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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
發表於 2008-12-4 0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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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罕見的颱風名叫納莉,氣象局第一次發佈海上颱風警報的時間,
是2001年9月8日深夜23時50分。
然後在9月10日上午9時,解除了海上颱風警報。
但納莉並未遠去,在台灣東北方海面打轉了幾天後,突然調頭,
朝西南方直撲台灣。
9月16日晚上21時40分,在台灣東北角,
台北縣三貂角至宜蘭縣頭城一帶,登陸。
當天是星期天,但老闆卻要求我們這組工作群要加班。
納莉颱風尚未登陸台灣前,雨已經下得不可開交。
「小柯,我到基隆河堤防去看看。」
傍晚六點多,疏洪道似乎在辦公室坐不住,起身跟我說。
『這時候去?有點危險吧。』
「雨下成這樣,我擔心基隆河水位會暴漲。我還是去看看好了。」
『我陪你去吧。』
「我會小心的。」疏洪道拿起雨衣:「有什麼狀況,我再通知你。」
因為擔心疏洪道,所以過了平常的下班時間,我仍然留在公司等電話。
整個辦公室只剩下我一個人。
晚上八點左右,我在辦公室接到疏洪道的電話。
「小柯,基隆河水位已經超過警戒線了。」
疏洪道那端的聲音,還夾雜著猛烈的雨聲,和斷斷續續的風聲。
『你在哪裡?』我很緊張:『不要待在堤防邊,快回家!』
「你放心,我待會就回去。只是如果雨再這麼下的話,恐怕會……」
『會怎樣?』
「恐怕再幾個小時後,洪水就會越過堤防,流進台北市。」
疏洪道的聲音雖然冷靜,卻掩不住驚慌。
掛上電話,我連公事包也沒提,坐上計程車,直奔回家。
看了看錶,已經八點45分了,比我平常到家的時間晚了45分鐘。
雖然陽台上的燈是亮的,但我尚未脫去鞋襪,就先探頭往客廳。
葉梅桂不在。
『葉梅桂…』等了幾秒後,沒有回應。我再叫了聲:『葉梅桂!』
小皮懶洋洋地朝我走過來,我蹲下身摸摸牠的頭:
『小皮,你姐姐呢?』
牠一臉愕然,應該是聽不懂。
『小皮,Where is your sister?』我改用英文,再問一次。
小皮歪著頭,吐出舌頭。
我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我竟然忘了狗是聽不懂人話的。
我立刻轉身出門,坐電梯下樓。
推開樓下大門時,雨聲像是放鞭炮一樣,劈里啪啦。
我又拍了一下腦袋,因為我把雨傘隨手擱在陽台上了。
只好再坐電梯上樓,開門拿了傘,又衝下樓。
我先找葉梅桂的機車,發現它還停在附近,可見她沒騎機車出門。
所以人應該不會走太遠。
我先往巷口走去,但問題是,這裡的「巷口」有好幾個。
到底她是朝哪個方向呢?
我受過專業的邏輯訓練,所以會先冷靜,然後開始思考。
颱風天的雨夜,出門的原因?而且這個原因並不需要騎機車出遠門。
嗯,最大的可能,是走路去買東西。
好,假設她去買東西,會買什麼呢?
有什麼東西是馬上就得買而且不能拖延?
沒錯,一定是晚餐,或者是為了颱風天而準備的食物。
我找了所有的便利商店,和賣餐點的店與攤販,沒有發現。
這沒關係,因為找尋的過程中常會有不可抗拒的因素。
就像電影或小說情節中,男女主角常會莫名其妙地錯過一樣。
例如男主角在第一月台慌張地找尋;而女主角在第二月台無助地等待。
當男主角遍尋不著時,便匆忙往第二月台跑去;
而女主角等得心焦,卻決定走向第一月台。
只不過他們一個走天橋、一個走地下道,所以還是碰不著。
然後男主角應該會聲嘶力竭地大叫女主角的名字,但火車快進站了,
車站開始廣播的聲音淹沒了男主角的呼喊聲,所以女主角沒有聽到。
於是男主角低頭喘氣;女主角掩面嘆息。
當他們同時抬起頭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準備往另一個月台找尋時,
視線正要接觸之前的一剎那,火車剛好進站,遮住了他們的視線。
所以我再找一遍,只不過這次的順序和上次相反,但仍然沒有發現。
嗯,沒關係,這應該是那種天橋與地下道形式的錯過。
我決定先回去,因為她可能已經買完東西回家了。
我放鬆腳步,慢慢走回七C。
陽台的燈亮著,小皮趴在地上睡覺,但葉梅桂還是不在。
我坐在沙發上,閉上眼睛,試著冷靜以便思考。
如果推翻掉她去買食物的最大假設,那麼第二個可能的假設是?
對了,應該是去租漫畫或小說。
也許她是那種喜歡在颱風天躲在被窩裡看書的人,我小時候也是如此。
睜開眼睛,葉梅桂習慣坐的沙發空著,而陽台外的風雨聲卻愈來愈大。
突然響起一陣雷,我整個人幾乎快從沙發上跳起來。
『傻瓜!租小說隨便挑幾本就好,幹嘛挑那麼久。』
我不禁罵了出口。
為了避免呼喊聲被廣播聲淹沒或是視線剛好被火車遮住的錯過,
我在茶几上留了一張字條,她只要坐在沙發上就可以看到。
字條上叫她打電話給我,然後留下我的手機號碼。
本來想再加上:小皮在我手上,不要報警,馬上帶兩萬塊來這些話,
但我實在沒心情開玩笑。
抓起傘,直奔這附近唯二的兩家租書店。
第一家租書店的人很少,我冒雨用力推開店門時,發出很大的聲響。
開門的聲音和從我身上滴落的水珠,吸引店內所有人的詫異眼光。
我只好硬著頭皮問店員小姐:
『請問剛剛有沒有一個女孩來租書?』
「什麼樣的女孩?」店員小姐離開電腦螢幕,反問我。
『就是……』
我突然詞窮,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葉梅桂的外表?
我甚至不知道她穿什麼樣的衣服。
『身高大概165公分,身材不算胖但也不瘦。黑色頭髮,頭髮不長
也不短。沒戴眼鏡,臉看起來酷酷的,但其實心地很好……』
我想了一下,試著形容葉梅桂的模樣。
「這樣說好了…」店員小姐體貼地說:「你告訴我,她長得漂亮嗎?」
『嗯。她是漂亮的。』
「跟我比起來,如何?」
『天差地遠。』
「誰是天?誰是地?」
『她是天,妳是地。』
「我沒看到!」店員小姐把視線轉回電腦螢幕,開始裝死不理我。
我馬上又趕到第二家租書店,店員也是個小姐。
這次我先把身上的水甩乾,然後輕輕推門進去。
我很有禮貌地重複剛剛的問題,並再次描述葉梅桂的外表。
「她看起來多大?」店員小姐正在整理書櫃上的書,轉頭問我。
『大概二十幾歲吧,看起來很年輕。』
「那不就和我差不多年紀?」
『不,她年輕多了。妳看起來起碼三十幾。』
「我沒看到!」店員小姐用力把書插進書櫃裡,不再理我。
走出第二家租書店,路上已有幾處積水。
這代表市內的排水系統已開始超過負荷,無法迅速排除雨水。
但雨還是持續下著,不僅沒有停止的跡象,而且愈下愈大。
想到疏洪道說過的話,我不禁慌亂了起來。
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電池還有電,收訊也正常,所以她應該還沒回去。
葉梅桂到底在哪裡呢?
不行,我要冷靜,我的邏輯思考一定有不縝密、不周到的地方,
我要做Debug的工作。
除了買食物和租小說外,她還會走出家門做什麼呢?
看了看錶,十點多了,她不會無聊到去逛街吧?
這不可能,一來她沒這個習慣;二來商店大多已打烊。
更何況現在還是風雨交加的颱風天。
啊!她可能同時買食物和租小說,一前一後,所以花的時間較久。
想到這裡,我又重新找了每一家賣食物的商店,和租書店。
還是沒有她的身影。
那兩家租書店的店員小姐,在我第二次進門時,還給了我白眼。
我已經無法靜下心來思考,只是不斷看著手機,留意它是否響起。
利用公共電話撥了通電話給自己,手機響了,表示我的手機沒問題。
其實我寧願發現是手機壞了,這樣就有她已回家卻聯絡不到我的可能。
難道她在走路時,不小心讓雨天視線不好、煞車又不靈的車子撞倒?
然後被送到醫院的急診室?
她可能還會用最後一口氣告訴醫生:
「請轉告柯志宏,他其實是一個很帥的男生。還有,我愛……」
我不能胡思亂想,這是英文老歌“Tell Laura I Love Her”的歌詞,
絕不會發生在葉梅桂身上。
她也不是這種人,不是這種會昧著良心說我帥的人,即使是快嚥氣時。
行人愈來愈少,商家一間間打烊,路上愈來愈暗。
原本在巷內活躍的那幾隻野狗,也因為大雨而不知道躲在何處。
這世界只剩下白茫茫的雨,和震耳欲聾的雨聲。
朦朧間,我彷彿看到大學時代跳土風舞的廣場,
還有那個躲在暗處的身影。
而廣場上的音樂正響亮地播放,漸漸蓋住了雨聲。
我就這樣佇立了良久,想回去,又怕回去。
因為如果回去時看不到葉梅桂,該怎麼辦?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道走了多久,等我醒來時,已到了捷運站。
原來我依著平常的習慣,左拐右彎,來到這裡。
沒有天橋與地下道的錯過,也沒有車站廣播聲淹沒我的呼喊,
更沒有剛好駛進車站的火車遮住我的視線。
我終於看到了葉梅桂。
葉梅桂站在騎樓下,手中拿著收好的傘,臉朝著捷運站出口處。
雖然我只看到她的右臉,但我敢拿我一年的薪水跟你賭,她是葉梅桂。
因為有些人你看了一輩子還是會對他的臉陌生;
但有些人你即使只是驚鴻一瞥,也絕不會認錯。
我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影像,那是學姐第一次拉我走入圓圈時,
白色燈光映照下的,學姐的右臉。
我記得,那時候廣場上正要播放「田納西華爾滋」這首歌。
田納西華爾滋的旋律只在我腦海裡播放了幾秒,立刻被風雨聲打斷。
『葉梅桂。』我叫了聲。
她顯然沒聽見,沒有絲毫反應。
我走進騎樓內,收了傘,再叫了聲:『葉梅桂。』
她身體似乎震了一下,轉過身面對著我,滿臉疑惑。
是葉梅桂沒錯,可惜你沒跟我打賭。
『妳怎麼在這裡?』我問她。
「你從哪裡冒出來的?」她問我。
『不要待在外面,先回去再說。』我撐起傘,跟她招招手。
葉梅桂點點頭,也撐起傘。
我看了看錶,已經是11點了,黑暗的路上幾乎看不到半個人影。
風勢很強,雨傘隨時會脫手而飛出。
我走在她前面,頻頻回過頭,好像她會突然不見一樣。
終於回到樓下,收了傘,用鑰匙打開門。
大樓內一片光亮,我呼出一口氣,宛如重生。
然後我瞥見她的手裡除了拿著一把傘外,沒其他東西。
我按了一次「△」,等電梯下樓。
在等待電梯開門的空檔,我按捺不住好奇心:
『這種鬼天氣,妳到底出門做什麼呢?』
葉梅桂抬頭看著電梯門上的那一排數字,沒有說話。
『妳既沒買食物,也沒租小說,難道只是出來看風景?』
我愈想愈疑惑:『颱風天的風景真有那麼好看嗎?』
她聽完後,轉頭瞪了我一眼。
而她的臉,好像剛經歷了一場風雪。
電梯門開了,但她並沒有走進去的意思,只是瞪著我。
我被她的眼神與滿臉的冰霜凍僵,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電梯門關上。
勉強伸出手指,我又按了一次「△」,電梯門再度開啟。
『上……上樓吧。』我說。
葉梅桂收回視線,快步進了電梯,然後將電梯門關上。
在我還沒進電梯之前。
我呆呆地看著電梯慢慢往上,停在「7」的位置。
然後我再按一次「△」,把電梯叫下來。
等我到七樓,出了電梯,打開門,進了七C。
陽台上的燈已經關掉,連客廳也是一片黑暗。
只有葉梅桂關上的房門下方,透射出一絲光亮。
我突然覺得好累,也不想多說些什麼,只想好好睡個覺。
進了房間,關上門,連衣服也沒換,隨手摘下眼鏡、
把口袋中的東西掏出後,就趴躺在床上。
半夢半醒間,我彷彿又回到以前跳土風舞時的廣場上,
聽見學長喊:「請邀請舞伴!」的聲音。
那時我會一直往後退、往暗處躲,直到最遠最黑的地方。
但我的眼睛,卻一直看著廣場中心正歡樂地跳舞的每一對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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