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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
發表於 2008-11-4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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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聲……」
飄渺的男聲不知何時介入她的思緒,那聲音——「四當家?!」
梅姍姍被那蜷縮著身軀,蹲坐在火堆旁取暖的梅家小四給嚇了好大一跳,若不是認
出他有氣無力的聲音,恐怕她手上的竹帚早就招呼過去了。
「……再添些葉呀……火要熄了……咳咳……」
梅家小四被煙嗆得直咳,泌淚的眼閉得死緊,像是因煙熏而張不開,當然實際上是
因為他還在半睡半醒之中。
「四當家,您要取暖怎麼不回房去,讓下人替你燃火盆還是暖炕?」
「……涼亭好冷……不好睡……」
「所以您不回房裡睡嗎?」
「要睡……只剩一個月可以睡了……」一個月後,梅家小四忙碌的當家生活正式宜
告展開。
梅姍姍覺得兩人的對話找不到交集,在燒葉的火堆裡又添了落葉,讓火堆燒旺些。
見梅家小四睡得香甜,一副天下無大事的悠閒樣,一團火就能讓人好幸福好幸福,這樣
的幸福看似簡單獲得,然而真的如此容易嗎?
她索性竹帚一擱,也跟著圍在火堆邊,伸出雙掌,烘煨著火焰的溫暖,也想擷取這
樣簡單的幸福。
「我要喝三哥的菊井……」來壺熱呼呼的香茶吧,好冷。
「我去哪裡找菊井給您?」她苦笑,她已經被遣離了梅舒遲身邊。
「三哥……你的護師欺負我……」梅家小四眼沒睜就先告狀。
「告什麼狀呀?!現在哪裡生個三哥給您?」
「你和三哥……形影不離呀。」眼瞼撐開一條縫,瞟向她。
形影不離……嗎?
如果真是形影不離,她又為什麼獨自在這個地方掃她的一地惆悵,藉著一小團火堆
來溫暖自己愁然的心?
「你在的地方,三哥一定在……」打個哈欠。
「您這樣的『認為』已經被打破了,現在三爺是三爺,我是我,沒有形影不離這玩
意兒,連最後剩下的主僕關係也撇得一乾二淨,甚至……不要我留在他身邊,不讓兩人
再有交集。平心而論,他真夠冷靜,簡直冷靜到了無情……」梅姍姍凝瞅著焰火,埋怨
呵,是真的埋怨他,也埋怨自己無法爽快地對他說「我不嫁,你去替我善後」這種話。
如果她開了口,他願意幫她嗎?若是以前,她敢點頭如捂蒜兼拍胸脯掛保證——他會,
一定會。可是經過那夜菊圃一事,她的自信大概只剩下螞蟻一般大小了。
我嫁、我不嫁、我嫁、我不嫁……那折瓣的菊花是他親手摘給她的,也是他的答案
,嫁與不嫁,全憑了那朵菊,所以她會點頭下嫁,他也脫不了干係。
見身旁的梅家小四又發出輕鼾,腦袋因無處支撐而微微晃擺著,看來睡沉了。梅姍
姍又好氣又好笑,他真不是個適合聆聽的對象,總聽沒兩句話就跑去陪周公對弈喧瓜子
,將訴苦人的心酸當成睡前故事來幫助睡眠,真是……不過也因為梅家小四的怪癖,讓
她終於找到一個人能安安靜靜聽她說話又不會取笑她、不會因她的奢想而嗤之以鼻,這
讓梅姍姍更放心地「自言自語」和梅家小四聊心事。
「陪伴了他十多年,這情分,就只情一襲鳳冠霞帔、喜帕紅縭是嗎?一個主子對下
人而言,他做的,夠多了,我爹我娘都說要知足,他們真的也是很開心,光瞧那襲霞帔
,上頭又是繡金絲又是系珍珠,恐怕它的價錢遠勝過我們一家的賣身錢,可是……我一
直沒辦法開心起來,是不知足嗎?不知足一個主子為我所做的一切嗎?我清楚自己心頭
一直有個缺憾,他替我填了好多東西,從以前開始他所做的,一件件擱在心上,但那缺
憾還是在,像補不滿的,尤其是每回瞧見他一次,那缺憾就裂得越深,那缺憾他能填補
嗎?還是只會讓缺憾擴張到無法癒合的地步?」被火堆煨暖的柔美貼在心窩,掌間的溫
度卻傳遞不到心裡。「他已經是一個這麼辦的人,,什麼事都讓我擁有完全的決定權利
,他只是笑笑地等著我告訴他,我要這樣或是我要那樣,他沒有反駁過一次,哪像我爹
,總是認為女人得完全聽從男人的話,爹親是天、夫君是天,什麼決定都不用問過我,
他說了就算……他是個這麼好的人,可是我也痛恨他是這麼好的人,如果他能夠強硬地
告訴我『我不許你這麼做』、『我不許你將我視為主子』、『我不許你嫁給梅項陽』,
霸道地留下我,現在我又何需在這裡埋怨著他的好……還是,對他來說,我,梅姍姍,
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傢伙,我的去留對他都無所謂?」
「你若這樣想……是侮辱我三哥……」梅家小四的聲音又沉又輕又含糊,若不是四
周太寧靜,很容易被忽略在風聲之中。
此時無風,所以他的嗓音,如此清晰。
「有眼的人……都看得出來,我三哥待誰最好……沒眼的人,都感覺得出采……除
了兄弟,我三哥最在乎誰……難道要掏了他的心、挖了他的肺,才能瞧清……他心版上
刻著哪一個人名嗎……」
哈欠連連中,梅家小四勉勉強強也斷斷續續地說完話,睡熟的模樣偏偏又說出一番
頗具深意的言詞,讓梅姍姍無法分辨這是梅家小四單純的夢囈還是「四當家,您……清
醒嗎?」梅姍姍多此一舉地問。
她見識過梅家小四完全清醒的模樣,那簡直是——呃,判若兩人,可那個清醒的梅
家小四也不是現在這副慵懶貪睡的模樣呀。
等待許久,回應她的,只有輕鼾。
果然……是睡死的。
在梅姍姍以為他會睡上好些時辰而準備起身離開時,梅家小四又開了金口。
「我是清醒的……」
「是嗎?」她懷疑。
「你等會兒……揪五、六個梅莊人問問……就知道我沒、沒騙你……」又長又黑的
翹睫蔽掩的眸子沒有半分醒意,話倒說得挺齊。
「知道了又如何,還不是更添惆悵。」她清楚他回的話不是指他清醒與否,而是梅
舒遲心版上刻著的那個人名…「知道了……就邁開大步,去追我三哥呀……那男人,蠢
呵,你靠近兩步,他才小小跨近一寸……你退開一步,他卻退離十丈……十多年的情分
,你還不懂他嗎?是因為你不要他,他才被迫不要你……你現在怪他什麼冷靜無情、什
麼太好不霸道……簡直是做賊在喊捉賊……好的全讓你享去了,壞的才留給他……不公
平……」
咕噥幾句「我在忙,你別吵我,等會兒再陪你下棋去」以擺脫周公的召喚相邀,梅
家小四很勉強地再回到現實。
「你心上是缺憾,他心上卻是刀割……他每次如此待你,你還他什麼?你說一襲鳳
冠霞帔不值十年情分……你想過沒,他要用什麼心情去替你張羅婚嫁事宜?那嫁衣雖不
是出自他親手裁製,可一針一線,都是他小心翼翼交代著要怎麼繡、怎麼改……他求的
是什麼?你的磕頭謝恩嗎?怕是恩沒謝成,換來了你像刀般的冷睨……這一刀,砍得多
重多深……他沒喊疼,所以你就閉眼不瞧,當做他完全沒心沒肝是嗎?」欺負人也欺負
得太過分噦。
梅姍姍握在衣襟的拳兒收攏,連帶揪疼了心口。
她是真沒注意到,因為他總是淡淡的笑,好似雲淡風輕,好似他什麼也不在意,只
要她自己想要怎麼做,他都不會有異議,因為他笑得那麼縱容——就連那天遣她離開他
身邊,他的聲音聽來也是那麼淡然,淡然到讓她輕易忽略了……他待她若有情,她是如
何殘忍地傷害著他,還自以為是受傷最深的一方,甚至無恥地埋怨著他的無情無意!
傷得最重的人,已經疼到無法開口,只有皮肉之傷的人還有閒暇來嚷著自己好痛好
痛、血流了幾缸、傷口裂得多大到底真正無情無意的人,是誰?!
咚!
梅家小四在梅姍姍起身奔回主屋的同時,失去支撐的身軀重重擅躺上一旁的落葉堆
,幸好有葉堆墊底,才不至於讓那聲撞擊太過響亮。
他話還沒說完哪……
「姍姍來遲……雖遲,也該有個好結局,只是遲了,而不是完了……」
說完,再嘟嚷兩句「好痛噢,嗚……」,昏睡。
【第十章】
「這是做什麼?」
梅項陽看著那柄插在泥地上,隨著清風搖晃劍身的龍吟劍,再瞧向將劍投擲過來的
梅姍姍。
謀殺親夫嗎?只要再五寸,劍身插到的可不是泥地,而是他的腦袋。
「比試。」
「比試?你不是向來最討厭和我比試?」他還記得以前梅姍姍一聽到他說要比試,
逃竄的速度可比水裡的泥鰍還滑溜。「今天討打的興致這麼高呀?還是皮在癢?不過我
可不當毆妻的爛夫君,打從最後一回瞧見我粗魯的手勁將你的手臂給打出一大片淤傷—
—那是六年前的事吧?我就發誓絕不動你半根寒毛。」他搔頭笑道,甜言蜜語他不擅說
,即使只是這番平實的關懷,也能讓他說得兩頰泛熱,像個初萌愛意的小毛頭。
「我要和你比試。」梅姍姍堅持道,右手已握起自己腰間長劍。
「姍姍,我說了,我不要。」萬一傷了她,內疚的人可是他這未來相公哩。
「傷了我也無妨,我不是那些破了皮就哭得驚天動地的嬌姑娘,來吧。」
眼底瞧見梅項陽的寵溺,梅姍姍不忍多覷,只能緊盯著手中的利劍,亮晃劍面反照
著她遲疑的清顏,稍稍屏息,她讓最後一抹疑慮從臉上褪去,英鋌而細長的眉緩緩揚起
。
「為什麼非要逼我和你比試?心情不好想找人出氣?」梅項陽隱隱約約感覺到她的
不對勁,但又說不上哪兒不對,只好往姑娘家使性子上頭猜測。
「想跟你分個高下,這理由夠嗎?」劍身上亦印照出她身後帶笑的梅項陽,她與他
,都洗脫了那童稚青澀的模樣。
「你還介意我老是取笑你打不贏我的糗事噢?」梅項陽咧嘴直笑。看不出來梅姍姍
心眼這麼小,同他翻當年的舊賬。「想報仇呀?親夫妻明算賬嗎?呵呵,聽起來好甜蜜
噢……」
說著,他黝黑臉孔上的紅墨像奇觀似地加濃,足以媲美紅臉關公,一口白牙更形璨
亮。
「好啦好啦,謹遵妻命,讓你打到爽快好了,反正夫妻打打鬧鬧,感情才不會散,
來,看你要從哪下手!」他豪氣地拍拍自個兒練武所養出的厚實胸膛,準備好要與她共
享「打是情,罵是愛」的親暱。
說才說完,梅姍姍的劍已抵在他喉頭。「從這裡。」
梅項陽臉上的笑意凝成僵硬,咽咽津液,喉結咕噥一動就能感覺到抵在膚上的冰冷
劍刃所傳來的結實力道,甚至那劍刃劃破了皮的微疼也逐漸浮現。再看向那張與他嘻皮
笑臉截然不同的清妍容顏,他知道,她不是說笑。
「你不是來打情罵俏?」
「比試。」兩個字同時回答了他的問題,也再次強調她的來意。
「輸贏的戰利品是什麼?」
「我輸,我跟你姓——」
「慢著,姍姍,你現在已經跟我姓了。」忘了他們兩人都姓「梅」嗎?以後連冠夫
姓這麻煩事都可以省下來。
「我的『梅』姓是跟著主子姓,不是因為你。」在梅項陽賣身梅莊之前,她梅姍姍
早就姓定了「梅」。
「我懂了,你是來……和我解除婚約,是不?倘若輸的人是我,條件是不是答應你
將這場婚事當玩笑,哈哈兩聲笑完就什麼也不算了,是不?」他問,而梅姍姍沒肯定也
沒否定,只在一瞬間,她輕攏了眉峰。,「你輸,你就承認你是我的小陽笨師弟。」
「承認又如何?」
「承認了……就一輩子當我的小陽笨師弟。」
「然後呢?除了這個身份之外,我還能擁有『夫君』這個權利嗎」』他嗤笑。不能
吧,依她的性子,師弟就一輩於是師弟,可以當親人寵寵抱抱、可以當哥兒們嘻嘻鬧鬧
,但要再逾越,萬萬不可能。
她的無聲,形同默認。
「你說要我等你兩年,我也等了,剩不到半年就是我們的大喜之日,這件事全梅莊
都知道,你現在才使性子說不嫁,姍姍,你不要這麼任性,這丟臉事,你爹和當家主子
們都丟不起,再說,要是有人朝你指指點點又該如何?」
「項陽,這件事不公平。」
「不公平什麼?」他不明白。
「我在兩難中選擇,他……也在兩難中選擇,可是你呢?你沒有被迫選擇過,心境
的忐忑,你沒嘗過,這不公平。」
「這與公不公平有什麼干係?我喜歡你,要娶你,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實,情呀愛
的要怎麼說它公不公平?如果說非要論公平,你待我及你待他的態度也從沒公平過呀!
」說起這事,永遠都是梅項陽心上的疙瘩。
「是呀……世間怎麼可能做得到公平,就連上天讓人投胎轉世都有貴賤之分,天都
做不到公平,人又怎麼能……」她喃喃地說著。
「對嘛,是不是最近大當家讓你工作太辛苦,你在胡思亂想?」梅項陽不著痕跡地
推開喉前的劍刃。
「我不是胡思亂想。既然做不到公平,那就算我自私吧,你用這場比試讓我心服口
服,我若輸了,今天的話全當我沒說過,心甘情願的冠上你的『梅』姓。我選擇嫁與不
嫁,他選擇放與不放,而你,你選擇輸或贏,你的選擇牽動著我的,我的選擇牽動著他
的,他是三人之中唯一默默承受的人,我必須……自私地替他著想。」
「所以你希望他不放,進而你不嫁,最終換來我輸,是不?」
「如果你真要一個答案……是。」
「你該知道,我的武藝不會輸給你,從小到大,你沒贏過我半回。」他不明白這種
穩輸不贏的買賣,她何以拿來自討沒趣。「如果你認為我會放水,那是空想,我不會將
你讓出去。」
「我也不許你故意輸給我。」
「姍姍,要是贏了比試就能贏了你的心甘情願,那麼——」他抽起泥地上的龍吟劍
,輕甩幾回,劍嘯清亮。「我接下你的戰書。」
梅姍姍總算扯出一抹淡笑,這是她面無表情的芙顏上自始至終唯一停駐的神情。
此時梅項陽還有心情說笑:「不過說來滑稽,這種時候應該都是兩個男人為一個女
人而決鬥,那戰利品女人則在一旁嚷著『你們兩個不要打了』之類聽來刺耳又無用的阻
止,想不到,我們卻是得你我廝殺,由你這個最終勝者才能擁有的女人來替另一個男人
出戰。」無論勝敗如何,他梅項陽已經明擺著是最大的輸家。
他的話讓梅姍姍又是一笑。
「沒辦法,比武對他不公平,比文對你不公平。」
「那我寧願你替代我去找他比文。」至少這會讓他覺得她在乎他多一些,那種為他
挺身而出的決然模樣,會讓鐵石心腸的男人融為繞指柔。
「比文我也比不過他,一定輸的事又何必多此一舉。」
「比武你也比不過我,一定輸的事又何必多此一舉?」
「至少我會甘心。」她也學著梅項陽將劍握牢,蓄勢待發。「不瞞你說,我若去找
他比文,他會問清楚我要什麼,如果我要他輸,他絕不敢贏我半分……他就是這麼笨的
一個人,永永遠遠都是輸家。」
如果他願替自己多掙一些,她也犯不著拉下矜持來找梅項陽挑戰。
她真是自私,明知道這番舉動定會傷了項陽的心,即使這場三角糾纏中,勢必有一
個人得懷抱心傷,她卻自私地不願那心傷的人是他。
幽幽傳來無奈低語:「不,你錯了,他才是真正享受到贏家勝利滋味的人,因為你
騙不了自己,你真正愛的人,是他。」
※※※※※※※※※
「放心,我知道你要來,所以我將她遣去修剪草木了,碰不到面的,坐吧。
「謝大哥。」
梅舒遲參加完菊月最後一場菊宴,三個月來的當家掌事也將近尾聲,依照慣例,梅
舒城會召來秋冬兩季的當家主子,讓他們「換手」——沒什麼太大排場,充其量也只是
昭告梅莊眾人,接下來的月令摸誰作主。
「兄弟還客氣什麼。」
「……大哥,這種修剪草木的粗重事,下回別讓她去了。」
「還替她著想?」梅舒城的眉峰擰成麻花。
「只是覺得……大材小用,可惜了。」梅舒遲喝口茶,假裝雲淡風輕。
「我這邊從不缺護師,是你硬要將人塞到我這來當差,我當然得替她安排事做,否
則浪費人力。」梅莊不養閒人。
「……大哥說的是,只不過,可以讓她去抄抄賬、端端茶什麼的。」
「我知道你是怕我凌虐她,放心,你大哥不玩這種小人招數。」要凌虐也要正大光
明呀,嘿。
「嗯……」不好對大哥管教下人之事多置喙,他又飲了口茶。
雖然大哥是好意遣她離場,不讓他見著了她而心情低迷,可是……這回沒見著她,
他的心情仍是好不起來,甚至——更壞了。
不願糟蹋兄長的好意,他只好逼自己轉移注意。
「小四還沒到嗎?」
「以往這時候小四都醒了,今年不知怎麼回事,他還在睡。」
「應該是今年梅樹醒得晚吧。」
「我已經差人去搬他過來了——連人帶床。」反正叫也叫不醒,直接搬來比較省工
夫。
「小四要是醒來,梅莊也不會冷冷清清……」
「梅莊從來沒冷清過,是你的心境使然。」他就覺得梅莊每天都熱熱鬧鬧,一群人
就像鴨子似的,成天在他耳邊東呱西呱,沒半刻閒。
也對。
不只覺得身邊冷清,他甚至覺得今年的冬天好像提早來了,好些回都讓他直打哆嗦
。
瞧大哥一襲薄衫,身後敞開的窗戶也投射人耀眼的日芒,一切看起來都溫暖,獨獨
他仍覺得冷嗎?
「小三,你要是捨不得那盤纏,大哥可以替你作主,將盤纏的婚約給撤了。」反正
他扮黑臉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種打散鴛鴦各自飛的缺德事,他一定可以做得很順
手。
「姍姍,她叫姍姍。」就算真不將梅姍姍擱在心上,也別老念錯她的名字,虧姍姍
還跟在他大哥身邊一段時日了。」你都沒記起她的名字嗎?那這幾個月的相處你都怎麼
喚袒?」
「沒留心,反正好像要叫她,她自己都明白似的。」梅舒城壓根沒撥空注意,「這
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覺得呢?」
「覺得什麼?撤了她的婚事好不?」
「你知道大哥絕不吝嗇替你找來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即使是個女人。」
「我知道,但是……」梅舒遲搖搖頭,「我不逼她。」見梅舒城想反駁,他攤掌阻
止了下來。「別說了,二哥也同我提過,我一樣只有這個答案。」
「但見你這副模樣,讓大哥很擔心。」擔心到很想狠狠凌虐那叫盤纏的死丫頭,替
小三出氣。
「讓大哥擔心是我不好,我沒事的,現在正好卸下當家事務,我想借這機會出府去
走走,看山看水,讓自己輕鬆些。」也許,暫時離了這塊地,洗滌自己的心,再回來時
,他能對她笑得更真誠些吧。
「好,大哥也有此意,你自己提了更好。」梅舒城下顎朝門口一努,「小四扛來了
。」
梅舒遲跟著回首,就見到不遠的簷下,四名壯漢有力的膀子高舉一張床板,健步如
飛地朝這奔來。
「大當家!」比四個壯漢更快,一道身影竄了進來,是一名梅莊管事。
「發生何事?」
「莊裡起內鬨了!」管事揮去額上汗水,「有兩個梅莊護師在西院裡廝殺!」
「誰這麼大膽!」梅舒城拍桌大喝,氣勢驚人。
「慢著,會不會是護師在切磋武藝?」說不定是管事小題大作。梅舒遲緩下自家大
哥的火氣。
「都見紅了,還切磋武藝?!三當家,砍得很激烈哩!血濺五步……不,十步!您
瞧您瞧,我剛從廝殺現場跑來,衣服上還沾了那丫頭噴出來的血,嗚,血很難洗掉的說
……」
「丫頭?護師?姍姍!」梅舒遲這回的思緒可沒半分遲疑,三個身份立刻連成一串
,並且在連成一串的同時,瘦長的身軀已經離椅奔出,只剩下一身的香氣仍在。
梅莊管事揉揉眼,確定那個前一瞬間還坐在椅上喝茶的人已跑得不見身影,「原、
原來三當家跑這麼快……」真是奇觀呀,不枉費他被血濺十步才能見識到三當家的神速
。
「走……瞧瞧去……」床板上的梅家小四隻醒了一根指頭,戳戳下頭一名壯漢的臂
膀,下達主子命令。
「是。」
床板還沒進屋,又給扛往西院。
「大當家,咱們也別落後,快跟去瞧瞧吧!遲了,說不定那小丫頭就被砍掛了,什
麼也瞧不著噦。」
「有理。」
西院一角,樹叢上的綠葉幾乎全被劍氣掃落,隨著院中兩道人影躍上躍下而飛揚,
地上有數條觸目驚心的血痕,由一顆顆的血珠子凝聚而成,肆卷的飛葉像極了雜亂無序
的暗器,讓梅莊裡的人不敢近身——只有一個人例外。
「住手!你們在做什麼?!」梅舒遲不顧落葉劃割在膚上的疼痛,一徑朝刀光劍影
的方向吼著。
一時之間,梅莊上下全噤了聲,因為沒人敢相信那聲狂吼來自於說話總是溫文的三
當家。
遠遠的梅姍姍突地噗哧一笑,抹掉臉頰上那道血口泌出的鮮紅。
「看,像不像你剛說的情況?我們兩人在拚鬥,他在一旁嚷著『你們兩個不要打了
』?」
「你們兩個不要打了——」
聽到梅舒遲跟著吼來的那句阻止,連原本神色肅然的梅項陽也笑了,只不過他的笑
容顯得嗤之以鼻。「像!像極了!老掉牙,叫他換句詞兒吧,看劍!」旋身再來一記。
幾滴血珠自兩人擊肘之處淌落,分不出是誰受的創。
「梅姍姍!梅項陽!停手!」梅舒遲惱著自己未曾習武,不,應該說習武只習了五
個時辰,追不上兩個護師像水中蚊龍的順溜身勢。
「比試罷了。」天外飛來梅姍姍的回答——外帶三滴鮮血。
紅灩灩的珠子好巧不巧落在梅舒遲的手背上,刺目得幾乎奪了他的呼吸!
溫溫的、稠稠的……那是來自於她的血嗎?還有那遍地珠紅也……這哪叫比試罷了
,根本是生死決鬥了好不好!
手背上的血珠炙燒著梅舒遲,該甩開,卻又捨不得甩開,握緊了拳,更感覺到從指
縫滑下的黏稠血痕。他旋身奔回簷下,瞧見一名看決鬥看得出神的年輕護師腰間繫著長
劍,快手一抽,奪了劍後又重新跑回決戰風暴裡。
「三當家!」眾奴僕驚呼。
「小三!」梅舒城抽氣。
「三……三哥……」梅家小四神智不清地湊熱鬧,總之,也算擔心。
「我說——都給我住手!」
第三把劍闖入,讓兩柄因互別苗頭而打得鏗鏘作響的劍停止了廝殺,梅姍姍和梅項
陽因梅舒遲的舉動而怔傻,同時也給了梅舒遲更佳的制止機會,他身子一側,介入梅姍
姍及梅項陽之間。
「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得這般互砍?!」
「我們是在比試。」梅姍姍和梅項陽默契十足地開口澄清。只不過出手重了些,沒
必要反應這麼激烈吧?
「比試比到見紅嗎?!」梅舒遲明擺著不信。
「哪有耍刀弄劍不會受傷的,這一點也不用大驚小怪。」許是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許是妒著他的惱怒,梅項陽禁不住出言犯上,「況且我和姍姍都樂在練武,互相比試求
進步也沒什麼大不了,再說……打是情,罵是愛,你做啥來打擾我們夫妻恩愛?」口氣
很酸。哼哼哼,說給你嫉妒!
「項陽!」梅姍姍輕喝,胡說什麼呀?!
「我從不認為『打是情,罵是愛』這句話值得肯定。」梅舒口氣不似乎日溫和,雖
不如梅項陽那般沖,但也相去不遠,看得出他不悅的程度已瀕臨極限。
打就是打了,哪還能做為「情愛」的表現?!這不過是毆打者的一種華美借口罷了
!他冷冷再道:「當著主子的面欺負未過門的妻子,你當主子瞎了眼嗎?!還沒入你家
門就被如此對待,到時成了你的妻豈不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成何體統!」
「說反了嗎?怪我毆妻?她出手也沒留半點情面好不好?」難道梅舒遲只見到她臉
上的血跡,不見他梅項陽鼻間兩管鼻血嗎?!還罵得振振有詞,根本是私心!
「是我找項陽挑戰的。」梅姍姍想替梅項陽分擔梅舒遲的誤解。
「那定是他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才讓你大發雷霆痛扁他!」梅舒遲又自行定了梅項
陽的罪。
喂喂喂——他梅項陽被扁就是罪有應得,她扁他就算沒有理由也全歸類為他的錯噢
?明擺著護短!欺他沒有主子疼寵就是了啦!
「你若受委屈,我會替你出氣,犯不著和他硬碰硬。」甚至她現在開口說不嫁梅項
陽,他也不惜用上主子特權,替她解除婚約!
當初是見梅項陽對她心有所屬,會真心待她、疼她,他才讓自己放開了手,孰料還
沒見他們兩人成婚就先上演一段全武行,如果姍姍真變成梅項陽的妻,那誰還能插手這
種家務事?豈不是只能眼睜睜見姍姍被梅項陽欺負成小媳婦了?!
為什麼梅項陽能擁有她,卻不懂得珍惜,而不能擁有她的他卻無能為力?
梅姍姍此刻竟忍不住輕笑起來,知道梅舒遲是再認真不過地為她出氣,知道梅舒遲
是誤會了她和項陽的比試,知道梅舒遲為此還大動肝火,她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至於
心窩那又甜又酸的滋味究竟是七情六慾中的哪些,她也分辨不清楚,但她是不討厭的。
「為什麼笑?」梅舒遲沒料到她被梅項陽打得滿臉血紅竟還能笑得這麼燦爛。
「只是覺得你看起來好認真,讓我覺得……」好窩心。「這場比試是我找項陽比的
,絕對無關什麼他對不起我或是大發雷霆之事,只想分個勝負。」
她的話,換來了梅舒遲的沉默。
只是覺得你看起來好認真,讓我覺得……下頭的字眼她沒脫口,但卻笑了,是暗指
他的舉動讓她覺得可笑嗎?還是在笑他多事介入夫妻間恩恩愛愛的切磋武藝?
「對呀,也不問清楚就隨便轟人。」梅項陽在一旁搭腔,礙於他是主子,他這句話
純粹只是咕噥。
「這麼說來,是我妨礙了你們?」轉念一想,他方纔的動作竟全成了笑話,他這一
頭熱呼呼地以為梅項陽欺負她,他們那一頭卻當這是在談情說愛。
鬧了笑話,鬧了個天大的笑話……反正,也無妨了,他的笑話在梅莊早就不是新鮮
事。
「真是抱歉了。」
梅舒遲自兩人中間退開,週遭圍觀的奴僕全投以最同情的目光,好似在替他哀悼那
多餘的癡心,連人群中的梅盛也不由得對他感到歉意——他是個好男人,是他們高攀不
上呀。
「等等,三當家。」冷不防地,梅項陽喚住他,「你知道這場比試的賭注嗎?」
梅舒遲只是淡覷他,沒回答,也是不知道。
「若我贏了姍姍,她心甘情願人我家門,若我輸了姍姍,這輩子,我只能是她的小
陽師弟。」
梅項陽對梅舒遲吐實,只是想讓這個同樣陷在三角糾纏中的男人不要置身事外,也
是明白向梅舒遲宣告,這場比試,他梅項陽一定要贏!
「本來站在這裡和我比試的人,應該是你,兩個男人爭個女人才公平,不過姍姍替
你下了戰書,會輸會贏輪到我做決定,到時結果出來,誰也別有怨言。」
梅舒遲望向梅姍姍,驚訝她竟不顧安危,向武藝勝她一籌的梅項陽挑戰,正想開口
阻止,梅姍姍卻先投給他一個安心的微笑,重新握起劍。
「做師姐的,不會輸給自己的師弟,小陽笨師弟永遠會是我的小陽笨師弟。」全場
大概只剩她還有這等自信。
然後,廝殺再開。
【後記&聲尾】
「這場比試只有一個涵義,想讓項陽明白,我與他永遠不會跨過那層身份關係,並
不是說他贏了我嫁他,我贏了我嫁你,姍姍沒這種逾越的想法。」
「也就是說,如果今天我用主子的身份強娶你入門,你也會用這種方式讓我明白,
主僕的身份不容變更,是嗎?」梅舒遲正在替她的傷口上藥包紮,她每因疼痛而齜牙咧
嘴一回,他的眉頭就擰皺一回。
梅姍姍遲疑再遲疑,「你不會用主子身份來強逼人。」他不會這麼做,何必要她回
答是與否呢?
如果他真用身份來逼她,那麼……她恐怕會很無恥地歡呼大叫吧,噴。
「如果……我會呢?」他再追問。
「那麼你不是一個好主子。」強娶莊裡奴僕只有壞主子有這種權利,可惜他從不使
壞,唉。
「……你一搬出『主子』二字,我只能無言以對。」
若不能換來她的甘願頷首,他又怎可能逼她一絲一毫?以前不會,現在自然也不可
能會。
梅姍姍垂著睫,專注地瞧著那隻大手將布條一圈圈纏繞住她腕上筆直的劍痕,兩人
靜默許久,她才又開口,語氣像談天似的。
「促使我找項陽比試的最大原因,是因為我聽了四當家的話,揪了五個梅莊奴僕問
了些話。」
「問什麼?」
「問你心版上刻著誰的名。」她瞅著他。
梅舒遲的雙頰一紅,靦腆尷尬全浮在俊顏上。
「你……知道丁?」
「知道?我哪知道,他們給的答案全不是個人名。」梅姍姍的語氣沒什麼起伏。
梅舒遲輕咦一聲。這怎麼可能?全梅莊上下哪個人不知道他一刀刀刻在心版上的人
,除了她……哪還有什麼……不是人名的東西?
他也不像他大哥愛錢成癡,將金銀珠寶給擱在頭一位,如果是問他大哥心版上刻著
誰的名,九成是哪家錢莊的票子最可能,而他——「他們說的該不會是哪株菊花的名字
吧?」
梅姍姍偏著頭想想,「我記得莊裡沒有這種菊花,以後你有沒有可能養出來我就不
清楚了。」答得還是很敷衍。
「到底是什麼答案?」
「這個答案你自己不知道嗎?」虧那個心版上刻了字的人是他,竟還追問她這個旁
人。
「我當然知道,但……」他心版上是人名。
「輕點輕點,你纏得太緊,壓得我的傷口好痛。」她嚷疼。
「呃……對不住,我重纏。」他有絲慌亂地拆了布條,這回動作小心翼翼到讓人懷
疑他得纏到明兒個早上才有辦法纏完她的手腕一圈,很慢很慢,甚至因為太過小心翼翼
而纏得有些鬆弛。
「你說,你自己心版上刻著誰?我聽聽答案和那五個人有什麼不一樣。」
「嗯?」她低下頭,耳朵湊近他,一副要聽別人秘密的興奮樣。
他囁嚅再囁嚅,「就是你。」
比蚊子大一點的聲音傳來。
她沒反應,像是沒聽清楚,不過唇畔的笑花卻不自主地綻放開來。
「一樣。你的答案和那五個人一模一樣。」
被耍弄了,這回卻沒有難堪,也因為她臉上的笑,使他覺得大鬆一口氣。
兩個心意相通的人,卻沒有欣喜若狂的反應,只是一個瞅著一個瞧,梅姍姍深知他
遲決的個性,一半無奈一半無策,既然他是這種性子的人,要等他前進一步,不如由她
這方來吧,反正從小到大她總是影響他最大的人,她要拿他當小遲哥,他笑著點頭;她
要拿他當主子,他也不習反對,相信現在也該沒太大難處才是……「再回答你一件事吧
。如果你以主子身份強逼我嫁你,我一定會嫁,因為主子是要供在心頭尊敬的,主子的
話對我而言,是聖旨。」梅姍姍正色且認真道。
梅舒遲當然知道,要擁有她的人並非難事,只要一道命令,她便會是他的。
但是她的心呢?
他不要一個只當他是主子的妻,那會讓他覺得自己硬逼著她下嫁予他,罔顧她的意
願。
「我不會強逼你。」
梅姍姍苦笑,露出「我也知道你不會」的無奈神色。
「但是……我曾希望你能用主子身份開口強逼我嫁,至少你我名裡的『姍姍來遲』
會走到最後終點,我爹娘也無法反抗主子的命令,一切都會變得好簡單……」
而她,在眾人眼中會變成無法違逆主子逼婚的可憐小奴僕,實則卻可以放縱自己全
心全意去愛他。
「然後,我會嫁得求之不得,嫁給我的小遲哥。」
他微微驚訝,「這兩種身份,對你而言不是無法融合的差別嗎?」
「嫁給主子和嫁給小遲哥讓我相同的冀盼和喜悅,我很努力很努力想讓這兩者各自
獨立,可是我沒辦法,我找不到兩者間的差別,如果我能區分得清楚,我不會每回跟著
主子時,就會明白他向來的習慣動作;不會每回看著主子時,腦海中浮現小遲哥的一切
。
以前我的小遲哥替我擋下盆栽,現在,我的主子同樣在我與項陽比試時不顧安危地
衝來護我,真要指出兩者的不同,就是年歲差距吧。」數年前的小遲哥和數年後的主子
,同樣都是擋在她前方,「我的主子叫梅舒遲,我的小遲哥也叫梅舒遲,剖得開嗎?」
如果可以,她也只想要單單純純的那一部分。
她真的試著將兩者分離,但到頭來是徒勞無功。
梅舒遲纏著布條,連不小心將自個兒正在固定布條的長指給纏繞進去也毫無所覺,
淡淡噙笑的唇禁不住上揚。
他一直記得有個小粉娃嚷著要嫁他當媳婦兒,吵著要他疼她、待她好,他從頭到尾
都記在心上,沒有一回忘過,他告訴過自己,也告訴過粉娃她爹,只要粉娃仍肯點頭,
他會守著那時和她指節勾指節所打出來的契約。
而現在,小粉娃暗示著他說,她仍願嫁他,只是身份上所造就出來的距離,讓她爹
無法釋懷也不敢逾越,兩人若繼續這般曖昧下去,恐怕又是一個漫長十年。
如果他的主子身份可以輕易消抹去兩人之間所存產的難題,包括了她爹娘根深柢固
的「主子為尊,僭越不得」,那麼,他寧願放棄什麼好主子的虛名,使用壞主子的特權
——倘若這麼能讓他得到她的求之不得。
「姍姍,嫁我吧。」
梅姍姍挑著眉,很仔細很仔細地審視他此時說話的神情,他對上她的眼,又是一個
淺笑。
「是請求還是命令?」
「是命令。」連逼婚都是淡淡的。
梅姍姍抿著嘴笑,模樣仍是正正經經,抱拳揖身。「那麼,姍姍遵命。」
相視一笑,他們兩人大概是天底下逼婚逼得最快樂的人了。
外一章
「笨師弟永遠是笨師弟。」
夕陽西斜,拖曳著好長好長的一道人影,孤零零地坐在空地上自怨自艾,老樹、昏
鴉、斷腸人、秋風颯颯,這不正是落敗者最適合的寫照嗎?
輸了呀……好落寞噢……他天殺的是哪條筋不對,她的那一擊,他可以避開的,再
說,那一掌就算碰著了他,也不過是皮肉上小小的拍擊,他天殺的一定是哪條筋不對,
故意讓自己的胸口去挨她手上的劍,再故意讓她的左掌拍到他的肩胛,然後很故意很故
意地佯裝被狠狠打飛數十丈,最後卻失策地撞上石欄,頭破血流兼半死昏迷……不是說
好了不讓她的嗎?
只要狠下心腸出手擊敗她,幾個月後還怕她進不了他的家門嗎?偏偏……「我知道
她不想嫁我,所以那麼努力想贏了我,即便清楚實力上的差距,她還是奮力應戰……我
若贏了又如何?贏了表面,實際上卻輸得一敗塗地。」抖顫的長指在草皮上畫著無措的
圓圈圈,陰沉的氛圍籠罩著孤單身影的週遭三尺,「是哪個混蛋那時在一旁大喊『愛她
,就要替她著想』,還有什麼『真正的愛,是不問結果』……又是哪隻豬頭嚷嚷『不在
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什麼『愛就是要看著心愛的人獲得幸福』、『愛不是
佔有』……我也可以給她幸福快樂呀……」很快的,一片草皮被他的手指給戳禿了。
唉,他可以給她幸福快樂,這個幸福快樂是指他自己的吧。他心知肚明,她的幸福
快樂永遠不會是從他這邊擷取而來.只有他在自欺欺人。
要讓她幸福快樂,連帶著要讓他的情敵幸福快樂,因為他情敵的幸福快樂就是她的
幸福快樂,嗚,那他自己的幸福快樂也就是要她幸福快樂……「我沒輸,我只是讓而已
……」反正他就是笨,在那一瞬間生出什麼君子風度,將那群混蛋豬頭的嚷嚷全擱在心
上,才會有那麼反常的舉動,嗚。
一片落葉,一顆男兒淚,哀悼著他逝去的愛情。
天涼好個秋呀,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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