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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卿卿欲嫁曲【另名:幻影戀人】 作者:蝴蝶 (已完成)

[情感] 卿卿欲嫁曲【另名:幻影戀人】 作者:蝴蝶 (已完成)

本帖最後由 jojo999 於 2009-4-5 20:57 編輯

幻影婚姻介紹所  楔子


「小高,你說說看,我是不是美女?」忿忿的爽利聲音在杯子一頓之
後,發作了起來。

吧台後面的酒保苦笑,眼前這位穿著整齊套裝,英姿颯爽的老顧客不
但是美女,還是薄醺的美女。

只見她削著一頭薄薄的短頭髮,眉眼間有種靈活的聰明,卻不是那種
氣勢逼人的驕慣,五官清秀,合宜的薄妝更讓人舒服,正是那種美麗
卻美麗得很含蓄,乾淨俐落的都會佳人。

但是這個佳人,卻喝了五杯馬丁尼。雖然知道她的酒量可比太平洋,
但是這樣繼續灌下去,總不是辦法。

「蘇,妳很美。當然是美女啦。」小高小心的哄著她,「快要沒有捷
運了,要不要早點走?明天要上班吧?」

「是啊…上班…明天的企劃會議我要沒出席,公司就要開天窗了…」
她按著桌子對著自己冷笑,「我,蘇煥真,二十五歲,公司最看好的
遊戲企劃,美女,單身,性情爽朗好相處。已經擁有了自己出錢買的
東區套房…」

她拉著小高的領子大吼,「為什麼我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交往四年
論及婚嫁的男朋友要結婚了,新娘不是我?!」

問我我哪知道?!他搶救著不多的氧氣,「也許因為妳太好了,所以
那個笨男人覺得配不上妳…」

「去他的擔擔麵!」煥真泫然,眨巴著眼睛不讓眼淚破壞精心描繪的
眼線,「要人家聰明能幹,又要溫柔體貼。等我聰明能幹又溫柔體貼
以後,又嫌我太好配不上我?全都是男人佔理!你知道我幾歲了?二
十五!」她放手讓小高逃得生天,又勾勾手指。

小高轉頭望著同事和顧客,看誰能拯救他,沒想到大家一臉興奮的看
好戲。無奈的靠過去,「嗯?」

「小高,」她秀麗的臉可憐兮兮的,「你知道高齡產婦是幾歲嗎?」

「大概是三十五吧?」他謹慎的回答。

「錯!」她指著酒保的鼻子,「女人過了二十五就開始老化,今年是
我懷孕生子的最後期限…」她的眼睛湧起酸楚,「我要小寶寶,我要
結婚哪~~」再也顧不得形象,她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後來也不知道鬧了多久,她歪歪斜斜的走出PUB,讓晚風一激,腦
子頓時清醒了不少。

事實上,她沒真的醉了。只是傷心,很傷心。

不見得有多麼愛男友,只是在一起這麼多年,也無風雨也無晴,大家
相處得還可以,想來他會是個好爸爸,兩個人經營的家庭應該會有著
平淡的幸福…

然後會有心愛的小寶寶。

結婚和寶寶才是重點!

「郝建革,你這個王八蛋~還我的寶寶,還我的婚紗來~嗚…我想結
婚哪…我好想結婚哪…」她站在街上大吼,眼淚紛紛的落下來。
啊…我的眼線…幸好她今天用了防水眼線,要不然,兩行黑眼淚實在
太恐怖了…

「妳想結婚嗎?妳想要理想的對象嗎?」暗暗的巷道傳出幽幽的聲音
,緩緩的,人影從巷道的黑暗漸漸出現,「恭喜妳!妳急切結婚的心
意已經上達天聽了!」

猛然一張嬌俏的臉出現在她面前,啪的一聲抽出大幅結婚海報,「幻
影婚姻介紹所為您敞開大門!不管是妳要高要矮,要胖要瘦,要男要
女,就算想嫁到火星都沒問題!只要交給幻影婚姻介紹所就可以了!


那個高個子的嬌俏小姐握著她的手一陣猛搖,「您真是太幸運了!今
天剛好是幻影婚姻介紹所台灣分部開幕滿一百週年暨新任所長上任,
本介紹所特價優待,一切免費!」硬把一張傳單和一張卡片塞到她的
手裡,「敬請光臨!務必要來!」然後撐著一臉的笑等著她的反應。

她看著手裡的傳單和卡片,「喂!」

「什麼事?」嬌俏的小姐一個箭步上來,「有什麼我可以為您服務的
嗎?」

「你們的傳單印錯了,」煥真指著傳單,「是婚姻,不是『昏』姻。


小姐的笑容馬上垮了下來,「…這種小事不要計較啦!」她推著煥真
,「趕緊去就是了,妳在忠孝東路三段不是嗎?」她的纖指往路的盡
頭一指,「就在那裡,想結婚就趕緊去吧!」

「我還沒有淪落到…」一轉頭,人不見了。

滿腹疑惑,就著路燈看著傳單地址,「忠孝東路三段和南京東路三段
交會口?」她笑了起來,「忠孝東路會和南京東路交會?他們的傳單
也錯得太離譜了吧?」

正想丟掉,又看到貴賓卡上的可愛新娘。強烈想結婚的意願湧上來。

「就在前面不是嗎?」她自言自語,「我就好心一點,過去告訴他們
,傳單印錯了吧。」

平常車水馬龍的街道今天卻異常冷清,半醉的她沒有注意到,直到路
口,「我就說嘛,忠孝東路和南京東路不會交會…」抬頭一看,南京
東路?!

怎麼可能?!什麼時候忠孝東路和南京東路真的交會了?!

這一嚇,剩下的醉意也嚇到天不吐去了。交會處俗麗燦爛的像是大型
檳榔攤,閃著大大的霓虹燈:「幻影婚姻介紹所。」

「天啊…不會吧?」她仰頭看著這個莫名其妙還有跑馬燈的婚姻介紹
所。

想進去,玻璃門毫無動靜。看起來需要刷卡進入…她拿起貴賓卡,試
著刷了一下…

門開了。

她走進去,不可思議的看著中西合璧的神壇。牛郎織女她是認得的,
月下老人金童玉女也知道,但是愛神邱比特和維納斯也出現就很奇怪
,還有各路人馬跟愛情有關的奇怪神像全上了,甚至有兩隻ET抱在
一起。真的是很奇怪的世界大同和氣融融啊。

「嗨!妳果然來了!」這個熱情過剩的聲音嚇得她跳起來,剛剛發傳
單的小姐又出現了,她拼命握手,險些把她的手搖斷了,「這是我的
名片。」

她狐疑的接過來,輕聲的唸,「樊石榴?」很雅緻的名字,「樊梨花
是不是妳的先人?」

「梨?!」她嬌俏的臉發青,「呸!那種甜到斷腸子的玩意兒有什麼
好吃的?我最討厭那種水果了!」

「咦?!妳就是所長?!」煥真吃驚的上下打量這個恐怕不到二十歲
的小女生。

「那當然。」她拍胸脯,「妳的婚姻就包在我身上了!」

「…這裡還有沒有其他的人?」我可不想把寶貴的婚姻斷送在一個小
鬼的手裡!

「沒有。」樊石榴回答的很乾脆,「只有我。」

看看詭異的神壇,看看完全不可靠的年輕所長,她轉身,「打擾了。


「回來回來!妳給我回來!」樊石榴氣急敗壞的拖著她,「人都來了
嘛…坐下坐下,試試看也不會少塊肉。」她快手快腳的倒茶,將她按
在椅子上開始抓龍,「還有哪裡不舒服?」

「我不是來喝茶抓龍的!我是來…」煥真被弄得頭昏腦脹,掙扎著大
叫。

「沒錯!妳是來找老公的。」她趕緊坐在煥真對面,「說吧,妳的姓
名性別年齡職業和需求?」

煥真這才發現桌子上有塊紅布蓋著,「說?」不用寫的?

「噠啦!」樊石榴把紅布一抽,出現一個水晶球,「只要妳說,這個
水晶球就可以幫妳把資料…回來!妳幹嘛又跑了?!」

樊石榴把她壓回椅子上,哀求著,「拜託啦!先試試看嘛,說啦…」
頭鑽到她懷裡轉,「好啦…」

「別這樣!」煥真幾乎跳起來,「我叫蘇煥真,二十五歲…」她火速
的把自己的身家資料唸一遍,懷疑除了自己還有誰聽懂了。

沒想到水晶球竟然浮現她剛才說過的身家資料,順便把她的照片擺在
旁邊。

「語音輸入?」她鬆了口氣,「電腦嘛…幹嘛偽裝成水晶球?」這家
婚姻介紹所的噱頭也太多了吧?」

「電腦?」樊石榴愣了一下,馬上堆了滿臉的笑,「沒錯沒錯,就是
電腦。本所可擁有最高科技的結晶,電腦算什麼?還有超高速離心機
,衛星導航…」哇啦啦了一大堆,「還有虛擬實境喔!」

虛擬實境?

樊石榴沒讓她想太多,「說吧,妳的要求。」

「我…我希望他長得不錯,年收入六十萬以上,有事業前景。身高一
八○以上,家裡人口單純,父母親不囉唆,有責任感,從來沒有結過
婚,沒有女朋友,年紀在二十七歲到三十五歲之間。」

「這樣就好了?」樊石榴狐疑,「這樣的男人路上一大堆。妳可以夢
幻一點呀!」

「我沒辦法一個個去約會!」煥真沒好氣,「我也過了做夢的年紀了
。」

「好吧。」她嘆口氣,水晶球發出一陣柔光,資料嘩啦啦的跑出來,
看看總筆數,「十億筆?!等等,妳解釋一下,為什麼有火星和海王
星?!」煥真的聲音發抖。

「妳一定要在地球?」樊石榴不無遺憾,「其實外星人也…」

「廢話少說!」煥真氣得發抖,「不要耍我了!」

資料少了一點,她看看令人無力的總筆數,「我要中國人,謝謝。」

又少了一點,她看看居然還有吐魯番窪地的,有點沒力,「台灣就好
,謝謝。不,我不要嫁到鄉下去,我哪有城鄉歧視?!我只是個都市
人!台北就好,麻煩妳。」

又縮小到剩下三個城市,台北、台中,高雄。

「我說台北。」她連氣都生不出來。

「妳不考慮台中?四季如春呢!」樊石榴試著說服她,「高雄也很好
啊!海之冰很好吃…」

「台北市!台北市區!捷運可以到…不!台北縣不要!我不認識台北
縣的任何一條路,拜託妳,台北市區!」她幾乎是怒吼起來。

「妳的生活圈子狹小又貧瘠。」樊石榴翹起嘴唇,「哪,二十四個。


「為什麼台北市只有二十四個及格?」她很疑惑。

「妳說不要有女朋友的。」樊石榴滿腹委屈,「哪個台北男人不交一
卡車女朋友?這幾個是碩果僅存的哩。」

她嘆了口氣。

「先從第一號看起吧。」樊石榴提議。

「他的鼻子我不喜歡,下一個。」小孩子會醜。

下一個,「我討厭嘴巴小的男人,下一個。」

………
第二十三個,「太帥了,容易被拐,下一個。」

樊石榴沈不住氣了,「喂!妳夠了沒啊!」她抱怨起來,「什麼都有
問題,連帥也是問題?」

「顧客至上妳知不知道?」通通看不對眼嘛!「我不喜歡太帥的男人
。」

「剩下最後一個了!」換她怒吼起來。

「沒有就算了。」她已經有嫁到火星的準備,「…就是他!」她望著
水晶球喊起來,「就是這一個!」

「這一個比第二十三號帥。」樊石榴已經不會生氣了,搧著袖子看著
這個口是心非的女人。

「妳管我!就是他!」怎麼只有照片沒有姓名電話?「我們怎麼連絡
?電話?通信?」

「確定是這個?」樊石榴嘆口氣,「要不要先摸摸看?不要臉紅嘛,
虛擬實境一下,肉體也要契合才行啊…」她含笑的指指沙發上的男人


「好厲害…」煥真目瞪口呆,看著偶爾會閃爍一下的「模擬人」,「
摸摸看,」樊石榴一把扯開男人的衣服,「可以感受一下喔…」

不可思議的摸著結實的胸肌和腹肌,「哇嗚…」

***

顏健新突然驚跳了一下,一起喝酒的同伴狐疑的望著他,「怎麼了?


他摸摸自己的胸口和小腹,似乎被人輕薄過了…唔,還是雙柔嫩的小
手。

「沒事,我喝多了。」他又喝了口啤酒。

***

一路摸到臉,真是個好帥的男人呢…

臉上的線條分明,看起來嚴厲正直。就像是她幻想中那種槍林彈雨為
她捨生忘死那種英雄。濃眉大眼,眼神炯炯,挺直的鼻樑有個不明顯
的突起,看起來曾經是個火爆少年…

好性感的嘴唇…煥真忍不住跳到他身上,抱著虛擬人開始吻他…

***

我有喝那麼多嗎?他摸摸自己的懷裡,空無一物。臉上也什麼都沒有
。他搖搖頭,啤酒杯剛貼上唇…

這柔軟又熱切的觸感…

他把啤酒杯拿遠一點,摸摸冷冰冰的杯緣,我不只是喝多了,還太久
沒女人了?

「老闆,」他嘆口氣,「幫我換個杯子。」

***

「妳在幹什麼?妳在幹什麼?!」樊石榴硬把她拖下來,「妳想對他
幹嘛?有什麼事情等見面後再說不行嗎?」

「不行!」煥真固執的又要衝上去,「我要驗貨一下,看功能正不正
常…」

「正常!」樊石榴用最大的聲量喚醒這個昏頭的女人,「我保證他正
常得能讓妳生小孩…不要說一個,一打都沒問題!他功能一流,附贈
三段變速馬達,絕對讓妳滿意得捨不得退貨,行了吧?!」

被吼得耳朵嗡嗡叫的煥真晃晃頭,異常溫馴的說:「行了。」

為什麼我開門做的第一樁生意這麼難做?我到底做錯什麼?樊石榴仰
天無聲的吶喊。

她疲倦的拿起一個金色的東西,「拿著。」

除了顏色以外…看起來…怎麼看都…「看起來像是個芭樂。」

樊石榴翻翻白眼,「本來就是芭樂。而且是獨一無二的金芭樂。,等
妳用完了,還可以把它吃下去。」

「用?」芭樂除了吃還能怎麼用?

她附耳跟煥真低語了一會兒,「什麼?!」煥真的聲音都變了。

「相不相信隨便妳。」樊石榴不懷好意的笑笑,「不過,只剩十分鐘
了,錯過這次姻緣,妳可要到四十歲才能嫁喔。」

雖然不相信…但是看看手裡的金芭樂…和剛剛看到的帥哥…煥真轉身
跑了出去,氣喘吁吁的跑上南京東路的天橋。

只剩下三分鐘了,她站到天橋上,掂了掂重量,她呆了一下。樊石榴
的話還在耳邊,「半夜兩點半整,站在南京東路天橋上,拿起金芭樂
,用力K下去,K中的那個男人,就是妳想嫁的那個人。」

萬一K錯怎麼辦?

「道歉就好囉。」樊石榴還是涼涼的。

「該死…」煥真大罵,「妳沒告訴我要朝哪K呀!」而且半夜兩點半
,馬路上連鬼都沒有,妳叫我要K誰?!

不管了!時間到了!她閉著眼睛猛然丟出去…

睜開眼睛一看,那金芭樂像是導航飛彈一樣,拐了個彎,筆直的K到
一百公尺外,正在等紅綠燈的倒楣鬼!

看他應聲而倒,煥真咀咒著衝下去,那個人按著頭上的包,晃了好幾
次腦袋才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拿起滾在地上的金芭樂,抬頭看她…

「這是妳的?」好像天邊打了個悶雷,等一下還有更驚人的閃電雷火
似的。

「…對。」樊石榴沒有騙我。

「妳最好有很好的解釋!!」他的聲音炸了起來,彷彿怒火有火星四
處亂竄。

「我也希望我有。」蹦的一聲,她昏過去了。
卿卿欲嫁曲 第一章
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對嘛,我就說,一定是場夢。雖然這麼逼真,不過,這種奇幻的事情
怎麼會發生?她坐起來一會兒,馬上鑽進被窩裡,綠色床單果然能夠
穩定心情…

等一下,我的床單是藍色的吧?

「妳以為鑽到棉被裡可以當鴕鳥嘛?」悶悶的聲音又低低的在她身邊
吼著,像是夏天山雨欲來的悶雷。

我還沒睡醒?她霍然坐起來,和床緣咬牙切齒的苦主面對面。

「我被妳那顆爛芭樂打到頭都沒昏倒了,妳昏什麼…哎唷!」他怒指
的食指被她咬了一口,健新跳了起來,「妳咬我幹什麼?!」

「不是夢?真的不是夢?!」她看了一眼床頭櫃的金芭樂,扶著臉喊
,「怎麼不是夢呢?!」

「是不是夢咬妳自己的手指頭!」健新氣得半昏,拼命甩手,「妳為
什麼用芭樂打我的頭?我認識妳嗎?我欠了妳會錢?」

「我在哪裡?」煥真沒理會他的問題,打量著這個陌生的房間。

「我家!」他怒氣未消,「要不然能怎麼辦?妳就這樣昏倒在我面前
,叫也叫不醒。想要叫計程車,該死的,以前滿街跑的小黃居然都不
見蹤影!手機又沒電了,我不扛妳回來怎麼打電話?」總不能把她丟
在大馬路上吧?哪知道回到家才發現忘記繳電話費,電話不通了!

正急著給手機快速充電,偏偏她又醒了過來。

「你家…」檢查了一下衣服,幸好完完整整,「樊石榴說的是真的。


「如果妳沒事了,麻煩妳給我個解釋。」健新從牙縫裡擠出話來,「
然後,請妳回家去,不要賴在我床上!」

「解釋?」她搔搔頭,「這解釋很長,你有一生的時間聽我說嗎?」

「我看過人間四月天了!不用妳演給我看!」他摸摸還沒消下去的包
,心裡的怒火更旺。

「好吧,請你耐心從傳單聽起…」她從皮包裡掏出傳單和貴賓卡,仔
仔細細的說了起來,一面靜靜聽她說,一面摸著腦袋腫起來的包,氣
慢慢的消了。

我想,應該通知市立療養院的救護車來抓人才對。

「小姐,」他的聲音異常和藹,「南京東路和忠孝東路可能交會嗎?
用妳的腦袋瓜想想好不好?下次發病的時候,請不要隨便在路上傷人
,乖乖待在精神病房的欄杆後面撞牆壁好嗎?」

煥真憤慨的抬起頭,「我也不希望這是真的呀!」她指著那顆金芭樂
,那你怎麼解釋這顆閃亮亮的番石榴?」

「我怎麼知道?妳半夜不睡覺還把顆好好的芭樂噴金漆…幹什麼?喂
!油漆有毒欸!妳怎麼啃下去了?」他把煥真抓起來搖,「吐出來!
快點吐出來!」

煥真掙扎開來,「你看清楚!這顆芭樂是能吃的,裡裡外外都是金黃
色的,你能解釋這個芭樂,我就能說服自己今晚根本沒去過什麼幻影
婚姻介紹所!」

健新狐疑的拿起那顆詭異的水果,試著咬了一口。真的,口感味道完
全跟芭樂一樣,只是很奇特的,裡裡外外都是金黃色,尤其是耔,更
像一顆顆的小金粒。

再看看傳單和眼神澄晰的煥真,要待不相信,吞下去的那瞬間,他突
然想起PUB時的奇怪遭遇。

頑固的大腦拒絕追究這件奇怪的事情,「妳幾歲?」

剛剛她昏過去的時候,抱著她就覺得她相當美麗,現在醒過來了,更
是生動,麗光照人。

「二十五。」

「那也沒多大呀,怎麼會淪落到跑去婚姻介紹所?」他把啃了兩口的
金芭樂放床頭櫃,望著她。

「我…我想結婚啊。不行?」她訕訕的說。

結婚?他的眼神訥罕起來,「我以為台灣女人都不結婚了。」

「誰說的!」煥真勃然大怒,「是台灣男人都不結婚了吧?」她有些
哽咽,「…不跟聰明又能幹,溫柔又體貼的女人結婚。甘願跟又笨又
沒用,潑辣又嬌蠻的女人結婚!」

「聰明又能幹?」他嘲笑起來。



煥真憤然的往包包裡掏名片,「初次見面,這是我的名片!」

健新接過來,「第六波?遊戲企劃?」他不禁有些肅然起敬,「妳待
多久了?」

「兩年多了。」她一直引以為傲,「之前我在天宇遊戲的DUDU小
組。也待了兩年多。還沒畢業就去了。」

這兩個都是國內遊戲的龍頭老大兼最慘無人道的所在,號稱「企劃之
墓」,所有幹企劃的聽到這兩個單位,幾乎汗毛直豎,想要就地找掩
護。

這個看起來水嫩嫩的大美人居然幹了快五年!真是了不起…

他把名片拿出來,「也請多多指教。比起妳,我平凡多了。」

煥真接過來,「…究美廣告行銷副理?」她瞪著名片半天,「那個美
商廣告嗎?」哪裡有平凡?年年抱廣告獎向家常便飯,廣告費嚇死人
的天價還供不應求。

「我跟第六波做過生意。」他笑得很粲然,「不是尋常人可以待第六
波的。」不禁對這個用芭樂K他的女生多了好幾分的激賞。

「好吧。既然妳聰明又能幹,美麗又溫柔…」溫柔?算了,以後再計
較,「年紀也才二十五歲,為什麼這麼急著結婚?連婚姻介紹所這種
下策都用了?」

「我想要一個幸福、正常、平凡的家庭。」煥真微微的微笑著,眼中
出現欣喜的光芒,「而且,我都二十五歲了,再不趕緊生小孩…小孩
子會不知道要喊我媽還是阿媽…」她出現深深的恐懼,「我不要這種
事情發生!」

就為了這種有點蠢的理由?健新揉揉額角,「小姐,結婚不是那麼簡
單的事情…妳好不容易在工作上有點成就,要怎樣兼顧家庭和事業?
而且結婚以後,有許多家事…」

「我是家事高手。」煥真看健新一臉不信,「真的啦!我對做家事很
有一手,我很會做菜呢!如果事業和家庭衝突…大不了把工作辭掉。
像我這樣聰明能幹的女生,什麼領域做不出狀元?就算家管也能變成
金牌媽媽的。」

這麼驕傲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卻像是個平鋪直述的事實。

「哦?」他突然很想逗逗她,「所以妳挑上我?」

煥真的臉馬上紅了起來,「…因為…因為…因為…」其實,煥真對他
實在一無所知。只知道他的條件應該符合而已…「對不起!」她下了
床,很鄭重的鞠躬,「我現在知道這是很蠢的主意了。我一時鬼迷心
竅,才慌不擇路的拿這玩意兒打你…造成你很多麻煩,真的很抱歉!


她拿起皮包和金芭樂,卻被他按住手,「喂,蘇小姐,這麼急幹嘛?
」他拉著煥真也在床沿坐下,「相逢即是有緣嘛!算是假設好了,如
果我願意結婚,妳考不考慮跟我哩?」

她臉紅的樣子,比打腮紅漂亮哩。「我…呃…啊…如果你願意冒險一
試…」環顧整齊清潔的套房,她也下定決心,「我願意的。」

「哦?」他挑高眉,「誰都可以?」

「當然不是!」煥真有點不悅,「因為…因為你沒趁我昏倒的時候,
拿起腳就逃了…還費力把我扛到家裡。因為…因為你應該是個努力的
人,所以連工作都帶回家。因為…因為你連自己住的套房都弄得這麼
乾淨,所以…所以應該是個自律的人…」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反正
…古時候媒妁之言都能夠幸福了,現在交往四五年的人還是婚姻破裂
…我願意賭看看。」

他摩挲下巴看著一臉莊重的煥真。二十五歲,美貌,有才幹,會做家
事,有強烈的結婚慾望…

最重要的是,他滿喜歡這樣坦率不耍神祕的女生。

「我沒有妳這樣的勇氣。」他開口了,「雖然我也急著結婚。」

果然…實在太冒失了…「你也急著結婚?」買賣不成仁義在,起碼他
的確是個好人,「需不需要我幫你介紹對象?我保證我的朋友不會用
芭樂K人。」

他笑了起來,這女孩子真可愛。「我的確急著要結婚。今年我就三十
了,說真話,升職的機率很高,壞就壞在我還沒成家,所以上司覺得
我不夠穩定…不升職沒關係,但是被認為不穩定這點,我就不能接受
。」

「我有很多同齡的朋友都很不錯。」她急著說,希望能夠為他頭上的
腫包做點補償,「你可以先交往看看…」

「好呀。」他的笑容燦爛中藏著邪惡,「把妳介紹給我吧。我們可以
先交往看看。」

「欸?!」燦真瞪大眼睛,「你說什麼?」

「我說,」他對著煥真的眼睛,心底暗笑,不說其他,光她臉紅的樣
子就很吸引人,「我們交往看看。如果感覺還不錯,三個月後就結婚
。」

她沒說話,定定的看著他,微微張著嘴巴。

他是不是被芭樂K傷了腦子?

「欸,蘇小姐,」他的臉靠近了些,「妳老實說,在那個什麼鬼介紹
所,妳偷吻了我是吧?」

「我才沒有吻你,我是吻…」煥真把下半截的話吞下去,「呃…」

「果然。」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夜晚,「我感覺到了。」

「什麼?!」煥真瞪著他,「那連我摸你的…呃…不可能啦!樊石榴
說那只是虛擬實境…」

「可能。不但可能,我還知道妳跳到我懷裡…」他按住煥真的肩膀。

「顏…顏先生,」煥真結巴起來,「我可以解釋…」

「怎麼樣?要不要交往看看?」他的聲音非常輕,低沈又有磁性的聲
音輕響著,像是筆直的傳達到心裡頭。

和他?她望著他含笑意的眼神,手掌按在自己肩膀上的熱力…這是一
場豪賭。但是,誰的婚姻不是一場賭博?贏和輸都跟交往年限沒有絕
對關係。

「好。」她堅定的回答。煥真的賭運向來不錯。

健新揚揚眉毛,「那,來蓋個章吧。」

還要立字據?她正想拿皮包的時候,卻被他一抬下巴,完全沒有心理
準備的吻了一下。

看著臉蛋好像紅龜粿的煥真,他有點好笑,「怎麼了?妳沒交過男朋
友?」

「我交過。而且差點要結婚了。」煥真發愣了一會兒,「我沒想到印
章是這樣蓋的。」

「還沒見到妳之前,」他也坦白,「我也沒想到。」




拿著半個啃過的金芭樂和皮包,煥真呆呆的坐在自己套房的玄關,鞋
子只脫了一隻,就這樣坐著發愣。

她望了望自己手上的半顆金芭樂,實在不敢相信那個三高男居然就這
樣硬留了半顆在那兒當「信物」。

真是太不浪漫了!居然用芭樂當信物?

這玩意兒會壞的呀…她煩惱了一會兒,決定把剩下的半顆金芭樂種在
盆栽裡,反正眼不見為淨。

一骨碌的爬起來,挖出枯死很久的瑪格麗特,一傢伙埋在土裡,生死
都跟她沒關係了。

把自己推銷出去了…唉,誰知道他是不是說說而已?摀著自己的嘴,
那個淡淡的吻觸感居然還在唇上留戀不去…

害她整夜睡不好…好不容易朦朧睡去,卻被電鈴聲吵醒了。

可惡!我才剛睡著欸!她抱著枕頭跑出去,滿肚子怨氣的。如果不是
消防隊員和警察,不管是誰,她都想賞對方一個火辣辣的鍋貼當早餐


一開門,健新精神奕奕的臉蛋滿是笑意,「早,我來接妳上班了。煥
真。」

上班?!她望著牆上的鐘慘叫,「完了!我要遲到了!」她將健新一
推,「我先去刷牙…你自便!」為什麼鬧鐘沒叫醒她?這真是太糟糕
了…

居然讓他看到這種慘況,實在太丟臉了…

健新倒是不在意她剛睡醒浮腫的臉…不過她惺忪的樣子,好像個孩子
一樣…實在很可愛。

「抱著枕頭刷牙不奇怪嗎?」他好心的提醒,看她慌張的含著滿是泡
沫的牙刷跑出來,又紅著臉跑回浴室,這次記得把門關上了。

他忍不住笑出來。跟這麼可愛的人結婚,似乎也不是怎樣不能忍受的
事情。

環顧她小小的套房,東西整理得很整齊,卻佈置的很溫馨。東西不多
,井然有序,不管是咖啡杯還是花茶組,看起來都是使用過洗淨的,
不是擱著好看。連乾淨的廚房都是常常使用的樣子,流理台擦得潔淨
,卻有著菜瓜布的刷痕。

送她回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來不及注意。現在仔細看看…覺得這
個套房似曾相識…

是了,跟自己的家滿像的。床的位置,都是資料的書桌,打開閃著螢
幕保護程式的筆記型電腦…光可鑑人的木質地板…亞麻桌巾,棉質的
床套…

沒想到淺藍的床單也能讓屋子顯得潔淨而不冷冰。和自己淺綠的床組
窗簾,同樣有鎮定心神的功能。

才幾分鐘,她不但到浴室換好衣服,有點不好意思的在書桌坐下,開
始梳頭和化妝。可惜的是,她卻用一個幾乎壞掉的鏡箱,抽屜還會分
家,鏡子也幾乎看不清楚了。

即使如此,她高超的化妝技巧令人歎為觀止。短短幾分鐘又是一個麗
裝美人,淡妝巧笑,讓人眼前一亮。

「我以為女孩子都有梳妝台。」以前他嫌女人化妝婆媽,沒想到看這
個可愛的美女化妝這麼賞心悅目。

「呃…」她兩頰微紅,肯定不是腮紅的緣故,「我比較喜歡鏡箱。」
她羞澀的一笑,「早就想換個鏡箱了,只是這麼多年,找不到好的鏡
箱,只好一直將就下去…」真丟臉,讓人看到我用這麼破的鏡箱。

「我也不喜歡將就。我懂的。」他溫柔笑笑,「走吧,再不走的話,
我怕我可憐的小車會被拖吊。」

雖然只是台小小的smart,但是…她還沒享受過被接送的滋味呢…

「妳沒被接送過?」健新不可思議,「不會吧?妳這麼漂亮,應該男
人搶破頭接送妳才對!」

「…我男朋友…前任男朋友沒有車。」我怎麼把心裡的話說出來?要
命!「至於想接送我的人…對人家沒有意思,不應該利用人家的好感
。」

我身邊的女同事可是把別人的「好感」利用到點滴不剩呢。「…煥真
,妳交過幾個男朋友?」

「一…一個。」好吧,這記錄是有點丟臉。

「真的?」健新不相信。

「我幹嘛騙你?」這種丟臉的事情我也不想說出來呀!「或許你覺得
昨夜裡我只是開玩笑,對不起,我是很認真的!我認真的想要…以結
婚為前提的交往。我不會現在撒一大堆謊將來圓不了。如果你想要彎
彎曲曲的迂迴…請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我們的時間都很寶貴。」她
有點賭氣的翹起嘴唇。

他揚揚眉,該不會讓他這麼好狗運,真的賭到獨開的樂透吧?「太好
了,我也這麼想。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我也告訴你交過幾個女朋友
好了。」

十個?一打?二十個?這麼好條件的男人應該…該不會破百吧?煥真
做了最壞的打算?

「一個。」他坦承,「大學的時候交的。結果我去當兵…毫無意外的
兵變了。」

「啊…這個…其實不兵變也未必能夠持續下去。」煥真有點哀傷,「
我和前男友交往四年,幾乎有兩年的時間他在當兵。我撐著沒有兵變
…但是等他退伍,卻總覺得比我差一截,一直耿耿於懷…」她短短的
一笑,「我以為我已經盡量不露出優越感了,沒想到他還是覺得我讓
他感到壓迫…」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我真的盡力了。」

「我了解。」他拍拍煥真的手,「其實我並不怨女朋友的兵變…當然
是出社會幾年以後才釋懷的。她依賴性很強,我不在她身邊,她一定
很徬徨…一個在當兵的小毛頭當然比不過成熟男人的魅力。尤其那男
人又對她關懷備置。」他笑笑,「有時候愛情就是這樣,激情燃燒完
了就完了…」

「所以你一直不想再談戀愛?」真浪漫,好長情喔…

「當然不是。只是覺得又要從牽手開始很麻煩,」他毫不留情的擊垮
她浪漫的想像,「我比較希望能夠直接上床到禮堂乾脆多了。」

看他笑得嘴巴可以塞下一個拳頭,煥真覺得很無力。

「喂!我可沒打算馬上到床上…」她的臉又紅了,一叉手轉頭,「我
連你的年齡都不知道,怎麼可以隨便跟陌生人…」

「這個陌生人是妳準備要嫁的呢!」他那線條剛毅的臉龐充滿戲謔的
笑意,「我今年剛滿三十。至於其他資料…我等等發 e-mail 給妳。
妳的公司到了。」他下車幫煥真開了車門,「請多多指教。」

跟他握手…他的大掌幾乎吞沒了自己整隻小小的手。

「請多指教…」她拿起皮包,粲然的,「我開始喜歡你了,健新。」

「為什麼?」他留戀的沒放開她柔潤的手。

「因為你會幫我開車門。」向他眨眨眼,俐落的奔進公司。

就因為開車門?他笑笑,「我也開始喜歡妳了,燦真。」

***

回到家,打開燈,健新疲勞的嘆口氣。冷清清的家雖然潔淨,但是,
連一點生命跡象也沒有,又覺得太冷靜。

結婚會不會好一點?還是結婚以後,變成兩個人相對著孤獨?

不賭一賭,誰也不知道。

參與豪賭的,又不是我一個。想到那個充滿勇氣的小女人,他的嘴角
微彎,都快十一點了…不知道她睡了沒有。

「喂?」想了三聲就接起來,很好,她還沒睡。「是我,健新。」

「我想也是。」她的聲音疲憊卻帶著歡欣,「還沒睡?」

「嗯。我來『五分鐘,護一生』了。」躺在床上,心靈徹底鬆懈下來


「什麼?」

「打五分鐘電話,維護一生平安。」健新開了床頭音響,柔柔的小夜
曲輕揚,「好久沒跟女朋友講睡前電話了,如果有點生疏,妳得包涵
一點。」

她溫柔的笑聲真是好聽…難怪大家都勸他交個女朋友,原來…光聽笑
聲就可以減輕這麼多的疲勞呢…

雖然只是五分鐘的電話。

他坐起來,從公事包裡拿出煥真 mail 給他的資料,連身家資料都像
是企劃書,實在很好笑…一面翻著,一面從她慧黠的自我介紹裡頭認
識她,雖然只是一顆金芭樂起的頭,雖然他謹遵孔老夫子的教誨,不
語怪力亂神…

望向早上才種下的半顆金芭樂盆栽,他瞪圓了眼睛。

不會吧?現在就發芽了?他衝過去,不敢相信的望著輕輕搖曳的青苗


雖然這麼不可思議,他還是拿了水來澆灌。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煥真看著早上才栽下的盆栽,居然冒出苗了!她正在喝水時才看到,
大大嗆咳好幾聲才緩過氣來。

不是夢!真的發芽了。太驚異了,她把手裡的半杯冰水往盆裡倒…糟
了,盆栽可以澆冰水嗎?

…………

反正天氣這麼熱…應該沒關係吧?

她用指尖碰了碰嫩小的葉子,沒想到她種什麼死什麼,老爸看她澆水
都會驚慌莫名的「黑手指」…也種得出東西呀?

神奇的嫩芽…她將盆栽放在窗前,襯著這個都市迷茫的夜色燈景。隱
約的喧譁,原本趨之不去的寂寞,居然因為這小小的生命有了一點溫
馨。

想想剛剛的臨睡電話,她心裡有種絲絲的甜蜜感。原本覺得清冷的房
間,也有了暖意。

一切都是巧合吧?

但是,她去上班的時候,再慌亂也會放下百葉窗,好讓嫩芽能夠迎風
招展,卻不會讓風雨摧殘了那點碧綠。

人生,果然還有點值得期待的吧?她不自覺的看著苗芽微笑,潔淨的
臉有種久違的光彩。

雖然是為了這樣實際的理由交往…每天健新還是來接她上班。只要兩
個人沒加班,有時會相約一起下班,順便吃晚餐。

健新喜歡西餐,會煎很好的牛排,三明治和沙拉也難不倒他。煥真喜
歡中餐,能夠煮很道地的台菜,第一次看見她用瓦斯爐煮出有鍋巴的
飯,健新都瞪圓了眼睛。

他們兩個的晚餐約會實在很不浪漫。往往是買了材料到健新或煥真的
家裡做,主人開始做菜,客人看書或處理公務,等煮好了以後,一起
享受一頓VCD大餐。可憐兩個忙得分身乏術的企業菁英,連看場電
影都沒時間,往往等電影變成VCD才能夠捧著想看的片子回家配晚
飯。

這麼簡單到簡陋的享受,卻讓兩個人覺得自在又快樂。

沒想到這麼魁梧又嚴峻的男人…也能夠繫著圍裙和她一起洗碗擦碗,
煥真心裡有種賭到頭彩的狂喜。她不好意思告訴這個看起來霸道卻會
幫女人開車門拉椅子的男人,她最喜歡的時候…

就是一起洗碗的時候。他洗碗,她擦碗。有時手指會不小心碰到,都
會心跳好一陣子。洗好碗以後,一起喝杯冰冰的麥茶,真是…美麗得
什麼也不願意換的一刻。

誰想得到這樣俐落的都會女子,也煮得一手好菜?健新偷偷看著把碗
一個個整齊的排列在架上的煥真,要很忍耐才不在唇角洩漏他的歡喜
。誰說台北女孩子都只是追求名牌和漂亮的養珠啊?我就遇到真正的
天然珍珠了。告訴她,太難為情。其實…他最喜歡的時刻是…

和她手牽手散著步,一起去自助洗衣店洗衣服的時候了。

真沒想到,我們的家只隔兩條街,我居然沒發現鄰居有這麼好的女孩
子。之前我們一定在便利商店錯身過吧?或許在同家錄影帶店借過相
同的片子,可能一起默默的洗過衣服,卻彼此不認識。

能夠和她一起等待衣服洗好,一面喝著清涼的蘋果西打,真是太幸福
了。

裝作不經意按住她的手…好小的手啊…像是果汁軟糖一樣的觸感。心
底軟軟的流盪著甜蜜,還有她朝霞似的臉頰。

再K十個腫包也值得。

他每天上班的時候,也養成了放下百葉窗的習慣。不希望酷暑的太陽
,晒枯了好不容易萌發的嫩芽。

一個大男人弄花弄草是有點噁心,相信怪力亂神也有點神經…但是,
管他的。

這是他和煥真相逢的信物,要好好愛惜才行。
卿卿欲嫁曲 第二章
健新讓她的生活恢復了平靜安寧的氣氛。即使在辦公室看到郝建革和
邵美期,她也能夠用平常心相待。有時看到他們倆出雙入對,她還能
笑著打招呼,不把背後的竊竊私語放在心上。

不過,郝建革叫住她的時候,她心裡還是有點異樣。

「什麼事呢?」她盡量和藹的面對前男友,「就快開會了,你準備好
了嗎?」

「煥真…」建革搔搔頭,鼓起勇氣,「我想,我們分手都一個多月了
,妳應該原諒我了吧?」

「嗯。」煥真微笑,「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強的。」

「太好了。」他大大的鬆口氣,「我就跟美期說,妳不是這樣小氣的
人。嗯…既然妳不記恨了,可不可以別再孤立美期了?」

孤立?煥真緊緊抓住檔案夾,望著眼前這個相戀四年卻殘忍傷害她的
男人,為了那個親熱的叫「學姊學姊」的爛學妹求情。

她需要很多氧氣才能讓自己平靜,「我沒有孤立過她呀。」

「但是妳把我們的『小玩笑』告訴別人。」他責難的看著煥真,「很
多人都不諒解美期。我沒關係,美期這麼纖細敏感…」

「我不習慣說謊。」煥真打斷他,「不過,都過去了不是嗎?大家都
是同事,每天都要見面,老是掛在心上也不是辦法。就當作什麼事情
都沒發生,這樣好嗎?」

建革不放棄替自己的新女友爭取權利,「如果妳都願意諒解了,為什
麼把她排除在這次專案之外?美期一直很崇拜妳,妳排除掉她,她傷
心得不得了,每天以淚洗臉…」

那我讓你們惡毒的「玩笑」弄得每日以淚洗面的時候,誰來同情我?

「過去都過去了,我也不想再追究。」她盡量平靜的回答,「再說,
組員不是我選的,你找總監吧。如果總監點頭,我當然也沒什麼反對
的。」煥真點點頭,「時間到了,我去開會了。」

繼續留下來,她恐怕會落下受辱的淚。

沒想到更受辱的還在後面。一下班,她被拖去參加遊戲企劃部的聚會
。遊戲總監為了這個三角戀愛已經傷透腦筋,這個單細胞的上司,以
為可以一笑泯恩仇,硬把他們全拖去唱KTV。

美期是最後進來的。她纖細的身影,輕盈的不像是凡人。緩緩的走進
來,楚楚可憐的大眼睛裡盈滿淚光,「學姊,妳原諒我了嗎?」

眾人的眼光集中在煥真的身上,同情弱者的天性,悄悄的在不相干的
別人身上發作了。

她最不願意的就是變成別人注目的焦點。偏偏美期抓住她的弱點,硬
要她一個承諾。

煥真短短幾秒的沈默,漸漸變成別人責難的壓力。逼得她不得不開口


「學妹,」她苦澀的一笑,「妳這樣問,害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根本
沒什麼事情,何必說得這麼嚴重?」

總監一陣歡呼,「對嘛對嘛~遊戲企劃部本來就是一個大家庭!來來
來,大家喝酒唱歌!把所有不愉快都拋開吧!」

煥真被拖上去唱了幾首歌,接下來,建革和美期幸福的接受大家的祝
福,情歌對唱過一首又一首,底下的人大聲叫好,拼命乾杯,鬧得一
塌糊塗。

忍耐,蘇煥真,忍耐。妳不是最理智最公私分明的人嗎?這是團體,
妳要合群。為了這段三角戀愛已經讓部裡士氣低迷很久很久了…妳要
忍耐…

「學姊,我敬妳。」美期笑盈盈的端了杯酒過來,趁著囂鬧,她用只
有煥真聽得到的聲量,「學姊,有沒有收到我送妳的『禮物』?」

看著她臉上勝利的笑,她的忍耐馬上崩潰成斷垣殘壁。

「妳為什麼恨我?」煥真低低的問,「我做了什麼對不起妳的事情?


「說真話,沒有。」她仍然一臉無辜,「我只是看不慣妳那種高高在
上,一副了不起的樣子。」

煥真的指甲幾乎嵌入掌心,臉上仍然要偽裝得很平和。不能讓她以為
擊倒了自己…

雖然她的確被擊倒了。她還是笑笑的,喝掉了一整杯的啤酒。手機及
時解救了她,她避到樓梯間聽電話。

「喂?」她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平常。

「煥真,是我。我快下班了。」他覺得煥真的聲音有些異樣,「怎麼
了?妳在哭?」

「沒有那回事…」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真的哭了。

「發生什麼事情了?妳在哪裡?」健新警覺起來,「妳在公司?」

「不,」她揩去眼淚,「我們部裡在KTV聚餐。」

「那為什麼哭?」健新急了,這個冷靜又堅毅的女孩子,為什麼在聚
餐裡哭了?「妳在哪家KTV?我去接妳。」

「你還在加班…」她拼命命令自己冷靜,話語卻破破碎碎。

「加完了。有什麼今天不做明天會公司倒閉的?」健新夾著話筒穿外
套,「但是我知道,妳現在需要我。」

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淚,馬上又落下來。細細的啜泣了一會兒,「我
…我在錢櫃敦南這邊…」

「在門口等我,」他看看時間,「十五分鐘內我會到。」

健新的同事張大嘴,「老闆!」他們頂多再半個小時就完成了,那個
工作狂老闆居然要撒手了?「你不是等著看結果?我們就快要…」

「這個可以等,我未來的老婆怎麼能等?」他快手快腳的拿起車鑰匙
,「你們繼續,我先走。」

未來的老婆?看著他踏著堅定的大步伐走出去,部屬張著嘴,「你不
是娶了工作當老婆嗎?」

難道究美有名的工作狂鐵漢居然有女朋友了?!大家趕緊推窗朝外看
,是不是旱災太久,天地發生異變了?



健新很清楚明天會有什麼流言亂飛,但是…和煥真在一起一個月整了
,他很清楚自己要什麼。

也該公開他和煥真的關係了。

但是…煥真在哭的事實,卻讓他心亂如麻。夏天的夜裡還是有些微寒
…她不會就站在風裡哭吧?第二天會鬧頭痛的。

十五分鐘的路程,他花不到一半的時間就到了。不管車子會不會拖吊
,他隨便的一停,筆直的往煥真那兒走去。

她的眼睛,還是紅的。

「誰欺負妳了?」抓著她,心疼的拿出手帕,「是誰欺負我的女人?


煥真酸楚的心滲入一點溫存,「…可能…可能是我太敏感。」

看她這樣自制,反而更難受。輕輕的摟著她,「煥真…我們都要結婚
了。有什麼事情不能告訴我?說出來心裡才不難受。」

她默然了一會兒,「…其實也沒什麼。我前男友…跟我同公司。」她
嚥了嚥淚,「一個據說很崇拜我的學妹同事,把他搶走了。」她斷斷
續續的說了今晚的經過,握著健新的手帕,硬把嗚咽悶在他的胸膛。

拍哄著她,「到底是什麼玩笑和什麼禮物呢?」他猜不出來。

「郝…郝建革跟我分手的時候…說…他和美期睡過了…」煥真抽泣著
,「說,美期給我一個『禮物』。」

「嗯?」搶了人家男朋友還能送什麼禮物?

「郝…郝建革給我看他的左胸膛…有一個很大的吻痕…」她的眼淚滲
進健新的襯衫,「那個吻痕,就是邵美期要給我的禮物。後來…他們
堅持那只是一個玩笑…」

想到那瞬間的震撼、不信,和痛苦,煥真爆發起來,「她是我最疼愛
的學妹…我還幫她找工作…在公司也學姊學姊的叫我,她甚至叫郝建
革學姊夫…我當然相信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只是,一定要這樣傷害我
嗎?我又沒做錯什麼!…」

健新臉一冷,手臂不自覺的縮緊,「她的理由就是,『看不慣妳那種
高高在上,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嗎?」

「我沒有!」煥真哭得更厲害,「我沒有我沒有…」

健新的臉更森冷,「我知道妳沒有。」溫柔的拍拍她的臉,「噓…這
樣不好看。我們去擦擦眼淚補妝,我也該梳梳頭髮。」不由分說,就
把她拖著走。

「補妝?」煥真還愣愣的。

「可不是?」他笑得粲然,就是有點陰森,「妳也該介紹我讓妳的同
事們認識了,」他折折關節,「我可不會放過這個收紅包的機會。」

等再打開包廂門的時候,熱鬧得一塌糊塗的包廂冷靜了下來,所有的
眼光都集中在魁梧俊逸的健新身上。

他穿著剪裁合宜的亞曼尼,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臉上掛著霸氣又和煦
的笑容,緊緊攬著煥真的腰,像是在宣告主權一樣。

「各位,」煥真面泛紅暈,「這位是…是我的男朋友,顏健新。」

發了一會兒愣,總監叫了起來,「顏副理!不,快要改口叫顏經理了
!究美廣告行銷部顏副理?天啊!你是我們煥真的新男朋友?煥真好
眼光,你也好眼光!」總監一拳打在健新的肩窩,「手腳好快!居然
把到我們部裡最有才華的女孩子!坐坐坐…」

他眼睛掃過,發現兩個像扭股糖纏在一塊的情侶,心知是目標,更魅
惑的一笑,笑得每個女同事的心都飛飛,連美期都小鹿亂撞。

「總監,我當然好眼光。」他疼愛的在煥真頰上一吻,「這麼好的女
孩子我怎捨得放?我們過兩個月就要請大家喝喜酒了。再不把她搶下
來,我怕會被人捷足先登呢。」

煥真嬌羞的低下頭,被他這一鬧,滿懷愁思都不曉得哪裡去了。

整個包廂都炸了起來。健新強項的抱緊煥真,對著郝建革隱隱的嫉妒
和懊悔,露出兇狠的挑戰眼光。

美期也對這樣完美無缺的男人垂涎,瞪著煥真,煥真也無畏的注視她


歡呼得幾乎翻掉的包廂,沒人注意到這四個人一觸即發的戰意…




「謝謝。」他的確幫她做足了面子,跟自己的同事打成一片,整夜對
她好到其他女同事又羨又妒。

「不客氣。」健新眼光閃動,「我不允許別人欺負我的女人。」不大
放心的摸摸煥真的臉,「妳是我的女人對吧?郝建革…」

「我是你的。」煥真窘得很,兩頰發燙的低下頭,「我們…我們打算
結婚,不是嗎?」她聲音越來越小,「只會是你的…郝建革什麼也不
是。」

戰力評估了一下,他吻吻煥真芳香的頰,「我也是妳的。」

至於敢讓他女人哭的笨蛋,皮最好繃緊一點。他微笑的發動車子。

「建新…」

「嗯?」

「你笑得好可怕…」

「還會更可怕的,放心。」

***

等調查完顏健新的資料,邵美期的臉都黑了。

T大研究所畢業,究美行銷部副理(就要升經理了),身高一百八十
二公分(運動家的體魄),家有恆產,父母親開明,他又是三男,無
須跟父母親同住。

所謂學歷高,職位高,身高高的三高男性。

這種菁英怎麼會讓蘇煥真那個書呆子把上了?她氣得幾乎把檔案給揉
爛了。

論容貌,論身材,論女人味,蘇煥真有哪一點及得上她?為什麼她會
跟這樣優秀的男人論及婚嫁?一定是她早就想把郝建革一腳踹開,剛
好自己就這麼笨,弄得一身腥,還沾沾自喜的接收了別人的破爛!

自從唱完KTV以後,每天下午三點,花店就會送來大把的花給煥真
。有時候是玫瑰,有時候是霞草,要不就是瑪格麗特或姬百合。美期
的座位就在煥真的斜對面,更讓她看得雙眼發赤,氣急攻心。

越看身邊這個空有外表沒有能力,溫吞水似的學長,越覺得氣悶。千
方百計搶來的,居然是個下等貨。

沒關係。結婚都能離婚了,更何況只是口頭婚約?她撥著電話,嘴角
有種瞄準獵物的笑意。

***

「煥真,」郝建革叫住她,「妳真的要嫁給顏健新?」

她停了下來,發現自己居然有淡淡的不耐。「是啊。」

「但是你們交往沒多久呢,」建革眼裡都是擔心,「雖然我們分手了
,我還是很關心妳的。我知道妳為我傷透了心…但是也不要隨便被人
家騙了。顏健新他…」

「交往的時日雖然不長,」煥真心平氣和,「我們很合得來的。再說
,我這麼大的人了,怎麼可能隨便被人家騙?上一次當學一次乖,我
想我已經學乖了。」

「妳怎麼不考慮考慮呢?」建革不死心,煥真一定是一時糊塗。她這
麼專情,一定還愛著自己,怎麼會這麼快就移情別戀?她應該還在等
自己回頭才對。「那傢伙看起來就是很花的樣子…」

「孔老夫子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她一笑,「不是外表
老實就真的老實。」她突然失去和他耗下去的耐心,「我還有工作…


「…妳就是這個樣子,我才想跟妳分手的。」建革也不高興了。

走了兩步的煥真回頭,「什麼樣子?」

「就是這樣理智過頭的樣子!」他越想越氣悶,「什麼事情都有合理
的解釋,別人說什麼妳都不聽!我跟妳在一起四年,妳從來沒給過我
戀愛的感覺。」建革忿忿的,「一點女人味都沒有!雖然美期不如妳
能幹…」

「你也不如我能幹。」煥真嚴肅的轉過來,面對曾經愛過四年的人,
很難沒感覺。但是發現自己居然愛上這樣的人,心裡有的不是一點點
難過而已,「我的確沒有用崇拜的眼光看過你。因為,學長,我比你
厲害多了。」

「妳心裡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對不對?!」建革暴跳起來,「我就知
道…就知道妳一直看不起我!」

「不對。」煥真不耐煩起來,已經不想管會不會引人注意了,「我用
不著看不起你,因為這是事實。說起來可笑,我還為了這種事實小心
翼翼的呵護你可笑的自尊呢。隨便你打壓我的自信心,對自己充滿懷
疑。謝謝你跟我分手,我才能夠真正的看清你這個混蛋。」

兩個人對峙了一會兒,周圍的同事靜悄悄的。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向來
俐落愛笑不多言的王牌企劃居然也昂首面對前任男友。

自從三角戀愛事件爆發以後,煥真一直很沈默。比起四處哭訴好人緣
的美期,這個被拋棄的能幹女生反而得不到太多的同情。

但是她這樣嚴肅鄭重的跟前任男友劃清界線,倒是有不少同事暗暗替
她喝采。

「幹得好。」等她回座位,旁邊的女同事悄悄幫她打氣,「我早看不
慣這對狗男女了。不過…妳要小心…」同事壓低了聲音,「我聽我妹
說,美期特別喜歡搶人家男人,妳要小心抓緊顏健新哪…」

抓?怎麼抓?被搶了就跟著走的男人…到底還是男人意志不堅吧?這
種意志不堅的男人要來幹嘛?

想想美期嬌蠻可人,時瞋時喜的樣子…她突然對健新有點沒把握。躺
在床上好一會兒,她煩躁的起來澆澆水。

又長得高了些。嫩綠的芽苗長出好幾片深綠的葉子。呵,連澆冰水都
澆不死…

我應該對健新有信心一點。

「喂?」每天臨睡前的電話,健新不曾忘記過,「健新?」

「嗯。」話筒那兒有著慵懶的適意,像是剛饜足的獅子,「想不想我
?」

真是噁爛的情人對話。煥真笑了起來,正覺得甜蜜,冷不防又聽到健
新說,「邵美期今天打電話給我。」

甜蜜馬上碎裂成一片片的。她覺得有點發冷。



「你不用跟我報告。」她下意識想要逃避。

「當然要跟妳報告,省得妳胡思亂想。」健新笑起來,「想不想知道
她說些什麼?」

「不想。」

「說謊。」健新輕輕喝斥她,「她跟我哭訴妳誤會她。的確很楚楚可
憐。」

這也是一種才能吧?煥真疲倦的笑笑。任何男人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只要願意哭訴和撒嬌。

發現她沈默不語,健新挑挑眉,「妳以為我會相信她?」

「大家都相信她。」煥真沈重的嘆口氣。

「我不相信。妳不要忘記了,我是商場上的老狐狸。被這種小鬼戲弄
,我還需要混嗎?」他的語氣森冷,「再說,她害我的女人哭了。」

煥真突然有點心戰膽驚。她越和健新相處,越覺得彷如見水中倒影。
就像是同樣的靈魂降生在不同的性別,連隱藏在平靜心性下的激烈都
相仿。

「你不可以!你不可以因為這樣…就、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她
緊張得有點結巴,雖然在心底的想過千萬次,她總是能克制這種無聊
的惡意。

「嘖,她不是自找的嗎?」健新若有所憾。

這傢伙!「你千萬不能…聽到沒有!」她腦海裡晃過一千種可能,每
種都讓人毛骨悚然。

「這麼為她著想?」健新故意逗她。

「她算什麼?你最重要啦!我不要你因為這種女人陷入不可挽回的困
境…」煥真緊張的大叫。

他笑了起來,「我知道妳是愛我的。」

「愛…太短暫。」煥真嘆口氣,「我要跟你過一輩子。」

健新沈默了一會兒,「好,我不會太激烈的。」

「健新!」

「愛的確短暫。但是怎麼辦?我好像愛上妳了。」

煥真讓他這句話搞得一夜不能成眠。

***

女同事將她一扯,「不是要妳抓緊健新?妳喔…怎麼學不乖?」神秘
兮兮的趴在她耳邊,「看!人家花也不送了,聽說有人看到他們倆很
親密的在逛街…」

煥真笑笑,「也許是偶遇。我相信健新。」

「妳怎麼學不乖呀!」同事為她不值,「之前妳也這麼相信建革那王
八蛋的!妳知道美期怎麼炫耀的?她說她已經是顏建新的乾妹妹了!


「嗯,這個我聽健新說過了。」她苦笑。她不擔心健新,倒是替美期
覺得有點發寒。

「妳喔…」

說完全不擔心,當然是騙人的。過去的傷痕還沒結疤,總是忐忑不安
。尤其是找不到健新的夜裡更盛。

她煩躁的翻來覆去,決定喝點酒安眠。正準備到 7-11 買梅酒,發現
家附近開了家PUB。

「儷人?」她探探頭,怎麼聽起來像是做黑的PUB?開在住宅區不
太好吧?但是佈置又不太像,倒像是古色古香的茶藝館。

這年頭色情工業真是越來越多元化了。

她搖搖頭,正要往 7-11 走去,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叫住她,「小姐,
怎不進來坐坐?」

煥真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才確定那個穿著輕飄飄的雪紡女子在叫自己


「呃…不用了。」怎麼,這居然是牛郎店?牛郎店怎麼是女生拉生意


「來嘛,」那個嬌嫩絕美的女孩子拉住她,「妳一定很傷心很疑慮吧
?進來喝杯酒…本店一百週年慶,招待免費喔。」不由分說得把她拉
進去。

「我…」女孩把菜單塞在她手裡,「點個酒吧。妳要喝『形隻影單』
呢?還是『孔雀東南飛』?或者『愁入斷腸』也不錯,『黯然銷魂』
也很好喝喔!生離死別,色衰愛弛,人生常態…唉…」店裡適時的奏
起悽楚的琵琶,她被催動心腸,就要落淚。

「來,跟姊姊說,有什麼放不下的?斷七情六慾,才是無上境界呢…
」女孩的聲音這樣同情憐憫,她忍不住想乾脆和健新分手,省得時時
刻刻為了掛心煎熬…

「高翦梨!離我的客戶遠一點!」一聲大喝,樊石榴一把拖過淚眼模
糊的煥真,「~!@#$%,高翦梨,妳自己嫁不出去,不要拖累全
天下的女人跟妳一樣!」

咦?我幹嘛跟健新分手?一離開吧台,煥真有點摸不著頭緒。



「她是我剛拉到的客戶。」高翦梨一叉腰,轉頭跟煥真說,「聽姊姊
的勸,天下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貨…樊石榴!妳犯規!」她氣急敗壞
的指著煥真的耳機。

樊石榴冷笑,把隨身聽的聲音放大些,「妳那些謬論,留著自己聽吧
。一百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呿,妳懂什麼?神仙眷屬都是騙人的!妳見過幾對佳偶?怨偶滿天
下,還不都是情愛造孽?」高翦梨就要來搶耳機。

「呸,妳才懂什麼?無情無慾來人世走一遭幹嘛?滾滾滾!不要碰我
的客戶!」她拉著煥真就跑。

「哪裡走!」她拉起裙子就追,迎面兩個暗器,閃避不及,蹲著梨花
帶淚,「樊石榴!妳居然用芭樂K我的花容玉貌!我跟妳沒完沒了…


煥真根本聽不見他們說什麼,重金屬音樂弄得她幾乎耳聾,又被拉著
跑半天,她一甩手,「幹什麼啦!」一把扯掉耳機,揉揉發痛的耳朵


「妳才幹什麼!」樊石榴氣得臉都歪了,「好好的,為什麼又想分手
了?」

「我…」她又黯然。的確,她想過乾脆分手算了,省得時時煎熬。

「妳到底要不要嫁?」樊石榴氣勢逼人的指著她鼻子,「顏健新是不
是妳要嫁的人?說啊!到底妳對他有什麼不滿意?」

「就是對他沒有不滿意的地方啊!」煥真對著她吼,「就是太滿意了
才會擔心嘛!我討厭這樣時時刻刻擔心,很討厭啊!」

「那妳讓別人擔心就應該?」樊石榴按按發疼的頭,「妳真是個膽小
鬼,一點面對的勇氣都沒有。」

「我…我找不到他。」她咬著下唇,「公司沒有,家裡沒有,手機又
關機。我擔心得吃不下睡不著…又害怕…」

「害怕什麼?」

煥真頭也不轉,「害怕他跟別人一樣,也是被女人拐了就跑的角色!
我討厭重複這種輪迴嘛!」猛然轉身,樊石榴不見了,健新敲打著手
指,臉色不善的盯著她。

「再說一次。」他語氣和緩得跟臉部表情根本是兩回事,「我是那種
女人拐了就跑的肉腳嗎?」

「呃…」怎麼變成他?樊石榴勒?

「說啊!」他的大嗓門又發動了,煥真得掩著耳朵,省得被震聾。

「啊就…」她怯怯的說了兩個字,不對,我幹嘛這麼怕他?「誰叫你
讓人家找不到?我打哪裡的電話都找不到你,我當然會擔心,會害怕
呀!」

「我這不是來了?」他氣得臉色發青,「倒是你,小姐,半夜三更在
路上閒晃是什麼意思?我到妳家居然找不到人,妳知道我多擔心?!
現在的治安…」

「現在才十一點半。」煥真啼笑皆非。

「正是壞人出來的好時光。」健新一把拖走她,「我非好好灌輸妳安
全教育不可…」

…………………

「…等一下,」被吻得頭昏眼花的煥真拼命推著健新,「你的教育課
程好奇怪…」

「會嗎?居然還會反抗,表示課程還不夠震撼…」他用唇輕輕的拂過
煥真有些紅腫的唇,「以後深夜不要出來了…我會擔心,很擔心…」
他低啞的嗓音誘哄著,像是羽毛騷動著心底,「好不好?」

「好…」她昏昏沈沈的回答。

「妳答應了。」他得意洋洋,「晚上過了十點,妳不准出來。除非有
我陪著。」

煥真驀然清醒,望著這個可惡奸笑的男人,「你…你這個狡猾又霸道
的傢伙!你你你…你居然使用美男計!」

「但是,」他又溫柔的在她耳朵低語,「你就喜歡這個狡猾的傢伙,
有什麼辦法?」

看他笑得宛如偷到魚的貓,煥真覺得很挫敗。現在才發現他的霸道好
像不只一點點…

現在還來得及退貨嗎?

被他的大手擁緊,整個吞沒在他的懷裡。這種溫馨洋溢的感覺…就算
要她退貨,她也捨不得了吧?

煥真唇角噙著同樣溫柔的微笑。
卿卿欲嫁曲 第三章
健新跑哪去了?這段時間他總是忙個不停,連電話都有氣無力的,雖
然有些發悶,她還是準備要相信他。

每天替漸漸長高的小樹苗澆水,煥真卻不再為了健新可能出軌煩憂。

我應該很擔心才對。這種莫名其妙的信賴感…她嘴唇勾起微笑,或許
我也迷信的認為,只要小樹苗茁壯,我們的感情也不會有變化吧?

暌違好幾個禮拜,他滿臉疲憊又帶著詭異的笑而來,照例輕吻了她的
唇,眼裡充滿了興奮。

「明天…」他擁著煥真,下巴輕輕摩挲著,「明天我給妳一個『禮物
』。」

她皺著眉,「我不喜歡禮物。」這總會提醒她不愉快的經驗。

「這次妳一定會喜歡的。」他眨眨眼睛,遞給她一個信封。

「邀請函?」煥真抽出卡片,不知道他大費周章的請客是為了什麼。

「給一位『朋友』驚喜。」他的笑容無辜而友善。

***

是夜,一對男女在電梯互相凝視。

「妳真的下定決心了嗎?」英挺魁梧的男士輕輕抬起女孩子的下巴,
「這麼做,會有許多人不諒解妳,也會讓很多人傷心。妳真的不後悔
嗎?」

「如果是為了你,」她的大眼睛盈滿淚光,「就算是天下人都指責我
,胸口貼著紅字,成為生生世世的罪人,我也甘願。」

高跟鞋在清亮的大理石地板敲打著,像是女孩的心跳。

「這裡是我老家,家人都不住這裡了。」這個電梯豪宅讓人目眩神迷
,天花板的水晶燈垂了下來,閃著迷人的光。

「那裡,」魁梧的男人用著低沈富磁性的嗓音在她耳邊傾訴,引起心
底一陣陣的騷動,「是大浴室。我相信妳可以找到任何想要的東西…
我等妳,在房間裡等妳。」雖然連一根手指也沒放在她身上,她的兩
條腿像是果凍,幾乎要癱軟了。

走進充滿蒸騰熱氣的浴室,按摩浴缸,豪華寬敞的乾溼分離設計…整
套名牌的沐浴乳洗髮精和潤膚液。為了怕男子等太久,她忍痛從充滿
芳香精油的浴缸裡起身,甚至刮了腋毛和腿毛,將自己美好的胴體精
心照料了一遍,這才圍起浴巾,滿心熾熱的在鋪著地毯的走道走著。

那個大門…啊啊~只要走過那個大門,激情火熱的夜晚和美好的未來
就等著我了…

「我來了。」她拉開大門,大敞著浴巾,決心讓心上人為她魔鬼般的
身材沈迷到無法自拔…

「啪。」黑暗中驟來的光亮令人睜不開眼睛,等她睜開眼睛…

一大群人衣裝整齊,滿桌子熱騰騰芳香的食物,每個人跟她一樣驚愕
,一時之間,安靜籠罩了整個顯然是宴會的小客廳,美期整個人都呆
掉,忘記把浴巾合攏過來。

看到健新惡意的微笑,她才猛然驚醒,尖叫一聲,拔腿就跑進浴室裡


「哇塞。」男同事如在夢中,「建革,你馬子的身材真讚。」沒有注
意到他的臉已經從漲紅變得蒼白。

「誰說的?」建新把煥真抱滿懷,「我的女朋友起碼比她大兩個罩杯
。」

「建新!不要胡說!」煥真被驚嘆的眼光鬧得想挖洞把自己埋起來。

他笑著,不讓她逃走,輕輕的在耳邊細語,像是惡魔的誘惑,「我說
過吧?讓我的女人哭,代價是很慘烈的。」悄悄的吻她的脖子,「怎
麼樣?喜不喜歡我的禮物?」

「你…你你你…」煥真氣死了,「你答應我不會太激烈!」聲音壓得
小小的。

「這樣算激烈嗎?」健新摩挲著下巴考慮,「我以為找人輪暴她然後
賣去東南亞才叫做激烈。」

「喂!」我到底要跟什麼人結婚啊?第一次煥真湧出後悔的感覺。「
你到底要替誰慶祝生日?」

「我的乾妹妹啊,」他好整以暇的繼續纏著煥真,「今天是邵美期的
生日。我想她一定終身難忘。」看著議論紛紛的賓客,他似乎很滿意
這樣的結果。

「………現在毀婚來不來得及?」她有氣無力的問。

「本來是來得及的。」健新回答,「各位,剛剛出了點小意外,我的
乾妹妹邵小姐可能最近壓力太大,決定用裸奔慶祝我和蘇煥真小姐的
訂婚…歡迎各位參加我們的訂婚典禮…」

煥真驚訝得下巴要掉下來,「你…為什麼我不知道要訂婚?」為了怕
引起大家的側目,她詢問的語氣這樣焦急,聲音還是壓得低低的。

健新握著她的手,一面快手快腳的套訂婚戒,「現在妳知道了。好,
妳是我未婚妻了。」

「你爸媽還不知道!」一面要質問他,一面還要微笑著接受祝賀,「
我也沒有心理準備…」

「咦?妳用金芭樂K我的時候,不就知道會有這天嗎?」他愉快的接
受賓客的祝賀,「至於我爸媽,他們還在尼泊爾探險哩。我已經寫信
通知他們了,來不及我也沒辦法。」

我就知道他還在記恨。煥真的頭越來越疼,「你什麼時候寫的?」

「昨天。」健新滿臉笑咪咪。

昨天?!

「放心吧,他們會很滿意妳的。」越看越喜歡她那莊重俐落的外表崩
潰一地的模樣,他決定加重一點受創面積,「好,現在交換訂婚吻吧
…」

「訂婚不用…唔…」就在這麼多賓客面前,健新居然毫不顧忌的吻她
,還是那種法式深吻!

只是她的理智漸漸斷線…本來抗拒的雙手環住了他的頸子,熱情的回
應著…

等她因為賓客的歡呼回過神,整個人都僵硬在健新的臂彎。她的頭髮
亂了,妝也糊了,健新的西裝讓他脫了一半…

健新很開懷的向賓客致意,她卻面如死灰。環顧四周,幾乎都是第六
波的人。

明天…明天我怎麼敢去公司啊!我的名譽啊~




天亮的時候坐在床沿發呆。昨天健新死賴著不肯走,把她吻得頭昏眼
花又試圖達陣,被她一腳踢下床去。

這個魁梧又陰險的男人居然像小男孩耍賴發脾氣,「我不管!我不管
我不管…」

「我也不想管你!」她忙著把釦子扣到下巴,「在還沒認識你父母親
之前,我絕對不會讓你得逞的。」開玩笑,她還不知道他的爸媽是熊
還是虎,怎麼可以輕易委身?

萬一嫁到黑社會怎麼辦?

「妳這個自言自語的毛病不改,」健新好看的眉毛都皺在一起,「早
晚會替妳惹來大麻煩的。就算我家是黑社會,妳也非嫁不可。」

我怎麼又…被他一挑釁,她那天生的牛脾氣又發作了,「我就是不嫁
,怎麼樣?」她一挺胸,根本沒考慮身高體型之類的差距。

「妳用金芭樂K我欸!這是傷害罪喔!」健新威脅她,「看!我被妳
K過以後變笨很多,妳還不打算負起責任?而且妳已經跟我訂婚了…


「在得到你家人諒解前,我是不會嫁你的。」態度這麼堅決,但是她
還是有點擔心的偷看他,「…你真的被K以後變笨了?」

「還有偏頭痛的毛病…啊…」他突然倒在地上,抱著頭,「好痛好痛
…」

「健新?健新!」她緊張的過去探視,看他摀著左邊的頭,眼睛不禁
一扁,「我記得K中的是右邊吧?你摀著左邊幹嘛?你竟然騙我!」
她握著拳,準備讓他名符其實的偏頭痛。

健新捉住她小小的拳頭,笑得很心虛,「這種小事就不要計較了…」

「什麼這種小事!?」她鋼鐵般的意志力都化成拳頭招呼到健新的頭
上了。

唉…想到要去上班,她深深的感到挫折。

「妳不刷牙嗎?」健新含著牙刷,一嘴泡泡的蹲著看她。

煥真翻翻白眼,抱著枕頭又躺下去。

天曉得,當初溫柔自制的男人到哪去了?怎麼交往不到兩個月,不但
變成這種超級大無賴,硬要睡在她家裡,連打地舖都甘之若飴?

「今天我不上班。」她沒有勇氣接受同事的調侃。

「生病了?」他漱了口來看她,摸了摸額頭,「沒發燒呀。」

「我得了絕症!」她大叫,把臉埋在枕頭裡,「啊…我沒臉上班…讓
我死一死算了…」

「絕症?這種絕症我會醫。」他俐落的把埋在枕頭裡的煥真抱到膝蓋
,看著他的臉漸漸的靠近,牙膏的薄荷味開始侵襲她的神智…

「我還沒刷牙!」她一掌堵住他的下巴。可惜她錯估了兩個人的體力
差距,健新一隻手就化解了她的抵抗。

「沒刷牙沒關係,救人如救火哪…」看著他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唔?他…他他他…他居然把煥真的口鼻都罩住了!天啊~~好噁心~


好不容易逃開他的魔掌,煥真一跳跳到地板,一面擦著臉上的口水,
一面大叫,「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

健新舔舔嘴唇,唔,早就覺得她的臉很小,果然很小呢。一張嘴就能
罩住嘴巴鼻子,「現在要不要刷牙?」

「要要要要…」她驚魂未定的摀著嘴巴和鼻子。

「絕症好了沒有?」他溫和友善的問。

「好了好了好了…」幾乎要把頭點掉了。

「不去梳洗,是打算再來個『妙口貼』嗎?」他貪婪的折折指節。

「我馬上去馬上去!」她衝進浴室,馬上把門鎖了起來。

他那令人痛恨的笑聲迴盪了整個套房。

我怎麼會K中這種恐怖份子呀!她開始刷牙,覺得一陣辛酸湧了上來


看她臭著一張臉上車,健新滿臉邪笑,「看樣子,妳的『絕症』還沒
好喔…」

「好…好心的大爺…」她的聲音為之顫抖,「有話好商量嘛…」勉強
露出一臉的諂笑。

看她這個樣子…實在太可愛了!

一直覺得她是個俐落又正經的女孩子,規規矩矩的走在正道上,克己
復禮,臉上總是掛著合理的笑容,鮮少動怒,什麼事情都忍在心裡,
不跟任何人計較。

這樣當然很好…但是她理智斷線的那一刻,臉孔發紅,氣急敗壞的試
圖用小小的拳頭替天行道,打殺她自己K中的未婚夫時…

他看到規矩面具下那個容易臉紅的少女。

「好吧,」他很慷慨,「這樣好了,一個妙口貼換一個問題。」

不該讓他發現這個弱點的!「問吧。」

「你到底生活在怎樣的家庭,總是規規矩矩的?」他一直很好奇。以
為自己已經算是很整潔的人了,第一次看到她什麼都拿熨斗燙,連鈔
票也不例外,倒是讓他眼睛發直。

「我家是黑社會。」她還氣鼓鼓的。

「妙口貼也治說謊…」他不忙著發動車子,獰笑著要靠過來…

「我爸媽都是退休的國小老師!」她一急,摀著嘴連珠炮似的倒個不
停,「我家住文山區爸媽都是實小的老師生我的時候爸媽都退休了還
有一個哥哥和姊姊都大我很多我們家裡沒有財產老家是哥哥在住…」

他縱聲大笑,發動引擎,起步的時候還有點蛇行。




「爸媽退休後才生妳?」等他消化了那串連珠炮微微愣了一下,「他
們現在…」

「過世了。」她神情平靜,「你不知道我輩分很大?我哥五年前就有
了孫子,我已經是姑奶奶了。」

他突然失去想鬧她的心情。「…父母生妳的時候年紀都很大吧?」

「我媽五十,我爸五十二。」她微微一笑,「他們倆根本不相信還會
生小孩。」

停紅燈。看著她平靜的神情,相處到現在已經知道,她越傷心會越裝
得平靜。輕輕撫摸她的臉頰,「所以妳才急著要生小孩?」

「…我小時候是個彆扭的小孩。因為被同伴笑,所以一直叫爸媽爺爺
奶奶。這樣…母姐會的時候…我才不會覺得太丟臉。」

「所以,不希望小孩子遭遇跟妳一樣?」小孩子是多麼殘忍的小動物
,一點點不對頭就會大肆嘲笑。他小時候身體瘦弱,也被嘲笑到上國
中,就此發憤圖強,從此成了運動健將。

他能了解煥真的感受。

「不,我希望小朋友長大,不要體會到我此時的後悔。」她看著窗外
,語氣仍然平靜,「我應該趁媽媽還在的時候,多叫幾聲媽媽的。我
總以為將來的日子還很多,卻忘了他們已經老了。等我想叫媽媽的時
候,媽媽已經不在了。」

健新心底柔軟的一面,又被深深的攻陷了一層。他以為現在的年輕人
沒人重視家庭價值,身邊的女孩卻總是讓他驚奇。

「我們很快就會有孩子的。」他把車停在第六波,「讓我跟妳的家人
見面吧。」遞上手帕。

她羞澀的壓壓眼角,微微一笑。「好,我跟大哥講。」

待她轉身,健新又喊住她,「煥真!」

她低下身子攀著車窗,看他還有什麼話要講。

「既然妳想要孩子,我們要趕緊製造呀!事不宜遲,晚上我去妳家…
」健新一臉陶醉。

「還沒結婚前,一切都別想!」煥真火冒三丈,「趕緊滾!」

「好嘛…」他嘀咕著,勾勾手指,「我要吻別。」趕緊抓住她的手,
怕她逃了。

在公司大門口?!「不行!」他不用做人,我還得做人!

「不行?」他挑高眉毛。

「絕對不行!」試著掙脫他的掌握。

「好吧,原來妳不喜歡吻別,喜歡妙口貼…」又獰笑著欺壓過來…

「住手!不對,住嘴!」她拼命推開他的下巴,「好好好,吻別就吻
別…」

丟臉有輕重,讓他當著大門口妙口貼,煥真真的可以直接辭職了。

她氣得想一拳打在這張無賴臉上,又怕將來有數不清的妙口貼,只好
快如閃電的吻過他的唇,不料他大掌一壓,硬是延長了一分鐘。

好不容易拳打腳踢的脫離他的魔掌,太好了,口紅全毀。「我倒是很
想知道你,是什麼家庭能夠教養出你這樣前後不一的人!」站在安全
距離對他揮拳,氣得抬腳踹他的車。

「妳不知道我裝斯文裝得很痛苦?」健新對她眨眨眼,「在還沒訂婚
之前,我又不能把妳嚇跑。現在麼…」他發動車子,「妳訂婚戒都戴
了,跑不掉囉~~」一路桀桀怪笑的跑了。

………我造了什麼孽呀……

垂頭喪氣的走進公司,發現一大群人眼睛亮晶晶的望著他們剛剛的每
個鏡頭,她的肩膀垂得更深了。

「好熱情,好激烈,好羨慕喔…」口哨聲,怪叫聲,讓她想乾脆撞牆


我只不過丟了一顆芭樂K人,上天需要這樣懲罰我嗎?

這件事情在公司熱鬧了一整天,每天同事必定到大門口恭候他們小兩
口拉拉扯扯加吻別才能安心辦公,連總裁都誇獎她使公司的出勤率上
升,遲到率下降。

這種誇獎一點都不值得高興。

回家看到那株過度旺盛,像健新一樣精神奕奕的芭樂樹,她都有點頭
痛。

「幸好你只是有精神,長得不算太高。」她澆完花,望著發出清香而
喧譁的芭樂樹,彈彈葉面的水珠,「唉…健新跟你一樣,活像過動兒
…」她無力的垂下腦袋,「原來剛交往的時候他在裝斯文!我被騙了
!」

雖然邵美期辭職讓她鬆口氣--不用看到那個裝無辜的女人--但是
健新解放天性以後更讓她頭大!

「怎麼蹲在地上?」說曹操曹操到,那個過動兒大跨步的走到她身邊
,「肚子痛?」

她已經反射性的彈開--雖然一定會被抓回來--他一把抱住她,「
看妳這麼敏捷,一定沒有事情…」

啊啊~~我當初幹嘛跟他交換備用鑰匙?!

「我告訴你,」她一面掙扎,「我不要妙口貼,結婚前你別想要心懷
不軌…」

「我沒這麼打算。」他把臉埋在煥真的頸窩,「我只是想要抱緊妳而
已。」

轉頭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眼睛含笑的看著她,臉上有著開心的光芒亮
起來。

「…不可以亂來。」她放鬆,閉上眼睛感受他強壯有力的雙臂擁著自
己,「緊一點。」小聲的要求。

他收攏雙臂,像是滿懷著馨香,「還有,我只是想告訴妳,」他吻吻
煥真的頭頂,「我又有十小時沒看到妳了。我,很想妳。」輕輕的搖
晃身軀。

很安全的感覺。緩緩的睜開眼睛…唉…怎麼辦?我好像…也愛上這個
可惡霸道又前後不一的過動兒了。

她轉身抱住他,試著不去想這些讓她心笙動搖的事情。



這幾天,健新的部屬們竊竊私語。

他們頭兒迅雷不及掩耳的訂了婚,已經打碎了究美許多芳心,這也就
罷了。想他們頭兒那種理智過度的模樣,為了適婚年齡已屆,找個對
象充數很正常。

但是另外一件事情卻讓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

「騙人吧?」

「真的是我親眼看到的…」

「他那台寶貝 smart 欸!上回副總按著車蓋跟他談事情,他都嫌人家
的指紋留在車蓋上…」

「是真的,我也看到了…」

唧唧咕咕久了,連健新都覺得有異。

「看到什麼?」轉身看到老闆,部屬們幾乎魂飛魄散。

他們的老闆顏健新其實長得很好看。挺直的鼻子,犀利的眼睛,線條
剛毅,加上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他的表情總是嚴肅的,鮮少看到他
笑。不過,不笑也好,笑得時候往往讓人全身發冷,他越火大,冷笑
得越開懷。

挺拔的身材穿上合宜的亞曼尼,「玉樹臨風」似乎不足以形容他的霸
氣和強健,「虎背熊腰」又不足以形容他的冷靜和決斷。

連老闆的上司都不大想跟老闆站在一起心戰膽驚,實在不能怪他們這
些部屬瞬間沒了聲音。

「啞巴了?」他冷冷的掃過這群嚼舌根的部屬,聽到幾個關鍵字就知
道在談論自己。

「咳,老闆。」他的部屬終於有人站了出來,「小高說,他看見你的
車在第六波讓個女孩子踹,你坐在車裡,還笑得很開懷。」

冷冰冰的臉看不出表情,他趕緊加了一句,「當然,我們都不相信…


「嗯,小高,你看到啦?」他和藹的轉過去。

小高讓他的身高和氣勢一壓,覺得兩腿輕顫,他突然了解了「教父」
不是電影演演而已,「我…我…我什麼都沒看到…」不要殺我滅口…

健新拍拍他的肩膀,突然露出燦爛的笑容,「怎麼樣?我未婚妻很漂
亮吧?」

「那個踹車的女孩子…就是…」他們心目中溫柔端莊賢淑的副理未婚
妻馬上碎裂一地。

「打是情,罵是愛嘛。」想到她那氣急敗壞的嬌顏,忍不住笑了出來


副總笑得這麼開心?啊啊…美男子的笑,原來跟美女一樣,都有淨化
人心的功能啊…

嚴肅緊張的辦公室,瞬間有了春天的氣息,漂蕩著芳香…

「嗯。關於我未婚妻的美貌,就討論到這裡。」他又恢復原來的嚴肅
,「等一下客戶要開會了,你們準備準備。」只是他的嚴肅維持不到
五分鐘,在看到煥真出現的時候,馬上丟到天不吐。

「煥真~~」聽到這聲音就頭痛。該死的總監,堅持她今天一定要來
參加廣告公司的行銷會議,還不就希望她這「私人關係」,能幫公司
多爭取的利益。

她俐落的一掌拍向健新的胸口,一手推開他的下巴,「顏副理!這裡
是究美廣告,請你自制…」

對呀,這裡是公司,我不能公私不分…他設法板起臉,強迫自己退後
一步,「嗯,蘇小姐,妳怎麼會在這裡?」

她晃晃手裡的資料,「我也是第六波的代表之一,時間差不多了,我
們可以開始了嗎?」她的臉板得死緊,看到健新的領帶歪了,還是自
然而然的幫他調整了一下。

什麼都不能做…但是看著她總行吧?兩個人默默的對望了一會兒,並
肩走進會議室。

這天的會議室內外都爆滿,大家都爭著來看鐵面副理的未婚妻。

煥真表現得很好,氣質雍容,思緒明晰,穿著打扮無懈可擊。聽過流
言的人心底都浮出相同的疑問,「這樣的女孩子怎麼會去踹副理的車
?」

但是他們明明看到副理失控的衝向那位都會佳人,露出誰也沒見過的
欣喜笑容。

「原來工作狂也會戀愛…」

「噓…小聲點…」

外表這麼鎮定,煥真的心裡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波動。她第一次看到工
作中的健新。在健新看到她之前,她已經默默的在遠處看了他好一會
兒。

原來…在工作上,他是這樣一個嚴肅的人。究美不乏美女,這些美人
兒跟他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神卻沒有一絲波動。優雅而瀟灑…工作中
的他,像是一隻黑得發亮的黑豹,充滿了力與美。

但是…等看到自己的時候,他卻放下所有防衛的盔甲,露出那樣欣喜
若狂的笑容,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我在他眼中,的確是很不相同的。

輪到煥真發言,她走到白板,開始講解遊戲的流程和主要客群,她將
帶來的資料請助理發下去,只有健新的資料,她裝作無意的先遞給他
,然後回到白板繼續講解。

健新翻開資料,最後一頁空白有著煥真細小的筆跡:「開完會,一起
吃飯好嗎?」旁邊畫了好幾個愛心。

他笑咧了嘴。欣賞著他的女人在台前從容不迫的俐落風采。

摸了摸領帶,幫他調整領帶的時候,她的小手擦過了脖子,眼中帶著
溫柔的笑意。

他在煥真畫的愛心旁邊,又加了好幾個自己的愛心。
卿卿欲嫁曲 第四章
「我可不可以請教你一件事情?」在第六波的大門口,煥真力抗健新
的戲碼又上演了,她兩手撐著健新的下巴,「為什麼你非在大庭廣眾
之下吻我不可?到底有什麼必要性?」

如果是夜半私語時,她覺得很甜蜜,但是這是大馬路邊!連準備開罰
單的警察都笑咪咪的來看火辣辣的吻戲了,叫她有什麼臉繼續待在第
六波啊?

「當然很必要,」他現在都把 smart 一丟,下車跟她角力,如果吻不
到就像一天還沒開始,一點幹勁都沒有,「我們是未婚夫妻…」

「別人的未婚夫只會覺得大事底定,開始對未婚妻不聞不問了。求求
你學學別人好不好?」她掙扎得快要沒有力氣了,居然沒半個人救她


「亂講!還沒進入禮堂,別想我會不聞不問…」他輕輕鬆鬆的用一隻
手就擺平了煥真,另一隻手一壓,「我得天天蓋章,還得要有人見證
,省得有人趁虛而入,尤其是柱子後面那一個…」話還沒說完,又是
長達一分鐘的熱吻。

躲在柱子後面的建革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思念總在分手後…隔了段距離,才發現煥真這麼美,這麼可愛。尤其
是她大發嬌嗔的樣子,即使是抬腿踹 smart …他都覺得這麼的充滿活
力。

為什麼他會拋棄宛如玫瑰維多莉亞的煥真,跑去追求野花似的美期?
以前覺得可愛的嬌蠻,現在只覺得無理取鬧,以前覺得能力上的優越
,現在只覺得她蠢得可以。

尤其是上回在煥真訂婚宴的裸奔,更讓他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他後悔的不得了,卻只敢躲在柱子後面偷偷看著差點跟他結婚的煥真


世界上最苦的,就是後悔呀!

一隻纖美的小手輕輕點了點他。「不要煩我!」他連頭也沒回,「滾
回去上班好不好?美期,不要天天纏著我不放…」

「好可憐,你一定身心俱疲了吧?」這樣嬌滴滴甜蜜蜜的聲音,引得
他轉身。只見眼前一亮,穿著雪白紡紗的女生,嬌容玉貌,滿臉都是
憐憫,「這麼疲憊,上班也沒有效率。要不要到我的小店坐一下?」

他望望正在踹車子的煥真,看看公司,湧上來的苦澀…「妳的店在哪
裡?」

啊~我需要放蕩…就算是不認識的妓女身上也沒關係,尤其這個女孩
子多麼像剛認識的煥真哪…

「來,」她柔軟的手一指,「敦化北路和復興北路的交會…」

路痴的他沒聽出有什麼異樣,只見眼前出現了一家新開的PUB招牌
上寫著「儷人」,大白天還閃著霓虹燈,偏偏像是家茶藝館,門外還
栽了幾竿翠竹和不知名的樹,正開著小白花,馥郁清甜的香味漂蕩著


現在性工業真是花招百出。建革滿懷疑慮的走進去,幽深的PUB古
色古香,簾幕後面,還有隱約的美人兒正在彈著悽楚的琵琶。

「坐吧。」雪紡女孩走到吧台,把 MENU 給他,「我是這家店的老闆
,我叫高翦梨。」她遞了張木紋帶檀香的名片給他,端秀的小楷寫著
她的名字。

這家店的MENU真奇怪…「都是酒嗎?」

「是呀…我想,你最想喝這個吧?」她看也不看,就指著「追悔莫及
」。

「…請給我這個…追悔莫及…」琵琶的聲音更悽楚,他忍不住哭了起
來,「我現在真的是追悔莫及!為什麼我要棄了煥真,偏偏要去跟美
期鬼混哪?那個恐怖的女人已經刷爆我三張卡了,還是不放過我!而
且她驕縱任性到讓我日夜難安…當初我怎麼會覺得這樣很可愛呀?我
讓那狐狸精迷昏頭…現在才覺得煥真是多麼的好…」

不但常常請他吃飯,也不會要這要那,凡事總是有商有量,跟她交往
四年,連架都沒吵過…雖然有點平淡,但是她的收入和才情,一定會
是個最好的妻子的!為什麼我會選個除了長相以外,一無可取的女人
呢?

「既然是這樣的女人,為什麼不跟她分手呢?這樣身心俱疲,我也覺
得很心疼呢。」她清澈的眼睛充滿憐惜,手裡還不停的調著酒。

「高小姐…」琵琶聲聲聲斷腸,他忍不住熱淚盈眶,「談何容易?她
怎麼會放過我?她還打算刷爆我第五張信用卡,而且吃喝穿度都用我
的,決心讓我變成月光族…我所有的存摺都在她那裡…嗚嗚…」他啜
泣起來,「若是我不照辦,她就威嚇著要在我家自殺…」

「真可憐…那就真的變成月光族嘛。」她把酒放在建革面前,「薪水
到手,就通通換家銀行存起來,身上一點錢都不要放。剪掉所有的信
用卡,變成名符其實的窮光蛋…這樣,她還會愛你嗎?」

建革愣愣的,端起酒來喝了一口,險些吐出來,「這是什麼?!」

「『追悔莫及』呀。」她甜甜的一笑,開始削水梨,「這種酒會越喝
越苦,越久越澀…就跟後悔的滋味一樣喔。」

她捻起一瓣水梨放在發呆的建革口裡,魅惑的說,「趕緊甩了那個笨
女人吧…離別才是重逢的開始…」

「妳說得對,高小姐。」建革咀嚼著清芬的水梨,想到煥真,又覺得
沮喪,「但是,就算跟美期分手,也無法跟煥真復合了…」

「事在人為,怎麼說不可能呢?」她又拿起一瓣水梨放進建革的口裡
,「你們有四年的感情基礎,只要你做點改變…」她嫣然一笑,「男
人的價值不就在事業和智慧麼?困於情,只會讓你的事業困頓,如果
將『情』作為目標,有什麼你做不到的?」

甜甜的水梨像是給了他無窮勇氣,讓怯懦的建革突然湧起萬丈豪情,
「沒錯!我一定要跟顏健新一決勝負!不能夠這樣就把煥真讓給他!
我只是一時糊塗,所謂浪子回頭值千金,我要用這種千金的價值贏回
煥真!」

他激動的握住高翦梨的手,「謝謝妳!高小姐…」

高翦梨嬌媚的一笑,「叫我翦梨。」

「翦梨…」這才發現自己握著人家嬌細的小手。真是又滑又膩,還發
著清甜的氣息…他晃晃頭,趕忙放開她。

我現在心裡想的是煥真!我絕對不會重蹈覆轍了!

「去吧。」她那嬌滴滴的聲音卻蘊含著無窮勇氣,「朝你的目標前進
吧!如果遇到困難,可以拿著我的名片來找我,我一定會幫助你的!


啊啊…她逆光昂然的嬌小身軀,看起來就像是聖母一樣!

「我會的!」他昂首闊步的走出去,覺得自己受到美麗女神的加持,
什麼都做得到。





「妳還真是跳樓犧牲大拍賣呀!」望著正在用酒精消毒手的高翦梨,
樊石榴倚著門,冷冷的嘲諷。

她繼續用酒精消毒,嘟著嘴,「人家還不是為了妳?」

「為了我?」樊石榴跳了起來,「我?為了我?妳說好了,為什麼妳
幫那個笨到沒藥救的男人?妳說啊!」

「他…他是我的客戶,我勸他分手有什麼不對?而且,分手對他比較
好嘛。」她不大自然的開始洗手。

「少來!我們在無情司同事好幾百年了,妳動動眉毛我就知道妳在想
啥,妳想幫那個破爛男人,好拆散我的第一樁生意是吧?妳這個惡毒
的梨子!難怪人類會說,『蓮子心中苦,梨兒腹內酸』!妳這個酸死
人的梨子,就是見不得人家好!」樊石榴氣得大跳大叫。

高翦梨無言可對,嬌蠻的大叫,「對!就像妳說得一樣,我就是看不
順眼!番石榴跟戀愛有個鳥關係?妳不要以為你們眷族做了好事,維
繫了一段好姻緣,芭樂就會跟戀愛搭上線了。我告訴妳,實在是台灣
分部的生意難做到不行,想不出人選,才叫妳這個番石榴花神下凡來
執掌。只有妳這個笨芭樂才會以為高昇了,妳睜開眼睛看看,台灣誰
要結婚?離婚的人比結婚快好幾倍妳知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樊石榴一翹下巴,「就是不可能裡頭製造可能,才
能顯得我番石榴花神的厲害,要是隨隨便便就達成業績,那有什麼好
驕傲的?我告訴妳喔,妳好好去做無情司的台灣分部,不要來管我婚
姻介紹所的生意,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要以為番石榴就贏不過爛梨
子!」

高翦梨氣得發抖,「我賭了無情司梨花神的名譽,也絕對不會讓妳作
成這單生意!」

兩個女生額頭抵著額頭,非常沒有氣質的咬牙切齒兼怒視。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告辭!」樊石榴氣呼呼的走了。

等她走出視線,高翦梨才哭出來大罵,「大笨蛋!爛芭樂!人家…人
家跟妳搭檔的好好的,誰叫妳拋棄人家…都不管人家會孤獨…爛芭樂
,爛芭樂…」

哭什麼哭?笨梨子!樊石榴靠在外面的街道樹上,用袖子搧風去怒氣


「哎唷,梨花神也是捨不得妳離開呀…」白千層樹涼涼的說,「花神
都嘛知道,她對妳可是與別人不同…哎唷!」白千層開始顫抖,「妳
幹嘛剝我衣服!」

樊石榴把樹皮一丟,「妳再多嘴,我讓妳光著身子到冬天!今年寒流
可有十來個,妳好好享受吧!」

白千層馬上正經八百,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爛梨子,我不會服輸的!我一定要促成蘇煥真的好姻緣,妳看著好了


***

「跟大哥見面?」健新把報告一丟,不管主管臉色發青,拿起話筒就
嚷,「什麼時候?禮拜六?怎麼那麼巧?我爸媽回來了,我也想讓你
們見個面,就是這個禮拜天。」

「顏副理…」副總的青筋都跳出來了,「現在我們在開會。」

他摀住話筒,「我很清楚。不過,讓我耽誤三分鐘可不可以?我在究
美五年,不曾遲到早退,累積一個多月的年假沒有請,讓我為了婚姻
大事請三分鐘可否?」

凌厲的視線讓副總整個枯萎了,「是是是,請…請繼續…」講完才心
裡暗罵,為什麼他身為堂堂的副總經理,會怕這個小小的副理?

健新一轉笑容滿面,「煥真?不要緊啦,不用管他們…打擾?不會的
。都開會到九點多了還不讓我們下班,這個會實在開得好沒效率…關
於見大哥的事情…」真的說足了三分鐘,他才放下話筒。

只見滿臉溫馨的笑迅速轉成大雪封山,「好,我們剛剛說到哪裡?」

這種變臉的速度令人自歎弗如。


放下話筒,煥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明明知道他還在加班,還打電話
去吵他…

只是剛剛在澆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有股衝動,覺得不趕緊讓大哥
知道不行…等她清醒過來,已經跟大哥敲好了時間。

等健新加完班再跟他說吧…不知不覺撥了健新公司的電話,就是要馬
上告訴他。

我這麼急幹嘛?

「喂,」她碰碰搖曳的番石榴,「是不是你搞的鬼?」夜風輕送,番
石榴像是中了定風珠,動也不動。

正疑惑著,聽到門鈴響了。她跳下床,打開大門,鐵門外沒有人,她
觀望了一會兒,才發現門外放了一小束「勿忘我」。

小心的開門拿起花,發現旁邊放了個綁了紅緞帶的水梨,小紙條寫著
:「暑熱,吃點水果。知名不具。」

她和建革會在一起,也是因為這種溫馨的小把戲。

那時還是大學生,無憂無慮。她那容易憂煩的個性讓她兼了好幾個家
教,每天晚上,都有一小束勿忘我和水果。

這禮物,遲來了三個月。現在收到花,只有種淡淡的感傷而已。

她嘆口氣,準備切開水梨當點心,原本動也不動的番石榴,突然搖晃
了一下…

「有蟲!」她嚇得一跳,看著梨心輕輕蠕動的小白蟲,噁心得連晚餐
都要還給馬桶。

這…大概沒有口福吧?她小心的丟進垃圾桶,還洗了好久的手。

門鈴又響,她把手擦乾出去開門,迎面是健新大大的笑臉,「我把妳
的鑰匙丟在家裡。來,妳不是喜歡吃醃芭樂嗎?我剛好看到,好像很
好吃喔!」

她笑著,主動給他一個大大的吻。如果只有兩個人在家,煥真不曾吝
嗇過自己的熱情。

兩個人親密的吃著醃芭樂,接吻的時候,青澀甜蜜的芳香,在兩個人
的嘴裡和心裡流動…

番石榴迎著夜風搖晃,像是輕輕的嘆了聲「呼~」。




煥真的大哥,是個很有威嚴的人。與其說他像煥真的大哥,不如說像
煥真的父親。

「妳大哥真的是黑社會?」健新看著大哥臉上的刀疤,悄悄的問煥真


「你神經病啊?有這麼正氣凜然的黑社會嗎?」煥真悄悄的回答,「
我大哥當了二十年訓導主任,臉上的刀巴是阻止校園幫派火拼的勳章
啦!」

「咳。」大哥清了清喉嚨,望了望滿身霸氣西裝筆挺的健新,又望了
望心愛的小妹。他和煥真整整差了二十五歲,當年老屋窄小,孩子又
多,小妹貼心,不肯回老家佔房間,默默的在外租屋自立,他一直很
愧疚。

她的婚事,當哥哥的,一定要分外謹慎才行,「這位先生…」

健新趕緊遞上名片。他打量了這個男人,轉頭跟煥真說,「妳跟這個
人訂婚?雖然我說過,妳的婚事我不干涉,但是我以為妳要跟建革結
婚。」

「哥,我已經跟郝建革分手了。」煥真對這個亦兄亦父的哥哥很恭謹
,「沒有告訴你實在對不起…」其實事先我也不知道呀,「不過我和
健新很合得來,我們…我們是準備結婚的。」她已經臉紅過腮了。

「妳跟建革分手?」大嫂送上切好的水梨,「前天建革來的時候怎麼
沒有說?」

「建革來過?」煥真愕然。

「嗯。」大哥威嚴的應了一聲,「這些水梨是他送的。」

想到梨心蠕動的小白蟲,愛吃水果的煥真遲疑了一下,決定喝茶就好
,「哥,我不知道他來幹嘛,是他主動跟我分手的。」

「煥真。」大哥更嚴肅的跟她說,「一個女孩子貴在從一而終。妳和
建革交往四年,彼此家長都見過了。這個孩子雖然有點優柔寡斷,但
是安穩度日,比什麼都好。就算是他主動分手,既然他什麼都不說,
可見已經有了悔意。何妨給他個機會?再怎麼說都不應該一時意氣,
跟個交往不到兩個月的人訂婚。終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

「大哥,交往長短無法跟幸福與否成正比的。」健新聽說那些水梨是
建革送的,連碰都不想碰。

「顏先生,你我非親非故,兄弟相稱,似乎不適宜。」大哥板著臉孔
。他當訓導主任久了,不喜歡人家反駁。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您比我年長,稱您一聲大哥,似無不當。」健
新不想讓這個糟老頭破壞他的姻緣,「聽說您與大嫂是相親結婚?」

連這都對這小子說了?煥真真的很喜歡這小子。「嗯。」

「聽煥真說,賢伉儷結縭二十多年,感情深厚。您跟大嫂未曾交往,
卻有令人羨慕的美滿家庭。也有人相戀八九年,結婚不到一載就仳離
。相較之下,交往長短實在跟幸福與否沒有關係,您說是嗎?」大嫂
聽到健新這麼講,不禁笑了笑。

「顏先生,好利的口啊。」大哥皮笑肉不笑的,「我和惠子是運氣好
。怎麼,你認為你們運氣也這麼好?你們認識未深,我和惠子小時候
可是鄰居呢。」

「就是認識未深,所以婚後才能慢慢發掘呀。戀愛的時候把一切甜蜜
都享盡了,等到結婚時,兩個人的愛情已經消失無蹤。」

他一摟煥真,滿懷自信,「我和煥真才開始戀愛呢。兩個身心成熟的
大人結婚,婚後繼續甜蜜的戀愛起碼還可以戀愛個十年八年,等激情
過去,我們也成了溫馨的親情,又可以白頭偕老了,不是很好?比起
把戀愛滋味嘗盡的青澀戀人,我們可是更有希望美滿的一對。」

大哥雙眉一斂,兇惡的像黑社會老大,「你的意思是…有希望卻不保
證一定美滿?」

「世事無常,」健新泰然自若,不管煥真拼命拉他的袖子,「我會盡
全力讓煥真幸福。但不是所有努力都會有成果。」

「不一定會有成果還努力什麼?」大哥冷笑著。

「所以才要加倍努力讓成功面擴大。」健新也逼視著。

兩個男人視線交會,像是高手對峙,一觸即發。

不一會兒,煥真正膽戰心驚,大哥縱聲大笑,「煥真,妳完了。若是
建革,妳還可以管轄著他。若是跟了這小子,妳不讓他管得死死的就
算好運了。」

她無力的扶著額,自言自語,「我早就知道了。」

嘆了一口氣,「健新,本來我擔心煥真見異思遷,我家女孩兒是不准
這樣的。不過看起來,你的確思緒清楚明白--只能說,建革那孩子
沒福氣。煥真也大了,你們年輕人喜歡就好,我不干涉了。」

健新這時候才露出笑容。

等拜別回去,在電梯裡,健新強項的抱緊煥真,「這下子沒人救妳了
,妳只能乖乖陷入我的魔掌…桀桀桀…」

「隨時會有人進電梯啦!」真命苦,怎麼老要跟他做這種肢體抗爭?
「喔~我都開始覺得我做了很錯誤的選擇~不要親我!我也不要妙口
貼!」

「來不及了。」他滿足的閉上眼睛,將下巴放在她的肩窩,「大哥已
經准了我們的婚事囉…妳註定要嫁給我,那個笨蛋想都別想…」他改
親煥真的脖子,她也閉上眼睛,全身輕輕顫抖…

電梯門開了,大嫂尷尬的站在電梯口,「呃…你們的雨傘…」看著幾
乎可以看到香肩的煥真,與摟著她不規矩的健新。

「謝謝大嫂。」語氣這麼有禮貌,卻沒有鬆開煥真,只分了一隻手臂
把煥真的花洋傘接過來。

「哈哈…」大嫂忍住笑,「你們還是記得按一樓吧,要不然會一直停
在這裡…」

…搞了半天,他們沒有按樓層,就在電梯裡忙起來了!

「還有…」大嫂掩著嘴。

還有?!

「還有,樓下的警衛處有電梯的監視器,所以…適可而止就好了。」
她笑咪咪的揮手,「不用管我,請繼續。」

電梯門闔了起來,健新也按了一樓。「好,我們繼續。」

「繼續什麼?!」煥真炸了起來,臉紅得幾乎要冒煙,「警衛一定會
笑我們的!我以後不敢來啦!天啊~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唔…」

一直到了一樓,健新還按住「關門」鍵不放,好一會兒才戀戀不捨的
鬆開煥真。

她沒看到警衛的表情--煥真頭上蒙著外套,就像通緝犯一樣離開大
樓--不過,聽健新中氣十足的回答和警衛的調侃,她就覺得自己做
了重大的錯誤決定。

結婚以後就好了。她安慰自己。結婚以後他就不會這樣熱情了…希望
如此。




為什麼要把跟雙方家長會面這種大事排在星期六和星期日?

昨天已經在大哥家受了一個下午的折騰,現在又要再受一次?而且她
緊張得要命,手不斷發抖,快把眉毛畫成毛毛蟲了。

畫了兩次,還是決定放棄。算了,她的眉毛沒那麼見不得人。

「妳怎麼手心都是汗?」健新奇怪的望她一眼,「身體不舒服?」

「…你爸媽會不會不喜歡我?」她可憐兮兮的抬起頭。

看她擔心成這樣,健新乾脆逗一逗她,「如果我爸媽不喜歡妳,妳想
怎麼辦?」

怎麼辦?她的心臟揪緊了,面白如紙的低下頭,「我不知道…」

「啊?都不爭取一下?」健新低頭看她。

「我不知道嘛!」她憤然抬頭,看著健新滿臉惡意的笑,生氣起來,
「人家緊張得要死,你還欺負我?我真的很擔心害怕,你怎麼老是喜
歡欺負我…」在她意識到之前,眼淚已經流下來了,「討厭!我居然
哭了!我從來不哭的!都是你啦…認識你老是害我丟臉害我哭…你好
討厭…你真的好討厭…」

健新這才知道她很介意,「哎呀,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
覺得妳很可愛,所以逗逗妳嘛…」摟著她顫抖的肩膀,「不要哭了,
真的只是覺得妳哇哇叫的時候好可愛,我不是故意的…哪,不要哭了
,妳說什麼我都聽妳的,只要妳別再哭了…」

煥真摀著臉,「你…你真的什麼都聽我的?」

「真的!我發誓!」

她還是摀著臉,「那…你…你蹲在地上學狗叫三聲。」

學狗叫?這是大馬路邊欸!「煥真…能不能煥別的?」

「我就知道你不愛我…還說都要聽我的…嗚…」她的肩膀又劇烈顫抖
起來。

看她哭得這麼厲害,健新牙一咬,撕帛烽火都為了美人一笑,學狗叫
算什麼?他蹲下來,哈著舌頭,汪汪汪叫了三聲。

路上行人笑了起來,還有人指指點點。他無力的垂下雙肩。「…煥真
,這樣可以了嗎?」看她肩膀顫抖得越來越激烈,心裡也越不捨,「
難道要我再叫一次?不要哭了…妳在笑?!」

他激憤的站起來,「妳居然在笑?!」

煥真笑得拼命擦眼淚,「哈哈哈~~現在你也知道丟臉的滋味吧?太
好笑了…哈哈~~」

他折折骨節,「看起來妳太久沒享用妙口貼了…」

「哇~不要!今天要跟你爸媽見面!你不能弄壞我的妝!」

一路笑鬧,她的緊張也煙消雲散。

她早聽說健新的家境不錯,只是沒想到會不錯到這種地步。黃金地段
的七層雙併大樓,她猶疑著不知道要按哪個電鈴。

「隨便按啦。」健新真的「隨便」按了一個門鈴。

「…你家住幾樓?」煥真怯怯的沒看清楚他按了哪一樓。

「喔,沒差啦,這七樓都是我家的。」他很泰然自若,煥真卻瞪圓了
眼睛。這一整棟都他們的?!

「爸!媽!」健新和公司那種鐵面冷心不同,一進門就笑臉盈盈,「
這是我老婆啦!我的信你們接到沒有?」

兩張同樣笑嘻嘻的臉迎了出來,「哎唷,好水的小姐喔!」顏爸爸跟
他擠擠眼睛,「腳手緊喔!」

顏媽媽胖胖的,滿臉笑容可掬,「這麼古椎!死小孩,也不早講,草
草率率就訂婚了!我那串鑽石項鍊還沒送人家哩。」她拉著煥真上下
看了半天,「看看人家的女兒,怎麼會這麼可愛啦!死小孩死小孩,
等我們接到信的時候,啊就要回家了。」

拉著煥真到沙發上,「來喔,現在土芭樂好難買勒,吃水果吃水果,
那個死小孩都不早點告訴我,害我沒給妳好好辦個熱鬧…」

「哎唷,」健新把領帶一丟,拿起整個寶特瓶的礦泉水猛灌,「鑽石
項鍊等結婚送啦。」

「那怎麼可以!?」顏媽媽不高興,「結婚我打算送那串藍寶的。」

「喝茶啦!」明明有女佣,顏爸爸還熱情的奉茶,「熱吼?清清火。
阿新哪,冷氣開大點,我們家媳婦兒…」啊,我也有媳婦了,「會熱
著呢。」

………………

看著這對父母,煥真終於知道健新的過度熱情哪裡來的了。遺傳果然
是件神祕的事情。

顏媽媽拉著這個俐落又靦腆的漂亮女孩看了半天,越看越愛,「阿真
啊…叫妳阿真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啊,伯母。」她的爸媽都是冷靜自持的人,遇到這樣年輕
熱情的未來公婆,有點感動,又有點不知所措。

「叫我媽,好不好?」

看著這樣熱情坦白又渴望的臉,她笑了出來,羞澀的,「…媽。」

「阿新哪!我有媳婦啦!」顏媽媽感動得熱淚盈眶,「死小孩!藏到
現在才讓我知道!」

「阿我勒,阿我勒?」顏爸爸也同樣渴望的望著她。

「…爸。」她的笑意漸漸擴大,像是遇到三個健新一樣。

「真好。」顏爸爸高興的手舞足蹈,「人家的女兒怎麼這麼可愛…現
在是我媳婦兒啦,來,爸爸給妳見面禮,送你們一棟房子!十幾間,
隨便妳挑!」

「爸,這不行。」健新警告的望望他,低聲說,「二姐知道的話…」

「一棟房子而已!她也不要太貪了!」顏爸爸不高興了。

雖然摸不著頭腦,煥真趕忙說,「爸,真的不用了。我跟健新都有房
子。」她並不指望不勞而獲。

健新趕忙轉移話題,「剛剛煥真還不相信這棟樓是我們的勒…還問我
要按哪個電鈴。」

「哎唷,我們是田橋仔,暴發戶啦。做螺絲做了一輩子。」顏媽媽不
以為意的揮揮手,「阿真家裡都是老師喔?真好勒,書香門第,是我
們健新高攀了。來來來,我帶妳去參觀一下。那個一樓喔,我們是拿
來當車庫的啦,二樓是我和妳爸爸住的,那個三樓喔,是阿新的,以
後你們新房就在那邊…」

健新落在後面,小聲的問顏爸爸,「老爸,二姐勒?」

顏爸爸露出奸詐的笑容,「妳二姐喔?今天有客戶來,她去招待客戶
啦…」

他鬆了口氣,和爸爸兩個人一起摸著下巴,「桀桀桀桀…」

「客戶臨時有事,明天才會到。」聽到這樣冷冰冰的聲音,健新和顏
爸爸的笑聲哽在喉嚨,臉色怪異的轉過來。

冷若冰霜的顏真卿交叉著手臂,冷冷的看著他們父子倆。

「阿卿。」顏爸爸一臉諂媚的笑。

「二姐。」健新倒是吞了口口水。
卿卿欲嫁曲 第五章
她精明的眼睛瞄了瞄跟在顏媽媽後面的煥真,下巴一抬,「她是誰?


健新有些頭痛,「二姐,煥真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她的聲音拔高兩個音階,「為什麼我不知道?」她凌厲
的眼光朝著父母身上掃去,健新趕忙說,「爸媽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真卿不怒反笑,「好,太好了。果然是長大了,翅膀硬了,連結婚都
不用跟家裡人講一聲,我算什麼?!」她發起脾氣,「故意把我調開
?我到底是不是這個家的人?」

「二姐,不要生氣…」健新試著安撫她,投給煥真一個祈求的眼光,
「我們到爸那兒坐一下,消消氣…」

「是該坐一下,」真卿冷笑著,「我替這個家作牛作馬幾十年,扮黑
臉扮慣了,現在不想扮行嗎?」她高佻的身影鐸鐸的快步走到客廳,
一股腦坐下來,「喂,妳!」

煥真的牛脾氣馬上被激發出來,「二姐,我姓蘇,蘇煥真。」

「誰是妳二姐?」真卿一點都不掩飾她的厭惡,「幾歲了?跟老弟交
往多久?」

她的臉孔馬上鐵青,正想轉身就走,三雙哀求又楚楚可憐的眼睛盯著
她不放。好吧,大哥也為難過健新…算是一報還一報好了。

「顏小姐,我今年二十五歲。跟健新交往兩個多月了。」

「兩個多月就訂婚?妳手腳很快嘛。」真卿撇撇嘴角。

「手腳快不快,顏小姐應該詢問令弟。」她得把這幾年職場磨練多年
壓箱底的教養通通拿出來用,才能阻止自己破口大罵這個自以為是的
大姑。

「什麼學校畢業的?作什麼?」

煥真盡量禮貌的回答,只得來冷冷的幾句,「私立大學?我們小弟可
是公立大學研究所畢業,妳不覺得學歷不配?遊戲企劃啊…真是不倫
不類的工作,帶壞小孩子沈迷電玩荒廢學業,跟販毒有什麼兩樣?」

「阿卿…」顏爸爸想開口替煥真求情,真卿聲色俱厲的說,「爸爸!
小弟要結婚是怎樣的大事!他是我們家唯一的男丁欸!你們連問也不
問,隨便什麼野女人都放進來家裡,萬一有問題怎麼辦?」

「二姐,我都三十歲了,我自己的生活會自己安排。」健新說話了。

「你閉嘴!」

「妳才給我閉嘴啦,」顏媽媽臉一沈,「無是安怎?我是死了咻?當
我的面削我未來媳婦的臉!」

顏媽媽保護的抱住煥真,不慣肢體接觸的她有些尷尬,更多的卻是一
種在母親懷抱般的感動,她又委屈又覺得安慰,心裡很是複雜。

「麥在那兒給我大小聲啦!這個家是妳賺錢的沒錯,妳還是從我肚皮
裡滾出來的。妳放心啦,會如妳所願,家裡的財產都是妳和健新的,
可以吧?素卿已經放棄了,妳高興了吧?不要來干擾我的媳婦啦,煩
死了。」顏媽媽揮揮手叫她走。

真卿霍然站起來,「妳就只會幫著外人!妳是我媽欸!」她哭了起來
,「我到四十歲還不敢嫁出去,盡心賣命替這個家,隨便一個外人進
來地位都比我高些!我也不過問了幾句,妳就這樣堵我!妳到底是不
是我媽啊?我這些年的努力算什麼?」

「要嫁去嫁啊!」顏媽媽也生氣了,「我從來沒有阻止過妳嫁人吧?
跟妳介紹了那麼多對象,妳連正眼也不看,怪誰呀?」她把煥真推到
身後,「阿新哪,先送阿真回去,這個媳婦我要定了,誰說都沒用啦
。你敢對人家不好,當心我剝你一層皮。」

「我嫁!?我嫁了的話這個家早垮了!你們吃的喝的用的哪樣不是我
的血汗錢?健新,你敢走!?我還沒點頭!」真卿開始摔東西。

顏爸爸默默的送他們出門,「沒事啦。他二姐就是這樣。」無可奈何
的嘆氣,「阿真哪,不要放心上。他二姐只是不高興我們都瞞著她,
藉機發作而已。」

他慈愛的摸摸煥真的頭,「來,阿爸沒來得及給妳見面禮,」他脫下
手腕的勞力士,「女孩子戴是有點粗啦,不過,阿爸的一點心意,不
要推辭了。」他悄悄的對他們講,「阿有空我和阿母去找你們喝茶啦
。」

健新牽著煥真,逃命似的逃出戰場。

煥真把手一甩,臉孔發黑的自己開車門進去,雙臂一叉,氣得拼命咬
嘴唇。

「煥真…」千算萬算,哪知道二姐臨時會跑回來。

「有這種二姑…」她氣得聲音都不穩了,「我想婚事還是考慮一下好
了。」居然還有大姑,想到就令人暴走。

「喔,不要這樣啦。」健新揉了揉額角,「我們結婚後又不跟爸媽住
一起,不會碰到她。」

「我不要這種親戚。」她拼命忍著淚,想到她剛剛的侮辱,滿心都是
委屈。

「煥真…」他很困擾,「妳或許會覺得家人都讓著她。但是她的確為
這個家犧牲了許多。」




「我不想聽。」她開始有點發脾氣,「我要回家。」

健新也就不再說,直接把車開回去。

「我說我要回我家,不是回你家!」煥真不肯下車。

「我不喜歡把事情擱到明天處理。」他輕輕的拉著她的臂膀,「我也
不希望妳把二姐看成瘋婆子--雖然她的作為滿像的。」

悶悶的跟在他後面,健新先倒了冰開水給她,才去翻出大本相簿,「
我家很喜歡照相,爸媽都會加洗幾張好讓家人都有完整的相簿。」

看到相簿成功的轉移她的注意力,健新鬆口氣。「我娘也說了,我們
家是田橋仔。其實說得算誇張了。我爸媽在東區是有些祖上留下來的
土地,零零星星的這裡幾分那裡幾分的,土地貧瘠,也只能種些蔬菜
雜糧。我們還小的時候,老爸開了家小小的螺絲工廠,老媽自己種地
。祖父祖母都過世了,父母親養我們這三個蘿蔔頭也滿吃力的。不過
一家和樂,也算不錯的。」

他指著相簿裡清秀飄逸的女孩子,「這是我大姊。不過,她出家了,
所以擬看不到她…」

「出家?!」這個年頭還有人出家?

「對啊,當修女。」他嘆了口氣,「現在在台東。有機會說不定可以
見見--如果她的教會不要偏遠得太厲害--上次那個教會我走了三
個小時山路。」

「二姊。」少女時代戴了個眼鏡,嘴巴緊緊閉著,像是攝影師跟她有
仇似的瞪著鏡頭。「她從小功課就好,比我大了十歲。我媽不到十六
歲就嫁給我爸啦,十七歲生了我大姊,十八歲生了二姊,隔了十年才
生我。生我那年,剛好是爸爸的工廠開始有起色,媽媽把地給別人種
,過去工廠幫忙。大姊早就立志要當修女,對世事不聞不問,我等於
是二姊帶大的。」

他摸摸煥真的頭髮,「對我來說,她亦姊亦母。她功課那麼好,卻只
念了五專。我的父母親妳也看到了,他們太天真,要大富大貴根本不
可能,別被朋友拐騙一空就算祖上積德了。二姊對家庭責任感很重,
所以早早畢業幫爸媽打理工廠,那時剛好遇到石油危機…」

他搖搖頭,「真的很慘。頭寸軋不過來,債主臨門叫囂。老爸整天借
酒澆愁,老媽也只顧著以淚洗臉。是二姊那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站在
大門口拿掃把把來搬東西抵債的債主趕出去,拍胸脯就算下海陪酒,
也會把債還清的。」嘆口氣。

「她的一生幾乎都耗在家裡的事業上。大概是債主逼債的恐怖記憶,
她對事業和家產有著異樣的執著。青春耗費殆盡,幾次有良緣她都放
棄了。到底放不下家裡。」

煥真和他相對無言,翻著相簿,照片裡的二姊像是從來沒有笑過。

「…爸媽覺得虧欠二姊許多。早早就徵得大姊同意,家產將是我和二
姊平分。我本來是不願意的。這龐大家產幾乎都是二姊賺來的,我憑
什麼不勞而獲?但是媽媽心意又很堅決,我也拗不過她…」

健新注視著煥真,「煥真,老實告訴妳。如果爸媽百年之後,我會放
棄所有遺產的。所以妳若嫁給我,就只有我雙手賺來的財產。我不想
從二姊那兒掠奪任何不該屬於我的東西。這一點…得請妳…」

煥真反而鬆了口氣,張臂擁抱他,「太好了。」

吃驚的擁著煥真,健新的笑意漸漸擴大,將她擁在懷裡,下巴抵著她
的頭頂,「妳不怪我?這麼多的家產…」

「我從不指望不勞而獲,物質慾望也不高。」她用臉摩挲健新的胸膛
,「我的確很生氣二姊的頤指氣使…」她拉低健新的脖子,「我嫁的
是你吧?健新?我喜歡爸爸媽媽,但是我可以不喜歡二姊吧?」

當然,可以的話,他希望家人都和諧相處,當然包含他的二姊。但是
二姊對抗意識這麼強,沒必要讓煥真受這種委屈。

「妳可以喜歡任何人,也可以討厭任何人。」健新親親她柔軟的小臉
,「不要討厭我就是了。」他的眼中出現一絲不忍,但是對她…對二
姊,還是溫和一些吧。」

「我盡量就是了。」輕輕的嘆口氣。



不過,兩個禮拜以後,她又不那麼確定。

顏真卿幾乎每天都打電話來騷擾她,恐怕也派了徵信社調查,任何
小小的瑕疵都會讓真卿高興的侮辱很久,她實在忍無可忍,以後接到
她的電話,就放到旁邊讓她講個高興。

她沒有把這些騷擾告訴健新。雖然每天健新都會擔憂的問她二姊有沒
有吵到她,看他這樣的憂心,她反而不忍心說,畢竟健新一直很愛他
的家人,尤其崇敬二姊。

但是這樣的騷擾的確嚴重的影響她的生活,如果健新在她身邊,還會
覺得好一點,偏偏最近究美接了個很大的案子,健新領軍的小組忙得
不可開交,連睡都睡在公司裡,她更沒有機會跟他說什麼。

等他的案子結束再說吧。每每快要忍耐不住的時候,她都這樣告訴自
己。現在讓他煩惱也沒有什麼用處…

但是這一天,她心情特別不好。每個月的經期像是她的受難日一樣,
總是痛得面青唇白,正在吞普拿疼的時候,又接到顏真卿的電話,真
是生如不死。

「…妳也只想著要我家的財產而已。我告訴妳,妳這種撈女我看多了
,這麼愛錢不會張開大腿去賺?不要臉的臭女人!」磨了這麼久還沒
有效果,總是頤指氣使的顏真卿開始沈不住氣。

煥真氣得乾噎,「顏真卿!我尊重妳是健新的二姊,說話客氣一點!
我不言不語不是怕妳,妳如果不能自制,我直接告訴爸媽!」

「爸媽?叫得真自然!」顏真卿冷哼一聲,「去說啊!妳不會是第一
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我告訴妳,我已經安排健新跟名門閨秀相親
了。妳這種一點家底也沒有的女人,不用想進顏家的大門!妳不信?
不然明晚七點來凱悅看看啊。妳這個…」接著是一串污言穢語。

看著煥真的臉越來越發青,建革把電話拿起來,聽著話筒那邊的破口
大罵,「夠了沒有?天天打來,讓人受不了。小姐,妳沒別的事情好
做?妳最好別再打來,我已經錄音了,妳再打來我就報警。我?我是
第六波的同事!妳打來第六波人人管得。哪來這種沒有教養的老處女
?」匡的一聲,他用力掛掉電話。

心疼的看著臉色極度難看的煥真,他泡了杯甜甜的熱可可,順手來了
一包溼巾過來,「又痛了?」

她滿懷感激的啜著熱可可,「…謝謝。」

「每個月這樣痛不是辦法。」建革拉了椅子,坐在她對面,誠摯的,
「怎麼不去看醫生?」

「看過了。」她用溼巾覆住臉,「這麼多年了,醫生總覺得只不過是
經痛。」

建革默默的遞上幾條七七乳加巧克力,煥真經痛的時候,最喜歡吃這
個。

接了過來,突然百感交集。這樣的對話…是多麼熟悉。她生理上的變
化,建革一直很清楚。每個月痛得死去活來,他一直不會忘記幫她泡
熱可可和買巧克力。去當兵的時候累得跟狗一樣,沒有時間寫信,卻
包了幾條巧克力代替情書。

如果不是他意志不堅,準備跟煥真步入禮堂的,應該是建革而不是健
新。

這麼多年的感情一朝化為流水,她突然覺得非常感傷。非常感傷。

「顏健新也不管管他的家人。」建革很不諒解,他的家人對煥真疼愛
非常,換女朋友的時候,媽媽氣得三天沒跟他講話。

「…他最近有個大案子,我不想讓他煩心。」煥真勉強笑了一下,咬
了一口巧克力,「謝謝。沒想到你還記得…」

「妳的一切我都記得。」他清了清嗓子,「煥真…我、我跟美期分手
了。」

「喔。」她又咬了一小口巧克力。

「建革!開會了!」同事喚他。

「馬上來!」他躊躇一會兒,「…我不會讓妳再受任何委屈。我也會
盡力追上顏健新的地位。我希望…我的努力,能夠還有機會…」他拉
起煥真的手,把剩下的巧克力都給她,「還有機會和妳在一起。」

「我快結婚了。」她微微一笑,這溫柔來得太遲。若早幾個月,她會
為了建革的回頭和努力工作欣喜若狂。現在…

「我知道。競賽不到最後,誰也看不出勝負。煥真,這不是妳告訴我
的嗎?」對著她笑笑,「我過去了。」

愣愣的看著他的背影,攤開掌心,幾條巧克力溫馨的在眼前。

往事歷歷在目,她的眼角有點潮溼。她是愛過這個男人的。對他的一
切瞭如指掌。兩個人相處很平淡,但是這種平淡卻很溫馨。不會有什
麼驚喜--但她本來就不是喜歡驚喜的人。

她希望安靜、平凡、有條有理的生活。這些,建革給過她,卻殘忍的
奪走,現在他又希望回到她身邊。他們之間有著四年的回憶,生命歷
程彼此深深的鏤刻在彼此的記憶裡。

健新像是一團火,火熱的點燃她安靜的生活。有時候被甜蜜沖昏頭時
,會覺得恍如雲霄飛車般刺激。但是,雲霄飛車總有下車的時候,激
烈的愛情總會消退。

如果熱情消退的時候呢?她能忍受冰冷的他嗎?

健新讓她驚奇,也讓她害怕。對於認識不深的人與物,她都有種惶惑
的恐懼感。而她的確還不太認識健新。

他們才交往幾個月而已。

她拿起電話,撥給健新,忐忑的等他。

「喂?」語氣是焦躁而沒有耐性的。

「健新,是我。」聽到他的聲音,煥真怯了。

「煥真?我現在很忙,晚上再打給妳。」他粗魯的收線,煥真發呆的
聽著話筒的嗡嗡聲。

晚上她等到兩點,還是沒有等到健新的電話。要再打去,又缺乏勇氣


她一面替盆栽澆水,眼淚一面掉到翠綠的葉片上,像是哀凄的露珠。

一定是經痛的關係。她按住疼痛的小腹,啜泣著。一定只是經痛的關
係…



委靡的到公司上班,她勉強振作精神。工作除了可以月初領錢,還兼
療傷止痛。在建革背叛她的時候,已經有了經驗。

今天還是沒有接到健新的電話。她猶豫的打過去,發現他在開會,又
頹然的收線。

煥真剛好進入經痛的最高潮,滿額冷汗。已經追加了第四顆普拿疼,
她知道不能再追加了,但是這翻滾的疼痛…

她捱著自己去泡熱可可,啜了幾口。正喘息著,拉開抽屜,赫然發現
了幾條巧克力和小紙條:

「真的痛得受不了,還是請假回家吧。今天我要去客戶那裡開會,沒
辦法幫妳泡熱可可。妳自己泡好嗎?」

沒有署名,她也認得建革的筆跡。

果然是失去的才是最好的。不過,在她這麼脆弱的時候,這點溫柔卻
讓她淚盈於睫。

不能回家。回家她只會胡思亂想。在公司忙忙忙反而時間容易打發。
忙可以忙忘時間和疼痛。

好不容易捱到六點半,她像株枯萎的花,將桌子收拾收拾,正準備要
回家,又接到顏真卿的電話:

「妳不是說我騙妳嗎?」她的聲音充滿諷刺,「健新接受了我的安排
,正在相親。」

她疼痛而緊張的神經斷了線。

拋了電話,她衝出去攔了計程車,直奔凱悅。卻不知道他們在哪一廳
。像是遊魂一樣一廳廳的找過去,這樣惶然的小臉,服務生都動容,
並沒有攔著她找人。

一定沒有這回事…沒有的,沒有的。健新一定還在公司加班,只是顏
真卿討厭我,喜歡看我發急。

但是她卻在二樓咖啡廳找到了健新和顏真卿。健新的對面,坐著氣質
雍容華貴的小姐,身邊顯然是她的母親或長輩。

我應該要走。煥真按著肚子,兩腿卻在發抖,動彈不得。她痴痴的望
了幾分鐘,卻像是一個世紀那麼長。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小小的臉都
是疼痛的細細汗水。她卻說不出是經痛還是心痛。

「你…」她的聲音變調而不穩,「你沒空打電話給我,卻有空在這兒
相親?」

健新赫然抬起頭,滿臉的驚訝和羞愧,「煥真,我不是…」

「你坦白說!」她厲聲,「你是不是在相親?」

「顏先生,她是誰?」那位小姐發問了,滿臉不開心,「我們只是先
認識。誰准妳這麼無禮?」

「李小姐…」他為難起來。李董是家裡公司的大客戶,不能再這裡讓
他的小姐難堪,「煥真,回去我跟妳解釋…」

她定定的看著健新,像是力氣都抽乾了,雪白的小臉像是所有的血都
抽光,蒼白的可怕。

默默的脫下戒指,丟進他的水杯。「再見。打擾了。」她轉身匆匆離
去。這刺激讓她的疼痛不算什麼,敏捷的跑下了手扶梯。

「煥真!」健新霍然站了起來,正要追去的時候,讓顏真卿攔了下來
,「坐下!你在幹嘛?你忘了現在是什麼場合?有什麼話,等相親結
束了再說!」

他推著二姊,好一會兒才推開她,煥真已經跑到大門口,上計程車的
時候,雪白的小臉一點表情也沒有,當然也沒有淚。

只是那種萬念俱灰讓他害怕極了。

「煥真!!」等他追到,煥真已經離去。

「顏健新!」真卿氣急敗壞的大叫,「你敢丟我的臉?!快回去跟李
小姐道歉!」

他怔怔的看著敬之若母的姊姊,突然覺得非常疲憊。「二姊,這些都
是妳安排的?騙我妳有急事找我,硬要我坐下來相親。然後通知煥真
?」

本來擔心他發火,見他只是悲哀,真卿昂首,「對。那種女孩子,配
不上我們家。」

他沈重的回去收拾公事包,溫柔的從水杯拿出戒指擦乾,直接到櫃台
結帳。

「健新!」真卿生氣了,「結帳?誰准你結帳?」

「你們可以坐下來繼續聊。」他抹抹臉,「我要去找煥真。」

「不准你去!」真卿一把拽住他,「你有一流學歷,樣樣條件都好,
為什麼要跟那種家產微薄的女孩子結婚?結婚是兩個家族的結合,不
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你怎麼能夠這麼任性?」

健新猛然轉身,努力的克制,「二姊,我沒興趣增加一絲半點的財產
。難道妳的心裡只有不斷的增加財富嗎?連我的幸福也是增加財富的
籌碼?」

「我這一切難道不是為了你,為了我們家?」真卿哭了起來,「門當
戶對才會幸福!你跟個小家碧玉混什麼?是,我滿腦子只有錢!我窮
怕了,你知道嗎?全家都不切實際,我能夠不切實際嗎?我不想再來
一次,我不想再到大門口攔著債主,隨時都有賣身的恐懼!」

她把頭髮撩起來,「看看我!看看我這個永遠不會痊癒的疤!」她指
著脖子蜿蜒的,多年前讓激動的債主劃下的刀痕,「這個疤提醒我,
決定不能鬆懈,只要鬆懈就可能回到那時候!我絕對不要…」

「我們已經夠有錢了,二姊。」就是這份愧疚,全家人都讓著她。

「不夠!永遠都不夠…那個女人…那個窮女人一定是來毀滅我一手建
立的家的!」她的恐懼永遠不會消滅。

「不會的。」健新沈重的拍拍她的肩膀,「不會有這種事情的。我放
棄。所有的財產…我跟大姊一樣都放棄。這個家是你撐起來的,所有
的一切都是妳的。」他合攏真卿的手,「都在這裡,什麼都不會少。


他轉身就走,留下愕然的真卿。

真卿對財富的偏執已經接近病態了。遲遲不肯結婚,也因為擔心對方
只是貪圖她的家產。她極願意唯一的弟弟趕緊結婚,只要新娘夠有錢
,就不至於貪圖她辛辛苦苦積蓄下來的一切。

但是,健新這樣放棄了…他放棄了這些年真卿努力積攢守護的一切…
她應該高興不是嗎?她努力的成果不會因為外人消失…

但是她到底為了什麼這樣拼命?難道不是為了將這龐然的家產交到健
新的手上時,可以得到他一個感激的笑容?

她攤開合攏的手,發現只是一片虛空。

軟軟的癱坐在地,她號啕大哭宛如嬰孩。

***

「小姐?小姐!到了。」計程車司機喊了她好幾聲,煥真才清醒過來


她疲憊的掏出錢,臉蛋的血色完全沒有恢復,站在街道上,她沒有哭
,反而微微的彎了嘴角。

又來一次。建革背叛,健新瞞著她相親…她沈重的走了幾步,發現樓
下有人焦急的張望。

建革。

「大概我不夠好,所以總是被淘汰吧?」她微微的笑著,蒼白的臉像
是放棄了一切。

焦急了一夜的建革,輕輕碰碰她的肩膀。煥真沒有甩開,只是溫馴的
站著,像是沒有生命一樣。

「煥真…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是妳不好的…」他有些哽咽,看她
不知是痛是冷,額上都是細細的汗水,忍不住抱緊她。

又熟悉又陌生的懷抱…她木然的靠著。我好累,好累。為什麼不是我
不好呢?一定是我不夠好。

閉上眼睛,讓我休息一下好了。這個臂彎不是她棲息了四年的所在嗎
?忘了吧忘了吧。忘了那團火似的健新…

新的天使不如舊的魔鬼。起碼她對魔鬼已經心死了,心死就不會再受
傷。

她茫然的小臉這樣的楚楚可憐,建革試探的低下頭,看她沒有抗拒,
抬起她的下巴…

卻被她猛然推開。

這不對。這不對的。這個懷抱,這個吻…通通不對了。她抱著痛得快
裂開的頭,眼淚紛紛的落下。

她要的…要的不是這個人。是那一個…讓她狂喜生氣,讓她平靜心湖
掀起狂濤巨浪的建新…

轉身像是要逃避什麼似的奔跑,她拐過街角,追過去的建革居然失去
了她的蹤跡。

她像是蒸發了一樣,絲毫影蹤也不見。
卿卿欲嫁曲 第六章
跑過了轉彎,她短短的恍惚一下,抬頭一看,咦?我在忠孝東路?我
的腳程有這麼快嗎?一望打橫的馬路,南京東路。

我又來到這個奇怪的交叉口了。當然,詭異的幻影婚姻介紹所也閃著
檳榔攤似的霓虹燈,靜靜的矗立在路邊。

她覺得頭痛欲裂,喉嚨乾渴,沒有多想這些異象,就直直的走向婚姻
介紹所。

正在找貴賓卡的時候,只覺得頭一昏,地面彷彿在波動,幾乎撞到地
上的時候,一雙有力的手攙扶住她。

「喂!妳是怎麼了?」樊石榴緊張得要死,「妳幹嘛?臉孔蒼白得跟
鬼一樣!出了啥事?乖乖,跟樊石榴姊姊說,我幫妳拿個主意。」

看見她,像是看到親人一樣,滿腹的疼痛委屈得到了慰藉,她哭得更
厲害,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掙扎了好久,「…我要退貨。」

「什麼?」樊石榴差點跳起來,「妳對顏健新到底有什麼不滿的?」

她搖頭,一波波劇烈的疼痛襲擊她,緩緩的軟倒,意識也跟著沈入渾
沌之中。

大概是痛到昏過去了吧?再甦醒時,她躺在樊石榴的大腿上,不知道
什麼時候,她們已經在婚姻介紹所裡頭了。

還是跟她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樣。詭異的神壇,水晶球似的電腦,寬大
的沙發。她就躺在沙發上。

樊石榴的手很涼,讓她發燙的額頭非常舒服。她不知道用什麼香水,
居然有種青澀馥郁的芳香,很熟悉,但是她想不起來。這樣躺在她懷
裡,像是嚴重的心痛都可以緩和些,連疼痛都遠離了。

「我可不可以不要起來?」她的聲音帶著嗚咽。

「妳躺著吧。」她輕輕的嘆息,「來吧,喝點番石榴汁,妳會舒服一
點。」

原來是芭樂汁的味道!她小心的啜飲著甜美的汁液,果然,舒服多了


「妳真相信健新故意去相親呀?」樊石榴譴責著,「妳真是笨得有剩
。相親等於出軌嗎?相親等於結婚嗎?妳最少也聽聽人家的解釋,更
何況安排這種烏龍相親的還是他二姐!」

「我…」她一時語塞,眼淚又流下來,「…我也知道大約是顏真卿拐
他去的…但是,我只是覺得好生氣。他願意被別人拐,卻不肯分一點
時間給我。他忙起來就六親不認,卻願意聽他二姐調度。我…我在他
心目中,只是一個結婚用的材料而已。我到底是他的誰?他不愛我的
!」

「那麼,妳愛他嗎?」樊石榴嘆口氣,「小姐,妳也拿他當結婚的材
料吧?一開始妳不跟他講得很明白?」

煥真愣了一下,「但是後來…後來…後來我又不只是這樣而已…」她
結結巴巴,「我…我…」

「我不懂這種情感,」樊石榴坦承,「我們這兒是婚姻介紹所,又不
是來電五十。我們只能介紹最合適的婚姻,卻不保證彼此能夠有愛情
…」

「…沒有愛情的婚姻,能夠維繫下去嗎?」煥真喃喃自語著。

「喔,這看兩個人的決心,和愛情能不能昇華啦。」樊石榴搖頭晃腦
的,「我聽過幾個老客戶的說法:好感和愛情是婚姻的開始。但是愛
情總會昇華成親情,這可是比激情深度更深的愛情喔。誰能跟自己真
正的親人斷絕?血緣的親人還能夠因為許多不快而永遠不往來,但是
感情深厚的親人,卻是艱困繁華都不相背棄的。」

不離不棄。她的眼淚洶湧起來。能夠嗎?我們能夠達到這種境界嗎?
她沒有一點把握。

「妳不問,他不說,你們真的了解彼此的想法嗎?」樊石榴好奇的問


「我…我不知道。」煥真心慌的低下頭,「我跟他認識沒多久…」

「認識長短不是問題啦。」樊石榴拍拍她,「是你們願不願意彼此認
識啊。對於一個沒有好感的人,認識再久,妳也不想深入了解他吧?
對於嫁給他這件事情,妳還願不願意啊?」如果不願意,基於售後服
務原則,她還是得幫她另選對象。

「我願意的。」她有點恍惚。「就算他真的…除非他不願意了。」

「那就去問清楚吧。」樊石榴殷勤的遞上果汁,「人類就是這樣,什
麼都不問,只悶著頭自尋煩惱。去吧去吧…喝完這杯果汁,妳就去尋
求答案吧…」

她昏昏的喝下果汁,覺得自己的心智無比清晰。

「我要去問問他。」她站起來,像是要出征的戰士。

「加油~~」樊石榴揮揮小手帕。

等煥真走出婚姻介紹所,她的眉頭蹙了起來。太糟糕了。煥真得趕緊
結婚才行…再不結婚…

「我得阻止笨梨子的攪局。她一定會攪局的。」她自言自語著。

***

才走過街角,她又回到自己的家門口。

怎麼回事?她覺得頭皮有點發麻。還有,樊石榴怎麼知道今天發生了
什麼事情?

來不及細想,眼前一對打紅了眼的男人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喘
著跑過去,「你們在幹什麼?!」

「煥真!」健新和建革異口同聲,看她完好,兩個人都停下來拳腳,
只是兩個帥哥都狼狽不已。

「哪個理智在家的,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情了!」她最討厭暴力行為了
,這兩個人在搞什麼?!

「煥真,這小子…這小子惹妳傷心,對不對?」建革憤慨,「是他先
動手的!」

「你憑什麼質疑我?我和煥真的事情,用不著你插手!」健新也抓狂
了,「妳到哪裡去了?」

「我…我去了幻影婚姻介紹所。」煥真盡量讓自己的表情平和。

「什麼?」健新憤慨的抓住她,「妳…妳又打算用金芭樂K別人了?
妳怎麼可以…」

「你又怎麼可以去相親呢?」煥真甩開他的手,對著他叫,「你現在
有多難過,我就有多難過,你怎麼不為我想想?為什麼我老是遇到背
叛的男人?我就這麼不好,大家都搶著離開我嗎?」

「煥真…」建革訥訥的開口,馬上被她打斷,「建革,你不用試圖挽
回了。我對你已經沒有信心。」她淚若泉湧,「你跟美期一起的時候
,不用這樣刻意傷我的心。你回去吧,我們還是同事,就只是同事而
已!」

他有些茫然的看著她,想伸手碰碰她的臉頰,卻頹然的放下手,輕輕
的說,「對不起。」

他孤獨前行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寂寞。

「就算妳叫我走,我也不會走的。」健新倔強的拉住她,「我這輩子
跟妳沒完沒了!」



「你要是不跟我說清楚,我才跟你沒完沒了呢!」煥真一把抓住他的
領口,「你要相親就去呀!之前先跟我分手吧。我又不是那種人,會
死巴著男人不放…你這隻可惡自大的豬…連通電話也沒有…」她摀著
臉,「你自己不是說,五分鐘護一生嗎?你連五分鐘的時間都沒有?
你真是太過分,太可惡了…」

她是為了這個哭啊?唉…「我是被二姐騙去的啦。本來想敷衍一下,
回絕就好了。我沒想到…」心疼的將她攬在懷裡,「好啦,是我不好
。我不該只有工作…」畢竟不是只有一個人而已。

將來他都要跟這個愛哭的女生一起過一輩子呢。因為沒有接到他的電
話,所以不安成這樣…他的電話,他的一舉一動,對她都很重要啊。

這種心情有點酸楚,卻也有種蜜樣的甜美。

「…就要結束了,那個案子。」坐在馬路邊懷抱著她,健新吻了吻她
的頭髮,「到時候我會有幾天假期…」收緊手臂,「我本來想給妳驚
喜的,所以拼命趕進度,沒想到變成了驚嚇。」

他都快被嚇死了,「妳想去哪裡?能請幾天假?我帶妳去走走。我們
交往到現在,還沒有出外旅行過。」

「…家裡。」她揩揩眼淚,「不是要存結婚基金嗎?要旅行…等、等
蜜月吧…」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雙靨生暈。

心滿意足的抱住她,渾圓的月色,嘲雜的台北市深夜,空氣沈靜下來
。「我覺得…能夠遇到煥真,真的是太好了。」

她含羞的一笑,剛剛傷心欲死的感覺居然再也想不起來。他對我越來
越重要了。一句話就可以讓我痛苦如煉獄,一句話也可以讓我快樂若
天堂。

這樣…好嗎?她有點惶恐。將自己的喜怒哀樂都托付在一個人身上,
這樣子不是很可怕嗎?

現在的她,像是在飲鴆止渴。這樣的不安…卻也這樣的甜美。

***

建革漫無目的的走了很久,恍恍惚惚的,又走到儷人PUB。他拿起
MENU,苦笑著,「我要點『追悔莫及』。」

高翦梨默默的替他調了酒,「真的莫及了嗎?」

「嗯。」他喝下宛如苦膽的酒,「對不起。翦梨小姐…妳幫我打氣,
還告訴我要怎麼挽回煥真…我卻這麼沒有用,還是辜負妳的苦心了…
」他趴在吧台上,一動也不動。

高翦梨嘆了口氣,「緣起緣滅,皆無定數。郝先生,你也不要太傷心
了。」

「妳…妳真溫柔,翦梨。」他無力的微笑,「第一次見到妳,就覺得
妳跟女神一樣…如果不是我太污穢,我一定會追求妳的…」覺得無比
的疲勞襲上來,他趴在桌上睏倦著,「真是太糟糕了…我真是太糟糕
了…連追求妳的勇氣都沒有…」

高翦梨頭髮幾乎要站起來,像是驚嚇的貓。提心弔膽好半天,才發現
建革睡沈了。

喂!你這個笨蛋人類有沒有搞錯,我是無情司的第一把交椅欸!你愛
慕我?這真是天大的侮辱!

正想一拳把他打出門外,發現他已經微微發出鼾聲的熟眠了。

……可惡的傢伙。高翦梨紅著臉,恚怒的把自己的外套拿來給他蓋。
唔,等他睡醒以後,在把他踢出門外好了。真是太遲鈍了,我只是在
利用你而已…

這個時候,她突然有點了解樊石榴喜歡人類的心情。

***

經痛過去,健新也結束了忙碌的生活。三天的假期加上週休二日,兩
個請了年假的人沒有去旅行,開始準備結婚的事情。

一開始有點突然,兩個可憐的上班族在健新家睡了奢侈的午覺,醒來
時已經華燈初上。

「我真搞不懂你。」煥真打著呵欠,「你跟我睡明明越睡越累,為什
麼還喜歡自討苦吃?」煥真不准他動手動腳,想達陣也宛如緣木求魚


黑著兩個欲求不滿的眼圈,健新無奈的笑,「我喜歡這種痛苦的甜蜜
。」

「呿。」煥真飛快的在他唇上一吻,準備去洗把臉。

「欸,煥真。」健新拉住她,硬把剛剛的淺吻加深了五分鐘,害她氧
氣差點不夠了。

懶洋洋的兩個人拉起百葉窗,欣賞著十四樓的台北夜景。璀璨如寶石
的車燈窗暈,夜色讓光照得褪去純黑,變成華麗的深紫色,鑲著幾顆
星宛如珍珠。

「我喜歡都市。」煥真深深的嘆口氣,「就算將來老了,我也想繼續
住在台北。人口密度這麼高,建築這麼多,連憂歡都如此集中。都市
是活著的,有生命,有呼吸。每天垃圾車和排水溝將廢物排出去,將
新鮮的食物運進來…有時看著衛星往下照的照片,我都會有點驚嘆。
人類真的像是癌細胞一樣,讓地球長了這麼多名為都市的腫瘤…但是
,既然已經是癌細胞了,我們就應該要好好的生存在腫瘤中。因為,
我們蒙受了宿主的恩惠,才能這樣愉快的生活在美麗的腫瘤裡…」

健新噗嗤一聲笑出來,煥真有點不開心,「討厭。不接受也不要笑我
呀。」

「我不是不接受啦。」他翻著書架,給她看多年前寫的日記:

「人類宛如病毒,都市就是地球的病灶。既然已經讓地球改換容顏,
就該有病毒的自覺,不當害死宿主,減短病毒們的壽命…」

煥真看著他一年前寫的日記,有種驚喜交加的知己感。

「病毒和癌細胞…真是很浪漫的組合呀…」他拉近煥真,輕輕的在她
唇上低語。

「才不浪漫呢。」像是被這樣深紫色的夜空魅惑,煥真喃喃著。

「太浪漫了。浪漫的讓我覺得…現在就是求婚的時機。」他拿出小小
的盒子,「本來想燭光晚餐時,加上一把鮮花和下跪求婚。不過,我
想,癌細胞和病毒的求婚,還是在腫瘤和病灶前的燈火輝煌下,比較
適宜吧?」他打開小盒子,除了求婚的石榴石婚戒外,還有煥真摔還
給他的訂婚戒指。

「退婚不准。訴請結婚,不得有違。」他盈盈的笑,「雖然是為了結
婚才交往的。但是,我不知不覺的居然愛上了妳…」輕輕的吻了她的
額頭。

「…幫我把訂婚戒戴上。」她回吻健新的臉頰,「癌細胞答應病毒的
求婚。」

這種浪漫,沒有其他的人會懂。也不希罕其他人懂。

十四樓的窗暈下,交換誓言的人兒,重疊著吻的身影。這是另外一種
無形的結婚證書上,最美麗的印章。

***

高翦梨的心情很不好。

她已經將行蹤藏匿又藏匿,不知道郝建革是不是配置了偵訊雷達,總
是能夠輕而易舉的找到儷人,自己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老是拉不下
臉來,又對他點的莫名其妙調酒頭痛。

「我想點『鳳求凰』。」他傻笑。

「本店沒有這種酒。」她的青筋都要爆出來了。

「那…『桃之夭夭』呢?」他還是滿臉愛慕的傻笑。

「逃到天涯海角的『逃之夭夭』倒有一杯。」她從牙縫裡擠出字來。

這種神裡神經的火氣和心跳臉紅,一定是生大病的前兆!

「看起來,妳也不討厭他嘛。」狐影笑著,一面拍哄著小小的嬰孩入
睡。

「我只是利用他破壞樊石榴的生意!」翦梨發怒的在桌子上一捶,花
茶和杯子都一跳。狐影懷裡的嬰孩驚醒,皺著臉就要哭。

「乖乖,翦梨姊姊只是心情不好…哥哥疼,不害怕…」狐影哄著,「
翦梨,秀氣點。別嚇著小囡囡。」

「拜託,狐影啊…」翦梨有點受不了,「你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狐仙
--好啦,有成仙資格的狐妖--怎麼會跑去撫養人類的小孩?你是
公狐狸欸!多少天人妖仙愛慕你愛慕得死脫,你怎麼會跑去當人類的
保父呀?」

「妳怎麼這麼說囡囡?」狐影滿臉的受傷,「囡囡是個可憐的孩子,
人類把她拋棄在荒野就已經夠可憐了,我不能看著小小的生命這樣消
逝呀。」

「拜託,嬰兒抱遠點,那張小老太婆似的臉不要對著我,」翦梨嫌惡
的把臉別開,「我以為狐仙的審美觀其高無比哩。老闆要我問問你,
有沒有興趣來無情司上班。」

「不要。」狐影回答的很乾脆,「我沒有辦法拆散情侶。我喜歡人類
,我在人間生活得很愉快,也沒有成仙的打算。」囡囡睡著了,他貪
戀那種溫柔信賴的感覺,不忍心將她放在嬰兒床上。

真受不了…公狐狸反而有母性,真是天地異變…她喝了口花茶,險些
吐出來,「這是什麼?!」舌尖帶著麻麻的感覺。

「夾竹桃花茶。」狐影笑得眼睛彎彎,俊逸絕塵的臉孔歡暢,「可以
降火氣喔。」

「我如果是人類,早就降到沒氣了!」她嫌惡的把茶杯挪遠點,「你
拿這種東西在人間做生意?」她環顧咖啡廳的其他人類,居然沒人被
毒死真是奇蹟。

「當然不是。這對人類有壞影響。」他嚴肅的豎起食指,「只有天人
和妖仙才能喝。夾竹桃花神只給了我一點點,很不容易得到的逸品呢
。」

…為什麼我的朋友都是這種不正常的東西?高翦梨看著那壺豔紅的茶
頭痛。樊石榴那笨蛋也給我過斷腸草糖…哪天被他們毒死,我也不訝
異。

看著狐影忙著沖牛奶換尿布的身影,「欸,人類的嬰兒不好帶吧?」

「是不好帶。」他坦承,「囡囡才滿月沒多久,三個小時要喝一次奶
,晚上還要起來好幾次,換尿片、洗澡…囡囡還不會說話,總是用哭
泣跟外界溝通…」他的臉上浮現慈愛,「比起修行,帶孩子更困難呢
。所以我敬佩人類的父母。要有神一般的耐性才能帶大一個孩子…」

「有沒有人因為帶孩子太痛苦離婚的?」翦梨的臉上浮現希望。

「我聽說過。」狐影不知道她在高興什麼,「不少父母離婚的緣故深
究起來,都是因為帶幼嬰的過程彼此怨懟,不滿累積太多,所以…」

「所以,囡囡借我幾天吧。」她的眼中出現奇異的光彩,狐影膽寒的
抱緊囡囡,「妳要幹嘛?我告訴妳,就算想修煉,也不可以拿小嬰兒
做藥引,那根本是旁門左道,我警告妳喔!囡囡是我的心肝…」

「就算是做好事吧。」翦梨撲到他身上,「與其見怨偶產生,不如在
他們生下無辜的小孩前,讓他們各覓幸福吧!你不希望看到另外一個
囡囡吧?」

「欸?」狐影有點動搖,「妳的意思是…」

翦梨在他耳邊細訴,他表情非常瞬息多變。

正在咖啡廳喝茶的女客人有點提心弔膽的看著老闆忽紅忽青的表情。
這個…老闆該不會讓撫養幼嬰搞瘋了吧?

想想剛上幼稚園的小孩,女客人無力的嘆息。叫我重來一回,我絕對
不幹。

她又喝了一杯茶。



星期六的晚上,煥真和健新倒在地板上精疲力盡。沒想到準備結婚是
這麼麻煩的事情。健新的爸媽不滿訂婚太草率,慎重其事的看了日子
,準備了大堆的聘禮,拿出大把的錢要他們去採買。

看到親家這樣慎重,煥真的哥哥也卯足了勁準備嫁妝,開了一尺長的
清單給他們。

問題不是錢,也不是雙方父母的有什麼衝突--就是太和諧了才讓人
發毛。

而是…這些跟山一樣高的東西都交給他們倆個去負責買回來!

「我對結婚這件事情…」她發出呻吟,「突然有點後悔…」她今天光
為了結婚餐廳就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飯店,腿都要斷了。

「他們搞得這麼複雜,是不是要我們懶得再結一次婚?」健新有氣無
力,「如果是這樣的好心,我勉強可以接受…」

累得沒有力氣可以親熱,只能互相握著手。

「二姐沒有出來搞破壞?」煥真突然有點懷念那個女人,只要有她在
,他們倆個大概只能私奔或公証結婚。往不麻煩的原則想,這也不是
壞事。

「二姐出國旅行去了。」健新把煥真拉到懷裡,「揚言這件婚事不放
棄,她就不回來。」

「那你們家的公司…」她無力的抬頭。

「放心啦。養了那麼多總經理經理是幹啥用的?」健新吻吻她的頭髮
,「要倒還得花點時間…」

含情脈脈的看著她,正想品嚐她溫潤的櫻唇…

震天的電鈴聲和兒啼把他們倆個嚇得跳起來。

開門一看,門口有個小嬰孩正在大哭,旁邊放著袋子。煥真趕忙抱了
起來,一面哄著,健新臉色怪異的將袋子提進來。

「太扯了…」他喃喃自語,「怎麼跟芭樂檔的連續劇一樣?該不會還
有信…」他打開放著奶粉和尿布的袋子,赫然發現一封信:


「因為某種緣故,暫時不能撫養這個孩子。請收留她一個月,一個月
後,我將會回來帶她。」後面是長達十頁的育嬰守則。



「搞什麼飛機?!」健新叫了起來,「丟小孩丟到家門口?」

煥真搖著小嬰兒,一面看完整封信,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健新,「老
實說,健新。這孩子是不是你的?」

「妳說什麼鬼話?!」健新暴跳如雷,「我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咳咳
,我是說,我怎麼會做這麼沒有良心的事情?」他把信一送,「這封
信也沒說我是她的父親哪!」

「…是沒有」煥真承認,「可是,為什麼人家會眼巴巴的把孩子丟在
你家門口?」她的指責聲跟著兒啼的強度一起升高。

「說不定只是隨機選擇呀!」健新的火氣也讓兒啼惹起來了,「叫她
別哭行不行?我快煩死了!」

「小孩子本來就是這樣的!乖乖…哥哥壞死了…秀秀…將來你有了自
己孩子也這麼兇嗎?結婚的事情我要慎重考慮了!我看你還沒準備好
當戶長!」她忿忿的站起來,拿起袋子,「我回家好了,這樣你就不
煩了。」

「煥真!」他慌著搶下袋子,「對不起對不起…今天我太累了,才會
這麼暴躁…」也對,將來總有孩子的,現在先實習一下也好。「…讓
我抱一下,妳去泡牛奶,好不好?信裡面說,她現在應該是餓了。」

有了台階下,煥真也慚愧自己的壞脾氣,「…小心一點抱喔。我去泡
牛奶…」

膽戰心驚的接過軟綿綿的嬰兒,他僵住不動,餓慘了的嬰兒,蠕動著
小嘴,開始吸他的鈕扣,手忙腳亂的健新將鈕扣搶回來,「啊~那不
能吃~啊呀呀,姑奶奶,拜託妳別哭了!」他繞著客廳亂轉,一面搖
哄著她。煥真去了沒三分鐘,他卻覺得比三個世紀還長。

「來…奶奶喔…」煥真抱起來的手勢這樣自然,「慢點慢點,會嗆到
喔…」看著嬰兒大口大口的吸著奶,小臉漲紅著,她的心裡洶湧著母
性,眼睛一面瞄著信裡的守則,一面輕輕的拍著小嬰兒。

健新倒是看呆了過去。抱著小嬰孩的煥真…比任何時候都美。她像是
籠罩著聖潔的光芒,那樣溫柔慈和。

小嬰兒很快喝完了奶,煥真將她抱在肩膀上拍著,輕輕打了個飽嗝。
看她沒多久又睡著了,軟軟的臉頰像是天使一樣。

「小豬,吃飽就睡。這樣會胖的。」健新輕輕戳戳她的臉頰。

「喂!」煥真啼笑皆非,「別鬧她,讓她睡行不行?」

「現在怎麼辦?」健新一問,煥真也愣住了,愁眉不展。「我也不知
道。健新,真的不是你的孩子?」她很誠懇,「你老實說。之前我們
又不在一起,若是真的,我也不會生氣。我們應該先找到她的母親…


「停停停!」健新有點受不了,「沒有那回事!」他煩躁的杷杷頭髮
,「警察!對了,把她交給警察就好了嘛。警察一定會替她找到父母
的…」

「如果沒找到呢?」

「呃…警察會把她送去育幼院吧。」他盡量讓語氣輕快,「會有專人
照顧。說不定親切的養父母會領養她呀,看她這麼可愛。」

兩個人卻高興不起來。默默相對了一會兒,「這樣吧,」煥真堅決的
說,「先讓她過一夜,明天我們再將她交給警察吧。」

這一夜真是恐怖。小嬰兒每三個鐘頭喝一次奶,每次哇哇哭的聲音都
讓人崩潰。兩個新手到不行的未婚夫妻,只能手忙腳亂的猜她餓了還
是尿布溼了,天亮醒來,家裡宛如戰場,兩個人眼睛都出現黑眼圈。

「…還是送去給警察吧。」健新說。煥真也默默的換衣服。

年輕的警察看著漲紅著臉哭的小嬰兒,也覺得手足無措。

「呃…先生,這真的不是你的孩子?」年輕的警察遲疑著問。

「不是!」健新快氣炸了,「要不要先驗個DNA?!」

「不用啦…哈哈…」他揩揩汗,「看樣子,要送到育幼院了。」他連
絡了一下,「…育幼院人手不夠,看起來要我們送過去了…」

看警察先生笨手笨腳的抱嬰兒,煥真不捨的制止,「我抱就好了。我
們一起過去好嗎?」即使被吵了一夜,她還是希望看看育幼院的樣子
,不捨得這個可憐的棄嬰遭到虐待。

警察鬆了口氣,「太好了。搭警車介意嗎?我送妳過去…」

「我也去。」健新陰沈的嘆口氣,他也擔心小嬰兒所託非人。

到了育幼院,孩子們精力十足的在庭院跑來跑去,看起來很有精神。
應該不是那麼糟糕吧…他們抱著嬰兒,跟在院長後面進去,照料小嬰
兒的老師有著圓圓的臉和嬌美的笑容,「啊,這就是今天的小朋友嗎
?」

煥真卻不讓她接過去,張大嘴驚駭看著破舊滿是蒼蠅的育嬰室。

一個個小嬰兒奄奄一息的躺在髒兮兮的床上,沒有包尿布,滿床都是
糞便和污穢。蒼蠅正沾著沒洗過的奶瓶,到處發出惡臭。

「這…這就是你們的育嬰室?!」她的聲音拔尖,健新的臉色更難看
了。

年輕警察奇怪的看一眼窗明几淨,白胖嬰兒沈眠的漂亮育嬰室,「有
什麼不對嗎?我看他們滿好的。」

「你的眼睛怎麼長的?!」健新的吼聲驚醒了一屋子嬰兒,有的開始
哭了起來,「地獄也不過如此啊!」

「地獄?」望了望可愛的孩子,又望望正在發脾氣的健新,育嬰室老
師哭了起來,「難道…難道我的努力看起來這麼微不足道嗎?我當然
知道母奶比較好,但是我找不到母奶呀…」她咬著手帕哭起來了。

年輕警察慌了手腳,「哎哎,老師,妳別哭呀…我知道妳很努力,一
個人照顧八個小嬰兒還照顧得這麼好…」

望望骯髒的育嬰室,煥真發現,公務員真是沒血沒淚的東西。「打擾
了!」她緊緊抱住孩子,「我絕對不會讓小囡囡住在這種地方!警察
先生,找到她父母便罷,如果找不到…」雖然不能拯救所有的孩子,
起碼她能拯救手上這個!「我領養她!」

「我們領養她!」健新氣得發抖,「走!煥真,反正一定會生小孩的
,現在不生就有一個不挺好?走!我們回家!」

看他們飛也似的跑掉。育嬰室老師哭得更大聲,衝進房間抱哄著驚哭
的寶寶,「都是老師不好…嗚嗚…老師盡力了,但是果然不是媽媽還
是不行…」

年輕警察雖然被弄糊塗了,還是陪著院長一起安撫小朋友。終於安撫
完畢,老師淚漣漣的問警察,「警察先生…你覺得我的小朋友真的在
地獄裡?」無助的手攀著他的制服。

「當然不。」年輕警察嚴肅起來。這麼可愛的嬰兒,這麼善良的老師
,是他平生首次見到的呢,「每個小嬰兒妳都照顧得很好。不管別人
怎麼說,」他專注的注視著老師,「妳,都是他們最偉大的母親。」

老師哇的一聲,衝進他的懷裡。害他尷尬的搔搔臉,不知道怎麼辦。


躲在暗處看的高翦梨翻翻白眼,這是怎麼說的?為什麼她不小心又促
成了一對?

沒力氣拆散他們,一回頭,剛好觸及狐影哀怨指責的眼睛。「妳害我
誣賴這麼好的老師…」他嘀咕著,「她把小孩照顧得很好欸!我應該
要跟她請教才對…害她蒙受不白之冤…」

翦梨無力的塞住耳朵,不懂英俊瀟灑的男狐仙,怎麼會有這麼強烈的
母性。
卿卿欲嫁曲 第七章
抱著小嬰兒回到家裡,兩個人相對無言看著睡得挺熟的嬰兒。

「現在…怎麼辦?」健新也開始手足無措了。

「不能怎麼辦。」煥真開始收拾東西,「我帶回去好了。要不然你不
能睡覺。」她苦笑,「我想你還沒準備好有小孩子…」

「等一下。」健新的臉色很凝重,「煥真,妳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不是這樣嗎?」她溫柔的拍拍健新的肩膀,「男人都是這樣的。我
以前跟人家分租房間,房東太太得了產後憂鬱症。」輕輕嘆口氣,「
她一個人帶孩子,每天都睡眠不足。丈夫只會嫌孩子吵,跟房東太太
分房睡。」

雖然只是別人家的事情,她這個旁觀者還是餘悸猶存。「那時我還是
大學生,不過放心啦,因為幫過她的忙,所以我已經作好心理準備了
。」她溫柔的看著懷裡的小嬰兒,「就算我只有一個人,還是會好好
的照顧她。」

「結婚以後,妳也準備這麼做?」他突然滿心不是滋味,「試都還沒
試過,妳就當我是這樣不負責任的人?」

「我只是…」發現高聲叫嚷可能會嚇到小嬰兒,她放低了聲音,「我
只是不希望期待太高導致失望而已。」

「妳啊,真是個只會悶頭胡思亂想的膽小鬼!」健新不客氣的指責,
「還沒試過的事情,妳就只會先做最壞的打算。我們不是說好了,結
婚後先住在我這裡嗎?等我們存夠了錢,就把兩個套房都賣掉,換個
大點的房子。如果妳想先當媽媽,也只能在我的家裡當媽媽!」

「你很霸道欸!」煥真不高興了。

「沒錯。」他將頭一撇,「我就是這樣霸道的人。哼,這種霸道很迷
人吧?」

煥真不知道該生氣好還是笑出來好,「啐!沒藥救的自戀狂!」

「…我先打個電話給爸媽吧。」健新提議,「我們上班的時候,拜託
他們照顧一下。」

但是,顏家卻只有菲佣聽電話:「先生太太到巴黎替媳婦選購首飾,
兩個禮拜後才會回來…」

兩個人灰暗的相對無言。

「算了,」煥真輕快的說,「我帶去公司吧。」

當健新開著smart,載著煥真和嬰兒到第六波時,引起了大轟動。

「果然…」同事喃喃的說,「妙口貼服用太多,也會弄出人命的…」

「這不是我生的!」煥真紅著臉大叫,「你們幾時看過我大肚子?」

「那就是健新在外面生的?」同事們竊竊私語,「真是想不到居然這
麼人面獸心…嘰哩呱啦…」

「也不是我生的!」這下子,換健新大叫了。

等同事們勉強接受了「棄嬰」這種理由,辦公室的兒啼還是不太能接
受。

「把她送去保姆那兒吧?」同事建議著,「我家小鬼小時候也寄放在
公司附近的保姆家。真的不放心,午休還可以去看看嘛,晚上就帶回
來,沒問題的。」

忐忑著將小嬰孩交給看起來和藹可親的保姆,「沒問題。哎呀呀,好
可愛的小寶寶,叫什麼名字?」

名字?還沒想過呢!「呃…叫小英,對了,就叫小英。」她開始痛恨
自己怎麼會取這種菜市場名字。

每天每天,他們過著這樣奔波的日子。一大早就起來,將小英寄放在
保姆家,下班就衝去接小孩。健新幾乎不加班了,這個時候,小英是
最重要的。

一開始非常忙亂。一兩個禮拜後,他們漸漸無奈的習慣這種步調。因
為不加班,健新只好把工作帶回來,但是小英的哭鬧讓他非常煩躁,
雖然煥真抱著她,繞室哄著,還是無法抑止她無理取鬧的哭聲。

第三次殺掉檔案後,健新心浮氣躁的站起來,「…夠了沒有!這麼吵
怎麼想企劃案?!」

疲倦不堪的煥真也發怒了,「小孩子就是這樣,你發脾氣有用嗎?算
了,你出去好了。你乾脆回公司加你的班好了!」

健新忿忿的將筆記型電腦收一收,跑到附近的咖啡廳繼續奮鬥。但是
打開電腦,失去了小英和煥真的聲音,放著古典音樂的咖啡廳如此空
洞。

他對著空白的word發愣,以往喜愛的寧靜卻孤獨的可怕。

***

抱著哭泣不已的小英,煥真也哭了。她收收自己的東西,打算回自己
的家裡。連幼兒啼泣這關都過不了,健新還沒作好建立家庭的準備。

有這種準備的男人存在嗎?她苦笑。

不過,她擁有小英吧?她不是一直希望有個孩子嗎?雖然非常疲憊,
但是,這孩子還小,她還需要我…只要熬過這一年,她就會慢慢長大
,不會再這麼愛哭了。

我已經準備好擁有孩子了。她擦乾眼淚,一手抱著小英,一手提起行
李,才打開門,正好和健新打了個照面。

沈默了一會兒,健新問,「妳要去哪?」

「回家去。」她吃力的調整一下姿勢。

「這裡就是妳的家,小英是我們的女兒。」他放下電腦,抱過小英,
「進來吧。妳已經在家裡了,要回哪裡去?」換他拍哄著泣聲漸低的
嬰兒。

她默默的跟進來,無力的坐在床上。「…小英我來抱吧。」她開口了
,「你還有企劃案。」

「等她睡了,我再來寫好了。」望著她渴睡充滿血絲的眼睛,「妳先
睡一下。等等跟妳換班,好嗎?」

她走上前,抱著健新,小英夾在他們中間。健新低頭將臉貼在她滿是
淚水的臉頰上,「…是我不好。」健新嘶啞著嗓音,「妳說得對,我
還沒有準備好。但是,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已經開始覺得,妳們都是
我不可或缺的人。」



高翦梨在小英保姆家外面攔住狐影,「你要幹嘛?你不是答應將囡囡
借給我一個月?」

狐影陰沈著臉,「讓開,翦梨。我不想對付妳。囡囡發高燒了呀!保
姆是怎麼帶的?!」他的身體發出瑩瑩的火光,「我們是這麼久的朋
友了…但是我絕對不能坐視囡囡生病的!讓開!」

「我知道蘇煥真就要過來了。」翦梨叉著手,外表看起來氣定神閒,
「她會帶囡囡去看醫生的。」其實她手心捏著一把汗。

「我不能看著囡囡受苦!」他揚高聲線,平常那種溫柔沒神經的影子
一點都不見,全身繃滿了緊張的鬥氣,「讓開!」

「我當然可以讓開。」翦梨慢條斯理,「你也可以進去救囡囡。但是
你不要忘記,囡囡畢竟是人類的嬰兒。她總是會生病會受苦。這可是
難得讓人類教養的機會,難道你要用妖狐的法力一次次的拯救她?被
妖狐影響久了,她可是會變成半妖狐的!不是人也不是狐…讓她在兩
種族群中間孤獨的徘徊,就是你深愛她的表現?」

狐影獃住。他那樣細心溫柔照顧疼愛的小囡囡…這種孤獨,不是他希
望的。

看著慌慌張張跑進保姆家的健新和煥真,出來時健新臉上的怒和煥真
頰上的淚,他茫然了。

難道,人類的父母親就比較好嗎?這樣真的比較適合囡囡嗎?

他們這樣慌張的帶著小囡囡去看病,身邊的所有人與物都不在他們視
線內…他們真心的,真心的疼愛那個小小的孤女。

狐影垂下肩膀,「…當初不該答應妳的。」

看著他沮喪的離去,翦梨的確有些不忍。但是不趁樊石榴去參加月老
大會時動手腳,那個笨女人一定會妨礙他的。

但是這兩個人…怎麼還不彼此怨懟彼此怨恨哪?她覺得越來越不了解
人類詭異多變的心思。

等她發現狐影居然去應徵囡囡的保姆,她更氣得發呆。

煥真看著高大而豔麗的成熟女子,她其實不太放心的。真是個「大」
美人。起碼也有一八○,魅惑的眼角稍頭,舉手投足盡是風情萬種。
身為女人,被「她」這樣渴望的注視,居然會臉紅心跳。

「我…我喜歡小孩子。」大美女張著不點自朱的唇,懇切的話和「她
」的外表實在不太相稱,「我第一眼看到小朋友,我就好喜歡她…求
求妳…」「她」落下晶瑩剔透的淚珠,「我剛失去一個小嬰兒…我會
好好照顧小朋友的…」

看到「她」的淚,煥真也被感動了心腸,「…不是我多事,實在我得
多了解妳才行。小英之前讓保姆帶得不太好,保姆整天都只看電視…


「我不看電視的!」「她」急著保證。

煥真讓「她」的急切逗笑了,「…我可以詢問妳的職業嗎?」

「我?我是作家。」「她」小心翼翼的回答,「我寫羅曼史,白天的
時候很閒的…」

作家呀…不知道為什麼,她莫名的感到親切,「胡小姐,妳住在我們
公司附近,的確是我的幸運。請好好照顧小英…」

「她叫小英?」欣喜的伸手,小英像是認識她一樣,咯咯笑著讓她抱


「看起來小英很喜歡妳喔。」煥真笑咪咪的,「我們家小英就拜託妳
了。」

跟著狐影到家裡參觀了一遍,煥真將小英的尿片和奶粉奶瓶交給「她
」,又囑咐了好久才離去。

啊~囡囡~我就知道妳還沒忘記哥哥!

「狐影!你在搞什麼飛機!」翦梨氣瘋了,衝了進來,「你不是說要
把囡囡借給我一個月嗎?」她瞪圓了眼睛,雖然溫柔又沒神經,這個
自尊心其高無比的男狐仙,最討厭別人把他誤認成女人…

他居然心甘情願的穿了女裝!

「是煥真自願把囡囡托付給我的喔。」他微笑的親嬰兒,嬰兒發出咯
咯的笑聲,「反正他們都要請保姆,那我來就行了。」

「你的咖啡廳怎麼辦?」翦梨氣死了。

「啊,我用便宜到不可思議的價格賣人了。」他笑咪咪的逗著嬰兒,
「妳叫小英呀?人類的父母果然比較會取名字。本來我還想把妳取名
叫狐火。安啦,翦梨。我找到新工作了,維持生計不成問題喔。幸好
現在流行寫什麼妖怪戀愛,我把一大堆人妖戀的故事拿去投稿,編輯
還誇我是奇才呢!」

看他高興成這樣,翦梨覺得自己頭殼壞掉,才會跟這些妖魔鬼怪當好
友。

正樣發飆,身後傳來讓他毛骨悚然的聲音,「翦梨?」建革驚喜交集
,「我正奇怪怎麼突然跑進別人家裡,原來妳在這裡…」

「妳踹開大門的時候忘記關門喔。」狐影好心的提醒她。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她聲音發著抖,「後門在哪裡?」

「公寓沒有後門…」狐影還是好脾氣模樣。

「該死!」她氣呼呼的從大門走出去,建革不敢攔她,卻緊跟著急呼
,「翦梨?妳不開心?為什麼?看到妳我好高興呀~」

唔,這可以當新小說的題材,編輯一定會很高興的。

「小英,妳覺得這主意好不好呀?」他對著小嬰兒微笑。

小英張開沒有牙齒的嘴巴,笑得咯咯咯好不開心。




「我不喜歡這個保姆。」小英這麼喜歡保姆,讓健新有點吃味。

「為什麼?」煥真奇怪著,「她很漂亮呢。」

「漂亮?」高大成那個樣子,活像人妖似的,「我沒感覺。小英,還
是最喜歡爸爸,對不對?」他急著要嬰兒保證。

「…健新,理智點,」煥真扶著額,「她才兩個月大,話都還不會說
呀!」

「她對著我笑了!」健新拒絕接受這樣理智的提議,「果然小英還是
愛爸爸的。」他緊緊的抱住小英,眼角含著感動的淚水。

「……」打開健新帶回來的「禮物」,發現是小女孩的洋裝和玩具。
「…健新,小英恐怕一年後才能穿。」

「有什麼關係,」暈陶陶的養父只顧著逗弄笑嘻嘻的娃娃,「小孩子
的衣服不會褪流行。」

「你買的洋娃娃把她還大。」

「明年小英就比娃娃大了。對不對呀?小英?」養父繼續跟嬰兒玩。
「妳累了吧?我幫小英洗澡…」

她伸出手,健新已經興沖沖的去放水,一手還抱著小英,「…保姆幫
她洗過澡了…」

算了…看他那麼高興,再洗一次也無妨吧。她苦笑著搖頭,把小洋裝
和玩具都收起來,健新買回來的東西,已經堆滿衣櫃了。

看小英這麼可愛,突然覺得,多生幾個也沒關係。雖然生孩子是那樣
的痛…不過再痛,也痛不過經痛吧?

健新的聲音從浴室飄過來,「煥真呀!結婚清單的東西都買好了嗎?


她清點了一下,「大多買好了。連婚前檢查的報告都下來了。」

把小英抱出來,幫她擦痱子粉的時候,她唧唧咕咕的笑個不停。「怎
麼樣?我健康的嚇人吧?再替小英添半打弟妹都沒問題喔!」

「你當我母豬呀?」煥真啼笑皆非,「是,你很健康。不過醫生希望
我回診…」

「怎麼了?」他緊張起來,「發生什麼事情?妳哪裡不舒服?」

「沒有啦。」煥真安慰他,「只是醫生聽說我經痛得很厲害,有點介
意而已。可以的話,把這個該死的毛病一次解決也好。」

他鬆了口氣,「不要吃醋喔。我雖然愛小英,更愛妳千百倍呀…」

煥真對他伸伸舌頭,「我才不像你這麼不成熟。」她抱過小英,正要
餵奶,健新又拉她到懷裡,下巴擱在她肩膀上,看著她餵小英。

這樣相擁的感覺很溫柔。

「我愛妳們。」輕輕摩挲煥真的臉頰。

「我也愛你們。」她也還健新一個親吻。

雖然有了她日子忙碌不堪,但是看著天使般的容顏,就覺得這一切都
是值得的。


一個月到了,他們緊張兮兮的等著是不是有人來接小英,信是來了,
人卻沒有出現。

「信裡面怎麼說?」小英有傍晚夜啼的習慣,台語說的「哭暗烏」,
總是抽抽泣泣的要人抱著散步,煥真正抱著她繞室而行。

「說再放一個月。」健新把信折起來,不太高興,「真是沒有責任感
的父母親。就算他們上門要小孩,我也不給了。」

「健新!」煥真拍著小英,譴責的看著他,「怎麼可以這樣?人家一
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再怎樣的苦衷也不能夠放棄自己的孩子!」他悶悶的把信丟進抽屜
裡,「算了,不要吵這些。我們去散步吧,小英喜歡嬰兒車。」

他們這對未婚夫妻已經小小的出名了。傍晚幾乎都是媽媽帶著小朋友
出來走走,只有他們連爸爸都出來。他們喜歡去小公園散步,總是煥
真推嬰兒車,健新精力充沛的跟遊玩的小朋友打招呼,有時眼錯不見
,健新跟別人的小孩已經玩成一團,煥真尷尬的笑著。

「晚安。妳先生真是愛小孩呀。」太太們都會逗著小英,看著身上掛
滿小孩的健新笑著。

先生。煥真突然紅了臉,掩不住的笑意。

「等小英大了,就多生幾個吧,」婆婆媽媽們起鬨著,「只一個小女
孩,先生大概不夠的。」

夏天的夕陽來得晚,六點多鐘天空還很明亮。呼吸著小公園的靜謐,
聽著健新爽朗的笑聲,懷裡的小英的乳香味…

她突然覺得,所有婚姻的恐懼和不安都不翼而飛。希冀的,不過是這
樣安寧的生活吧。

這樣很好。一起撫養孩子,一起攜手散步,直到孩子長大,含淚微笑
著看他們向人生旅程邁進,她和健新相伴著,髮絲徐徐蒼白,退休以
後,他們可以養隻貓。

俯仰之間,不愧天地。我們已經善盡了傳遞生命的使命。

她突然非常期待兩個月後的婚禮。雖然因為小英,不能去蜜月,不過
,等小英大了,我們可以去家族旅行。

這樣的生命,非常豐盈。

***

燈下,兩個人都在埋頭苦幹。

為了小英,他們沒辦法加班,每天都會帶厚厚一大疊的公事回來。小
英入睡的時候,就是他們賣命的時候。有時小英或窩在健新或煥真的
懷裡貓咪似的熟眠,只有鍵盤此起彼落的清脆。

「欸,小英若長大,該不會第一個會玩的玩具是電腦吧?」甩甩酸痛
的手,健新喝了口咖啡提神,順便幫煥真也倒了一杯。

「那多糟,我不想提早培養電腦天才。」她看著正在搖籃裡睡著的嬰
兒,眼中有著母親的寵溺。

「我們的小英是天才哩。」他傻笑的這樣驕傲。「才三四個月大,就
會把頭抬起來唷。」

兩個人一起凝視著天使般的睡顏。

「將來就算有自己的小孩,」健新喃喃自語,「我恐怕也最愛小英。
最初總是最美。」

煥真把額頭抵在健新的額頭上,這種幸福感,只能用擁抱和親吻來表
示。「不管是小英還是其他孩子,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喜歡。」

「你爸媽知道這件事情了嗎?」溫存許久,煥真問。

「還不知道。」他搖頭,「我不想讓他們知道。婚禮以後再說吧。他
們想孫子想瘋了,我怕我們連要看到小英的機會都沒有。」

***

延期一次以後,高翦梨放棄了。「算了算了,」她沒好氣的在狐影家
裡喝茶,「你把小孩要回去吧。我放棄拆散這一對。」再說,再沒多
久樊石榴就要回來,讓她知道翦梨動了什麼手腳,恐怕會硬生生的把
她拿去做花肥。

再說,她繼續看狐影穿女裝,恐怕針眼都要爆出來了。

「不用吧?」狐影抱著小英輕拍,「我也覺得這樣不錯。小英是人類
的嬰兒,總要有人類父母。」他吻著小英嫩嫩的臉頰,「我很滿意現
況。白天我照顧小英,晚上讓她習慣人類的生活。這樣對小英最好。


也就是說,他要繼續穿女裝?翦梨無奈的喝了口花茶,又差點吐出來
。「…這是什麼?」她腦門發脹。

「鶴頂紅花茶呀。」狐影笑得無邪,「可以提神喔。妳最近精神不太
好。」

「我若是人類,已經提神提到腦漿噴出來了!」翦梨開始懷疑這個摯
友是不是打算毒殺她。

「那只有妳才喝得到欸。」他委屈的說,「我好不容易才跟管藥圃的
鹿仙要到一點點…誰也捨不得給她喝欸。」

「還真是謝謝你呀。」她頭痛起來,「算了算了,隨你高興吧。可不
可以請你穿回男裝?」

「哪個保姆是男的?」狐影不在乎,「能和小英在一起,變女人也甘
願。」

……你那超人一等的自尊心到哪去了?

笑咪咪的送走了頹然的翦梨,正準備餵奶的時候,幾股陰風大作,他
善良沒神經的模樣一斂,全身戟張著鬥氣。

「狐影殿下,您這個樣子,老臣真是太失望了。」幾隻狐妖出現在煙
霧中。

「我早放棄了王族的稱謂吧?不要叫什麼殿下。」狐影現出本相,瞳
孔變成深紫色,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容貌的魅惑妖麗極盛,連跪伏
於地的長老和家臣都為之目眩神迷。

忙收斂心神,「狐影殿下,您何以為了一個人類的小孩放棄成仙?您
業已有了成仙資格。繼續混跡人間…」

狐族長老非常痛心。狐影在他們狐妖一族裡頭,是少有的天才。千年
前已經取得成仙資格,連九雷之災都莫奈他何,雷神望風逃逸。偏偏
他背負多少期望,卻棄王儲位遠遁人間,怎麼都不肯復位。

「我在收養小英之前,就已經棄位。長老,你本末有些倒置吧?」他
對妖狐的重面子和權力鬥爭厭惡到極點。當年他父王立下十大難關准
他棄位,當中最難的一關就是成仙資格。

他花了一百年就達成所有難關,當時,他才出生甫八百年而已。棄位
之後,企望能在各妖族裡揚眉吐氣的長老和大臣大失所望,每隔一段
時間就來遊說他。

無聊。誰想捲入這種白癡似的族群鬥爭?

「但是您為了這小鬼穿女裝!」長老簡直痛心疾首,「我們尊貴的狐
族怎可這樣顛倒陰陽?更何況您是極尊的王族?殿下呀…」

「囉唆!」他大喝一聲,雷火般爆裂,「通通給我滾!」

眾狐瑟縮,五體投地,動也不敢動一下。

好不容易把他們都趕走了,抱著小英沈思。

剛剛那樣的騷動,小英仍然安靜沈眠,果然是我狐影的孩子,泰山崩
於前不改其色。

笑了笑,又斂起眉。

長老又找到這兒來,看起來,這裡也不是安穩的地方。狐族特重面子
,對於他穿女服這件事情如芒在背,他當然可以置之不理。但是小英
呢?那對無辜的人類父母呢?

這群蠢狐一定會找他們下手的。

「小英…還是得讓我守護才行。」他喃喃著,緊緊的抱住熟睡的嬰孩
卿卿欲嫁曲 第八章
第三個月,他們以為只會收到信,卻沒想到小英的爸爸真的來了。

健新發了好一頓脾氣,說什麼也不讓小英走,眼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
人居然跪了下來,「同樣都是父親,希望你能了解我的苦衷。」這位
自稱「胡影」的男子懇切的說,「若不是萬分不得已,我不會拋棄自
己的小孩。現在我的問題都解決了,請讓我帶走囡囡。」

「你將來還是會棄養她的!」健新的語氣有點嗚咽,煥真已經哭了。

「不會的,我用性命發誓,絕對不會再有這種事情。」被他催眠似的
眼神一望,兩個抗拒的養父母,不知不覺想將小英交給他,卻還是掙
扎許久。

「你憑什麼說你是小英的爸爸?」煥真甩甩頭,勉強清醒了些,「你
寫了幾封信?寫了什麼?」

「胡影」有些憂鬱的背誦所有寫過的信,這些信刻骨銘心,他想忘也
忘不掉。

「…你的確是小英的爸爸。」煥真沈默了一會兒,「請不要輕易棄養
她。若真的你無能為力…請讓小英回來。」

「我不會再讓小英離開我。」他抱過嬰兒,「謝謝你們所作的一切。


健新退到屋角生氣,直到大門關上,他還是一動也不動。

「健新…」煥真忍著淚,扳過他的肩膀,這才發現他淚流滿腮。他是
真心的,真心的喜歡小英這孩子…

「我們還會有小孩。」抱住他,自己幾乎哽咽難言。

「不會再有另一個小英了…」他哭著抱緊煥真,「不會再有了…」

「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子…」煥真哭泣著,「我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孩子
離開我們的…」

兩個人對泣著,到了天亮,眼睛腫得像核桃。

「我們趕緊結婚吧。」健新沙啞著,「結婚以後,如果生女兒,也叫
做小英,好不好?」

煥真點頭,擁緊了健新。

***

「不,不要緊張。」要煥真回診的醫生勸慰著,「不是百分之百的不
孕,只是機率比較低。之前的醫生沒有診斷出你有子宮肌瘤和卵巢囊
腫?」

煥真的臉色慘白,「…情形很嚴重嗎?」

醫生想著要怎樣回答她,「一般來說,子宮肌瘤未必會不孕,比較嚴
重的是妳的卵巢囊腫…如果只有一邊還好,但是妳兩個卵巢都有。懷
孕機率的確比較低。」他委婉的回答,「幸好現在檢查的結果都是良
性的。但是妳的經血多得令人擔心,肌瘤的面積也太大了…我個人建
議,能夠不生,最好不要生育,把子宮拿掉好些。」

「如果不拿掉子宮,單純動手術,能夠生育的機會有多少?」煥真鎮
定些,臉孔仍然蒼白。

「肌瘤手術後,復發的機率是百分之十五。通常有百分之四十的人能
懷孕…這是在沒有卵巢囊腫的情形下。」婚前檢查檢查出這樣的結果
,醫生也很難過。

也就是說,她的懷孕機率只在百分之幾而已?

「…我會仔細考慮過再做醫療處置。」煥真發呆了一會兒,突然理智
的回答。

「…顏小姐,妳要快點決定。」醫生看了幾遍檢查,「我擔心妳的卵
巢囊腫。」

她點點頭,遊魂似的離開醫院。

如果失去了子宮和卵巢,我還算是女人嗎?她愣愣的站在大馬路邊,
心裡的疼痛不斷翻攪。

上天開了她一個大玩笑。她這樣渴望婚姻,也找到理想伴侶的女人,
就快要變成沒有性別的人了。

散了很久的步,發現她又無意識的走到幻影婚姻介紹所,望著白天的
霓虹燈,她卻轉身離去。

顫著手指打電話給健新,「…健新,婚期能不能延後幾個月?」

正忙著的健新嚇了一大跳,「為什麼要延期?出了什麼事情?」

「沒、沒什麼…」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正常,「醫生說我的子宮出了
點小毛病,還是手術一下比較好。要不然,一直這樣經血過多,我已
經貧血了…」

「真的不要緊?」

「真的。」只要拿掉卵巢和子宮就不要緊。

「那我就放心了。」他舒了一口氣,「延期也無所謂啦。我們現在除
了婚禮和洞房花燭夜,跟結婚也沒什麼兩樣呀。哪天手術?我陪妳去
。」

「小手術,幹嘛要陪呢?」她顫顫的笑著,「麻煩你跟爸媽說一聲。


「好呀。要保重喔,雖然是小手術,子宮還是很重要的。那是我們未
來寶寶的溫床呢。」

她的臉色褪得發青,「…如果,如果手術出了差錯,我再也不能生了
呢?」

「不會有這種事情的。」健新想也沒想就回答,「老天爺不會這樣跟
我開玩笑吧。」

「如果呢?我們領養個小孩?」她的心裡湧起希望。

「…我不要。」健新的語調黯然,「我不要心愛的孩子被人家要回去
。小英一個就夠了,我要自己的孩子,誰也要不走。」

她短短的希望破滅了。「喔。」

「不要想太多啦!妳就喜歡胡思亂想…」他頓了頓,「所以啦,我還
是坦白告訴妳,省得妳知道以後又生氣。我分手的那個前女友,從大
陸回來了。她想跟我喝茶…」

「去呀。」

「等我說完好不好?」健新嘆口氣,「大家老朋友一場,連茶都不喝
,太沒人性了。但是我也不想讓妳心裡有疙瘩,所以啦,明天我們一
起去,好不好?」

她沒有心思喝茶…但是轉念一想,「好。」

掛了電話,她回到自己的家裡。金芭樂已經有膝蓋高了,郁郁青青。
她曾經以為這段愛情也會跟著樹苗滋長。

只是,誰也想想不到,人生的暴風雨就在眼前等著,她卻無力抵抗,
只能等著滅頂。





「妳怎麼把東西都搬回去?」健新抗議著,「這樣搬來搬去的很煩欸
!」事實上,他總對煥真奇異的舉止有點不安。

「都快結婚了,這樣同居很沒新鮮感呀。」她笑了笑,「而且,這樣
你可以睡好些,不至於天天欲求不滿而睡眠不足。」

煥真頑固的道德觀是沒救了。健新咕噥著搔搔頭。

「走吧。」她挽著健新的手,「不是要赴約?你還沒告訴我前女友的
名字。」

「她?她叫周嶺月。」擰擰煥真的鼻子,「妳別亂想。她是離婚了,
還有個小男孩。可我沒什麼舊情復燃的打算!只是她孤苦一人,我想
幫她找個工作住所什麼的,要不然她哥哥嫂嫂都嫌著她,挺可憐的。
」有點感慨,「當初她會兵變也是受不了家裡的冷淡排擠,所以有人
對她好,她就嫁了。到底還是個孩子呢…」

見到了嶺月,煥真有種看到姊妹的恍惚。兩個人的相貌氣質有些相似
,交談幾句,有種三生石上舊精魂的熟悉感。

「健新有妳這樣的伴侶,我真是放心了。」嶺月的聲音嬌柔,「當初
我傷他那麼深…這些年一直耿耿於懷。」

「不都過去了?」望著跟小男孩玩成一團的健新,「小朋友真可愛。


「這段失敗的婚姻,也只有這孩子是我唯一的安慰。」嶺月有著母親
的驕傲和喜悅,「幸好前夫不跟我爭撫養權,要不,我一定會心碎的
。」

她們兩個女人聊得比健新多,健新只顧著跟小孩子玩,自己也像是個
大孩子一樣。

「健新這麼喜歡小孩…妳真的很幸福。我前夫就不太愛孩子。」嶺月
的眉間有著輕愁。

她是個好女人,不是嗎?她溫柔而堅強,喜愛孩子,喜歡家庭生活。
越了解她,越對她抱著好感。

煥真暗暗下了決定。

「…我幫妳留意工作。居所決定了嗎?」煥真很親切的問。

嶺月也滿喜歡這個落落大方的女孩子,「健新已經幫我們找好了房子
,工作我也面試通過了。」她誠摯的按著煥真的手,「我不知道健新
跟妳說了什麼,不過,請妳相信我,我真的只是來見一見老朋友的。
就像回憶一下曾經有過的青春歲月…」她沈默下來。

「我知道,反而是妳多想了。」煥真笑了。

嶺月也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因為我很喜歡妳…所以不希望妳誤會。
有機會我們一起喝茶?健新就不用了。」對煥真眨眨眼。

「喔不,健新當然要。他可以帶小孩呢,我們可以優雅的喝茶。」

看著煥真明亮的笑容,嶺月因離婚憂沈的心,也覺得開朗多了。

***

接下來的幾個禮拜,健新有點發悶。煥真突然變得很忙,有時候和嶺
月約見面,都要他代為前往。他不是不高興,也滿喜歡嶺月的小孩,
只是她這樣行色匆匆的忙碌,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我要去動手術了,公司的事情要先忙完呀。」她含笑著,「我正在
規劃一個遊戲軟體喔。嬰兒養成,了不起吧?」

但是見到她的時候,只剩下接她上下班了。有時難得的相處,她總是
熱情異常,喃喃的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最愛你了…」

「我知道,我也愛妳呀…」不知道她這樣燃燒似的愛意為什麼讓他有
些心悸。

臨去手術前一天,她和健新膩到很晚。

「在哪家醫院?」他的不安漸漸升高,「我一定要去陪妳,公司管他
們去死!」

「噓,胡來。」她嬌媚的點點他的嘴唇,「我在T大醫院。小手術而
已。你知道我愛你吧?」

「真是廢話極了,我當然知道。」緊擁住她,「我也是。」

「你相信我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情吧?」

「當然!」

她溫柔的偎在他的懷裡,「遇到你,真的是太好了。我這一輩子真的
很滿足。我以前一直以為愛情只是激情,來得快也去得快。現在我知
道了,愛情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你讓我看到了共同努力的遠景…比
親情還深,比友情還彌足珍貴。我也懂了什麼叫做『霎那即永恆』。
我這一生,再也無法愛別人比你更深。這些時候,將是我記憶永遠的
璀璨寶石。」

望著他的眼睛,煥真的眼睛因水氣分外晶亮,「你是我的濾過性病毒
,這輩子都不會痊癒這種叫做『愛情』的病。」

他們交換了一個極長的深吻。健新因為她的告白,覺得無比滿足,夜
裡夢裡都在笑。

***

第二天上班,他刻意將提著簡單行李的煥真送到T大醫院,簡單白衣
白裙的煥真,像是天使一樣微笑。

「我愛你。」她第一次主動的深吻,完全不在意路邊的行人。

健新心裡有些甜蜜也有些疑惑,到了公司,收到一大束黃玫瑰,他的
疑惑變深了。

隨著花束還有封雪白的信,他展開來,煥真熟悉的字跡他不可能認錯
的。黃玫瑰…反摺的信…他的心口突然收緊。



第二天上班,他刻意將提著簡單行李的煥真送到T大醫院,簡單白衣
白裙的煥真,像是天使一樣微笑。

「我愛你。」她第一次主動的深吻,完全不在意路邊的行人。

健新心裡有些甜蜜也有些疑惑,到了公司,收到一大束黃玫瑰,他的
疑惑變深了。

隨著花束還有封雪白的信,他展開來,煥真熟悉的字跡他不可能認錯
的。黃玫瑰…反摺的信…他的心口突然收緊。



「健新:

  寫下你的名字,我覺得很甜蜜。請相信我,即使離去,我也是深愛
  你的…

  我的確應該要動手術,但不是今天。手術過後,我大約會失去子宮
  和卵巢,也就是說,我們渴望的孩子永遠不會降臨了。

  我了解你,你一定會說沒關係。但是,將來的歲月無止無盡,只有
  我們兩個人的孤寂會互相的折磨對方。這段宛如璀璨寶石的美麗情
  感因此毀滅,這是我永遠無法接受的事情。

  因為讓你如此珍愛過,所以無法忍受定然的淡漠和無情。到那時,
  我不會原諒自己。因為我有機會讓你避開這種宿命,卻讓你變成你
  最不希望的那種人。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這樣新鮮快樂,尤其是一起帶小英的時候,
  我確定了你就是我那唯一而契合的人。但是上天開我們一個嚴厲的
  玩笑。

  這玩笑的結果,就讓我承擔吧。請像原諒嶺月一樣原諒我,也請接
  納嶺月宛如接納我。

  她和我相像如姊妹,我相信你們一定會幸福的。

  原諒我不告而別。天涯海角,我為你們祈禱。

  等你們建立美好的家庭以後,或許我會去拜訪你們。請不要將我這
  朋友排拒於外。

  你的幸福,是我一生的祈求。

                                                    煥真。」


今天不是愚人節吧?這種玩笑太嚴重了…他正不敢相信的瞪著信紙和
花,嶺月抓著一把桔梗和信緊張不已的衝進來,「健新!煥真在哪裡
?她瘋了嗎?!」她難過而自責的哭出來,「我沒有這樣的想法過,
真的!她在哪裡?」

匆匆瀏覽了煥真寫給嶺月的信,滿腔的暴躁都化成一聲怒吼,他將滿
把的黃玫瑰摔在桌上多次,滿桌滿地都是悽愴的黃玫瑰花瓣。

「我看妳可以跑到哪裡去!」他吼叫的聲音像是野獸,「我這輩子跟
妳沒完沒了!」

***

她一定預謀了很久,這個該死的,混帳的女人!

煥真的家已經賣掉了,當然也在一個月前提出辭職。他們一起採買的
結婚用品,她也將清單列得清清楚楚的,連她自己的嫁妝都慷慨的讓
渡給嶺月。而且,她根本沒有去T大醫院,複診的醫生被健新幾乎嚇
死,期期艾艾的告訴他煥真的病情。

「她什麼都不告訴我…」健新的眼睛充滿血絲,「她什麼也不肯告訴
我,連跟我商量都不肯!可惡的女人…太可惡了…」

嶺月淚眼模糊的坐在他面前,怕他做什麼傻事,不敢離去。

「嶺月,妳回去吧。」他痛苦的抱住頭,「看到妳我就想到煥真…這
種感覺太痛苦了…回去!」

嶺月走了幾步,又走回來,「健新,這樣頹喪無濟於事。」

「妳讓我頹喪兩天。」他抹一抹滿是鬍渣的臉,「我說過,天涯海角
,我跟她沒完沒了!我一定會找到她的!就算是通緝逃犯也會通緝到
手!」

這麼有精神,應該不會尋短見吧。嶺月走出去,輕輕嘆口氣。男人不
懂,女人卻能夠彼此了解。這件事情對煥真的打擊真的很大吧?比起
健新,她更擔憂煥真。

妳要平安歸來。生育並不是女人的唯一價值呀。她默默的,為這位朋
友祈願。



樊石榴像是戰車一樣衝進來,一把抓起高翦梨就開扁,「妳高興了吧
?成功拆散一對情侶!看著那一對痛苦不堪,妳心裡是不是很高興?
妳這個嫁不出去的爛梨子,我咀咒妳被連降十八級,嫁給凡人辛苦一
輩子!」

翦梨還手,「沒頭沒腦的打什麼打?!我又拆散誰了?妳馬幫幫忙,
剛開完會回來就發瘋?夠了沒有?」

「還會有誰?他們不結婚也沒關係,最少兩個人幸福的讓人開心!現
在妳爽了吧?」她哇的一聲哭出來,拳腳更沒輕重,「妳這個混蛋東
西!」

「好啦!」狐影將她們倆個一隔,翦梨和石榴被彈開來,「小聲點行
不行?小英才剛睡著欸。」他拍著嬰兒,「吵什麼?有話不能好好講
?」

「哇~狐影,你幫我評評理…」石榴的眼淚鼻涕都糊在狐影的身上,
「這個爛梨子居然…」她比手畫腳顛三倒四了半天,才說清楚事情始
末。

翦梨呆了呆,「我又不知道她肚子裡長了壞東西!」她不平的叫著,
「你要打也去打那個醫生,干我什麼事情?」

「妳跟狐影借小孩就不對!害他們都不試著收養小孩,就這樣散了好
姻緣!狐影!」她索性遷怒,「說起來你也不好,為什麼要聽爛梨子
的唆使…」

摸摸自己頭上的包,翦梨不顧狐影哀求的眼神,悄悄的溜了。嘖,這
女人的蠻力實在可怕。

回到儷人,她不知道為什麼心頭悶悶的。成功達到拆散那對的業績不
是很好嗎?為什麼我不開心?

她在凡間已久,早就勘破愛情虛幻如朝露。若是在傷痕不深的時候早
早分離,說不定還有機會清心寡慾,得道入聖。眾生癡迷,才需要她
們無情司的當頭棒喝。

向來她對自己的工作無比驕傲,怎麼今天反而有些傷心?

只見天花散漫,異香撲鼻,原來是上司駕臨,她振作精神,上前行禮


「高翦梨,妳辦事不力,念妳以往成績優異,暫時讓妳解去無情司台
灣分部的工作,回家思過一百年,再行復職吧?」無情天女面無表情
的宣念公文,翦梨像是五雷轟頂一樣。

「老…老闆!」她氣得結巴,「我什麼時候辦事不力?我在人間這麼
多年…」

「妳搞清楚!」無情天女也氣壞了,「妳是無情司執行!可不是月老
那兒的窩囊廢!妳說說看,是不是妳多事讓一個警察和育幼院老師相
會了?」

「我哪有…」她突然想起育幼院,「呃…只是見了一面…」

「見了一面!」無情天女暴跳如雷,「妳知不知道那兩個凡人是謫仙
?他們倆本來有絕佳的資質可以成仙,已經做了九世的好人,一直都
是童男童女,婚姻簿上本來沒有他們的名字,此生也沒有相見的機會
。因為妳這個多事的傢伙,現在前功盡棄,月老高興得嘴都合不攏!


這…這能怪我嗎?

「還有,妳身為無情司執行,居然被凡人求愛!沒有斷然拒絕就算了
,居然芳心暗動,妳說!妳是不是思凡了!」

冤枉啊~「沒有!絕對沒有!」

「沒有?」無情天女氣得噴氣,「那個凡人幾乎拜遍了全台灣的廟宇
了,整個天界都知道有個笨蛋在追無情司高翦梨,成了天界的笑柄…
」她握緊拳頭怒吼,「妳叫本司的臉往哪兒擱?!」

我的臉才往哪兒擱!「這不關我的事呀!」不行,我不能這樣就被打
倒,「但是我成功的干擾了婚姻介紹所的生意!」

無情天女的臉色變了變,咬牙忍耐一會兒,「這件事情不說也罷!天
機不可洩漏…總之,妳給我滾出去!再犯什麼笑柄,一百年後也不用
回來了!」

高翦梨莫名其妙的被踢出去,愣了一會兒…

「都是妳這個爛芭樂的錯!」她哭了起來。
卿卿欲嫁曲 第九章
晨浪拍岸,孤獨的人影緩緩的在暗藕色的天空下踽踽獨行。

這個景色不知道為什麼會讓她想起「咆哮山莊」。或許書裡描寫的荒
野和這荒涼的海岸有些相似。暗晦的天空,青鋼色的海洋,咆哮的風


和她心裡的悽愴很符合。

還沒畢業她就已經投身於工作,連長假都沒放過。認真經營了幾年,
一下子閒下來,卻沒有什麼不慣。

不慣的是心境。

獨居在小小的漁村已經有段時間了。村民熱情也好奇,她笑著跟村民
說,她是作家。大家也就接受這個從台北來的年輕小姐為什麼駐足。

嚴格來說,她並沒有說錯。遊戲企劃的背景讓她寫起奇幻小說遊刃有
餘,也已經有出版社收她的稿了。每天寫個幾千字,剩下的時間,她
理家、煮飯、發呆。更多的時間都在海岸消磨。

棄絕了台北的一切,房子、工作,愛情和婚姻的想望。她買了部小小
的車代步,為的是進城看醫生方便些。

城裡的醫生替她又做了一次徹底的檢查,讓她抱持的一點點希望徹底
的打滅。

動手術?不動手術?都是個難題。尤其醫生有些擔心的告訴她,恐怕
她的子宮肌瘤有轉成惡性的可能,希望她盡快動手術。

她謝絕了。

父母親都已經不在,哥哥姊姊也都已經是祖父祖母了。真的會為她傷
痛欲絕的人既然不存在,她希望還能保留一點身為女人的自尊死去。

她並不是想尋死,只是還在思索活下去的意義。

晨光乍現,破除了黑夜的最後一點靄雲。鋼青色的天空無限蔓延,在
地平線和同色的海洋親密的融合。

那只是幻覺。其實天與地的距離極其遙遠,就像她和健新的相隔。

她仍然靜靜的思索著。這一切。

***

她並不是教徒,所以修女來敲她的門時,她有點納罕。

修女有張光潔的臉,看不出年齡,從二十五到四十五都有可能。她知
道修女屬於漁村的教堂,只是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惶急。

「蘇姊妹,」她勉強壓住心裡的著急,仍然有禮著,「可不可以麻煩
妳把車借給我?我知道這樣很冒昧,但是有個小朋友的腿跌斷了,村
人都去牽罟了,麻煩妳…」

煥真趕緊拿起車鑰匙,「修女,我載你們去。妳照顧小朋友吧。」

這個小小的漁村沒有醫生,也沒有幼稚園。只有漁會的保健室和教會
可以托付。所幸離城裡不遠,大家也習慣進城看醫生。只是捕魚的旺
季,村子裡只有半大不小的孩子。

一路上小朋友一直呻吟叫痛,修女細心溫柔的安慰他,煥真冒著汗,
還是盡量平穩快速的送到醫院。幸好只是脫臼,處理以後打上石膏,
受傷的小孩眼角還含著眼淚,已經會笑嘻嘻的吃糖果。

修女大大的鬆口氣,「感謝神。太謝謝妳了,蘇姊妹。」

「呵,這不算什麼。」煥真終於笑得出來。

「有空來教會,希望神的榮光籠罩妳。」修女清秀的臉浮著虔誠的溫
柔。

煥真並不相信神的榮光會籠罩她。但是,修女臉上的堅定溫柔,讓她
打從心裡喜愛。有些人藉著宗教,掩飾心裡的黑暗與罪惡,這位美麗
的修女,卻徹徹底底的相信神,這種堅貞,跟愛情沒什麼兩樣。

因此,煥真每天的行程又多了個去處。她會散步到教會和修女一起照
顧村民托付的小朋友,也會過去幫忙整理教會。台灣的教會比外國寬
和,並不因為煥真沒有受洗,無意聆聽教誨,就將她排除在教會外。

她也會跟著修女去探訪教友,安慰病人,大家都叫煥真「小修女」,
她也含笑著不更正。

只是,看到天主教的修女虔誠的拿香默祝往生者,場面這樣悲戚,她
還是忍不住心裡的一點好笑。

「我記得上帝說,不可崇拜偶像。」煥真對她眨眨眼。「上面如果知
道修女這麼做,一定會大發脾氣的。」

修女掩著口笑,「我只是遵從神的旨意,為祂的僕人獻上一路平安的
祈願。」

雖然還是不信教,但是煥真卻更喜歡修女了。

忙碌的生活讓她無暇去想時時啃噬她的痛苦,但是夜闌人靜時,她卻
不只一次在夢裡哭醒,然後睜著眼睛等待天明的到來。

***

又是這樣的驚醒的夜晚。

她夢見健新的頹唐和自暴自棄,這麼幾個月,她還是非常非常內疚。
不敢跟任何人通消息,就是怕健新找了來。

如果他忘了我就好了…但是他忘了我,我該怎麼提起勇氣面對明天?
她推枕坐起,望著光潔一塵不染的家,頹然的推開門,又往海岸走去


無光害的天空,銀河令人暈眩。即使一路上都有路燈,仍然無法奪去
光輝燦爛到令人害怕的星光。

這樣沈默雄偉的大自然令人畏懼,她還是懷念城市的溫暖車河。她只
是個小小的癌細胞,仍然眷戀都市叢林的「腫瘤」。

只是她再也無法回去了。

「嗚…嗚嗚…妳說她是不是很過分?我這麼努力欸!嗚嗚…」岸邊隱
約的傳來哭聲,在這樣的暗夜,即使聲音這樣嬌媚,還是令人毛骨悚
然。

原本想轉身就走,煥真又有點擔心的站住。萬一…萬一是尋短見的女
孩子怎麼辦?朗朗乾坤,難道會見鬼不成?

她搖搖頭,甩去恐懼,小心的走近人影…

一張清麗的臉龐掛滿淚水,疑惑的看著她,海岸潑剌一聲,魚尾一閃
,煥真愣了一下,真是好大的一條魚…

她揉揉眼睛,不會吧?我一定是眼花了,以為碧波下有條人魚閃動…
果然什麼也沒有。

「妳…」清麗女子穿著雪紡紗忘記哭泣的看著她,「妳看起來很面熟
。」

這樣的海邊,穿著白衣的哭泣美女還是有點令人膽寒才是…煥真卻不
可思議的望著她,「我…我也覺得妳有點面善…」

兩個人瞠目對望了一會兒,一起叫出來:

「勸人家分手的牛郎店老闆娘!」

「樊石榴的第一個客人!」

確定身分以後,兩個人嘴巴張得老大,又異口同聲:

「妳怎麼會在這裡?!」



確定身分以後,兩個人嘴巴張得老大,又異口同聲:

「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辭職了。」「我失業了。」兩個人悶悶的對望,雖然只有一面之
緣,但是跟樊石榴有關的回憶卻不能或忘。

樊石榴、金芭樂、健新…美好的回憶在腦海裡迴旋,不管是笑是淚,
回憶起來盡是甜蜜。

煥真在高翦梨的身邊坐下來,沈默的望著星空下的海洋。

「辭職?我看是失戀吧?」翦梨揉揉眼睛,「原來妳躲到這邊來了。
難怪那個笨蛋男人找得要死也找不到妳。」

煥真心念一轉,不可思議的望著她,「…妳和樊石榴…到底是什麼人
?為什麼妳們什麼都知道?妳們…」

「天機不可洩漏…」翦梨想起被無情司踢出來,又眼淚汪汪,「說來
說去,追根究底,都是妳不好。」她沮喪的要死,「要嘛,妳早早的
跟顏健新分手,我也不用費那麼多手腳,還誤觸天機。要嘛,你們就
堅貞下去,省得被革職又被樊石榴追殺。」說著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煥真若有所悟,「…妳們不是凡人吧?」

翦梨冷哼一聲,「我才不會自曝身分呢。」

這種回答跟自曝身分有什麼兩樣?

「我懂了。妳屬於勸人分手的部門,樊石榴是勸人結婚的。所以妳們
合不來?」

「我們沒什麼合不來的!」翦梨氣得大叫,「我們本來是同事!都是
那個爛芭樂以為番石榴可以跟愛情婚姻搭到什麼鳥邊,所以才被
挖角過去!那個笨芭樂~~」她哇的一聲。

所以…這些奇遇…煥真的眼角慢慢的蓄滿淚水,「…幻影婚姻介紹所
不是每個人都去得了的吧?」

「那當然!要非常有緣份才有可能!」翦梨淌眼抹淚,「妳得跟對方
修了好幾世的祈願,才能夠讓幻影婚姻介紹所出現!那是好幾世的錯
過才有一世的相守。妳以為緣份那麼容易?要不然,幾億筆的資料,
為什麼妳就看上了那一個?」

「…我真的辜負了好多人…」她的眼淚宛如斷線珍珠,「我辜負了石
榴的好意,我辜負了妳的考驗,我也辜負了健新的深情…辜負了好幾
世的祈禱…」她掩住臉,劇痛欣喜交錯得連呼吸都困難。

欣喜的是,我們幾世祈禱才有今世;劇痛的是,這樣的祈願,卻還是
徒然錯身。

人類…可以流下這麼美麗的眼淚嗎?煥真的眼淚晶瑩剔透的凝聚,落
在海面上,居然保持著那樣的形狀,沒有讓海水融蝕。

「我是無情司的。無情司執行第一把交椅。」翦梨嚴肅的說。

煥真詫異,不是天機不可洩漏嗎?

「人皆有情,『情』到極深,即可超凡入聖。然世俗之人皆濫用情字
,皆以『情』之名,行無情之實。既然無法以情超凡入聖,不如絕情
以清心寡慾,不妄動無情,庶幾可入聖賢神聖之門。」翦梨背著手,
望著西斜的月,「這是無情司的宗旨。」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煥真的眼淚停了,「這些是天機…」

「無情司何以存在?因為眾相無常。」翦梨不理她,「分離是常態,
卻不是永恆。重逢由許多分離所組成,因分離珍惜相逢一刻。如果能
勘破無情,才能懂何謂有情。」

重逢由許多分離所組成,因分離珍惜相逢一刻。煥真咀嚼著這幾句話
,忽喜忽悲,心胸震盪不知所已。

月落星稀,燦燦金光在地平線隱隱。

「妳告訴我這些…可以嗎?」她的聲音低低的。

「不可以。」翦梨很乾脆,「但是告訴妳,我覺得愉快多了。」她惡
作劇的一笑,「想到無情天女咬指頓足,我就覺得很爽!」揮揮手,
「回去吧。我的朋友還有話跟我講。」

一步一回頭。每個回頭,都是感激。

等煥真走遠了,鮫人浮出水面,「翦梨!翦梨!妳看!」她興奮的捧
著一手的晶瑩,「我以為『鮫人有淚,淚下珍珠』沒什麼稀奇,沒想
到人類也有珠淚欸!」

真是…非常純美的淚凝珍珠。

「給我一顆吧,鮫汐。」她拿起一顆,「我想鑲成耳環。」

「我可以再給妳一顆。」鮫汐絕美的容顏有些捨不得。

「妳留著吧。」她捻著至情至性才能凝聚的珍珠,「我是無情司執行
,拿一顆就已經罪過了。她有極佳的資質成仙呢…」白白放過這個客
戶,她卻不後悔,「但是誰希罕成仙呢!」

沐浴著金光,她看起來的確跟女神一樣…可能比無情天女還要金光燦
爛。



看見高翦梨走進家裡,狐影砸了手裡的英國骨瓷茶杯。「…翦梨,妳
回來送死嗎?石榴人在這裡…」

「沒錯!我在這裡!」樊石榴怒氣沖沖的衝過來,拔起拳頭,「妳受
死吧~」

翦梨完全沒有抵抗,「好呀,只是妳永遠不知道蘇煥真的下落喔。」

「她在哪裡?」石榴愣愣的問,連狐影都豎起耳朵。

她懶洋洋的講了經過,樊石榴呆了一呆,還是在她頭上敲了一下。

「哎唷!」翦梨抱著腦袋喊痛,「妳怎麼還打我?真是野蠻人!我這
麼犧牲形象幫妳的客戶欸!」

「幫妳個大頭啦!」石榴抓著她的胸口,「妳這下子死定了!這件事
情讓無情天女知道,妳一定會被撤職查辦的!」

「撤職查辦就撤職查辦!」翦梨推開她,「那種上司不跟也罷。倒是
妳,還不趕緊去告訴顏健新那笨蛋?」

「這能說嗎?」石榴推了她一把,「我們只能從旁協助,不能插手人
類的人生!」

「媽的,」翦梨也推了她一把,「妳就是沒種就對了!」

「看!」石榴更猛的推她,「誰能比我番石榴的種多?誰像妳這個爛
梨子只有兩三顆種子?」

「質精勝量多!」翦梨氣呼呼的就要走,「妳不敢說?我去說!那個
男人快完蛋了,班也不上,飯也不吃,整天像神經病似的大街小巷亂
轉亂找,早晚會瘋的!蘇煥真會想通,但是等她想通,恐怕只能去精
神病院找人了!」

「不准去!」石榴怒吼。

狐影忍不住,「大家冷靜點…」

「閉嘴!」「沒你的事!」兩個女人發怒起來宛如鬼臉,又互相拉拉
扯扯,「妳也不想想自己是天人…應該循天道而行…」

被吼的狐影耳朵都垂下來,只有小英同情的拍拍他的臉。

「小英,等妳長大,可不要像這兩個可怕的神仙姊姊。」他含著淚偎
偎小英的嫩嫩臉頰,「天道啊…」

萬事萬物,均循天道而行,以緣為絲線。所有的巧合不能用「偶然」
來解釋。互為因果,才是天道。高翦梨巧遇蘇煥真,也並不是「偶然
」。

「來吧,小英,我們去查查資料。」他抱起小英,把食指放在唇間,
「我想天界電腦不介意讓我們侵入一下。」

小英看著他十指如飛,趴在他肩上,好奇的說了聲,「噠?」

「對呀,小英…果然他們還是有緣份的。不過天機不可輕泄,我們只
能悄悄的製造一點『偶然』…」

自由飛騰的風呀…飛躍百里,為我效命吧…

只覺得狂風驟過,刮亂了小英額頭柔軟的瀏海。「可以了。」他笑笑
,「我們去泡茶讓姊姊們喝。」

泡好了茶,兩個人氣喘吁吁,正在休息,準備下一回合。正渴著,看
到金黃色的茶湯,一口灌下,差點噴了出來。

「狐影!這又是什麼?」兩個女人異口同聲的兇惡。

「冬蟲夏草呀。」他還是一逕的笑咪咪,「喝了可以心平氣和喔。」

石榴不相信的搶下茶壺,看著裡面奇怪的茶渣。「…你說看看,為什
麼這種冬蟲夏草這麼奇怪?」她顫著手指。

「啊,那是蠍蠱變成的冬蟲夏草,太白仙人不輕易給人,我還花了不
少心力才要到的…」

蠍蠱?!她們倆個一起按著胸口,「噁~~~」

***

好大的風。修女起身關窗戶,吹倒了桌子上的盆栽,弄掉了整排的書
。她起身收拾,沒關緊的窗戶,狂風又吹進來將書頁翻得獵獵作響。

正要撿起來,才發現那本書是相簿。翻著家庭相簿,她突然湧起無比
的懷念。雖然說,她終身奉獻給主,從年輕到現在都沒改變過。不過
,這些年的經歷讓她了解到,服侍主不代表要否定自己的原生家庭和
親人。

一切都為主所造,當然包含她的家人。她棄絕俗世的情感,並不包括
必須排斥親情。

如許懷念。尤其是那個千山萬水都願來看她的弟弟。

他結婚了嗎?對於神的慈愛,有沒有頓悟?這份懷念,讓她寫了五年
來第一封家書,當她畫好了地圖,心裡滿是歡喜。

「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將信投入郵筒,她合十微笑。是神的旨意
翻開了相簿,也翻開了對家人的懸念。



隔了一個月,她雖然有耐性,卻也詫異何以弟弟會來得這樣遲。以往
弟弟一接到她的信,不管人在哪裡,都會飛奔而來。

等到她看到暌違已久的弟弟,從他鬍鬚滿腮的落魄樣,就知道他經歷
了一場人生艱苦的試煉。

「喔,健新。」她滿懷同情的將手放在他的肩上,「你要相信,神永
遠與你同在。」

「如果祂與我同在,請把我的妻子還給我。」他擁抱住溫柔的長姊,
心裡懷著無比的悽楚。

經過了這幾個月,他滿腔的怒火已經熄滅,開始惶恐沒有訊息的煥真
是不是尋了短見。這個月他東奔西跑的看了好幾具無名屍,希望知道
她的下落,卻不希望她是這樣淒慘的結果。

神哪…若真有神的話。只要她活得好好的就行。我什麼都不奢求。失
去了她,我宛如失去半身,活著跟死了沒有什麼兩樣。

「發生什麼事了呢?」長姊溫柔的問,輕撫著他的頭髮。

看看她這身隔絕世俗的修女服,他張了嘴,又無力的閉上。「姊,我
處理得來。妳不用擔心。妳這些年好嗎?爸媽要我帶些東西給妳。」

接到大姊的信,爸媽一直催他去看看。他不是不懂父母親的苦心,他
們都不願意看他這樣頹唐焦慮,希望藉著與大姊相聚的機會,能夠給
他一點撫慰。

但是他不需要任何撫慰,他只需要煥真出現就行了。

以往和大姊的相聚都能讓他感到安寧,但是現在只有焦慮而已。

「大姊,我還有事。」他無法忍受在這個時間像是停止的小漁村虛耗
,「我先走了。」

修女沒有留住他。理解的點點頭,輕吻弟弟的額頭,「主會看著你的
。」

他苦澀的拉拉嘴角,主會看著我?我倒希望祂看著煥真。他走出教堂
,正準備上車,眼角瞥見不遠處有個派出所。漁村…他應該去問問看
,最近有沒有自殺的無名屍。

沈重的轉了方向,低著頭,走過一棟雪白的小平房,不知道為什麼停
了腳步。

為什麼我要停下來呢?夕陽已經西斜了,我得趕緊把事情辦一辦,聽
說淡水河那兒有具無人認領的女屍…我得去確定不是煥真,不是嗎?

他轉頭看著雪白的小平房,有盆盆栽迎風搖曳,大約有他的膝蓋高。
這樹的長相…他很熟悉的。小小的白花芳香青澀,有些凋謝的小花,
金色的花房蓬起來,像是…像是…

像是他放在房裡的黃金番石榴。

試著敲門按電鈴,沒有人回應。傾耳聽了聽,屋內沒有聲響。

健新轉身衝進教會,「大姊!大姊!」他上氣不接下氣,「那棟…呼
…那棟白色屋子是誰住的?」

白色屋子?「門口有株盆栽那棟?那是蘇姊妹的家…」

蘇?「她叫什麼名字?」健新的聲音發顫。

修女回憶了好一會兒,「蘇…蘇什麼芳?不對…蘇…蘇煥真。對了,
她叫蘇煥真。」轉頭一看,她老弟的臉龐像是白紙,「弟弟?」

「她不在家嗎?」臉色轉紅潤,但是也太紅潤了點,聲音都變了。

「她傍晚都在海岸那兒散步,現在應該也在那裡吧?」還沒說完,健
新已經一陣風似的奪門而出。

「咦?」修女摸不著頭腦。

他拼命奔跑著,這輩子沒有這麼全力奔馳過,夕陽西下,在岸邊,熟
悉的身影眺望著海洋。

他緩緩接近,唯恐驚醒自己,結果是一場夢的話,那該怎麼辦?

悄悄的繞到她的旁邊,望著失神的煥真。她似無所覺,望著海天一色
,喃喃著,「…健新…」

「我在這裡。」

煥真猛然回頭,饒是健新眼明手快,一把攢住她,要不然,他真的得
去派出所認淹死的女屍。

她張大了嘴,不敢相信的望著他,被他拉進懷裡,猶然愣愣的。這是
夢還是幻覺?不對,應該是樊石榴做出來的虛擬實境。

「樊石榴?妳來了嗎?」她摀住臉,「快把虛擬實境收起來,我不要
這樣…這樣很痛苦…」

「妳也知道這樣很痛苦?」健新抓著她猛搖,「妳知不知道我快把全
台灣的無名女屍認完了?妳居然好端端的坐在這裡發呆?笨女人!笨
蛋女人!」

「健新?」她的表情又想哭又想笑,「真的是你?我不是夢?我沒有
做夢?」一把抱住他,才想到不對,「你怎麼會找來?你沒有跟嶺月
結婚嗎?」

「結妳媽的頭!」他吼得煥真耳朵嗡嗡叫,「老婆可以隨便換的?這
個跑了換下一個?妳當是醫院掛號是吧?笨蛋!」

「你你你…」煥真哭了起來,「我是為你好欸!我不能生了嘛!我…
我離開你也很痛苦…你怎麼不會體諒一下我的苦心!?」

「體諒妳?!」他咆哮起來,「我體諒妳誰體諒我?我這三個月都睡
不著吃不下,是誰害的?」他一把把煥真反抱過來按在膝蓋上,大掌
拍在她屁股上,「笨蛋!害我嚇得要死!」

她八歲以後就沒被人打過屁股了,雖然不是很痛,她尖叫起來,「顏
健新,你在幹什麼?!」

「我在幹嘛?我在打妳屁股!什麼話都不講出來,只會悶著想想想,
笨女人!」他又打了一掌。

「不要叫我笨女人!」煥真掙扎著。

「完全沒想過我會不會擔心,妳不會報平安啊?!多少人為妳食不下
嚥,妳對得起我們這些為妳傷心的人嗎?」他又一掌摑在屁股上。

「顏健新,放我下來!」已經有人過來看好戲了。

「妳要怎樣賠償我破碎的心?每天睜開眼睛就怕妳尋了短見…」他不
停手的打下去,「就算妳執意要走,也要讓我知道妳在哪裡…」

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她的背上,接著又是一滴,「讓我知道妳是安全
的,沒有餓著也沒有冷著,妳是好好的…」他這個大男人泣不成聲,
「妳是好好的就好了…沒有小孩有什麼打緊的?只要妳好好的就行了
…我要妳呀…又不是只要一個老婆…我只要妳呀…」

抱著他的膝蓋,煥真也跟著哭了起來。所有的疑慮和傷心都被這場淚
雨洗滌。

***

「不用背我啦。」伏在他背上,煥真小小聲的說,「你打得不重…」

「我不該打妳的。」健新懊悔的要吐血,「我真的沒有打老婆的習慣
,我只是很焦急…」

「我知道。」煥真把臉貼在他的背上,這樣的寬闊安全。

回到煥真漁村的住所,扭亮了燈,發現是這樣簡單的小地方,只有單
人床、書桌,以及一個小衣櫃。

「…床很小,恐怕會有點擠。」煥真羞澀的說,「還是你要到教會…


「我不會讓妳離開我的視線。」健新把她放下來,做出可怕的表情,
「我要用鐵鍊把妳捆在我的腰上,讓妳哪裡也去不了。」

煥真笑了。選了重逢這條路對不對呢?其實,健新沒有找來,她也會
回去的。不試試看,永遠不知道。如果試了還是不行…到那時再說吧
。在失敗前,他們會是幸福的。

未來太多不定數,誰又知道呢?

「我不會走的。我在你身邊。」她主動吻健新,像是發誓一樣。

本來只是淺淺的一個吻,卻因為分離的焦慮與悲愴,失而復得的狂喜
與唯恐失去,兩個人像是點起了一把火,交纏著唇與舌,像是恐懼沒
有明天。

肢體也交纏。這次,煥真沒有拒絕。

他們從月亮初昇交纏到火樣的黎明,像是這樣的深入,才能夠保證兩
個人不再分離。

門口的郁青小樹嘩然,雪白的小花映著朝霞似酡紅,綻放著青澀馥郁
的芳香。

***

一個月後,顏蘇兩府的喜事,熱鬧而歡騰。

這段轟轟烈烈的愛情在兩個公司都成了傳奇。來參加婚禮的賓客爆桌
了,又追加了二十桌。

緊張的煥真剛化好妝,翹首像是在等誰。

「妳在等誰呀?」嶺月好奇她的坐立不安。

「沒、沒有。」她紅了臉。怎麼會來呢?她攢著媒人紅包,找了好幾
天,卻怎麼也找不到幻影婚姻介紹所。

「花束花束,有人送花來…」長輩皺了皺眉,「嘖,怎麼送梨花和番
石榴花?誰這麼沒有常識?」

煥真搶過那把花,眼睛凝著感激的淚,她放下新娘捧花,拿起那束純
白。

攤開掌心,幻影婚姻介紹所的貴賓卡閃著柔和的光。

「嶺月。」她站起來,「我很幸福,也希望妳會幸福。」她把貴賓卡
塞在她的手裡。

不知道是不是起身太猛,她覺得有點暈眩,一陣噁心,拉著垃圾桶乾
嘔了好一會兒。

「哎唷,妳太緊張啦。」顏媽媽慌了,「深呼吸…我當新娘的時候也
好怕的勒!不要擔心,健新欺負妳就跟我講…」

她笑了笑,等著走向紅毯那邊,將與她攜手一生的人。

嶺月看了看貴賓卡,笑了起來,「幻影婚姻介紹所?這名字滿有趣的
。」翻開看後面的地址,更是笑個不停,「忠孝東路和南京東路交會
口?這兩條路怎麼會交會呢?」

她把貴賓卡放進皮包,過去看她可愛的兒子當花童。

「這兩條路當然會交會囉。」樊石榴把太陽眼鏡拉低點,「嗯,這個
客戶不錯。」

「有小孩欸!」高翦梨拉低帽子,「這種客戶不容易推銷啦。」

「樊石榴和高翦梨聯合出馬,天下還有嫁不出去的女人嗎?」樊石榴
興高采烈的將下巴一抬,正要拖著翦梨去找那位新客戶,卻看她動也
不動,像是石化了一樣。

「毀了。」高翦梨臉色難看極了,「那笨蛋凡人在哪兒…」

「翦梨!」建革高興的大大揮手,翦梨一把抓住石榴,飛也似的逃命


「喂~妳幹嘛?」樊石榴跟燕窩撞個正著,又跟蛋糕親吻,「我還沒
把傳單給客戶啊~我們幻影婚姻介紹所的職業尊嚴啊~」

「笨蛋!」

煥真輕輕送了個飛吻給造成混亂的兩個女神,又對席下隱身參禮的狐
影和小英眨眨眼。

「小英,」狐影微笑,「妳快要有個弟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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