;然而,在他的圖畫中,有許多涉及死亡的圖案,這令羅莎感到不快。

隔周週二,亞倫第一次獲准前往另一棟大樓參加美術課程。在那兒,他可以盡情素描、畫圖。

鐘士東是個溫和的藝術醫療師,他對比利的藝術天份印象深刻。但是,他發現當比利處在一個新團體中時,整個人就變得非常緊張而且浮躁。他逐漸瞭解,比利畫出這些古怪圖畫乃是想要吸引別人的注意,以及得到別人贊同的方式。

鐘士東指著畫中刻有「不得安眠!」字樣的墓碑,「比利,可否告訴我們這些字的意義?畫這些圖畫時,你有何感覺?」

「那是比利的生父,」亞倫說,「他曾經是個喜劇演員,自殺前,他在佛羅里達州邁阿密的秀場當主持人。」

「為何不告訴我們你的感覺呢?比利,我們想要知道的是感覺,而不是事情的細節。」

亞倫非常不高興自己被稱為比利,他怒氣衝衝將畫筆丟掉,抬頭望著牆上的鐘。「我要回房整理床鋪了。」

第二天,他與楊海倫護士談到昨天的事,他說一切都不對勁;當她告訴他由於他的行為影響到工作人員和其他病患時,他變得更生氣了。「我絕不為其他人所做的事負責!」他說。

「不可以牽扯到你身體裏的其他人,」海倫說,「我們只針對比利。」

他大叫道:「喬哈丁醫師並未按照吳博士吩咐的方式治療我,這樣是治不好的!」

他要求看自己的病歷表。楊海倫拒絕時,他說他有辦法讓院方同意他看自己的病歷,而且還說他很確定院方人員並未記載他行為上的改變,以及他無法找回他失落的時間等等內容。

當天晚上,在接受喬哈丁醫師的探視之後,湯姆向工作人員宣佈他已經開除了他的醫生;後來羅莎又從房裏走出來,說他重新雇用喬哈丁醫師。

當比利的母親桃樂絲獲准會面之後,桃樂絲女士幾乎每星期都在女兒凱西的陪同下前來醫院探望比利。比利的反應是無法預期的,有時當母親離去後,他會變得很高興而且友善;但是,有時卻顯得十分沮喪。

精神醫學社工人員瓊安在小組會議中提出報告;她說,每次比利的母親前來探訪之後,她都會與他母親談。她發現桃樂絲是一位友善而又慷慨的女士;她認為由於他母親害羞以及依賴的個性,因此不太理會報告中所提到的虐待事件。桃樂絲女士曾經表示,似乎有兩位比利──一位是可愛而仁慈的男孩,而另外一位則不在意他傷害別人時的感覺。

4月18日在桃樂絲女士探望之後,尼克在病歷表中記載,他發現比利似乎非常生氣,獨自留在自己的房內,用枕頭蓋住自己的頭。

四月底,十二個星期已過了一半,喬哈丁發現整個進度非常緩慢,他必須找到一些方法使比利體內的各種人格與比利建立起溝通管道。但是,他首先必須尋求突破,與比利本人見面,自從上次吳可妮說服了雷根讓比利現身之後,他都未曾與比利本人見過面。

喬哈丁突然有一種想法,或許使用錄影機可將比利與其他人格的言行拍攝下來;於是便告訴亞倫這個主意,說明這個方法很重要,可以讓每一種人格與比利溝通,亞倫也同意這種方式。

後來,亞倫告訴羅莎,他對於利用錄影機拍攝他們的意見感到非常高興;而且喬哈丁醫師已經說服他,採用這種方法,可以讓他對自己有更多的認識。

五月一日,喬哈丁舉行了第一次的錄影會議,譚如茜當時也在場,因為喬哈丁暸解,如果有她在場,比利會比較適應。喬哈丁希望能讓阿達娜出現。起初,比利拒絕讓其他新人出現,但後來也瞭解到探討女性人格的重要。

喬哈丁反復說明讓阿達娜出來與他們談話的重要性;結果,在經過數次的角色更換後,比利的表情轉為溫柔而且流著淚水,聲音硬塞,帶鼻音,幾乎是女性的臉龐,眼睛飄來飄去。

「談話總令人很傷心!」阿達娜說。

喬哈丁試著掩飾內心的興奮,他一直希望能見到她,但是當她出現時卻感到十分意外。「為什麼會傷心呢?」他問道。

「因為我闖了大禍,讓那些男孩惹上麻煩。」

「你做了什麼事?」他問。

譚如茜在將比利從監獄轉到醫院的前一天晚上,曾與阿達娜見過面,現在她也坐在一旁靜聽。

「他們不懂得什麼是愛,」阿達娜說,「愛就是被愛、被關心,我偷竊了那段時間,我受到雷根的藥物和酒精的影響。噢!提起這段往事我就很難過……」

「是的,但我們必須談一談,」喬哈丁說,「好幫助我們深入瞭解。」

「是我做的,現在說抱歉太晚了,對嗎?我毀了那些男孩……但是……他們並不瞭解……」

「瞭解什麼?」譚如茜問。

「愛代表什麼?對愛的渴求是什麼?被別人擁抱,只是想感覺到溫暖以及受到關心,但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促使我做出這些事來。」

「當時……」譚如茜問,「你是否感覺到被愛及被關心呢?」

阿達娜停了一會兒,低聲回應道:「那種感覺很短暫……我偷了別人的時間,亞瑟並未安排我出來,我只是希望雷根暫時離開而已……」

她面帶淚水環顧四周.「我不希望經歷這些事,也不想進法院,我不想與雷根談任何事……我想離開這些男孩,我再也不想和他們混在一起……我真的有罪惡感……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喬哈丁道。

「去年夏天,我開始偷時間,當那些男孩被關進孤獨的利巴嫩監獄時,我竊取時間寫詩,我很喜歡寫詩……」她啜泣著,「他們會如何處置這些男孩?」

「我們並不知道,」喬哈丁溫柔地說道,「我們會盡我們最大的力量去暸解。」

「不要太嚴厲懲罰他們。」阿達娜說。

「去年十月發生那些事情時,你是否知道什麼計畫?」他問。

「是的,我知道所有的事情,甚至知道一些亞瑟不知道的問題……但我無法制止,我一直感覺到藥物和酒精的影響,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做出這些事來,我感到非常孤獨。」

她開始鼻塞,向醫師索求「通鼻劑」。

喬哈丁仔細觀察阿達娜的表情,深怕嚇走了她。「你難道沒有任何朋友嗎?……沒有任何快樂排除你的孤單?」

「我從未與任何人談過話,甚至不和那些男孩交談……但我曾與克麗斯汀談過話。」

「你說夏天在利巴嫩監獄時你曾出現過,那麼以前是否也出現過呢?」

「不,但我早就在那兒了,在那兒已經很久了。」

「當米查……」

「是的,」她打斷醫師的話,「別提他。」

「你是否曾與比利的母親交談過?」

「沒有,她甚至不和那些男孩交談。」

「比利的妹妹凱西呢?」

「是的,我曾與凱西談過,但我想她並不知道,我們還曾經一同上街購物。」

「比利的哥哥傑姆呢?」

「沒有……我不喜歡他。」

阿達娜把眼淚擦幹,身體往後靠,望著錄影機,表情有些緊張,然後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喬哈丁知道她已經離開了。他觀察比利迷惘的表情,等待另一個人出現。

「如果我們可以與比利談談,」他溫和地說道,「對整件事會有很大的幫助。」

當比利迅速張望四周的環境後,立刻露出驚慌的表情,喬哈丁認出他是誰了;上次是吳可妮在佛蘭克林郡立監獄時見到的,他是比利。

喬哈丁以溫柔的口氣與他談話,深怕在與他接觸之前他就消失不見。比利的雙腿不安地抖著,兩隻眼睛害怕地朝四面張望。

「你知道身在何處嗎?」喬哈丁問。

「不知道。」他聳聳肩,說話的模樣像是在學校測驗時回答對或錯一般,而且不知道自己說出的答案是否正確。

「這裏是醫院,我是你的醫生。」

「天哪!如果我和醫生談話,他會殺了我!」

「誰會殺你?」

比利看了一下四周,發現攝影機正對著自己。

「那是什麼?」

「那是攝影機,要拍攝今天的過程,這樣你才會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但是,他離去了。

「那東西嚇到他了!」湯姆滿臉不屑地說道。

「我向他解釋那是攝影機,而且……」

湯姆偷笑出聲,「或許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當面談結束時,湯姆被帶回病房。喬哈丁獨坐辦公室,花了很長時間思考這件事;他知道他必須告訴法庭,若就精神病狀態的眼光,比利並未發狂,但是從他醫學的觀點而言,因為比利早已游離現實世界,無法在法律之前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不能為那些犯行負責。

接下來必須做的事是繼續治療這位病患,而且要用某些方法讓這位患者有能力接受審判。

但是,法院准許的三個月已剩不到六個星期了,怎可能達成如吳可妮博士曾耗費十年的光陰才有的成果呢?

翌晨,亞瑟決定與雷根分享與在喬哈丁醫師面談時有關阿達娜的內容,他認為這麼做很重要。他在房裏踱步,與雷根大聲說話,「強暴案的疑雲已揭曉,現在我知道是誰幹的了!」

他的聲音立刻又變成雷根的聲音。「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已經發掘到一些新消息,並且經過拚湊之後得知的。」

「誰幹的?」

「我想……因為你否認曾犯過那些罪行,所以你有權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樣的會談經由快速的角色互換而進行;有時候聲音非常大,有時則是心靈上的溝通、沒有任何聲音。

「雷根,你是否記得曾經聽過女人的聲音?」

「是的,我聽過克麗斯汀的聲音,而且……對了,還有其他女人的聲音。」

沒錯,去年十月你出來搶錢時,我們當中的一位女性也參與了。」

「這怎麼說?」

「有個女孩你從未見過,她名叫阿達娜。」

「我從未聽過。」

「她不但甜美而且人也溫柔,一直在為我們烹調食物、清潔環境,當初亞倫得到在花店工作的機會時,就是袖她來整理花的,我只是不知道……」

「這跟她有什麼關係?她偷了錢?」

「沒有,但她強暴了那些女士!」

「她強暴女人?亞瑟,她怎麼強暴女人?」

「雷根,你聽過女同性戀沒有?」

「好吧!」雷根說,「女同性戀者如何強暴女人?」

「對啦,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們控訴你呀!當我們之中的一位男士出現時,在肉體上我們的確可以進行性行為,雖然大夥兒都知道我曾訂下必須保持獨身的規定,但她使用了你的肉體。」

「你是說,因為這個婊子幹的好事,所以大家責怪我?」

「沒錯,但我希望你和她談一談,看她怎樣解釋。」

「這就是強暴的經過?我要殺了她!」

「雷根,保持理智!」

「理智?」

「阿達娜,我要你和雷根見面,雷根是我們的保護者,他有權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你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解釋,並且向他說明做出這件事的原因。」

這時,在他腦際浮現出溫柔的聲音,就像是幻覺或夢境中的囈語一般。「雷根,我很抱歉為你帶來困擾……」

「抱歉?」雷根大吼,「你這齷齪的浮蕩女人!你為什麼要去強暴女人呢?你知不知道你害慘了所有的人?」

他轉身就離開。突然間,房裏是一位女孩哭泣的聲音。楊海淪護士從監視孔向內望。「需要我幫忙嗎?比利。」

「別理我!」亞瑟說,「讓我安靜一下。」

楊海倫依言離開,她很不高興亞瑟的態度。楊海倫離開後,阿達娜試著為自己解釋:「雷根,你必須暸解,我的需要和你們是不同的!」

「你怎麼會和女人有性行為呢?妳自己就是女人啊!」

「你們男人是不會瞭解的,至少小孩知道什麼是愛,什麼是愛撫。你知道用手臂攬住一個人並且說:『我愛你,我關心你,我對你有特別的感覺!』的意義嗎?」

「我打個岔,」亞瑟說,「但我始終覺得肉體的愛是不合邏輯、不合時代的,尤其是在當今科技進步的時代裏……」

「你瘋了!」阿達娜大喊,「你們兩個都一樣!」然後,她的聲音又變回原有的溫柔。「如果你們經歷過被擁抱以及被關心的感覺,你們就會瞭解了。」

「注意聽著,婊子!」雷根沖口說道,「我不在乎你是誰,如果膽敢再和醫院裏任何人或任何其他人說話,我就會讓你死!」

「等等,」亞瑟說,並非由你做主,是由我做決定,你必須聽我的安排。」

「難道你要讓她如此逍遙置身事外嗎?」

「我才不會這麼做。現在由我來處理,你無權決定她可不可以出來,她偷去你的時間正好證明你是個白癡,你的控制力不夠。由於你喝酒、吸大麻、安非他命,所以才讓比利和大夥的生命受到威脅。是的,案子是阿達娜犯下的,但責任在你身上,因為你身為保護者,當你處於易受傷害的情境時,實際上就是讓每一個人都處在危險的境地!」

雷根開始說話了,但語氣已緩和許多;他看到窗臺上的盆景,便用手撥它,結果摔在地板上。

「前面已經說過了,」亞瑟繼續說,「我同意阿達娜被歸為《惹人厭的傢伙》。阿達娜,你絕不可再出現,也不准再竊取別人的時間。」

她走向房子一角,面對牆壁哭泣,直到離開為止。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大衛出來了,他拭去臉上的淚珠,看見地板上摔破的盆景,他知道那株植物就快死了;光是看見植物的根暴露在空氣中就是件很令人難過的事。

楊海倫護士再次回房門前,手上端著一盤食物。「你確定我幫不上忙嗎?」

大衛畏縮在一角,「你是否會因為我害死了一棵植物而送我進監獄?」

她將餐盤放下,用手拍拍他的肩膀,「不會的,比利,沒人會送你去牢房的,我們會照料你,治好你的病。」

5月8日星期一,喬哈丁百忙之中抽空參加在亞特蘭大舉行的全美精神醫學會年會。上週五,他曾探望過比利,安排他接受更周詳的治療計畫;當他不在醫院時,由郭瑪琳醫師負責。

郭醫師是紐約人,在醫院同仁中,她屬於從一開始就持懷疑態度的人;雖然並未公開表示,但在某日下午,當她與亞倫談話時,楊海倫進來向郭醫師打招呼:「嗨!瑪琳,近來可好?」

亞倫立刻轉過頭,沖口而出:「瑪琳是湯姆女朋友的名字!」

當時親眼見到比利瞬間表現出來的反應,根本就沒有任何時間思索,郭醫師知道這假不了。

「那也是我的名字,」郭醫師說,「你說她是湯姆的女朋友?」

「呃……她並不知道湯姆,她稱呼我們比利,但她手上的訂婚戒指是湯姆送的,她從來就不知道我們的秘密。」

郭醫師頗感傷地說:「當她發現時,對她而言將是個很大的打擊。」

在全美精神醫學會議中,喬哈丁告訴吳可妮有關比利的近況;他已經完全相信他是個多重人格者;還談到比利拒絕在大眾面前承認其他人格的名字,以及其他一些因此而產生的問題。

「在彭吉利醫師的集體療法中,比利曾因此而與其他病患的關係處得不好,當醫生要求分享比利的問題時,比利只說:「我的醫生告訴我不談它。」你可以想像其他病患會怎樣想了。而且他企圖耍弄資歷較淺的醫護人員,目前他已不得再接受小組的集體治療了。」

「你必須瞭解,」吳可妮說,「未被察覺到的多重人格所代表的意義是什麼;當然,他們已經習慣原先的名字,但秘密一旦被揭穿,他們就認為不再需要原來的名字。」

喬哈丁思考了一會兒,針對在剩下不長的時間內該如何治療比利提出問題。

「我想你應當要求法院至少再給你九十天的期限,」她說,「然後你該試著讓不同人格相互融合,以便他們可以幫助律師接受審判。」

「大約兩個星期後,也就是5月26日,俄亥俄州政府將派遣一位法院指派的精神科醫師前來探視比利。我在想,妳是否也能以顧問的身份提供一些幫助?」

吳博士同意了這項邀請。

雖然年會開到星期五,但喬哈丁在星期三便離開亞特蘭大。返回醫院的次日,他立刻召開小組會議,告訴其他同仁他與吳可妮討論的結果;他認為,若未將各種不同的人格指認出來,對治療而言並沒有益處。

「我們曾經認為,如果故意忽視多重人格的存在,或許會導致他們的整合;但事實上這反而會造成他們就此隱藏起來不再露面。我們必須繼續強調責任與義務的必要性,但同時也必須避免阻止不同的人格出現。」

他指出,如果有任何希望可將不同人格融合,讓比利可以接受審判的話,就必須確認每一種人格的存在,而且也有必要個別與他們交談。

羅莎松了一口氣,因為私底下她都會與他們交談,尤其是丹尼。現在,她大可放心讓他們出來了,不需因為一些人不相信,而偷偷摸摸進行這項任務。

尹朵娜邊笑邊在1978年12月的護士日誌上寫下新的計畫:

比利可以自由與其他人格交談了,這是為了讓他能討論心中難以表達的感覺;從此以後他將可與工作同仁公開討論。

計畫:

(A)不要否認他經歷人格分離的事實。

(B)當他相信他是另外一種人格時,詢問他在這種情況時的感覺。

*****
(4)

當迷你小組於五月中旬開始在花園中工作時,羅莎和尼克發現,丹尼很害怕手動式的耕耘機;是兩人開始展開「條件脫離計畫」(Deconditioning),他們要求丹尼漸漸靠近那部機器。當尼克告欣丹尼,他總有一天會勇敢的自行操作時,丹尼幾乎要昏過去了。

過了幾天,羅莎的另一位男性病患拒絕配合花園工作計畫;亞倫很早以前就發現,那個病患,似乎很喜歡逗弄羅莎小姐。

「真是大笨蛋!」那位病患大叫,「你對園藝根本就不懂嘛!」

「沒錯,但我們可以試著去做呀!」羅莎說。

「你只是個他媽的笨娘兒們,」病患說道.「你對園藝一竅不通,也不懂集體治療!」

亞倫看到羅莎快哭了,但他在一旁沒說話,而讓丹尼出來與尼克在一塊兒。回到房間時,亞倫出現了,他感覺自己被人推了一把撞到牆上,這種事只有雷根做得出來,而且是在角色互換時。

「幹什麼?你到底想幹什麼?」亞倫低語道。

「今天晚上在花園裏,你竟然允許那個大嘴巴如此對待一位女士!」

「那又怎樣?又不關我的事!」

「你知道規矩的,看見婦女或小孩受到傷害時,我們不可袖手旁觀,必須採取行動。」

「是啊,那你為什麼不採取行動?」

「我不在現場啊!那是你的職責,給我記住,否則下次我可要出來打爛你的頭!」

第二天,當那位兇暴的病患再次傷害羅莎時,亞倫立刻上前抓住他,並且以兇神惡煞般的眼神怒視他。「你說話給我小心點!」

他希望對方不會有任何行動,如果有所行動,亞倫就會決定自己離去,而讓雷根出來打架。雷根一定會這麼做的。

羅莎發現她必須不斷為比利提出辯護,好對抗其他同事。他們批評比利只不過是個罪犯,為了免除牢獄之災而裝模作樣。

當她聽到某些護士抱怨喬哈丁醫師鍾愛的病人佔用太多醫院的時間及資源時,她為此感到非常忿怒;另外,她也常為比利求情,因為別人常說:「有些人擔心那個強暴犯的程度,遠遠超過對受害者的關心。」為此她堅持一項看法,那就是當醫護人員在試著幫助一位心智不正常者時,必須暫時拋開復仇的心態,真正與他交往。

某天早晨,羅莎觀察正坐外臺階上的比利,他嘴唇蠕動,正在自言自語。臉部表情開始起變化。往上看,不斷搖頭,摸摸自己的下巴。

此時,比利正好看見一隻蝴蝶,伸手將它捉住。當他從手掌間看去時,他哭著跳起來,不斷搖動雙手,似乎想要幫助蝴蝶再次飛翔,只見那只蝴蝶跳了一下躺在地上,他十分懊惱地看著。

當羅莎靠近他時,他轉過身來;很顯然已受到驚嚇,淚水在眼裏打轉;她有一種感覺,但並不知道為什麼──她面對的是她以前從未見過的人。

他拾起蝴蝶,「它不會飛了。」

她溫和地對他笑了一笑,心中掙扎是否要叫出他正確的名字,最後她低聲說:「嗨!比利,我等你等了很久了。」

她在他身旁的臺階坐下,當時他抓住自己的雙腿,神色驚慌地望著草地、樹木和天空。

幾天後,接受診療的迷你小組在進行粘土課程時,亞瑟允許比利再次出現,讓他玩粘土。尼克鼓勵他捏人頭,比利依言花了一個小時去捏。首先,他將粘土捏成球狀,然後加上眼睛和鼻子。

「捏好一個人頭了!」他的語氣帶有驕傲。

「捏得非常好!」尼克說,「他是誰?」

「一定要是某個人嗎?」

「不,我還以為他是某個人呢!」

當比利離去時,亞倫出來了,他用鄙夷的眼光看著粘土捏成的人頭──沒啥大不了的。他拿起工具開始重新整型,他將人頭改成亞伯拉罕.林肯或喬哈丁醫師的半身像,然後遞給尼克,似乎在告訴他,什麼才是真正的雕塑。

當亞倫回過身時,工具不小心砸在他手臂上,立刻血流不止。

亞倫張大了嘴巴,他知道自己不會如此笨拙的;突然間他感覺自己又被摔向牆壁。去他的!又是雷根幹的好事。

「我又犯了什麼錯?」他低語道。

答案在他腦海裏響起,「你不可以碰比利的東西!」

「去你的!我只是要……」

「你只是愛現!想告訴別人你藝術家的天份,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讓比利接受治療。」

當晚,比利獨自待在房裏;亞倫向亞瑟抱怨,說自己病了,而且厭煩被雷根推來推去。「如果他這麼能幹,就讓他負責所有的工作好了!」

「你們一天到晚吵來吵去製造糾紛,」亞瑟說,「就是因為你們,所以彭吉利醫師不為我們進行集體治療,你們的爭執已經造成許多醫院員工對我們的敵意。」

「既然如此,那就讓其他的人出來管理吧!換個不婆婆媽媽的人。比利和其他孩子需要接受治療,就讓他們和外面的那些人周旋!」

「我曾經計畫讓比利出現的機會多一些,」亞瑟說,「在見到喬哈丁醫師後,也該是讓比利和我們其他人見面的時候。」

*****
(5)

5月24日星期三,當比利進入會客室時,喬哈丁醫師注意到他有一雙受到驚嚇而且幾乎毫無希望的眼神,仿佛他會在任何時間逃走或崩潰似的。比利注視著地板,喬哈丁總覺得好象有一根細繩纏住他。大夥坐在那兒靜默無聲了好一會兒,比利的膝蓋神經質地抖動。然後,喬哈丁用溫柔的聲音說:「或許你可以告訴我,今天早上來這兒與我談話的一些感覺。」

「我一點也不知道。」比利如此回答,他的聲音十分哀怨。

「你不知道你要與我見面嗎?那麼你是在什麼時候出來的?」

比利看起來很迷惑。「出來?」

「你是什麼時候才知道要和我談話的?」

「剛才有個人過來,他要我跟他走。」

「你認為會發生什麼事?」

「他告訴我會見到一位醫生,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膝蓋仿佛無法受控制似地不停抖動。

對話進行得非常緩慢,夾雜著不安的寧靜。喬哈丁正試圖確認他確實是在和比利本人說話,這就像是釣者兩眼望著浮標的時刻。他低聲問道:「你的感覺如何?」

「我想我很好。」

「你曾經遇過什麼樣的問題嗎?」

「呃……我做了一些事,但已經不記得了……我睡著了……每個人都說我做過某些事。」

「他們都說你做了些什麼事?」

「不好的事……犯法的事。」

「是一些你想做的事嗎?大多數的人都會在不同的時間裏想做一大堆不同的事。」

「每次當我醒來時,總有人告訴我,說我做了一些壞事。」

「當別人說你做過壞事時,你的感覺如何呢?」

「我只想死……因為我並不想傷害任何人。」

他全身抖得非常厲害,因此喬哈丁換了話題。

「接下來,麻煩你告訴我關於睡覺的情形,你睡了多久?」

「唔……時間似乎不長,但實際上卻很長,不斷聽到一些事情……有些人試著要和我交談。」

「他們想說些什麼?」

「我不知道。」

「因為聲音太小?或是不清楚?或是很含混?所以你聽不清他們說的字句?」

「很安靜……而且聽起來似乎來自其他地方。」

「是不是像來自隔壁房間或另一個國家?」

「對!」比利說,「好象是從另一個國家。」

「哪個國家?」

經過一段時間的思索,他回應道:「好象是詹姆斯.龐德中的人物,另外一個好象是俄國人。是不是那些說有女人在我體內的人的聲音?」

「有可能。」喬哈丁低聲說,幾乎聽不見。當看到比利臉上閃過緊張神色時,他有點兒擔心。

比利的聲音升高了,「他們在我裏面幹什麼?」

「他們向你說些什麼?這或許可以幫助我們暸解,他們是否給你忠告、方向或建議?」

「他們好象一直在說:「我們聽聽他說什麼,我們聽聽他說什麼……」

「聽誰說?聽我說嗎?」

「我想是的。」

「當我不和你在一起時,也就是當你只有一個人時,你是否也聽到有人與你說話?」

比利歎了一口氣,「他們好象在談論我,和其他人一起談論。」

「他們是否要保護你?當他們和別人交談時,是否好象要為你提供保護網?」

「我認為他們是要我去睡覺。」

「他們什麼時候要你去睡覺?」

「當我非常生氣時。」

「是不是當你無法處理自己忿怒的情緒時?因為那是某些人睡覺的理由之一,可以避開令他生氣的事物。你現在是否覺得自己比較堅強,因此不必要接受他們的保護?」

「他們是誰?」他高聲大叫,聲音中再度透露出緊張的氣氛。「那些人是誰?他們為什麼不讓我保持清醒?」

喬哈丁知道必須再轉移另外一個話題方向了。

「你最不擅長處理的事情是什麼?」

「有人要傷害我的時候。」

「這會嚇壞你嗎?」

「會讓我上床睡覺。」

「但你仍然會受到傷害呀!」喬哈丁醫師堅持說道,「即使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

比利把雙手放在發抖的膝蓋上。「但是,如果我去睡覺,就不會受到傷害了。」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每次醒來時,我並未受到傷害。」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他抬起頭來,「一直都沒有人告訴我,那些人為什麼在這裏。」

「你是說那些與你談話的人嗎?」

「是的。」

「或許就像你剛才所說的,每次當你不知如何保護自己時,你的另外一面就想出方法,避免讓你受到傷害。」

「我的另外一面?」

喬哈丁點頭微笑,等待比利的反應。比利的聲音在發抖。「為什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另外一面呢?」

「因為在你心裏面,肯定有一股非常巨大的恐懼。」喬哈丁說,「那股恐懼阻止了你採取必要的行動來保護你自己;但就某方面而言,對你來說是太恐怖了一些,因此你必須去睡覺,好讓你的另外一面採取防衛行動。」

比利似乎在思考這件事,不一會兒又抬頭往上看,仿佛想努力更進一步瞭解整個事件。「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一定是在你很小的時候,曾經發生過讓你驚嚇的事。」

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比利哭了起來。「我不想再回憶那些事,那只會讓我更痛苦。」

「但是你曾問過我,當你面對會受到傷害的情況時,為什麼必須去睡覺?」

比利看看四周,用硬塞的聲音說道:「我怎麼會來這家醫院?」

「譚博士、柯絲薇醫師以及吳可妮博士認為,如果你到醫院,就可以不必睡覺了。在這兒,你可以學到如何解決困難、如何面對驚嚇。」

「你是說你們辦得到囉?」比利哭著問。

「我們當然願意試著幫助你,不過你願意讓我們試試看嗎?」

比利的聲音再次升高大喊:「你的意思是說,你會把那些人從我身上移走嗎?」

喬哈丁坐回椅子,他必須很小心不可做出過多的承諾。「我們願意幫助你,讓你不必再睡覺。至於你的另外一面,則可以幫助你成為一位強壯健康的人。」

「我再也不會聽到他們的說話聲?他們也無法再讓我睡覺囉?」

喬哈丁很小心地選擇字眼。「如果你變得夠堅強的話,就沒有任何必要讓你睡覺了。」

「我從來就不知道有人可以幫我忙,我……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打轉……當我一醒來……就被鎖在房裏回到箱子內……」他哭得更大聲了,眼珠因為恐怖而上上下下不停晃動。

「這的確很恐怖,」喬哈丁說道,並試著安撫他。「很恐怖的威脅。」

「我一直被關在箱子裏。」比利的聲音仍在提高,「他知不知道我在這兒?」

「誰?」

「我爸爸。」

「我不認識你父親,也不清楚他是否知道你在這兒。」

「我……我什麼都不可以說。如果他知道你和我談過話,他就會……噢……他會殺了我……然後把我埋在穀倉裏……」

比利呈現出非常痛苦的表情,不一會兒整張臉往下垂,就像斷了線似的,喬哈丁知道他走了。

此刻出現的是亞倫溫柔的聲音。「比利睡著了,亞瑟並未要他睡,是他自己睡著的,因為他又想起往事了。」

「討論那些往事很痛苦,對不對?」

「你跟他說些什麼?」

「關於米查的事。」

「哦……原來如此。這麼一來……」他瞄了一下攝影機,「這機器是幹什麼用的?」

「我告訴過比利,我希望把整個過程錄下來,他說沒問題。你為什麼會出來呢?」

「是亞瑟要我出來的,我猜想大概是因為那些記憶嚇壞了比利吧!他覺得自己被陷在這兒!」

喬哈丁開始說明他和比利曾經談過的內容,然後又想到了一個主意。「告訴我,我可不可能同時在這兒和你、亞瑟一起說話?由我們三個人一同討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好嗎?」

「這個嘛……我倒是可以問問亞瑟。」

「我想同時間問你和亞瑟一些意見,就是關於比利目前是否較以前堅強,不再想自殺,而且他是否可以處理更多的事情。」

「他不再想自殺了。」聲音傳來了,那是一種溫和、清晰、英國上流社會特有的口音,喬哈丁知道亞瑟決定親自出現。自從吳可妮的會診之後.就從未再見過亞瑟。

為了保持鎮定、不露出驚訝的模樣,喬哈丁繼續剛才的話題。「不過……和他說話時,是否還必須很小心?他是不是還很神經過敏?」

「是的,」亞瑟邊說邊將兩手指尖互抵,「他很容易受到驚嚇。」

喬哈丁指出,他還不想在此刻談論米查,但比利似乎反而想要談。

「你觸發了他過去的記憶,」亞瑟非常小心地慎選用字,「那是浮現在他腦海裏的第一件事,恐懼也隨之襲來,這就足以逼他睡覺了。我並沒有做什麼,我反而是讓他醒著的。」

「比利醒著時說過的話你都知道嗎?」

「只知道一部份,並非全部;他的想法我不一定都清楚,但是當他思考時,我可以感受到他內心的恐懼。因為某種原因,實際上他無法清楚聽見我對他說的話。不過他好象知道什麼時候是我們讓他入睡的,什麼時候是他自己入睡的。」

喬哈丁和亞瑟談論了一些不同人格的背景。不過,正當亞瑟開始回憶時,卻突然搖了一下頭,終止討論。「有人在門口。」說完就離開了。

那是醫務助理傑夫,他曾說過,必須在十一點四十五分回來帶比利。

亞瑟安排由湯姆與傑夫一道返回病房。

第二天,也就是吳可妮來訪的前兩天,看到面前不停顫抖的雙膝,喬哈丁知道,比利再度出現了。比利曾聽過亞瑟和雷根的名字,現在他想知道他們是誰。

該怎麼告訴他呢?喬哈丁心中如此暗想。此刻,他腦海裏浮現出當比利知道真相而自殺時的恐怖景象。巴爾的摩市一位同業的病患在獲知自己是多重人格者之後,竟於監獄中上吊自殺。想到這裏,喬哈丁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那個聲音聽來像詹姆士.龐德電影裏的是亞瑟,亞瑟是你名字中的一個。」

比利的膝蓋停止晃動,兩隻眼睛張開了。

「你有一部分是亞瑟,想不想和他見面?」

比利全身又開始顫抖,他注意到自己的膝蓋抖得很厲害,他用雙手按住想要制止。「不,這會讓我想睡覺。」

「比利,我在想,如果你真正努力去試的話,即使亞瑟出來和你交談,你仍然可以保持清醒聽見他說話,而且他也可以瞭解你的問題在哪兒。」

「那太可怕了!」

「你相信我嗎?」

比利點點頭。

「那就沒問題。當你坐在那兒時,亞瑟便會出來和我說話,你不必去睡覺,你會聽見並且記住他說的每一句話,就像其他人一樣;雖然你會離開一會兒,但仍然還有意識。」

「什麼是「出來」?上次你也這麼說,但你並未告訴我那是什麼?」

「那是亞瑟的用語,每當有事發生時,你身體中的某一個人就會出來處理,就像是一盞大聚光燈打在那個人身上,輪到他出場一般,只要是踏入聚光燈範圍內的人就會保持清醒。現在,把眼睛閉上,你也同樣可以看得見。」

當比利閉上眼睛時,喬哈丁醫師忍著不呼吸。

「我看見了!我好象站在一座漆黑的舞臺上,聚光燈就照在我身上。」

「怎麼樣?比利,現在你只要移向另一側,離開燈光的範圍就行,我知道亞瑟會出來和我們談話的。」

「我已經離開光圈了。」比利說道,膝蓋也停止了顫抖。

「亞瑟,比利要和你談一談,」喬哈丁說,「很抱歉打擾你叫你出來,但這對比利的治療很重要,我要讓他認識你和其他人。」

喬哈丁發現自己的手掌心竟然出汗了,當比利張開眼睛時,眼神已有明顯的改變;從原來的皺眉表情轉為銳利的眼神,這次出來的是他昨天曾聽過的聲音──從咬緊的下顎冒出的英國口音。

「比利,我是亞瑟,我要你知道,這是個安全地方,這兒的人都試著幫你忙。」

比利的臉部表情隨之改變,眼睛睜大,看著四周,驚訝地問:「為什麼我以前不認識你?」

他再次變回亞瑟。「依我的判斷,在你真正準備好以前,告訴你是沒有用的,你一直都有自殺傾向,因此我們必須等待適當的時機告訴你這個秘密。」

喬哈丁在一旁聆聽他們的對話,心中感到有些驚訝;但是,當病人談了大約十分鐘後,他卻覺得很高興。其間,亞瑟告訴比利有關雷根以及其他八個人,而且向他解釋喬哈丁醫師的工作是要將所有的意念結合在一起。

「你能辦到嗎?」比利轉向喬哈丁醫師。

「我們稱它為融合,比利,我們會慢慢進行的;首先是亞倫和湯姆,因為他們兩人有許多相似之處;接下來,我們會融合其他人,一個接一個,直到你成為一個完整體為止。」

「為什麼要把我和他們融合在一起;為什麼不讓他們消失?」

喬哈丁雙手緊握。「因為其他醫生曾試過這種方法,結果似乎不理想,最理想的狀況就是讓你的每一部份集合在一起。首先,讓他們彼此進行溝通,然後記住每一個人曾經做過的事。最後,你必須將不同的人聚集在一塊兒,這就是融合。」

「什麼時候開始進行?」

「吳可妮博士後天會來看你,我們會與曾協助過你的工作人員舉行討論會。因為有部分工作人員從未有過類似的經驗,所以我們會播放錄影帶,對你做更進一步的瞭解。如此對你更有益。」

比利點點頭。當他的注意力轉向內部時,眼睛也隨之睜大許多。只見他接連點了好幾次頭,然後驚訝地望著喬哈丁醫師。

「怎麼了?比利?」

「亞瑟說他必須決定那天早上由誰出來。」

*****

(6)

哈丁醫院充滿了興奮的氣氛。吳可妮曾在1955年的夏天來此演講。但這次完全不同,因她要面對的是一位惡名遠播的病患,同時也是本院第一位接受廿四小時觀察的多重人格病患。雖然院中同仁仍有兩派不同的看法,但每個人都希望能親耳聽到吳可妮博士與比利之間的談話。

醫院行政大樓地下室的房間裏擠進了幾乎有一百人,不但有各科醫生和各部門的行政人員,甚至連眷屬也都擠在後半段──他們與比利的病情毫無關係。有人坐在地板上,有人靠在牆邊,還有人站在鄰近的交誼廳裏。

喬哈丁醫師將錄下的帶子播放給在場的觀眾觀看,內容是各醫師與不同人格者間的交談,其中亞瑟與雷根的出現更吸引觀眾們的興趣,因為病療區以外的工作人員均未曾見過。比利一出現在螢幕上,整個房間便突然安靜下來,當他大叫道:「這些人是誰?他們為什麼不讓我清醒?」時,包括羅莎在內的所有觀眾,無不用手擦拭臉上的淚水。

錄影帶播完後,由吳可妮帶領比利進入房間展開簡短的交談。她分別與亞瑟、雷根、丹尼以及大衛說話,他們也依序回答問題。但是,羅莎可以看出他們非常不滿。會談結束時,羅莎從群眾吵雜的談話中注意到病療區的同仁似乎都很氣憤。馬安妮和菲羅拉兩名護士直抱怨不該讓比利成為特殊人物;羅莎、尼克和尹朵娜則對於將比利曝光在眾人之前感到非常憤慨。

吳可妮離去之後,治療策略再度改變,喬哈丁開始專注在人格融合工作上。

郭瑪琳醫師安排定期會議,讓各種人格開始回憶有關虐待及苦毒的往事,經由這樣的作業,進一步消除比利在八歲時造成人格分離的困擾因素。

郭瑪琳不贊同融合計畫,她說她知道這是吳可妮博士的治療方法,或許在某種病例中那是正確的,但我們必須想一想,如果雷根與其他人融合成功,事後比利卻被送進監獄,在一個充滿敵意的環境中,他將無法保護自己,極可能會再度自殺。

「他不也曾在牢房中活下來了嗎?」有人這麼說。

「沒錯,那時有雷根保護他。但是,如果他再次遭到一個懷有敵意的男子強暴時──你知道這種事在監牢裏是常有的事──他就很可能會自殺。」

「融合各種人格是我們的責任,」喬哈丁說,「是法院要我們做的工作。」

醫師鼓勵比利與其他人格交談應對,讓他知道其他人的存在,並更進一步認識他們。由於不停暗示,比利出現的時間愈來愈長。融合的過程必須區分成好幾個階段進行,人格相近或素質相通者先融合;接著,融合後的新人格必須再經由更強烈的暗示結合在一起,直到最後與比利融合為止。

由於亞倫與湯姆十分近似,他們兩人率先融合。接下來好幾個小時,則是與喬哈丁醫師的爭論與分析;亞倫甚至花更多時間與亞瑟、雷根進行內部討論。亞倫和湯姆非常努力配合喬哈丁的融合工作,但並不容易,因為湯姆有亞倫所沒有的畏懼;比方說,亞倫喜歡棒球,但湯姆害怕棒球,因為小時候擔任過二壘手,有一次曾為了犯錯而受罰。喬哈丁建議丹尼、亞倫及其他人格協助湯姆,談論他害怕的事,並且鼓勵他打棒球。至於藝術療法,也持續進行,包括油畫在內。

根據亞倫表示,那些年輕小孩無法瞭解什麼是「融合」,因此亞瑟便透過比喻的方式向他們說明。亞瑟是以孩子們都知道的鹽來做比喻,他解釋鹽是由個別的結晶體構成。加入水之後,顆粒就會溶解;當水份蒸發掉,又變回原來的固體結晶顆粒,其中不會增加什麼,也不會減少什麼,只是曾經改變過型態。

「現在每個人都瞭解了,」亞倫說,「融合只不過是將鹽倒進水裏攪拌而已。」

6月5日,葛蘭護士有下述的記載:「比利說,他曾花了一個小時將《湯姆》與《亞倫》融合在一起,他覺得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尹朵娜提出的報告則表示,比利曾告訴她,他對融合有些擔心,因為他不希望有人死去而讓原有的天份或長處也因此減弱。「但我們正在努力。」亞倫向她保證。

第二天,史凱瑞和茱迪前來探望,同時帶來好消息,法院已核准延長比利在哈丁醫院接受觀察治療的時間;欲完成人格融合,至少得再花三個月的時間。

6月14日星期三晚上,在音樂大樓中,羅莎仔細聆聽湯姆敲打小鼓,她知道以前亞倫曾玩過這種樂器,在目前融合的階段中,他顯然比不上亞倫單獨敲打時的水準。

「我總感覺好象偷了亞倫的天份。」他告訴她。

「你還是湯姆嗎?」

「我是組合體,但還沒有名字,這令我很擔憂。」

「但是,別人叫你比利時,你還是會回應呀!」

「沒錯,我一直都是這麼回應的。」他說道,然後輕敲出爵士樂節奏的鼓聲。

「有任何原因讓你無法繼續這麼回應嗎?」

他聳聳肩,「我想,這對每一個人來說會簡單些。好吧!」他繼續打鼓,「你可以繼續稱呼我比利。」

融合工作無法一蹴可及,在不同的時段裏,融合所需時間也不相同,除了亞瑟、雷根和比利之外,七種不同的人格均已融合成一體。為了避免錯誤,亞瑟為這個融合完成的人格取了一個新的名字「肯尼」。但是大家卻無法接受,因此每個人還是稱他為比利。

晚上,另一位病患從比利的字紙簍中找到一張紙條交給楊海倫,看來有點像是遺書。因此,比利立即遭到嚴密的監視。根據楊海倫提出的報告指出,該星期以來,比利不斷重複融合與分裂,而且融合的時問似乎愈來愈長;7月14日,幾乎一整天都在進行融合,外表看來非常平靜。

日子一天接著一天過去,融合工作持續進行,但偶而會有意識失控的情形出現。

8日28日當天,茱迪和史凱瑞再次來到醫院探望他們的當事人。他們告知喬哈丁醫師,距離法官規定繳交鑒定報告的日子只剩三個星期了。如果喬哈丁醫師認為融合工作已完成,而且當事人也有行為能力時,佛傑法官便將訂定開庭日期。

「或許我們應先討論有關審判時的策略,」亞瑟說道,「因為我想改變答辯方式。雷根願意承認那三件搶劫案並接受懲罰,但他並無強暴的意圖。」

「但在法院起訴的十項罪行中,有四項是強暴罪。」

「依照阿達娜的說法,那三位女子都十分合作。」亞瑟說,「她們之中沒有人受到傷害,都有逃跑的機會;而且阿達娜說,她把部分的錢分別還給她們,若再加上社會保險給付,那她們實際收到的金額就比原先的損失還多了。」

「那些受害者並未提到這一點。」茱迪回應道。

「你打算相信誰?」亞瑟不屑地說,「她們?還是我?」

「假設三個人當中只有一個人反駁阿達娜的說詞,我們就會質問那個人;但是,如果三個人都不承認……你是知道的,這些受害者彼此不認識,而且也不會互相通消息的。」

「或許有一個人願意說出事實。」

「你怎麼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茱迪問道,「你自己也不在現場呀!」

「但阿達娜在那兒!」亞瑟說。

茱迪和史凱瑞都不認為受害者會合作,但他們瞭解亞瑟談論的是阿達娜的見解。

「我們可以和她談談嗎?」史凱瑞問。

亞瑟搖搖頭,「由於她做了那些事,已經被我們放逐,不得再出現。沒有任何例外。」

「這樣一來,我們只好保持最初的抗辯立場。」史凱瑞說,「無罪,因精神異常所以無罪。」

亞瑟冷酷地看著他,嘴唇微微掀動。「你絕不可代替我們聲稱精神異常!」

「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茱迪說道。

「我並沒有精神異常,」亞瑟的語氣相當堅持,「討論到此為止。」

第二天,茱迪和史凱瑞收到另一張紙條,比利聲稱不再由他們為他辯護,他為自己辯護。

「他又開除我們了。」史凱瑞說道,「你的看法如何?」

「我從未見過什麼紙條通知,」茱迪說,同時將紙條歸檔。「紙片丟了。我的意思是,由於我們偉大的檔案系統,或許需要六個月或七個月的時間才能找到。」

接下來的幾天,另外四封解雇通知書都被藏到檔案櫃裏,而且當他們拒絕針對這些信件做任何回答,亞瑟最後也放棄開革他們的念頭了。

「提出精神異常的抗辯,我們是否就會贏?」茱迪問。

史凱瑞點燃煙斗吐出一口煙。「如果柯絲薇、譚如茜、郭瑪琳、喬哈丁和吳可妮願意做證,犯罪發生時,比利正處於精神異常的狀態。在俄州的法律規定下,我想我們會有很好的機會。」

「但以前你曾說,至今還沒有任何多重人格者在犯下重大刑案後,能以精神異常的理由脫罪。」

「這個嘛……」史凱瑞微笑道,「威廉.密雷根將會是第一個案例。」

*****
(7)

喬哈丁醫生發現自己正在與良心交戰。他很清楚,比利毫無疑問已被融合或接近融合到可以接受法院審判的程度了,這已不再是問題。八月下旬的某個夜晚,喬哈丁尚未入睡,他正在審閱寫給佛傑法官的檔,心中思忖著,是否能以多重人格做為罪行抗辯的理由。

他非常在意所謂「罪行責任」的問題,他擔任自己的證詞會被他人誤用;果真如此,多重人格的治療將會帶來不良的影響;包括病人、醫學界以及其他證人在內。但是,如果佛傑法官能接受他的說法──由於人格上的分歧導致犯罪行為而被判無罪開釋時──那麼這將會是俄亥俄州史無前例的判決,或許全國也說不定。

喬哈丁相信,比利對於十月下旬的罪行毫無控制能力。喬哈丁的主要任務是瞭解更多的實情並引導至一個更新的領域,以便未來遇到相同問題時,經由暸解比利可為未來的社會有所助益。為了這個案子,他打了不少電話向專家請教,或與其他同事商討。1978年9月12日,他寫了一篇長達九頁的報告給佛傑法官,在報告中他談到比利在醫學、社會以及心理方面的經歷。

「病患提到,」他這麼寫,「在他的家庭中,母親和小孩們均遭到肉體上的虐待,他自己就曾遭遇過殘暴的虐待,其中還包括肛交在內的性虐待。依照病患的說法,這是在他八、九歲時發的事,一共持續了大約一年的時間,通常是他與繼父在農場裏獨處時發生的。他說他很擔心繼父會殺他,他繼父曾威脅道:『我要把你埋在穀倉裏,然後告訴你母親說你逃跑了。』」

在為整個案件進行分析時,喬哈丁指出,比利親生父親的自殺讓他失去了父愛和關懷,這令他處在「不理性的權力壓迫下,而極度的罪惡感導致他趨於緊張、衝突,同時造成一些幻想。」繼而「受到繼父為滿足本身的不平衡,強加在他身上的性行為與虐待。」

由於幼時的比利看見母親也遭繼父無情鞭打,此種經驗造成比利「有如身受母親的恐懼和痛苦一般……」同時也導致他「陷入焦慮、不安的精神分裂狀態,處於一種極不穩定的迷幻世界中,而且他隨時都會發生不可預測並且由不同人格出現在夢境裏,這些事情再加上繼父的輕視、肉體上的虐待和性虐待等行為,終於造成人格不斷分歧的現象……」

喬哈丁醫師做了以下的結論:「我的結論是,病患已有能力接受審判,他的多重人格業已完成融合……同時我仍認為在此之前,病患的心智有障礙,因此他無法為1977年10月下旬所犯的罪行負責。」

9月15日,茱迪將答辯狀更改為:「無罪。由於被告精神異常,因此無罪。」

*****

(8)

直到目前為止,關於這次的多重人格治療,社會大眾尚未知悉,只有相關的醫護人員、法官與辯護律師知道這件事,這是由於公設辯護律師堅持該項治療必須保密,否則如果讓媒體發現了,治療和審判都將更形困難。

蔡伯納檢察官也同意,他不贊成對外宣佈,更何況法院也尚未進行任何聽證。

但是,9月27日早晨,《哥倫布市快報》的頭條新聞卻刊登:

性格「融合」只為接受審判
強暴嫌犯同時擁有十重人格

當報上的新聞在哈丁醫院傳開時,醫院同仁便鼓勵比利自己向其他病患說明,以免他們輕信來自外界的不正確傳言。於是,比利告訴小組內的其他病患他曾被控訴的罪行,但因為他是人格分裂者,所以連他自己也不確定這些罪行是不是他犯下的。

電視晚間新聞也播報了相同的消息,比利看了之後,含淚回到自己的房間。

幾天後,比利畫了一幅畫,畫中的年輕漂亮女孩有一雙怪異的眼神,根據葛蘭護士報告指出,那是阿達娜的畫像。

10月3日,史凱瑞駕駛旅行車前來探望比利,這樣就方便載回比利的畫作。他向比利解釋,茱迪正與她丈夫前往義大利渡假,所以無法參加公聽會,但她會趕回來參加法庭的審判。他們並肩而行。言談中,史凱瑞為了讓比利有心理準備,所以他告訴比利,在公聽會舉行前,比利可能會被移往佛蘭克林郡立監獄拘留。

喬哈丁非常確定比利的人格已完成融合,從比利目前不再有分裂的表現,以及比利本人似乎已具有各種不同人格的氣質現況中,他相信任務已經完成。起初,他會看到某個人的一部份和另一個人的一部份,但逐漸地,他覺得那是一種均衡現象,醫院人員也有同感,所有各種不同人格的特徵已可在一個人──威廉.密雷根──的身上看見。喬哈丁表示,他的病人已準備好了。

10月4日是比利被移往監獄的前兩天,《哥倫布市快報》記者佛哈瑞刊出第二篇有關比利的報導。報導中指出,他是從匿名人士手中取得喬哈丁醫師的鑒定報告影本。他找到了茱迪和史凱瑞,要求他們發表意見,並表示將在報紙上披露相關詳情。史凱瑞和茱迪立刻將這件事通知佛傑法官,法官決定這些消息也應該讓《哥倫布市快報》知道。由於案情已走漏消息,因此公設辯護律師同意發表意見,並允許記者拍攝史凱瑞自醫院載回的那幾幅畫像──摩西正要摔毀刻有十誡的石版、一位吹著獸角的猶太樂師、一幅風景畫和阿達娜的畫像。

報上的報導激怒了比利,在與郭瑪琳進行最後一次的討論中,他的情緒變得很差。因為他擔心由於本身具有女同性戀者人格,不知其他犯人將會如何對待他。

他告訴郭瑪琳:「如果他們認為我有罪,送我回利巴嫩監獄,那我就必死無疑!」

「這樣一來,米查就勝利了!」

「那我該怎麼做?我體內累積太多的恨,我快無法控制了。」

雖然她很少提供意見或建議,而較重視病患的自發性,但是她知道已經沒有時間進行如此的治療了。

「你可以化仇恨為積極的正面企圖,」她建議道,「你受創于幼年的虐待,你有能力擊敗那些可怕的記憶,擊敗那些讓你痛苦的人,只要決心用生命去抵抗,這一切都可以辦到。記住,只要活著就會得勝。如果你死了,虐待你的人便將獲得最後的勝利,你則是失敗的一方。」

當天稍晚,比利在房間與尹朵娜談話,他從床下取出湯姆大約七個月前藏在床下的刮胡刀片。

「拿去,」他說,「我不再需要它了,我要活下去。」

當尹朵娜抱住他時,她的眼眶中含著淚水。

比利告訴羅莎:「我不想再參加迷你小組了,我必須要有獨立的心理準備,我必須堅強起來!不要對我說再見!」

儘管如此,小組成員仍製作了一張卡片送他。當羅莎將卡片遞給他時,他居然放聲大哭。

「這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他說道,「我想我已經有正常人的反應了,我能感受到我常聽到的「悲喜交集的情感」了,這是以前未曾有過的感覺。」

10月6日星期五是比利離開醫院的日子,羅莎當天正值輪休,但她還是到醫院來陪他。她知道這一定會遭到其他同仁的白眼和諷刺的話,但她並不在意。她走進交誼廳看見比利,只見他身穿三件式西裝,非常冷靜地在那兒踱步等待。

羅莎和尹朵娜陪他走到行政大樓,副警長戴著墨鏡。在櫃檯前等著。

當副警長取出手銬時,羅莎擋在比利前方,她質問帶上手銬就像銬野獸一樣是否有必要。

「是的,女士,」副警長說,「這是法律規定。」

「看在老天的份上,」尹朵娜大叫道,「當初他被帶來時,是由兩位女士陪他前來;現在你一個大男人員警卻要銬住他,這是為什麼?」

「女士,這是規定,我很抱歉。」

比利將手伸出去。當手銬扣上時,羅莎看見他有點兒退縮。他跨入警車,警車沿著彎曲的道路緩緩駛往石橋,她們跟著車子往前走,揮手說道別。回到醫院後兩人不禁嚎啕大哭。

案情的經過采朗誦的方式念出來,這是雙方同意的。」

佛傑法官看了一下字條,「這表示你不反對檢方提出的控訴,而你的當事人除了性攻擊之外,也承認其他被指控的罪名囉?」

「是的,法官大人,但是因被告精神異常,我們希望能獲判無罪開釋。」

「蔡伯納檢察官,你對西南心理複健中心以及哈丁醫院提出的報告是否有任何異議?」

蔡伯納檢察官站了起來,「沒有,法官先生,我們對於哈丁醫師、譚博士、郭醫師以及吳博士所提出的報告無異議,這些報告均顯示被告是在不自知的情況下犯下罪行的。」

茱迪念出被告的證詞,由書記官載入法庭記錄中,在念出聲時,她不時瞄向比利,發現他的臉色十分蒼白,她希望他不會因內心的痛苦而再度導致人格分裂。

根據張瑪麗太太的證詞表示,她曾經目睹比利的母親遭米查多次鞭打後的事實。有一次,比利去找她,說他的母親被打傷得很厲害,於是張太太就跟著到他家去,看見桃樂絲──比利的母親──躺在床上發抖,她找來醫生為桃樂絲療傷,而且還陪了她一天。

被告的母親,如果被傳喚,她將會出庭作證她的前夫米查常在喝酒後,對她施加暴力,她也願意作證米查都會顯出性興奮。桃樂絲表示,米查嫉妒比利,常毆打他出氣。有一次,他將比利綁在馬犁上,還有一次是綁在穀倉大門上,『這麼做,只是為了要教訓那孩子!』桃樂絲還表示,她自己並不清楚她前夫對比利虐待的嚴重性、甚至雞奸,直到本案發生才……

史凱瑞看見比利在聆聽證詞時用雙手蒙住眼睛。「有紙巾嗎?」比利問。

史凱瑞看到有十幾個人把紙巾遞給他。

桃樂絲曾看過比利柔弱的一面。當時他正在準備早餐,她說比利走路的樣子好象女孩,說話的聲音也是輕聲細語的。還有一次,她發現比利在蘭開斯特市某棟建築物的逃生梯上,他的眼睛似乎很恍惚,當時他翹課,是校長打電話通知她的。這種恍惚的狀態,她曾見過好幾次,而且每當比利脫離恍惚狀態之後,都說他並不記得曾經發生過的事。

桃樂絲表示,她自己並未主動要求與米查分手,因為她希望家人能在一起,直到孩子們受不了而發出最後通蝶時,她才與米查離婚。

西南心理複健中心譚博士與柯醫師的報告也在庭上念出。接下來是比利的長兄傑姆的證詞:

如果傑姆被傳喚出庭,他將做出如下的證詞。根據傑姆表示,他和比利經常被米查帶往穀倉。到達時,米查就會要他去野地裏獵兔子,比利則被父親留下來,每次返回穀倉時,他都會看到比利大哭的模樣。好幾次比利都說繼父傷害他。當米查看見比利把這些事告訴傑姆時,米查都會說穀倉的工作做完了。接著對他們說:「我們都不想讓母親生氣吧?」然後,在回家之前,繼父會帶著他與比利到霜淇淋店。

傑姆也表示,他可以作證他們家中所有發生在比利身上的虐待情形。

十二點半,佛傑法官詢問是否有任何一方希望做出結論,結果雙方均放棄權利。

「現在談到的是精神異常的抗辯,」佛傑法官說,「所有證據均來自於醫學證物;毫無疑問,所有醫師、學者均指出,被告做案時,乃處於精神異常的狀態中,因此被告無法分辨是非,這同時表示被告喪失了抗拒犯罪的能力。」

此刻,史凱瑞閉口屏息。

「相反的,由於缺乏其他任何證據,根據本席手上現有的報告證據,本席只能宣佈,威廉.密雷根囡精神異常無罪釋放。」佛傑法官敲了三響議事槌之後,宣佈退庭。

茱迪突然有放聲一哭的衝動,但忍住了。只見她推著比利避開群眾進入休息室,譚如茜趕來向她致賀,柯絲薇和其他人也來了,結果是大夥兒哭成一團。

只有史凱瑞站在一旁。「好了,比利,」他說,「現在我們必須趕在麥理查法官之前先到達檢驗法庭,但是出去的時候,一定會遇上記者和攝影師。」

「不可以走後門嗎?」

史凱瑞搖搖頭,「我們已經勝訴了,我不希望你得罪那些新聞界,他們已經等了好幾個鐘頭,你必須面對鎂光燈,回答一些問題,我可不希望他們說我們偷偷從後門溜走了。」

當史凱瑞和比利走入大廳時,記者群立刻一擁而上,鎂光燈閃個不停。

「威廉.密雷根先生,你現在的感覺如何?」

「很好。」

「審判結束了,你現在的心情是否比較開朗?」

「不。」

「為什麼?」

「這個嘛……」比利說道,「往後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今後你的目標是什麼?」

「希望成為一般的老百姓,我想重新學習認識生命的意義。」

史凱瑞輕輕推著比利向前走,他們來到八樓麥理查法官的辦公室,但他已出去吃午飯了。因此史凱瑞和比利下午一點還必須再返回法院。

蔡伯納打電話給每一位受害者,告訴她們審判的經過。「依照證物與法律,我相信佛傑法官的判決是正確的。」薛泰也同意他的看法。

午餐後,麥理查法官看完了精神科醫師們的建議,他批示將比利送往雅典心理健康中心由郭大衛醫生照顧。

比利再次被帶往會議室。第六頻道的記者問了他一些問題,還拍了一些特寫鏡頭。當時,茱迪與史凱瑞被請了出去,在他們回來之前,比利已被送往雅典醫院了。

由於無法向史凱瑞和茱迪道別,比利有點兒難過。突然,一位警官用手銬銬住他,推他下樓,進入停在外面的警車;另一位警官端了杯咖啡放在比利手上,隨手將車門關上。轉彎時,杯裏的熱咖啡濺到比利的西裝外套,於是比利把杯子丟在座椅後,只覺得很不自在,心情也愈來愈壞。

他不知道雅典那家醫院會是什麼樣子,或許那只是一座監獄。他記得痛苦已經過去了,許多人仍想將他關進牢。他知道假釋單位已通知史凱瑞,由於比利違法攜械,所以在治療之後仍要把他關起來。比利在想,應該不會是利巴嫩監獄,由於他有暴力傾向,或許會被關進路卡斯爾監獄。亞瑟到哪兒去了?還有雷根呢?他們是否願意進行人格融合的工作?

押解比利的警車沿著積雪的三十三號公路前行,經過他成長的蘭開斯特市,那兒也是他上學以及企圖自殺的地方。在那座城市裏,有太多他無法承受的壓力。他太疲倦了,想要離開,於是閉上雙眼,想忘掉一切……

幾秒鐘後,丹尼看看四周,不清楚自己要被載往何處。他只感到一陣寒冷、孤獨和害怕。
第五章
(1)
當他們抵達雅典醫院時韎韶領頖,跿踆踅踉天已經快黑了,那是一棟維多利亞式建築銇銈銜銧,嫭嫜嫫嫦位在積雪的山腰上,可以俯瞰俄亥俄大學(譯注:位於哥倫布市的是俄亥俄州立大學滿漊滷滵,裹褓褙褐位於雅典市的則是俄亥俄大學,二者不同。)經過寬敞的大道漹滿漊滷,僨像僥僗走上一條狹窄彎曲的小路時,丹尼開始發抖了閨閣隤隡,漰漲漞熇兩位警官陪著他,登上石階朝一座白色柱子配上古老紅磚的建藥物走去。
他們帶領他到達三樓,當電梯門開啟時,警官說道:「你真幸運。」
丹尼開始有些退卻,但警官仍推他進入一扇厚重鐵門,門上寫著:「入院掛號與集中治療」
這兒不像醫院也不像牢房,長廊的一側是一間接著一間像旅館的小房間,地板上鋪有地毯,天花板下有吊燈,而且還有窗簾和真皮座椅,兩面牆上均有門,護士站看起來像服務櫃檯。
「天哪!」警官說道,「簡直就像渡假中心!」
一位高個兒年長的女士站在辦公室門外,仁慈的大臉有黑色的耳環裝飾,似乎剛染過發。當他們進入辦公室時,她露出微笑說:「可以告訴我你們的名字嗎?」
「女士,我們已獲准送他來這兒了。」
「是啊!」她說道,「在檔上我們必須登記是誰帶病患來的。」
警官不太情願地告訴她名字,丹尼站在一旁很不自然地將手指張開,因為手銬太緊,銬得有點兒麻木了。
郭大衛見狀,便對警官說:「快把手銬取下來!」
警官依言將手銬打開,丹尼揉揉手腕,眼睛望著皮膚上的深刻痕跡。「我發生了什麼事嗎?」他的表情頗哀怨。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郭大衛醫生問道。
「丹尼。」
解開手銬的警官大笑道:「我的天哪!又來了!」
郭大衛起身把門關上,他對人格的再度分裂現象並不意外。喬哈丁曾告訴他,融合的結果並不扎實。而且,根據他自己以往治療多重人格病患的經驗,他知道像審判之類的緊張情境,可能會造成分裂的現象。目前首要之務是得到丹尼的信任。
「很高興見到你,丹尼,」他說道,「你幾歲啦?」
「十四歲。」
「在哪兒出生的?」
他聳聳肩,「我不知道,蘭開斯特吧?或許。」
郭醫師想了幾分鐘,當他看見比利疲倦的面容時,將筆放下。「往後再問你問題,今晚先好好休息,這位是凱莎琳太太,心理健康技師,她帶你去你的房間,你可以打開皮箱,放好衣服。」
郭醫師離去,凱莎琳帶他走過大廳到左邊最前面的房間,門是開啟的。
「我的房間?不可能!」
「別逗了,年輕人,」凱莎琳走進房間將窗戶打開,「這兒的視野很好,可以俯瞰雅典市和俄亥俄大學,現在天黑看不見,明天早上就能看見了,到這兒可別見外!」
她離去之後,丹尼坐在房間外的椅子上,他害怕離開那張椅子,直到另一位技師將走廊上的燈關掉為止。他走進房間坐在床上,身體不斷發抖,眼裏直流淚;他知道,只要有人對他好,他就必須報答那個人。
他躺在床上,不知還會發生什麼事,他試著保持清醒,但因為太疲倦了,終於昏昏入睡。
*****
(2)
1978年12月5日早晨,丹尼醒來發現陽光從窗子照射進來,他站在視窗,眺望河流和另外一邊的大學建築。這時,有人敲門,進來的是一位成熟漂亮短髮的大眼睛女人。
「我是迪諾瑪,早班主任,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為你介紹這兒的環境和餐廳。」
他跟著她參觀電視房、彈子房和褔利社,通過雙重門之後,有一間小咖啡廳,廳內中間有一方長桌,沿著牆面有四張方桌,遠處有個服務櫃檯。
「去拿餐盤和餐具,這兒吃的是自助餐。」
他取了餐盤,然後又把手伸進一隻圓型容器取其他餐具,結果發現摸出的是一把餐刀,於是他立刻將刀拋開,餐刀打到牆壁之後掉在地板上發出聲響,每個人都抬起頭看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回事?」迪諾瑪問。
「我……我怕刀子,我不喜歡。」
她將刀拾起,為他拿了一隻叉子放在他的餐盤上,「去吧!」她說道,「拿一些吃的東西。」
早餐後,當他走過護士站時,迪諾瑪向他打招呼。「對了,如果想出去走走,只要在牆上的本子裏登記,我們就知道你出去了。」
他瞪著她,聲音有些沙啞。「你是說我可以離開病房?」
「這兒是開放式醫院,可以在這棟房子裏到處逛;如果郭醫師覺得你可以的話,只要簽個名字就可以到花園走走。」
他不太相信地看著她,「花園?但花園沒有圍牆呀!」
她笑了,「沒錯!這兒是醫院,不是監獄。」
當天下午,郭醫師來到比利的房間,「感覺如何?」
「很好,但我想其他人該不會和我一樣也能來去自如吧?在哈丁醫院,一直都有人監視。」
「那是在受審前,」郭醫師說,「有件事你必須記得,你曾接受過審判,獲判無罪,如今在我眼裏你已不是罪犯。不論以前你曾經做過什麼事,或是在你身體裏的人所做的事,全都成了過去,這是一個新的人生,你在這兒所做的一切,你的進步狀況、你如何接受各種事物──你如何與比利相處、自我融合──這些全是為了要讓你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好,你必須要有這樣的願望,在這兒是不會有人輕視你的。」
當天稍晚,《哥倫布市快報》上登出比利轉到雅典醫院的報導,另外也將審判過程做了簡要報導,其中包括米查的妻子桃樂絲,以及孩子們聲稱關於米查虐待比利的證言,同時也刊載了米查與他的律師寄給報社的誓言:
我是米查,1963年10月與比利的母親結婚,我接納了比利和他兄長與後來的妹妹。
比利指控我曾鞭打、虐待強姦他,尤其是在他八、九歲時;這些指控全屬無稽之談,甚至那些心理學家及精神科醫生將關於比利的檢查報告呈給佛傑法官前,事先並未與我討論。
在我心中,毫無疑問的,比利不斷在騙人,愚弄那些為他檢查的醫師、學者。在我與他母親結婚的十年中,他是個習慣性的騙子,我認為他騙人已習以為常。
比利對我的指控,經多家報章雜誌的報導,已對我造成許多困擾──心理壓力與痛苦;我投書之目的,乃是要證明自己的清白並澄清我的名譽。
比利到達一個星期後的某天早晨,郭醫師再度來訪。「今天起,治療工作要開始了。先到我的辦公室來。」丹尼跟在他身後,心裏十分害怕。郭醫師指著一張舒適的座椅,然後自己也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我要你瞭解,從你的檔案中我已經知道許多關於你的事。文件還真厚。現在,我們要做一些類似吳可妮博士曾做過的事。我與她談過,我知道她先讓你放輕鬆,然後可以和亞瑟、雷根以及其他人談話,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事。」
「怎麼做?我無法叫他們出來呀!」
「你只要靠在椅背上舒適地坐著聽我說話,我確信亞瑟會知道吳博士和我一樣是朋友,你被送來這兒接受治療是她建議的,因為她對我有信心,我也希望你對我有信心。」
丹尼在椅子上蠕動,然後靠在椅背上坐好,整個人放輕鬆,兩隻眼睛左顧右盼,幾秒鐘後又向上看,突然警覺起來。
「是的,郭醫師,」他雙手互握,「我很感激吳博士推薦的是你,你會得到我完全的合作。」
由於郭醫師早已期待英國口音的出現,因此一點兒也不緊張,他有太多次與多重人格者相處的機會;突然出現另外一種人格,並不是什麼大驚小怪的事。
「呃……對……是的,是否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必須記下來。」
「我是亞瑟,是你要和我說話的。」
「是的,亞瑟,我當然知道你是誰,尤其是你一口標準的英國口音,但我確信,你知道我絕不做任何假設……」
「郭醫師,我沒有口音,你才有呀!」
郭醫師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啊!是的,很抱歉,希望你不介意回答一些問題。」
「儘管問吧!這是我來這兒的目的,只要可能的話,我是有問必答。」
「我想和你討論一些關於不同人格的重要事實……」
「是人,郭醫師,不是人格,正如亞倫向喬哈丁說的一樣,當你們稱呼我們為人格時,給我們的感覺是,你們並不承認我們的存在,這對治療是不利的。」
郭醫師仔細觀察亞瑟,決定不理會那種高傲的姿態,「對不起,我想知道關於人的事情。」
「我會盡可能提供你資料的。」
郭醫師陸續提出問題,亞瑟也依續談到了喬哈丁醫師曾記載的九個不同的人格的年紀、外表、特性、能力以及出現的原因。
「為什麼會有小孩子出現?就是克麗斯汀,她的角色是什麼?」
「陪伴孤獨的孩子。」
「她的性情如何?」
「害羞,但只要雷根有兇暴行為她就出現,雷根崇拜她,所以她有辦法讓他避免使用暴力。」
「為何她只有三歲?」
亞瑟很有自信的笑著,「讓其中一個人知道不多或完全不知道曾發生過什麼事是很重要的,她不知情會是很好的保護;如果比利必須隱藏什麼的話,她就會出現,她畫畫、玩跳房子遊戲或撫摸阿達娜的洋娃娃,她很可愛,我對她特別鍾愛。你知道嗎?她是英國人。」
「這我倒不知道。」
「是的,她是克裏斯朵夫的妹妹。」
郭醫師打量他一會兒,「亞瑟,你是否也認識其他人?」
「是的。」
「一直就認識他們嗎?」
「不。」
「你是如何知道他們的存在?」
「用減法呀!當我知道我失去一些時間時,就開始仔細觀察其他人,我發現他們彼此不相同;然後開始思索,並借著問一些問題,發現其中的真相;慢慢地.經過了幾年,我開始建立與其他人接觸的方法。」
「這麼說來,我很高興能與你見面,如果我要幫助比利的話,也就是幫助你們所有的人,我需要你的協助。」
「你可以在任何時候找我。」
「在你離開前,我有個重要問題要問你。」
「是的。」
「史凱瑞向我談到一些報紙上曾提及的事,他說從這件事的發展看來,你們的談話與受害者的描述有些部分不吻合。比方說關於犯罪行為的說法以及菲爾這個名字──他認為,或許除了已知的九種人格之外,還有其他人格存在,這方面的事你是否清楚?」
他並未回答,只是兩眼發呆,嘴唇開始顫動,漸漸出現畏縮的神情,幾秒鐘後,兩隻眼睛開始閃動,看看四周.「我的天哪!別再發生了!」
「喂!」郭醫師說道,「我是郭醫師,為了記錄,可否告訴我你的名字?」
「比利。」
「我知道了!比利,我是你的醫生,你被送來這兒由我來照顧。」
比利手放頭上,眼神仍有些茫然。「我步出法庭,走進警車……」他迅速看看手腕和衣服。
「比利,你還記得什麼事嗎?」
「員警把我的手銬得很緊,然後把一杯很燙的咖啡遞給我,又把車門關上。車子啟動時,咖啡濺到西裝外套上,那是我記得最後的一件事──我的西裝外套呢?」
「比利,在你的衣櫃裏.我們可以送去乾洗,那些污漬會洗掉的。」
「我覺得很奇怪。」他說。
「可不可以說來聽聽?」
「腦子裏似乎少了一些東西。」
「記憶?」
「不是,審判前我好象和其他人融合在一起,你知道嗎?但現在似乎又分裂出去了。」他敲敲自己的頭。
「沒錯,比利,或許再過幾天或幾星期,我們可以試著將那些散去的部分再組合回來。」
「我現在在什麼地方?」
「這兒是俄亥俄州雅典市的雅典心理健康中心。」
他安靜了下來,「我知道!這兒是麥理查法官曾說過的醫院,我記得他說要送我來這裏。」
察覺到自己正與融合中的比利面對面,郭醫師採取溫柔的語氣與他談話,小心問他一些比較中性的問題。郭大衛對人格變換時面部表情有如此大幅度的改變感到驚訝。亞瑟緊咬的下巴、緊閉的嘴唇、深沉的目光讓他看起來頗自負,而比利則是一副大眼睛遲滯的表情,看來很虛弱而且容易受傷害的樣子;他不像丹尼那種畏懼中帶有些許體貼的神情,比利看起來比較近似狼狽:雖然急切回答問題,試著要討好醫生,但很明顯的,他並不知道那些問題的答案。
「很抱歉,有時候當你問我問題,我認為知道答案,但事實上卻又找不到。亞瑟或雷根應該知道答案,他們都比我聰明,而且記憶力也比我好,但我不知道他們去哪里了。」
「這不打緊,比利,你的記憶力會恢復的,而且會比你預期的還更高。」
「喬哈丁醫師也這麼說過,他說當我融合時就可以恢復記憶力。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但是經過審判之後,又有人分裂出去了,這是為什麼?」
「比利,答案我還不清楚。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發生這種現象的呢?」
比利搖搖頭,「我只知道亞瑟和雷根現在不和我在一起,他們不在時,我的記性就比較差,我一生中失落了很多東西,因為他們讓我沉睡了很久,是亞瑟告訴我的。」
「亞瑟是否和你談得很多呢?」
比利點點頭,「在哈丁醫院,自從喬哈丁介紹我給他之後,都是亞瑟告訴我該做什麼事。」
「我想你應該聽從亞瑟的指示,多重人格者通常在眾多人格中有個人認識其他所有的人,並且會試著幫助他們,我們稱他為「內部自我救助者」,又叫做ISH。」
「亞瑟?他是ISH?」
「我想大概是吧!他很適合這個角色;聰明,知道其他人的存在,有道德心。」
「亞瑟很有道德觀念,規矩都是由他訂定的。」
「什麼規矩?」
「如何行事,做什麼事,什麼不可以做之類的。」
「那麼,我想亞瑟對你的治療會有很大的幫助,如果他和我們合作的話。」
「我相信他會的,」比利說道,「因為亞瑟經常說,讓我們聚在一起非常重要,和平相處,這樣我才可以成為有用的公民,對社會有所貢獻,但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
談話之中,郭醫師覺得比利對他的信心正在加強中。
郭醫師帶他回病房,介紹他的房間,並且再次將他介紹給值班主任以及其他工作人員。
「諾瑪,這位是比利,」郭醫師說,「他是新來的,我們需要有個人帶他熟悉環境。」
「當然,郭醫師。」
但是,當迪諾瑪引比利走回房間時,她卻盯著他說:「你已經知道這兒的情況了,所以沒必要再走一趟。」
當比利知道當天晚上母親和妹妹會來看他時,他變得很緊張。審判時,他曾看見自己的妹妹凱西,當初那個十四歲的小女孩,如今居然長成亭亭玉立的廿一歲女人了。在他堅持下,母親並未到庭旁聽。雖然凱西曾向他保證,母親曾多次去哈丁醫院探望他,而且在利巴嫩監獄時也是如此,但他一點兒也記不得了。
上次見到母親時他十六歲,當時體內的其他人格還未讓他沉睡。母親在他心中的影像已是好久以前的畫面了;美麗的臉龐上灑滿了鮮血,一大束頭髮從頭皮上掉下來……那是他記憶的面孔,當時的他十四歲。
當母親和妹妹到達時,他真的不敢相信母親已是如此蒼老,臉上佈滿皺紋,頭髮一圈圈的,看來好象假髮,但是她藍色的眼睛和翹起的嘴唇依舊很可愛。
她和凱西回憶起當年的時光,兩個人似乎在比賽誰的記憶好,那段日子正是他小時候最迷糊的時光。現在,他們終於知道那是因為其他人格所造成的。
「我一直知道有兩個人,」母親說道,「我一直說一個是我的比利,另一個人我不認識,我試著告訴他們比利需要幫助,但沒人願意聽我;我告訴醫生和律師,就是沒人相信我說的。」
凱西看著母親說:「但是,如果你告訴他們有關米查的事,就可能有人會相信。」
「當時我並不知道,」母親說,「凱西,神可以見證,如果我當時知道他對比利做了什麼,我一定會把他的心給倒出來。我從未將那把刀拿開過,比利。」
比利皺起眉頭,「什麼刀子?」
「這事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母親說道,同時將腿上的裙子整平,「當時你大約十四歲,我發現在你的枕頭下有一把小刀,我曾問你是怎麼回事,你知道你怎麼回答嗎?我想應該是另外一個你回答的,「女士,你的丈夫今天早晨難逃一死!」這些話是你親口說的,神可以作證。」
「雪兒現在怎麼樣了?」比利改變了話題問道。
他母親望著地板。
「怎麼了?」比利又問。
「她很好,」他母親說。
「總感覺不太對勁。」
「她懷孕了,」凱西說,「她離開她丈夫,正要回俄亥俄州和母親同住,直到孩子生下來。」
比利用手揮揮,像要揮去煙霧一般,「我知道不對勁,我感受到了。」
他母親點點頭,「你一直有辦法讓人說出來,就像千里眼一樣。人們是怎麼說的?」
「第六感。」凱西回道。
「你也一樣。」他母親說,你們兩個人什麼事情都知道;即使不說話,也知道別人的心裏在想什麼,這一直讓我不寒而慄。」
她們停留了一個多小時。離開時,比利躺在床上,凝望窗外雅典市燈光閃耀的夜景。
*****
(3)
接下來幾天,比利在醫院草地上慢跑、讀書、看電視、接受治療課程,哥倫布市的報紙刊登有關他的故事,《People雜誌》刊出關於他一生的故事,照片也出現在《哥倫布月刊》上。經過這些報刊雜誌的披露,有很多人打電話到醫院,要求向他買畫。在郭醫師的核准下,他獲得一些作畫材料,在房中搭起畫架,畫了十幾幅人物和風景畫。
比利告訴郭醫師有不少人曾與史凱瑞、茱迪接頭,談論有關他生平故事的版權,另外也有人希望他能參加六十分鐘和其他電視節目。
「你希望有人寫你的故事嗎?比利?」郭醫師問。
「有錢最好!痊癒之後,我必須回到社會,到時候就需要錢過生活。畢竟誰會給我工作呢?」
「除了錢之外,你對外在世界對你的遭遇有什麼看法?」
比利皺起眉頭,「我認為可以協助人們瞭解虐待兒童的結果是什麼!」
「好,如果真想找個人寫下你的故事,或許我可以安排一位元我認識而且信任的作家和你見面,他在俄亥俄大學教書,寫的書有一本已拍成電影,我這麼說只不過是要讓你有更多的選擇。」
「你認為作家願意寫一本有關我的書嗎?」
「和他見個面沒什麼關係,你可以聽聽他的想法。」
「好啊!這是個好主意,我喜歡。」
當天晚上,比利幻想他與一位作家談話時的情景,假想那作家是什麼樣的人,或許身穿斜紋軟尼西裝,嘴裏含著一根雪茄好似亞瑟。能在大學裏教書一定是偉大人物吧?作家不都是住在紐約或比佛利山莊嗎?郭醫師為什麼會推薦他呢?他一定是個很小心的人。史凱瑞曾說過,寫一本書可能可以賺很多錢,更別說是拍電影了。誰又會飾演他的角色呢?
他整夜翻來覆去,就這樣過了一晚上。他非常興奮,卻也害怕,要和一位真正的作家見面,這位作家的書還被拍成電影,那會是多麼難得的經驗啊!最後,當他睡著時天也快亮了。亞瑟認為比利沒有能力與作家會談,因此必須由亞倫出面。
「為何選上我?」亞倫問。
「你是最佳演員,誰會比你更合適?你很機警,不會吃虧上當。」
「每次都是我當擋箭牌。」亞倫抱怨道。
「那正是你的專長!」亞瑟如此告訴他。
第二天,亞倫與作家見面時,他嚇了一大跳,而且非常失望,那作家並不像他想像中的高大有魅力,他只是個留鬍子、戴眼鏡的瘦小男人,身穿一件棕色燈心絨運動服。
彼此介紹之後,走進郭醫師的辦公室。亞倫坐在皮椅上點燃一根煙,作家坐在他對面也點上一根雪茄。閒聊了一會兒之後,亞倫談到主題。
「郭醫師說或許你有興趣寫我的故事,」亞倫說道,「你認為有這個價值嗎?」
作家笑了笑,吐出一口煙,「不一定,我必須多方瞭解你,確定出版商是否有興趣出書,必須與報紙或雜誌上刊載的那類不同。」
郭醫師露出微笑,「這一點絕對沒問題,我可以向你保證。」
亞倫傾身向前,手肘頂在膝蓋上,「我還有很多故事,但我不會就這樣告訴你,我在哥倫布市的律師說,有很多人想拿到版權。有一位元好萊塢來的人打算買下電視和電影的權利,這個星期另一位作家會飛來這裏提出購買條件和合約。」
「聽起來滿誘人的嘛!」作家說,「由於你已是知名人物了,所以我想應該有很多人想閱讀關於你一生的故事。」
亞倫點點頭笑笑,並決定要多瞭解對方一些。
「我希望能讀一些你寫過的書,好讓我知道你的作品,郭醫師說你有一本書還拍成了電影。」
「我會送你一本小說,讀完之後,如果有興趣,我們再見面。」
作家離去後,郭醫師建議,在採取任何進一步的動作之前,比利應該先找一個當地律師負責自己的權益。哥倫布市原來的公設律師將不再代表他了。
那個星期,亞倫、亞瑟和比利輪流閱讀作家送來的小說。讀完後,比利告訴亞瑟:「我想他應該可以為我們寫書。」
「我同意,」亞瑟說,「他那種內心世界的表現手法,正符合我們的要求。若想瞭解比利的問題,寫出來的內容必須是內心世界,作家必須站在比利的立場來寫這本書。」
雷根叫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把我們的故事寫成書。」
「為什麼?」亞倫問。
「讓我這麼說吧!比利會和那個作家說話,你們也會出來說話,這樣很可能就會把以前的罪行都說出來。」
亞瑟思考了一會兒,「我們可以不把這些事說出來呀!」
「除此之外,」亞倫說,「我們還可以隨時脫身。如果談話中有任何事情傷害我們,比利可以隨時中止這本書的寫作。」
「要怎麼做呢?」
「只要否認所有的事情就行了,」亞倫說,「我可以說我只是假裝自己具有多重人格,如果我說那全是虛構的故事,就不會有人去買它了。」
「誰會相信?」雷根問道。
亞倫聳聳肩,「這沒關係,沒有一家出版商願意冒險出一本有可能說謊的書。」
「亞倫說的沒錯。」亞瑟說。
「同樣的理論也可用於比利簽署的任何合約上。」亞倫補充說道。
「你的意思是說他無法勝任簽約。」雷根問。
亞倫笑了,「我們不是「因精神異常獲判無罪」嗎?我在電話中與史凱瑞律師曾談到這一點。根據他的說法,我們永遠都可以說我們是在精神異常的狀態下簽下這份合約的,因為郭醫師強迫我們簽。如果有必要,那份合約就被視同無效。」
亞瑟點點頭,「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安全無慮地要求作家為這本書找出版商。」
「我仍然不認為這是明智之舉。」雷根說道。
「我相信這非常重要,」亞瑟表示,「把故事公諸於世!雖然也有其他談到多重人格的書,但從未有像比利一樣的書。如果世人可以因此瞭解這些現象是如何發生的,那我們對人類的心理健康會很有貢獻。」
「除此之外,」亞倫說,「我們還可以賺很多錢!」
雷根接著說,「這是我今天聽到最好而且也最明智的辯論。」
「我想你最喜歡錢了,」亞倫說。
「這也是雷根最有趣的矛盾,」亞瑟說,「他是忠誠的供產黨員,卻因愛錢而偷錢。」
「但是你應該會同意,我每次都把我們剩下的東西或錢拿去幫助那些貧困的人。」雷根說。
「是嗎?」亞倫笑道,「或許我們可以因慈善損贈而減稅囉?」
*****
本帖最後由 楓鈴 於 2010-4-17 11:49 編輯

(4)
12月19日,當地報紙《雅典訊息報》的主編打電話到醫院,要求採訪比利。比利和郭醫師都同意了。
郭醫師引領比利進入會議室,他將比利介紹給《雅典訊息報》的主編艾哈伯、記者赫鮑伯以及攝影師佛蓋爾。郭醫師展示比利的畫作,而比利則回答有關他過去的問題──他曾企圖自殺以及由其他人格主導之類的事。
「關於那些暴力行為你有何看法?」艾哈伯問,「雅典市的居民如何才能保證安全?如果你獲准在外走動,如何才能保證你不會威脅到本地居民的安全?」
「我想,」郭醫師回答,「關於暴力行為不應由比利回答,該由另外一個人格回答。」
他帶著比利走出會議室進入他的辦公室,要比利坐下。
「現在,比利,我想你必須與雅典市的當地媒體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一般百姓有必要知道你對他們並不會造成危險。總有一天,你必須到城裏不受人監視,能自由上街買作畫的材料、看場電影或買個漢堡,顯然這些報社人員的心腸仁慈,我想應該讓他們與雷根談一談。」
比利安靜地坐在那兒,嘴唇微微擺動。過了一會兒,他身體前傾。「郭醫師,你瘋了嗎?」
郭醫師聽出這個粗魯的聲音,「雷根,你為何這麼說?」
「這麼做是不對的,我們必須努力讓比利醒著。」
「如果不重要,我是不會叫你出來的。」
「當然不重要,那只是報紙的宣傳,我反對,我很生氣!」
「沒錯,」郭醫師謹慎地說,「但社會大眾要的是保證,保證你們是法院所說的那樣。」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想,我不想讓個人隱私出現在報紙的頭條新聞上。」
「但在雅典市,保持良好的媒體關係是很重要的,這兒的居民想法如何,對你的治療和你的權利有很大的影響。」
雷根思考了一會兒,他感覺郭醫師是想利用他來加強他對新聞界所說的真實性,但郭醫師的話也很合理。「你認為這麼做是正確的嗎?」他問。
「如果不是的話,我才不會如此建議。」
「好吧!」雷根說,「我同意接受記者的訪問。」
郭醫師帶領他返回會議室,三位元記者則感激似的抬起頭。
「我會回答問題。」雷根說道。
這完全不同的口音令赫鮑伯感到驚訝而有些遲疑。「我……我的意思是……我們正在問……我們想要確定本市不會……比利不是暴力份子。」
「只在有人要傷害比利、有人要欺負女士或小孩時,我才會採用暴力。」雷根說,「只有在類似的情形發生時我才會介入。你會讓別人傷害你的小孩嗎?不會的,你會保護你的妻子和小孩,甚至任何一位婦女。如果有人想傷害比利,我就會保護他。但是,在不被激怒的情況下就採取暴力,是一種野蠻行為,我可不是野蠻人。」
問過幾個問題後,記者要求與亞瑟說話。郭醫師轉達了他們的要求,然後只見雷根充滿敵意的表情接著出現的是傲慢、深邃的表情。亞瑟看看四周,從口袋裏取出煙斗。點燃,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一縷長煙。
「這太瘋狂了!」他說道。
「什麼太瘋狂了?」郭醫師問。
「讓比利沉睡而要我們出來呀!我已盡了最大的力量讓比利醒著。你知道嗎?讓他控制一切是很重要的,但是……」他將注意力轉到記者身上,「現在回答你們有關暴力的問題。我可以向這座城市的所有母親保證,她們晚上可以不必鎖門,比利已經進步了,他從我這兒得到了理智,從雷根那兒得到了控制暴力的能力,我們正在教導他,他也不斷的吸收。當比利學習了我們教他的一切之後,我們就會消失。」
只見那些記者立刻在記事本上寫下來。
郭醫師要求比利出現。當他再度出現時,他開始咳嗽。「我的天哪!那玩意兒會讓我窒息!」他把煙斗丟在桌上,「我不抽煙。」
在回答了更多的問題之後,比利說他已經不記得郭醫師帶他離開房間後所發生的任何事情,他熱切地談論自己未來的理想,他希望出售一些自己的畫作,將一部份錢捐給兒童虐待基金會。
當報社人員離開時,郭醫師發現他們三人都十分震驚。他在陪比利回房時說:「看來,又有更多相信我們的同伴了。」
由於茱迪正忙著處理另外一個案子,因此史凱瑞陪同事務所的主管前來雅典市探望比利。史凱瑞想要更進一步暸解那位即將寫書的作家和戈愛蘭律師,女律師是比利雇來處理公民權利的。早上十一點,他們在會議室碰面,同時還有郭醫師、比利的妹妹和她的未婚夫鮑伯。比利堅持說這是他自己做的決定,他要這位作家為他寫書。史凱瑞轉身遞給戈律師一張寫有出版商、作家以及一家願意將故事拍成電影的製片人清單。
會議之後,史凱瑞抽出一點時間單獨與比利聊天。「我目前手頭上正在處理一件報紙頭條新聞上的案子,」他說,「二二口徑的槍擊事件。」
比利表情嚴肅說道:「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如果真是那個人幹下的話,別為他辦護。」
史凱瑞笑了,「從你的口裏說出來,比利,那真是很重要。」
史凱瑞離開時,心緒非常複雜──比利的問題現在已由別人接手處理了,過去的十四個月,的確很不可思議,更是累壞人的日子。
由於這件案子,他和妻子離婚,因為他一直沒時間與家人共聚,而且更由於他為聲名狼籍、強暴女人的瘋子辯護無罪開釋,每到深夜總會有人打電話抗議,這些騷擾也造成了家人的負擔;他的小孩因為父親為比利辯護,甚至為此與同學大打出手。
在處理這個案件時,他必須欺騙其他委託人,好讓自己有更多時間處理比利的案子。正如茱迪說的,「由於擔心忽略了其他人,你得加倍努力工作,結果是由我們的家庭和家人付出了代價。」
跨進車內,望了一眼巨大醜陋的維多利亞式建築點點頭;現在,比利已是其他人的責任了。
*****
(5)
12月23日,比利因為要與作家面談而感到有些緊張。他對幼時的生活記憶少之又少,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段,而且還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呢!他該如何告訴作家有關他的故事?
早餐後,他走到大廳盡頭,倒了第二杯咖啡,坐在椅子上等待作家的到來。上個星期,他的律師戈愛蘭代表他與作家和出版商簽了一份合約,那的確不容易;但是,麻煩才正開始呢!
「比利,有訪客。」迪諾瑪的叫聲嚇了他一跳,他從椅子上跳起來,咖啡灑濕了衣服。只見作家正穿過前門的階梯朝這兒走來。
「嗨!」作家微笑道,「準備開始了嗎?」
比利領他到自己房間,看著這位留鬍子的作家取出答錄機、筆記本、鉛筆、煙斗和煙絲,然後坐在椅子上。「每次開始,先說出你的名字;為了寫作上的需要,請問我現在是與誰說話?」
「比利。」
「好的,第一次與我在郭醫師辦公室見面時,你曾經談到「聚光燈」,當時你說不太認識我,所以未加說明,現在可以說了嗎?」
比利注視地板,十分難為情。「那天你聽到的並不是我,我很害羞,是不會與你說話的。」
「是嗎?那天是誰呢?」
「亞倫。」
作家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吐了一口煙。「好的,」他在記事本上做個記錄,「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是「聚光燈」呢?」
「我也是學來的,就像在哈丁醫院只完成部分融合為止我曾學過的東西一樣。那是亞瑟告訴其他小孩走進真實世界時的一個用語。」
「你們走出來的地方是什麼模樣?你看到的是什麼?」
「地板上有一片圖形光線,每個人都站在光線旁或躺在四周的床上,有人注視,有人睡覺,也有人忙著處理自己有興趣的事。但不論是誰,只要站出來,那個人就有了意識。」
「當每個人都被稱為比利時,是不是每個人都有反應?」
「睡覺時,如果有人叫喚「比利」,所有人都會回應。有一次,吳可妮博士向我解釋,其他人會為了隱藏多重人格的事實而做出一些行為來掩飾。我的存在之所以會被人知道,是因為當時大衛非常害怕,對譚如茜博士說溜了嘴。」
「當初其他人存在時,你知不知道?」
他點點頭,靠在椅背上思考,「我還小的時候,克麗斯汀就來了,我不記得那是什麼時候。在八歲快九歲時,他們大部份都已經進來了,我繼父米查他……米查……」他突然打住不說話。
「如果這件事讓你很難過,那就別說了。」
「沒關係,醫生說,突破我自己對我而言很重要。」
他閉上了雙眼,「我記得當時是愚人節之後的那個星期,我四年級,他帶我到農場幫他整理田地,帶我走進穀倉,將我綁起來,然後……然後……」他眼中充滿了淚水,聲音也變粗了,有些遲疑,像小孩一樣。
「如果太痛苦,就別……」
「他打我,」他邊說邊揉手腕,「他發動引擊,當時我想我可能會被引擎撕裂、被葉片打碎。他說,如果我告訴我母親,他會把我埋在穀倉裏,然後告訴我母親因為我恨她而逃走了。」淚水不斷流了下來,「下次,再發生同樣事件時,我只需閉上雙眼,畫面就會消失。現在我知道了,多虧當時喬哈丁醫師幫我恢復記憶,我才知道,當時被綁在引擎上的人是丹尼,後來由大衛出現承受痛苦。」
作家發現自己也因憤怒而渾身抖個不停。「天哪!你能活過來還真是奇跡!」
「現在我已經明白了,」比利低聲說道,「員警來逮捕我時,我並不是真正被逮捕,反而是獲救,對於事發前的受害者我感到很抱歉,但是,最後我的確感覺到神對我露出微笑,這是廿二年來從未有過的事。」

第六章
(1)
耶誕節的次日,作家駛過了彎彎曲曲的漫長道路,前往雅典的心理健康中心與比利進行第二次面談。他感覺瑱瑭瑤瑵,甂甀甄畽比利在醫院裏的過節情緒一定很低落。
作家聽說耶誕節前一周,比利曾要求郭醫師允許他去勒岡市的妹妹家過節摓撂摝摛,餌餉餅餂但郭醫師說他不宜外出,因為他到院才兩星期。院中其他病患至少都有一段很短的假期。比利認為精粼粿粽,銑鋮銕銍如果醫生說治療他與其他病患並無不同,那麼他就該獲得應有的待遇。由於郭醫師知道比利正在試探他蜿蜑蜻蜠,愻慪慛慖而且也瞭解,得到比利的信任很重要,因此郭醫師同意向上級申請。但郭醫師很清楚,這是不可能核准的。
這項申請案果然引起了不少反應,包括假釋機關、州政府心理健康局和哥倫布市的檢察官辦公室。蔡伯納檢察官甚至也打了電話詢問史凱瑞,雅典市到底在搞什麼鬼。史凱瑞說他會試著去查一查,「但我現在已經不是他的律師了。」他補上一句。
「如果我是你,我會打電話給他的醫生,」蔡伯納說,「告訴他們要冷靜的想一想,如果在判決看管後才兩星期就讓他外出休假,大眾一定會針對俄亥俄州精神異常刑事犯,提出訂定新法令的要求。」正如郭醫師預期的,申請被駁回了。
當作家打開厚重的鐵門走向比利房間時,他發現整座醫院仿佛空無一人,他敲敲比利的房門。
「等一等。」一個睡意很重的聲音。
門打開時,只見比利似乎剛起床,他看著腕上的電子錶,臉上表情很迷惑。「我不記得我買過這只表。」他走向桌子瞄了桌上的紙一眼,然後遞給作家,那是醫院褔利社開的廿六元收據。
「我不記得買過這只表。有人花了我的錢──那些錢是我賣畫得來的,我不認為這是對的。」
「或許福利社小姐會取回去。」作家回答道。
比利看了一下,「留下來也好,反正我也需要,品質不怎麼好,但是……我看看。」
「如果你沒買,會是誰買的?」
他往四周看了看,好象要查探是否有其他人在房裏,「我曾聽到一些奇怪的名字。」
「說說看?」
「凱文和菲利浦。」
作家試著不露出驚訝的表情,他曾讀過關於比利十種人格的報導,但從未有人提到剛才說的兩個名字,作家檢查答錄機,確認它是否正常運轉。「這件事你告訴郭醫師了沒有?」
「還沒,」他說,「我想我會的,但我不知道這代表什麼?他們是誰?為何我想到他們?」
當比利說話時,作家想到了12月18日《新聞週刊》上登載的最後一段:「無論如何,其中還有一些未解開的疑點……他對那些被強暴者聲稱的《遊擊隊》和《殺手》指的究竟是什麼?醫師們認為,比利或許還有未經揭露的其他人格──其中的一些人或許犯過一些未被發現的罪行。」
「比利,在此之前,我想我們有必要設定一些基本規則;首先,我要確認你告訴我的話不會被別人用來做為傷害你的言詞。如果你覺得你告訴我的一些事情可能會被人用來攻擊你,那麼,你只要說「不要列入記錄」,我就會把答錄機關掉。在我的檔案中,不會有任何資料連累你,如果你忘了說,我會主動制止你,同時把答錄機關掉。清楚了嗎?」
比利點點頭。
「另外一件事,如果你曾經計畫犯案,別告訴我。如果你告訴我,我必須立即向警方報案,否則我也會被視為共犯。」
他看起來仿佛受了驚嚇,「我不會計畫任何其他犯罪行為的。」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現在,告訴我那兩個名字。」
「凱文和菲利浦。」
「這兩個名字對你有什麼意義?」
比利看看桌上的鏡子,「沒什麼,我不記得了。但是,一直有句話浮在我心頭──《惹人厭的傢伙》,這與亞瑟有些關聯,但我不知道是什麼。」
作家傾身向前,「告訴我亞瑟的事,他是什麼樣的人?」
「沒有感情,他讓我想起《星際之旅》中的史波克,他是那種在餐廳裏一不順眼就大發牢騷的人。他經常為自己向別人解釋,但是如果別人不知他在說些什麼時,他就會很生氣。他就是無叫法容忍。他永遠說自己很忙──許多事要安排、計畫和組織。」
「他從來不曾放鬆過?」
「有時候他會下下棋──通常是與雷根下棋──但他最討厭的就是浪費時間。」
比利聳聳肩,「亞瑟不屬於那種你喜歡或不喜歡的人,而是那種你尊敬或不尊敬的人。」
「亞瑟的長相是不是和你不太一樣呢?」
「身高、體重和我差不多──六呎高、一百九十磅重,但是他戴眼鏡。」
第二次的談話持續了三個小時,他們談到一些報紙上曾經提及的人格、比利家庭的一些事情以及幼年時的回憶。作家正在摸索如何使一些資料能依自己的方式收集。目前最主要的問題是「記憶喪失」,由於比利的記憶中有許多空白,因此若想知道他的幼年生活,或是七年之中由其他人格主宰他的詳情是不可能的。作家最後決定,雖然他必須杜撰一些內容,但他仍會忠實於比利的真實經歷;除了未解決的罪行之外,一切都依比利所說的記載。問題是,他擔心這個故事中有太多瑕疵的情節;如此一來,就很難成書了。
*****
(2)
郭醫師抬起頭,辦公室外的巨響令他分心,他的秘書正與一位有布魯克林口音的男子說話。
「郭醫師很忙,現在無法見你。」
「小姐,我不管他有多忙,我必須見他,我有東西要給他。」
郭醫師才站起來,辦公室的門就被推開了,比利站在那兒。
「你是比利的醫生嗎?」
「我是郭醫師,」
「耶!好,我是菲利浦,我們之中有些人認為,這鬼玩意兒應該要交給你。」他將黃色的法律用箋「啪」的一聲丟在桌上,然後轉身走出去。郭醫師看了一眼,發現那是一連串名單:比利十種人格的名字,同時還有其他名字,最後一個並不是名字,而是《老師》。
他本想追出去,但是突然想到更好的方法,於是抓起電話撥給醫療微波技術員。
「喬治,我打算今天與比利、馬大衛開會,我要你做全程錄影。」然後掛上電話,開始研究那份名單。其中有很多不熟悉的名字──一共有二十四個。郭醫師不敢想像將會發生什麼結果。是否曾經也有人處理過類似的案例?而那個《老師》到底是誰?
午餐後,郭醫師敲比利房門。一會兒,比利將門打開,還有睡意,頭髮散亂。「什麼事啊?」
「比利,今天下午我們排了進度,過來參加吧!」
「好啊,郭醫師。」
比利隨著這位身材矮小卻精力充沛的男子走出健康中心。他們沿著走廊朝現代化的老人醫學大樓前進,經過飲料自動販賣機,推開醫療微波室的房門。
喬治已等在房裏,攝影機也架設好了。比利和郭醫師進來時,喬治向他們點點頭。右側有一排椅子,像是為不存在的觀眾準備的。左側的百折拉門前擺了攝影機和一些監視器設備。比利坐在郭醫師指示的位子上,喬治幫比利把麥克風系在胸前。此時,一位黑髮男子進入房間,郭醫師走上前去歡迎他,他正是資深臨床心理醫師馬大衛。喬治比個手勢表示攝影機已準備就緒,郭醫師於是正式開始。「為了記錄,請告訴我們你叫什麼名字?」
「比利。」
「好,比利,我需要你的協助得到一些資料。我們知道『你們』之中出現了一些新名字,據你所知,是否真的還有其他人?」
比利一臉驚慌的模樣,他輪流不停的看著郭醫師和馬醫師。
「哥倫布市有位心理學者問我有關菲利浦名字的事。」郭醫師發現比利的膝蓋上下不停抖動,神情異常緊張。「其他名字像是蕭恩、馬克或羅勃,這些名字對你有什麼意義嗎?」
比利想了一會兒,望向遠方,嘴唇蠕動,像是在自言自語,然後喃喃說道:「我剛聽見他們在說話,亞瑟和某個人正在爭論,那些名字在我腦海裏迴響,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他遲疑了一會兒,「亞瑟說:「蕭恩並不遲鈍,在心理上並不遲鈍,但他天生是個聾子,動作是慢了些,就他的年紀來說,這樣並不正常……」自從吳可妮博士叫醒我之後,每天睡覺前我的腦子裏就會展開一場持續不斷的戰爭。」
他的嘴唇又在動了,郭醫師用眼神指示喬治給比利臉部一個特寫鏡頭。
「你希望由誰來解釋?」比利頗神經質地問道。
「你認為我和誰談比較好?」
「我不確定,過去這幾天一直都很混亂,我不清楚該問誰。」
「你自己是否可以離開《聚光燈》?比利?」
比利立刻露出驚訝、受到傷害的表情,似乎以為郭醫師要趕他走。
「比利,我並不是要……」
比利兩眼茫然,僵坐許久,然後四處張望,就像才剛驚醒。只見他扳動手指關節、怒目而視。
「你已經樹立不少敵人了,郭醫師。」
「可否說明清楚?」
「唔……我才不管,問題出在亞瑟身上。」
「為什麼?」
「因為《惹人厭的傢伙》進來了。」
「誰是惹人厭的傢伙?」
「那些被亞瑟弄啞的傢伙,因為他們已經失去利用價值了。」
「如果他們沒有利用價值,為什麼會存在呢?」
雷根怒目相視,「你希望我們怎麼做?殺了他們嗎?」
「我知道了,」郭醫師說,「繼續說下去。」
「我不滿意亞瑟的決定,他和我一樣是守護者,我並非什麼事都辦得到。」
「可否多告訴我一些有關《惹人厭的傢伙》?他們是否很兇暴?是罪犯嗎?」
「我是唯一有暴力傾向的人,但只在某種情況下才如此。」突然,他注視手錶,一臉驚訝。
「那是你的手錶嗎?」郭醫師問。
「我不知這是哪兒來的,一定是趁我不注意時比利買的!如我所說,其他人都不是賊。」他笑一笑,「亞瑟對《惹人厭的傢伙》的態度很執著,他告誡其他人絕不可提起那些人,這是秘密。」
「在此之前,這件事為什麼都沒有人揭露呢?」
「從來就沒人問過呀!」
「從來沒人問過?」
他聳聳肩,「或許有人問過比利或大衛,但這兩個人都不知情。在未獲得完全信任之前,那些《惹人厭的傢伙》是不會被公開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告訴我呢?」
「亞瑟漸漸喪失主宰地位,那些惹人厭的傢伙正在反抗,他們自己要讓你知道。名單是凱文寫的,那是必要的第一步驟。但是,在沒有足夠的信賴關係之前,對於公開之事,我們采保留態度,否則我們會喪失防禦能力。我曾發誓不可洩密,但我又不會說謊。」
「雷根,往後還會發生什麼事?」
「我們會團結起來,同舟共濟,完全的控制,記憶不再喪失,只有一個人擁有支配權。」
「那個人會是誰?」
「老師。」
「誰是《老師》?」
「他是個很受歡迎的人,和普通人一樣,有優點也有缺點。他也知道現在的比利,他的情緒會隨著環境而改變。老師未公開過自己的名字,但我知道誰是老師。如果你知道誰是老師,你一定又會把我們視為精神異常者。」
「為什麼?」
「郭醫師,其實你已見過部分的老師了。讓我這麼說吧!主要的問題是,我們這些人是如何學到我們所知的事物呢?全都是老師教的,他教湯姆電子和脫逃術;教亞瑟生物學、物理學和化學;教我有關武器的知識和如何控制腎上腺素,以便發揮我最大的力量;他還教我們每一個人畫畫,老師是無所不知。」
「雷根,誰是老師?」
「老師就是完整的比利,但比利自己並不知道。」
「你為什麼會出來告訴我們這些事?雷根?」
「因為亞瑟在發脾氣,他犯了錯,控制不嚴──讓凱文和菲利浦暴露了《惹人厭的傢伙》的存在。亞瑟雖然很聰明,但他也只是常人。現在裏面已是反叛之聲四起。」
郭醫師做手勢,要馬大衛把椅子拉近了「如果馬醫師參加的話,你介意嗎?」
「在你們面前,比利會很緊張,但我不會。」雷根打量四周的電線和設備,搖搖頭,「這兒好象是湯姆的玩具房。」
「可否多告訴我一些有關老師的事?」馬大衛問。
「讓我這麼說吧!比利小時候是個天才,當時我們是一個整體,現在的他並不知道。」
「那麼他為什麼需要你呢?」馬大衛問。
「我是為了保護比利的肉體而被創造出來的。」
「但是你知道,實際上你只是比利的一種想像。」
雷根靠向椅背笑著說:「曾有人這麼說過,我也接受這個說法,但比利並不接受,比利在許多事情上失敗了,這也就是為何有《惹人厭的傢伙》的存在原因。」
「你認為比利知道自己就是老師嗎?」馬大衛問。
「讓他知道的話,他會很生氣。但是,當你和老師說話時,就像同一個完整的比利在說話。」雷根再次檢查手錶,「花比利的錢卻不讓比利知道,是不公平的,但手錶可以讓比利知道自己失落了多少時間。」
這時,郭醫師說道:「雷根,難道你不認為現在正是你們面對現實、解決問題的時候嗎?」
「我自己並沒有問題,我是問題的一部份。」
「如果比利知道他就是老師的話,他會有什麼反應?」
「如果他發現了,我會把他給毀了。」
接下來的療程中,雷根告訴郭醫師,說在他與亞瑟經過長時間激烈討論後,他們同意把「比利就是老師」的事實告訴比利。最初,亞瑟認為比利無法承受如此的打擊,而且如果知道了,反而會精神錯亂。現在,他們兩人都同意,若要比利好轉過來,有必要讓他知道真相。
郭醫師很高興聽到此一結論。從雷根的報告中得知,雷根與亞瑟之間的爭論、惹人厭的傢伙的叛變等事,已使整個狀況進入危險狀態。他認為讓比利見見其他人的時機到了。讓比利知道他就是那位累積許多知識、通曉許多技能並傳授出去的老師,如此可強化他接受自己就是老師的能力。
郭醫師提出與比利說話的要求,當他發現膝蓋上下抖動時就知道是誰出來了。他告訴比利有關亞瑟和雷根所做的決定。當比利點頭並說已準備好時,臉上露出既興奮又恐懼的複雜表情。郭醫師將錄影帶放進錄影機,調整聲音之後,靠坐在椅子上觀察病患的反應。
比利看見螢幕中的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稍後,當他看見發抖的膝蓋,而自己的膝蓋也同樣抖個不停時,立刻用兩手壓在膝蓋上制止;而當螢幕中顯示出嘴唇蠕動的畫面時,他便立刻把手按在嘴上,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無法置信。接下來是雷根的臉,看來和比利的一模一樣;再來是雷根的聲音:「你已經樹立不少敵人了,郭醫師。」當雷根談到名單上的廿四個名字以及《惹人厭的傢伙》時,比利的表情立刻轉為畏懼、迷惑;當雷根談到老師時,比利的嘴張得更大了。老師曾經教導過每個人,但誰是老師呢?
「老師就是完整的比利,但比利自己不知道。」雷根在電視裏這麼說。
郭醫師看見比利蹣跚離去,看起來很虛弱,全身不停冒汗。
比利走出醫療微波室,沿階梯到達三樓,一些人向他打招呼,但是他並無任何反應。走過空蕩蕩的醫院大廳,他突然因虛弱而發抖,跌坐在椅子上。
他就是《老師》。
他就是那個有智慧、有美術天份、有強健體魄、有逃脫技巧的人。
他試著瞭解這一切。最初存在的,是一個只有基本人格的比利;是一個出生過、擁有出生證明的比利。後來,他分裂成好幾個部分,但是這些部份的後面,卻有一個沒有名字的實體──就是雷根所說的《老師》。
如果這廿四個人格融合為一,那麼這個人就會是《老師》,也就是完整的比利,這對治療而言很重要。作家也需要這位元老師,以便知悉曾經發生的一切……
比利閉上雙眼,感覺到一股奇怪的暖流從腳底流向手臂、肩膀和頭部,他還感覺到自己的震動與脈動,低頭看見腳邊的聚光燈白色的亮光刺痛了雙眼。這時候,他知道他們每一個人都必須在同一時間出現。所有人站在聚光燈下了;他們互相推擠……墜落……碰撞……被拋進精神世界……,所有人一起漂流……滑行……結合……
然後,他從另一側出來了。
他握緊雙手舉到眼前注視。現在,他知道以前為什麼無法完全融合了,因為當時有一些人並未出現。所有他曾經創造出來的人格,以及比利自幼年到現在的所有動作、思想、記憶,全都浮現在眼前。成功與失敗的關鍵──亞瑟曾試圖隱藏《惹人厭的傢伙》,後來無法得逞的事實,比利現在已經了然於心;他知道自己的歷史;他們的荒謬、他們的不幸、他們未被公開的罪行;同時,也知道當他回想往事,並且說給作家聽時,其他廿三個人也會知道。他們知道自己生活中的故事,一旦知道了,記憶便不再喪失。他們不再像以前一樣了。一思及此,反而讓他很傷感,仿佛失落了什麼。然而,到底失落了多久?
他發現有人朝大廳走來,於是轉身看看到底是誰。他知道,部份的他曾見過這矮小的醫師。
郭醫師通過大廳,走向護士站,看見比利坐在電視房外的椅子上。但是,當比利站起轉身的時候,郭醫師知道那不是以前見過的比利或任何其他人格──他的態度非常大方,毫無武裝的眼神。郭醫師猜想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他認為讓病患知道主治醫師有敏銳的洞察力是很重要的。郭醫師自覺必須冒一些風險,於是雙手交叉,兩眼直視對方的眼睛。
「你是老師,對嗎?我一直在等你。」
《老師》低頭望著身材矮小的郭醫師,點點頭。在他的笑容中有一股穩定的堅強。「你已經撤去我所有的防衛了,郭醫師。」
「我並未這麼做,你應該也知道,是時間到了。」
「一切都將改觀。」
「你希望我恢復嗎?」
「不,不希望。」
「現在你可以告訴作家完整的故事了,你能追溯多久前的回憶?」
《老師》凝神望著他,「所有的回憶。我記得剛滿月的比利從佛羅里達的醫院被帶回家。他差點兒就死了,因為喉嚨哽住了,所以被送到醫院。我記得他的生父莫強尼,是個猶太裔喜劇演員,最後自殺死了。我還記得比利在幻想世界中出現的第一位玩伴。」
郭醫師笑一笑,點點頭拍了一下《老師》的手臂。「很高興和你在一起,老師,還有很多事物等著我們去學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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