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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
發表於 2008-11-4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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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開開開,開他的大頭鬼啦!
他不過覺得和步奷奷斗嘴很爽快,和她互較嘴賤遠比和商場奸賈周旋更夠勁,勝她一回的快感就像賺進千金萬兩時所獲得的成就一樣──不可否認,他愛煞了這種感覺,小輸她一局時也更會激起他的斗志,這與他過去每回遇上挫敗時更加振奮的不服輸心情一模一樣。
這稱得上情荳初開嗎?
他早就立過誓,在三名弟弟未成家之前,他絕對不會卸下長兄之責,更不會分心在其他事上,包括會令人喪志的男女情愛。他的首要之務就是賺錢!賺錢!賺錢!最好是賺足三個弟弟到老到死都花用不盡的銀兩,如此他才會覺得自己責任已荊
什麼情荳情苗,在還沒萌芽之前早就被他一腳踩死,哪容它成長茁壯?!連探出顆綠腦袋都不許!
聽見沒,梅舒城,一腳踩死那勞什子情荳!
黑革靿靴的鞋尖在草圃上左右使勁,來來回回蹂躪踐踏著無辜幼苗,嘴里還不忘念上好幾回"梅氏家訓",來清醒清醒那胡思亂想的腦袋瓜……
步奷奷看著那個和她斗嘴斗到一半就突然起身走人的梅舒城,只見他朝著植種牡丹幼苗的瓦盆大腳一伸,狠狠落在嫩綠的苗芽上,辣手摧草。
這一踩,喪失的是未來可觀的五、六千兩進帳,她不信他舍得。
"犯得著這樣嗎?那株可是梅家小祖宗呀。"
嬌嗓勾回他的神智,但那株小嫩苗已經無力回天。
"這株苗被害蟲咬爛了,我是在搶救其他苗種。"梅舒城狡辯。
"噢──原來梅家除害蟲是這種除法呀,受教,看起來很有趣哩,下回也留一株借我踩踩先。"每株幼苗都種在不同的瓦盆里,就算一株慘遭蟲害也不會牽連到其他株好不好?欺她沒種過花呀!
梅舒城的表情看來相當懊惱,一半因為腳下的牡丹幼苗之死,一半卻是心窩因她一句話而再度冒出情荳的萌芽聲。
野火燒不經…
春風,吹又生。
步奷奷雙手支頷,趣然地瞧著梅舒城抹抹臉,頂著老大不爽的神情回到她右側坐定。
"情緒大剌剌掛在皮相上,很容易被商場敵手看穿你的心思噢,這是奸商大忌。"她慵懶地翻動桌上那本密密麻麻記滿重點的冊子,拿他兩天前才教導過的梅氏名言反訓他。
"你先閉上尊口。"
"吵不過人就叫人閉嘴是懦夫行為。"她很不齒噢。
梅舒城賞她一個厲眼,"我只是想看看說話與不說話的你有什麼不一樣。"會不會他僅是迷上她特有的軟嗓,所以由她口中說起話來才會讓他心頭被小鹿給撞得坑坑巴巴,極度失常。
步奷奷柳眉一豎,立刻反擊,"想諷刺我話多就直說,用不著暗喻,明人不說暗話,反正我做不來大家閨秀的溫婉靜言,這我早就認命了,你也說過,想成為首屈一指的奸商梟雄,口才是絕不能少的,若我安安靜靜地插花刺繡,怎麼跟人談生意賺大錢,這也是你教我的呀。"
"我不是你談生意的對象,伶牙俐齒可以省剩"
"我倒覺得只要贏過你,將來我在商場上就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步奷奷完全將他視為假想敵。
"喂,步奸奸──"
"奷!你要怎樣才會念對我的名字?!"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等你的行為構得上'奷奷'的美德,我就會牢記了。"梅舒城惡意一笑,直指她的"人不如其名"。
她甩過頭,不說話。
"這樣就生氣了?"察覺一提到她的名字,她就會很容易生氣,他忍不住繼續逗她:"奸商大忌──情緒大剌剌掛在皮相上,很容易被商場敵手看穿你的心思噢。"
"……"這是她的回答,微噘的唇沒有半絲變化。
"喜怒哀樂是商場上最不需要的情緒,太喜太樂就像在敵手面前翻了底,太怒太哀又明擺著告訴人你的稚嫩,瞧你現在生氣的模樣,就像是個吵輸人的娃兒在鬧脾氣哩。"
"……"她的回答沒變,只是噘嘴改為抿唇。
"奸商的臉上只能掛著一種表情,那就是笑,喜歡也笑、憤怒也笑、難過也笑。"梅舒城又道。
"……"
"別抿嘴,說些話嘛──"慢著慢著慢著,他在做什麼呀?!
他在誘哄她開口?
是他自己說要比較比較她不說話時所帶給他的感受可有異常,怎麼她才一會兒不說話,他又急忙想哄她再開金口?
這下擺明了他認為侃侃而談的她遠比嫻靜的她來得可愛?!
不行不行,心里那株竄芽的豆苗用著驚人的速度生長,終於在步奷奷投來嬌嗔的睨視時,"啵"的一聲,開出盛艷的花朵。
捻除它!誰來捻除它?!梅舒城還在做著垂死掙扎。
"哇,花開得又大又美耶!"童稚的驚喜呼聲傳來,換得梅舒城點頭附和。
"是呀……越開越大朵了……"啊啊,這下可怎麼收拾?
步奷奷由閣樓遠眺著東閣花圃,但見成群穿著華裳的人潮涌入,老老少少身上的貴重飾品在耀陽下金光閃閃,每一只都是奸商眼中的肥羊。
方才的童聲也是出自於小肥羊吧。
"看來趙王爺一行人已經到了。"終於,步奷奷按捺不住地開口,"你這大當家不用去招呼貴客嗎?"
今天春暖花開,趙王爺在梅莊東閣設宴數十桌,招呼與他關係密切的官場同僚及家眷,梅莊包辦了所有宴客事宜,前一天便在東閣架起綢紗棚子,為賓客也為嬌艷牡丹遮蔽過度日照。戌時過后,梅舒城還安排了夜賞白牡丹的行程,在白天可觀的酬金之外,再撈一票。
步奷奷私下打過算盤,光今日的收入就足足三萬兩,扣除宴客所花費的場地布置費、膳食費等等,凈利至少二萬四,其中還不包括達官貴人看中極品牡丹時所付出的鉅額花價。
真黑。
"先等等,花再開下去就要結果了……"梅舒城還在咕噥著。
"什麼開花結果?"這男人,今天怎麼這般失常?
"大當家、大當家!趙王爺有請。"一名奴仆奔上閣樓,喘吁吁地稟報。
"聽到了,立刻下去。"步奷奷揮揮手,遣退梅莊下人。
"可是……"
"我馬上帶他下去,可以走了。"柔荑又揮了好些回,奴仆只能唯唯應諾,閣樓上又只留下兩人。
步奷奷起身拂平淺黃羅裙,移動到梅舒城面前,花顏一湊,與他眉眼相對。
"結果了沒?"傻愣愣的,一點也不像眾人口中的梅舒城。
梅舒城被眼前驀然放大的俏麗五官給逼退半分,瞠得圓圓大大的眼只容得下她此時半偏著腦袋,燦眸專注覷他的模樣。
結果是沒結成,只是他聽到更多顆豆苗發芽、竄生、開花的聲音,一氣呵成呀……
"又開了……"他撫額痛吟。
"你這個奸商不是巴望著滿園的花開最好?現在又在惱什麼?"她以為他的"開花結果"是指梅莊的牡丹。
"此花非彼花。"梅舒城大掌在俊顏上揉搓數回,待雙手放下后,他又恢復成乎日為商的嘴臉,哪里還有什麼傻愣或失常。
高招!
步奷奷也偷偷學他揉揉自己的粉頰,除了抹下大半的水粉之外,可沒他這般變臉的神速,她不由得在心里大嘆三聲"佩服"。
"走吧。"梅舒城衣擺一曳,刷開紙扇,率先下了閣樓。
再不分心做些正事,恐怕他心窩里開出來的花要勝過梅莊任何一處園圃。
下了閣樓、入了紗棚,梅舒城和迎面而來的趙王爺揖身寒暄,兩人算得上舊識,畢竟趙王爺每年在梅府砸下的銀票可非小數目,加上春季賞牡丹、芍葯,夏季觀芙渠,秋季覓菊姿,冬季聞梅香,趙王府的四季饗宴全讓梅莊四位當家給包"搶"了,如此大肥羊,怎能怠慢?
一個願搶、一個願挨,發展出的交情也夠匪夷所思。
"趙王爺。"梅舒城躬身行禮。
趙王爺忙攙起他,狀似熱絡,"每年一見到梅大公子,我就知道城里牡丹又開得極艷了。"
"此話怎說?"雖然年年聽到相同的贊揚,但梅舒城從不坏了趙王爺的興致。
"我懷疑牡丹全是讓你給喚醒的。"
"王爺說笑了,只有司花之神才有這能耐吧?"
"偏偏你們梅莊就出了四個花神。"趙王爺爽朗一笑,"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仍照往例沒替你打理繁忙事務?"
"芙渠沒開、菊花未萌、寒梅尚青,他們三人還不到清醒的時節。"
"四兄弟同心齊力不是更好,何必分時節掌事?"
"我可不想我的牡丹被他們給糟蹋了。"同理,其他兄弟也是這樣想。
兩人又是一陣笑。
"來來來,舒城,我替你引見這次的新科狀元郎,也將是我的大賢婿。"趙王爺右手拉著梅舒城,左手招來一個年約二十出頭的溫文男子,"遠兒,這位就是城中花商翹楚,梅舒城,梅大公子!舒城,這位是薛遠。"
"梅公子,這個春季您的名字成了薛遠最常聽到的,如雷貫耳,幸會。"薛遠微揖,打了個不失禮的招呼。
"薛狀元客氣,我們這種成日在銅臭間打滾的人,哪如您所言一般?您過獎了。"謙虛歸謙虛,梅舒城的語氣仍帶有當家的氣勢,他輕輕頷首,回敬薛遠的行禮,在視線不經意垂低時,看到自個兒腰后悄悄探出一只柔荑,往薛遠方向遞出一張紙箋。
"薛狀元,幸會幸會,以后請多多關照。"
那張紙箋的左側暈染著一朵墨繪牡丹,色澤神似於西閣所植種的"青龍臥墨池"品種,那重瓣墨紫花色掌握得恰巧,緊接在牡丹花之后是一成串工工整整的字跡──
琅嬛閣。這三個字最醒目,再來一排標注著琅嬛閣所經營販售的項目,還不忘將琅嬛閣位處城西三街給記上,最后落款著她的大名:步奷奷。
梅舒城才怔了片刻,她已經又發了好幾張同款的紙箋給趙王爺及其身旁眾多親朋好友。
"請大家多多指教,我們琅嬛閣里的古玩絕對是品質保證,物美價合理,歡迎大駕光臨,多關照。"
"你給我等等!"梅舒城壓低嗓音,臉上維持著淡笑,將她扯近自己,"你在做什麼?!"
"把握大好時機,將琅嬛閣推荐出去,這也是你教過的。"她掙開他的箝制,撫平被他弄皺的衣袖,"別阻礙我,還有好幾個人沒發到──"
"在我的地頭上做生意,沒這麼便宜的事。"
兩人咬著耳朵。
"有錢大家掙。男人太吝嗇會被討厭的噢。"她好心告誡。
"先付個二五八萬來巴結我這條地頭蛇,否則別想在這里立足。"
"你土匪呀?!去搶好了!"
"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在此過,留下買路財!"他也不跟她客氣。
"你……"對,這里是梅舒城的地盤,花花草草都是出自他之手,所以他土匪得理直氣壯!好女不跟惡男斗。"了不起以后梅大當家上琅嬛閣挑選古玩時,我給您打個折,算是禮尚往來。"她的口吻像在安撫無知小孩。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打發我嗎?"
"老奸商,那你想怎麼樣?"給他打折已經是最大極限,再貪求就沒有了!
"我當然是想──"
"琅嬛閣……這古玩店名好似曾聽過。"
聽見這聲音,步奷奷不等梅舒城說完話,一溜煙從他腋下鉆出,朝說話者的方向小跑步而去。"是是是,我們琅嬛閣在城里是三十一年的老店,童叟無欺,而且店里貨源充足,包君滿意。"
"小奸商!"梅舒城嘟囔著,殊不知他是最沒有權利指控她的人。
驀地,梅舒城又聽到情荳萌芽的聲音。
低頭瞧著自己的胸膛。不,這回不是他,那聲音從何而來?他環顧四周,終於找到了源頭。
薛遠正專注地盯著步奷奷的臉蛋,聆聽她輕軟的嗓音吹噓著琅嬛閣的好,他的模樣宛若是朵向陽的花,被步奷奷光彩奪目的臉蛋所吸引。
梅舒城瞇起眸,感覺心窩里的情花長出了刺,扎得他有些疼,還來不及上前打斷步奷奷和薛遠的交談,他自己也被人群淹沒──
"梅公子,您來替我們介紹這園里的牡丹可好?"一群官家千金圍繞在他身邊,每張粉顏上都有著崇拜的紅暈,絹色團扇半遮半掩的菱紅唇瓣微微彎起。
察覺步奷奷投來的目光,好一會兒,兩人只是隔著許多閑雜人等互望彼此,直到她被薛遠關心的低喚給拉回了心思,直到他被眾脂粉給扯開了注意,兩人的視線才錯開。
"這是'姚黃',重瓣黃花,花面徑長盈尺,也稱一尺黃……關於姚黃還有個故事……你們若是喜歡,何不帶幾株回府?"他在東邊說著。
"有有,琅嬛閣里就屬古玉指環最多,冰種白玉、血玉、綠玉,樣樣齊全……薛狀元若是有興趣,我可以給您最合理的價錢。"她在西邊說著。
"梅公子,我想折朵魏紫做髻飾,可以嗎?"
梅舒城先是投給梅福一眼,待梅福極有默契地在帳上記下一筆,他才將視線轉回粉嫩姑娘臉上。"當然可以,你喜歡哪一朵?"
"那朵大的。"奷奷五指落在綠叢中最高最傲的那朵,"梅公子,您替我摘下來好嗎?"
"當然好。"梅舒城永遠是顧客至上,笑容可掬地折下牡丹,"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他將紅艷艷的花兒遞到粉嫩嫩的俏顏面前,還附帶詩句,哄哄小姑娘的心。
"替我簪上,好嗎?"粉嫩小姑娘得寸進尺。
"梅某不敢,這太過逾矩。"喂喂,這要求太超過羅!要他梅舒城出賣色相,這筆天價她付得起嗎?!
"我只是想……梅公子既是種花人,自是清楚如何將牡丹之美完全展現,並無唐突之意。"粉嫩姑娘半掩著容顏,羞怯怯的。
"這……"
"舒城,蓮兒和你都是自己人,沒什麼禁忌。"趙王爺在一旁敲邊鼓,巴不得梅舒城和他的女兒趙蓮牽扯不清。
梅舒城當然知道趙王爺的用意,這花,哪還簪得?
更何況他哪里和他們是"自己人"?他可不記得梅家有達官貴人的"自己人",就算有,也早在二十年前和他們撇清關係。
不遠處的步奷奷用眼角余光瞅著狀似郎才女貌的兩人,不自覺加快了鼻息的噴吐──很像要噴火的那一種。
"看來王爺有意思將三小姐嫁給梅公子,他們很相配。"薛遠說道。
"是呀,呸。"乍聽之下很像附和薛遠的"配"字,偏偏就是荒腔走板。
"聽說先前趙王府三名千金都曾陸續請媒人向梅公子說親,但皆遭婉拒,趙王爺似乎對梅公子很滿意,原本等四小姐及笄也準備再來說一回媒,現在看來……三小姐希望很大。"
步奷奷細眸緊瞇,咬著貝齒,端看梅舒城要如何處置那朵牡丹!
"能與王爺府攀上關係,應該是很多人的心願。"薛遠貼著她,輕輕呼拂的氣息逾炬地近在她耳殼一寸外。
"包括您嗎,薛狀元?"步奷奷揚高語調。
"我不否認。"
"那麼恭喜您的心願達成指日可待。但我並不認為梅公子與您有同樣的心願,否則早在王府大小姐試探之時他便能攀附權貴,犯不著錯過一次又一次的好機會。"她看著梅舒城還在和趙王爺虛與委蛇,遲遲不將花插在三小姐頭上,看來他亦很清楚為姑娘簪花所代表的涵義。
"欲擒故縱才是高招。"
"薛狀元不是城里人吧?"她突然問。
"我進城不過月余。"
"所以你不知道梅舒城對城里幾百名閨女使出這種'欲擒故縱'的手段。"笑話,當真以為只有王府在覬覦梅舒城這個乘龍快婿嗎?!
"那或許該說,他自視甚高。"這句話,薛遠說得更為貼近。
聞言,步奷奷皺起眉,原先的靜淑全數自俏顏上褪去。"你認識他嗎?你了解他多少?你知道他拒婚的理由嗎?"
三個問句換來薛遠三次搖頭。
"那你憑什麼說他自視甚高?!他不娶是因為他要賺錢養家養弟弟,沒那麼多心思去打量自己的婚事!他可不像那些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人一樣,全賴父母兄弟甚至是糟糠之妻去賺錢供他讀書,其他什麼事都不用理會,也不像富家子弟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悠閑生活,我們這種追逐著錢財過生活的商賈,不容不明就里的人來置喙!"到后來,她火力全開,吼得薛遠一愣一愣,方才誤以為步奷奷縴弱可人的錯覺在此時幻滅。
怒咆暫歇,全園陷入尷尬,尤其是那群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賓客。
場面只有兩個字足以形容──尷尬。或許三個字也成──很尷尬。
鴉雀無聲中,梅莊主人肩負起打圓場的重責。
"梅福,多送兩壇玉露春釀和菊花甜糕過來;梅壽,別怠慢了客人,還有梅祿,這朵牡丹替蓮兒小姐簪上。"梅舒城將手中牡丹拋給下屬,並搶在趙蓮開口前續道:"梅祿是梅莊最懂種花的花匠,相信他的手藝定會讓蓮兒小姐滿意。"他轉向在場人士一一客套,"梅某有事暫退,稍晚再陪各位喝兩杯,失陪,各位請隨意。"
然后,他收起笑,朝步奷奷勾勾指。
"你,跟我來。"
第五章
兩人又回到閣樓,梅舒城慢條斯理地沖泡著香茗,神情高深莫測。
沸水注入壺中,飄起清雅茶香,他的動作怡然且輕柔,斟了杯茶遞予她。
"謝謝你……"
那杯熱茶,成了這三字所附送的贈禮。
"謝我什麼?"難道是指為他辯護的那席話?
是了,在眾人都誤會他的同時,只有她一人替他點出真相,想必他心底是感激萬分,不過若要磕頭謝恩的話就免了──
梅舒城笑得好和藹,彎彎的眉眼加上彎彎的唇弧,讓步奷奷有片刻痴迷。他就是用這種笑臉欺騙了無數姑娘的感情吧。
他傾身貼近她,氣息呵在她鬢發間。
"謝謝你讓我見識到蠢商人才會有的行為舉止,好引以為戒。"俊顏上的笑容灰飛煙滅,連半點殘渣也下留,只剩下慍色。
"什、什麼?"她愣住,完全追不上梅舒城翻臉如翻書的速度。
"你竟然教訓金主!天底下還有比你更無知的商人嗎?!"
"我……"
"你知不知道趙王爺一年在梅莊洒下多少銀票?!那些銀票全換成一文一文的銅錢,足夠將你壓扁砸平還有剩!"他深吸口氣,再轟:"明明知道薛遠是未來的王爺女婿,你去招惹他做什麼?!招惹他就已經很過分了,你還當眾對他叫囂!你不知道什麼叫惱羞成怒嗎?萬一他惱火起來,只消一句話就可以斬斷梅莊多少進帳,你懂不懂?!你賠得起嗎?!"
他的一字字都像炙人火星,砰砰砰地砸進她的耳里,引來快教人受不住的疼痛。
"我是替你──"
"替我怎樣?!替我出口氣?哈,我有拜托你嗎?!誰給你自作主張的權利?!整件事的起因全是你招惹薛遠的錯!"重罪一扣,不留情面,梅舒城沒發覺自己的指控充滿了酸味。
茗杯怒碰茶幾,濺起澄黃熱茶,步奷奷被他轟得也上火了。
"我招惹他?!我怎麼招惹他了?原本我們相談甚歡,要不是你替那什麼三小姐的折花簪花,一副奸夫淫婦的肉麻親密狀,我怎麼會和薛遠論及你做過的好事?!是!我雞婆、我欠罵,我活該倒楣替梅大當家辯駁你非攀權之人,我咎由自取替梅大公子解釋你非自視甚高之人,我不自量力替梅太少爺洗刷你沒有對全城的閨女使出欲擒故縱的無恥手段,您梅大官人的聲譽干我屁事,個人造業個人擔,我犯得著替你背嗎?您罵得好、罵得對,我欠人教訓、我多管閑事、我自作自受!"吼完,只剩怒氣噴吐。
兩人眼底都醞釀著熾焰,誰也不遑多讓、誰也不輸半分。
"就因為這樣,你當眾給薛遠難看?"他的聲音還是很酸。
"我認為這理由太充足了!"
梅舒城兩指一夾,擰上她的嫩頰,不顧她的呼痛。
"我教過你沒?在商場上只能有一種表情,那就是笑──就算別人朝你臉上招呼一個巴掌,你都不能吭半句,我的話你全聽到哪里去了?!這點小事都沉不住氣,你還想成什麼大事?就算我真被指控為攀權、自視甚高又怎樣?嘴長在他們臉上,說說又不會少我一塊肉,我若是像你一樣,自小到大不知要搞砸多少生意、推掉多少進帳,你到底蠢明白了沒?!"兩指一收一放,還不忘左甩甩右晃晃,故意擰疼了她。
步奷奷也不認輸,雙掌一拍就貼在梅舒城臉上,使勁壓扁他的俊顏。"笑笑笑,像你這種為了生意而枉顧尊嚴的男人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士可殺、不可辱,別人都指著你的鼻子罵了,你還捧著笑臉讓人踐踏,你才是極蠢的那個──"
"真可惜,我是商而非士,尊嚴如果值得了一千兩,我自會珍視它,可惜它一文不值!"
"你的腦子里剖開除了銀兩之外還剩些什麼?!"壓壓壓,壓扁他!
"銀票、珠寶、黃金──"擰擰擰,擰死她!
俊男美女的容貌開始朝豬頭看齊,一個被左右拉開,一個被向鼻尖推攏。
"你沒救了!"
"謝謝贊美!"
兩人的聲音全因對方作怪的手而變調,誰也不認輸,但是擰的終究是比壓的痛,步奷奷眼眶浮現代表痛楚的淚光,卻仍是倔強死撐,半句求饒的話也不說。
梅舒城松了手勁,她白皙的臉上殘留著他使坏的紅印,看來更像顆誘人的甜果。
掌心取代了擰挾的指,懲罰的力道轉為輕撫。
步奷奷立刻豎起警戒,"你做什麼?!"縴掌不只壓制在他臉上,還努力將他往外推開。
她推著他,他卻又拉近兩人距離。
"梅舒城,你做什麼──"
他答得自然:"做什麼?我們不是在吵架嗎?"此情此景風和日麗、鳥語花香,很適合斗嘴。
吵架?!一個快被臭男人壓抵在桌沿的女人,兩人四手捧著彼此的臉龐,曖曖昧昧到了極點,哪里像吵嘴?!至少她步奷奷沒有這麼好的興致和一個男人疊在桌上吵架!
"我很想繼續吵下去,但換個姿勢再來。"她向敵手提議。
"我覺得這種姿勢很能激發我的興致。"
"什麼興致?!這樣我沒辦法思考接下來要羞辱你的話!"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哪來的氣勢炮轟他?!
梅舒城腰杆一彎,輕輕松松將嬌小的步奷奷逼退到冰冷桌面,背脊完全失守地牢貼其上,蓮足也被迫離地數寸,在半空中微微晃蕩著。
"你別越來越過分──"她哇哇大叫。
"來,我們再來吵,嗯?"他的聲音好輕,像在誘哄,他的動作也好輕,像在愛撫。
"小人!奸商!這樣怎麼吵?!讓我起來!"步奷奷像只翻身不得的小烏龜,揮舞著四肢。
"我順便替你上一課──在任何情況下,奸商的口才是不容有片刻退步遲疑,否則氣勢會全被壓過去,到時想翻身都翻不得。"
"我相信!如果現在被壓在桌上的人是你,你一定也能罵人罵得滔滔不絕!要不要馬上試給我看?!以身作則才有說服力!"她也想教梅舒城嘗嘗這種被人壓在底下的滋味,看他還有什麼本事笑得囂張!
"我在上你在下,或是你在上我在下,這……有什麼差別嗎?還不都是眼對眼、鼻對鼻,唇──"
步奷奷急忙捂住他的嘴,讓兩人之間多了只手掌,捂去他飽含曖昧的句子,也捂去於禮不合的貼近。
"你成功了!無論你是想教訓我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得罪梅莊貴賓、不該妄自触犯梅家家規,抑或是你想嘲弄我試圖成為與你並駕齊驅的奸商還久得很,你都成功了!我認輸了!可以了吧?快讓我起來!"她胡亂吼著。
她臉紅了。
梅舒城像是揪著她辮子的頑童,沒逗弄過癮之前怎可能輕易放她自由?
他的聲音由她指縫間逸出:"我不只想教訓你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得罪梅莊貴賓、不該妄自触犯梅家家規,更不只想嘲弄你試圖成為與我並駕齊驅的奸商還久得很,還想要你明白一件事──"他反握住她的手腕,將它扳離自己的唇畔,緩緩釘扣在桌沿。"不要用美色來招惹男人,男人往往忍受不祝"
"我什麼時候用美色招惹男人?!你這條罪名扣得莫名其妙!"
"就在剛剛你臉上漾著光彩,四處散發名箋時。"
"那是為了宣傳琅嬛閣!"她吠回去。
"就在剛剛你對薛遠露出笑容時。"
"那是因為我想賺他的銀子!"她對薛遠壓根沒什麼好印象好不好!
"就在剛剛你為了我對薛遠大吼大叫時,就在剛剛你摔杯子發作時,就在剛剛你瞅著我瞧時,就在現在,你一臉無辜時……"
他的手指滑過她的臉頰,彷佛帶著火焰,燙紅了姑娘家縴薄的臉皮。
"不要用美色來招惹男人,男人往往忍受不祝"他又低低地重復一遍、兩遍、三遍……
"你……你這個只愛錢財的老奸商……你到底想說什麼……"她說得破碎不全,因為他的指尖越過楚河漢界,正滑上她的唇瓣。
"說教。"
"用這種輕薄姑娘的姿勢說教?!"
"嗯哼,似乎只有這樣,你才會乖乖將我的話聽進耳里,不是嗎?"
"那你有屁快放呀!"她顧不得大家閨秀的氣質,對著梅舒城的臉大喝,藉以壯膽。
梅舒城只是懲罰性地點壓她的俏鼻,表示著他對她那句粗話的不悅,步奷奷一逕怒瞪著他,換來他的沉笑。
"薛遠被你勾引得情竇亂開,你知道嗎?"他道。
她怔忡了下,"什麼?這……不可能,他是趙王爺未來的女婿!"
"我聽到了。"
"聽到什麼?"
"他這里──"梅舒城指著自己的心口,"有情荳萌芽的聲音。"
步奷奷好生困惑,開始回想著她與薛遠短短的交談。"我不知道他……"
"不過還好只是初萌芽,大概在你吼完他那番話后,情荳已經枯萎了,可喜可賀。"
"你又怎麼知道?"
"我聽到情荳枯死的哀號聲。"凄凄慘慘哩。
"胡謅什麼?!什麼情荳萌芽又枯萎的聲音,奸商說的話是天底下最不可信的了,你倒解釋解釋,情荳發芽是什麼鬼聲音?!"
"這種聲音。"
語歇,梅舒城的薄唇印在她額心,發出淺淺的"啵"聲。
"不對,不太像,再來一個。"他自己先否定,轉移陣地,換到她的鼻尖,仍是嘖嘖搖頭,雙唇在她粉顏上巡視完一圈,最后落在豐潤櫻唇,教她清清楚楚聽到他故意在她唇間烙下的聲音。"就是這種聲音,聽清楚了嗎?"
然后,他陡然吻住她的回覆、她的驚駭、她的青澀,或是差點脫口而出的痛斥。
步奷奷瞠著水眸,那張貼在眼前的俊顏因為太過靠近而變得模糊,她的視線無法交集拼湊出梅舒城的模樣,只看見那雙黑眸間閃動著滿滿笑意,清清楚楚。
清清楚楚……他的眼神,她就算是閉起眼,都能清清楚楚地勾勒出他的輪廓……
她認識他,認識了好久好久,恐怕連梅舒城都不會知道有個女孩將他的一切事跡深深刻在心版;他不會知道有個女孩曾經因為他的拒婚而哭了整整一夜;他不會知道有個女孩多心疼他義無反顧的為梅莊奉獻出青春及幸福──
他不會知道,有個女孩,將他視為神只,既遙不可及又完美無缺。
即使他現在的行為完全構不著"神只"的邊,倒更像不折不扣的登徒子!
她從沒想過,她與他能有如此貼近的一天,就像場夢境一般……
步奷奷掙開了那雙原本就無意緊箝她的大掌,在梅舒城以為她會賞來一記火辣辣摑掌的同時,她卻拉下他的臉,讓濡沫相交的四唇更無空隙。
現下梅舒城已經分辨不出是他在占她便宜,還是她在享用他的孟浪。
兩者對他都是好事呵。
但是……不對呀,為什麼他聽到的萌芽聲還是來自於他的心口,那步奷奷這小奸商咧?
她享受著他的吻,卻吝嗇給他任何鼓舞,他心里開得滿園滿谷的情花情荳,她咧?
商人不吃虧的理性又冒出頭,打散了他品嘗桌上"佳肴"的興致。
"先等等──"他撥開扣在自個兒臉上的柔荑,拉開兩人的距離。
步奷奷發出不滿的咕噥,好似在說著"等什麼"之類的抱怨。
梅舒城的腦袋枕躺在她渾圓酥胸前,右耳貼著她的心窩,想聆聽他在自己身上所聽到的聲音。少女的馨香在他鼻尖徘徊,他卻無暇分心,只是專注聽著她有些紊亂的心律。
"為什麼沒有?!"他霍然抬頭。
"沒有什麼?"她渾渾噩噩,氣息不穩。
"情荳初開的聲音!"
梅舒城的低狺震回步奷奷的心魂,也讓她瞧清自己正用著怎樣柔媚誘人的模樣躺在他身下,任他予取予求──
"什、什麼情荳初開的聲音?!你、你……"雖然為時已晚,但她還是挽回了一點點殘缺的矜持,猛然推拒起他。
"說話不要結巴。"
"我……"她也很不想呀,可是她連呼吸都有困難,哪還有充足的氣焰來輔助她的伶牙俐齒?!
"為什麼你這里,沒有情荳初開的聲音?"梅舒城老大不爽地點點她的胸口,害得步奷奷倒抽了好幾口涼氣,趕忙揮開那只長指。
"手腳放乾凈點!為什麼我要有情荳初開的聲音?!你別想,我才不會愛上你這個老奸商、老錢鬼,想覬覦我,你慢慢想吧!"她身子朝桌沿翻滾,不管摔下桌的危險,終於脫離梅舒城的雙臂囹圄。"當年你帶種拒絕我,就別奢望我會準你啃回頭草,我步奷奷可不是你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女人!想聽情荳初開的聲音,簡單呀,到東圃去朝王爺三小姐賣個笑,包準她開給你聽!"赤艷雙唇忿忿不平地拋給梅舒城越來越多的疑惑。
"我拒絕過你?什麼時候的事?"
"哼、哼哼,坏事做太多,多到自己都數不出來了是不?"步奷奷取下髻上插置的玉梳,梳順一頭被梅舒城弄散的發,再俐落地重新盤好簡單的發髻,一切恢復原狀,只有她臉上掩蓋不住的紅霞訴說著兩人方才的唇舌纏綿。
"如果你是指我拒絕所有提親這件事的話,我只能說,我並沒有針對任何一個女人,無關嫻淑、無關家世、更無關容貌,我是來者皆拒。"他甚至不記得步家曾為閨女來提親。
"那又如何?你以為這樣說就會讓我心里好過些?"已成的事實,已存的傷害,豈可能因他一句話而磨滅?她早就明白他遲遲不娶的理由,站在他的立場,她知道他沒有錯,但站在她的立場,被拒婚對一個姑娘而言是多難堪的事!
"至少你不是唯一一個被拒絕的女人。"他好心安慰她,希望她的少女芳心別受創太深。
"你好可惡!"步奷奷咬緊貝齒,惡狠狠地吐出每一個字。
"你也不是唯一一個說出這句話的女人。"
"但我相信有一件事,我一定是唯一一個。"步奷奷走到梅舒城身邊,笑得像朵盛開的牡丹花。
接著,她狠狠抬起腳,朝他飛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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