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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安心作夫妻 【甜蜜蜜4】作者:夏洛蔓 (已完成)

[情感] 安心作夫妻 【甜蜜蜜4】作者:夏洛蔓 (已完成)

本帖最後由 jojo999 於 2009-4-5 20:55 編輯

範柏青覺得自己對柳雲雲有一種特別的感覺、一種特別的感情。
小時候的她柔柔弱弱、清清淡淡的,
跟愛笑愛鬧的他像兩個搭不上線的人。
但他很喜歡待在她身邊,所以找她合伙開公司,
還提供房子讓她租住,對她的在意超過對女友的在意;
想跟她一直在一起的心意強過跟女友相處,愈來愈想黏在她身邊,
原本滿嘴想追求她的玩笑話也巴不得真的照做。
他終於覺察到自己對她的情感早已變質,
深刻得非她不娶,只等她點頭……
柳雲雲不解性子熱呼呼的範柏青怎會喜歡上清冷冷的她?
小時候他就特別愛招惹她,毫不在意她永遠冷淡以對,
多年後再見,他竟然開口找她合伙開公司,說兩人絕配。
明明她就是旁人眼中的怪胎,但他從不在意還愛跟她玩,
但跟他的默契是,無論他嘴上說多想追她、多愛她,
她都不當真,不聽進心裡去,不讓一絲情意流泄。
她一直守得很好,直到他不停踩紅線,執意入侵……
第一章

  星期六中午,范柏青回到他土城父母家中。

  他老媽念了他好幾個月,要他有時間就回家吃個飯,偏偏他最缺的就是時間。今天是他老爸五十歲生日,范媽媽聽見他終於肯回來了,高興地一早上菜市場買肉買魚,買他最愛吃的菜,老公的生日不重要,獨自住外頭的兒子好久沒吃她做的菜,最重要的是好好填飽兒子的肚子。

  才五月天,就讓人熱得受不了,范柏青車子停在家門口,進門就先沖到冰箱找他最愛的可口可樂,咕嚕咕嚕灌下大半瓶。

  “喝慢點,沒人跟你搶,小心嗆到。”范媽媽手上拿著冰涼的毛巾,從門口一路追到廚房,見兒子像頭水牛,又好笑又好氣。

  說起這兒子她的臉上就浮現光采,他是她的驕傲。

  范柏青從小就是功課名列前茅的資優生,田徑、球類運動是常勝軍,更別提家中牆壁掛滿了他演講、美術、書法、作文各種比賽的第一名獎狀,電視櫃上滿是金牌、冠軍獎盃,多到每次范媽媽向人誇獎自己兒子,總得耗上幾個小時才能將他的光榮史道完。就連現在在廣告公司的工作也是得獎連連。

  講完得獎紀錄,接著就要搬出一本本厚重的相本,這孩子生得俊美,個性又開朗,身邊總是圍著好多朋友,每張相片裏都是燦亮的笑容,更經常見到照片一角偷瞄他的女同學,在范媽媽眼裏,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她兒子更完美的男人。

  “呼……過癮!”范柏青灌完可口可樂,回頭問:“爸呢?”

  “剛和朋友打高爾夫球回來,在樓上洗澡。”范媽媽遞上毛巾。“擦擦汗,準備吃飯了。”

  “為了這頓飯,我從昨天晚餐就開始禁食了,現在好餓。”他人高馬大,側著腰偎在母親頸間撒嬌。

  “怎麼不按時吃,禁什麼食?”聽到兒子挨餓,范媽媽心疼死了。

  “就是因為好久沒吃媽咪煮的飯,餓點才吃得多。”

  “你啊……就這張嘴,平常打電話給你你也不回來吃。”范媽媽嘴上數落著,心裏可樂著,這兒子從小就貼心,最會哄老媽開心。

  “柏青回來啦?”范爸爸走下樓梯,聽見交談聲。

  “是,全靠你好大的面子他才肯回來的。”范媽媽吃味,拉著兒子的手,走向餐廳。

  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有范柏青在的地方就有停不下來的笑聲,他一邊逗老媽開心,一邊和老爸談高爾夫球,只見兩老瞬間像年輕了十歲,氣氛和樂融融。

  飯後,范柏青到廚房幫母親洗碗。

  “啊,對啦!”范媽媽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國小同學,就是家裏開葬儀社的那個女孩子,她父親過世了,就這幾天的事,奇怪……她叫什麼名字呢?”

  “國小同學?”范柏青要將時光倒回到十幾年前,一時有點轉不過來。

  “你小時候還經常跑到她家玩,怎麼講都講不聽,後來不是聽說她父母離婚了,她跟著她媽媽搬到台中還是南投什麼的。”

  “啊”范柏青大叫一聲。“柳云云!”

  “對、對,我就記得那女孩子的名字挺秀氣……”范媽媽也記起來了。“可憐喔,她母親改嫁,想說回來投靠父親,結果父親又那麼早走……”

  范媽媽是包打聽,鄰里間的八卦沒有一樣能逃過她的“法耳”。

  “她搬回來了?”范柏青低喃著,胸口浮現一股奇異的情感,像有根羽毛輕輕地撓著他的末梢神經,麻麻熱熱的氣瞬間自腳底竄了上來。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要接那間葬儀社,要真是這樣,以後恐怕很難嫁出去了。

  “我聽說啊,他們那種工作經常去事故現場收那些支離破碎的屍體,在殯儀館過夜,幫遺體化妝……想想還真可怕。”范媽媽繼續說著和鄰居討論的內容。

  “我去看看她。”范柏青將手擦幹,急忙往外走。

  “喂、喂人家家裏辦喪事,你去做什麼”范媽媽在他後頭喊著卻追不上范柏青的大步伐。

  他已經很久沒想起柳云云了,實際上,他是國小五年級的時候才分到跟她同一班,兩人同學的時間也就只有國小的最後兩年,之後,就如母親所說的,她跟著母親搬到台中,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小時候,他很喜歡她。

  范柏青笑了笑,想起那段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還記得開學的第一天,他站在黑板前自我介紹,講得口沫橫飛,一點也不怕生,主要是他在學校太出風頭了,大半的同學跟老師都認識他,自我介紹完,所有人給他熱烈的掌聲,不過,他卻獨獨注意到坐在窗邊,望向窗外,對他一點都不感興趣的柳云云。

  他指向綁著公主頭,發色烏黑油亮,皮膚白皙的柳云云,問老師能不能坐在她旁邊的座位。

  此後,“羞羞臉,范柏青愛柳云云”的嬉鬧玩笑就沒停過,而他也從來沒有反駁過。

  柳云云根本不搭理他,基本上都是他死不要臉地纏著她,還不時在放學時跟她老爸裝熟,在她家鬼混,沒想到柳伯伯已經過世了……

  這些已經離他好遙遠的記憶,此刻再次被喚起,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現在長成什麼樣了,過得好不好。

  他最喜歡看她從面無表情到嘴角很難控制不微微上揚,然後又因為被他逗笑而露出懊惱的神情,那是一種莫名的成就感。

  他們倆從來都沒熟絡過,她卻神奇地在他腦中存留著鮮明的印象。

  范柏青穿著合身的黑色T恤,衣服上披綴著金屬煉條,底下是件刷白服貼著修長腿部線條的牛仔褲,戴著鴨舌帽,晃到柳云云家門口。

  她家大門上方掛著已經略微褪色的招牌,寫著“安心禮儀公司”,左邊是棺木行,右邊隔兩間是金香鋪,全是她的親戚開的,據說她有個叔公還精通紫微鬥數,在命理界的輩分很高。這樣不知算不算家族企業?

  午後,陽光曬得柏油路熱滾滾,街上車輛稀少,他站在門口往裏探,屋內昏暗暗的,有個身影坐在椅子上,長髮,他看不清楚,往前走幾步,踏進陽光照不到的屋內。

  坐在椅子上的人站了起來,突然間,身體搖晃了下,似乎就要倒下,范柏青一個箭步沖過去,在那人倒下的一瞬間接住了她。

  同時,他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范柏青?”

  不會吧背著光她也能認出來?

  ※※※※※※

  范柏青坐在醫院急診室裏,注視著病床上那張蒼白幼細的臉,搜尋記憶中當時只有十一、二歲的柳云云。

  她的聲音很輕很細,眼神總是透著早熟的沉穩,個性很文靜,如果他沒去鬧她,她可以坐在位子上一整天不跟任何人交談,不像其他女同學不管是倒垃圾、提便當、上福利社,就連上個廁所也要成群結伴。

  後來,他才明白班上的同學都被父母叮嚀過不要接近她,因為她家是開葬儀社的,怕小孩子沾上不乾淨的東西。

  范柏青用手指纏繞著柳云云直順烏黑的長髮,這髮型倒是一點都沒變,只是褪去了童稚,出落得更秀氣標緻。臉還是瓜子臉,細細的眉,尖尖的下巴,皮膚白淨清透,小巧的鼻樑、緊抿的唇瓣,就像小時候不肯理他時的模樣。

  唯一多出來的是眼下淡淡泛青的睡眠不足痕跡。

  十五年有了吧!他們中間跳過去的歲月,一轉眼,他從淘氣的小男孩變成還是靜不下來愛玩的男人,她呢?變了嗎?

  在經歷世界的不夠完美,童年的記憶在此刻像顆純淨無瑕的寶石,顯得特別耀眼珍貴。

  “唔……”床上清秀的人兒動了動,醒過來,抬起手遮住刺眼的光源。

  “感覺怎麼樣?頭還暈不暈?”范柏青站起來。

  柳云云聽見聲音,放下擋住視線的手,先是看看眼前的人,然後又看看四周。

  “這裏是醫院,你昏倒了,醫生說你血壓太低。”

  “嗯……”柳云云很清楚自己身體的狀況,沒有問其他問題,倒是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彌漫著一種很熟悉、很安心的感覺,她不明白為什麼。

  他也凝視著她,扯開好看的唇線,這樣彼此相望,像是一種默契。

  有時,時間、空間的移轉反而能將兩個人的距離拉得更近。

  “請問……你是誰?”柳云云問。

  “蛤?”范柏青差點跌倒。“你不知道我是誰?”

  她搖搖頭。

  “你昏倒前明明已經叫出我的名字了。”為此,他還感動不已,沒想到那麼多年沒見,她一直記得他。

  “是嗎?”她遲疑地再看一眼,還是搖搖頭。

  “我是范柏青,你的國小同學。”他從她的眼神中確定她完全認不出他來,所以說,她昏倒前叫出他的名字,很玄。

  “啊……”她輕呼一聲。

  “想起來了?”他滿意地笑了笑,親昵地撥開她頰邊的發,逕自在心裏認定他們是“青梅竹馬”,很熟的。

  這是他天生白目的性格,從來不擔心會被女人拒絕,仿佛能得到他的青睞是對方的福氣。

  “廚房的瓦斯爐還開著火,在煎藥。”柳云云想起的是這件事。

  “欸”他瞪大眼。“那你睡了快三個小時,藥不就……”

  “幹了。”她接下去說完,掀開被單,打算回家。

  “你可以嗎?身體還會不會不舒服?”他扶她下床。

  “可以,我睡飽了。”

  柳云云找到醫生,說明狀況,就出院了。

  范柏青跟著她搭計程車回去,幸好,房子還沒燒掉。

  柳云云將焦幹的中藥材倒掉,刷淨陶壺,重新再煎一帖藥。期間,范柏青一直站在她身旁,就怕她又突然昏倒。

  他猛盯著她看,因為她太神奇了,仿佛不知身旁有人,自顧自地做事,對他這個人,突兀地站在她家的廚房,甚至一點納悶都沒有。

  就如十幾年前他們初相遇,教室裏鬧烘烘的氣氛中,她一個人靜靜地望著窗外,空氣在她身邊猶如凝滯不動,卻吸引了他的目光。

  水滾了,她將火關小,這才抬起頭看向范柏青。

  “有什麼事嗎?”她問。

  “終於發現我了?”他不禁想笑,這是個什麼樣的女人,鎮定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我一直知道你在。”她用一種“不懂他在想什麼”的眼神看他。又不是瞎了,這麼大一個人,能看不見嗎?

  “老同學久別重逢,就這麼點反應?更何況還是你的初戀情人。”

  她顯然無法領會他的“幽默感”,淡淡地說:“你的死皮賴臉倒是一點也沒變。”

  “這表示我的死皮賴臉讓你印象深刻。”他很滿意她這麼清楚地記得他。

  “並沒有,剛剛才想起來的。”她泡了壺菊花茶,端到客廳去。

  “我不信,你在昏倒之前真的認出我來了,還叫出我的名字。”他跟過去,拚命想證實自己在她的生命中絕對佔有一席之地。“所以,我肯定你一定是對我念念不忘。”

  “我不記得了。”她重申。“應該是你聽錯了。”

  就算是真的也只是巧合。

  這種很玄、很奇妙的巧合在她活到目前二十七年的人生中並不特別,她擁有異于常人的特殊體質和第六感,什麼奇怪的事到了她眼中也都不奇怪了。

  “你煮那什麼藥?”他一個勁地熱絡,完全不受她的冷淡影響。

  而且,她的冷淡反而給他一種好熟悉、好懷念的感覺,以前,他們的相處模式就是如此。

  “中藥,調理身體,補氣的。”

  “你身體不好?”

  “一直都是這樣,沒什麼好不好的。”

  “你太瘦了,從以前就瘦,像受虐兒。”

  “我也想吃胖,可是腸胃吸收不好,胖不了。”

  “那以後你跟著我吃,我來把你養胖。”

  “呵……”她低頭笑了笑,這麼多年了,還是一樣沒變的說話調調,一副正義使者模樣,好似她理所當然該躲在他的羽翼下被保護;很狂妄、很自大,但……很窩心。

  “終於肯笑了。”見到她的笑,他得到一種苦盡甘來的安慰。

  不過,她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吝嗇,那笑容,僅僅是曇花一現。

  “你什麼時候搬回來的?”如果早知道她回臺北,他就會更常回家一點。這句有異性沒人性的話,絕對不能讓他老媽聽見。

  “大學畢業後就回來幫忙了。”母親已經有了另一個新的家庭,她知道父親身體不好,想多陪陪他,不過,他們父女的緣分也就只有短短的幾年。

  “做葬儀社的工作?”

  “嗯。”

  “比如……到事故現場收支離破碎的屍體,在殯儀館過夜,幫遺體化妝?”這是他從他母親那裏聽來的。

  她做了一個很微妙的表情,留下無限想像空間。

  “哇……”他這聲“哇”有好多的佩服。

  范柏青終於明白柳云云為什麼看起來總是如此平靜鎮定,這個世界上能教她驚訝的事應該是沒有了。

  能令范柏青佩服的人不多,但是,他突然崇拜起她了,再也沒有比能豁達地面對生死,對世事淡然處之的女人更令他折服。

  她好強,比他更強。

  “那以後呢?我記得你有個叔叔也在這裏上班嘛,你應該不用繼承這間公司吧?”

  “還沒認真考慮過這件事。”

  “那你先別考慮,這件事我來想。”范柏青對她目前的工作並無偏見,只是不免要考慮她的將來,認為女孩子還是過“明亮”一點的生活比較好。

  在這之前他不清楚她的狀況,可是現在既然知道了,就無法放任不管,而她看來又是那樣教人割捨不下的柔弱,他有能力就該拉她一把。

  柳云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沒問。

  “那你現在還好吧?你父親的事……”

  “嗯,我沒事。”她淡淡地笑,如一朵潔白盛開的蓮。

  范柏青原本還想繼續聊,但是,他老媽催他回家吃晚飯的電話已經來了,他只好先告辭。

  “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不用了,我真的沒事。”

  “你沒事,我有事。”他用力地摟摟她的肩,像要將力量注入她的身體裏。“先這樣啦,下次再聊。”

  “喔……”

  柳云云一直等到范柏青離開一段時間才走出門口,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他變得更挺拔帥氣了,帶著成熟男人的味道,聰敏的黑瞳中透著頑童般促狹的風趣,看起來漫不經心卻仍舊是個體貼的男人。

  她沒想過還會再見到他,那些早已遠離的,埋在心底角落的女孩家心事,瞬間被翻找了開來,乍見不懂情愛的童年時期暗暗仰慕的對象,在柳云云波瀾不興的心湖裏緩緩地漾起了漣漪。

  柳云云的父親臨終前將公司留給她的三叔和三嬸,希望柳云云找間正常的公司上班,像一般的女孩子談談戀愛,跟同事相約出去玩,過平凡的幸福生活。

  不過,她從來就不像“一般的女孩子”。她不愛說話,不常笑,不懂得撒嬌,表情永遠是冷冰冰的,沒有什麼情緒。高中、大學時經常被認為是“怪胎”,她自己也覺得“人際關係”是件麻煩事。

  這樣的個性,哪來的“平凡幸福的生活”?

  她父親也很清楚吧,所以生病時掛掛念念的都是她的將來,也許,葬儀社的工作其實是最適合她的。

  “哈囉!我來了。”

  星期六下午,范柏青再次出現在“安心禮儀公司”,還是那樣耀眼,充滿陽光的氣息。

  公司裏的員工都外出工作,只剩柳云云一個人在公司接聽電話。

  見到范柏青,她有點意外,以為上次他說的只是客套話,沒想到他真的又來了。

  他是個奇怪的男人,從小就奇怪,沒有人會一天到晚往“葬儀社”跑,中國人多怕觸黴頭,他倒是一點都不忌諱,小時候對大伯家的棺木特別感興趣,還求大伯收他做徒弟,說是想設計特殊造型的棺木。

  “你在做什麼?”他一到,熟稔地往她身旁的位子坐下。

  “折往生蓮花。”

  “做什麼用的?”他邊問,邊學著她折。“哇,你速度好快!”

  “為亡者加持,這紙上印有往生咒跟『極樂世界』四個字,希望將亡者送往西方極樂世界。”

  “那旁邊那堆罐頭又是做什麼用的?”

  “罐頭塔。”

  “為什麼要堆罐頭?也是喪禮上要用的嗎?”

  “在以前物資貧乏的年代,喪家處理後事時,親朋好友會幫忙準備三牲貢品祭祀,等出殯結束後就將這些祭品烹煮辦桌慰勞辛苦幫忙的親友,現代人生活步調比較快,慢慢的就以罐頭食品代替,現在還提供宅配服務。”

  “唔……聽起來以前的人比較有人情味。”他起身觀察那迭成三角形的罐頭。“這也是你弄的?”

  “嗯。”柳云云好笑地看著范柏青,這個好奇寶寶,還真是什麼都好奇。

  “你上次說你在考慮以後要做什麼。”他回到剛才的位子。

  “嗯。”

  “你不在這裏工作有沒有關係?”

  “沒關係。”

  “那好,正好我想創業,你願不願意投資我?”他開門見山地對柳云云說。

  “喔……好啊……”她在滿腹疑惑,不懂他的意思的同時,居然應好。

  “哈哈你回答得也太爽快了吧!”她的表情跟答案落差好大,令人噴飯,不過,也讓范柏青感動莫名。

  “……”柳云云尷尬,她也不曉得為什麼會直接說好,好像一瞬間被他自信耀眼的目光吸引,直覺地就相信他了,然後糊裡糊塗地答應了。

  別說別人不懂她,就連她自己有時候也搞不懂自己。

  “你不覺得我像是來詐財的?”他看著她,心中澎湃洶湧。

  如果有人說他找一個十幾年沒見過面的小學同學合夥開公司根本是瘋了,那麼柳云云在完全不知道他想做什麼的情況下就答應投資他創業,更像神經病。

  他愛死了這種默契,愛死了這麼特別的女人,跟他簡直就是絕配。

  她直直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說:“我知道你不是。”

  范柏青瞪大眼。“你這麼好騙啊千萬不要從男人的外表判斷他是不是騙子。”

  “不然呢?”他到底是來說服她答應,還是來說服她拒絕?

  “沒事,那就這麼說定了,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就叫『宙斯公關公司』。”

  “公關公司?做什麼的?”

  “其實工作內容跟你們禮儀公司差不多,只差服務物件不同。”他“非常簡略”地說明。

  “喔……”儘管還是不懂,可是她卻沒有絲毫不安或憂慮的情緒,與其說她對范柏青有信心,倒不如說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放心,我不是詐騙集團,以後我管事,你管錢,另外,我現在在廣告公司的兩個夥伴也會跟著我創業,有他們兩個人在,加上我們,一切就搞定了。”

  “我管錢?”

  “沒錯,如果是你,我就放心把財務交給你管理,我這個人對數位完全沒概念,讓我管財務保證三個月關門大吉。”

  “喔……”他是瘋子,柳云云這麼想。

  她是很確定他不是壞人,可是,他並不瞭解她啊,居然還讓她管帳?都沒在看社會新聞的嗎?

  “接下來,我們有得忙了。”他看來很開心,仿佛只要她點頭,一切難題都解決了。

  看著他興高采烈的模樣,柳云云不禁莞爾,被這麼無條件地信任著,一時間,連情緒很少波動的她竟也感覺到胸口發熱。
第二章

    三個月後,“宙斯公關有限公司”熱熱鬧鬧成立了,公司成員只有四名——會計兼電話總機柳云云,創意總監范柏青,業務經理馬雅,已經企劃經理兼打雜的隋愛玲。

    公司地址選在木柵區一間近四百坪的舊倉庫,這是范柏青的伯父在瓷磚公司遷廠後留下的廢棄倉庫,租金相當便宜,為了創立這間公司,所有都將用得上的人脈派上場,極盡簡約,公司也沒裝潢,幾張辦公桌在偌大的辦公室裏,說話的時候還會出現回音。

    這就是“宙斯”克難的草創時期。每個人都身兼數職,但沒有人感覺辛苦,沒有感覺疲憊,因為每接一個案子,順利完成一個活動,對他們而言都是一次新鮮的體驗。

    馬雅和隋愛玲對范柏青的另一位合夥人柳云云十分好奇,一天下午,范柏青到廣告公司談事情,兩人決定探探八卦。

    “你跟柏青只是國小同學,畢業後就沒再見過面,然後,他對你一起創業,你就一口答應他了?”隋愛玲問柳云云。

    “嗯。”柳云云點頭,

    “你哪來的勇氣?”你不覺得他瘋瘋癲癲的,有時候很變態嗎?”隋愛玲剛進廣告公司的時候常被范柏青捉弄,所以,覺得他很變態。

    柳云云認真地思考半響,最後溫吞的說:“其實我們不熟。”

    “赫……”馬雅被她嚇到,這個女人的邏輯比范柏青還跳TONE,“不熟?那你敢把錢投資在他身上?”

    “你覺得他不適合創業?”柳云云對馬雅的反應感到納悶。

    “也不是不適合,他雖然看起來不大可靠,到時真的很有才華,要不然我跟愛玲也不會他說一句就跟著跳槽過來。”

    “那就好。”柳云云點頭。

    “你該不是聽馬雅說才知道柏青很有才華?”隋愛玲驚訝地問。

    “他從小就很聰明,功課,運動,美術什麼的……”她努力回想。

    “她跟柏青真的不熟。”馬雅告訴隋愛玲,確定了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曖昧”。

    “我也是這麼想。”隋愛玲附和,“她只跟小時候的范柏青很熟,完全不曉得他長大後變成什麼德行。

    “其實我們小時候也不熟。”柳云云解釋

    馬雅一副“我瞭解”的表情,范柏青這傢伙不去當“欺詐師”真的是浪費了他的天分,他就是有鐘能夠輕易得到被人信任,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傻傻地跟著他往海裏跳的本事。

    馬雅拍拍柳云云的肩膀。“基本上你是上了一條賊船,不過幸好還有我跟愛玲在,不會讓這條船沉的。”

    “嗯,我知道。”柳云云也信賴馬雅與隋愛玲,就像信賴范柏青那樣的信賴。

    “噢,怎麼辦?”隨愛玲突然發出一聲怪叫。“我發現我好喜歡云云喔……”

    該說柳云云太單純,還是范柏青太狐狸呢?怎麼有人可愛到莫名其妙地被人拐來開公司,而且一點都不擔心公司會賺錢,還是三個月就倒閉。

    因為隋愛玲也是看來強悍,事實上很單純的女人,所以認識一樣心思單純的柳云云,就覺得很對味。

    “我也喜歡。”馬雅熱情地給柳云云一個擁抱。“你有一種很吸引人的氣質,我也說不上來,就是叫人喜歡,先說,我跟美女通常都不對盤的。”

    “我也要抱一下。”隋愛玲用行動表示歡迎柳云云這位心夥伴。

    “幹麼幹麼?我一不在,你就居然餓到對云云下手?”范柏青從外面進來就見到三個女人抱成一團。

    “切!說得好像我們對你多有興趣似的……”馬雅立刻吐槽他。“我們兩個現在比較愛云云,不愛你了。”

    “蛤?”范柏青誇張地挑眉,沖過去湊一腳。“那我也要愛云云。”

    說著,三個人將柳云云團團包圍住,爭著誰比較愛她。

    柳云云的個性很慢熱,遇到三個“人來瘋”的同事整個呆住了——為什麼要“爭著”抱她?她又不是玩偶。

    “走開,你這個花心爛蘿蔔。”隋愛玲踹他。“不要污染我們純潔的云云。”

    “我什麼時候花心了?”范柏青錯愕。

    “三個月換一個女朋友 不是花心是什麼?馬雅也是。”隋愛玲是愛情保守派,是愛了就是白頭偕老的,所以無法理解范柏青和馬雅怎麼可以同時跟那麼多人交往。

    “這個是幼幼班的……”范柏青和馬雅相視一眼,紛紛搖頭。

    “你就是這麼死心眼,才會被你男朋友吃得死死的。”馬雅趁機機會教育她。“我們女人誰不想嫁一個最好的男人,既然要最好的,不多參觀比較怎麼分得出誰好誰懷?”

    “沒錯,沒錯,年輕人最重要的就是經驗的積累,多嘗試,不要怕失敗。”范柏青補充。

    隋愛玲當然說不過馬雅跟范柏青這兩個能把死人說成活人的辯論高手,只好轉向柳云云求救。“云云,你說他們是不是在狡辯?愛情本來就應該忠誠,對不對?”

    柳云云很認真地聽著隋愛玲訴苦,也一臉嚴肅地思考。

    三秒過去……

    十秒過去……

    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她的答案,范柏青也很好奇她的愛情觀。

    柳云云沒談過戀愛,也覺得各有各的道理,一時間很難判斷誰對誰錯。

    “不如……”最後,她說:“猜拳吧。”

    三個人瞬間倒成一堆。

    范柏青笑到趴在桌上。“PEACE!不錯,不錯,我們就來猜拳,愛玲輸的話加入我們的 愛情探險隊,我跟馬雅輸的話就守身如玉三個月。”

    不過。另外兩個女人早就被柳云云獨樹一幟的解決方案給笑倒不支倒地,根本沒力氣猜拳。

    尤其他們見柳云云還一臉納悶,就更笑得東倒西歪了。

    柳云云雖然不大明白,有必要笑到全部疊在一起?不過,漸漸地被他們誇張的笑聲戚然,露出一抹淺笑。

    這是一個愉快的工作環境,而他們就是最棒的工作夥伴。

    隱約中她感覺到,從這一刻起,他們的命運將緊緊地系在一起。


    范柏青維持同一個姿勢已經快十分鐘了——握著筆桿,雙眼注視柳云云,嘴中不停喃喃自語,寫下腦中一閃而過的各個辭句,最後再從這些看似有點關聯又沒有直接關聯的字句串出一個發亮的點子,這是他的腦力激蕩。
  
  “……中秋節,玻璃紙、馬賽克、教堂……裸女、仙女、氣質出眾但冷若冰霜的美人……”
  
  柳云云按著電腦,儘管范柏青的喃喃自語像一隻揮不走的蒼蠅在耳邊嗡嗡叫,她始終沉穩地低頭算帳,直到他發現她仿佛老僧入定,完全不受他干擾,開始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小學生、公主頭、從窗邊、恰北北……”
  
  她頓了一下,知道他在說她,可是她什麼時候‘恰北北’了?
  
  “羞羞臉,柳云云愛范柏青……”他故意顛倒事實。
  
  柳云云果然很沉得住氣,不為所動。繼續整理帳目。
  
  范柏青當初拍胸脯說‘創業很簡單、,不是過分自信,公司的業績每個月以驚人的速度在成長,這個看起來幾乎沒有正經時候的男人,原業不是光說不練。
  
  “你真是一個很難勾引的女人。”范柏青終於忍不住對柳云云抗議。“為什麼不理我?”
  
  “咦?你在勾引我?”
  
  “我是試圖要引起你的注意。”
  
  “直接叫我不是比較快?”而且,他就坐在她右邊,拍個肩什麼的也很方便。
  
  咚!范柏青倒在桌上,悲慘地解釋:“這是一種生活情趣。”
  
  “是喔……她很納悶。”我不大懂,不好意思。”
  
  “你有沒有尖叫過?”從小,她給他的印象就是安安靜靜,上課不說話,不傳紙條,下課也不會蹦蹦跳跳,圍在一起嘰嘰喳喳,一般女生會作的事,她都沒有。
  
  “為什麼要尖叫?”
  
  “比如看到蟑螂啦、踩到狗大便之類的,或是突然被什麼嚇到,就大聲尖叫。”
  
  “蟑螂很可怕嗎?”她側頭想了想。“踩到狗大便的話,擦乾淨不就好了,為什麼要尖叫?”
  
  咚!他再次撲倒桌面。
  
  想想也對,車禍現場支離破碎的屍體她都見過了,還有什麼是刀子覺得可怕的東西。
  
  “哭呢?看到很悲慘的電影,感人的畫面,情不自禁地流下悲傷的眼淚。”
  
  她又努力回想,然後認真的告訴他:“我很少看電影……不過,我喜歡周星馳。”
  
  “生氣呢?什麼事會讓你生氣?”他緊接著問。
  
  她微皺起眉頭,顯然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大笑呢?你有沒有大笑過,像這樣——”他仰起頭,一手抱著肚子,一手拍桌子。“哈哈哈哈……哇哈哈、笑死我嘍!”
  
  “這樣看起來很蠢。”
  
  “呃?!咳、咳……”范柏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清清喉嚨後不可思議地看她。“你的人生竟然無法分辨出喜怒哀樂,我猜你應該也沒有什麼嗜好。”
  
  她太特別了,像一張白紙,真的就是一張白紙,他對她的好奇比十幾年前更濃烈了,她奇這張白紙底下是不是隱藏著什麼未發現的美麗圖案。
  
  “折紙算嗎?”
  
  “折蓮花、堆罐頭塔都不算。”那是她在葬儀社的工作,不能算不趣。
  
  “不只蓮花,我還會折房子、車了、桌椅、動物……”
  
  “哦?”他興奮地點頭,對嘛,這樣才像個人。“那算很厲害喔!”
  
  “如果客房有特別的需求,像現在每個人都會用到手機、電腦、電視,我也折得出來。”
  
  “什麼客戶?”他意識到這話裏有玄機。
  
  “葬儀社的喪家,燒給亡者的。”
  
  “果然……”他被她打敗了,這個女人好強,完全活在一個正常人無法理解的世界。
  
  柳云云見他叭在桌上,應該沒什麼問題要再問她,於是,她又繼續按電腦。
  
  范柏青抬起臉,下巴擱在桌上,呆呆地望著柳云云。
  
  通常形容一個女孩子很美會說她美得不像人間的女人,這句話恐怕只有套在柳云云身上才適用,她根本是外星人。
  
  原諒他用這種方式形容,因為他一向自恃創意十足,可是這顆無人能比的腦袋卻完全搜尋不到能夠形容她和辭意。
  
  他肯定是上輩子燒很多香才能遇到這麼一個奇特的人,每個問題的答案都令他拍案叫絕,太對他的味,他開始覺得渾身是勁。
  
  “你談過戀愛嗎?”他又有問題想問了,這個女人好妙,他想瞭解她。
  
  “沒有。”
  
  “不可能吧,沒有男人追求過你?”
  
  “好像有吧……”她回答的有點不確定。
  
  “那為什麼沒談戀愛,沒有你喜歡的?”他就說嘛,美麗的女子怎麼可能沒有追。
  
  “就不了了之。”
  
  “我懂了。”那些男人死要面子,不敢明目張膽的追,就擔心被拒絕,尤其對手又是通常面無表情的柳云云,讓男人很沒把握啊!到最後,肯定愈追愈沒自信,然後就不了了之。
  
  “你懂?”她有點驚訝。
  
  “當然,這就是為什麼我說經驗很重要。”他得意的咧。
  
  “喔。”她隨便敷衍一下,沒打算聽他長篇大論的愛情史。
  
  “那我來追你好不好?”
  
  “不要。”她核算完一間廠間,將單據裝訂歸樓。
  
  “你連考慮都不考慮一下?”好傷心,一定是受隋愛玲影響,把他想成十惡不赦的愛情詐欺犯。
  
  “不用考慮。”
  
  “為什麼?”
  
  “為你好。”
  
  “咦?這話怎麼說?”
  
  “一言難盡。”她邊回答他的問題還能邊按電腦,神乎其技。
  
  “沒關係,不管花多少時間,我都願意聽你說。”
  
  她終於抬起頭看他。
  
  他拉開微笑,一臉誠懇。
  
  “不想說。”她淡淡地回了句,又低頭繼續工作。
  
  范柏青深受打擊。
  
  “你看看我——”他將椅子拉近她,急忙推銷自己。“又高又帥多金又有才華,幽默風趣、溫柔體貼,好多女人搶著要,搶著倒追我。”
  
  “我不喜歡跟人搶。”指尖的電腦持續‘嗒嗒嗒嗒’響,顯然她沒有將他講到天花亂墜的優點聽進耳裏。
  
  “你不用搶啊,現在是我追你。”
  
  “不要。”
  
  任憑范柏青說破嘴,搬出十八般武藝,甚至到最後跟柳云云杠上了,從開玩笑到卯足勁要說服她做他的女朋友,柳云云始終只給一個相同的答案——
  
  “不要。”
  
  “呼……不玩了,好累……”范柏青癱在椅子上。“幸好你是我的合夥人,不是客戶,太硬了。”
  
  就算是業務達人馬雅遇到柳云云這個客戶,也要投降。
  
  “因為你話太多。”她好心地倒茶給他。
  
  “謝謝……”他喝口茶,大吐一口氣。“看來我有行情下跌的危機,不只馬雅、愛玲,現在連你都把我當成拒絕往來戶。”
  
  “你很像上門推銷百科全書的業務員。”柳云云好笑地看著他,清楚他從頭到尾都是鬧著她玩的。
  
  “同惜我這本百科全書對你沒有吸引力。還好我們公司的業務經理是馬雅,不是我,不然業績肯定很難看。”他大笑。“不過,我覺得你也很不錯。”
  
  “怎麼說?”
  
  “能夠逃得過我的魅力,不簡單。”
  
  “聽起來像是在誇獎你自己。”她被公司另外兩個女人帶壞了、忍不住想吐槽他。
  
  “我就知道我們有默契。”他勾勾她的肩。“既然你對我免疫,那我們就做對方一輩子的亂,愛情這種東西其實不可靠,一旦結束什麼都沒了,朋友好,長長久久的。”
  
  范柏青心想,怎麼聽起來很像是在幫自己找臺階下?
  
  “一輩子知已……”柳云云微微一笑,長長久長,聽起來很不錯。
  
  “不過,我不是喜歡你,就像喜歡馬雅、喜歡愛玲一樣,你們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三個女人。”
  
  “嗯。”她接受他這種喜歡。
  
  范柏青聊完心情大好。
  
  他喜歡柳云云,不管她是地球人還是外星人。他就是喜歡她,這份特殊的感情竟人小時候一直延續至今,絲毫不變,或許,這就是他再見到她時衝動地決定創業的理由。
  
  他想將她留在身邊,單純的,只是這樣一個念頭。
  
  晚上六點多,馬雅打電話說約客戶吃飯,不進公司了,隋愛玲也還在廠商那裏討論事情,范柏青收拾桌面雜亂的文稿,將柳云云從一堆單據中救出來。
  
  “肚子餓了,走,我請你吃飯。”
  
  “不等馬雅愛玲回來嗎?”她收拾桌面。
  
  “她們還在忙,而且等等我要帶你去那個地方絕對不能讓那兩個女人知道。”
  
  她‘喔’了一聲,沒多問什麼,靜靜地跟隨他的腳步離開公司。
  
  范柏青駕車載柳云云在車陣中穿梭,她很少外出,所以對所在位置十分陌生,不過看得出來漸漸離開車水馬龍的市區,往郊區方向行駛,路途遙遠。
  
  他轉頭看安靜的柳云云一眼,想著兩人未見面的這些年,她經歷了哪些事,她的性格又是怎麼養成的?
  
  她跟他很不一樣,有種太過早熟的豁然,像平靜的湖水,安安穩穩,對周遭的變化從容以對,但,這樣好嗎?年紀輕輕的,卻過著像半隱居的生活。
  
  他想把她拉出來,走入喧鬧的人群中,讓她感受世界的美麗。
  
  “到了,到了……終於到了。”范柏青將車子停在停車場,連自己也覺得開一個小時的路程只為了吃頓飯,實在很有心。
  
  柳云云下車,轉身望向停了二十幾部車子的大停車場,遠遠看去,感覺很鄉下,淩亂的兩、三層透天房子中摻雜著古老的平房,狹小的巷道盡頭有座傳統菜市場,巷了兩側有倚門而坐的老人和赤腳玩耍的孩子,氣氛寧靜和諧。
  
  “這是我最不希望生意興隆的一間店。”范柏青下車後說道。“所以才不帶馬雅來。她一知道啊,差不多半個臺北市的人就全知道了。”
  
  “為什麼?”
  
  “因為生意愈好,就是愈早預約,不能隨心所欲,想來就來,我是個自私又貪心的男人。”
  
  “我沒看見餐廳。”巷內有雜貨店、米行、機車行、腳踏車店,賣吃的小店也就只有一間陽春麵。
  
  “因為這間店沒掛招牌。”他笑。“跟我來。”
  
  她跟著他走入停車場旁邊一條更小的巷子,很快,聞到食物的香味。
  
  “在這隱密的地方?”先不說這小鎮有多偏聽偏僻,就是好居這條路上來來回回一百次,也不可能會發現巷子裏的巷子藏著一間餐廳。
  
  “這是專門給好奇心重的人挖寶的美味餐廳。”他好得意。
  
  “所以不適合我?”她知道他在挖若她,挖苦她對什麼都不好奇。
  
  “不對、不對,十分適合你,經過這個晚上,你將開始好奇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值得你去挖掘的新鮮事。”
  
  這間餐廳從外面看來就只是一座傳統的三合院,但是屋況重新整理過,乾淨清爽,入口兩側栽種了一排細竹子,增添了古樸,中庭擺了好幾張圓桌,東、西側的房裏也有客人。
  
  服務生確定預約名單後帶他們到位置上,隨後送上清淡的開胃小菜和范柏青點的啤酒。
  
  “這裏賣的是日本料理。”
  
  “咦?”她轉頭看看環境。很不搭。
  
  “原本這間老房子要拆了的。”范柏青告訴柳云云。“老闆的母親過世後,幾個兄弟商量要將她賣給建設公司,然後把錢分一分,那個時候在日本學習料理的店老闆回來奔喪,堅持保留老家的原貌,為此爭執不休。
  
  “最後,店老闆四處借錢,貸款,向兄弟買下這間房子,決定在這裏開餐廳。大家都不看好他,這個鳥不生蛋的鄉下地方誰會來這裏吃飯,開餐廳要賣給誰?“
  
  “的確。”她也很難想像這裏有間生意這麼好的店。
  
  “不過,他成功了,背著一堆債,一年,兩年,慢慢地靠口碑做起來了,這裏的食材通通都是這附近的土地種出來的,他不只還清債務,也讓留在這裏的老有工作,有收入,我很佩服他堅持理念的精神。”
  
  柳云云靜靜地聽,靜靜地看著范柏青描述這個故事時發亮的俊顏。
  
  “你猜我怎麼知道這間店的?”
  
  “猜不到。”
  
  “喂,你連想都沒想。”他搖頭,還是直接公佈答案。“我以前一個報社寫美食專欄的女朋友從她前任男友的朋友口中得知,就跑過來採訪,後來我們交往的時候她特地帶我來的,現在,我帶你來。”
  
  “好複雜。”
  
  “你不覺得這個過程本身很微妙嗎?”
  
  她看他,眼中寫著不解。
  
  “你看喔,要不是認識我的前女友,我就不可能知道這間店,而我的前女友若不是經由她前男友介紹認識的朋友,也不可能來採訪,這間店若不是因為那篇採訪或許生意不會成長得那麼快,這裏的老人家辛辛苦苦種的菜就要挑到大老遠的市場賣,可能也賣不出去。”
  
  “嗯。”她被這繞來繞去的關係轉得有點頭暈。
  
  “戀愛就像是蝴蝶採集花粉,散播花粉,讓美麗的花朵一點一點地在世界各地綻放的感覺。因為戀愛,我們有機會接觸另一種跟自己原本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瞭解不同的人生觀、價值觀,為什麼我說要多多戀愛,我們的世界是因為有愛情才變得更美好。
  
  “所以?”
  
  “所以,我們來戀愛吧!”
  
  柳云云被他這個結論給逗笑了,怎麼還在這個話題上打轉。
  
  “你看,愛情立刻就為你帶來快樂。”他好愛她的笑容,多麼珍貴。不管如何,他還是覺得戀愛中的女人最美。
  
  就算不是跟他戀愛,她也需要愛情來滋潤她的生活。
  
    “我想吃壽喜鍋。”柳云云很不給服面子,居然低頭研究起功能表。

    “哎喲,居然給我轉移話題,好樣的。”他誇張地橫眉豎眼,其實對她一點一點的活潑起來很高興。

    她低頭偷笑,誰叫他老是胡說八道,不正經。

    “好啦,不鬧你了,以上結論純屬虛構,沒有要強迫你啦,不過,談談戀愛,多認識些朋友真的不錯。”

    “你怎麼跟我爸說一樣的話,老氣。”

    “厚,愈來愈會頂嘴了喔!”他瞪大眼,眼底卻洩漏了笑意。

    “近墨者黑嘛。”小小的頑皮受到鼓勵,她似乎也從跟他唱反調中找到樂趣。

    “真的不再考慮一下?這麼優秀的男人,轉個身可能就被別人追走嘍!”他身體前傾,悄聲地打商量。

    “慢走。”她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做完,兩人相視一眼,都笑了。

    他們都感覺到在兩人之間存在著一種無關情愛,但卻一樣濃厚的感情,摻雜著童年共同的珍貴記憶,使得這份感情擁有了旁人難以理解的默契。
第三章


    “宙斯”的業績成長速度極快,雖然才創立四個月時間,但憑著以往馬雅及范柏青在企業界的人脈,為他們的公關業務打開了方便之門,員工人數也從原本“校長兼撞鐘”的四人增加到八人。

   范柏青在一次大型活動中認識了超MAN,配合度高,對現場掌控度十足而且完全不囉嗦的男人,杜駿奇。當晚,他就約杜駿奇出去喝酒“博感情”。兩人一見如故,聊到欲罷不能,喝到才走回車上就直接掛了,“同車共眠”到早上。

    醒來後,范柏青按著杜駿奇的肩膀,看著他,只說了句:“一起做吧,做你想做的!”杜駿奇就決定跳槽到“宙斯”,成為活動總監。

    范柏青又另外聘請一位花藝設計師以及兩名AE,空蕩的超大辦公室增加不少辦公桌椅,編制愈來愈齊全。

    范柏青減少跑業務的時間,大多留在公司專心推案。

    柳云云依舊坐在他的左方,一偏臉就能看見她純淨細緻的臉龐,她沉靜的氣質總能讓過動,靜不下來的他收斂雜緒,有種安定人心的功能。

    他坐在辦公室裏,一手抵著左頰,一手敲著筆桿,看著她想企劃案。

    “....是的,以後每個月十號過後就可以過來收款了,不必再特意打電話過來詢問。”柳云云正在跟廠商的業務講電話。

    “晚上?呃...我有點事...”

    “為什麼要請我吃飯?”

    聽到這,范柏青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筆,哪間廠商的業務,居然把馬子把到他公司來了。

    “不用客氣,這是應該的。”
  
    “下次?”柳云云皺起秀眉。“請問...你是要追我嗎?”

    啪!范柏青不小心折斷了鉛筆筆芯。

    這女人的問題會不會太直接了一點,他在心中大笑。

    “不是啊,那就好。”她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先這樣,我還有事要忙,嗯,再見。”

    柳云云掛斷電話後,像是思考什麼,偏著頭,而後又自己聳聳肩,接著準備打下一通電話。

    “等等--”范柏青將她的話筒按回話機,好奇地問:“為什麼要主動通知廠商來收款?”以前他在廣告公司時,通常都是廠商的業務打電話來催帳款。

    “這樣他們就不會一直打電話來問,我的工作也不會一直被打斷,把付款的日期固定下來,彼此都方便做事。”

    “唔...”有道理,他點點頭後,問道:“剛才是哪間廠商的業務?”

    “國升燈光音響的。”

    “嗯....”他記起來了,要換廠商。“他在追你?”

    “我剛問了,他說不是。”

    “不是啊,是因為你跟馬雅最近一直提戀愛、戀愛的,我剛才才突然聯想到,覺得他怪怪的,想說問清楚。”

    馬雅每開始或結束一段戀情,總是十分高調地分享整個過程。

    “你希望他追你?”

    “怎麼可能?”她做了一個怪表情。

    怎麼不可能?范柏青心想--男人又不是洪水猛獸,為什麼她已經一副最好別來招惹我的樣子。

    “多少給人一點機會嘛!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合不合得來。”剛才緊張得手指掐進了掌心,現在聽見她完全沒打算接受追求又覺得不妥。

    搞創意的人的腦袋都得這麼矛盾嗎?

    “喔。”柳云云隨便應一聲敷衍了事。

    “喔什麼喔?看樣子我得親自出馬幫你挑個好男人....”他頓了頓,一瞬間感覺自己的誠意不足。“不過好男人不多,這事也急不來。”

    “我從來沒急過。”

    “也對...呵呵...”他幹幹地笑,好像一直都是他在自說自話。

    “呵呵...”她學他假笑,知道他終於發現自己是太監,她都不急,誰知道他在瞎操心什麼。

    “哈哈!你的表情--”她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好逗,逗得他拍案叫絕,她的反應每每害他笑到無力。

    柳云云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好笑的,只能說這個男人噗超低,心情隨時超好,表情總是超誇張。

    范柏青笑著笑著,不知想到什麼突然低頭振筆,將腦中剛才閃過的靈感寫在紙上,忘了他們正在交談這件事。

    柳云云等了好一會兒,見他整個人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搖搖頭,繼續打她的電話。

    金黃色的夕陽從屋外斜斜地溜進磨得光滑的水泥地板,寬敞的辦公室是兩個專心投入工作的人,和諧寧靜,即使沒有交談,卻感覺得到一種無形的默契包圍著彼此,很安心,泛著微微的幸福感。

    范柏青寫完案子後抬起頭,發現柳云云正看著他。

    “怎麼了?”他問。

    “你有話要跟我說?”她像有預感一般早早等著他。

    他愣了愣,接著說:“對呀,晚上我請你吃飯,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

    “下班後我要去看房子。”

    “看什麼房子?”

    “我家離公司太遠了,想租一間近一點的房子,每天轉兩班公車花太多時間。”事實上是她父親過世後,同住的嬸嬸對她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她的堂弟,堂妹也已經長大了,吵著要自己獨立的房間。

    “你需要多大的?”

    “一個房間就可以了,我的東西不多。”

    “這樣啊....”他思索著有沒有認識的朋友有空屋要出租,隨即聯想到自己。“那跟我一起住啊,我還有一間房間。”

    “咦?”

    “我說真的!”范柏青興奮地跳起來。“我現在租的房子離公司只有十分鐘的車程,在學校附近,吃很方便,你跟我一起住,我就可以每天載你上下班,做什麼也有個伴,太棒了。”

    她都還沒答應,他已經迅速地規劃好兩人一起生活的便利性。

    “而且 ,我什麼傢俱都有,你不必再花錢添傢俱,如果你喜歡的話,下次我再搬家,那些傢俱通通留給你。”

    “下次再搬家...什麼意思?”

    “喔,我喜歡搬家,喜歡換不同的環境住。你知道嗎?我們的生活路徑通常都繞著辦公室到住處的直線範圍,時間一久生活圈就會愈來愈小,每天吃差不多的食物,逛的店就那幾間,新鮮事漸漸變得少了,生活也就失去動力跟熱情,所以,要常搬家,不要在同一個地方住超過一年時間。”

    “.....”真是一個不安于室的男人,先是鼓勵她多談戀愛,現在又鼓吹要常搬家,生活有必要過得這麼動盪不安嗎?

    “要是你願意,也可以跟我一起搬,我們住在臺北縣市,等到日後開分公司我們再往南臺灣前進,我一直想住墾丁,當然,還有東部。”

    柳云云微笑聽他的計畫,他真是個很容易快樂,很喜歡散播快樂,像太陽一樣充滿熱力的男人。

    “我還算愛乾淨,也會自己做菜,幽默風趣,隨和好相處,尊重個人隱私,絕對是個好室友。”見柳云云不為所動,范柏青繼續遊說。

    “嗯。”她還是笑。

    這樣的笑容大大的鼓勵了范柏青,他愈說愈起勁。

    “早上我來做早餐,中西式早餐我都會喔!晚上我們可以到處去找好吃的餐廳,有人一起吃飯多好,假日呢,就遠離臺北,開車出去玩,上山下少,睡前我們坐在舒服的客廳,喝點紅酒聊聊天,你要的話我還可以念床邊故事哄你睡覺。如何?”他挑挑眉,誘惑她。

    “聽起來很忙。”

    “不忙、不忙,我家裏收藏不少CD.DVD,滿滿一個房間的書,待會你就看得到,什麼種類的書籍、雜誌都有。”他滔滔不絕,口沫橫飛。

    “我們可以煮咖啡裝在保溫瓶裏,帶本喜歡的書,到公園找張椅子,悠閒地坐一個下午,還有美味的蛋糕....幸福。”

    他描繪著兩人一起生活的藍圖,仿佛在一張空白圖紙上盡情揮灑,而柳云云就是那張看不出喜怒哀樂的白紙,令他記起太多太多美好的生活經驗急於與她共用。

    “唔....”她微眯起眼,仰望著遠方。“我仿佛可以看見自己被你女朋友毒死的畫面。”

    “女朋友?”他根本忘了有這麼一號人物存在,愣了一下才想起。“喔,女朋友是女朋友,朋友是朋友,沒問題的啦! 我絕對是把朋友擺在女朋友之前,她們都知道的。”

    她們?也就是說她被毒死的可能性愈來愈高?

    “還是先報備一下吧!畢竟....”她也是女人。

    “朋友是不分性別的,不用想那麼多。”她話沒說完,不過他猜出了她的考量。

    范柏青喜歡熱鬧,所以就算談戀愛也不搞兩世界,你儂我儂那一套,如果女人無法接受他總是有一堆朋友當電燈泡,抱怨東抱怨西,只會把他嚇跑。

    這個男人,受不了太沉重的氣氛,凡事都以“好玩”為優先考量。

    戀愛不快樂,不輕鬆,幹麼談戀愛。

    “喔。”

    “下班你就跟我回家看看,喜歡的話這個週末我幫你搬家。”朋友有困難,只要他幫得上一定兩肋插刀的,沒有第二句話。

    “嗯。”

    “嗯是什麼意思?”他瞠大眼。“是同意了嗎?”

    “嗯。”她再次點頭。

    “哇--”他站起來,拉起她開始轉圈圈。“那以後我們就是室友嘍!”

    他喜歡她給他的答案,喜歡她揚起唇角,帶著溫柔的笑意,輕輕地點頭,即使只那樣地輕描淡寫卻是一種全然的依賴,說真的,他受寵若驚。

    這時,馬雅和隋愛玲從大門走進來,看見兩人手牽著手的畫面。

    “辦營火晚會?跳起士風舞?”馬雅放下包包,環臂盯著范柏青怪裏怪氣的舞蹈。

    “從下個星期開始--”他摟上柳云云的肩。“我和云云就是室友了。”

    “有女朋友的人,怎麼還這麼愛找室友。”隋愛玲笑說,似乎這不是范柏青頭一回發神經。

    半年前隋愛玲母親過世,范柏青也邀她一起住,她知道他是擔心她想不開,要她暫時離開充滿和母親一起生活的記憶的房子,不過她有男朋友,不可能答應她跟男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這個男人,不甘寂寞,不安於室。”馬雅說。

    “沒錯。”隋愛玲附和。

    馬雅和隋愛玲都明白,范柏青邀請柳云云一起住必定有他貼心的考量,也因為明白他就是一個這麼NICE的男人,她們才會放棄廣告公司打下的基礎和高薪,跟著他一起創業,每天累得像狗也毫無怨言。

    “那麼這個星期六晚上到我家吃飯,慶祝云云搬新家,叫日本料理到家裏吃好了。”他看向柳云云。“怎麼樣?”

    “都好。”

    柳云云接受了范柏青的善意,接受了他為朋友著想的體貼,並不是因為他描繪的生活有多豐富,多美麗,而是他那雙一如童年記憶中清澈正直的眼眸和純淨的心靈。

    她不忍心拒絕他。

    也許范柏青並不知道,對她而言,他一直是個特別的朋友,在國小畢業,她隨著母親搬到台中後,仍以一種很難理解的分量存在她的記憶中。

    她不確定心動是什麼感覺,也沒想過要發展出友情以外的感情,她只想好好珍惜,珍惜這份難得的緣分。

    在見過太多人間的悲苦,她嚮往一個單純祥和的世界,就如身心疲憊的旅人渴望溫暖的火光。

    在他身邊,她總是感到安心。

    週末,范柏青特地向朋友借來小發財車幫柳云云搬家,所有家當搬上車居然塞不到車子的三分之一。

    “小雲啊,一定要搬出去嗎?我答應過你爸要好好照顧你...”柳云云的三叔站在門口,極力慰留她。

    “嗯,我會回來看您的。”柳云云淡淡地說著。

    “小雲大了,現在又是老闆娘,生活不會成問題的。”她嬸嬸阻止丈夫再說。“而且現在的房間剛好讓孩子一人一間,省得他們成天吵架。”

    “那我走了,你們要多保重身體...”柳云云向親人揮揮手,坐上小貨車。

    范柏青發動車子,行駛了一段路,才開口說:“你嬸嬸看起來好刻薄。”

    柳云云將視線調往車窗外,沒有回應他句話,瞬間,范柏青感覺她離他好遠、好遠。

    “回去稍微整理一下,我們去逛量販店好不好?買些日常用品跟生鮮食品,把我們的冰箱完滿。”他沒多想什麼,不一會兒又開開心心地提議。

    “好。”她轉回頭,微微一笑。

    當她對他綻放笑容時,他便寬心了。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無形的羈絆,當他在相隔十五年後再次見到她,她昏倒在他懷裏,仿佛一根無重量的雪白羽毛飄進了他的掌心,他渴望她就停在那裏,安安穩穩的,抹去眉間的憂傷,放心地待在他身邊。

    他對她的感情是特別的,並非異性間那種強烈的吸引力,而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仿佛一對孿生兄妹,不管相隔多遠,彼此的羈絆是條無形的線,扯動著,終於,在多年後,尋著線,找到了對方。

    那種可以全然不需任何理由地相信一個人的感覺,他在柳云云身上找到了。

    他需要她,也覺得她需要他,如果有一天他們離開了對方,會感覺到孤獨。

    柳云云的隨身物品不多,將衣物擺進范柏青為她新添的衣櫥,一箱書和照片,信件,加上盥洗用品就沒了。

    甚至連女性必備的保養品,化妝品都沒有。

    “你會不會太清心寡欲,東西就這麼點?”

    “平常會用到的就這些。”她環顧房間,明亮光潔,他特地為她打掃過了。

    范柏青突然歎口氣,拉她到客廳沙發坐著。

    “云云....”他握著她的手,一臉肅穆。“既然我們要一起生活了,有些事無希望你能記著。”

    “嗯。”

    “第一,有話直說,不要把事情悶在心裏,我這個人皮厚,神經粗,萬一以後生活上有什麼摩擦,或是對我有什麼不爽,儘管說,大吵一架也沒關係,吵完了,我們還是朋友。”

    “第二,對自己奢侈一點,想吃什麼,想買什麼,想去哪里,就去做,別怕沒伴,喊一聲,有我有馬雅有愛玲,我們都十分願意陪著你。”

    “第三,多依賴我一點,雖然我這個人皮厚,神經粗,但是我有心,有肩膀,就像人家說的英雄主義作祟,很愛照顧人,很愛保護人,沒人需要 我,我會很失落的。”

    她聽他一直說自己皮厚,神經粗忍不住笑了,事實根本不是這樣。

    “最後...如果愈來愈覺得我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不要壓抑,隨時歡迎愛上我。”說完,他露齒一笑,又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我一向認為你是個好男人。”柳云云難得說出她對他的感覺。

    “小時候你可不這麼想,老是擺一張臭臉給我。”

    “小孩子不懂事嘛。”

    “嗯、嗯。”他拍拍她的肩。“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她的笑容,經常讓他有種陽光從一連數日的梅雨中悄悄露臉的感覺,心中再有什麼煩惱也頓時一掃而空。

    “以後記得要多笑,笑起來真的好迷人。”他真想把她抓進懷裏,用力抱一抱。

    “可以出門了,去大賣場逛一逛,馬雅她們也差不多要到了。”他站起來,像個哥兒們攬住她的肩。

    “這樣很難走路...”柳云云突然紅了臉。

    “是嗎?”范柏青將手放下來,改牽她的手。

    她像觸電一般,瞬間將手抽出來。

    “怎麼了?”他低頭看她。

    “這樣很怪....”

    “哪會啊?”他倒是覺得很自然。“來跟著我唱,走、走、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一同去交遊...”

    柳云云就這樣被范柏青拉著走,完全沒有拒絕的空間,她不禁要想,住在一起似乎不是個好主意。

    大賣場裏逛了一圈,兩人手上各提兩大袋,滿載而歸。

    這要歸功於范柏青豐富的聯想力--走到零食區想到看影片時一定要有零食,有了零食就免不了要搬他最愛的可樂,然後加上天氣炎熱,大桶霜淇淋少不了,接著是生鮮蔬果區,柳云云不喜歡吃肉當然要多準備點蔬菜,水果更要多吃,接著是日常用品--沐浴乳,洗髮精,毛巾,牙刷....這一點一點“一定”要買的東西很快將推車裏堆滿了。

    等到他們將一堆食物全塞爆冰箱後,馬雅和隋愛玲也到了,手上又是兩大袋吃的喝的。

    “我們想時間還早,路上買了些酒跟小菜,先慶祝,今天要鬧到不醉不歸!”馬雅提起袋子,興奮地說。

    “你當是來鬧洞房的啊,還不醉不歸咧....”范柏青拄著下巴。“我看,晚餐也不必叫日本料理了,我來下廚喂飽你們三個女人。”

    “哇,想不到我們創意總監還是個新好男人。”隋愛玲調侃。

    “現在你才知道,後悔當初沒選擇我了吧?”

    “當初要是選擇你,我現在不知道流落到哪里了。”

    “什麼事、什麼事?”馬雅嗅到八卦的味道:“柏青以前追過你?”

    “先進來再聊吧!”范柏青接過馬雅手上的袋子往廚房走去。

    三個女人也跟他進廚房,不過是坐在餐桌旁聊八卦。

    “快說、快說,我怎麼不知道柏青追過你?”馬雅以為挖到了什麼陳年八卦。

    “他沒追過我。”隋愛玲立刻撇清。“是之前我媽過世的時候,他怕我一個人在家想不開,要我跟他一起住,你想,我男朋友怎麼可能答應。”

    “喂,那你怎麼沒找我一起住?”馬雅假裝不滿地問。

    “想住就來住啊,人多更熱鬧。”范柏青切著菜,隨口應著。

    “別想,我才不讓你享齊人之福。”

    “其實,我也覺得很納悶,這麼帥,這麼有才華的男人天天在你們面前晃,怎麼都沒愛上我?不可能啊!”

    “哈!那是因為我們早就看懂清你的真面目。”馬雅和隋愛玲異口同聲說。

    柳云云輕笑,聽他們的對話,就知道過去他們一同共事時培養出濃厚的感情。

    “云云,別看他現在一副好男人的樣子,其實很花心,不適合當老公,根本不想定下來。”馬雅想在三十歲前結婚,所以完全不考慮范柏青。

    “誰說我不適合當老公,我又不是不婚主義,遇到合適的物件,還是可以很傳統的。”范柏青為自己辯解。

    “我就沒看過你跟哪個女人不合適,到現在二十六、七歲了,怎麼不見你傳統啊?”隋愛玲立刻戳破他的謊言。

    “因為她們都沒有讓我有足夠的衝動。”

    “你不必有足夠的衝動也能行動,以前公司的助理妹妹,哪個沒被你行動過。”馬雅爆料。

    “喂、喂...你們今天是來拆我的台啊!”范柏青被這兩個女人堵得哭笑不得。

    “云云,要是你想結婚就千萬不要把希望放在柏青身上,他是談戀愛談到死的那種男人,就算結婚也一定是外遇不斷。”

    “沒錯,到時候兒孫滿天下,唯一的好處就是過年時很熱鬧。”隋愛玲大笑。

    馬雅和隋愛玲加油添醋,把范柏青講得像匹種馬,凡是好女人都該遠離他。

    “我不會結婚的。”柳云云突然幽幽地說。

    “咦?為什麼?”三個人同時驚訝地發問。

    這四個人就屬她看起來最傳統保守,沒想到竟然勁爆地奉行不婚主義?!

    “就是不想結婚。”柳云云笑而不答,眼中卻閃過一絲無奈,揪緊了范柏青的心。

    雖然婚姻對他來說只是個模糊的概念,但是范柏青總覺得女人還是結婚,身邊還是有個男人保護,聽見柳云云這麼說,直覺地認為她心裏有什麼陰影,而這不知其所以然的陰影瞬間佔據了他的思緒,令他掛心了起來....
第四章


    范柏青回了一趟父母家,星期一早上從後車廂搬了一個大木箱進公司。

    “裏面裝什麼鬼啊?”馬雅揉著昨晚狂歡後還抽痛的太陽穴。

    “穿越時空機。”范柏青神秘地笑。

    “真的假的。能穿越時空?!”隋愛玲驚訝地摸摸那個陳舊的木箱。

    “唉....”馬雅歎口氣,世界上大概沒有比隋愛玲更容易上當的女人。

    “云云,過來一起看。”他招來坐在座位上,缺乏好奇心的柳云云。

    柳云云站起身走到范柏青身邊。

    “注意看嘍....”他張開雙臂,比了一個魔術師表演前的開場動作,然後打開箱蓋,大叫:“鏘鏘!”

    “哇噻--你還留著這東西?!真的是寶貝...”活動總監杜駿奇人高馬大加上有如擴音器的大嗓門,一開口就將其他人都吸引過來。

    幾個女人將頭探進木箱裏,看了一眼,又縮回頭,對范柏青以及杜駿奇的興奮一臉納悶。

    “厚,拜託,你們都沒有童年啊?!”范柏青受不了地將箱裏的物品一一拿出來。“毽子,陀螺、大仔標、彈珠、竹筷槍....你們都沒玩過?!”

    “我們小時候都玩像皮筋跳高,跳房子...”隋愛玲拿起毽子。“這個有踢過。”

    “我小時候都彈古箏,插花,寫書法...”馬雅搞笑說。

    “屁啦!最好是那麼有氣質。”范柏青跟隋愛玲立刻吐槽她。

    這時,他們同時望向柳云云。“你呢?”

    柳云云張著無辜的眼:“我都沒玩過...”

    “我就知道!”范柏青擊掌。“今天我們就來回味童年,這些寶貝都是我一路披荊斬棘贏來的,我教你們玩。”

    “不上班了?”隋愛玲問。

    “星期一耶...魂都還沒回來,等第一通電話進來才開始上班。”范柏青是老闆,帶頭摸魚。

    “我喜歡這間公司。”馬雅頭痛好了大半。

    “我們先玩大仔標,你們看,這張是王。”他從一大筒圓形牌裏抽出一張最厚的。“全拜這張王,讓我所抽披靡。這是特製的,要把三張牌黏在一起,然後浸油,還要壓到扎扎實實的,在地上磨....厚,手工很繁複,加上童年回憶,很珍貴的古董。

    他講得口沫橫飛,她們聽得一頭霧水,只有杜駿奇識貨,不斷地東摸摸西摸摸,真的很懷念。

    范柏青將一張指定的牌藏到地上一大疊立起的圓形紙牌裏,然後每人再分幾張牌。“誰把這張指定牌打出來,這疊大仔標就是誰的,手上的牌混到裏面就算加碼,我先示範。”

    范柏青示範一次後,馬雅立刻躍躍欲試:“我想起來了,我看我哥玩過。”

    “手不能碰到牌喔!碰到就取消資格一次。”他玩興大起,大喊規則。

    七、八個大人就像孩子,蹲在水泥地上,一輪一輪交替著打王牌。每次輪到柳云云,其他 人就在一旁敲鑼打鼓製造氣氛,增加遊戲刺激度。

    柳云云很專心,很投入,認真的表情就像個好學的學生,每次打完就抬起頭看范柏青,無聲地問他對不對。

    “姿勢太優雅了,力道不夠,要大喝一聲,然後用力把牌揚出來。”他又示範一次,果真贏了這局。

    “不算,不算,再來一次。”好勝的馬雅將散落的紙牌擾起,吵著要再玩一次。

    “我想我已經抓到訣竅了。”隋愛玲玩出心得。

    柳云云握著手中的牌,等著換她上場,臉上有著期待。

    范柏青像個孩子王,帶著這幾個小蘿蔔頭重拾童年時光。

    鈴...鈴...鈴..鈴...

    電話鈴響終止了這群大孩子的遊戲。

   “工作時間到嘍!”范柏青收拾童玩。“明天再玩。”

    馬雅接起電話,其他人也回到自己的位子。

    “好玩嗎?”范柏青將木箱推到牆邊,回頭問柳云云。

    “好玩。”她勾起唇辦,眼眸晶晶亮亮的。“啊...我手上還有一張。”

    “送給你,當書簽。”

    “嗯...”她撫著大仔標上的布袋戲偶圖案,然後輕輕地將它收進抽屜裏,仿佛珍貴無比。

    范柏青情不自禁地望著她因遊戲而泛紅的臉頰,望著她唇角那抹久久不散的淺笑,心情因她而激動不已。

    她擁有一種很特別的氣質,即使只是靜靜地坐在位子上,仍不自知地吸引著旁人的目光。

    柳云云察覺到了范柏青注視的目光,他坐在她右手邊,整個人是橫著身體面向她的,呆住了似的一動不動。

    她側過臉,疑惑地看他,指指他桌上的電話。

    “什麼?”他揚起笑,在和她眼神相遇的時候,莫名的有種心靈相通的感覺。

    “你的電話。”柳云云說。

    “咦?喔!”他愣了愣才回過神,接起電話。

    電話是他以前廣告公司的老闆打來的。范柏青創業後,不少客戶還是希望由他負責廣告案,於是兩家公司彼此有個默契,“宙斯”負責公關宣傳,廣告部分則由范柏青推案,老東家執行。

    廣告公司老闆這通電話等了好久,不免虧他幾句。

    “事業愈做愈大,是不是手上拿著四、五支話筒,忙到昏頭了?”

    “哪是啊...剛剛在看美女,沒聽到電話聲。”范柏青大笑。“你知道的啊,我一見到美女就什麼都忘了。”

    “這點倒是跟以前一樣。”

    “當然,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死性不改,你絕對不用擔心幾年之後我就變了德行,永遠是你最安心的夥伴。”

    “哈哈,好個死性不改。”

    柳云云聽見范柏青爽朗的笑聲和自嘲的話,仿佛被感染,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的確是...一如從前啊。

    范柏青瞄見她在偷笑,肩膀夾著話筒,驚訝地俯身前傾,伸出食指,指著她的臉,猶如發現飛碟般雀躍。

    柳云云被逮到了笑意,尷尬地架開他頑皮的手。

    他一邊跟廣告公司老闆談事情,一邊在紙上速寫,畫出一個綁公主頭的小女生害羞地笑著,旁邊寫著“想笑就大聲笑”,推給柳云云。

    她一看就知道他畫的是自己,國小五、六年級的她,突然間覺得好懷念。

    小時候她喜歡過范柏青,或者應該說沒有人不喜歡他,儘管她只敢遠遠地偷看他,不過開始期待上學的心情全是因為他的出現。

    然而,父母的爭吵,即將面臨重大變故的預感一直困擾著她,她的快樂裏有著憂慮,她的期待裏藏著寂寞,唯一一次才初初萌芽的少女愛戀,就在父母離異後悄悄地埋葬了。

    當時的她並不知道那竟是她至今回想起,最快樂的兩年時光。

    每天早上進公司玩鬧一番成了“宙斯”不成文的慣例,即使業績愈來愈高,工作愈來愈忙碌,“工作不忘玩樂”一向是他們不變的宗旨。

    范柏青帶著大家在公司後院“埪窯”,隋愛玲在辦公室地板用粉筆畫格子,教男生“跳房子”他們還兩兩組成一隊玩騎馬打仗,空曠的辦公室成了一個無拘無束的遊樂場。
      
  下了班,范柏青教柳云云玩象棋、西洋棋,各種撲克牌遊戲,他是“玩樂高手”,信手拈來,什麼都能玩。
  
  這天下班前,范柏青接了通電話,講了很久,然後帶著一臉歉意走向柳云云。
  
  “晚上我有約會,下班你自己吃飯有沒有問題?”范柏青皺著眉,好似約會是件苦差事。
  
  事實上,因為他大部分的時間都跟公司同事混在一起,已經引起女朋友的抗議。
  
  柳云云一臉疑惑。“會有什麼問題?”
  
  “比如一個人在家會寂寞之類的啊。”
  
  “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她好笑是回他,這才知他拖著她到處跑,把她累個半死全是因為擔心她寂寞,怕她生活無聊。
  
  “我也二十七歲,我就覺得一個人很寂寞。”他半開玩笑地說。
  
  或許是因為他不在她身邊她不覺得寂寞他才因此寂寞。
  
  “這不是你第一次約會,也不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吃飯。”她提醒他。“快去吧,我自己回家。”
  
  “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到超市買些東西回家煮。”
  
  “煮什麼?我也想吃。”
  
  “抱歉,我只煮我一個人的晚餐。”
  
  “好無情……”他假裝拭淚。“枉費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原來我在你心目中一點都不重要。”
  
  “我們只是‘住’在一起。”相處時間這麼長,她早習慣他的“表演癖”,而且絕對不會跟著他入戲,提起包包就往外走。
  
  “差一個字而已,很愛計較欸……”他沖回座位拿車鑰匙後追上她。“你想煮什麼,透露一下嘛。”
  
  “還沒決定,到超市再慢慢想。”
  
  “那我載你去超市。”
  
  柳云云不知他發什麼神經,突然上演起離情依依、十八相送。“我想走走路,順便運動一下。”
  
  “你想運動啊?那我們這個週末帶大家去爬山、露營。”他又想到新的團康活動。
  
  “你不是有約會?”他像個跟屁蟲,緊黏在她身後。
  
  “時間還早,我在想要不要回家洗個澡,換套帥氣一點的衣服,搞不好有其他豔遇機會。”他老是在言談之間洩露自己是花心,難怪隋愛玲不時要吐槽他。
  
  “那就祝你好運。”
  
  “喂……你不是應該要叫我專情一點嗎?要是愛玲聽見我這麼說肯定開始碎碎念。”這個女人的愛情觀到底是保守還是開放?
  
  柳云云原本出大門後要往左走,最後在范柏青的碎碎念聲中又繞回到停車場,停在他的車子旁邊。
  
  她不得不佩服他,經常他一個小時所說的話就超過她一星期的總話量,他是如何保持驚人活力的?
  
  “坐我的車?沒問題,小姐想去哪里?”他很高興,幫她打開車門。
  
  她將門關上。“好啦。就送你到這裏,你上車,我先走了,拜拜!”
  
  “咦……”說完,她就往另一個方向走,留下目瞪口呆的范柏青。“她送我?”
  
  柳云云離開時眼中藏著淡淡的笑意,和范柏青相處愈久,愈覺得他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大概從國小就沒長大過。
  
  怕寂寞、玩心重,像個過動兒,腦子裏轉的儘是哪里有什麼好玩的,哪里有什麼好吃的,沒事就愛吆喝一群人聚在一起吵吵鬧鬧。
  
  不過……她好久,好久沒感覺如此輕鬆過。
  
  父母離異時她才十二歲,離開從小生活的環境搬回外婆家,接著母親再婚,又搬進繼父的房子,環境變化帶來的不安加上性格原本就冷僻,她變得愈來愈不愛說話,為此母親很頭痛也很為難。
  
  繼父一直覺得她陰陽怪氣,讓整個家陷入一種緊繃的不愉快氣氛,大學時便建議她學習獨立,為她在校外租了房子,從那一刻起,她像完全與世界隔離,過了四年獨來獨往的生活。
  
  當她回到父親身邊,父親又早早地離開了她……
  
  柳云云並非對世事完全無動於衷,只是不像一般人的情緒那麼鮮明、那麼大起大落,但這樣的性格在這樣的社會很容易被貼上“冷漠”的標籤。
  
  也許,在成長的過程中她已逐漸接受了宿命,接受了叔公在看完她的命盤後那長長的、長長的一聲歎氣背後說代表的意思。
  
  她的一生多動盪波折、孤獨,早離父母、夫妻宮呈現混亂狀態,感情無所寄託……
  
  叔公雖然沒說出口,但是她聽見了。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擁有這種特殊能力,有時會突然地聽見別人心裏想的事,她不清楚是如何發生的,只是偶爾腦中會出現一些聲音,無法控制什麼時候聽,什麼時候不聽。
  
  她曾告訴母親這件事,隨即猜中母親正想著這個小孩根本在胡說八道,也曾脫口而出拆穿同學母親心口不一的虛偽,結果這個能力使她成了同學口中所說的“怪胎”,之後,她便不再提起這件事。
  
  她寧可什麼都聽不見,也許這樣,她所認識的世界會乾淨許多,她的人生也會更平凡一些。
  
  成長過程中所經歷的,一點一點地將她推向更默然的世界,她選擇默默接受,因為“接受”是她這一路上跨過每個關卡的唯一方法。
  
  與范柏青的重逢,與他共同創立“宙斯”,她逐漸適應也喜歡這樣忙碌熱鬧的生活,但始終甩不開心中偶爾浮出的灰暗。
  
  柳云云走到住處附近的超市,推著小推車,從蔬菜生鮮逛起,逛到生活用品、零食飲料,少了范柏青在身旁,的確,像少了什麼,就連購買欲望也降低許多。
  
  隨便買了些鍋燒面的配料,她就回家了。
  
  煮好面打開電視,邊看新聞邊吃晚餐。
  
  這個習慣也是搬到這裏才養成的,以前她不看電視也很少聽音樂,然而,愛熱鬧的范柏青總是一心二用,吃飯看雜誌、看報紙、看電視,洗澡也得聽音樂,家裏沒有一刻不是充滿聲音。
  
  吃過晚餐,她泡了杯茶,關上電視,坐在陽臺感覺太安靜。
  
  沒多久,聽見開門聲,她走進客廳,是范柏青回來了。
  
  “這麼早就回來?”
  
  “嗯……”
  
  “吵架了?”她發現他的聲音表情都過於“低調”,怪怪的。
  
  “嗯。”他扮了一個鬼臉。
  
  “咦……你的臉?”她走進他。“怎麼紅紅的?”
  
  “挨巴掌了。現在的女人很暴力。”他搖頭。
  
  “一定是你偷瞄隔壁桌的美女。”她輕笑,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我去換衣服。”他回避他的注視,走進房裏。
  
  “有沒有吃飯啊?”她在門外問他。
  
  “氣飽了。”
  
  “你的氣很快就消了。”她走到廚房,幫他煮面。
  
  在這間房子一間租來的,沒有親人同住的房子,卻是她第一次感覺到安心,甚至感覺,也許未來就不必再四處遷移,能夠長長久久的定居下來。
  
  當然,這只是感覺,是錯覺。
  
  在她煮開水的時候,范柏青在房間裏發著愣。
  
  他沒有立刻換衣服,而是坐在坐在床上,一手撫著發熱的臉頰。
  
  他和女朋友在餐廳停車場就吵架了。
  
  起因是他女朋友要他陪她到香港AHOPPING,而他答應了柳云云這個週末帶公司員工上山露營——
  
  “員工、員工、員工——”女朋友突然咆哮。“從見面到現在你三句裏面就有一句是員工!到底是員工重要還是我重要?!”
  
  “當然都重要,他們是寶貝,你也是我的寶貝。”范柏青不明白女友怎麼會突然發飆,還嬉皮笑臉的。
  
  “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創業?廣告公司那麼好的福利,老闆又看重你,放著一年幾百萬薪水跟紅利的工作不做,跑去創業,現在連陪我的時間都沒了,要這樣好不如回到廣告公司上班。”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你們女人眼光就是這麼短淺。”他開玩笑說。“那種自由的空氣怎麼是金錢能夠衡量。”
  
  “還有,你那個朋友到底是要住多久?”女友像要發洩累積的不滿,卯起來數落他。“我想搬去跟你住你不肯,現在居然把房間租給另一個女人,你有缺那幾千塊房租嗎?”
  
  “小聲點,我沒聾……”他挖挖耳朵,原來這女人的嗓門跟杜駿奇有得拼。“別吵了,影響吃飯的心情,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什麼不是大不了的事?!沒有女人能夠容忍自己的男朋友跟別的女人住在一起。”
  
  “你之前不是說沒關係?”范柏青有點煩了,他不喜歡這種溝通方式,有話可以好好說,一定要像潑婦駡街,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好。
  
  “那我現在說有關係,你叫她搬出去!”當時兩人關係還不是很明確,她當然要表現氣度不想留給他壞印象,可是交往之後總是她一頭熱,她又不是條件有多差,憑什麼忍氣吞聲的都是她。
  
  “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做,朋友不是這樣當的,何況她還是我的合夥人。”
  
  “少用朋友當擋箭牌,一男一女共處一室,我就不信真的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朋友就是朋友,沒有性別之分,你思想很邪惡喔……”他想讓她冷靜點,開開小玩笑。
  
  “那你發誓,如果你敢發誓我就相信你。”
  
  “發什麼誓?信就信,不信就拉倒算了,我都快三十歲了,做什麼事還得受人控制?”他調節呼吸。“你到底要不要吃飯?”
  
  “吃個屁啊!爛人——”於是,他得到了一個熱辣的巴掌。“你出局了!”
  
  總是喜歡交太有個性的女朋友,也是一種風險。
  
  他愣住了,忘了生氣,因為想不通為什麼結論是“他是爛人”?明明無理取鬧的是她,惡毒地要他小弟弟爛掉的也是她,他只不過為了幫朋友的忙,也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
  
  想到這,他突然間有點遲疑了,女朋友的一巴掌打出了一個大問號,這個問題占滿了他的思緒,以至於回到家後才感覺到臉頰的熱燙。
  
  “真的只是朋友?”他也問自己。
  
  正確的答案是——他曾經以為是。
  
  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自覺地開始將柳云云擺在柳云云擺在最優先考慮的位置。在意她的感覺,注意她的表情,只為得到一個笑容,一點點反應,有時根本像只寵物,成天在她身邊打轉,希望討得主人的歡心。
  
  這跟看見一位美女而引發的狩獵性格,習慣性地挑逗曖昧,合則來、不合做朋友也無妨不同,他對柳云云很認真,不知不覺地認真了。
  
  他曾經以為只是童年記憶作祟,使得他對她有份特別割捨不下的感情,曾經以為她只是同事,就如馬雅和隋愛玲一樣,他當然重視她們也關心她們,曖昧不清的話他常當玩笑話掛在嘴邊,誰都不會當真,他自己也一樣。
  
  什麼時候柳云云的身影已經從“她們”抽離出來,成了單獨的一個“她”?而他的視線也從同事的關注,變成了男人看女人的角度?
  
  因為相處的時間太長,過程的變化太細微,以至於他忽略了內心的轉變,直到那一巴掌甩上了他的臉——
  
  他如夢初醒。
第五章
  

  范柏青從床上一躍而起,打開房間,走向在廚房煮面的柳云云。
  
  柳云云聽見聲響回過頭,發現他還穿著回來時穿的衣服。
  
  “怎麼還沒把衣服換下?”
  
  “云云……”沒走一步,他胸口的震盪就愈強烈,他居然遲鈍到現在才發現。
  
  “我在幫你煮面。”她看他一眼,視線又調回鍋子,拿著長竹筷緩緩地攪拌。
  
  “別管面了,你看著我。”他輕捏她的下巴,將轉向自己。
  
  她是很美、美得脫俗,就算不是事業夥伴,就算沒有同窗之誼,在路上遇見她,他也會多看她一眼,然後想辦法為自己製造機會認識她,但此刻,他看見的不是她的美,而是兩個靈魂的彼此吸引。
  
  “我得告訴你一件事……”他藏不住自己的感情,一旦弄清楚了,那情感就如爐上的滾水,不停地往喉間湧上來。
  
  “什麼事?”她被迫看著他。
  
  “你得先答應我,聽完之後要冷靜。”
  
  “喔。”看起來他是比較需要冷靜的那個人。
  
  “我們從小就認識了,現在我們是同事,是事業夥伴,當然也是朋友……”他緊盯著她的眼,內心的澎湃猶如即將噴出的火山熔漿。
  
  “嗯。”
  
  “不過,我現在不想再當你的朋友,我是認真的,我想……”
  
  “等等!水滾出來了。”她倏地轉身熄火,將海鮮面盛到大碗裏。“趁熱吃吧!這不是手工面,很容易糊掉,你先吃,我去洗個澡。”
  
  “喂——我還沒說完——”他喊著,不過柳云云將大碗端上桌後就急忙地走回房間。
  
  進房後,柳云云鎖上門,打開窗戶,用力吸取窗外沁涼的空氣。
  
  她被范柏青那一瞬間急切的眼神嚇到了,那是她從來未曾見過的熾熱、黝黑,像要將她的靈魂吸入眼眸中。
  
  她聽見了他還未說出口的話,而那些話將衝擊兩人關係。
  
  撫著瞬間發燙的臉頰,她心亂如麻。
  
  對他的感情還停留在國小五、六年級的時候,那個經常上司令台領獎的資優生,不管參加什麼比賽都能抱回冠軍的風雲人物,整個學校的老師、同學沒人不認識他。
  
  她總是在他和同學嬉鬧的時候偷偷地望著他,然而,每當他咻地沖到她面前主動找她說話時,她由靦腆地不知該如何反應,就像剛才……
  
  以為這些年的心理調適,已經足夠讓她在面對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夠心如止水,沒想到在近距離被凝視的那一瞬間,她還是倉皇地逃了。
  
  她沒想過會再遇見范柏青,沒想到他還是一如記憶中的傑出,甚至更神采飛揚、意氣風發,更沒想到她對他的感覺,在那一瞬間,又被喚醒了。
  
  不過,她不想改變任何現狀,她害怕眼前安定的生活再度成為幻影,一旦牽動了感情,產生了變化,是不是她又得回到孤獨的世界?
  
  叩叩!
  
  門上傳來的聲響,讓柳云云下意識地往牆邊縮去。
  
  “云云……”
  
  “什麼事?”聽見他的聲音又讓她一陣驚慌失措。

    “你不是要洗澡?我幫你把浴缸的水放滿了,天氣冷,泡個熱水澡吧!”

    “喔……好,我待會兒就去。”

    她從衣櫥裏拿出換洗衣服,確定范柏青已經回到客廳看電視,才悄悄地打開房門,溜往浴室。

    洗完澡後,她直接回房。

    范柏青聽見關門聲,回頭望向她的房間。

    現在才九點多,這麼早睡?

    “云云,我有話跟你說。”他敲她的房門。

    黑暗中,她拉著棉被,噤聲不回應。

    只要他沒說出口,她就當作不知道。她只想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不想談情說愛,不要生活再有波折,就只要平靜……

    “你睡了嗎?”范柏青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見聲音。

    難道……她在躲在他?

    沒道理啊?他偏著頭,想不透,他話都還沒說。

    算了,不急。

    柳云云在躲他,范柏青確定了。

    一早,他才起床就看見餐桌上擺著燒餅油條和豆漿,兩套。剛好他的食量,一張紙條,寫著她需要運動,走路上班去。

    下班時,她主動請大家吃飯,吃完飯馬雅又提議去唱歌,等唱完歌走出KTV時已經接近半夜,柳云云在他車上睡著了。

    第一天是這樣,第二天早上她還是提早出門,下班說是想要去買點東西,不讓他陪,也不知道幾點回來的,等他在玄關發現她的鞋子時,她又提早睡了。

    她生活作息一向規律,連著兩天的異常就太明顯了。

    第三天,范柏青打算問清楚她到底怎麼了,特地調了鬧鐘,清晨五點就坐在客廳撐著酸澀的眼皮等她起床。

    六點,果然聽見她輕輕打開房門,作賊似地踮著腳尖到浴室梳洗,然後回房間換衣服,接著便打算出門。

    “這麼早去運動?”

    冬日昏暗的清晨,他坐在客廳裏突然說話,她愣住了,愣在踮著腳尖,躡手躡腳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倏地起身,走向她。

    她開始倒退,往房間門的方向。

    他在她開門前攔下她。

    “太明顯了。”他說,一手抵著牆面,擋住她離開的唯一方向。

    “什麼太明顯了?”她心虛地說,回避他的視線。

    “我記得以前做測驗時,我的智商有一百三十。”

    “好聰明喔……”

    “所以,需要我再說得更明白一點嗎?”他勾起她的下巴,低頭凝視她。

    “我沒做過測驗,搞不好我很笨。”她眼珠子一溜,就是不看他。

    “噗……”他沒見過她慌張的樣子,很好笑,不過,至少這樣的她“人性”多了。像個“平凡人。”

    至於為什麼他會覺得她不平凡,他也說不上來,可能是聰明如他也經常看不透她,所以覺得不平凡吧!

    “你還想躲我躲到什麼時候?”

    她不回答,因為他說的是事實,無從反駁。

    “我有話想跟你說。”

    “能不能不要聽?”

    “不行。”

    “不管人家想不想聽就硬把感覺塞給別人是不道德的行為。”她竟搗著耳朵,耍賴起來。

    “那麼……”他拉下她的手,促狹地問:“你其實猜到了我要跟你說什麼?”

    “知道,所以你不用真的說出來。”

    “我不信,不然你說,說我想說什麼。”她這麼慌張表示她其實是有感覺的?

    “反正我就是知道……我有超能力……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

    “超能力?”他大笑。“我怎麼不曉得原來你也很搞笑。”

    “是啊……我還有很多潛能沒發揮。她任由他取笑,只想快點脫身。“我有事先走了。”

    “等等……”他把她抓回來。“這點小伎倆就想唬弄我?”

    “公園裏的阿公阿嬤在等我一起去運動……”這兩天她都在公園跟著打太極。

    “我想他們不介意一天沒見到你。”他快笑死了,她那副恨不得能飛天遁天的落跑的模樣好可愛。“那麼答案呢?”

    “什麼答案?”

    “你猜到我心裏想跟你說的那件事的答案。”他在繞口令。

    “不行。”

    “為什麼不行?”

    “就是不行……天機不可洩漏。”

    “哈哈……”他又笑。“這句話我該學起來,滿好用的。”

    她緊張得半死,他卻老是把她的話當笑話聽。

    “我喜歡你。”無預警地,他說了。“男人對女人那種喜歡。”

    柳云云垂下雙手,完全拿這個男人沒轍,叫他別說他就偏偏要說。

    “你看,說了也不會怎麼樣嘛……”他頗得意自己的老奸巨滑。“我是認真的。”

    “過不久,你就會遭遇一連串的不幸。”她眯起眼嚇唬他。

    “哇!我好怕。”他環抱著胸,副驚嚇狀。

    “才怪。”她走到沙發坐下來,整個人無精打采。

    “別這樣嘛……”他坐到她身邊,討商量地蹭蹭她的肩膀。“為什麼說會遭遇不幸?難道你被詛咒了?”

    她嚅嚅嘴,欲言又止。

    “說嘛,一定有什麼原因你才會這麼說。”

    “我告訴你,但是你不准笑。”她看著他,對他很沒信心。

    “嗯。”他抿著嘴,但是才聽她這麼說,他就想笑了,憋得一臉怪異。

    “我命中註定感情不順,不適合婚姻。”她說。

    他一聽,立刻破功,大笑。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信,算了。”她不想說了,這個人喔,根本沒一刻是正經的。

    “我保證認真聽,保證不再笑了。”他舉手發誓。

    她再瞄他一眼,確定他嘴角沒有一點點往上勾的跡象,才開口說:“高中的時候,隔壁班有個男生每天寫一封情書給我……”

    “寫得很爛,被你退信對不對?”他插嘴。“說到情書,我敢打包票,沒有人寫得比我動人。”

    “重點不是這個——”連脾氣溫和的柳云云也想打人了。這個人的認真,認真不了三秒鐘。

    “好,好,我閉嘴。”他把自己的嘴搗住。

    “寫了快一個月,突然有一天,他就消失了,轉學了。”

    范柏青做了一個瞪大眼睛的表情,不過,緊閉著嘴沒說話。

    “大一的時候,我的直系學長天天到我住的地方站崗,沒多久他就被員警抓了,被當成偷內衣賊,在警局裏盤問了一個晚上,這件事差點害他連書都念不下去。”

    “大三,橄欖球隊隊長,公然宣佈要追我,結果隔一場比賽就摔斷了兩顆門牙,撞得鼻青臉腫,從校園偶像變成校園笑話……”

    “唔……”范柏青忍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口說話。

    “喜歡我的都很慘,這樣你還要追我?”她平靜地問。

    他還是緊閉著嘴,等她下“鬆口令”。

    “想說什麼就說吧……”看他的表情,連她都想笑了。

    “那我還是考慮一下好了。”他一副很怕死的模樣。

    “嗯……”正常的反應,柳云云並沒有因為他的退縮而失望,只是話都到這種地步,繼續住在這裏實在太尷尬了。“下班後,我會找房子儘快搬出去。”

    “開玩笑的啦!幹麼搬出去?”他實在不知道她腦袋怎麼轉的。“我怎麼可能因為那麼點小事就放棄。”

    柳云云搖頭。“你不懂……”

    “我懂!”他摟著她的肩。“我想,你高一那個隔壁班同學肯定是後來發現自己情書寫得太爛,又轉學回去念國三。大一那個學長,我連想都不用想,一定長得很猥瑣,光是出門就可以造成影響市容,被抓去警察局問話也是正常的。再說,哪個橄欖球的不摔斷個幾條腿,撞到腦震盪,跟你有什麼關係?”

    “才不是這樣……”她哭笑不得。“人家哪有長得很猥瑣……”

    “重點是,你拿那些嫩咖跟我比實在太不應該了。”

    “那是重點嗎?”柳云云很想直接昏倒。為什麼他的重點每次都跟她的不一樣?

    “云云啊……”他嚴肅地看著她。“雖然我答應過你不笑的,但是,你為這麼點小事不談戀愛,不結婚,簡直讓我……噗……佩服……”

    他笑了,不僅大笑,還笑到抱肚子,槌沙發,兩卻在空中猛蹬。“你怎麼會那麼可愛啊……”

    柳云云傻眼。這個男人真的很討人厭,跟小時候一樣白目,讓人又愛又恨。

    是說,為什麼一直讓她掛心的事,到了他嘴裏就真的像是烏龍一場。

    她到底是在為誰擔心啊?!乾脆就讓他拉肚子,摔斷腿,被雷劈好了。

    “好!我決定了!”他坐正來,雙手搭上她的肩。“現在我真的很認真喔,注意聽。”

    她才不想聽,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我要破除你的魔咒,我們來戀愛,熱熱鬧鬧地戀愛,敲鑼打鼓地戀愛,我這個人一向鐵齒,愈是不讓我做的事我就愈想做。”

    敲鑼打鼓?她滿頭疑問。

    “所以,測試的第一步,先讓我親一下。”

    他說完就往她粉嫩的紅唇輕啄了一下,速度之快,她根本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呆住了。

    “第二步,我們回去補眼吧……太早起床了,我好困……”他拉起她的手,帶往他的房間。

    柳云云直到他打開房讓門才猛然醒來,掙脫他的手。“誰要跟你一起補眼……”她羞紅了臉,奔回自己房間。

    范柏青倚著門框,眉眼唇邊溢滿笑意。

    她說了很多阻止他追求她的例子,不過,卻沒表示她不喜歡他喔!

    這個,才是真正的重點。

    范柏青果然是“敲鑼打鼓”地宣佈他喜歡柳云云,只差沒放鞭炮並上電臺廣播。

    “我,范柏青,從此時此刻起,要開始追求柳云云!”

    一上班,他就拿起起大聲公四處宣傳,不過,這個男人太常把“喜歡”啊,“愛”啊掛在嘴邊,聽到大家都麻痹了,當作耳邊風,風吹過就算了。

    “你喜歡人家,也要人家喜歡你才算數。”馬雅率先潑他一盆冷水。

    “有道理。”范柏青喜歡挑戰,不怕被質疑,立刻向後轉問柳云云。“告訴他們,我們是不是情投意合?”

    柳云云則十分鎮定地看著他,文風不動。

    她又不是他,臉皮超厚,這種事誰要承認啊!

    昨天被他偷親了一下,害得她整夜睡不好覺,今早又來這麼一顆震撅彈。幸好她心臟夠強,個性夠冷靜,從小就練就一身好武功,專門應付他的不按牌理出牌。

    見到柳云云面無表情,笑聲頓時響逼了整個辦公室。

    范柏青也跟著笑,逗逗她而已嘛,用膝蓋想也知道她不會承認,開開小玩笑,讓大家上班心情好一點,反正他被吐槽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讓大家開心就好。

    宣告完畢,沒人認真的把他的話當一回事,聊天的聊天,討論公事的討論公事。

    “現在,我們來玩大風吹,換位子。”他突然站起來宣佈。

    “換什麼位子?”馬雅好奇地問。

    “現在辦公桌排得這麼規矩太沒創意了,要亂才有特色,想坐窗邊就坐窗邊,想搞自閉的去面壁,要唯我獨尊的就自己畫個圓圈,占地為王,從現在開起,愛怎麼坐就怎麼坐。”

    “哈?”隋愛玲跟著范柏青這麼久了,依舊老是被他的突發奇想給弄傻眼。

    “我要跟愛玲做鄰居。”范柏青拔掉電話線和電源線,開始移動桌子。

    “我才不要!”隋愛玲趕緊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推著桌子跑。

    “哈,這好玩,那我每天都要換一個地方坐。”馬雅收拾她亂到不行的桌面,環顧四周,把其他AE叫過來。“你們就圍著我坐好了,我是女王。”

    就這樣,范柏青一聲令下,整個辦公室裏十幾張桌子開始搬風,笑聲不斷。

    只有柳云云維持在原來的地方。

    最後,范柏青的座位移到了柳云云的正前方,剛好可以面對著她,隋愛玲則遠遠地躲開他,在馬雅命令組員圍起的城堡週邊,找了個落腳處,整個辦公室呈現出一種趣味性的混亂。

    范柏青不喜歡人生過得太沉重,世上沒什麼非得怎麼樣不可的事,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是他的座右銘。不這樣,怎麼稱得上“創意大師”。

    “我想你一定不是那種一見鍾情的性格。所以,以後我們每天面對面,就會日久生情了。”他支著下巴對她猛笑。

    柳云云暗暗紅了臉,這是間什麼公司,都沒人管了,管事的帶頭鬧事。

    她低下頭避開他的注視,一顆心忍不住小小地顫抖了下。

    她愈來愈弄不清楚究竟是高興知道他喜歡她,還是希望他別鬧了,讓她平平靜靜的過日子。

    這個無賴也並非只會嬉皮笑臉,他工作時專注的、嚴肅的,是具魅力的,吸引人的。只不過,維持不了太久,很容易分心,一抬頭看見心儀的物件,又要暖昧挑逗一番,直到柳云云從冷靜到到招架不住,逃開他熾熱的眼神,然後他才心滿意足地回到工作中。

    他的惡劣行徑經常惹得馬雅和隋愛玲沖過來保護柳云云,幾個人很快就又抬起杠來,所以說,有范柏青在的地方,就停不了笑聲。

    沒人相信他是真的想追求柳云云,這都要怪他過去在廣告公司上班的惡名昭彰,男女關係複雜。隋愛玲總說,他平均每三個月換一個女朋友的真實內幕就是——他根本不想安定下來,女人一旦對他認真了,他就感覺脖子上被套上了項圈,失去自由,跑得比誰都快。

    有這麼些老是幫倒忙的同事在前面擋著,范柏青想在公司對柳云云“下手”,難度大大增加。

    不過,幸好他有先見之明,下班後,機會多得是。
第六章


    自從上次被范柏青偷親之後,柳云云表面上看不出動靜,事實上幾乎懸著一顆心,不知道范柏青什麼時候還會做出令人尷尬的事。他是瘋子,瘋子的行為是無法預期的。

    但是,幾個月過去,他對她在態度就跟過去沒什麼兩樣,下班後呦喝著一群人到處吃吃喝喝,哪里熱鬧往哪里鑽,加上公司業務愈來愈繁忙,主辦的活動也愈來愈多,忙尾牙,忙跨年,忙著新春後各家企業推出的新品宣傳,隨著氣溫逐漸升高,市場也日益活絡了起來。

    夏天又到了,轉眼間,“宙斯”成立即將屆滿一年,而他們的“同居生活”也已大半年了,相處時間就像家人般自在。

    他沒出現過逾矩的動作,頂多是出門時候牽她的手,看電視的時愛像懶骨頭靠在她身上,開心時候抱起她轉圈圈之類的,習慣了也就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難得沒有活動的假日,范柏青租了一堆DVD和柳云云賴在沙發上看影片。

    范柏青在電影院看過了所有周星馳的電影,單純是陪柳云云再看一次。不過,他的視線可不是在電視螢幕上,而是盯著她的笑臉,臉上也不自覺的帶著笑。

    原來,她看電影的表情比平常豐富多了,聚精會神,隨著劇情有悲有喜,居然還笑到東倒西歪。下次記得帶她去看恐怖片,嚇得她吱吱叫。

    柳云云突然轉頭看他,沒頭沒尾地說:“我不喜歡恐怖片。”然後,又掉頭回去看螢幕。

    “喝!”他嚇了好大一跳,這女人真的有超能力,會讀心術?!

    不可能,一定是他剛才不注意的時候把心裏想的說出口了。

    他拍拍胸口,說想嚇她,結果自己卻被嚇傻了。

    “晚餐想吃什麼?”范柏青肚子已經餓得咕嚕咕嚕叫了。

    柳云云佩服他話說個不停,嘴巴都不會酸的,而他佩服她,可以一片接一片,坐一整個下午都不覺得累。

    等了半晌都沒等柳云云的回答,他好悶,幼稚地嫉妒起周星馳,憑什麼他能抓住柳云云的所有注意力。好歹他范柏青也是以幽默風趣著稱,哪個女人不是被他逗得花枝亂顫,偏偏柳云云就是不捧場。

    “如果懶得出門,看冰箱裏什麼菜,弄個什錦大鍋菜,煮面好了。”得不到回應,他只好自問自答。

    “好。”她簡短地應了聲。

    “什麼你都好嘛……”范柏青滴咕著,前一句沒反應,這句就聽見了,分明是不想動腦,他說什麼她都好。

    他支著下巴,繼續欣賞她的表情,只是這樣他就很滿足了。想想,真是個沒出息的男人。

    說什麼戀愛高手,幾個月來,十八般武藝全搬出來了——牽她的小手過馬路,貼近著耳朵說悄悄話,做飯給她吃,逗她開心,帶她賞夜景,月黑風高時到海邊看海,眼巴巴地等她開竅,結果全然失效。

    感情不順的根本不是她,是他好嗎!

    原來,不是他沒行動,而是柳云云根本就是遲鈍少根筋,任何羅曼蒂克的安排,任何教人臉紅心跳的親密接觸,她的反應永遠都在狀況外,害得他想再更進一步都找不到適當時機。

    就像現在,明明旁邊沒有電燈泡,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是黏在一起了,他再稍微往前傾一點,就能親到她水嫩嫩的紅唇,怎麼她就沒有接收他發射過去的電流,那麼專心看周星馳做什麼……

    他陷入無窮無盡的哀怨中,一回神,發現柳云云用一種很“微妙”的表情緊盯著他。

    難不成……他剛剛心裏想,她“讀”到了?!也就是說,這是個好時機——

    “你不是肚子餓了?”她問。

    “嗯……”他差點跌下沙發,原來是他想太多……

    “那怎麼辦?”她又問。

    “猜拳,輸的人去煮。”他歎口氣,握起拳頭準備猜拳。

    她不動如山,只是張著美麗的眼眸直直望著他。

    “我去煮。”他放下手,認命地說。

    “好。”她微笑,按下播放鍵,繼續看電影。

    “你喔……”他揉揉她的頭髮。“真會選時間當機。”

    她耍賴、她撒嬌、不嘟嘴、不跺腳,更不會裝可愛用娃娃音,只會無聲地看著你,像在測試兩人是不是心有靈犀。然後,他就會忍不住想寵她,心甘情願為她做任何事。

    他是不是愛得太多,變傻了?

    不過,能讓她耍賴、撒嬌的男人,世上也就僅只他一個吧!想到這,他又不禁驕傲了起來。

    范柏青離開她柔軟的身體,拖著老牛的步伐走向廚房。

    待他走開後,柳云云悄悄地回頭,看范柏青忙著在廚房冰箱裏翻找食材,皺著眉頭跟紅蘿蔔對話,忍不住笑了。

    如果,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多好。

    無關情愛,不會分分合合,像兄妹,像家人一樣,不管遇到什事,家人的感情是永遠切不斷的,知道有人始終包容,接受你的一切,無論做什麼,都會感到安心,在她心裏,范柏青便是那個能夠讓她完全安心的人。

    她喜歡現在的生活,喜歡公司裏的同事,在“宙斯”沒有人覺得她孤僻難相處,或許因為公司基本上就是一群性格獨特的人組成的。她不必勉強自己面對複雜的人際關係,想說話就說話,回答出很怪異的答案,頂多也只是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沒有惡意,沒有心機,很自由,很輕鬆,就像范柏青的STYLE,也只有他才能經營出這樣的一間公司。

    “來嘍,來嘍——大鍋什錦面——”范柏青戴著隔熱手套,端出還滾著泡泡的陶鍋。

    “我去準備碗……喔……”柳云云想要起來,不料因為腳一直曲著,發麻了。

    “腳怎麼了?”范柏青坐到她身邊。

    “麻了。”

    “太舒服了,這是你賴著不去煮面的懲罰。”他握起她的腳,輕輕地按摩。

    “嗯……好麻……”

    “這個時候的反應應該不是噁心,而是要尖叫吧!”她的反應經常令人噴飯。

    柳云云低頭看著他修長的指尖輕揉著她的小腳肚,那樣地溫柔,一時間連心窩也麻了起來。

    “喂……”她喚他。“可以了,謝謝……”

    “不要連叫我也那麼懶,來叫聲柏青聽聽。”他像哄小孩似地哄她,仔細想想,她好像沒叫過他的名字。

    她沒理他,只想把腳步縮回來。“面快糊了,我要去拿碗。”

    “糊了再玩一次。”

    “什麼?”

    “沒事,碗我去拿。”她聽不懂他的笑話,悲……

    他拿了碗,盛好面,移到她面前,突然又來一個即興演出。

    “云云……”他握著她的雙手。

    “什麼事?”她見他一臉嚴肅,好好笑。

    “我們在一起也已經那麼久了……”

    “幹麼用那麼低沉的聲音說話?噗……”她忍不住笑了。

    “你也知道我對你是一心一意,自從我宣佈喜歡你之後……”他忍住想敲她腦袋的衝動,他難得用如此感性的聲音說話,她居然給他“噗哧”出來。

    “哈,哈……”她笑到不可抑止,“別鬧了啦!快點吃面,你不餓了?”

    范柏青頓時感覺有一群烏雅飛過。

    這個女人的反應真的是異于常人,平時他說笑話她不笑,他這麼正經地想來個情話綿綿,她居然給他笑到噴口水。

    “我們很久沒有愛的親親了……”他嘟起嘴。“來一個吧!”

    “哈哈——你的表情——哈哈,好好笑喔!我沒力了啦!連筷子都拿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一連看了三部周星馳的電影,所以她的笑點變低了,范柏青每說一句話,做一個表情都會引她發噱。

    他懂了,原來他要“正經”,她才會笑。

    天啊!范柏青狂抓自己的頭髮,再這樣下去,他們什麼時候才能修成正果啊——

    “云云……”范柏青叫正在核對業務請款單的柳云云

    “噗……”她一抬頭,見到了他緊抿的嘴唇就噗地笑出來。

    “云云,聽我說。”他真的有事要跟她說。

    “呵呵……”

    “我晚上跟同學有個聚會。”

    “嗯……我知道啊。”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變得好愛笑,生活像踩在雲端般飄浮著不真實。

    這真的不像她,她不是會笑得這麼控制不了的人。

    范柏青很高興自己能讓女朋友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只不過,他的女朋友並沒有身為他女朋友的自覺。

    “那晚上你就自己回家嘍。”范柏青朝她眨眨眼,放放電。

    “嗯。”她點個頭,柔軟的發絲如河水般輕輕地搖晃著。

    他忘情地凝視她好一會兒才歎口氣,白天晚上幾乎都跟柳云云黏在一起了,為什麼還有一種患相思的落寞感。

    肯定是“欲求不滿”啊!

    晚上,范柏青帶著滿臉欲求不滿的陰霾,和一群單身老同學泡夜店,聽現場演唱。男人聚在一起不是批評時局就是抱怨工作,直到看見美女走過話題才急轉直下開始聊女人。

    他待到最後送走已經語焉不詳,搖搖晃晃的老同學後,才獨自坐計程車回家,這時早已夜幕低垂,近三點了。

    打開大門,發現客廳燈亮著,柳云云還沒睡,縮在沙發上看電視。

    “你在等我?”他心中一陣感動,早知道就早點回來。

    “不是……”柳云云一個答案就打碎了他的癡心妄想。“作了一個夢,醒來就睡不著了。”

    他帶著微醺,跌坐進沙發,靠在她身上休息。

    “都是酒味……”她皺著鼻子。“要不要喝水?”

    “不用了,已經一肚子都是水,休息一下就好了。”他貪婪地吸取她發間散發而出的幽香,幸福。

    身體的接觸牽動著男女之間感情的變化,柳云云微微感到不自在,不過她沒有推開他,就讓他靠著、賴著。

    雖然總是淡淡的,但她仍有屬於她的渴望。

    她喜歡像這樣待在他身邊,在他需要溫暖,需要被照顧的時候始終站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守護他。

    也許,她對他的感情比她自己以為的還要深,還要濃。只是她不需要回應,不想驚動這恬淡的感覺,能這樣默默地在他身旁,已經很滿足。

    “你做了什麼夢?”他仰頭問她。

    “很可怕的夢,你聽了可能會怕。”

    “我天不怕,地不怕的,說說看,說出來就不怕了。”

    “我夢到隔壁的林小姐……”

    “咦?不是夢到我嗎?”

    “呵,夢你做什麼?”

    “然後呢?夢裏的林小姐怎麼了?”

    “她……死了……”

    “哇——”他坐起來,怪怪,沒事怎麼會作這種夢?“怎麼死的?”

    “就是有個穿著像送貨員的男人按她的門鈴,她打開門,然後就被拖進屋裏,雖然她一直掙扎,不過,最後還是被殺死了。”她微皺起眉,那個夢境令她不安。

    “你最近壓力很大?”他捧著她的臉,太可怕了,難怪她嚇得不敢睡。

    “還好啊……”

    “還是我不在你就睡不安穩?”

    “應該不是吧……”經范柏青這麼說,她認真想想,好像自從搬到這裏她就不曾作過奇奇怪怪的夢了。

    “一定是,家裏有個男在總是比較安心踏實,下次有聚會我還是帶你一起去好了。”

    “不用啦,你想在外面過夜也沒關係,我很習慣一個住的。”她不想麻煩他,更不想太依賴他。

    “明明就怕得不敢睡,還逞強。”他敲敲她的額頭。

    “我沒有怕,只是那個夢太逼真,而且林小姐被殺的那個房間只跟我的隔一道牆,我想去按她的門鈴看看她有沒有事,就有點擔心,然後就睡不著。”

    “你要是真的三更半夜去按人家門鈴會被罵神經病的。”他笑說,也為她的善良感動。“要是不敢一個人睡的話,晚上跟我一起睡。”

    “不要,這提議才可怕。”她瞪他一眼。

    “哈,你也有怕的啊!”他裝出一臉色相。

    不過,任他怎麼逼近,她卻閃也不閃,一副懶得理他的表情,反而是他心裏有鬼,心虛地不敢真的咬下去。

    沒出息。

    “好了,我要去睡了,你洗完澡也早點睡吧!”她合上書,起身回房間。

    范柏青回到家後,的確減輕了她的不安。

    范柏青呆呆地坐在原地,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再不想想辦法,搞不好哪個晚上真的會獸性大發,去偷襲她。

    隔天,柳云云一直感覺心神不安,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已經很久沒出現的偏頭痛毛病又痛了起來。

    下班時,范柏青正想約大家晚上開車到基隆吃海鮮,柳云云眼皮開始猛跳,太陽穴一陣一陣抽痛。
   “柏青……”她虛弱地叫他的名字。

    “咦?誰叫我?”范柏青左看右看。

    “柏青……”

    “云云?!”他喜出望外,這恐怕是他們認識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沖到她面前,暖昧地笑說:“你終於肯喊我柏青了。”

    “今晚,不要出門……”

    “怎麼了?你臉色不好。”他注意到她一直接著太陽穴。

    “我沒事,不過,改天再去吃海鮮好嗎?我們早點回家。”

    “當然好……”他很緊張。“要不要載你去看醫生?好像很痛苦。”

    “不用了,老毛病,回家睡一覺就好了。”

    “那你等一下,我跟大家說一聲。”

    因為柳云云身體不適,晚上的活動取消,范柏青早早載她回家。

    回到公寓,電梯才打開就聽見吵雜的人聲,一堆人圍在他們住處附近,交頭接耳地,不知討論些什麼。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范柏青發現房東太太居然也來了。

    “哎唷……”房東太太苦著一張臉,掩著嘴低聲地說:“住在你隔壁的林小姐死了……”

    “什麼?!”一瞬間,范柏青腦中閃過了柳云云昨晚作的那個夢。

    “員警先生,他們就是住在隔壁的房客……”房東太太將范柏青推向正在查詢左右鄰居的員警。

    員警問了范柏青一些問題——最近有沒有發現陌生人進出,了不瞭解林小姐的交友狀況,就在范柏青支支吾吾,猶豫著要不要將柳云云的那個夢說出來的時候,柳云云卻主動說了。

    這不是第一次,以前她在葬儀社工作的時候也曾遇過死者托夢,夢境很清楚,人物的臉孔也很清楚,就像希望透過她讓可以石沉大海的冤案真相大白。

    員警半信半疑地問完所以細節後,所有在場院的公寓住戶全部都用帶著驚惶及畏懼的眼神看著柳云云。

    她卻異常地冷靜,靜靜地打開住處大門,進屋之後才虛脫似的斜倒在沙發上。

    客廳的燈還未打開,屋裏黑漆漆一片,僅有落地窗外透著幾許冷冽的白光,范柏青呆呆地坐到她身邊,胸口像被什麼揪住一般緊得發慌。

    柳云云閉著眼沒有說話,心裏很清楚,她嚇倒他了。

    她是個怪胎,總是被奇奇怪怪的事纏上。

    原來,她以為今天的頭痛是范柏青將發生什麼事,她害怕著即將失去他,害怕身邊的人再一次地離開她,一直忍著的恐懼直到此刻才鬆開。

    “云云……”范柏青叫她的名字,聲音裏透露著顫抖。

    她張開眼,等著他說些什麼。

    “那個夢……就是林小姐被殺的時間,是幾點?”

    “我不確定,就晚上……”

    “嗯……”范柏青應了聲,兩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

    突然,他拉拉她的手。“借我抱一下……”

    “嗯?”她坐直身體,沒聽清楚。

    他二話不說,將她摟進懷裏,緊緊地,緊緊地,仿佛她就要像細沙從他指尖流走般用力。

    她感覺到他全身在發抖,是害怕隔壁發生的命案,還是怕她?

    兩人靜默了許久,他終於開口。

    “以後……你都不准離開我的視線……”

    范柏青腦中的畫面儘是昨晚,他讓她一個人在家裏。

    要是那個歹徒多走了兩步,按的是他們家的門鈴,開門的柳云云……當他三更半夜回到家,打開門,迎接他的是冰冷冷的柳云云……

    他使勁地閉起眼,甩掉腦中可怕的想像,再一次用力地抱緊她,重複地低喃著:“別讓我失去你,我不要失去你……”

    柳云云在他強有力的臂彎中深刻地感受到,范柏青對她的感情竟是如此濃烈,他害怕失去她的心情就如同她擔心他發生事故,他們牽掛著對方,心系著對方,儘管從不將這份情感表現出來。

    “我們儘快搬家吧!”范柏青突然堅定地說。

    “我沒關係的……”她以為他不要她面對左右鄰居的流言蜚語。

    “不行,這棟公寓的保全太混了,我們還是搬家,這裏也住夠久了。”

    “可是……我喜歡這裏……”這裏是她從父母離異後第一個感到安心的住所,她還想永永遠遠地住下來。

    “搬家的事我來處理,我保證我們的新家你也會喜歡的。”

    “好吧……”恍神間,柳云云想起了叔公的話——

    一生動盪,一生孤獨……

    或許,想待在這個男人身旁就是註定要動盪不休吧,不過,她知道,她將不再孤獨。

    那一夜他們相擁而眠,依賴著對方的體溫方能安心入睡,外頭吵嚷的人聲,驚駭的社會案件漸漸遠去,耳邊只剩彼此沉穩平緩的呼吸。
第七章


    范柏青和柳云云之間的感情稍稍地產生了變化,在眼神不經意地相遇時,在並肩行走時,在無時無刻追逐對方身影中,一種不需言語的愛情漸漸滋長。

    他不再心急的渴望她在愛情上給予回應,即使她還是那麼不解風情,不過,就算她一輩子都不開竅,他也不會放開她。

    他自願卸下自由的羽翼,待在她身邊守護她,即使飛翔,無論到哪里,他都要帶著她一起飛。

    她不再隱瞞對他的感覺,從封閉的感情世界勇敢往外踏出第一步,不管兩人日後是否將面臨分離,不管他們的緣分是深是淺,她只知道,這輩子他都將是她牽掛最深,倚賴最深,也愛得最深的男人。

    在擁她入懷的那一瞬間,他仿佛蛻去了浮華絢麗的外衣,回歸到最赤裸、最單純的心境,得到了天地間最美麗也最平實的永恆愛情。

    在被納入他懷裏的那一瞬間,她安心了,踏實了,溫暖的火光所圍著她,猶如嬰兒蜷臥在母親懷裏,耳邊是詳細和輕柔的呼吸聲,撫慰她孤單寂寞的心。

    世界是寂寞的、無聲的,但是,他們清楚的感受到了彼此之間產生的變化,而這變化是他們兩人的秘密,心照不宣的秘密。

    柳云云自然不是會到處張揚的個性,而范柏青則深怕公司裏那些八卦好事份子來胡攪蠻纏,儘管他本身就是公司最大的亂源。不過,他之所以能當他們的頭兒就是因為他比他們聰明得很多,這種事,當然不能給他們機會搞破壞。

    他呵護這份愛情的決心就如企鵝爸爸照顧未孵出的企鵝寶寶,佇立在再大的風雪中依然堅定不移。

    沒人看出他們的變化,范柏青在同事之間的印象依舊放蕩不羈,柳云云也還是所有人欲保護不受范柏青污染的沌潔小白花,日子一如往常緊湊熱鬧。

    “下個月我們就要放長假嘍!想到哪里玩?”全員工大會上,范柏青問道。

    “宙斯公關有限公司”成立即將屆滿一年,范柏青為犒賞辛苦一年,為公司勞心勞力的工作夥伴,開始著手計畫農曆七月的公司大假。

    “對厚——”馬雅猛然記起。“當初我們創立公司的時候,你說每年的農曆七月要舉辦員工旅遊,哇——來得正是時候,太棒了,我需要休息,我需要旅行!”

    “嘿嘿……”范柏青看來頗為得意。“想當初我還被你們兩個女人罵到臭頭,說什麼還沒開始賺錢就想著花錢,叫我敗家男……”

    這個福利是公司草創時范柏青就明確訂下的。

    在“公關”這個行業裏,大部分在慶祝,放假的日子就是他們最忙的時候,根本沒有固定的休假日,而農曆七月的活動比起其他月份來說相對是少的,他寧可少接案子也要讓公司員工有個完整的假期,除了休息,重要的是緩下腳步,別讓忙碌的生活盲目了人生的目標。

    “還有啊……忘了是誰說讓我這種人當老闆,公司肯定撐不了三個月,堅持負責人要掛云云的名字?”他繼續挖苦。“想不到我們快滿周歲了。”

    馬雅和隋愛玲互瞄一眼後搖頭,這個男人,雞腸雞肚,都快一年前事,記得那麼清楚幹麼。

    “是是是……總監英明,洞知先機,小女子我對您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又有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馬雅只要有得玩是不介意拍他幾句馬屁的。

    “鹿鼎記!”柳云云突然接話。

    “哈?!”所在地人都看向柳云云,張大了嘴。

    “這是‘鹿鼎記’裏面多隆說的話。”她以為大家沒聽清楚,特別解釋。

    “呃……”這下,這些人不只張大了嘴,連下巴都掉了,不一會兒,全笑彎了腰。“云云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這傢伙,周星馳的電影對白,她差不多都背起來了。”只有范柏青瞭解內幕,指向柳云云,為大家解惑。“一部片子看了十幾遍,還能在同一個地方鼓掌大笑,全世界大概也只她了。”

    “跟云云住在一起一定很好玩。”馬雅感興趣地說。

    柳云云平常安靜少話,所以每次出現異于常人的突發反應,總是讓大家笑翻天,這是她獨特的喜感。

    “少打她的主意,她是我的忠實房客,別想把她拐到你家。”范柏青立刻敏感地嗆聲。

    “她跟你住太危險了,誰不知道你的獨門武功是‘辣手催花,’我是女人,而且愛男人,怎麼說都比較安全。”馬雅撫著下巴,很有跟范柏青較勁的意味。

    “對厚……我們一直都忘了問。”隋愛玲這才像想起什麼,傾身問柳云云。“柏青沒有對你亂來吧?”

    “亂來?”柳云云思索什麼程度才算‘亂來’?親親?抱抱?還是假裝作惡夢,三更半夜硬要她陪他一起睡覺?

    “哈,哈,哈!”范柏青搶在她回答前大笑三聲。“用膝蓋想也知道,我什麼人?怎麼可能不亂來?”

    “那就是沒有。”馬雅很快作出結論。“他這個人,白的總是說成黑的,黑的說成白的,愛面子,虛張聲勢而已。”

    “嗯,那就好。”隋愛玲微微一笑。

    柳云云同情地看著范柏青,眼神中流露的意思是——好可憐。說話都沒人信,而且,聲名狼藉。

    范柏青收下她的同情,抹抹汗。說來也很悲慘,他的最佳防禦武器竟然是說真話反而沒人信。

    他不知道哪一輩子幹的是打家劫舍的勾當,搶光了馬雅和隋愛玲這兩個八卦組組長家裏的金銀財寶,一天到晚暗無天日吐他槽就算了,還見不得他過好日子。以前在廣告公司,每次讓她們逮到他虧新進來的年輕美眉,隔天,那個美眉肯定不是想甩他巴掌,就是想踹他‘弟弟’。

    現在,柳云云是大家的寶,要是讓她們知道了他老早就開始打她的主意了,公司不造反才怪。

    唉……范柏青哀怨地歎口氣。

    “員工旅遊……”柳云云不得不出聲提醒。這幾個人只要聚在一起,正經事大概談個三分種,然後就‘分心’了。

    “喔,對!”范柏青從自怨自艾醒來,又精神十足。“第一年的員工旅遊遊,我們來環島遊好不好?”

    “聽起來很不錯,打算用幾天時間環島?”馬雅發問。

    “少說也要玩半個月吧!我們要走與眾不同的路線,要瘋,要冒險,要刻苦耐勞,要讓這一趟旅行留下深刻印象……”范柏青眯著眼無限嚮往地說。

    “我來翻譯。”隋愛玲接著說:“也就是沒有計劃,車開到哪玩到哪。”

    “愛人——還是你瞭解我……”范柏青‘就感心’,大大抱住他的最佳搭檔。

    “呋……”馬雅大手一揮。“結論出來了,那就散會吧!”

    不知是范柏青在面試工作夥伴時專挑‘怪咖’,還是除了開國元老外的其他員工已經完全融入這裏的公司文化,如此草率‘計畫’的員工旅遊,竟然沒有一個感到納悶,全都興高采烈地私下討論這趟旅行要添購什麼行頭。

    柳云云最後離開會議桌,對這樣的會議結論不免想笑。

    這是范柏青獨枝一格的管理風格,而‘宙斯’就是他想要的,努力經營出來的,一個像大家庭的工作環境。

    晚上,范柏青坐客廳,備好紙筆,寫下這趟員工旅遊必玩的冒險遊戲。

    公關公司,最在行的就是搞活動,相信不只他,其他人肯定不會放過這個互整的大好機會。

    柳云云洗過澡,泡了茶,坐在他身旁,看他寫些什麼。

    “萬一我們亂開亂逛,剛好迷路,晚上只能露宿在墳場附近,農曆七月……嘿嘿,正好試膽量。”他賊兮兮地告訴柳云云。

    “我覺得你是打算專程去露宿墳場吧……”她見他眼睛發亮,腦子裏轉的就是整人的念頭。

    “有這麼明顯嗎?”他笑說。

    “我是看出來了。”

    “那是因為我們心有靈犀。”他張開手臂將她圈進懷裏,往她發間輕嗅。“好香……”

    當他正想往她臉頰偷親一個時,發現她早已閉起了眼,看來已經完全‘準備好了’,反倒令他十分驚訝。

    柳云云半晌沒感覺到動靜,緩緩睜開眼。見到他一臉錯愕,不禁微紅了臉。“你不要親親……”

    “是沒錯,可是你怎麼知道?”他思索著,這才想起過去幾次她不經意地說中了他心想的事。“難道真的是因為我們太相愛了,所以心靈相通?”

    他知道不是,因為他猜不到她的。

    “還是你真的有特異功能?能夠讀心?”她很早就告訴他,只是他一直沒認真相信這件事。

    “我不會讀心……”只是偶爾會感應到一些事,或許有那麼點神奇的第六感,卻從來不是刻意要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辦法控制這個能力。

    “哇……那我以後要是在外面偷吃,亂虧美眉,不就逃不過你的法眼了?”他根本不是擔心,而是興奮——他的女朋友有特異功能。

    “我才不管你。”這種事,她寧可不知道。

    柳云云一直沒去細想兩人的關係,一切順其自然;她不要綁住他,但也不再抗拒自己的感情,若是有一天,知道他愛上了別人,她會自己離開的。

    “這麼放心我?”他自己解讀成‘放心’,好樂,捧起她的臉,胡亂親一把。

    她縮著,笑著,躲著,但最後還是被牢牢地壓在他身下。

    他嬉鬧的眼神陡然間變得深情,大拇指輕輕地婆娑她細緻的肌膚,雙眸深情地凝視著她。“愛你喔……”

    然而,他太認真,太溫柔的表情反而令她發笑。

    “噗……”

    “喂,正經一點。”這句話是他說的。

    “明明是你在搞笑。”她笑著抗議。

    “這個時候眼睛差不多要閉起來了。”他完全沒在搞笑。

    “喔……”她應一聲,乖乖地閉上眼,唇角卻洩漏了笑意。

    他俯身,將唇覆上她的,像品嘗珍果般小心翼翼,一口一口地淺啄,像捨不得遺漏任何一處柔軟,一點一點地吸吮。

    輕輕地,挑開她的唇瓣,探出舌尖,纏繞著她的。

    今晚,他恐怕是克制不了了。

    離開她的唇,他啞聲地問:“考考你,我現在在想什麼。”

    “不知道……”她臉好紅,身體好燙。

    最近幾次,他吻她的時候,都像有一塊重石壓著她的胸口,害她無法呼吸,他明明沒有用力,可是她卻顫抖著,他明明牢牢的抱著她,她的身體卻軟軟地直往下溜。

    “那我就直接揭開謎底喔……”他的額貼著她的,用迷惑人心的低沉嗓音說。

    “可不可以不要知道?”她莫名地緊張了起來,一顆心揪得好緊。

    “不然……我再提個提示,一個童話故事。”他抱起她,走往臥室。

    “還是不知道……”她將臉埋進他勁窩,渾身熱燙了起來。

    “最後一個提示——”他親吻她的發。“大野狼與小紅帽。”

    最後,她才明白,原來這個童話故事是“限制級”的……

    把客戶通通忘掉,把工作丟一邊,把最招搖性感的衣服塞進行李箱裏,把最震耳欲聾的音樂CD放進汽車音響裏,把一袋袋讓人直冒口水的好零嘴全都掏出來,快樂的假期就展開了。

    范柏青一行人,三輛休旅車,由臺北出發繞過臺灣最頂端往東部開去。

    三台車上配備無線對講機,這是活動總監杜駿奇的得意之作,用來做三輛車之間的聯繫。誰知這群八卦女居然完全誤解,抓著對講機不放,隔空大聊特聊,為此,平常被嫌太大男人的他,還難得地得到幾句感謝。

    不過,當他拿出自備的專屬隨身音響跟耳機,以免聽到有損聽力太污染心靈的‘噪音’。那幾句難得的感謝就在這之後,變成圍剿。

    女人真的很現實……

    三輛車裏,最安靜的還是柳云云。不過,范柏青可以從她臉上看出好的心情。

    “很開心?”他駕著車問坐在副駕駛副座的柳云云。

    “嗯。”她給他一個好甜的微笑。雖然念書的時候也參加過幾次旅行,但從沒像這次這麼期待。

    只因為身邊都是她信賴的朋友,平常經常劍拔弩張,吵得面紅耳赤,但在緊要關頭卻絕對是讓人最放心的朋友。

    見她開心,他的心情就莫名地跟著飛揚。

    她頭上戴著他送她的捧球帽,穿著輕鬆的休閒服,臉蛋被擋風玻璃外的陽光曬得紅通通,就如一顆紅透,香噴噴的蘋果,害得他好想咬一口。

    情不自禁地,他伸出右手,悄悄地握住她的小手。

    “喂,喂!分開,分開!”他才剛‘下手’,就被坐在後座的馬雅和隋愛玲發現。“別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毛手毛腳的。”

    “你們不是在聊天?”范柏青幹幹地笑。

    “聊天是用嘴巴,眼睛又沒瞎。”隋愛玲保護柳云云保護得緊,只要范柏青一天沒改邪歸正,改掉他愛虧美眉,愛亂放電的壞毛病,她就不能眼睜睜地看他去招惹柳云云。

    “沒事的話睛睛閉目養神,眼睛張那麼大幹麼?”范柏青滿心怨恨地說。

    “我就是眼力超好,才能看清你邪惡的心靈。”隋愛玲立刻回嘴。

    “造反了,造反了,我是總監耶!”范柏青抬出他的大官身分。

    “不好意思,我們剛好也是經理級的,沒比你小。”馬雅加入隋愛玲陣營。

    柳云云最愛聽他們抬杠,低頭偷笑著。

    “還笑?你也幫我說幾句,你是老闆娘,你最大。”

    “這事不歸我管,你當初說我只要管帳就行了。”柳云云顯然也站在女人這邊。

    “哈,哈,哈!”馬雅大笑。“我們一車四人剛好叫‘三娘教子’,你別想翻身了。”

    “#$@%&……”范柏青頂上立刻冒出一堆圈圈叉叉,開始想著,到墳場的路到底要怎麼走?

    一行人往東方向行駛,看到路邊聚集著一群人的就停下來湊熱鬧,發現新奇的店就趕緊用無線對講機呼叫另外兩輛車,下車東逛逛,西摸摸,和店家聊聊天,問附近有什麼‘內行人’才知道的好玩去處。

    這群人好奇心太濃厚,玩心太重,幾度走走停停,行進速度十分緩慢,晚上才抵達宜蘭。

    旅行的首日通常體力都處在最好的狀態,第一個晚上他們鬧到接近清晨才在路邊隨便停著,補個眠,吃過早餐就又繼續上路。

    不久,車上就頻頻傳染‘呵欠屯’,打呵欠的聲音一個接一個,但又不能真的睡著,誰不顧江湖道義睡昏過去的話,要接受被駕駛彈耳朵的懲罰。

    於是眾人決定,到蓮花之後補足了睡眠再繼續沖。

    當他們抵達花蓮,從隋愛玲預先搜集的資料裏找了間民宿住進去,睡到東倒西歪時,柳云云悄悄地叫醒范柏青。

    “怎麼了?”他推開杜駿奇跨在他肚皮上的大腿,揉揉眼睛問。

    “我想去看看我叔公。”

    “對厚,你叔公就住在花蓮。”他坐起身來。“我載你去。”

    “沒關係,你繼續睡,我搭計程車去,只是怕你們醒來找我,跟你說一聲。”

    “你想,我會放心你一個人去嗎?”他略帶責怪地說。“我說過,不准你離開我的視線的。”

    “嗯。”她微微地笑了。

    “記得在哪里嗎?”他問。

    “我有地址……”

    “OK,那就沒問題了。”他桌上拿起車鑰匙,牽著她的手,走出民宿。

    車程約二十分種,憑著范柏青優越的方向感,和過去全省玩透透的經驗累積,輕易地找到柳云云叔公的家。

    車子停在叔公家門前時,一群老人正坐在前庭樹蔭下下棋。

    “叔公……”柳云云走進前庭,輕聲地喚著叔公。

    柳晉山聽見聲音抬起頭,雖然已經多年未見卻一下子就認出孫侄。“云云啊……”

    柳家是個大家族,開枝散葉,不過大多仍住在北部。只是,柳晉山自年輕時就愛雲遊四海,年紀大了,才攜家帶眷到花蓮定居,親戚間也不常聯絡了。

    “叔公。”看見叔公身體仍硬朗,而且居然還認得她,柳云云不覺漾出笑容。

    柳晉山站起來,瞥見柳云云身後的范柏青,先是打量一番,就在范柏青準備開口自我介紹前搶先出聲:“你,過來幫我把這盤棋贏了。”

    說完,拉起柳云云的手走到一邊,仔仔細細地看她,記得最後一次見面時她還是讀國小的小女娃,如今已長成標緻的姑娘家了。

    “你父親……”柳晉山本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只是慈祥地拍拍她的肩膀。“辛苦你了。”

    他不僅記得她,也明白這些年,她可能過得比一般女孩子都要來得辛苦。一句話,濃縮了這位老人家對她的心疼。

    這一刻,她微紅了眼眶。

    對於父母離異,母親再婚仍無法得到真正幸福。父親那麼早離開人間這些事,柳云云一直帶有罪惡感,認為就是因為自己命硬,所以害得所有人都不快樂。

    “別想太多,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運。雖說叔公過去幫很多人看過命盤,但是最後還是會叮嚀對一句話——這一輩子要怎麼過,靠的是自己。”

    “嗯。”柳云云點了點頭。

    “交男朋友了啊?”柳晉山問道,轉身看了看在樹下幫他下棋的范柏青。

    “我也不知道……”柳云云跟著叔公的視線望去,為難地欲言又止。

    “有個人在身邊作伴,總是好的。”他點點頭,轉而注視柳云云的眉眼。

    “可是我……”她想問些什麼卻不知從何問起。

    “想要叔公幫你合八字?”柳晉山笑問,悄悄算了一下她今年的年紀。

    “不是——”她急忙解釋。“我知道我不能結婚。”

    她是怕自己和范柏青走得這樣近,不知會不會耽誤他,會不會害了他。

    柳晉山用著疑惑的表情看著她。“誰說你不能結婚?”

    “咦……”她一下子愣住,難道不是這樣嗎?

    “你去讓人算命了?”

    “呃……算是……”事實上,她如何從叔公那裏聽來自己的命運這件事,叔公並不知情,而她也無法解釋。

    “對方怎麼說?”柳晉山最氣的就是社會上那些明掛著算命招牌的,根本多是江湖術士,學了個一年半載的命理學就大搖大擺的開鋪賺錢,一點道德都沒有,以至於聽見柳云云胡亂去算命,口氣並不大好。

    “就,就夫妻宮無主星,感情易遭不順,還有與父母緣分較薄之類的……”她說得吞吞吐吐,因為聽出來叔公……冒火了。

    “然後呢?還說了什麼?”

    “就只有這樣……”她只知道這些。

    “亂七八糟!”柳晉山甩了甩他的唐裝袖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難道還有更槽的?”

    “不說了。”柳晉山這個脾氣這是這樣怪,要他多說幾句話,得看他心情。他心情好,不讓他說他也硬要說,反之,捧著白花花的銀兩來求他算命,他若看不順眼,二話不說就趕人。

    “叔公……”能夠嚇到柳云云的事情真的不多,但此時她卻完全被柳晉山的嚴肅表情給嚇呆了。

    “我只告訴你,這傢伙——”他指指范柏青。“心性不定,桃花重,是個將才,不過守不住財,談談戀愛還可以。”

    “喔。”柳云云再度心驚,叔公什麼時候連面相也這麼神准了。

    他又瞄了范柏青一眼。“其他的,我三年後會告訴你。”

    “咦?”還有這樣的?

    “就這樣。”

    柳晉山走回樹下,范柏青正好贏了,舉手歡呼。

    “叔公,我幫您贏了棋。”

    “懂不懂什麼叫敬老尊賢啊?老人家你也贏。”柳晉山把范柏青趕起來。

    “呃?”范柏青被罵得莫名奇妙。

    “叔公……”柳云云走近他們。

    “好了,好了……你們回去吧,路上開車小心。”

    就這樣,范柏青與柳云云悶悶地離開了。

    “你叔公怎麼了?”范柏青倒沒生氣,只是納悶。

    “我……好像惹他生氣了?”柳云云歎口氣。

    “那我們更不應該走,要逗到他老人家開心啊,不然心裏擱著一個結,多不舒服?”他打算掉頭回去。

    “沒有用的……”她將從其他長輩那裏聽來的有關叔公的脾氣告訴范柏青。

    “這要啊?”范柏青笑了笑。“那就沒事了,這種個性的人,氣來得快,消得也快,別擔心。”

    “真的?”

    “真的,要是你看過我以前在廣告公司的脾氣你就知道了,三天兩頭就有客戶被我罵得像龜孫子。”

    “哈?”

    “稱得上大師的通常就是這副臭脾氣。”他得意地挑挑眉,根本是在誇獎他自己。

    “嗯……”不知怎的,聽完范柏青的話,柳云云舒開了眉心,安心多了。

    接下來,還是要開開心心地繼結她第一次的環島旅行。
第八章


    很快,三年時間過去了。

    ‘宙斯’的辦公室還是那樣吵雜,像傳統市場。儘管公司規模愈來愈大,承接的案子動轍上百萬,客戶階層大多是國內五百大知名企業及政府單位,壓力及忙碌可想而知。不過,苦中作樂,忙裏偷閒是他們的拿手絕活,再怎麼累,快樂最重要。

    這期間,同事有人尋到了真命天子,有人結婚生子,洞房不知鬧幾回,但彼此間的感情卻愈來愈濃稠,他們是一同打拚,一同流汗,擁有革命情感的夥伴。除了家庭,再也沒比這些每天生活在一起的同事更值得珍惜的。

    范柏青也依舊風流倜儻,依舊不安於室;三年內搬了四次家,不過,柳云云始終是他永遠不變的頭號房客。

    因為工作關係,有時范柏青必須在發生影響企業形象的負面新聞時,以發言人身份出面面對媒體,平息風波,出眾的外貌,吸引不少職場雜誌前來做專訪,漸漸地累積出人氣,不少女企業家暗送秋波,桃花仍然茂盛得教人眼紅。

    他和柳云云之間到底有沒有什麼發展,兩人除了是同事外還有什麼特殊關係,這件事始終撲朔迷離,也是‘宙斯’裏百年不變的八卦話題之一。只不過大家見他桃花不斷,一副來者不拒的好色樣,柳云云也總是一派事不關己的淡然,要說‘有鬼’,實在也拿不出確切的證據來。

    殊不知這全是范柏青的‘障眼法’,就是要讓大家想破頭,猜不透,這種諜對諜的動腦遊戲,是他的最愛。

    於是……大家就繼續流傳著‘不負責任八卦’。反正,真相只有一個,總有一個天會永落石出的。

    下班時間,不少人不還泡在公司閒聊,馬雅將椅子滑到范柏青身旁,從他辦公桌最下層抽屜裏挖找開心果,指著遠處的杜駿奇。

    “你猜,他們兩個上床了沒?”

    杜駿奇是‘宙斯’裏遭眾女子唾棄的超大男人,不時被詛咒活該一輩子光棍。最近居然走了狗屎運,交了女朋友,而這個女朋友還是跌破所人有眼鏡,瀕臨絕種,公司裏最應該受保護的花藝設計師——乖乖女古應薇。

    這一對榮登‘宙斯頭條八卦’,每個人都在猜測,到處都有人下注,要嘛賭多久分手,要嘛賭杜駿奇何時被甩,就是沒有看好他們。

    “還沒。”范柏青剝出一堆開心果核,先遞給坐他隔壁辦公桌的柳云云,再剝給自己吃的。

    無論在哪里,范柏青第一個照顧的,隨身攜帶的,一定是柳云云。

    “駿奇到底是不是GAY啊?都交往三個月了,他還真忍得住。”馬雅也認為還沒。

    “有可能啊,他那種線條分明的muscle是同志的最愛。”范柏青不負責任地胡言亂語。

    “真的假的,他跟你說過?”不遠處的隋愛玲耳尖地聽到八卦,椅子也滑了過來。

    “搞不好是真的,你想,這之前那麼多袒胸露背的美女向他示好,他不是都沒興趣嗎?我們家小薇薇慘了。”馬雅當然知道范柏青是胡謅的,不過,騙騙隋愛玲當娛樂。

    這間公司之所以能夠每天都充滿樂趣,主要就是因為有范柏青這個什麼話題都能哈啦的哈啦天王,跟看起來精明實際上超容易上當的隋愛玲。

    “不會吧!云云不是還挺看好他們的?”隋愛玲果然當真的了。

    “你看好他們?”范柏青轉頭問柳云云。

    “很配啊。”柳云云微微一笑。

    “云云說配那就配,她有特異功能。”范柏青繼續吃開心果。

    “云云,那你算算他們兩個什麼時候會偷吃禁果?”馬雅一直覺得柳云云雖然低調不多話,可是擁有一開口就能立刻抓住別人注意力魅力,公司裏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信服她。

    “我可沒那麼大本事。”柳云云好笑地看這幾個皇帝不急反被急死的太監,嫌工作不夠忙,一天到晚想惹是生非。

    而范柏青就是那個最狡猾的太監總管,因為‘造孽太多’,所以他們的感情才必須保密到家,就怕這些人逮到機會惡整他。

    柳云云絕對配合,因為她太清楚這群人腦袋裏轉的整人點子有多‘創意’。

    “不如,再來下注,我賭今晚。”范柏青‘喀啦喀啦’地嚼著果子,一副胸有成竹。

    “今晚不可能,太快了,我賭公司放大假的時候。”馬雅不以為然。

    “我想,以應薇的保守性格,搞不好要守身如玉到結婚。”隋愛玲搖頭,認真思考。

    “好!”說到打賭,范柏青精神就來了。“我作東,接受下注,一注一千,云云,你賭多久?”

    “半年好了。”柳云云這幾年被污染的結果,就是偶爾會忍不住‘同流合污’。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說今晚,又在想什麼?”隋愛玲瞅范柏青一眼,這個男人的腦袋准在轉些壞念頭。

    范柏青笑而不答,看了眼柳云云,她回給他一個淺笑。這個男人愛玩,愛鬧的個性,她是完全放生吃草。

    這也是為什麼范柏青之麼多年來,始終深愛著她。

    她給他完全自由的空間,對他絕對信任,不起疑,不吃醋,不會故意出些難題考驗他的真心,基本上,黏人的是他,不是她。

    他站起來聲呦喝。“喂!等等一起到‘晝夜’喝酒,晚上沒事的出個聲,我讓龍一幫我們喬位子。”

    ‘晝夜’是馬雅男朋友單龍一開的店,也是近來他們最愛泡的一間音樂PUB,下班後沒事就往那裏跑,喝點不酒,聽聽保證一流准的音樂。

    范柏青登高一呼,立刻得到廣大迴響,這些人,沒有不愛湊熱鬧的。

    一行人進到‘晝夜’之後,整間店幾乎就成了他們的天下。

    范柏青特地為杜駿奇和古應薇空出兩個緊鄰的位置,接下來就要進行謎底大揭曉。

    “應薇。”范柏青一臉正經。

    “有!”乖巧的古應薇像小學生被老師點到名,立刻坐直。

    “你跟駿奇現在進展如何?”

    “噗……”聽見范柏青居然這麼‘單刀直入’,馬雅和隋愛玲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聲。

    這時,只見古應薇一臉木然,不知如何回答。

    “到幾壘啦?”范柏青貼近她耳邊,掩著口問,卻是每個人都聽見了。

   “喂……”柳云云笑著推推范柏青。“別這樣欺負她。”

    古應薇太單純,怎麼看得出范柏青的玩笑,搞不好就真的老實交代了。

    “既然你不方便回答,那我們就訪問男主角吧!”范柏青將手邊的筷子當麥克風,‘嘟’到杜駿奇面前。

    這個才是他的目標,剛剛逗逗古應薇只是想逼杜駿奇跳出來保護女主角,沒想到杜駿奇居然這麼沉得住氣。

    “我要回答可以……”

    杜駿奇很大男人,不喜歡在人前談論感情這種私事,也就是這樣才會讓八卦日漸橫生。

    所有人見杜駿奇今晚如此大方,瞪大了眼,期待著他的答案。

    “你先告訴我你和云云進展到幾壘了?”杜駿奇勾到唇角,反將范柏青一軍。

    同樣是男人,尤其杜駿奇現在身邊有了想要保護的女人之後,對范柏青和柳云云之間的互動就得敏感許多。

    雖然公司裏每個同事的感情都超好,沒什麼好懷疑的,但是他們兩個人之間那種不需言語,只用眼神交流的默契,怎麼看怎麼有鬼,尤其范柏青對柳云云不著痕跡的照顧,可以說是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

    “這個好!”馬雅拍手。“這也是千古懸案啊!”

    范柏青是笑了笑,然後大手一攬,親密地將柳云云摟進臂彎裏。“生米大概煮了八分熟了,肯定比你們進展快。”

    “真的假的?”隋愛玲和馬雅異口同聲問。

    她們一直覺得范柏青和柳云云之間很暖昧,可是這麼多年也就只是這樣,反而比較像兄妹,沒想到他們進展到只差‘臨門一腳’?!

    大突破啊!

    幾個人同時將視線調向柳云云。

    柳云云人在范柏青懷裏但完全八風吹不動,靜靜地喝她的可樂,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波瀾,既沒承認也不否認。

    因為四周這一雙雙雷達似的盯著她的眼睛,分明就等著好戲開鑼,大鬧全場。

    “吹牛!”隋愛玲不信地擺擺手。“這個男人的話,聽聽就算了,不用當真。”

    所有人一致同意隋愛玲的結論,轉個頭又看向杜駿奇。

    范柏青被吐槽之後也只能心酸地笑笑,他也很想早點把煮到全熟啊——

    他頂頂柳云云的肩膀,悄聲問她:“我們什麼時候……嗯?”

    “別想。”她瞟他一眼,低低地笑了。

    “我就知道……”這句‘暗語’,是范柏青的痛啊!

    結果,今晚的打賭不僅沒得到答案還玩過頭,不小心把乖乖女古應薇灌醉了,而杜駿奇那個大男人是不准古應薇喝酒的。

    “我要閃人了,明天公司見。”范柏青這個卒仔,擔心身家性命受威脅,抓了柳云云就溜。

    回到住處後,柳云云不僅不擔心他還落井下石。“聽說駿奇以前練空手道的……”

    “沒關係,我以前練田徑的。”他大笑。

    “這倒是,沒人跑得比你快。”她也笑了,這個男人,怎麼能每天變出那麼多花樣,笑得她嘴都酸了。

    “云云……”范柏青突然站到她面前,委屈地說:“你看,今天大家都笑我……”

    “不要。”他話還沒說完,她就先回答了。

    “唉……”范柏青歎口氣,自己走到門邊,在白板上再畫下兩筆失敗記錄——今晚兩次求婚都失敗。

    眼見白板上寫了不下五、六個‘正’字,這種記錄,是他唯一不想拿出去炫耀的事。

    這三年來,不管浪漫的,搞笑的,逼迫的,撒嬌的,裝神弄鬼的,迅雷不及掩耳的,半騙半哄的……各式各樣的求婚他都試遍了,這個女人怎麼那麼沒創意,同樣的答案可以給二、三十次?

    眼看著公司的同事一個個找到生命中的伴侶,這表示‘宙斯’所在地風水好,有利姻緣,但怎麼他的姻緣就總是差了那麼‘臨門一腳’。

    沒有人知道,江湖上流傳的‘無花不催’的范柏青,其實光一個女人就搞了三、四年還沒搞定。

    雖然他們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只是他明白柳云云對她父母未能白頭偕老,對自己沒能在成長的過程中感受家庭的溫暖有些遺憾,他想給她一個‘家’,一個名正言順的家,有感情超好的父母,有可愛活潑的孩子,而且會一直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她是他這輩子唯一一個讓他想安定下來的女人,他是她到目前為止,而且很自信也是未來幾十年唯一的一個男人,他愛她,她愛他,為什麼她就是不肯嫁給他?

    他總是夢想著有一天……

    他摟著柳云云的肩膀,站在‘宙斯’大門口,燦爛的陽光在他們背後形成一道耀眼的光圈,他先大笑三聲,召集所有員工,鄭重宣佈——“我們結婚了!”

    接著一定會丟來一堆‘神經病、‘早點回去睡覺’、‘別作白日夢’、‘鬼才信你’之類的訕笑。然後,他們就亮出閃亮亮的結婚戒指,掏出結婚證書,再秀出一本本蜜月旅行的恩愛照片。此刻,如魔術師變法一樣,四周飛起白色鴿群。天空下灑下七彩紙片,普天同慶。

    那群原來還鐵齒的損友頓時掉下巴的掉下巴、凸眼睛的凸眼睛、跌倒的跌倒、打賭賭輸的付錢……本世紀最長時間紀錄的整人遊戲終於結束,他們被他騙了整整四年——

    “哇哈哈——”他幻想著,插著腰狂笑起來。

    “我先去洗澡了。”柳云云不小心看見了他的‘夢想’,只能說這個人,有病。

    “呃……”范柏青被推回現實,苦苦哀求。“你就嫁給我嘛,我們也該生幾個小孩來玩了。”

    “你想要孩子?”她有些意外。

    “當然,難道我看起來不像個愛小孩的爸爸?”

    “不像,像是會整死小孩的壞心爸爸。”她將他推出浴室。

    “這也是啦!”他轉個身又擠進浴室。“我們倆生的孩子,一定超可愛,集美貌與才華於一身……”

    “喔。”他想用可愛小孩動搖她的心,她卻依然不為所動。

    “你不喜歡小孩子?”

    “也不是……”她表情有些不自然。

    “既然喜歡小孩,那就早點嫁給我啊,反正你也只能跟我生。”

    “我要洗澡了……”她擋在門口,逼得他只能後退。

    “考慮一下嘿,要的話,我隨時蓄勢待發,傳好等你喔!”他在浴室門外喊著。

    門內的柳云云坐浴缸旁,第一次認真地考慮起她和范柏青的將來。

    范柏青的話,佔據柳云云的思緒。

    夜晚,她翻來覆去,無法成眠。腦子裏想的全是‘范柏青想要孩子’的這件事,想著她是不是絆住了他尋找終於伴侶的機會。

    她的確害怕婚姻,害怕最後失敗收場,更害怕孩子在父母失敗的婚姻中成了最無辜的受害者。她曾經經歷過,沒有能力選擇,沒有能力為父母做些什麼,無助寂寞地度過了她成長的歲月。

    她一直以為范柏青愛玩,定不下來,所以那些求婚也多半是鬧著玩的,沒想到他已經有了想要孩子的念頭。

    他們今天都三十一歲了,他的家人可能給他壓力,畢竟他是獨子,范媽媽又是十分傳統的婦女,也許早早就跟他提過這件事,只是他一直都沒讓她知道。

    他那些玩笑式的,千奇百怪的求婚方式,就是不想她承受這份壓力?

    願意嫁給他的婦人何其多,要是他身邊的女人不是她,或許他早早就結婚生子,讓范媽媽抱孫子享福了。

    她睡不著覺,令人窒息的凝滯空氣包圍著她,胸口盤旋不去的是深深的罪惡感;因為貪戀兩人相處的美好感覺,不知不覺拖延至今,她還拿不定主意,還不確定自己任由兩人的感情順其自然發展是對是錯……

    理智與情感拉扯著她,對未來的期待與過去灰暗的經歷在腦中抗衡;兩人的世界很單純,很快樂。現在的生活也絕對稱得上幸福。但為什麼那麼多的快樂和幸福,卻仍驅不散她心頭隱隱的擔憂?

    她相信范柏青是愛她的,而他也是最好的,但對於自己是不是最適合他的,能否帶給他一輩子幸福卻不那麼確切。

    她凝視范柏青熟睡的臉,久久不敢閉上眼,仿佛預感到這樣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翌日,一個跟平常沒有兩樣的清晨,范柏青賴床也卷著她不讓她起床,兩人在床上滾來滾去,嬉鬧好一陣子他才真正張開眼,清醒過來。

    “早安……”他微笑地望著她。“昨晚睡得好嗎?”

    “不好。”她說。“晚上我要睡自己的房間,你睡相太差。”

    “不行,你回你房間睡,就換我睡不好。”

    “我有黑眼圈了。”

    “沒關係,就算像熊貓我一樣愛你。”

    “只顧自己睡飽這樣哪叫愛我?”她笑著說。

    “不然……”他想了想。“晚上我們都睡你房間。”

    “那還不是一樣……”她槌他。

    “不行就是不行……”他抱緊她。“你不在我旁邊我睡不著,會作惡夢。”

    “那你以前一個人住的時候都怎麼睡的?”她故意挑他的語病。

    “到別人家睡。”他扮鬼臉,對自己過去的風流史連掩飾都懶,反正是過去的事,她也不會因此而無理取鬧。

    “就是說有人在旁邊就好了。”

    “哎喲?”他感到新奇,坐起來仔細打量她。“我怎麼好像很難得在家裏聞得醋味?”

    “我才沒有吃醋,我只是根據邏輯判斷,做出結論。”

    “這句話好像通常是馬雅的臺詞。”

    “不跟你說了,我要去做早餐。”她溜下床,逃出房間。

    范柏青盥洗完來到廚房,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他坐下先灌一大口果汁,咬下烤得酥脆的蒜香麵包,發覺對面的柳云云呆呆地盯著他看。

    “我今天早上有特別帥嗎?”他撥撥額前的發。

    柳云云這才意識到自己在發愣,低下頭吃早餐。

    嚼了兩口,她吞吞吐吐地開口問道:“范媽媽有沒有念著想抱孫子了?”

    “我媽?”他笑。“我媽只擔心我還沒結婚就給她孫子抱。”

    “那她希望你早點結婚嗎?”

    “還好,沒聽她念過。”

    “嗯……”不是這個原因,她稍稍松了一口氣。

    “咦?”他懷疑地看著她。

    “怎麼了?”

    “擔心我媽介紹女朋友給我?”他笑得好暖味。

    “怎麼可以……”

    “也對,我老媽很清楚我的行情。”

    柳云云受不了地睇他一眼,這個男人,哪來的那麼多自信?

    “還是我媽逼我結婚你就肯嫁給我了?早說嘛!晚上我就叫未來的婆婆來提親。”

    “才不是,千萬不要!”她心急,沒發現他只是開開玩笑。

    “你今天早上怪怪的喔……”他斂起笑意。“在擔心什麼嗎?”

    “沒有。”她讓自己冷靜下來。

  范柏青沒有看穿人心的能力,他只是因為深愛她、關心她,所以才能細心地察覺到她心情的變化。
  
  所以……離開他才變成一件如此難以下定決心的事。
第九章
 
 
  “全員集合、全員集合——”難得公司裏所有同事都在,范柏青拿起大聲公,大聲放送。
  
  “發生什麼大事?你想嫁人了?”杜駿奇懶得動,遠遠地跟范柏青打屁。他倒是不用大聲公,所有人都聽見了,引起一陣大笑。
  
  天氣越來越炎熱,夏天一年比一年還難熬,杜駿奇帶領的活動組經常在大太陽下工作,回到公司能脫就脫,常常脫到只剩一件汗衫,成群佔據冷氣機出風口,若不是發生危害生命的事,能不動就不動。
  
  “是啊,老早在等你了,你又不肯……”范柏青知道杜駿奇最恨男人打他主意,故意娘娘的用蓮花指指他。
  
  “信不信我扁你!”果然,杜駿奇立刻發火。
  
  這幾天他火氣特別大,不只是天氣太熱的緣故,另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他惹女朋友生氣了,而且全公司的人都將箭頭指向他,他受了冤屈還有口難言。
  
  “超級好康的啦!快點過來集合。”范柏青拍拍手。
  
  當員工三三兩兩朝他靠近後,他先是賊賊地笑,故弄玄虛一番。
  
  偏偏這些人沒什麼耐心,等了半晌見他連屁也沒放一個,又開始聊起天來。
  
  “好!注意聽嘍……”他自己敲鑼弄音效,“今年的員工旅行,我們去——‘布、拉、格’!耶!鏘鏘鏘!”
  
  “是哦——”所有人瞪大眼睛,“快要放假了!喔耶!”
  
  “布拉格耶……”
  
  “嘿嘿,就跟你們說是好康的嘛!”范柏青好得意,創立這間公司最開心的事,就是把賺來的大把大把鈔票拿來大肆揮霍一番,與大家同樂。
  
  這消息一宣佈,辦公室裏像炸鍋了般,處處沸騰,只差手牽手轉著范柏青跳舞了。
  
  站在范柏青身後的柳云云數數手指,猛然記起了她和叔公的那個約定。
  
  “柏青……”她拉拉他的衣袖。
  
  “怎麼了?”他還在接受眾人歡呼,回頭看她。
  
  “後天,我想去一趟花蓮。”
  
  “去看叔公?”
  
  “嗯。”
  
  “好。”
  
  “我自己去。”
  
  “為什麼?我們一起去啊。”
  
  “這次我想自己一個人去。”埋在心頭的那些疑慮,開始令她對未來越來越感到不安。
  
  “我也想去,人家很久沒見到叔公,我好想他。”
  
  “你跟我叔公根本不熟。”她被他打敗,這樣也能掰,才見過一次面,講了兩句話。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們一見如故,是忘年之交。”
  
  “我去一趟,當天就回來。”
  
  “不要,我也要去……”
  
  儘管范柏青一直‘盧’柳云云,不讓她一個人出門,但是她還在星期天一早就偷偷溜出門,獨自搭火車到花蓮了。
  
  只是,她沒料到叔公都一把年紀了,居然還是很愛‘趴趴走’,前一天晚上就到台東都蘭找老朋友,家人說他只要出遠門,通常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柳云云只能等,儘管花蓮好山好水,她卻無心欣賞。
  
  范柏青打電話給她,知道她打算在花蓮過夜,想搭飛機過去陪她,不過她拒絕了。
  
  “等叔公回來,我問幾件事就立刻回去,你別過來了,公司還忙著。”
  
  “你比公司重要。”
  
  “我就住在叔公家裏,不會有事的啦!”他很黏她,她倒也從來不覺得煩,這是他的愛,讓她感覺安心的愛。
  
  “那你從花蓮回來的時候要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幾點到,我到車站接你。”
  
  “嗯。”
  
  “記得喔,有什麼事立刻打電話給我。”
  
  “嗯。”
  
  范柏青再三叮嚀,才結束通話。
  
  柳云云除了不嫁給他之外,很少堅持什麼事,不知怎的,平常只有靈感沒什麼第六感的范柏青,心頭倏地飄過一片烏雲,猜不透她到底想問叔公什麼。
  
  是不是去請教叔公他們兩人適不適合結婚?
  
  萬一叔公老番顛,明明天作之合卻被他說成困難重重,她會不會信以為真,就一輩子不嫁給他了。
  
  他當然認為命運是操控在自己手中,不過,柳云云的生長環境特殊,又經歷過許多一般人不可能經歷的事,不問清楚會覺得不安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知道只要事情關係到柳云云,他就很容易大驚小怪——她是成年了人了,而且又是住在親威家,根本沒有什麼好不放心的。也虧她一直沒有抱怨,要是有誰對他像他對她這樣看管得密不透風,他早就抓狂了。
  
  或許是因為她的感情總是表現得太淡,像風,看不見、握不住,仿佛隨時可能無聲無息地離開他,其實感到不安的,是他。
  
  這些年來她總是靜靜地陪伴他的精力充沛,包容他的玩心、好奇心,可是他卻無從得知她是不是喜歡這樣的生活,每次問她,她也只是輕輕地點頭,淡淡地微笑。
  
  所以……他感覺沒把握,會不會她其實是很無奈,因為個性上的被動,被他的纏功纏到沒轍,只好包容。
  
  隨著一次次求婚失敗,表面上他一笑置之,卻不能說完全沒有挫折感,只是復原能力比一般人強一點,少了多愁善感的細胞,轉個身就又生龍活虎。
  
  唯一自我安慰的方法就是,既然她怕被纏而未來日子還長,總有一天,她會被他問到受不了,想說乾脆答應嫁給他算了,哈哈!
  
  唉……
  
  范柏青又笑又歎氣,柳云云只不過一晚不在他身邊,他都快瘋了。
  
  范柏青忍耐了一個晚上,又等了兩天,柳云云還在花蓮,不確定什麼時候才回來。
  
  他坐在客廳,沒等到她的電話哪里也不想去,所有約會通通推掉,眉頭像被回紋針夾住,舒展不開來。
  
  突然,他聽見開門聲,沖到玄關,果然,柳云云沒通知他就自己搭車回家。
  
  見到幾天不見的柳云云,他激動地將她拉進懷裏,“十年了,你竟然狠心地一離開就是十年……”
  
  “咦?”柳云云心算,不是才三天?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她笑了笑,他也不是今天才這麼誇張。
  
  “有沒有吃飯?”他問。
  
  “在叔公家吃完晚飯才回來的。”
  
  “嗯。”他仔細地看她,看她的眉,看她的眼,看她的唇,想從中讀見她的心情。
  
  失敗,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異常,應該說,他讀得出來才有鬼。
  
  “跟你說一個笑話。”他帶她進客廳,有些掩飾緊張的先開口說話取得主控權,“今天駿奇做了一件笑破大家肚皮的事。”
  
  柳云云微笑著聽他說。
  
  “他惹應薇生氣後,你猜他如何讓應薇原諒他?”
  
  “猜不到。”
  
  “他準備了一篇演講稿,寫得超爛,哈、哈——”他還沒說完自己就先捧腹大笑,“他還很得意他的文情並茂之作,一開頭竟然是‘親愛的應薇,我愛你。’我咧,他一念出來,我們全都笑翻了。”
  
  “是嗎?他終於肯說了?”
  
  “沒錯,要他這麼一個大老粗說這種甜言蜜語真是為難他啊,重點是,要我們的命啊,雞皮疙瘩掉滿地,不過,總算圓滿大結局。”
  
  “嗯。”她很高興兩人終於和好了。
  
  他笑話說完了,因為心裏有牽掛,所以其實沒有很好笑,然後就緊張地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范柏青嘴巴上調侃杜駿奇,不過卻是佩服他的。至少,杜駿奇比起現在的他有勇氣多了。
  
  他連她為什麼去花蓮,回來之後有沒有什麼要跟他說的都不敢問。
  
  親愛的云云,我愛你,千萬別嚇我啊……
  
  他只敢在心裏念著,很沒創意地抄襲杜駿奇的‘演講稿’。
  
  嫁給我吧,在我這越來越沒自信的第三十次未婚,答應我吧!
  
  “我先去洗個澡。”柳云云突然站起來。
  
  “咦?你沒聽見嗎?”他正在求婚啊,用心電感應。
  
  “聽見什麼?”
  
  “我剛剛在心裏跟你說的話。”
  
  “說什麼?”
  
  “就是不能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呵,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想講什麼?”她忍不住笑。
  
  “你不是能聽見我心裏說的話?”
  
  “並不是什麼都聽得見,要真是這樣,豈不是要被你吵死了。”
  
  “什麼?我很吵嗎?”他摟住她,不讓她走。
  
  “是很吵啊。”她笑著縮進他懷裏。
  
  嫁給我、嫁給我、嫁給我……他抱緊她,心裏默念著,努力催眠她。
  
  “你只要說‘好’,我就讓你去洗澡。”他決定用耍賴的。
  
  “好。”
  
  “你說好的喔!你已經答應了,不能反悔哦!”他奸計得逞,連忙拍板定案。
  
  “好,我答應你。”她笑著說,“我可以去洗澡了嗎?”
  
  他放開她,跟著她後面走進她房間,看她拿換洗的衣服,賊笑地問:“你知道你剛才答應了什麼嗎?”
  
  柳云云在進到浴室之後,轉身回答他說:“答應你的求婚啊!”
  
  說完,她就把門關上了,留下門外一臉呆樣的范柏青。
  
  咦?咦?咦?他冒出滿天問號,她知道她剛才答應了他的求婚?
  
  咦?咦?咦?問號還是不停地從他腦袋裏蹦出來。那她就是真的答應了,不是被他蒙混過去的?
  
  咦?咦?咦?他狂抓自己的頭髮,為什麼這次她答應了,而且答應得那麼爽快?
  
  原來心電感覺這麼有用?還是杜駿奇那句矬到讓人噴飯的開場白奏效了?
  
  “啊咧?”他看向浴室門,這個女人,都要嫁人了,居然還給他那麼平靜的地走進去洗澡?
  
  他都快樂瘋了。
  
  “喔喔喔喔!耶耶耶耶!”他跳起來,亂沒節奏一把地開始繞著客廳沙發跳起非洲舞。
  
  阿母——我成功了,我終於成功了!
  
  浴室裏的柳云云聽見門外的‘暴動’,噗哧一笑。
  
  這是她難得的頑皮,捉弄他來的。不過,聽著他興奮到不行的鬼吼鬼叫,她也忍不住腳底發癢,輕輕地在浴缸地板,跟著打拍子。
  
  她答應嫁給了,終於不再猶豫了。
  
  這幾天待在花蓮等待叔公歸來的心情真是度日如年。
  
  她想知道叔公三年前沒說完的那些話究竟是什麼,想問問他,她該不該答應范柏青的求婚,若他們真的結婚了,能不能白頭到老。
  
  等了兩個晚上也睜著眼翻了兩個晚上,原本還平靜的心漸漸急躁了起來,想要一個答案卻不知何時才能等到結果,揪緊了她的神經。
  
  在床上輾轉反側間,她仿佛明白了范柏青每一次向她求婚未果時的心情了:他們相愛,卻不知道能不能走到最後,儘管她每一次都明確地拒絕他,但是她沒有給過任何理由。她讓他懸著一顆心,而他卻待她始終如一。
  
  想著他的好,想著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心頭那個想要答應他的念頭越來越強烈,甚至強烈到不管叔公給她的答案是肯定還是否定,她都想嫁給他。
  
  第三天,叔公在朋友家吃過午飯才回來,見到柳云云似乎並不意外。
  
  “那小子沒跟你來?”叔公見到她,第一句問起的竟是范柏青,足見他給叔公印象多深刻。
  
  “男朋友還是同一個吧?”叔公看起來心情超好,故意不問柳云云的來意,說起俏皮話來了。
  
  “還是同一個……”柳云云尷尬地回說。她對叔公的瞭解都是來自其他長輩,其實也不多,只是突然間感覺到叔公的個性根本就跟范柏青一樣啊
  
  白目!
  
  “上次你們走後,隔沒幾個小時他又跑回來找我。”
  
  “是嗎?”這件事她從沒聽范柏青提起。
  
  “他沒告訴你?”
  
  “沒有,他跟你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就是來拍馬屁,要我別生你的氣。”柳晉山說這些話的時候嘴角不覺勾起笑,“每年三節都沒忘記寄禮品過來巴結我,算是巴結得很貫徹始終啊!”
  
  “嗯……”柳云云聽不出叔公究竟是誇獎還是挖苦范柏青,不過心裏一陣感動。
  
  這的確很像范柏青會做的事,看起來不怎麼可靠,可是總是為身邊的人著想,很細心,不著痕跡地照顧著大家。
  
  “找我什麼事?”這時,柳晉山才正經地問她。
  
  她搖頭,笑了笑,“沒事,只是來看看叔公。”
  
  她想,她已經不需要別人給她答案了。
  
  “嗯,那等等陪叔公去釣魚。”
  
  “好。”
  
  柳晉山就是要他們再等三年,等范柏青的心性定下來,多點時間接受磨練,等柳云云拋開過去家庭的影響,看清楚自己的心,等她今年流年紅鸞入命宮,當所有條件都趨於成熟,其他的,夫妻只要齊心齊力,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難題。
  
  柳云云陪叔公釣魚的時候,看著一望無際的海洋,心中原存的焦慮就如隨著岸邊褪去的浪花一卷而空,只剩舒坦。

    以前她年紀小,不夠承受,沒有足夠的智慧去面對成長過程中遇到的挫折,現在她的身邊有了范柏青,因為有他,她感覺到自己似乎平生了許多勇氣,不想再逃避了,她應該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柳云云答應了范柏青的求婚,他終於等到了給同時一個大大Surprise的機會,原本應該是歡天喜地的事,只是他沒料到,光是他老媽那關就教他累得半死。
    “你拜訪過云云的母親了沒?她知道你們要結婚了?”

    “什麼似乎過去提親?提親前要不要先見個面?”

    “知不知道她母親希望手多少聘金?訂婚要六禮還是十二禮?”

    “媽……”他皺起眉頭,一副要昏倒狀。

    “我就知道你們年輕人不懂這些,這個都要先知道個大概,總不能我跟你爸去提親的時候他們還一頭霧水,叫我們怎麼談?”

     范媽媽做過幾次媒人,對婚禮的細節特別清楚。

    “人家女兒也是辛辛苦苦拉拔打的,當然要先瞭解他們的意思,這叫尊重。你啊,就是什麼都隨便,連結婚也想隨便?”

    “媽,我都還沒說話……”

    “我懷胎十月生的,你什麼德行我會不知道,看你那個表情,你是不是以為結婚就是辦個幾桌雙方親友吃吃喝喝就算結完了?”

    “當然不是……”不是這麼無趣。
   
    他開始懷疑要是說出他想要的結婚方式--在萬聖節那天,來個各國惡魔,鬼怪COSPLAY,裝扮不夠驚人的不准入場,而新郎呢,當然就是搶新娘的撒日--老媽會立刻當場口吐白沫。

    “還有啊,提親之後我要拿云云的生辰去幫你們合八字,挑個好日子。”

    “八字?!這個就免了吧……”

    “怎麼可以免?!你們年輕人做事就是@#$%……”

    范柏青才說一句,他老媽立刻炮聲隆隆,轟得他差點‘失聰’。

    回家的途中他在車上打電話給柳云云,把他母親的話簡略重複一遍,末了抱怨著:“我們都還沒結婚,我就已經想落跑了。”

    結果,電話的另一邊沉默許久都沒有出聲,他才驚覺說錯話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開玩笑的,要落跑當然也是拉著你一起跑。”他趕緊解釋。

    “聽起來是很複雜……”柳云云掛心著‘合八字’這件事。
   
    “是啊,不然,我們真的落跑好了,找個沒什麼人的小島,偷偷結婚,回來再通知……啊……”

    范柏青的話沒說完,柳云云卻聽見碰撞聲,她驚叫著:“柏青,柏青——你怎麼了?撞到什麼了嗎?”

    但是,電話裏再也沒出現范柏青的聲音了,斷訊了。

    她趕緊重新撥打她的手機,卻轉到語音信箱……

    不死心地,她一通接一通,不斷在心中乞求——

    柏青……快接電話,求求你……告訴我你沒事,求求你……

    然而,像是再也聽不見她的呼喚,范柏青的電話始終沒有撥通。

    柳云云雙腿一軟,跌落地面,整個腦袋一片空白。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但她回過神來時,發現早已淚流滿面。

    她後悔了,後悔答應范柏青的求婚,後悔將他拖進這灰暗的人生,後悔曾大言不慚地認為自己已經長大,有足夠勇氣面對人生的種種挫折,不再選擇逃避,可是,她依舊只能呆坐在這裏,望著毫無動靜的電話,任恐懼占滿思緒……

    她想起該將電話掛回話機,才那麼一起身,雙腿立刻麻得想鑽心一般,忍不住又縮回地上。

    現在怎麼辦?

    她改到哪里找他?

    她的心很亂,思緒更亂,腦中閃過許多畫面,閃過各種想法,打她抓不住,就像漂浮在茫茫大海中,找不到方向。

    勉強撐著木櫃,緩緩地站起來,才將電話掛上,鈴聲立刻響起。

    嘟……嘟……嘟……

    她反射伸出手,又乍然停在半空中,看著沒有顯示號碼的電話螢幕,她的心臟跳得幾乎要衝破她的胸口。

    恐懼如鬼魅纏住她,持續響著,像轟隆雷聲,刺痛她的耳膜。

    最後,她左手抓著右手,停不住顫抖,用力抓起話筒。

    “云云,我現在在醫院急診室……”

    “哪間醫院……”她渾身發抖,聽見很像是自己的聲音,抖得不成句。

    是范柏青打來的電話,但他後面說了什麼,她其實已經聽不清楚,只知道他在醫院。

    在急診室……

    柳云云失神地抓起大門鑰匙,跌跌撞撞地搭電梯到一樓,招來計程車。

    如果范柏青遭遇什麼不測,這輩子,她都不會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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