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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決明】白玉無瑕《妖 檮杌之卷》 (已完成)

終章

  原來,月讀沒誆他,那句「若你真能收齊,我佩服你」不是隨口講講而已,而是月讀知道收集散魂是件多困難多艱鉅的任務。

  他以為只要拿著定魂珠往天際一舉,一點一滴的散魂就會自動自發被吸進珠子裏,短短半刻,珠子就會發出爆滿的綠光,但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他必須要親自站在上官白玉出現之處,喊出她的名字,停留於此的散魂才會乖乖進到定魂珠中,而且……那散魂的數量,小到令他瞠目結舌。

  他去上官府邸、去上官白玉時常往返的佛寺、去她撿回他的巨木下、去玉林桃源、去水晶龍宮、去繁花谷、去他想得到的任何地方,花費數日工夫跑遍,定魂珠卻連半滿都不到。

  奇怪,上官白玉明明是個養在深閨的乖姑娘,他以為他在上官府裏能收集到絕大多數的散魂,沒有八成至少也要有七成才合理,那麼一丁點的收穫,是怎能收滿一整顆定魂珠啦?!

  所以,他又跑了天山一趟,去找出主意的月讀吠,懷疑月讀根本在騙他。

  「除了上官白玉之外,在她還是無瑕時的散魂也必須收集。關於這點,我很確定我跟你說過。」月讀回答,只是他沒料到檮杌連如此重要之事也漏聽。

  才說完,檮杌又不見了,他捧著定魂珠,改往「無瑕」存在的地方--天池,收集散魂,但……媽的,定魂珠只增加一咪咪,真的只有一咪咪!

  二度跑去天山,這回先把蓮池裏的蓮花轟成爛泥再和月讀「聊聊」--用拳頭「聊」!

  「你這個方法是拖延戰術,擺明就是在耍我吧?!」檮杌逼近月讀,猙獰地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告訴過你,這方法並不容易。」

  「什麼叫不容易?!根本就是他娘的很難好不好?!」檮杌掏出定魂珠,要不是害怕用摔的會將珠子摔破,他真想將這顆彷彿永遠集不滿的鬼玩意丟回月讀臉上。「你看!怎麼可能做得齊?她去的所有地方我都跑過,不管是白玉還是無瑕,但現在珠子才不過一半,你告訴我另外那一半我得去哪裏收集?!十八層地獄嗎?!」

  「所以,你要放棄了嗎?」月讀直視他,淡然一問。

  你要放棄了嗎?

  放棄?檮杌連想都沒想過,他是很火大沒錯,上天山找月讀純粹為了發洩怨氣。他氣那顆珠子!氣白玉的散魂趴趴走!氣自己無能!氣自己想不出來她還會去哪裏!氣為什麼想見她一面會這麼困難!

  本來在發怒的檮杌冷靜下來,深吸,吐氣,再深吸,吐氣。「沒有,我不放棄。」他只是上來找個替死鬼罵罵而已,怒火不發洩,很傷身。

  「你若真覺得累,放棄也無妨,將雨露清風當做她--」

  「啐!」檮杌不等月讀說教完,掉頭閃人。

  他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想著還有哪個地點是他不小心遺漏的。

  我帶妳去看鯨,妳才會知道什麼叫嚇到。

  你是說……「鯨吞蠶食」裏的那種鯨?

  好滑哦……

  檮杌潛入海裏,從上萬隻的大鯨中找出曾被她伸手觸摸過的那隻,在牠身旁收齊到小小一絲遊魄,他忍不住開心的笑了,拍拍大鯨的腦袋,引來大鯨的注意。

  那是鳳凰。

  好美!

  要不要我拔幾根鳥毛給妳回去插花瓶?

  不要不要不要!羽毛在牠身上就很美,千萬別這麼做!

  檮杌跋涉千山萬水,找到那隻火紅色鳳凰,果真有白玉散魄小小一綹。

  又在上官初的癡呆記憶中挖出白玉幼年時曾經與爹娘一同乘船出遊,沿著水路賞遍美景。檮杌循著船行川流,一路飄到西京,在這途中得到散魂一抹;白玉四歲之前是由爺爺奶奶帶大,爺爺奶奶居住於遙遠的海濱小鎮,那兒在幾年前改建,景物全非,檮杌每一寸土地都踏過,小心翼翼不放過任何地方,輕喊著「白玉」,收回少少遊魄。

  接下來,散魂越來越難收集,能想到的地方越來越少,有時一整年裏,定魂珠中的魂量完全沒有增加,就連上官初都幽幽嘆息,哀哀說著不知道他有生之年是否能再見愛女一面。

  「老爹,在你死前,我一定讓白玉回來替你送終。」檮杌總會這麼壞嘴地安慰上官初,然而,這句話他已經說過十次以上。

  當所有人都覺得這方法會失敗時,只有檮杌還很有信心。

  他不放棄,絕不讓白玉就這麼消失掉,她還有那麼多的心願沒達成,他還有那麼多的東西要給予她,他還沒有疼夠她,她還沒有愛夠他,怎能什麼都沒說就不見?

  他不放棄!

  他每天拍著黑羽翼,漫無目的拿著定魂珠尋找散魂,每一座山、每一條河、每一處城市都不放過,收集到魂魄時,他可以高興一整日,空手而歸時,他了不起吁口氣,捶捶肩,多盵兩碗飯,明天再繼續加油。

  再過兩日,丁香和江廷宇的第二個孩子就要出世了,而上官初在下個月就要過五十五大壽,從白玉消失迄今,快滿七年。

  定魂珠裏的散魂到達九成,這是檮杌跑遍天上地下的成果,最後一分的散魂在哪裏?為什麼找不到?他只差沒將天地翻過來找,為什麼仍是找不到?

  白玉,妳最後一個縈繞思念的地方,在哪裏?

  &&&&

  渾沌自己送上門來。

  當時檮杌正在玉林裏替十二棵巨大的黑桃樹澆仙水。

  黑桃樹在短短七年間迅速茁壯,比已經上百年的正常桃樹還要粗壯高大足足三倍,而且成長速度完全沒有停下來,十二隻小桃樹靈--哦,不,是大桃樹靈,別的樹靈最大只會比巴掌大些,它們一隻一隻和五個月大的嬰娃有得拚,越長越像檮杌,一隻隻躲在桃樹黑葉間的臉說有多臭就有多臭,開出來的桃花一朵比一朵顏色陰沉,他已經不期待它們結出的仙桃會有多嬌豔欲滴……

  他並不想照顧這些桃樹,但上官白玉軟嗓輕喃的訴說還在耳邊迴盪不休。

  我還要跟你一起吃小桃戊它們結出來的黑桃子呢。

  這是她的心願,也是他的心願。

  所以他願意在收集散魄的空暇時,撥時間出來替它們澆澆水、除除雜草。

  在玉林看見渾沌不用太意外,四凶都有偷吃仙桃的惡習,在鋼石裏囚了千年的渾沌想念仙桃好滋味而上來大快朵頤,沒啥好吃驚,只是渾沌看起來好累,模樣超慘,傷痕累累,而且……好弱。

  不,不是看起來好弱,而是他真的很弱。

  渾沌法力盡失,現在變成小妖一隻,檮杌隨便用根指頭都能揉死他。

  「你的力量,沒了?」檮杌已經耳聞渾沌從鋼石出來之事,他總有一天會親自去找渾沌,奪取渾沌的一魂兩魄,但白玉的散魂還沒收齊,就算拿到渾沌的魂魄也沒用,所以才無限期拖著,沒想到渾沌反倒自己找上他。

  「檮杌,助我一臂之力!你要任何條件都可以!把你的力量借我!」好不容易「爬」上玉林的渾沌,沒興致和檮杌閒話家常。

  他找到了饕餮、找到了窮奇,再靠窮奇的指點找到儔杌,四凶皆已尋齊,現在可以殺到淨化石前,將那塊該死的大石給轟成沙塵--

  「借我的力量做什麼?」檮杌彈開妨礙澆水的小桃樹靈,讓它滾得半步遠,一飄沁涼仙水的樹根淋下。

  「你別問那麼多,借我就是了,只是要你幫我打破一塊石頭,對你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為了這個舉手之勞,你願意付出任何條件?」檮杌挑眉。

  他認識渾沌千萬年來,還沒聽見渾沌低聲下氣求人,當然,更沒見過渾沌傷得這般嚴重,頭上雙角胡亂纏著紗巾,隱約可見血紅,肩胛錯位,導致他肩膀一高一低,落差相當大,手臂到指骨或歪或斷,沒有一處是完好。他怎麼會把自己搞得這麼慘?是被成千上萬的天兵天將圍起來痛毆猛踹嗎?

  不過,檮杌沒有替他治療的打算,渾沌也沒開口要求,他樂得省事。

  「對!」

  「包括把你的一魂兩魄給我?」這句話,檮杌沒抱任何希望。

  「要就拿去!但前提是你要幫我打破淨化石!」他連饕餮提出「吃他半具身體」的要求都不加思索地允諾,區區一魂兩魄算什麼,三魂七魄全拿去也行!

  這麼簡單就到手?他還以為……得和渾沌拚個你死我活才能搶到渾沌的魂魄。

  情況對檮杌太有利了,他不答應才是蠢蛋。

  「好,我要你的一魂兩魄,你肯給我,我就幫你,別說是打破什麼淨化石,你要我打碎全天下的石頭,我都同意。」檮杌也很乾脆,不囉唆詢問渾沌的目的為何,那不重要,他只在意一個舉手之勞,能得到豐碩的獎勵。

  「那還等什麼?!快跟我走!」渾沌用扭曲的五指捉住檮杌。「窮奇和饕餮在下頭等我們!」

  渾沌要求其他三隻凶獸做的事,真的非常非常容易。

  對四凶而言,動動手指般的小勞動,卻得到滿載收穫。

  渾沌言而有信地逐一履行承諾,付出巨大的代價,除了檮杌要的一魂兩魄之外,饕餮那隻貪吃鬼更獅子大開口要吃掉渾沌一半的身體。

  若以渾沌擁有強大法力時的情況來看,吃掉一半身體還能輕易變回來,可是渾沌答應饕餮時,他根本比一隻百年小妖更不如,身體被啃食乾淨,絕對沒有辦法復原,那是死路一條。

  明知道可能會死,渾沌卻答應得毫不遲疑。

  就為了一隻小狐妖。

  換成以前的檮杌,會冷聲嗤笑渾沌的行徑,但現在,他懂渾沌的心情。

  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非得讓懸掛在心上的人兒回到身邊。

  檮杌望著納入渾沌一魂兩魄的定魂珠,再加上他自己的一魂兩魄,後續的準備工作已完成,最重要的散魂卻還是沒收齊。他望球興嘆,只能無語問蒼天,偏偏天上那班傢伙和他不對盤,他不想讓他們從上頭看見他失魂落魄,才想低頭,還是被翩翩而降的月讀瞧個正著。

  好吧,這七年來,他和月讀見面的機會很多,每當他找不到散魂而暴躁憤怒時,他就會跑去天山找月讀麻煩,像現在月讀主動下凡到他面前,還是頭一遭。

  月讀乘祥雲而來,人與雲合而為一,都一樣潔白,一樣佈滿光暈。

  「把定魂珠給我。」月讀相當習慣檮杌的臭臉,也不曾期待檮杌會笑臉迎他。

  「為什麼要給你?」定魂珠是他的寶貝,裏頭充滿白玉的魂魄,他根本不讓任何人碰。

  「你毋需如此防備我,我只想看看你收集無瑕多少散魂。」

  「和半年前一樣。」自從最後一次在某攤芝麻大餅舖前得到小小白煙之後,他就沒再收集到上官白玉的散魂。「最後那一成,我找不到。」

  「有個地方你應該沒去找過。」月讀的話,成功得到檮杌全盤注意。「我不知道那裏可以收集到多少,但那裏一定有。」

  「哪裏?!」這個混蛋月讀,知道哪裏可能有她的魂魄,竟不馬上告訴他!

  月讀雙手負於身後,白髮襯托淡眸的清澄如水,薄唇緩啟,輕吐出一個檮杌覺得擺明就在耍他的地方--

  「天牢。」

  媽的。檮杌在心裏罵粗話。

  好樣的,天牢?!說謊不打草稿,天牢裏怎可能會有白玉的散魂?!騙他沒進過天牢吃牢飯嗎?!拜那班仙佛所賜,他還真的在仙山天牢梩待過一陣子,天牢裏除了大妖小妖之外,沒有「人」,更不會有「天女」!

  「你想用這招騙我自動走進天牢,然後你再從我背後將牢門關上--你當我檮杌是白癡嗎?!」最後一句直接附加一記狠拳。

  月讀連檮杌出掌的時機都已算準,每回檮杌上天山找他,往往說沒幾句話就會手來腳來,將他的防禦動作也訓練得爐火純青,月讀一邊左擋右擋,一邊好整以暇解答檮杌的猜疑。

  「我若要囚你,不需要使任何手段,我有辦法囚渾沌,自然也有辦法囚你,這幾年,你並未犯下任何重罪,我有何理由要將你囚入天牢?」撇開檮杌在收集魂魄期間,偶爾和幾隻世仇互毆外,檮杌算是四凶中最乖巧的。

  「一定是我日前幫渾沌打破凈化石,你來跟我算這筆帳,對不對?!」他就知道!神族的心胸最最狹隘!

  月讀從來不曾露出「睥睨」的神情,他總是慈眉善目,但此時,他的淡色眸子不過輕輕掃來,抿著的唇就像微微揚起,在冷笑。

  「淨化石被打破我不意外,那是遲早的事,淨化石裏的小狐妖出來,何嘗不是好事,尤其渾沌如此重視她,或許她會成為牽制渾沌凶性的最大因素。」

  月讀曾私下觀察渾沌和小狐妖離開凈化石之後的動靜,發現向來總難溝通的渾沌,竟然被區區一隻小妖吃死死,想做壞事也被小妖一一破壞,他準備再查看一陣子,若渾沌不再惹是生非,他也會留條生路給他,這是題外話,不是目前和檮杌該商討的重點,回歸主題:

  「要你跑一趟天牢,是因為無瑕曾經在那裏私放一隻獸,並且為了那隻獸而接受懲罰,入世十七年。」

  「哦?原來她去過天牢,那麼的確有可能有一小部分魂魄在那裏。」檮杌冷靜下來。月讀提及的這回事他有聽文判說過,她就是為了這麼小的事情被打入輪迴。

  「我在猜測,定魂珠裏所欠缺的那一部分魂魄,全在那裏。」月讀不認那只有一小部分。檮杌將「上官白玉」所有散魂都收齊,現在欠缺的是「無瑕天女」那一塊,她在天池的時間最長最久,幾乎是晝夜不離,守著一池龍子龍女,所以檮杌能在天池收到相當大分量的散魂,但那仍是不夠。

  「真的嗎?」檮杌抱持懷疑,頓了頓,不怎麼開心。「是哪隻爛傢伙害她被處罰?」又是哪隻爛傢伙得到她這麼多關心,連魂飛魄散了,都還眷戀地留在那裏讓他找不到?改日他遇到,他就給那隻傢伙一頓粗飽!

  「是你。」平平的語調,是月讀一貫風格。

  「……」抱歉抱歉,最近耳朵有點塞,「士禰」是哪種獸?他沒聽過耶,是不是等級太小隻的那種,若是,他通常不會費心去記牠們的名字。

  「檮杌,那隻獸,是你。」

  不是「士禰」,不是「世擬」,不是「嗜伲」,而是……「是你」。

  「你忘了嗎?你在天牢時,有個小天女總是去看你--」

  小天女……

  天牢……

  天女……

  你沒事吧?要不要……我替你治傷?

  滾遠點,少來煩我!

  對,曾有這麼一回事,一隻小天女,在牢籠外探頭探腦,囉哩叭唆想幫他上藥。

  那次他渴望與神界武藝最強的神武羅幹一場架,所以他闖進天界,指名要武羅出來接受挑戰,他和武羅幾句話之後就打起來,武羅名不虛傳,實力相當好,招招扎實招招狠,幾回合對戰仍不分軒輊,說時遲那時快,一條小蛇似的生物闖進兩人拚鬥風暴之中,管牠去死,誰叫牠自找死路闖進來,被砍成幾截也是牠活該!

  檮杌完全沒有收勢的打萛,此時打得正淋漓暢快,他才不想停手。

  一個天女撲過來護佐小蛇,嘴裏嚷著:「不要傷牠!小龍是龍爹期盼好久才得到的孩子!」

  又是第二隻想死的白癡,和那條小蛇還是小龍一塊死好。

  礙眼!他嘶吼,反手扯著那個抱著小蛇小龍直尖叫的天女往戰圈外丟,卻也因為這一個多事舉動,他被武羅仙掌打中,噴出一大缸鮮血,被壓制在地,打入天牢反省。

  那隻天女,三不五時就跑到牢邊看他,說是謝謝他救她和小龍兩條性命,呿,他哪是救她,而是嫌她擋在打鬥戰場的正中央好不好。

  你都不吃東西?這樣不好……

  妳手伸進來,我就吃--吃妳!

  最後伸進來的,當然不會是她的手,是好幾顆仙果,而他,也吃了。

  你……你快走吧,我、我去替你引開武羅將軍,你要記得,往西邊逃,要記得呀!

  牢門被打開了,他重獲自由,走得毫不拖泥帶水,沒想到她卻為此付出代價,被打入輪迴。

  「那天女,是白玉……」檮杌好吃驚。他沒有認出來,全因上官白玉轉世後的面容全然不同。

  「去天牢試試吧,我知會過武羅,他不會為難你,你也別去招惹他。」當初就是因為檮杌想和武羅比試孰強孰弱,才會淪為階下囚,所以請他千萬要忍住脾氣,少生事端,快丟快回。

  檮杌去了,在天牢,低低叫一聲「無瑕」,瞬間一道臂膀大小的白煙飛竄過來,奔入定魂珠裏,定魂珠緩緩發出飽滿的綠光。

  收集齊了!

  白玉的、無瑕的,全都在他掌心裏。

  「笨蛋,躲在這裏,害我找了好久好久……」

  握牢定魂珠,貼放在心口,讓溫柔的綠光照亮他,檮杌放柔了眉眼,露出七年來最心安的笑容。

  &&&&

  氤氳的煙,勾勒出纖細的女人身形,它還模模糊糊,只是一道白霧,但被檮杌雙臂圍住,白霧很乖巧,只在他胸前待著,沒有四處飄散。

  檮杌灌注法力,身形越來越清晰,烏亮的髮色恢復深濃,垂落在雲狀的細肩上,白霧像畫紙,一點一滴被繪上色彩,柳眉、挺鼻、長睫、紅唇,白皙的膚色,按部就班浮現。

  檮杌感覺雙腿上久違的重量又回來了,比之前重了一些,因為不僅只是她的一魂兩魄,還加上他及渾沌約兩魂四魄--幸好她沒有排斥--但對他而言仍是太輕太輕,他一定會養胖她,依他的本領,就算她此十頭牛還重,他還是能輕易舉起她,所以不用顧忌他會抱斷手。

  他彎身,臉頰原先只貼熨著涼涼的煙霧,拂在褐色肌膚上,很涼,當煙霧變成實體,擠壓著他的臉,他喟嘆,鼻前拂動的青絲飄飄,熟悉的香味,淺淺的吐納,檮杌的眼眶幾乎要發熱……

  「你不要擔心我,我不會不見,我還要跟你一起吃小桃戊它們結出來的黑桃子呢。」

  最後的那句話,成為了最初。

  當她死而復生,記憶仍停留在那裏,而檮杌等待此時,等了漫長難熬的七年。

  檮杌箝緊雙臂,抱疼了她。

  「……檮杌?」上官白玉眨眨眼,偏頭看著深埋在自己肩窩的他,忍不住伸手揉揉他那頭參差不齊的髮。

  檮杌被揉得好舒服,這一刻,他好想大聲吼叫,但最後,他只是貼在她耳邊輕輕笑,也輕輕哽咽:「小桃戊它們,早就結出滿滿的桃子在等妳,偷偷告訴妳……它們真的是黑色的。」
尾聲

  上官白玉渾渾噩噩,不懂為什麼一切的改變會如此巨大。

  她明明還記得在山洞裏,檮杌擔心她會消失,所以抱緊她,兩人還說了好多話,怎麼一個眨眼,她魂飛魄散?

  她還想問,檮杌卻急乎乎說有個地方要先帶她去,他抱起她,展翅飛天,她靠在他懷裏,聽見他好響好急促的心跳。

  他很開心。心跳聲如是說道。

  他高興得要瘋了。卜通、卜通、卜通……

  「老爹!老爹--你看我把誰帶回來了!」檮杌落地處是眼熟的上官府邸屋頂,腳尖才沾地,他便興奮地大聲嚷嚷。

  老爹?

  她來不及消化這兩個字是在喊誰,下一瞬,她見到爹親從屋裏飛奔出來,目光定在她身上。不可能……她是鬼,爹看不見她,所以讓他現在雙頰爬滿淚水,撲抱過來的對象一定不會是她……

  「白玉!」

  上官白玉怔忡好半晌,上官初的擁抱並沒有穿透過她的身體,她曾經在悄悄回家時,看見爹親落寞的背影,她伸手想環抱他,半透明的雙手卻什麼也碰不著,她就不敢再奢望能與爹親擁抱,可是……

  她被抱牢,緊緊的,檮杌抱著她,上官初也抱著她,她被兩個男人夾在中央,同時感覺到爹親激動的顫抖,以及檮杌狂喜的呼吸。

  「你這個小子!幹得好!幹得好!」上官初還有空伸手去拍打檮杌的肩膀。

  上官白玉心頭一顫,她知道檮杌討厭被人碰觸,爹這個行為會惹怒檮杌,而且他還用那麼輕蔑的「小子」兩字稱呼檮杌--

  「你也不想想我是誰,我是檮杌!」

  咦?被喊「小子」,肩膀被拍得啪啪作響,檮杌完全沒生氣動怒。

  「做得太好了--」

  「我就說我一定能帶回白玉!」

  「好!好!好--」

  這兩個男人在哥倆好什麼呀?

  上官白玉茫茫然被抱進屋裏,茫茫然被一大堆飯菜餵食,茫茫然聽著上官初和檮杌像老朋友在喝酒乾杯。

  酒足飯飽,檮杌跌進上官白玉房裏那張床舖裏,連鞋都沒脫就沾枕睡死。

  這一睡,足足睡滿五日,任何聲響都吵不醒他。

  「這孩子,是真的累了,別吵他。」上官初笑笑地這麼告訴她。

  「爹,妳叫他孩子……他會不高興的。」畢竟檮杌的年壽太長,人類區區幾十年的短壽,他不看在眼裏,被一個人類叫「孩子」,檮杌的臉會多臭,她可以想像。

  「不會不會,我都叫了七年,他早麻木啦。」上官初沒告訴她,檮杌最愛他叫他「女婿」呢,而且檮杌還親口允諾他,若救回白玉,他會陪著白玉在上官府裏住下,直到他上官初百年之後才會離開。這麼好的女婿,他已經當成親生兒子在看待。「白玉,妳一定很納悶這七年發生什麼事,想聽嗎?」

  上官白玉點點頭,她只能從他們交談的片段裏拼湊一小部分,像是她消失,檮杌花了七年救回她,至於檮杌是怎麼做到的,她一無所知。

  「我也認為妳有必要知道檮杌那孩子為妳做了多少事。」上官初挽著女兒,父女倆移師到偏廳,上官初沏一壺香片,從檮杌出現在他面前,驚慌失措、無所適從的痛苦模樣開始說起……

  &&&&

  上官白玉蜷抱著雙膝,坐在床邊的腳踏上,由這個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仔細檮杌熟睡的容顏,她下巴抵在衾被一角,貼近他,他均勻綿長的吐納氣息噴吐在她鼻前,讓她額前劉海搧呀搧地動著。

  他膚色太深,導致眼窩下的陰影並不明顯。

  爹說,這七年來,檮杌幾乎沒什麼休息,他為了她四散飄遊的魂魄傾盡心力,張開眼就是捧著定魂珠出去,收集到魂魄,他會開心地又叫又跳,但大多數時間他都是矢望而返。

  上官初幾句話帶過,卻道不盡那七年兩千五百五十五個日子裏,檮杌是抱持著多大的毅力和耐力在做那些事,換成別人,老早就放棄了吧……

  而且他還付出一魂兩魄給她,他與渾沌強大的妖力,不僅灌注予她元神,她還因為兩道妖力而凝聚肉身,一具能碰觸到人的身體,她已不能算是鬼魅,而是半隻妖精……她以前還是天女,這也是爹告訴她的,關於那段記憶,她沒有,不像她爹那麼驚訝。

  無瑕,是她以前的名字。

  還有,原來她遇見的白髮男人名喚月讀,也是天人,更是她前世的兄長。

  上官白玉輕柔地撫摸檮杌的髮,心疼他七年來所做的一切。

  「抱歉,我不想丟下你的,我不是故意的……抱歉,讓你這般辛苦奔波,抱歉讓你擔心受怕……抱歉……」她低喃,如果她知道會使他如此痛苦,她一定會更努力讓自己不煙消雲散,付出任何代價她都會努力留在他身邊……

  「不要再有下次就好。」檮杌睜開眼,直視她。

  上官白玉要收回手,一臉歉意吵醒他,他卻反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帶上床榻,開始親吻她。

  「檮杌……」

  「噓。我等了七年……」他對她細白的頸子又吮又咬,雙掌早已探進她衣衫內,愛撫著她每一寸柔軟雪膚。

  上官白玉全身泛起羞澀的粉嫩色澤,在他眼神央求下,試著主動解開他的衣裳,學著他吻她的方式,照本宣科,紅唇在他的鬢髮間落著細碎啄吻,這無疑是在檮杌身上點火,檮杌喉間滾出低吼,箝制在她腰際的大掌收緊,將火熱的慾望挺進她的柔軟細膩,他太急躁,令她嬌軀輕顫,有些難受,卻又柔順地包覆他。

  「白玉……」

  她捧著他因快感而緊繃的臉龐,他額際的汗水在她掌心裏好溫暖,她以指腹描繪著他的眉峰,描繪著他微瞇的眼尾,當指腹來到他唇角,他張口含住她的手指,他在等她適應他,七年都等了,不差一時半刻。

  「檮杌,不會再有下次,抱歉……」

  「不要跟我說抱歉,不是妳的錯。不要再離開我……」

  「不會……我永遠都不離開……」她邊說,邊哭著。

  他的雙手滑到她腿間,終於等到令他滿意的濕濡,那代表著他可以開始所欲為,將七年的份,濃縮補足,也可以--向她收取利息。

  檮杌決定閒聊到此為止,現在是肉體運動時間,嘴巴忙著接吻還嫌不夠哩!

  他吻住她的唇,開始盡情放縱,撩撥她給予最嬌豔的反應。

  這五天讓他睡得好魘足,體力全數回來,加上心中大石頭落下,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活力滿滿,準備全用在她身上,接招吧!

  上官白玉很快就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自動自發將柔荑攀附在他肩頸上,到後來她是想推也推不開他,他飢渴太久,所以吃相難看,狼吞虎嚥地享用她,哦……她爹午膳時還來敲她的房門喚她用膳,只得到檮杌粗啞的回應--

  「老爹,我和白玉沒空吃飯。」其中還夾雜著情慾喘息,以及他吸吮她酥胸的曖昧聲響。

  「……女婿,你醒了呀?」上官初是過來人,不會蠢到不懂門後的情況是什麼,火熱得咧。「好啦,我讓人把飯菜留下來,你們有空的時候再吃。」他識相地走開。

  等到「有空」的時候,他們吃的那頓叫消夜。

  檮杌終於心滿意足的從她身上離開,上官白玉覺得自己被徹底搾乾,累到連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

  「今天先做到這裏好了。」檮杌變來一方濕帕,擦拭她赤裸的嬌軀。

  他還有臉露出惋惜的表情?!今天做到這裏就很過分了好不好!

  上官白玉好睏,美眸瞇成一條縫隙,濕帕子擦到她的脖子,她怕癢地縮縮肩,感覺沁涼帕子帶來舒適的吁嘆,結果,先欣慰吁嘆的人是檮杌,而非她。

  「還能這麼觸摸到妳,真好。」

  聞言,上官白玉張開眼看他,他笑得好喜悅,難得柔化了他剛稜的臉部線條,她伸手疊覆在他手背上。

  「我聽爹說了,你好傻,為什麼不放棄我?為什麼這麼為難自己……你失去一魂兩魄,身子要不要緊……」她好擔心他。

  七年,有多少人喪偶不滿七年,便續弦、改嫁,他卻苦苦地尋了她七年,等待著一個不知道是否真能收集齊全的她。

  「沒事沒事。再說,我不覺得為難呀。」一魂兩魄渡給她,他並沒有感到實質上的傷害,是他狂喜的情緒掩蓋掉它吧,他不在乎這種小事。

  「那明明就是一件很累很辛苦的事情,你應該……忘掉我,去過自己的新生活。」

  檮杌捏住她的鼻,看她苦皺起五官,他心情悅揚,能讓她像此時窩在他身邊,用迷人的甜嗓和他說話,他做的一切全都值得,哪裏還有辛苦可言--當初堅持將她收集回來,是他一生中最對的決定。

  「妳呀,別跟月讀說出同樣調調的話。那傢伙叫我把妳當雨露清風,欺騙自己妳還與我同在,屁咧,死掉的人都變成雨露清風,那吹過來飄過去的到底是誰家的死人?!」放開凌虐她鼻頭的雙指,他調整兩人姿勢,讓她偎在他肩上,擦拭她的纖背,兩人靠得更近,他說話的聲音幾乎就在她耳邊:「我沒辦法做到妳或月讀的看開,反正我就是一隻很膚淺的獸,我就是要看得到妳、抱得到妳才滿足,就算月讀不告訴我定魂珠聚魂的方法,我也一定會找到其他辦法把妳救回來。」

  上官白玉聽著,眼眶濕了。

  他這不叫膚淺,他只是執著,只是……癡情。

  教人憐惜又珍惜的癡情。

  單純的獸,用他最單純的感情在愛她。

  「檮杌……」她抱緊他,嗓音哽咽。

  「我最原先是打算回到妳消失之前的過去,這樣妳就可以不用魂飛魄散,但月讀潑我冷水,說這樣做最後妳還是會不見,後來那傢伙才良心發現告訴我定魂珠這一招。我想,改天也帶妳去見見他,隨隨便便跟他說聲謝就好。」不用太感謝月讀,反正那傢伙被人磕頭謝恩也不會太喜悅,神沒有七情六慾。

  「……你可以回到過去?」

  「小事一件。」

  「……那你為什麼不拿著定魂珠,回到我還沒消失前,這樣不就可以省下七年的奔波?」上官白玉有些納悶地問。

  「……」檮杌沉默,微微張著嘴,神情難得憨憨的。

  對、對哦,直接回到白玉沒消失之前,用他和渾沌的兩魂四魄直接灌注在她身上,不是立即就能快快樂樂的抱著她嗎?

  那……他幹嘛還一下子去海底一下子飛上天一下子又在沙漠中奔馳,艱難地收集散魂?

  月讀完全沒提醒他還有這一招--可惡!月讀不可能不知道有如此輕鬆的方法,月讀卻不說,他是故意的!絕對是!

  「該死的月讀!」虧他還默默地在心裏小小感激了月讀一下下,收回!全部收回!連渣也沒有了啦!

  蓮池之上,月讀盤坐,手印結契,原先淡漠的神顏靜肅,直到那聲吼叫劃破天際,傳進耳裏,神顏綻開淡笑。

  恭喜你,檮杌,通過考驗了。

  妹婿。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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