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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咒師 作者:蝴蝶 (已完成)

第九章 渴望創造神明的貪婪


熟睡中的明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醒過來。他凝視著黑暗,像是黑暗也隨之凝視
過來。

非常安靜的夜晚。但是有股極寒的殺氣在他背後,無形無影,卻讓他汗毛直豎。
他緊繃著,希望只是錯覺而已…

但是那股殺氣撲了上來!

「哇呀呀呀~」「我要吃飯!」

他的尖叫和麒麟堅決的聲音交織成一片。他縮在床角抱著枕頭,看著餓到目露兇
光的麒麟。

時鐘發出靜靜的綠光,告訴他現在是午夜三點半。

「我要吃飯!」麒麟揪著他的領子,「我現在就要吃飯!」

明峰氣得發抖,「午夜三點半吃什麼飯?!妳是要吃哪一頓啊~」他真的差點弒
師。

「主子…我也可以做啊。」蕙娘試著將麒麟拖開,「何必半夜進來嚇明峰?妳也
知道他不禁嚇…」

「麒麟大人,我做給妳吃啦!」英俊抱住麒麟的大腿,「妳看主人被妳嚇得差點
哭出來…」

「誰嚇哭啦!?」明峰喊了起來,偷偷把眼角的淚水拭去。

「我不要!」麒麟將她們通通甩開,「我就是要明峰做給我吃!我要吃飯我要吃
飯!」

兇性大發的麒麟真的好可怕啊…他只覺得快不能呼吸了…

「我做啦我做啦!」明峰扳著她的手,臉孔發青,「別掐死我!死人是不會做飯
的!」

驚魂甫定的明峰衣衫不整的衝進廚房,隨便抓了冰箱裡的剩飯和蛋,在最短的時
間做了蛋炒飯、蛋花湯,以及皮蛋豆腐。

「…我不喜歡這種飯占的結果。」麒麟抱怨著,坐下來據案大嚼,「我要酒!我
要酒!」

酒…家裡可以喝的酒都讓妳幹光了,現在是去哪邊生酒啊?!

「天露行不行?」明峰很無奈,「我所有藏起來的酒都讓妳喝完了啊!」

「都行啦,由你決定要給我喝什麼吧。」麒麟連頭也不抬,只顧著把食物裝進肚
子裡。

她到底是發什麼神經?明峰乾扁的倒了一杯天露給她。她仰頭灌了一口…非常乾
脆的噴在明峰臉上。

她和明峰驚愕的面面相覷,兩個人一起發怒起來。

「妳就算不想喝也不要噴在我臉上!」明峰怒吼,「就算不是酒這也是很棒的飲
料欸!妳要知道這個也剩不多了,妳居然…」

「天露居然壞了!」麒麟比他更火大,「他媽的,這是我最討厭的占卜結果啊!」

「怎麼可能…」天露好歹是水,好不好?水怎麼可能壞掉…明峰不服氣的喝了一
口,腐敗酸苦的味道…讓他哇的一聲吐出來。

「真是糟到不能再糟了…」麒麟站起來,擦了擦嘴,「我吃飽了。」她將滿頭長
髮盤了起來,用一支繪著奇異花紋的玉簪,盤在頭頂。

「…主子!」蕙娘叫了起來,「那個是…那不是…主子,不要!」

「啊,謹慎使用就好了嘛。」當她盤好頭髮,一種奇特的氣氛從她身上湧出來。
她輕鬆自在的笑著,似乎什麼難關都不費吹灰之力。

像是…明峰初次遇到麒麟的那一刻。那個懶洋洋的,卻蘊藏著無比爆發力的麒
麟。她的靈力在受了重傷後就大幅衰退,進過秦皇陵後,她外表沒什麼改變,但
是…她內在的靈氣卻衰敗到令人不忍卒睹的地步。

受了無法痊癒的傷害,死而復生的代價是如此巨大…她的修行像是在有破洞的袋
子裡頭裝水,永遠裝不滿,最糟糕的是,破洞越來越大,她卻沒有辦法修補。

雖然看不到,麒麟也不會去說…但是明峰感受得到。

但是現在…她居然將破洞填補起來,幾乎和照片那個充滿自信的女孩一模一樣。

「…妳做了什麼?」他幾乎是驚恐的,「麒麟,妳不要做危險的事情…」

「危險嗎?其實也不算啦。」她垂下眼簾,笑得這樣美麗,「最壞的狀況只是玄
祖母會很高興。只是…」她無比眷戀的環顧,「只是我會不太快樂而已。」

她憐愛的摸摸蕙娘流淚的臉,轉頭問著,「徒兒,你會幫我照顧蕙娘吧?」

「…妳在說什麼啊!」明峰又怕又生氣,「我不要聽妳交代遺言!有什麼問題我
們一起去面對啊!反正妳已經很習慣把我拖下水了不是嗎?不要現在才裝出一
副好老師的樣子,根本就來不及了…」

「是啊,我也覺得這樣客氣的拜託你很不習慣。」麒麟叱出鐵棒,「你們乖乖待
在這裡,等我回來吧!」

她將鐵棒往地板一砸,煙霧瀰漫中,她消失了蹤影。

「…妳不帶我們去嗎?!」明峰又驚又怒,「妳怎麼可以拋下我們自己跑掉!喂!
甄麒麟!」

蕙娘呆了一會兒,默默的去收拾碗盤。

「蕙娘,妳也說句話啊!她怎麼可以這麼任性…」

「她要我們在這裡等她呀。」蕙娘聲音平靜,「我們等她回來吧。」

「為什麼?」明峰粗魯的拉她,「為什麼妳要聽她的狗屁命令?妳明明在哭啊!」

蕙娘的臉孔蜿蜒著淚痕,匯集到下巴,滴在餐桌上。「我會一直等她回來。雖然…
她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閉上眼睛,晶瑩的淚不斷的湧出,「她使用了封印的
力量,恐怕會去…我跟隨不了的地方。」



靜悄悄的,幾乎沒有人說話。

英俊迷惘的問,「那…那是麒麟角吧?」她胡亂揮著翅膀,「那個…那個,麒麟插
在頭髮上的…是麒麟角吧。」

「…嗯。」蕙娘含著眼淚笑了起來,「那是她出生就有的麒麟角。人類的血緣很
複雜…偶爾會出現像她這樣能力強大,未出生就覺醒的人類。那是她的角…」蕙
娘的笑容漸漸模糊,埋首哭了起來。

麒麟出生,帶著一根麒麟角。父母親都大為驚訝,連前來祝賀的大聖爺和子麟都
嚇壞了。

為了她的未來,子麟和大聖爺起了爭執。最後達成協議,小女嬰的名字由子麟取,
但是大聖幫她取下了那根麒麟角,幻化為玉簪,決定等麒麟長大以後,由她決定
自己的未來。

是要留在人間修煉呢?還是拿回麒麟角升天為慈獸…

由她自己決定。

麒麟自己選擇了當人類這條路,即使曾經死亡,她也堅持了人類的身分。但是現
在…在她人類靈力極度衰退時,她卻用自己出生時的麒麟角,喚出了另一種神力。


「…說不定麒麟化為真正的麒麟反而比較好。」蕙娘咬著唇,盡量壓抑住眼淚,
「子麟大人一定會很高興,她會讓麒麟變成族長候選…麒麟也不用在人間忍受死
亡傷痕的侵蝕…」但是眼淚,卻不聽話的流下來,「只是我沒辦法跟去服侍她…
她去了,我去不到的地方…」

那我未來生存的目標和意義在哪裡?我這樣一個罪大惡極的殭尸…為什麼不讓
她代替麒麟死了?為什麼死亡不降臨到她身上?

她是寧可死的。

明峰安靜了很久,「…用了麒麟角就會變成麒麟?」

「過度使用神力,她就不再是人類了…」

「不要過度使用就好了嘛!」明峰生氣起來,「那她還撇下我們?!她真以為她
有三頭六臂無所不能啊?若不是我們做飯給她吃,她早就餓死啦!她沒有我們是
可以幹嘛啊!」他一把拖起哭泣的蕙娘,「走!我們去找她!她什麼也沒教我,
怎麼可以這樣就跑掉?!」

「你知道要去哪裡找她?」蕙娘迷惘了,「不能的,她不讓我們跟,就是因為太
危險。能夠拘禁鬼武羅,絕對不會只有崇家…」

「就算有神明我也不怕!神明算什麼?!」明峰吼了起來,「如果她敢違抗神明,
為什麼我不敢?我是她的弟子呀!」

他怒火沖沖的拖著蕙娘出大門,上了摩托車。「喏,安全帽!英俊,妳要不要來?」

張大嘴的英俊如夢初醒,「要!當然要!主人去哪我就去哪!」她其實怕死了…
但是,再怎麼怕,她還是明峰的式神。

而且…主人這樣堅決的時候,好有男子氣概喔…雖然不是戀愛的感覺,但是她願
意跟主人上刀山下油鍋,雖萬死亦不辭。

「…我們要騎摩托車去哪?」蕙娘吃驚了,「你真的知道要去哪裡嗎?」

「麒麟不是說我聰明身體笨腦袋嗎?」他猛催油門,「我的身體很聰明的。」

麒麟去哪裡,他感覺得到。


盡量不去看冥道上的「行人」。明峰冒著冷汗,追蹤著麒麟隱隱的一點點氣息。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知道…但他就是知道。

好像騎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下子。他在冥道望著人間的建築物…看起來卻有很
深的「根」,許多進不去的妖異趴在結界之外,吸吮著漏出來的邪氣。

這邪氣充滿惡臭和恐怖,他很熟悉…他曾經在信用卡上聞到類似的味道。忍著作
噁的感覺,他停下摩托車,穿過成群的妖異。

靠著蕙娘和英俊的保護,他穿越了陽冥交界,回到人間的陽光下。仰望著那棟氣
派的大樓。

麒麟,在裡面。

「怎麼進去呢?」蕙娘有點膽怯。

「從大門走進去啊。」明峰跨進自動門,「就從大門走進去。」


他的直覺很靈敏,麒麟的確在這裡。甚至,離他們這樣的近,近到麒麟可以聽到
明峰的慘叫。

和她對峙的神人笑了一下,「妳的徒兒似乎沒有學到妳的聰明。」

「是呀,」麒麟優雅的笑了笑,「他的確不太聰明…都跟他說別來了。」她歪著
頭,扛著鐵棒,「沒辦法,怎麼樣的師父教出怎樣的徒弟。」

「這是反話嗎?」神人瞇細眼睛,「麒麟真人,我不想跟妳為敵。」

「我也不想,你的後台太硬,我惹不起。」麒麟正色,「不過,重,你是誰的臣
子,又替誰做事呢?」

大神重沈下了臉。「麒麟真人,這與妳無關。」

「怎麼會與我無關?」麒麟起手,「一島生靈的命,怎麼會與我無關?現下是天
帝還不知情,知情的時候呢?」

「天帝不會為了一個小娼婦發怒的。」重冷冷的說。

「這是你的說法。」麒麟挑釁的用鐵棒指著重,「放人?或是戰?」

「我可以釋放妳的徒弟和式神。我敬重妳是真人,請不要逼我。」重有些發怒了。

「我要鬼武羅和我的人。」麒麟鐵棒不動,她的臉孔森冷下來。

「不可能!」重勉強壓抑怒氣,「甄麒麟!我並不是怕了妳一個人類,而是賣子
麟大人和大聖爺面子!請妳不要欺人太甚!」

「彼此彼此。」麒麟冷笑,「我也不想觸怒指使你的王母。但是有些事情…」她
勢力萬鈞的揮下鐵棒,「不是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挨了鐵棒的重像是水波般漾開,消失無蹤。呿,好個膽怯的大神啊…只敢傳送虛
影來,本尊卻安穩的待在天界。

然後派他的子孫上來送命。

不知道什麼時候,崇家人無聲無息的擋在她面前。總共是三個,麒麟看了一眼,
有些厭煩的。「你們太祖父要你們殺人放火,你們也不問是非的去殺麼?」

「真人,」一個高個子的女郎走上前,「可以的話,我們也不希望和您動手。」

「崇家七曜就剩你們三個?」麒麟一個個看過去,「是了,火曜年紀大了,他的
孫子月曜又讓我給廢了。水曜離家出走,跟崇家劃清關係;日曜似乎是你們血統
最純正的家督?你們大約也不會讓他涉險…」麒麟轉了轉眸子,「妳是木曜?」

高個子的女郎吃了一驚,恭恭敬敬的回答,「是。我是木曜。」她指著粗壯勇猛
的男子,「他是金曜。」和一個長相很普通的少年,「他是土曜。」

「若要打殺了你們,無奈你們是人身;若不打殺你們,看起來也不能善了。」麒
麟拄著鐵棒,「趁我性子還沒起,快讓我過去。省得可惜了你們的性命。」

「崇家,一定要有七曜。」木曜鼓起勇氣,掏出一把扇子,「真人,我們不會傷
害鬼武羅的。只是希望她幫我們延續血脈…只要事了,我們就會把她放回去了。
請相信我們…也並不想跟妳動手。」

延續血脈?麒麟愣了一下,旋即狂怒,「妳當降霜女神是什麼?是你們家養的母
豬嗎?!」她揮下棒子,捲起的狂風讓木曜倒退好幾步。

「這是崇家延續的關鍵!」木曜揮動扇子催起真言,細密的枝枒割裂了狂風,「若
要過去,除非踏著我們三個人的屍體!」

「愚蠢!」麒麟快氣死了,「你們以為抓了降霜女神來,逼她生下孩子,就可以
讓崇家的神力一直傳下去?!她是會哭會笑有感情的神靈!就算她是個妖怪你
們也不該做這種泯滅天良的事情!」

「這是為了崇家的延續!」木曜吼著,和金曜土曜合攻上來。

「我真的不想殺生。」麒麟的呼吸粗重起來,「別逼我犯下殺孽!」

***

麒麟要犯下殺孽嗎?明峰頭昏腦脹的抬起頭,發現他被綁得跟粽子一樣,又熱又
溼的液體不斷的流到眼睛,他用肩膀抹去。

該死,他的額頭被打破了。蕙娘呢?英俊呢?

他只記得他們闖進大樓,憑著直覺要到麒麟那兒…突然湧出一群黑衣人。要打殺
他們…無奈都是人身。就這麼一刻的遲疑,他只覺得脖子一陣劇痛和痲痹,最後
看到的是蕙娘和英俊被罩在一個奇怪的結界裡…

然後就不記得了。

公然在大樓的大廳行使暴力…這崇家真的跟地痞流氓沒兩樣。

「你真的是禁咒師的弟子嗎?一點用處也沒有。」一個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你
真是辱沒了她的美名。」

明峰定睛一看,沒好氣的回嘴,「死矮子,吵屁啊。有種就別叫那群只有拳頭大
的普通人出來撐場面。普通人欸!你要我怎樣?隨便碰碰就是死,我怎麼下得了
手啊?!」

黑暗中,浮現月曜恚怒的臉孔,「…本來想救你的。我看還是算了…」

「別這樣嘛!月曜大人!」明峰趕緊諂媚起來,「開開玩笑別生氣…」

…你嘴臉會不會變太快了?

「若不是『她』拜託我,我還真不想管你…」月曜發著牢騷,少年般的臉孔有著
超齡的憂鬱,「跟我走吧,遜腳。」

繩子解是解開了,月曜卻拿個電擊棒押著他,「別搗鬼啊。雖然我沒靈力了,這
玩意兒可是電力十足,很可以把你這遜腳擺平。」

「…不要遜腳遜腳的叫好不好?」明峰摀住額頭的血,「蕙娘和英俊呢?你們沒
傷害他們吧?」

「我們不會去觸怒禁咒師。」月曜揮了揮手裡的電擊棒,「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七曜中能力最高的我都被整得慘兮兮了,其他人沒那個膽吧?」

明峰打量了他一眼,「你好像長大一點點喔。」

月曜好看的粉嫩臉孔湧出紅暈,接著生氣起來,「快點走!沒被電不高興?!」

幹嘛脾氣這麼壞啊?「我到底要去見誰?」

「去了你就知道了,問這麼多幹嘛?」月曜用電擊棒抵了抵他的後背,「別逼我
把開關按下去。」

明峰氣餒的走著,覺得很沮喪。他到底是當學者的命,不適合在外面打架。

「我、我突然好想回紅十字會啊…」他的眼淚差點滾下來了。
第十章 美麗並不是一種嘆息


沮喪的跟在月曜身後,他們走入了一個看起來普通的電梯。

但若不是月曜用電擊棒在他背後頂了頂,明峰實在不想進去。一種令人非常不舒
服的異樣感充斥著電梯…原來電磁波也可以形成一種強而有力的「符」,用科學
的力量展現結界。

這種嘗試他見過香港當局使用,防災小組附設學校也有人研究過,不過一直都不
成氣候。使用科學的儀器的確可以將「咒」模擬的很完美…但是儀器是理性主義
的實現,終究拿捏不出一個適當的尺度。

理性本身就是一種強大而無情的束縛。用儀器模擬出來的結界自然冰冷而且副作
用劇烈。這些雖然沒人教過明峰,但是他本能的討厭這種冰冷的寒氣。

月曜訝異的看了他兩眼,沒有說什麼。他本身是崇家七曜之一,是數千個崇家子
弟中挑選出來的菁英。雖然麒麟毀了他灌注無數心力的咒具(山海圖),但是沒
有毀掉他的腦子。

他或許無法再使用強大的咒,但是他還記得如何解除和結界。這個電梯的咒力極
強,他經過無數訓練才能夠泰然自若的搭乘。但是這個法力低微的傢伙,居然只
是皺緊眉,默默的進了電梯,這讓他很驚訝。

麒麟的弟子,是有點門道的。

「到了。」月曜老實不客氣的用電擊棒戳了戳明峰的背,「我警告你,你若對『她』
有什麼不軌的行為…我馬上讓你變成烤鴨,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她是誰啊?天天看著麒麟和蕙娘,加上常常化成人身的英俊…他
實在看美女看到有點痲痹。還有什麼樣的美女可以讓他想不軌啊…?

一股腐敗酸苦的味道襲了上來,明峰忍不住掩鼻。這味道這麼可怕,但是他卻有
種熟悉的感覺…

他張大了嘴,望著擺在展示台的列姑射之壺。強烈的光柱從天花板和展示台的四
個角照下來,機器模擬的禁咒霸道到快把壺照到乾裂開來;擁有流浪癖和靈性的
壺被迫湧出天露,汨汨的從壺口湧出,成為一個源頭,在這個廣大空曠的房間裡
面形成一個圓形的水道,環繞著一塊大約四十坪的圓形小島,就像是室內造景一
樣。

但是被強迫的列姑射之壺湧出來的不再是神人的飲料,而是腐敗發苦的水。依舊
清澈,卻發出陣陣憤怒的腐敗氣味。

「喂!你還好吧?」明峰嘩啦啦的涉過水道,強烈的光柱讓他眼前一片白花花,
被照到的地方發紅,像是強烈晒傷,「我說你啊,好好在麒麟當擺飾不是很好?
現在被人抓來這兒照成這樣!要不要緊啊?我馬上把你放下來…」強忍著晒傷的
痛苦,明峰伸手去拿那個壺…

「…喂!你不要做這種危險的事情!」月曜目瞪口呆的看他涉水而過…見鬼了!
被拘禁的神壺湧出跡近強酸的天露,連長老都跨不過去…這個呆頭呆腦的傢伙居
然這樣走過去!?「你不要去碰那個!瞎子!你怎麼會先去看那個壺沒看到別人
啊?!」

太燙了,拿不到。越靠近光柱,越像是碰到滾燙的開水。「還有什麼人啊?」他
焦躁的回答,「把這個該死的光關掉好不好?你們真的很殘忍欸,綁架是你們家
的家風嗎?綁人就算了,連個無辜的壺也要綁…怎麼一家子的綁架犯~」

「…你到底是強還是弱啊?」月曜有點暈眩,「你不痛嗎?你的褲子都融化啦!
還有別在站在水裡了,你不怕兩條腿都報廢嗎?!」

明峰低頭一看,果然沾到水的部份像是冰淇淋一樣的融化,他尷尬的爬上小島,
發現鞋子襪子當然也完了。結果他光著腳,穿著牛仔五分褲,無奈的站在小島上。
衣物是毀了,但是他連破皮都沒有。

「你真的不要緊嗎?」月曜隔岸喊著,「不覺得哪裡不舒服?」

「沒什麼不舒服啊。」明峰覺得他囉哩囉唆的,「把那個該死的燈關掉!」

「可以關掉我早就關掉啦!需要等你講嗎?」明曜發怒了。

「噗。」小島中心發出一聲嬌柔的笑,「月曜,不用擔心…他不會有事的。謝謝
你找他來。」

這時候,明峰才注意到小島除了他以外,還有其他人。

明峰一直覺得,他對美女早就有免疫力了。但是一看到她…他的目光居然移不開。

自然,她很美。雖然她的皮膚是健康的淡金色,上面還佈滿了豹紋的斑點;只穿
著小襖,露出曲線美麗的肩膀和手臂;美麗的臉龐有著天然生成的濃眉大眼,充
滿野性…

但這還不是她最美的地方。

而是一看到她,就像是看到燦爛莊嚴的落日、無數飛鳥矯健的身影,狂風吹過的
無盡原野…遙遠嘹亮的歌聲、熊熊的溫暖火光…戀人的低語,兒童的歡笑,母親
的呼喚…

像是所有良善面的情感,例如愉悅、歡欣、愛欲…都在望著她的時候一起湧現。
她美得那樣活生生,充滿生命力和坦然,讓人移不開眼睛。

明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注視著坐在紗帳下的美人兒。「妳…妳是鬼武羅?」

鬼武羅頓了頓,「是月曜告訴你的嗎?」

「不。」明峰有點狼狽,有些羞澀和不知所措,「我只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知
道。」

鬼武羅笑了,讓她的美增加幾許驚心動魄的嫵媚,「你果然就是我要找的人。」



對的,崇家有本事將鬼武羅抓來,除了大神重破解了青要之山的重重祕法,還仗
著拘禁了喜好流浪的列姑射之壺。

被咒縛的憤怒,成了強大的咒,這原是神人親手打造的神器,拿來束縛鬼武羅自
然不費吹灰之力。

他們將鬼武羅綁架過來,用列姑射之壺當作陣眼,變質的天露當作屏障,三界之
內的眾生,幾乎都逃不了的。

鬼武羅就這樣被關在這個人工小島上。

「我是來救妳的!」明峰很懇切,「我是麒麟的弟子,希望妳明白我不是壞人…」

「我不會召喚壞人來的。」鬼武羅笑咪咪的,「不過我關在什麼地方都差不多…
沒關係。請你把那個受盡折磨的孩子帶走吧…」她指了指小島的另一端,「他快
被自己殺死了。」

她美麗的臉龐感傷起來,「請你把他帶走吧…或許你有辦法將他帶離這個拘禁之
地…」

明峰狐疑的走近一看,不禁受了驚嚇。滿地的血…眼前的男人有張俊逸美麗的臉
龐,眼神卻迷惘而狂亂。他手裡拿著一把象牙小刀,而小刀…就插在大腿上。他
像是毒癮患者一樣不斷的發抖,卻沾著自己的血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將自
己拘禁在裡面。

「…別靠近我。」明峰相信這個男人已經看不到什麼了,「別靠近我!鬼武羅!
不要讓我傷害妳也傷害我自己!離我遠一點!」男人說著,一面把小刀插得更深
一點。

「…真看不下去了。」月曜喃喃著,「日曜,夠了!不要再傷害自己了!你還是
趕緊跟鬼武羅成親吧!長老在你身上下了情蠱,他鐵了心,你不跟她圓房就不會
放你離開啊!拜託你不要再傷害自己了…」

「我不叫日曜。」男人低垂著頭,竭力保持清醒,「我叫崇遠志。你也不是什麼
月曜,你是崇遠清呀!我們崇家已經是凡人了…難道這樣綁架婦女就可以延續神
的血統?這種惡行你能忍受?我不能!我寧可一死…」他又將小刀插深一些。

明峰好一會兒才組織出來龍去脈,不禁大怒,「你們搞什麼?搞什麼?!都二十
一世紀了,還搞這種古老的變態家族倫理大悲劇?你們以為你們在演台灣龍捲風
嗎?!還有長輩對小輩下春藥…你是不會逃喔?這水這麼淺又不到膝蓋,你是沒
長腳可以跑喔?」

然後…他就這樣一點神經也沒有的跨進遠志用血凝聚出來的結界。

身為家督,奉為日曜的崇遠志,事實上是崇家能力最強的繼承人。他用必死的決
心,繪出來的血結界可以說是銅牆鐵壁,上可避神下可驅鬼,普通人撞上大約會
昏過去…

但是明峰卻無感的跨過去,還把崇遠志扛起來。

月曜張大了嘴,好一會兒無法思考。這個呆頭呆腦的傢伙…到底是強還是弱?崇
家空有蠻力的警衛可以把他打個半死,卻視各種結界如無物,隨便的跨過來踩過
去…

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咒的感應和概念啊?!

「你怎麼跟死人一樣重?」明峰抱怨著,將半昏的遠志扛在肩膀上,嘩啦啦的跨
過水道(理論上應該跟強酸一樣…),將他扔給目瞪口呆的月曜。低頭一看,遠
志敞開的胸口黏著一隻「蟲」。

「蟑螂?」光源都集中在列姑射之壺,其他地方反而顯得昏暗,明峰用了點力將
那隻「蟲」從遠志的胸口拔下來,「這隻蟑螂怎麼黏得這麼緊…真噁心。」

啪唧一聲,明峰踩扁了那隻「蟲」。

痛苦的遠志呼出一口大氣,軟綿綿的動也不動。月曜也無法動彈…他,宋明峰,
一個法力低微的小學徒,徒手拆解了情蠱,還誤認成蟑螂,一腳踩死…

那是長老的得意之作,遠志誤中情蠱以後,用盡了各種方法,就是拆不下跟心臟
相連的情蠱。

他是怎麼辦到的?而且這樣粗率的處理,遠志居然還在呼吸…這根本就超出常理
範圍啊啊啊啊~

「你愣在這兒幹嘛?」明峰奇怪的看他一眼,「快把他帶去醫院啊!你不知道流
血過多會死的嗎?你們這群人不要裝神弄鬼,實際一點好不好…」

…最超現實的是你吧?是你吧?!

月曜吃力的將高大的遠志架起來,看著明峰曜嘩啦啦的跨過水道,對著放著列姑
射之壺的展示台東瞧西瞧。

「你在看什麼?」月曜忍不住問了。

「我在找插頭。」明峰在展示台摸來摸去,「不可能關不掉啦,一定有開關或插
頭之類的…」

…那種東西怎麼會需要用到電?普通人發電的方法很原始,他們崇家可是…

「找不到。」明峰很氣餒,他瞥見鬼武羅的紗帳旁有個沈重的茶几,「這可以借
用嗎?」

鬼武羅也對這個奇異的人類少年感到奇特而有趣。雖然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
藥,還是點了點頭。

「謝謝…」明峰使盡了力氣,掄起那張茶几,往展示台的一個燈砸下去!

茶几應聲而碎…但是那個燈的燈泡也破了。原本被禁錮的動彈不得的列姑射之壺
像是喘了一口氣,歡欣鼓舞的從缺角飛了出來…黏在明峰的頭上。

「走開啦!」明峰拼命揮著,「吼~黏著我幹嘛?快走開啦~」但是那個壺像是
很滿意他的腦袋,距離大約五公分的定住不動,大有安居樂業的態勢。

頂著壺手舞足蹈的模樣真的很可笑…鬼武羅忍不住呵呵笑了出來。

「嗨,妳笑起來真好看。」明峰的臉亮了起來,暫時不去跟那個笨壺計較,他友
善的伸出手,「來,我帶妳去找麒麟。麒麟一定會送妳回家的。」

望了那隻手好久,鬼武羅怯怯的遞上自己的手。她這位穩重的降霜女神,差點流
下了眼淚。


她…好像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手心的溫暖了。

其實絕色,也是一種咒。這種咒將她束縛的動彈不得,一世悲慘。她的懷裡還有
一把母親給她的刀。

當她決心修仙時,母親遞了這把家傳的銀刀給她。「如果妳成了妖仙,想在天界
過著平安的日子…就用這把刀劃花自己的臉吧。」母親憂鬱的看著她,「太美麗
只是一種嘆息。」

鬼武羅懷著這把刀,卻沒有傷害過自己的臉。

不是她怕痛…而是她也喜歡看見自己的容貌。她知道自己很美很美…但是她的心
很單純。她覺得,就像美麗的花兒可以讓她覺得感動愉悅,她也希望自己的容貌
可以讓看見她的人快樂。

還沒成仙時,的確是這樣的。山鬼族的女兒都一派天真無邪,熱情奔放。雖然成
仙這種麻煩的事情很懶得去做,但是這位美麗的妹妹既然有這種決心,她們也樂
觀其成。

再說,成仙之後就不會老了,這朵令所有山鬼們驕傲的花兒將成不凋之花,對於
喜愛美好和音樂的山鬼女兒來說,是很棒的事情。

直到她終於成了仙,才知道,天界的階級嚴厲而分明,身為妖仙,就是矮人一截。
原本她可以不在意的,但是她美麗的容顏卻惹來許多妒恨。

她終於明白母親給她銀刀的用意。

每一天,她都遲疑的拿起銀刀,但又倔強的收進懷裡。就是長得比別人好些罷了,
又怎麼樣呢?她沒傷害別人,為什麼她得傷害自己?

她成為披香殿的侍女,王母對她比任何人都嚴厲。正因為王母的厭惡,其他侍女
也躲避著她,將她孤立起來。

在王母的披香殿,她有機會見到天帝和天孫。雖然她都敬畏的低下頭。

天帝一直都很平易近人,奉茶時都會含笑著說謝謝。很自制,也很客氣。但是王
者的尊嚴自然的散發。

而天孫則是另一種樣子。他幾乎不開口,只是眼睛飄忽的看著她,讓她不寒而慄。
她聽過很多傳言,非常害怕這個聲名狼藉的天孫。

這種不祥的預感成了真,在某個夜裡,王母叫她去披香殿添香,她捧著香爐到披
香殿…

卻只看到天孫。在黑暗中,眼睛特別的亮,閃爍著瘋狂的清醒。他纖白的手指握
著鬼武羅的下巴,「妳的眼睛,非常美麗。」

她差點被挖去了眼睛。若不是天帝突然闖進來,憤怒的打他一個耳光,鬼武羅的
眼睛可能就這樣沒了。

天帝痛惜的撫著她流血的眼眶,「…可憐的孩子,真對不起…」他不再是高高在
上的王者,疲憊的擁有一張皙白的容顏,充滿了憂鬱,「我只剩下他這個子嗣,
實在沒辦法下手解決這個孽障…還好嗎?就因為美麗,妳得吃這些無謂的苦…可
憐的孩子啊…」

她依在天帝的懷裡發抖,緊緊的攢著他的衣服,驚嚇過度的她連眼淚都流不出
來。在天孫逼近她的瞬間,她明白了一件事情。

王母大概很妒恨她的美貌吧?妒恨到幾乎是虐待她。這樣的虐待還不滿足,甚至
將她送給天孫玩弄,讓天孫去挖她的眼睛。

「…帶我走。」她不斷的打著哆嗦,「帶我走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裡…我不要待
在這裡!帶我走!」崩潰的哭了又哭,抓著天帝衣服的指節發白,用力到發疼。

天帝真的將她帶去崑崙山附近的密都。從那天起,她待在這裡潛修,再也沒有離
開青要之山一步。

憑著自己的苦修,她當上了降霜青女,外界的人譏笑她是靠美色迷惑天帝才得到
這個職位,她只是垂下眼簾,沒說過話。


「…妳是說,天帝也沒有牽過妳的手?」明峰簡直要呆掉了。

鬼武羅笑著,眼眶裡滾著淚,「天帝他…當我是他的女兒。他連一根手指也沒碰
過我。」


隱居的歲月這樣悠長,天帝怕她寂寞,特許山鬼族駐居在青要之山,安慰她的寂
寥。但是她還是在等待,等待天帝來探望她。

天帝喜歡聽她鼓瑟,喜歡聽她唱歌,說她的聲音宛如珠玉和鳴。他疲倦的面容在
鬼武羅唱歌鼓瑟的時候,會放鬆下來,像是少年一樣無憂無慮的安詳。

雖然他那麼忙,很久很久才來一次。但是他總會派使者送來各式各樣的禮物。

我不要禮物,我希望你能來。她常常這樣想。誰唱歌給你聽呢?誰來安慰你的疲
倦?我並不是真的想當你的愛妾,如別人傳說般。我只是想依在你身邊,鼓瑟給
你聽。


「我…我一直想離開青要之山。」她淡金色的美麗臉龐蜿蜒著珍珠般的淚,「因
為等待很痛苦。我也想過,若是一直被關在這裡,和人類有了孩子,很可能我可
以死心,反正關在哪裡都沒有差別…」

明峰轉頭看她,眼中寫滿了憐憫,「…那麼現在呢?妳想去哪裡?」

抓著明峰的手,她哭到幾乎倒地,「我…我想回青要之山。等待很痛苦,但是不
能等待…我更痛苦…」

她的痛苦深深的感染了明峰,雖然還沒戀愛過,他卻能夠感受到鬼武羅的煎熬。
愛上一個不能愛的人,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承受著莫名的妒恨…

「…我覺得妳很漂亮。牽著妳的手讓我覺得很高興。」明峰垂下眼睛,「美麗絕
對沒有什麼錯誤,美麗本身不該只是一聲嘆息!沒有人可以違反妳的意志強迫妳
要幹嘛或不要幹嘛!如果妳要回青要之山等待,誰也不可以阻止妳!」他豪氣干
雲的挺了挺胸,「我賭上男子漢的氣概,絕對會…」

「當心!」鬼武羅發出霜氣,卻沒有完全擋住,明峰後背劇痛,鋒利的風像鐮刀
般從右肩直到左臀。風鋒太鋒利,傷口幾乎不見血,卻翻捲著可怖的傷,甚至露
出暗紅的臟器。

若不是鬼武羅的霜氣發得及時,他很可能被劈成兩半。

「你的傷…」鬼武羅指尖放出霜氣,驚恐這樣沈重的傷居然無法癒合,只能止血。

「你想把我崇家的容器帶去哪?」長老瞬間年輕了十來歲,手心轉著風刀,「她
可是我們崇家最後的希望。」

「容器?容器?!」激怒的明峰喀出一口血,「有種你再說一次!」

「你說那個小妖精嗎?」長老冷冷的看著他,「她就只是個生孩子的工具。你不
要以為我怕了麒麟。她再厲害也只是真人,連神仙都說不上。她妄想挑戰神明?
可惜了她苦苦修煉了一場,還是白骨一堆…」

麒麟死了?騙人!明峰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他望著虛空,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在
他心裡響起。

麒麟…他那爛酒鬼師父。懶洋洋的躺在沙發上,光著腳,充滿幸福感的喝著酒,
瞇著眼睛像是貓咪一樣。

她死了?

「你若不信,」長老獰笑著,「我送你去陰曹地府確認吧!」

在如狂火的憤怒中,明峰反而鎮靜下來。他一直避免犯下殺孽,他一直都不希望
見血。但是現在…他腦海裡的咒文這樣清晰,呼之欲出。

沾著自己的血,他蒼白的唇吐出一句,「問問自己,你們是誰。」

他的傷口蒼白的湧出四十九滴血,落地煙霧瀰漫,然而鬼影幢幢。長老想要上前
結果明峰,卻發現在煙霧中無法動彈。

鬼影轟然如雷,「我們是熱心黨。我們是熱心黨斯卡力奧得猶大!」


滿身是血的麒麟抬頭,她挨了大神重和黎的幾波猛攻,已經開始搖搖欲墜。即使
受傷,她還是氣定神閒。

但是這股異樣的波動卻讓她變色。「…你們放出了禁忌的猛獸了。」

「說什麼廢話。」仗著王母賜予的神器,大神黎有恃無恐,「納命來!」

麒麟嘆了口氣,「我儘讓著你們,就是不想開殺戒。被我這樣一個真人一擊而倒,
可是不太光彩的。」

「麒麟,別說這些,快走吧。」大神重對她還是有些忌憚,「黎,別真的殺了她。」

「別人怕孫猴子,我可不怕!」大神黎舉起沈重的神斧,就要劈了過來…

「我受了多少傷害,就一次奉還給你。」麒麟冷冷的,「怒拳!」她全身沐浴著
火樣的金光,拳頭讓巨大的黎一襯,顯得份外嬌小,但是這嬌小的一拳卻打碎了
黎的神器,甚至把他打飛了出去。

大神重大驚,抓著沒有氣息的兄弟緊急撤離。

麒麟甩著手,全身上下無一不痛。這個鳥招式實在不划算…還得被打個半死才可
以將所有傷害一次奉還。

萬一被打死,怒拳也不用怒了。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試著感應明峰的位置…卻只感應到一團暴風、一隻怒飛的大
鵬。

其翼如垂天之雲。

這大樓裡還可以活幾個人?她那純潔的弟子…也染上了血腥。

「你們為什麼要去開啟那把鑰匙,放出禁忌的狂獸呢?」她沈重的呼出一口氣,
「這個爛攤子,我怎麼收啊…」

拖著沈重的步伐,她看到了她那傻呼呼的弟子…和慘不忍睹的現場。

他還有一絲理性吧…狂暴化的他,還知道要護住鬼武羅…應該,還可以把他喚回
來吧。

「欸,明峰,」她輕鬆的笑著,「玩具收一收,回家了。」完全無視兇殘無比的
狂信者式神對準她的咽喉撲過來…

「直到默示日為止。」抓著死人的明峰吐出這一句,將兇狂的式神收了回來。他
迷惘的看著她,「嗨,麒麟。」

「嗯。」麒麟踩過七零八落的屍塊,輕撫著明峰的臉頰,「徒兒,跟我回家吧。」

他呆呆的站了一會兒,軟倒在麒麟的臂彎,昏了過去。麒麟讓他一撞,也沒力氣
站起來,跪坐著抱著他的頭。

鬼武羅將滾在地上的列姑射之壺撿起來,往麒麟和明峰身上傾倒天露。

「…謝謝。」麒麟空虛的一笑,「妳真的很美麗。可以為我們唱歌嗎?」

闖下這麼大的禍,他們總還有聽聽天籟的權力吧。

「都是我不好…」鬼武羅掉下眼淚。

「啊,妳有什麼不好?是妳求他們綁架妳?還是妳求我們來救妳?妳是當中的苦
主,妳有什麼不好?」麒麟還是自在的笑,「讓我們聽聽妳美麗的歌聲吧。」

她的聲音真的如珠玉般和鳴,這樣的好聽。

麒麟閉上眼睛。暫時不去想全身酸痛,也不去想會受到怎樣的懲罰。過度使用神
力會不會變成慈獸,明峰有沒有辦法脫罪…這些,都先不去管。

「真好聽。」麒麟稱讚著,「我可不可以點歌啊?」

「呃?」原本哀傷的鬼武羅瞪大眼睛,「點歌?」

「嗯,我想聽無敵鐵金剛。」

「…………對不起,我不會。」

「那小英的故事?小天使?小甜甜?都不會?青要之山不看卡通的嗎?」

「………………」

(第三部完.....請期待續集!)
禁咒師第4部

楔      子

當他出現在死屍遍佈的慘烈中,麒麟的心裡暗暗嘆息了一聲。

該來的總會來,「他」來總好過任何天人或天神。


莊嚴的漂浮在淡藍的虛空中,瞳孔宛如深冬之夜。背後極展著三對翅膀,卻是黝暗深沈的墨黑。

「你不該出現在這裡,陸老大。」全身酸痛的麒麟乾脆坐下來,把驚呆的鬼武羅塞在背後,「根據神魔和約第一說第五款第九十六項細則……」

「麒麟,別跟我耍嘴皮子。」麒麟口中的「陸老大」開口了,深沈的聲音在每個人的心裡引起一陣戰慄,「這只是我的虛像。」

「見鬼的虛像。」麒麟回答的很乾脆,「我不跟你玩什麼幾實幾虛的文字遊戲,你想做什麼?統一魔界的霸主?」
陸不說話,只是睥睨的望著她。

「妳有其他選擇?」他彎起一抹嘲笑,「長出麒麟角的妳,犯下殺孽的的少年真人……還是說,妳想去天界當聖獸,讓妳心愛的弟子去天牢?或許東方天界會仁慈的將他關在南獄,等同王孫貴族的『享受』。」

南獄是專門拘禁王孫貴族囚犯的監獄,環境優美一如宮殿,還有侍兒服侍。但監獄就是監獄,再美還是監獄。何況南獄的犯人通常刑期遙遙無期。

麒麟大剌剌的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扁瓶,咕嚕嚕的喝了起來,然後哈出一口酒氣。

「你知道我的個性的,我誰的帳也不賣。」她滿臉不在乎,「我現在是累了點沒錯,但要大鬧天宮,或者搗鼓個天翻地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魔王老大,我不吃威脅這套的,你若要打,我們可以開始動手。我還沒試過用聖獸的力量打過架,說不定我會喜歡呢。」

魔王凝視著她,麒麟也無畏的凝視回去。

「其實……」陸的語氣和緩下來,「我也只是想請你們去作客而已。」
「我對陽光不足的地方沒興趣。」麒麟一口回絕。
「太可惜了,」陸很遺憾,「魔族對美酒的鑑賞能力實在不足,我一個人喝不完這許多酒……」

酒?麒麟的瞳孔倏然擴大,悄悄的咽了口口水。魔王的酒窖,三界馳名。許多罪大惡極的歹徒都私藏著最好的釀酒祕方,而當初神魔和約裡頭就協議過,聖魂歸神,罪魂歸魔。

這條該死的協議讓魔王擁有許多技藝高超的罪魂,也掌握了無數失傳的絕妙祕方。

「儀狄、易牙。他們現在都轉生為魔族,成為我的御用釀酒師和廚師。」陸誘哄著,「妳是東方人,應該聽過他們的名字吧?」

「……我聽過。」麒麟的眼睛都直了。

在一旁的蕙娘看情形不對,拚命搖著兩眼發直的麒麟,「主子,主子!不要幾罈子酒,幾盤好菜,就可以把妳拐著跑呀~」

「呃?哦?哦哦哦!對,你怎麼可以這麼過分?!」她清醒過來,「用飲食誘拐少女,非奸即盜!我是那種人嗎?我是幾罐子酒幾盤子菜就可以拐跑的人嗎?!你把我想簡單了……」

蕙娘暗暗鬆了口氣,卻覺得有點悲傷。主子,妳真的差點被拐跑了……

魔王卻不動氣,只是微微一笑。「手塚治虫大師。他拒絕天堂的邀約,目前在我那兒。妳知道我向來珍惜有才華的人……他現在正在連載『三眼神童』的續集,『火鳥』最新一季的劇場版動畫,也在魔界各大電影院上映中……」
麒麟張大了嘴,好一會兒連話都說不出來。

「……你是個渾球。你完全是個該死的、邪惡的、混帳到極點的渾球!」麒麟抱著腦袋大叫。

「謝謝妳的誇獎。」

***

東方天界的追兵趕到時,滿地死屍,卻不見麒麟和明峰的蹤影。

只見鬼武羅愣愣的坐在地上,滿眼不可思議。

授命於王母的密令,帶頭的二郎神大急。雖說追獲失蹤的鬼武羅很好,但重要的不是這位妃嬪,而是需要帶回天界的禁咒師和她的弟子。

「武羅娘娘,禁咒師和少年真人呢?」他發急了,完全顧不得禮數。

「呃?」鬼武羅發愣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她組織了一下,怯怯的說……

「麒麟去魔界喝酒吃飯看漫畫了。」

「……」

第一章  在黯淡的月光下

「如果是妳故意不讓他醒來的……麒麟,希望妳明白,我的忍耐是有極限的。」
「哦?」她翻了翻白眼,「你想怎麼樣?陸老大?」
「妳並沒有其他的選擇。」

「從我死而復生那天起,我就不打算考慮『選擇』這個問題。」

等魔王離開以後,懶在沙發上的麒麟暴跳起來,一腳踹上大門,「擺什麼架子?!好了不起嗎?!我甄麒麟的地盤隨便你愛來就來?佛祖的帳我都不賣,我要賣你這小小的雜毛魔王?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主子,小聲點。」雖然知道沒用,蕙娘還是苦勸著,「魔王會聽到……」

「聽到就聽到,我會怕他嗎?!蕙娘,妳也真是的,怎麼就開門讓他進來?」

蕙娘啞口無言了一會兒。妳……睡人家的宮房,吃人家的珍饈玉醴,看人家大師的漫畫……還不打算給人進來?

更不要說,那不是別人,而是統一魔界,唯我獨尊的九天大魔王。

和分裂、各自為政的天界不同,魔界自從神魔大戰簽訂和平條約後,閉關自守的魔界經過上萬年的爭鬥,終於在千年前統一在相同的旗幟下。上任魔王因為積勞成疾和舊傷復發退位後,他的獨生子繼承了「陸西華」這個名字,繼任為王。

身為魔界皇族最後一個自然生產的子嗣,他的英明果決和殘酷相同的馳名。比起上一任的「陸西華」,他更野蠻的使用鐵腕政策,王族庶人一視同仁,謀反者死,絕無寬貸。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積極懷柔,對於謀反者的親眷極度優渥,再三聲明罪不及他人,採納人才不分出身種族,惟才是用,他身邊的親信大臣不乏罪族出身。

這和他父親趕盡殺絕的做法截然不同,但顯然非常有效。

雖然被麒麟譏諷是「鞭子和胡蘿蔔」的交互運用,但蕙娘對於這位內斂嚴厲的魔界君主頗感畏懼。

須知魔族不比天人講究倫常道理,又比妖族更為狡詐善變。她當麒麟的式神久了,耳濡目染,天界種種也知道個七八分,但魔界……麒麟總是避而不談,蒙上一層神祕的面紗。

但她是殭尸。許多事情不用談,她也本能的知道危險。看著大發脾氣的麒麟,她很為難。

她胡亂找了瓶酒出來,又騙又哄的,「是了,何必賣魔王的帳呢?但大師的連載妳也還沒看完,魔王一生氣,不肯供應了怎麼辦?主子,咱們來作客,多少要有點客人的樣子……」

麒麟張著嘴,把罵到一半的句子吞下去,「……說得也是。」

蕙娘暗暗鬆了口氣,卻又覺得有些悲傷。她的主子這麼聰明伶俐,但隨便幾本破漫畫就可以拐著上刀山下油鍋。

看她轉移了注意力,蕙娘趕緊加重藥劑,「明峰這樣睡下去也不是辦法……他久久才呼吸一次,也沒了心跳。這樣真的……」

真的沒有問題嗎?

「放心啦,」麒麟癱回沙發,「他只是用了不該使用的『力』,超載短路了。現在他的情形,用道家來說,是『龜息』。」麒麟搔了搔頭,「但是我從來沒教過他怎麼龜息欸……這門吐納早在人間失傳了。」

……那妳怎麼會的?

跟隨她幾十年,蕙娘還是不想太了解她那比妖怪還妖怪的主子。瞥了一眼熟睡了十幾天,動也不動的明峰。普通人這樣不吃不喝不打點滴早該歸西了吧?但明峰除了身上的傷痕迅速痊癒,連消瘦一分都沒有……

她發現,她也不太想了解明峰到底是啥了。

跟這兩個「人」相處越久,她身為殭尸的尊嚴就越薄弱。

到底誰像妖怪多一點,她還真的越來越搞不清楚了。

***

擱下漫畫,麒麟注視著她依舊熟睡的弟子。

第十一天。她這個奇特的弟子已經沈睡了十一天。身為人,就被束縛在「人」這個強力的禁咒中。正因為是「人」,並且意識到他人也是「人」,所以「殺人」這件事情,特別的難以忍受,沈重得足以壓垮任何人的人生。

「第一次,總是比較痛的……」麒麟喃喃著,乾了一杯陳年女兒紅。

出生於和平,純潔的像張白紙的明峰,一出手就是滔天的殺孽。別說天界那婆娘拿這當藉口出兵討伐,連明峰自己都承受不住,意識像是過熱的保險絲,滋的一聲斷得乾乾淨淨,一傢伙逃避到夢鄉裡去了。

嘖,早晚要面對,夢鄉路穩,但也不宜常至,何況一睡十一天。

「起床了。」麒麟懶得站起來,踹著明峰的床鋪,「你再不起床,我很不方便呢!」

任蕙娘千呼萬喚,沈睡如死的明峰,居然睫毛顫抖,呻吟著翻過身,拉起被角蓋住頭。

「起床,起床!」麒麟踹得更起勁,「你不起床做飯,想累死蕙娘餓死我?快給我起床!」

蕙娘聽到吵鬧,進房裡一看……她那不像樣的主子,癱坐在沙發上,一面使勁的踹著明峰的床鋪。

「……主子,妳要吃什麼,我去煮就是了……」她勸著,「何必找個病人的麻煩呢?」

「他哪有什麼病?」麒麟把整壺酒都乾了,「如果逃避現實也算病的話,那他真的需要我好好治療。」

她赤著腳,跳上床鋪,趴在明峰的身上,扯下被子,對著耳朵嚷著,「宋明峰!你再不起床……我就要親你了!」

蕙娘扁了扁眼,她這些天費盡苦心,甚至連妖力都出動了,明峰說不醒就是不醒。怎麼可能妳三言兩語就……

然後她眼睛都直了。

十一天來動都沒動的明峰,居然跳了起來,縮到床角大叫:「不!不要!非禮啊~」

……這是怎樣?為什麼這樣明峰會清醒?

「哎呀,妳不懂的啦。」麒麟懶懶得跳下床,又去癱在沙發上,「只要關鍵字對了,什麼都可以當作咒啦……」

蕙娘頹下了肩膀。侍奉麒麟越久,她就覺得常理距離她越遠。

驚恐的明峰看看這個徹底奢華,帶有強烈古典風味的豪華寢室,和癱在沙發上的麒麟。他尖叫起來,「麒麟!妳的頭!妳怎麼會有……會有……」

「會有角?」麒麟摸了摸鬢邊長出來的兩隻小角,毫不在意的說,「很俏皮吧?我自己照鏡子都覺得滿萌的。」

萌?萌不是重點吧?「喂!我說什麼妳說什麼?這是哪裡,妳怎麼會變成這樣?!妳該不會真的變成慈獸了吧?我死了嗎?這裡該不會是天堂吧~」

「唉啊……這很難說明欸。」酒喝光了,她開始摸起桌子上的糕點塞嘴巴,「歡迎光臨地獄,先生幾位?」

「……我們在地獄?」明峰瞪大眼睛。他雖然不算什麼好人,但也沒差到得下地獄吧?

「嚴格來說,地獄只是這裡的一部分啦。」麒麟敷衍的拍拍他的頭,手上還沾了一些糕點的屑屑,「這裡是魔界。」

「魔、魔界?」明峰機械似的重複麒麟的話。

「嗯,我們在大魔王陸西華的皇宮作客。」麒麟把最後一塊糕點塞進嘴裡,皺了皺眉,「跟他們說過多少次了,綠豆糕不要弄得那麼甜,鬧得我頭疼。蕙娘,魔王送的特級伏特加……」

她話還沒說完,只聽到咚的一聲,剛醒來不久的明峰翻了白眼,暈了過去。

麒麟和蕙娘相視一眼,麒麟聳了聳肩,「他的神經比少女還纖細。」

「……」

等明峰再醒過來,覺得世界顛倒,一切都變了樣。

他的記憶只到聽到麒麟的噩耗,然後就斷了線。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他會在魔界,一點頭緒也沒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啊啊~

「你不記得了?」麒麟滿眼同情。

摸了摸身上巨大的疤痕,他一陣慌張,「發生了什麼事情?鬼武羅呢?為什麼我完全想不起來?」

「噢……」麒麟懶懶的低頭看漫畫,「你不過是受了太大的刺激,脫光了衣服跑來跑去,把崇家那票混帳嚇壞了。」

「妳胡說!」明峰氣得發抖,「妳根本是呼嚨我的!……對吧?蕙娘,麒麟在鬼扯對吧?」

……我看你似乎相信了。蕙娘搔了搔頭,沒有說話。

看蕙娘不開口,明峰更慌張了,「……不會吧?我真的脫光衣服跑來跑去?麒麟……」

「我鬼扯的。」她誠實的回答。

「……」明峰額頭冒出斗大的青筋,第一百零一次起了弒師的念頭。

「問我怎麼會知道。」麒麟推了個乾乾淨淨,「我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躺在地上,鬼武羅看起來衣服穿得好好的,不像被你欺負……」

「甄麒麟!」明峰怒吼了起來。

「那麼大聲幹嘛?」她看完最後一頁漫畫,「手塚大師畫得好慢……下一集什麼時候出啊……」她悲傷得不能自抑。
明峰將她的漫畫一拋,「妳不要想逃避!英俊呢?為什麼我呼喚她也呼喚不來?」

「英俊應該還在人間。」麒麟敏捷的將漫畫接回來,「別擔心,她會照顧自己……就算她想來也沒辦法啊。她道行還太淺,想穿越魔界的邊界是有困難的。」

不過麒麟沒有告訴他,這只是原因之一。那場超過負荷的大爆發,引起了不小的副作用。或許是下意識恐懼於這樣的殺孽,明峰像是被自己封印住了,不再擁有那種無視各種規則的能力。


其實沒差。麒麟暗暗的聳了聳肩,她這個弟子聰明身體笨腦袋,大概也感覺不到當中的差異性。只苦了她這個倒楣的師父,得當笨徒弟的保鏢。

「你給我惹了這麼多麻煩,還不去做飯給我吃?」她一腳將明峰踹進廚房,「吃飽了我才有力氣幹活你都不知道?」

「吃飽?」明峰氣得發抖,「半個鐘頭前你才吃掉滿桌的早餐,現在是要吃那一頓啊?!」

「十點了,是早午餐的時間。」麒麟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都沒有,「別想拿幾片土司打發我,我是中國人,要吃飯的。還有,我不要喝稀粥,不頂餓。」

「妳不怕把傷口撐裂嗎?!」明峰又跳又叫,「妳這個、妳這個……呃……」背後一陣濡溼,手一摸,滿掌的血。

「蕙娘,」他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冷靜,「我好像把傷口吼裂了……」

蕙娘默默的去找醫藥箱,看著明峰背上裂開來的傷痕。

這對師徒,在這種地方,真是意外的相似……

「拜託你們,別再把傷口弄裂開了。何年何月才會痊癒啊……」蕙娘真的有幾分想哭。

明峰清醒不過三天,原本安靜的宮室熱鬧的像是有五百隻鴨子。

蕙娘看著這對不像樣的師徒吵吵鬧鬧,深深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自覺」這種東西。

耳濡目染真是可怕的事情……每個讓麒麟教導過的學生,都有種麒麟式的任性與韌性。

普通人遭遇到這麼恐怖的經歷、失去記憶,睡了十幾天才醒,正常來說,不應該恢復得這麼快,而一點愴然和恐慌的情緒都沒有吧?

但是明峰醒來不到半天就被麒麟踹進廚房,他本人一如往常對著麒麟大吼大叫,手裡還不斷的切菜煮飯。更神奇的是,這對師徒自然的跟什麼似的……

我們在魔界欸,先生小姐。

雖然魔王禮遇,配置了獨立的修羅宮給他們起居,也答應了麒麟的要求,不讓其他魔族來打擾他們,撤去了所有侍女。但是宮牆之外,佈置了重兵看守,說是插翅難飛亦不為過。

這根本就不改他們被軟禁的事實啊!

「你不覺得奇怪嗎?」做飯的時候,蕙娘試探性的問明峰,「為什麼我們在魔界?」

「我當然覺得很奇怪啊。」他忙著往湯裡撒鹽,「不過麒麟說要來,一定有她的理由。她能夠用常理判斷?不能嘛。她不是說,她來魔界喝酒吃飯看漫畫?」

「……你相信?」蕙娘差點失手掉了菜刀。

「別人我不信,如果是麒麟……」他氣餒的看著在客廳看著動畫哈哈大笑的師父,「對於一個可以把中興新村住成陽冥交界的師父,這理由再正確也不過了。」

……蕙娘突然不知道該說啥。

「主子,」蕙娘小心翼翼的問,「明峰清醒了,是不是該通知魔王一聲?」

「為什麼要通知他?」麒麟連頭都不抬,「幹嘛我要通知那隻長翅膀的雜毛魔王?」

……妳在人家地盤上,可不可以別這樣?蕙娘深深的感到無力。

「但是……」

「哎呀,別擔心啦蕙娘,」她敷衍的拍拍蕙娘的手背,「當初他怎麼說的?請我們來作客而已。我們肯安分的待在修羅宮已經給他天大的面子了,安啦。」

……妳明明知道他要的不是這個啊!

第四天,蕙娘強烈的不祥預感成了真,怒火中燒的魔王親自來到他們寢宮,強烈的魔威完全不遜於神威,饒她是八百年修行的大殭尸,在魔界至尊的眼前,也軟弱得像是無助的孩子。

在她被衝擊得幾乎軟倒的時候,麒麟大剌剌的癱在沙發上,明峰只是瞪大眼睛,好奇的看著這個有著三對黑翅膀的「人」。

「他是魔界的人嗎?」他問著麒麟。

麒麟掏了掏耳朵,「唔……算是吧。他是統一魔界的老大,魔王陸西華。」

明峰張大嘴,「……那個墮落天使陸西華嗎?」

深感大禍臨頭的蕙娘,頭痛的掩住眼睛。

「晨星陸西華是我父親。」發怒的魔王開口,聲音平穩而內斂,「幸會,少年真人。」他伸出了手。

明峰看了他幾眼,心裡升起一陣古怪。他體質特殊,從小就被妖異魔物之流糾纏,常有性命之憂,所以對眾生特別敏感。但是仔細想想,他看過妖族、妖異、魔獸,但是當中對他有歹念的眾生中,幾乎沒見過魔族。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觀察一個魔族,而且還是魔族的老大。但是坦白講,他對這個魔族老大有多厲害、多偉大實在一點概念也沒有。

最重要的是,他感覺不到危險的氣。反而這個魔族老大某種程度來說,和大聖爺、子麟奶奶,有些相似的氣質。

明峰擦了擦溼漉漉的手,和魔王握了握。

剛開始的時候嚇了一跳,像是微弱的靜電穿越,過了一會兒,這種異樣感就消失了。

大概是天氣太乾燥。他清醒到現在,幾乎都在廚房忙碌,偶爾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除了黯淡了點,和人間其實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魔王卻意味深長的笑了。原本的怒氣也平息下來。

「歡迎來到魔界。」他的聲音溫和,「身體可大好了?」

呃?他沒生什麼病啊……就失掉了一點點記憶。麒麟說他睡了十一天,實在他沒有感覺。「我本來就沒生病。」

魔王彎了彎嘴角,「你來魔界也不少時間了……老在這宮院中,不悶麼?李嘉。」他喚著隨從,「帶少年真人去走走,讓他看看魔界也有不輸天界的好風光。」

欸?這樣好嗎?他求救的看著麒麟,但麒麟只是聳聳肩,「別被魔界的小姐拐走了。我可不希望將來魔界的小姐哭著說,『人類都是禽獸壞蛋騙子』。」

「……我是那種人嗎?!」明峰對著她吼。

「別又把傷口吼裂了。」雖然因為魔威脫力,蕙娘還是很賢慧的叮嚀。

「……」

等明峰跟著李嘉離開,魔王和煦的臉色瞬間成了大雪山,森寒無比的看著麒麟。「禁咒師,妳敢在我的宮院裡玩這種把戲?」他的眼中冒出怒火,身形不動的把麒麟的筆記型電腦炸得飛起來。「妳居然敢架起結界,遮蔽我所有耳目?」

「你若發一本『作客規範』,詳細列上什麼我可以什麼我不能,你也不會生氣,我也不用犯規,豈不是皆大歡喜?」麒麟將粉嫩的赤足擱在茶几上,「不教而殺謂之虐,我猜魔王也念過幾本中國古書吧?」

魔王逼視著她,許久不言語,「這麼說來,還是我不對囉?」

「我這個人是很寬宏大量的,」麒麟大方的攤攤手,「我原諒你了。」

「……甄麒麟。」魔王的語言像是燃燒著怒焰。

「你要怪先去怪舒祈。」麒麟聳聳肩,「這結界是她傳給我用的。」

「……妳把管理者扛出來我就會怕?」

「我也不懂你們怕她什麼啦,一個小城市的管理者而已。」麒麟搔搔頭,「我一直不懂你們怕個拿蔥的大嬸做什麼。」

魔王眼睛闇了闇,高深莫測的看著麒麟。

他的確不用怕一個小城市的管理者。但那位管理者擁有絕高的天分,只要網路線可以抵達的範圍,都是她的領域。但她的能力不足以讓魔界至尊懼怕。

但魔王,卻在私人方面欠她人情。他明白,舒祈一個字也不會提,但他並不是忘恩負義的天人雜碎,雖然舒祈打死也不會對他開口,但他隨時準備著要還她人情。

舒祈會傳結界給禁咒師使用,無疑的是種低調的懇求。

觸怒他的人通常沒有好下場,看在舒祈的面子上,且容忍這隻無禮的麒麟吧。

「天界的勢力,對魔界鞭長莫及。」他冷冷的站起來,「我希望妳明白。」

麒麟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我現在跟天界的關係搞成這樣,還有什麼後台可言?」

魔王短短的笑了一下。「稍後,我會讓李嘉把『作客規範』送過來。」他轉身,「為了彼此好,妳最好研讀一下。」

……你還真的要寫一本給我?魔族真的比神仙難搞多了。

「我會仔細劃線做筆記的。」麒麟敷衍的回答。
***

隨著李嘉而行,才走到大門口,密密麻麻的軍隊排成兩列,非常一致的單膝跪下,把明峰嚇得差點跳起來。

李嘉的官位……是不是很大?


「夠了,你們嚇到貴客了。」李嘉喝斥著,「論禮數也不在這上面,都起來吧。」

眾軍整整齊齊的站起來,依舊垂著首不敢逼視。

乖乖,好大的官威呀。

「這兒走,少年真人。」李嘉和藹的招呼,「女官恭候多時了。」

等他們走近,只見幾個手臂為翅膀,鳥爪,擁有美豔絕倫的臉蛋和窈窕身材的魔女朝他們跪下,李嘉非常自然的騎到翼身魔女的身上,卻將明峰唬得往後一跳。

騎騎騎騎……騎在女人身上?喂,這是種侮辱和不尊重吧?就算是魔女,也該有所尊重呀~

「少年真人?」李嘉訝異的看著臉色慘白的明峰。

「這……這萬萬不可!」明峰快暴走了,「欸,魔界沒有人權的嗎?怎麼就這樣騎在女人身上?任何種族的女人都該愛護寶貝的,怎麼可以這樣啊~太過分了!」

這群翼身女官相視,吃吃的笑了,原本冷艷的臉孔卻軟化溫柔起來。

「成什麼體統!在貴客面前嘩笑!」李嘉斥責著,「身為宮廷女官……」

都什麼年代了,還搞封建這一套。明峰不禁有些反感。「李大人,你就隨便帶我散散步能交差就好了,別為難這些女士吧。」

女官們看他堅持不肯將她們當作座騎,對這個人類的好感又多了幾分。女官長款款跪下,「少年真人不願騎乘,屬下將金輦拉出可好?初次飛行未免有暈眩之虞,還是金輦平穩些。」

李嘉思考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翼身女官拉出金輦,待李嘉和明峰坐穩,便起飛升空。瞬間已在雲層之上,底下廣大的宮殿縹緲。

而天上,有著三個月亮,靜靜的照耀著。

魔界的月色特別朦朧,像是飽含著濃重的水氣,有種欲淚的感傷。黯淡的月光下,翼身女官鮮豔的翅膀,像是鍍了一層薄薄的銀。

水藍的月、金黃的月、銀白的月。交互輝映著淡淡的光芒,整個天空迴旋著異樣的深紫,美而迷離。

「魔界沒有天亮的時候嗎?」明峰脫口而出。

「呵,魔界十天皆夜,十天皆日。這十天是『月瞑』,再過幾天就到『陽日』,那就會連著十天都是白天了。」

真奇特。涼爽的夜風吹拂,他一點也沒有感受到傳說中魔界的恐怖陰森。即使是漫漫長夜,依舊有著甜美的風。

凝視著水藍的月亮,他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的感覺。

察覺到他的目光,李嘉微笑,「少年真人發現了?」他指著水藍的月亮,「那是人間。」

他嚇得站起來,差點摔出金輦。「……地球?」

趕緊抓住他的李嘉啞口片刻,覺得很難說明,「唔……你要這麼稱呼也可以……但那是人間。」他指著金黃的月亮,「那是天界。那個銀白的、會盈虧的,是月。」

明峰整個呆掉,望著天空的三個月亮。「……我一直以為魔界在地下。」

「這個……」李嘉為難了,「就配置上來說,三界像是三明治。天界和魔界是上下兩塊土司,人間是中間的餡。從天界的角度來說,的確魔界在下。」他意味深長的笑笑,「但從魔界的角度來說,是天界在下。」

他瞠目看著李嘉,又瞪著三個月亮。

「在人間應該是看不到魔界和天界吧?」李嘉寬容的彎了彎嘴角,「人間往理性的路上走去,多少會損失一些看見真實的能力。」

這和明峰的認知,完完全全的不同。

在這樣安靜的月夜裡飛行,他心裡有種異樣的滋味在蔓延。有幾個人,可以這樣親眼看見真實呢?他真的很幸運。

這樣美麗、銀樣模糊的夜,傳來一陣陣遙遠的琴聲。月、琴聲,飛逝的雲。他像是喝醉了。

原來所謂的「醉人」是這種樣子。

「可以飛低一點嗎?」明峰請求著,「我想聽清楚一點。」

李嘉有些為難,但他還是讓女官飛低一些,讓明峰聽清楚。在雲端中,明峰如痴如醉的聽了一夜的琴聲,更深露重,回去就打噴嚏咳嗽,重感冒了。

「人家說,傻瓜不會感冒,如果感冒,就不容易好。」麒麟沒好氣的塞了一杯滾燙的蛋酒給明峰,「喏。我第一次聽說夜遊到重感冒的笨蛋。」

趴在床上頭重腳輕的明峰翻了翻白眼,「……感冒可以喝酒嗎?」光聞到嗆人的酒氣,他就咳了好幾聲。

「感冒不可以喝酒?」麒麟吃驚了,「但我感冒灌上幾杯就好了。」

「……妳當人人都跟妳一樣妖怪體質嗎?!」明峰漲紅了臉,又大咳了幾聲。

「你這樣講太沒有禮貌了吧?」麒麟很不悅,「學生可以這樣詆毀老師?我什麼地方像妖怪?你說啊,說啊!……」

明峰咳得幾乎氣絕,麒麟又吵得他腦袋嗡嗡直響。

真是千金難買早知道。當初他該不顧一切,半夜逃跑也該跑回紅十字會……

「蕙娘,」他虛弱的問,「魔界有沒有火車時刻表?我想看一下什麼時候有往紅十字會的火車……」

「……」
第二章  荼蘼花事盡

麒麟正在發怒。

魔王依約將「作客規範」送了過來,並且附上一封客氣卻不容質疑的信,請她看完整套作客規範之後,上繳一篇兩萬字的心得報告,不然無法繼續供應動畫、漫畫、小說等等娛樂。


問題是……你們魔界是否太閒,區區「作客規範」需要厚如電話簿,開本比照大英百科全書,紅皮燙金大本精裝,還足足有十二本?

(正確來說,有十三本。當中還有一本份量跟正冊不相上下的索引……)

「……你是說,我得把整套都看完寫心得報告?」麒麟的聲音尖銳起來。

「是的。」將書用小推車推來的女官溫柔的回應,「王上要我轉達,整套作客規範都已經安放了『防翻閱禁咒』,您要每個字都看過,隨便翻翻會爆炸的。」

麒麟怒視著她,女官倒是心情平靜的回望她。

「我為什麼要……」麒麟跳起來,「我根本用不著甩那隻雜毛魔王!是他請我來作客的欸!好希罕嗎?我們走就是了,還需要鳥他什麼鬼作客規範……」

「王上說,手塚大師正在著手規劃新的漫畫。」女官笑咪咪的,「畢竟他在魔界有段時間,觸發了不少好點子。」麒麟咬牙切齒,喉嚨裡滾著低吼。

「還有,托爾金先生……應邀來魔界了。」這個頭上長著俏皮的綿羊角,眼睛清澄如小鹿的女官,眨著碧綠的眼睛,「聽說他要著手完稿『精靈寶鑽』了。」

按著桌子,麒麟半天作聲不得。魔族比起腦殘天人,真是難搞太多了啊啊啊~

將牙齒咬得嘎嘎響,低頭看看崩塌時可能砸死人的「作客規範」,和無辜的女官……

「告訴魔王,我會把這十二本看完。」沒關係,我忍,我忍!為了漫畫和小說,什麼她都會忍下來。

「是十三本。」女官善意的提醒,「王上說,您要把索引先看完。」

……雜毛魔王,你會不會欺人太甚啊?!

「好、好……」麒麟不怒反笑,「告訴那隻雜毛鳥魔王,沒他身上的鳥毛,我靈感不太夠,可能寫不到兩萬字。」

女官露出困擾的神情,點了點頭離去。留下暴怒的麒麟對著十三大冊的「作客規範」生氣。她開始流利的用各國髒話罵魔王,蕙娘困窘的試圖安撫她,但收效極微。

正用四川偏遠方言怒罵魔王生兒子沒屁眼的時候,魔王冷著臉走了進來。

麒麟閉上嘴,怒氣沖沖的往沙發上一躺。魔王卻只是冷靜的審視她,從翅膀上拔了一根羽毛,遞給麒麟。

「我聽得懂妳說什麼。」他微微的泛出一絲冷笑,「我改變主意了,既然我賜予妳珍貴的羽毛,心得報告也該從兩萬字漲個三倍才合理。」

「……你這長滿羽毛的鳥人!」麒麟終於失控了,跳上去想掐死他。

「我昨天看過『精靈寶鑽』的第一章完稿了,真是精彩。」魔王淡淡的。

「……惡魔,你這該死的惡魔!」麒麟怒吼,抱住了腦袋,「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謝謝誇獎。」魔王好整以暇的坐下來,「妳會下棋麼?」

麒麟瞪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如果妳下棋贏了我,我就減免一萬字。」

狐疑的望了魔王一眼,麒麟平靜下來。「哦?」

「如果我贏了妳,妳就將弟子讓渡給我。」

嘖,還不就這個目的。麒麟泛出一絲冷笑。「如果你贏了我,我就將弟子讓渡給你……一天。」她豎起纖白的手指,「你要知道,人類要轉化成魔族或天人,若非心甘情願,很可能會出現『異常者』。」

魔王臉孔閃過一絲陰霾,瞬間又若無其事。「很好。」他示意部下佈上西洋棋,「他會心甘情願的。」

麒麟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滿臉燦笑,「希望如此。」

正交戰時,明峰從廚房灰頭土臉衝出來,「吃飯啦!吃飯還要人叫嗎?妳今天是不是生病了?之前還沒煮好妳都在餐桌前面敲湯匙,今天怎麼……呃……」

他瞠目看到魔威極盛的魔界至尊坐在他們的客廳,和麒麟下著西洋棋,不禁有些詭異的感覺。

墨黑如長夜的俊俏魔王,雪白嬌豔如春光的麒麟。很對比、突兀,卻也有種異樣的和諧與詭麗。

宛如日與夜的交會,真奇怪,他突然浮現出一個非常老梗的成語:「郎才女貌」。

難道魔王吃錯了什麼毒藥,想要追求那隻長了角的麒麟嗎?

「王上,您好。」他很有禮貌的招呼,雖然有些不安,「用餐時間到了,要一起吃飯?」

陸西華對他和煦的笑笑,「我用過餐了,謝謝。」魔王眼神飄忽的,隱隱有些不悅,「禁咒師,我記得派遣了最好的廚師來服侍你。」

思考著棋路的麒麟漫應著,「那種完美到幾近虛假的廚藝是能吃嗎?美食也是一種強烈的咒。」她露出純真的笑,卻帶點邪氣,「我很挑食的。對於吃了會磨損心智的食物相當排斥。」

魔王眼睛閃了閃,卻沒有說什麼。他挪動了騎士,若無其事的和明峰閒話家常,「少年真人,聽說你生了場病。現在可好了?」

「其實只是感冒而已。」明峰有些羞赧,「沒什麼病的。」

「大約是水土不服。」魔王交疊著纖長的手指,「醫藥沒什麼幫助,還不如多出去走走,習慣了就好了。李嘉,」他喚著隨從,「帶少年真人出去走走。」

「啊?這……」我還沒吃飯欸!

「去吧。」麒麟看著棋盤,連頭都沒抬,「去看看魔界的風光……順便熟悉一下逃生路線。不然我們怎麼從這鳥地方逃走呢?」

「麒麟!」「主子!」明峰和蕙娘一起嚷了起來。

魔王卻沒有恚怒的樣子,反而彎了彎嘴角。「李嘉會安排你的午膳。也嚐嚐看我們魔界的口味……」他眼神寧定,「或許你會發現人間對魔界有許多誤解。」

明峰搔了搔頭。他和蕙娘都屬於比較有常識的人(?),再怎麼說,在人家地盤作客要低調,這點道理他還懂。主人都好心安排旅遊行程了,他這客人推三阻四,似乎有些不識抬舉。

尤其是統一魔界的至尊都開口了。

「呃……」他按著麒麟的腦袋,「我家師父比較沒有常識,口無遮攔的。」他小心翼翼的低下頭,「請王上原諒她就這副死樣子……」

「你弄亂我的頭髮了!」麒麟勃然大怒的推明峰。

「妳若有點常識,我也不用這麼費心!」明峰對著她吼。

在他們打起來之前,蕙娘勸住了麒麟,李嘉勸走了明峰。魔王卻莫測高深的黯了眼神。

「妳的徒兒……對妳感情很深。」魔王淡淡的,挪動了主教。

「他的眼睛沒瞎,我的眼睛也好好的。」麒麟思考了一會兒,堵住了魔王的攻勢。「我說鳥王,你何必這樣小心翼翼?你就直接說,你要收養他當養子,將來他就是魔界的九五之尊了,說不定他會高興的跳起來,何必這樣水磨工夫的和他博感情?」

「不是我要收養他。」魔王似笑非笑的瓦解麒麟的攻勢,「是我父親。他將成為皇儲,若我不幸意外身亡,他的確會成為下任魔王。」

麒麟嘿嘿的笑了起來,伏兵突起。「萬一他成了皇儲,反而對你不利呢?」

「我們觀察了他二十餘年。從他誕生那刻起就開始觀察他了。」魔王審視著麒麟,想知道麒麟知道多少,「你要知道,我們和天界不同,預言只是參考,並不會奉為絕對的真理。」

麒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來說,魔界比問題層出不窮的天界要有智慧多了。

「哦?然後放許多妖異、怪獸,從他出生那天起開始考驗他?」她開始覺得有趣了。

魔王冷笑一聲,試著從麒麟的糾纏中打開僵局,「神魔大戰中,魔界是戰敗方。你認為戰敗方對人間有多少管轄權?你要問妖異和怪獸的來源,不妨去問勝利者。扭曲預言、試圖殺害預言中的真人,魔界受和約約束,是沒有這種權力的。」

麒麟沈吟了一會兒,「難不成……你們還罩著我的小徒?」

「這也沒有。」魔王爽快的承認,「我們只是觀察他能不能在天界卑劣的手腕中存活下來。當然,他沒有夭折往往是因為過人的運氣。但妳要明白,『運氣』也是王者的必要條件之一。」

「所以,」麒麟逼近魔王的王座,「你用懷柔的手段籠絡他,希望他願意留在這裡,成為皇儲?」

「天界遺毒甚廣。」魔王笑了笑,「凡人懼魔,對魔界多有誤解。或許他該用自己的眼睛證實,魔界與人間沒什麼不同。」

或許不完全是誤解。麒麟聳了聳肩,「如果是圍牆之內,我不會反對你的說法。」

魔王變色了,他的臉孔陰沈下來,眼睛發出紅寶石般,又極度不祥的光。「……妳知道太多了,禁咒師。」

「你要殺人滅口?」麒麟嘿嘿的笑,灌了一大杯冰酒。

深深望了她幾眼,魔王和緩下來,「妳明白自己的立場。昨天我接到東方天界的來函。」

「哦?」麒麟興趣缺缺的。

「妳沒其他地方可去,事實上,我也不會讓妳離開。」

「那是因為我聰明智慧又美麗善良,」麒麟攤了攤手,「大家都會愛上我,真的傷腦筋。」

「……」這個時候,魔王突然覺得這個女人非常令人無言。
這幾天,魔王天天都來跟麒麟下棋,然後李嘉帶著明峰到處參觀。雖然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總覺得這一切都指向某種奇特的目的,但他感受不到惡意。

李嘉是個很好的導遊,他溫和,有耐性,學識淵博。這幾天相處下來,明峰對他很有好感,也對能夠將分歧對立的各魔族統一在相同旗幟下的魔王有種敬畏之意。或許相處久了,他常常忘記李嘉是個魔族,兩個人之間有種淡淡的友情漸漸滋生。

魔王對他特別友善,這點讓明峰受寵若驚,而且摸不著頭緒。


魔界的首都非常廣大,而且沒有名字。據說是為了不受邪祟咀咒,所以首都的名字只有歷代魔王知道。但沒有名字並不妨礙這城市的雄偉和壯麗。

當然啦,這個華美的都市居然相當有中國風,讓明峰非常訝異。但李嘉只含糊的說,這城市的中國風是近幾年才改建的,並沒有說明理由。

或許是魔王的個人喜好?明峰沒有繼續問下去。

當月瞑過去,十天都籠罩在陽光下的都城分外俏麗。他隨著李嘉穿越皇宮,也隨著李嘉走過大街小巷。

魔界,和人間的相異真的很小。除了陽光微弱些,曬在身上只有淡淡的溫度外,但那種粲然光亮,倒映著花樹深深的陰影,反而有種豔夏的錯覺。魔族使用色彩,大膽鮮豔,整個城市有種澎湃的生命力,比起人間的都市更亮眼華貴。

雖然前途未卜,但明峰倒是沒什麼不安,相當享受這段悠閒的生活。除了常常想念人間的英俊外,或許因為麒麟和蕙娘都在身邊,他對未來有種莫名的安定感。

他那個不像樣的師父,會知道該怎麼辦的。

「魔界真漂亮。」明峰由衷的稱讚,「但我怎麼沒看過魔界的小朋友?」

李嘉安靜了一下,壓抑的語氣卻掩不住哀傷,「……魔界和天界相同,已經五六千年不曾有過小孩了。」

他瞪大眼睛。沒有小孩?魔族和神族都不會死?

「當然會。」李嘉笑了起來,「魔族和神族只是長壽,還是會死的。我懂你的意思……生不出孩子,老人又漸漸死去。看起來很糟糕對吧?」

他仰頭想了一會兒,怎麼對這個人類解釋。「當初神魔和約之後,共同創立了一個中立單位:『冥界』。人類死後的魂魄都到冥界等待分發,聖魂歸天,罪魂歸魔,不好不壞的就送他們回人間輪迴。」

「你們要這些魂魄做什麼啊?」明峰忍不住問了。

「人魂可以轉化成神族或魔族。」李嘉苦澀的笑了一下,「就是這些轉生的新族民維繫了魔界和天界的延續。」

明峰呆了一下,突然有種厭惡感。「強迫的嗎?」

「呵,不能用強迫的。」李嘉淡淡的,「你能強迫花開,強迫春不去?強迫只會有很糟糕的結果……」他輕輕的,自言自語的說,「這苦果我們已經嚐遍了。」

明峰還想追問,卻被李嘉巧妙的轉移話題,也就忘了問了。



這天,他們經過了碧波蕩漾的運河區,聽到了陣陣悠揚的琴聲。明峰停下腳步,瞳孔倏然擴大。

他記得這個琴聲。讓他如痴如醉,還因此重感冒躺了兩天的琴聲。他一直想再聽到,卻又不好意思問的琴聲。

「……我們聽過的,對不對?」他拉著李嘉的手,激動的搖晃。

溫和的李嘉不知所措,「聽過?」他仔細聽著風中傳來的悠揚,「你說琴聲?那是羅紗在彈琴。」

「……羅紗?」他身不由己的往前走去,在楊柳遮蔽的小院落前站定。相較於這個城市鮮豔的色彩,這個小小的院落是雪白的、清寂的。原木的小門掩著,白牆黑瓦,樸素得接近嚴肅,安靜得宛如雪落無聲。

垂楊低低的在水面拍著漣漪,只有單純的琴聲,緩緩的融入乾淨的大氣中。

「……我能認識她嗎?」明峰呆呆的問。

李嘉吃驚的看了他一眼,為難起來。是他的失誤了。當初少年真人為了羅紗的琴聲重感冒臥床時,就該請王上讓羅紗遷居。

「這我必須請示過王上。」他無奈的回答,「羅紗是王上寵愛的琴姬。」

「呃,抱歉。」明峰清醒過來,狼狽得很,「我只是、只是想聽聽她彈琴而已,我不是……」越解釋越亂,事實上,他也不懂自己這種著魔似的反應。

「我明白。」李嘉望了望小院,「王上和太上皇也為她的琴聲著迷。她的琴……很可以吸引某些人。」

李嘉向魔王稟明時,這個魔界至尊吃了一驚。

「羅紗?」

「是屬下的錯。」李嘉垂首,「屬下忽視了羅紗的魔力……」

「不,這不是你的錯。」魔王沈吟起來,「讓他見過那麼多豔麗的女官和貴族千金,他卻只注意到羅紗……」

雖是心愛的琴姬,但要立刻賜給少年真人也無所謂。若這樣可以讓他屈服,同意轉生為魔族,他什麼都願意捨。

但羅紗……不是他不願意,而是……

「他還沒見過羅紗吧。」

李嘉恭敬的回答,「沒有王上的諭令,屬下不敢擅作主張。」

魔王想了一會兒。「讓他見羅紗。先告訴羅紗,別躲在簾幕後面,用真面目好好的招待他。」

換李嘉吃了一驚。他知道魔王非常寵愛這個技藝高超的琴姬,沒想到……或許他早該安心,王上並不是惑於優伶的昏君。

「我這就去通知她。」
***

李嘉的到來,讓深居簡出的羅紗很驚訝。她很明白這位忠心的隨侍,素有內丞相之稱的李嘉大人。這位內丞相忠心耿耿、剛正不阿,從來不以聲名利祿為意,和狡詐的同僚非常不同。

他尤其厭惡宮廷優伶,總是不假辭色。若非羅紗向來沈默寡言,低調行事,說不定李嘉會使什麼手段「清君側」。


她都到這種地步了,難道還礙了內丞相的眼?她微微苦笑,在簾幕後面屈身,「李嘉大人怎來了?妾身有病在身,不能遠迎……」

「不用客套了。」李嘉開口,「王上要妳接待一位特別的客人。」

羅紗沈默下來,一言不發。

「羅紗。」李嘉的口氣嚴厲。

「是,妾身明白了。」她的聲音淡然,沒有情緒。

「王上有令,要妳用『真面目』接待這位客人。」

簾幕後面傳來茶杯破碎的聲音。羅紗的呼吸顯得粗重,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若是大王的希望,羅紗遵命。」

李嘉點了點頭,轉身離開。等他踏出大門,聽到狂風暴雨似的琴聲。兇猛、並且悲哀。

他站了一會兒,輕嘆了一聲,轉身離開。



李嘉通知明峰可以去見羅紗時,他的心跳得很快很快。

提心弔膽的看了一眼正在和魔王對奕的麒麟,他有幾分扭捏。「……李嘉。」

「什麼事呢?」李嘉對明峰向來是有耐性的。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跟麒麟說,我去見羅紗?」

李嘉張大眼睛,反而不知道怎麼回答。

「哎呀,麒麟那笨蛋一定會嘲笑我,」明峰急了,「但我真的沒什麼意思啊,我只是覺得羅紗的琴彈得很好很好,讓我有種共鳴的感覺……我不是要把妹,也不是想虧她,我只是……」他胡亂比劃了一會兒,「……你不會告訴麒麟吧?」

李嘉忍不住笑了出來,第一次外於職務的,對這個紅著臉的人類少年有好感。剝除他那不知道是受祝福還是被咀咒的天命與天賦,他其實是活生生的、擁有豐沛感情的眾生。

回想起當初發誓效忠魔王的緣故--那位幼小的魔族王子,為了異常者的痛苦而流下了不為人知的眼淚。

因為那滴晶瑩的淚,李嘉發誓效忠他一生。

他語氣柔軟下來,「我不會告訴她的,放心。」

明峰窘迫的笑了笑,急切的跟在李嘉後面出去。因為他太慌張、太專注,所以沒有注意到麒麟頗有興味的凝視。

「第五天,第十一場和局。」麒麟拿著白子,「雜毛魔王,你很閒,天天找我下棋?」

「我很忙。」魔王漫應著,下了一枚黑子,「但再忙,也要跟你下盤棋。」

「就說別愛上我了。」麒麟搖搖頭,「難道這就是美少女的宿命?」

魔王無言了一會兒,「妳跟天帝也這樣沒大沒小?」

麒麟偏頭想了一會兒,「我唱過『小英的故事』幫他祝壽,他還滿開心的。」王母倒是很生氣,不過又不是那婆娘過生日。

「……妳能平安活到現在,也算不簡單了。」

「那是因為我聰明智慧又美麗善良。」麒麟伸了伸懶腰,「得了,你不用天天來監視我,我也不會跟去明峰後面搗蛋。更不用擔心,我會說什麼魔界的壞話……」

她懶懶的笑,像是隻優雅的貓,「我倒希望用自己去看、去思考。他腦袋太笨了,老黏著我有什麼出息?」

「我現在承認妳很聰明、識時務。」魔王露出一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微笑。

「那我心得報告可不可以免了?」麒麟馬上打蛇隨棍上,滿臉堆著甜蜜的笑。

魔王也笑了,真心的。「當然……不行。」

麒麟的臉馬上垮下來,「雜毛鳥魔王。你真的是、真的是該死的惡魔!」

「老受妳的稱讚,真是不好意思。」
***

懷著忐忑的心,明峰隨著李嘉跨入了小院。

風梳楊柳,嫩綠在空中揮灑著春天的線條。如此安靜,連他渴求的琴聲都悄然。他覺得喉嚨乾渴,又有點害羞。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心情。


走過彎彎曲曲的長廊,他脫了鞋,穿著薄紗的侍女引領他們走向內室。重重疊疊的紗像是迷霧般,隱隱約約的,有個女子坐在重紗之後。

她就是羅紗,那位彈琴幾乎可以上達天聽的女子吧?

「撤簾。」李嘉吩咐著,「羅紗,這位是少年真人明峰先生。」

重重疊疊的紗簾被撤走,現出一個非常嬌小的女孩。

魔族通常會有角、蹄,或者是奇特的花紋、毛皮。但這位嬌弱的女孩卻跟普通人類沒什麼兩樣。只是她很瘦、很小,穿著重重疊疊的衣服,明峰會想起日本古代仕女穿的十二重唐衣。她也如日本仕女般留著非常濃密、長可委地的長髮,那光亮如綢緞的長髮,遮蔽了她整個右半邊的臉,只看得清楚小巧的下巴和一小塊晶瑩的臉頰。

像是個洋娃娃般,坐在琴座之前。

「貴客。」她的聲音宛如烏鴉低啞,「我是羅紗。歡迎你來。」

明峰緊張的鞠了九十度的大躬,「妳好!我、我是宋明峰!我……我……我很喜歡妳的琴聲。」

羅紗望著他,露出一絲絲的苦笑。李嘉對侍女示意,她們捧著梳妝盒過來,將羅紗的長髮梳上去,露出整張臉。

明峰的羞澀和緊張瞬間消失了。他張大眼睛,看著羅紗的臉。

那是一張破碎、扭曲,令人慘不忍睹的臉孔。整個右半張臉像是被大火燒融一般,完全沒有五官可言。那麼明顯而殘忍的一分為二,右半邊的臉沒有鼻子、眼睛,只有鼻洞和眼睛的窟窿提醒觀看的人,這個可憐的女孩也曾經有過明亮的眼睛和挺秀的鼻子。

現在只有扭曲翻紅的疤痕,一直蜿蜒直下,從頸項延伸到看不見的衣服裡面。

相較於另一半光滑秀美的臉孔,這樣的醜惡更怵目驚心。

她的苦笑深了一些,垂下眼瞼。「……看起來,我嚇壞貴客了。」

明峰獃了好一會兒,「……還會痛嗎?」他不忍的上前幾步,硬生生的停下來,「……還很痛嗎?」

羅紗的笑蕭索下來,「……偶爾。」她淡淡的,迴避著明峰的眼光,「請坐。我這裡粗陋,也只能以琴奉客了。」

她垂下眼睛,輕輕的在古琴上面錚錚兩聲。明峰像是著了魔似的坐下來,靜靜的聽她彈琴。

這和他之前聽到的都不同……更激昂、悲哀,充滿了痛苦和怨懟。狂暴的向天地傾訴,像是隨著她魔樣琴音,殘酷的走過這坎坷的一生。

直到她彈斷了一根弦,斷裂的弦在她的手上抽出一道長長的血痕。明峰想也沒想就上前握住她的手,這個倔強的女郎硬奪了回去。

她的手真冷。明峰大吃一驚。她的手完全沒有溫度,乾枯的像是骷髏一般。只有薄薄的皮包著手骨。

深深的、深深的難過起來。「……我不是,我不是存心無禮。」他訥訥的說,「妳流血了。」

羅紗將臉轉過去,李嘉冷冷的提醒她,「羅紗。」

含著淚,她眨了眨眼睛,漠然的轉過頭,伸出手。明峰握著她乾枯的手,很窘的只掏出一片有著藍色小花的OK繃。

這是英俊幫他準備的。而他心愛的小鳥兒,獨自留在人間,不知道過得好不好。

「這是我的式神,一隻很可愛的姑獲鳥幫我準備的。」明峰的聲音有些哽咽,或許是琴音的感染力太深,也或許,他對羅紗的臉有著太深的憐憫,「她一個人在人間,不知道過得如何……」

幫羅紗貼上那片OK繃,明峰的頰上也蜿蜒著淚。羅紗默默的注視著他,良久。

然後輕輕的將手放在他的頭上。「你一直很不安,對吧?」羅紗的聲音平靜下來,「你把一些陰影關在內心深處。我的琴音讓你似乎觸碰到那些被遺忘的陰影,對吧?」

明峰抬頭望著她半如天仙半如惡鬼的臉孔。

「人人都喚我羅紗,事實上,我的真名叫做荼蘼。」她只有半張臉會笑,所以表情扭曲,「我歡迎你來,不因為王上的命令而已。反正……也只到春盡為止。」

李嘉驚覺不對,試著阻止她,「羅紗!王上並沒有給妳權力……」

羅紗完全不理他。或許到了這種地步,她也不在乎什麼。這少年有種情感讓她懷念,比起毀容後必須現身於人的屈辱還深刻。她明白魔王想要什麼,但這孩子,不適合當個魔族。

「荼蘼花事盡。春天一過,我就會死了。」

明峰握著她的手,突然覺得氣溫降得好低,心也覺得好冷好冷。
聽說琴姬被派去迷惑你?」希維冷笑,挑釁的。「你會喜歡獨眼女人,興趣很特別啊。」

明峰憂鬱的看著這隻強大的吸血魔,深吸幾口氣。「你不用激怒我我也就夠生氣了。你殺了羅紗。」但明峰的口吻很平靜。

「我是殺了她怎麼樣?」希維露出獠牙,「雖然我本來是要殺你!」他掄起巨斧,帶著強大的風壓和魔力劈了過來。

真奇怪,他的速度怎麼這麼慢?明峰的心裡訝異,最少從他的左眼看起來,吸血魔像是慢動作重播。他沒花什麼力氣,就輕鬆的避開。

他避開了吸血魔狂風暴雨似的攻擊,從左眼。

為什麼?……這是羅紗的眼睛。羅紗依舊完好的美麗左眼。她……她藉這只奇妙的耳環,將她的眼睛借給我嗎?

明峰的右眼流下眼淚,內心充滿了一直壓抑著的哀傷。這是他的初戀,美麗、光滑,一直到最後的悲痛,都是完美無瑕的。

這個傢伙、這個吸血魔,在我眼前斬殺了我心愛的花,現在又準備斬殺我的兄弟、姊妹,而他們也是別人的花樹,別人摯愛的人。

「喔,歐絡法恩,雷沙米塔,卡裡密力!
美哉花楸樹,滿樹的白色花苞更襯托你的美麗,
我的花楸樹,我看見你沐浴在金黃的陽光裡,
你的樹皮光滑,樹葉輕飄,聲音柔軟清冽;
金紅色的皇冠是你頭上的一切!」

我的羅紗,我的荼蘼,我心愛的花楸樹啊!我因為你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妳卻因為我破碎。

希維想要嘲笑他,這種時候還唱什麼歌?但他驚恐的發現,他的巨斧沈重,頭腦昏沈,血液像是沸騰起來,被無形而細密的束縛捆綁,失去行動能力。

這是……他從來沒有聽過,從來沒有遭遇的咒歌。他知道語言有其力量,但不應該是這種平凡的語言……

這只是人類的語言啊!

他狂吼著,整個人化為一團霧氣,擺脫了束縛,像是一陣狂亂的颶風撲向明峰,急促尖銳的念著吸血族的祕術,試圖逆轉明峰的咒。

一定是的,他一定是用了惡靈的力量,不然他怎麼有辦法束縛吸血貴族的我?

悲哀和憤怒停止了明峰的恐懼,他舉起一隻手就阻止了希維的颶風化身。

「亡矣花楸樹,你的秀髮乾枯灰敗;
你的皇冠粉碎,聲音如花凋謝。」

這個時候的明峰,因為悲哀的洗禮,突然無比清明冷靜。

我……我並不是想復仇。復仇是無聊的行為,這個吸血魔死了,羅紗也不會活轉過來。但是為了阻止更多不幸的羅紗產生,他必須死。

「喔,歐絡法恩,雷沙米塔,卡裡密力!」

希維發出尖銳的慘叫,就像他無數犧牲者同樣無助的、臨終時的哀鳴。

好一會兒,明峰的左眼也流下眼淚,耳環黯淡。嬌弱的香風逝去。

麒麟點了點他的背,將蜜酒遞給他。「幹得好啊,徒兒。」

他飲下芳香的蜜酒,卻覺得口腔滿是苦味。「……可以的話,我不想殺任何人。」

他低語著,眼淚完全不能停止下來,「我我我……羅紗,荼蘼……」

他這個勝利者,哭倒在麒麟的懷裡,痛苦的無法自抑。


他實在不該喝蜜酒的。

喝完那碗蜜酒,他根本不知道後來怎麼了,只記得自己哭得亂七八糟,然後就人事不知,做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夢。

模模糊糊的,他隱隱有些自豪。真厲害,沒想到咒是這樣自然而然的從心苗湧現,然後脫口而出。最重要的是,他的咒有莊重的風格,不像麒麟老是用漫畫對白濫竽充數……

羅紗,我會成為偉大的禁咒師,而不像麒麟只會亂來一通。

「……我就知道,他會成為偉大的禁咒師的。」半睡半醒中,他聽到了麒麟感動的聲音,「所謂青出於藍勝於藍,大約就是這樣……」

為什麼麒麟的誇獎,總是讓他有點不安?

「呃……」蕙娘頓了一下,「妳只是很高興他自然湧現的是小說對白吧……」

小說對白?明峰掙扎的睜開眼睛,小說對白?!怎麼可能?不,他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

「妳怎麼這麼講?」麒麟有點不高興,「有本事的人,念卡通對白都是強而有力的咒啦!這可是托老的『魔戒』欸!是純淨的精靈和古老樹人的咒歌欸!能夠了解領會,進而誦唱出這麼強大的咒,這是很了不起的……在最可笑的漫畫中都會隱藏著真理,何況是托老偉大的『魔戒』……」

「反正我不懂的,都是咒,對吧?」蕙娘很無奈。

「不會吧?!」明峰慘叫起來。他因為強烈酒精的緣故,整個腦袋像是被斧頭劈過,宿醉的一塌糊塗。「我……我……從我心苗湧現的,為什麼是……是……」

「我說過你有天分的。」麒麟愛惜的拍拍他的頭,「雖然笨了點,但會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我不要跟妳一樣。明峰強烈的驚恐起來,我不要跟妳一樣抱著漫畫小說胡來啊!

「天哪……」明峰絕望的望著她,「我不該跟著妳看『魔戒』……」

不,不對。我不該成為她的弟子,我不該跟從這個亂七八糟的師父。

對不起,羅紗,我當不成偉大的禁咒師了……搞笑禁咒師倒是有可能。

「……我現在知道什麼叫做千金難買早知道了。」他伏在枕上,嚶嚶啜泣,卻不是因為宿醉。

蕙娘充滿同情的拍了拍他。

第九章 歸鄉

來襲的吸血魔小隊全體殲滅,明峰哭泣醉倒,麒麟將明峰交給蕙娘照顧,走向那個傲慢的吸血魔。

他已經粉碎成一堆灰燼,帶著微溫。在她年紀還小的時候,彼時尚未封天絕地,子麟還會來偷偷探望。除了教她一大堆不良嗜好外,還教了她如何「複寫」思念。

走向理性的人類通常思念都比較淺,能得到的訊息自然也比較少。但這個執拗狂放的吸血魔卻殘存著鮮明得幾乎摸得到的思念。

因此,麒麟知道,他叫做希維,從人間逆開了一條狹小的通道。吸血族被流放人間後都帶股憤怒的思鄉,畢竟人間不適合吸血族居住。他們甚至大膽到派希維當使節,準備和魔王的敵人,反覆無常的異常者合作。

麒麟漠然。真傻。敵人的敵人未必就是朋友,而吸血族一直懷念的故鄉充滿排斥魔族的疫病,此鄉也非故鄉。

吸血族對她深痛惡絕,視為仇寇;但麒麟卻對吸血族沒有特殊惡感。她也不過是個為了保護眷族,拿起鐵棒揮舞的禁咒師。

她將多餘的影像過濾,只留下有用的訊息。然後握在手掌裡頭,成為一個漆黑的陰影。

蕙娘接收上沒有問題,她比較擔心她那敏感的小徒。

但攤給他看時,這次他沒有嘔吐。他是成長了一點點。

錯綜複雜如迷宮,充滿血腥的廣大城市中心,在華麗而高貴的宮殿中,開了一條小小的通道,隱隱的發著黝暗的光。

「這可以到人間?」明峰有幾分迷惑,「但封天絕地……」
「對啊。」麒麟聳聳肩,「所以人間幾乎沒有神魔管轄了。吸血族需要鳥你什麼封天絕地令?他們不用鳥吧?」

沒錯。明峰突然覺得冷汗涔涔。只要留居人間的眾生想要,可以隨便打個洞,讓脆弱的接壤更千創百孔。

「安啦,你以為跟鑽油井一樣簡單?」麒麟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這可是耗日費時的大工程。從他的思念看來,經過無數失敗,才打穿了可以讓一人通過的管道,而且必須使用大量有才幹的祕法師才可以維繫通道……這些都不是問題。」麒麟嘆口氣。

向來笑嘻嘻的麒麟突然嘆氣,讓明峰嚇得一跳,連宿醉的忘記了。「什、什麼問題?」這個問題……千萬別出在他頭上。他得很忍耐,才可以忍住奪門而逃的衝動。

「不要那麼害怕好不好?」麒麟瞪了他一眼,「最大的問題是,這個通道入口,在異常者的都市裡。」
「……妳說什麼?!」明峰愣了半晌,吼了起來。
「而且在異常者的女王王座附近。」
「妳說什麼?!」
「從他的思念看來,異常者都市大約有百萬人口吧……」麒麟搔搔頭,「好消息是,軍隊數量只有十來萬。」
「妳說什麼??!!」這算什麼好消息?這算哪一國的好消息啊~~
三個人對十來萬……這會不會太扯?這會不會太扯啊~
「放心啦,」麒麟可愛的笑著,很豪邁的拍著明峰,「我已經想到對策了。」

……每次看到她可愛卻帶邪氣的笑容,明峰只會感到強烈的毛骨悚然。就算對象不是他,他也替那不幸的受害者感到無比同情。

人狼聚落正在舉行葬禮。在這一役中死去了兩個獵人,還有一個傷重不治。古老妖族和使用過度魔法的魔族不同,他們有可供憑弔的遺體,可以舉行葬禮,讓親人極盡哀痛。

但說起來,損失已經很輕微了。而且老族長知道這隻狙擊小隊是獨立的獵食,並沒有其他大軍,讓他放心不少。

不過,麒麟卻遞給他一卷書信,請他差人送去首都,讓他嚇得跳起來。「……送去首都!!」老族長漲紅了臉吼著,「若是聖魔來到這裡,他們會將你們抓走!妳要我做這等背信忘義,有辱祖靈和母親的事情!妳……」

「族長,」麒麟正色,「這是很嚴重的事情。不能渡河的異常者居然有了暗橋,可以入侵荒漠了。荒漠之後呢?首都離這兒可是不太遠。聖魔收你們稅金,就該保護你們……最不濟也該保護自己吧?」
「但是你們……」族長低頭想了想,「你們馬上就走!」
「我們會走,」麒麟拍拍老族長,「但不會拖累你們。放心吧……」
「你們從來不是拖累!」老族長吼了起來,年紀老邁的他,還有年輕人的火性。
「我知道。」麒麟軟下心腸,緊緊擁抱老族長,「我們一起讓聖魔團團轉吧。」

收到麒麟的信,讓魔王的神情變了變。

「……信主在你們部落?」他不敢置信的問著階下的人狼。

獵人裝束的信差謙卑的攤開雙手,「聖魔大人,他們是我族貴客。」

該死!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底下!魔王暗暗的咬牙。他推測麒麟等人應該傳送到冥界附近,幾乎把周圍百里翻了個天翻地覆,還屢次派軍隊去冥界裡頭要人,和冥界諸王幾乎翻臉,一無所獲,這隻該死的麒麟種居然安安穩穩的在離他首都不到兩百里的人狼聚落喝酒渡夏!

他差點把王座的扶手握斷。現在差信差來又做什麼?他們不知道逃到哪去了!

氣得幾乎把信扯碎,展開書信,是麒麟龍飛鳳舞、極其娟秀的字跡,而且是人類華文。

這隻麒麟種,連寫信給魔界至尊的禮貌都不知道?寫信給我最少要用魔界文字,並且加諸敬語,開頭就是「嗨!雜毛鳥魔王,好久不見。」,這還有半點禮數可言?

但是往下讀,越讀越心驚。異常者居然與流放人間的吸血族勾結,甚至在異常者的都市開了通道。讓這兩者真的結了盟……

更糟糕的是,畏懼大河的異常者居然有了暗橋,可以在他的領土內獵食!他安置在首都外的重病病患收容所,一個個靜悄悄的毀滅,他原不以為意,以為是自然壽終。想來是……

被獵食殆盡。

「惡魔襲擊你們部落?」他放緩聲音,詢問著信差。

信差點點頭,取出一個粗糙的琉璃瓶,「聖魔大人,這是異常者的殘骸。」妖族不會被感染,但是魔族會。因此這個琉璃瓶謹慎的封了多層封印。

魔王走下他的王座,親手接過那只琉璃瓶。這種灼熱、瘋狂的痕跡。

「荼毒」。

到底還有誰參與這場沈默的叛亂?有沒有魔族貴族參與其中?他這才明白麒麟為什麼用魔族少有人了解的華文寫信。

他怒極反笑。少年真人固然重要,麒麟妳也別想跑。多妳一個智囊,我還需要千軍萬馬?

「來人,讓信差先去驛館休息。遠道而來,辛苦了。」魔王點了點頭,「李嘉,召集醫療團隊和軍隊,這是緊急命令。」

魔王用最快的速度集結,信差隨軍將他們帶往人狼聚落。

如他所料,麒麟一行人走了,但卻是三刻鐘之前走的。他們這幾個人類有種天生魅力,總會很快的軟化魔族的心防,讓人不由得喜歡他們,妖族應該也不例外。

醫療團隊忙著清除「荼毒」的時候,魔王和藹的詢問妖族族長,他想,他應該不會得到想要的線索。

「這些貴客……剛走?」他注視著老族長滿是風霜的臉孔,「他們提到要去哪裡嗎?」

他和父親不同,對妖族原住民有股敬意,雖然有些功利性。原本的首都不在此處,他遷都來此是為了就近監視蠢蠢欲動的異常者。但要在荒漠建起都市極其困難,束手無策之餘,有術者建議他佔領人狼聚落的伏流水源。

他親自來此,卻感到一股不可侵犯的原始力量。這伏流的根太深,深到他感到危險。老族長親自接待他,詢問他的問題,「或許你可以祈求大地母親的諒解。力量不是一切,過度的力量反而耗竭一切。」

雖然荒謬可笑,但無法解釋的,他照做了。當晚,首都的地基就湧出一道湧泉,讓他可以立基。

他不明白,但他開始善待領土內殘存的古老妖族。這種善待,的確讓他的都市群堅固、不易頹圮。

魔族之間或許有異議、鄙視。但他只看結果。可能的話,他不會去傷害讓他都市穩固的原住民。他承認力量以外的古老智慧也有其參考價值。

老族長和他初相遇時一樣衰老,也一樣充滿粗糙卻堅實的智慧,「聖魔大人,麒麟說,她要去異常者都市尋找歸鄉的道路。」

魔王的表情空白了幾秒。這不可能吧……他逼麒麟閱讀的「作客規範」裡頭,有三冊完全提到異常者的疾病和恐怖。他很想否認,但就他對麒麟那種胡作非為、異想天開、膽大包天的了解……

「她去異常者的都市?!她帶著少年真人去異常者的都市??!!」向來冷靜自持的魔王失控怒吼,「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
「聖魔大人,麒麟說,異常者都市人口逾百萬,正規部隊約十來萬。」老族長垂下眼瞼。

她知道……她完全知道。她知道還帶著少年真人往火坑跳!

「李嘉……通令駐守大河的軍隊。」他勉強壓下熔漿般的怒氣,「加強巡邏!並且調派各地軍隊,準備發動總攻擊!」

老族長低著頭,一直沒有抬起臉。如果不這樣,他會忍不住笑出來。這個膽大妄為的麒麟哪……
「我們為什麼非去異常者的都市不可?」在首都受了幾個月的教育,明峰的額頭爆出青筋,不要說眾多老師,連羅紗都警告他不可以去,「我們借道冥界不是比較安全嗎?!」

「對啊,你知道我知道,連路邊賣菜的阿桑都知道,借道冥界比較安全。」麒麟沒好氣的回嘴,
「我問你,那魔王知不知道?若不是你彈錯一拍,我們現在應該在家裡吹冷氣,需要在這裡吃沙子嗎?現在?現在魔王的大軍大概跟螞蟻一樣,等著我們上去自投羅網了。你知道魔王大軍有多少人嗎?!」她的聲音越來越激憤,越來越大聲,
「上百萬啊,呆子!你要知道我們三人對十來萬是不可能的任務,那我們對上百萬算什麼任務?!」
「主子,小聲點……」蕙娘哀求著,「我們在暗橋附近……而且是雙方都要的通緝要犯。」

她這個時候也有點幽怨。為什麼她要跟從麒麟這個惹禍精呢……似乎當個野生殭尸廚娘幸福多了。

麒麟和明峰都閉了嘴,惡狠狠的瞪對方一眼。

「主子……」哀怨完的蕙娘打起精神,「妳看到什麼暗橋了嗎?我什麼也看不到……」
「遮蔽得很棒啊。」麒麟忘記她的怒氣,津津有味的端詳起一無所有的寬闊大河。「有個故事呢,是這麼說的,有個惡人卻救了一隻蜘蛛,當惡人在地獄受苦的時候,蜘蛛垂下一根蜘蛛絲救他……」
明峰打斷她,
「這個故事我們都知道。但蜘蛛絲和暗橋……」他把下半截的話吞進肚子裡,瞠目看著宛如汪洋的大河之上,有道極為微小的閃亮,一閃即逝。
「就像只有月夜才看得到星光,只有月瞑在非常巧合的情形下,才看得到這根蜘蛛絲。」麒麟讚嘆,
「很聰明,真的很聰明。」她拔下幾根頭髮,幻化成三條手帕,一一發給明峰和蕙娘。
「我想很快就會到達對岸了。」麒麟愉快的宣佈。

一條手帕,一根細得幾乎看不見的蜘蛛絲?這樣怎麼渡過完全看不到對岸的大河?

明峰還在發愣,麒麟已經將手帕的一端綁在明峰左手腕上,然後繞過在明峰頭頂的蜘蛛絲,再把另一端綁在右手腕上。

「妳……幹嘛把我綁起來?等等,妳要做什麼?妳要做什麼!?啊啊啊啊~殺人啊啊啊啊~」

被麒麟一腳踹下去的明峰,尖叫著順著細細的蜘蛛絲飛快的橫渡看不到對岸的大河。

跟著他的麒麟,對背後的蕙娘說,「我就說很快會抵達對岸的。」

「……」

我,為什麼會想來跟從她呢?蕙娘深深的納悶起來。


我要撞山了,我要撞在山壁上了!明峰看著越來越接近的、光滑的像是鏡子一樣的高聳山壁,尖叫到自己的喉嚨陣陣疼痛。

叫是沒有用的,他絕望的發現這個事實。對,我趕緊把手帕解開,掉到河裡還有一線生機……但麒麟卻打了死結。完了……

天啊,我就要撞成一團肉餅了!該死的麒麟~~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猛然往上一提,鼻尖被看似光滑實則粗礪的山壁擦破,麒麟提著他的背心,跳上了山壁之上。

明峰張大了嘴,不斷粗喘著。他受到過度驚嚇,連鼻尖在滴血都沒感覺。

「妳……妳妳妳……」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尖銳的吼出來,「我要、我要……等回家以後,我要……我要跟妳斷絕關係!」

對!沒錯!等回到人間,他一定要跟麒麟斷絕一切關係,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要跟她有任何瓜葛。
再跟她有瓜葛,他有多少命也不夠賠啊!

麒麟直接無視他的暴跳,輕輕噫了一聲,「你沒事幹嘛流鼻血?我穿太少嗎?身材好也不是我願意的。」

明峰氣得血氣上衝,倒真的噴出鼻血了。不過與麒麟的身材和布料多寡一點關係也沒有,完全是對麒麟無處發洩的極度憤怒所致。

蕙娘默默的望著天空。他們發出的噪音,百里之外都聽得見了……聽說我們是要潛入險境?她頹下肩膀,拿起手帕擦拭明峰的鼻子,順便讓他停止尖叫。

「蕙娘,妳看她啦!」明峰帶著哭聲,聲音是小了點,「我再當她的徒弟,一定會把命玩掉的!嗚嗚嗚……」

我懂,我懂,我真的懂。蕙娘默默掏出藍色小花OK繃,貼在明峰擦破的鼻子上面。坦白說,蕙娘也有點想哭。

「主子,然後呢?」待了一會兒,這樣驚人的噪音居然沒有引來任何「關注」,他們也算是洪福齊天了吧……蕙娘帶著絕望的冷靜問著。

「然後?」麒麟搔搔頭,「我有點忘了。讓我喝幾口酒恢復記憶。」她很開心的掏出酒瓶開始喝起來。

蕙娘的肩膀頹得更深了。

***

從他們所在的山壁之上,可以俯瞰異常者的都市。像這樣的都市,在大河之南有數千個,自稱為「國王」或「女王」的異常者也有數百。但是提到異常者都市和異常者女王,每個人會想到的只有這個最接近河岸,人口達到百萬的「聖后之城」,和獨自一人產下整個都市的「聖后」女王。

俯瞰這個巨大的都市,這大約是他們見過最龐大、宏偉,卻又極度醜陋的城市。

這個用黑曜石建立起來的都市,有著高聳入雲的圍牆,和張著獰惡巨口的恐怖大門。到處都冒著煙,發出讓人難以忍受的臭味,護城河發出咕嚕嚕的怪響,慘綠的浮著垃圾和屍體環繞整個都市。

尖叫、吶喊,悲鳴,即使距離這樣遙遠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明峰的胃整個打結,他原本對污穢就特別難以忍受,而這個城市像是從血腥裡撈出來的、浸潤遍了所有想像得到和想像不到的惡毒。

他覺得腦門發脹,四肢發軟。他打從心裡抗拒接近這個罪惡至極的城市。

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念,非常想念都城。那個白紗染黃、安穩艷笑的魔性天女。她污穢,但她也聖潔;她醜陋,但她也絕麗;她有著最污濁的呼吸,但也有著最輕靈的風。

她是平衡,是一切對立的平衡。這種平衡讓她完滿。

粗喘了一下,他突然聽到隱約的車聲,和都城熟悉灼熱的呼吸。明峰呆了一下。這灼熱的呼吸居然平緩了他的痛苦。

「當你把城市放在心裡,她就會應你召喚。」麒麟沒頭沒腦的冒出這一句,「這是一種咒,名為『鄉愁』的咒。束縛你的同時,也束縛你的城市。」

麒麟收起酒瓶,「來吧,讓我們回應『鄉愁』。」

「……等等,主子,我們怎麼進去?」蕙娘驀然驚醒。

點了點下巴,麒麟露出帶著邪氣的可愛微笑,「蕙娘,我們只能靠妳了呢……」

蕙娘愣愣的看著麒麟,突然心臟一陣緊縮。她修行八百年,第一次感到這樣寒澈心扉的恐懼。

「……是、是嗎?」

到底當初我撞了什麼邪,會想要服侍她呢……?

聖后,異常者的女王。她居住在城市的最中心。那是她充滿殘酷美學的華美宮殿、她的窩巢、她的產房。

這個狡獪、黑暗、殘忍而嗜殺的異常者女王,和她的同類有相同扭曲且病態的心理,但有一點她和滿腦子殺戮的同胞不同。

她清醒,並且充滿闇黑的智慧。即使是瘋狂的清醒,她也學會了「克制」。

在前任魔王的追殺下,她悄悄的在邊境的山壁上的洞穴潛伏、藏匿。悄悄的生下了無數的卵,用惡意一批批的緩慢孵化,成為她的子女、軍隊、奴隸。

她像是隻黃蜂蜂后,生下無數沒有繁殖力的瘋狂工蜂。她看過太多失敗,所以她克制自己嗜殺血腥的天性,建立起基本的秩序。

秩序,對。這就是為什麼聖魔存活,而能夠生育的異常者幾乎被毀滅的主因。無節制、盲目的殺戮,只是讓她的族民減少、衰弱。她瘋狂而狡詐的智慧讓她產下整個都市的人口,制定了基礎而殘酷的特務機關維持秩序。

但是嗜殺的本性需要滿足,她鼓勵子女們去獵捕大河之南殘存的妖族、巨獸,甚至是其他都市的異常者。其他都市的異常者憎恨她,卻也畏懼崇拜她。她有種恐怖的迷人,許多城市都將她視為神祇般崇拜。

因為她是這團混亂中,秩序的化身,知道自己的方向。而絕大部分的異常者是不知道的。

她簡明的律條可以陰奉陽違,只要不被特務抓到,子女可以徹底違反。比方說,在暗巷為了滿足本性,殘殺任何一個同胞。只要不被抓到。

這讓自相殘殺的情形大大降低,但是謀殺變得更精細、更有計畫性,也更符合聖后想要的情形。

沒有人是安全的。在這個險惡的都市,他們不能在安全裡沈溺,要隨時緊繃著,懷疑身邊的每一個人。

她嚴格的控制著人口的數量,不過多也不過少。死去多少子女,她就生下多少卵替補。但她不會,不會讓城市人口毫無節制的蔓延。因為比起瘋狂的殺戮,真正可以毀滅一個城市的,是無法阻止的飢荒。

她很聰明、很清醒,一種瘋狂的清醒和機智。

這就是聖后。

這個被子女擁戴、敬畏的女王,卻不相信任何子女。她讓子女們守護她的城市,但她華貴的宮殿卻不容他們踏進一步。

她只相信傀儡、死人。因為傀儡和死人沒有自己的意志,只能機械性的依照她的咒縛,盲目的效忠。
應她的要求,她的子女獵殺了不少外觀完美的屍體,成為她的僕人,為她運輸食物,守衛宮殿,照顧不斷產卵的女王。

當希維,這個吸血族的佼佼者、英勇的使節大膽的開啟通道,直抵女王王座時,聖后瞇細了眼睛,考慮過要不要讓他成為一灘絞肉。生命本身就是危險的,她感到一絲絲興奮。長年將自己關在宮殿之內,有些時候她會渴望、很渴望危險的滋味。

她停手,任由那個吸血族進入她的領域。希維通過通道之後,發現無數長槍抵著他,華美的宮殿充滿屍臭。

女王比他想像中還要嬌小,像個孩子似的,坐在雪白的王座上,一身簡單的黑衣。皮膚泛著淡淡的櫻花白,襯著著柔軟的黑髮。

這樣孩子似的女人,卻有張讓人看了停止呼吸的豔麗容顏。

她偏了頭,微微笑。漆黑的瞳孔沒有感情,卻讓希維有著劇烈疼痛的威勢。他以為只有神或魔的貴族才有這種劇烈的神威或魔威。

用打量食物的神情,女王開口,稚嫩的童音,「所為何來?被放逐的賤民?」

希維跪下,卻不是因為禮節。而是一種顫抖的、對死亡屈膝的恐懼。「陛下,我是吸血族的使節。」
竭盡所能的說明結盟將有的好處,這位尊貴的暗黑女王卻不太感興趣。

「你說的一切,我獨力即可達成,無須與任何族群分享。」女王漾出一絲微笑,「除非,你將『未來之書』繼世者的血液盡數帶來給我,或許我會考慮將恩惠賜予賤民。」

以為自己必定會犧牲的希維,喜怒無常的暗黑女王卻饒過他,毫無理由的將他安置在宮殿之中,讓他自由進出。甚至允許他感染其他異常者,成為希維忠心的僕從。

他不懂,但女王絕麗卻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只是盯著他看,也沒給他答案。

***

「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走在前面的蕙娘有幾分絕望。
「安啦,」麒麟低下頭,「誰敢打擾女王的僕人和食物?明蜂,你別光顧著發抖,露出茫然的神情啊!女王的食物都是迷惑來的,這樣才可以保持肉質甜美新鮮……」

麒麟不得不對死去的吸血魔感激不已。這個驕傲自大又狂妄的吸血族受過謹慎細心的情報收集訓練。他在這都市的仔細觀察,成了她最有力的武器。

「……萬一被發現怎麼辦?」明蜂趕緊垂下眼瞼,欲哭無淚。「蕙娘太漂亮了,跟路上那些爛骨頭差太多了!我們也一點都不像是魔族或妖族啊!萬一被發現……」

麒麟應該有什麼好辦法吧?他湧起微弱的希望。

她輕輕的移開視線,「被發現再說吧。」

明蜂瞪著她,表情呆滯的張大嘴。再說?被發現還有機會讓妳說?

因為他陷入嚴重沮喪和震驚,當頭顱滾到他腳邊時,他沒跳起來露出馬腳。

「把頭還給我!還給我!」沒有頭的孩子追著、罵著,他的玩伴嘻笑著把他的頭當球踢,那個沒頭的孩子氣了,抽出小刀刺入玩伴的心臟。

整個聖后之城,就像是個龐大的瘋人院。到處都是尖叫、哀鳴,蹲在角落談笑風生的青少年正在啃食活生生、尚在抽搐的魔族。這類的殘酷在大街小巷每分每秒的發生。

再繼續待在這個巨大的瘋人院,連我都要瘋了。明峰感到一陣陣的劇烈頭疼。

蕙娘不敢回頭,手裡還握著鍊著麒麟和明峰的鐵鍊。這是她認識麒麟以來,最糟糕的餿主意。她不該答應麒麟冒這種險……她雖然是殭尸,但和那些不死族--女王的僕人相差甚遠。再怎麼偽裝也不太相似。

更不要說這兩個絕頂美味的人類……

從進城以來,她已經快被貪婪飢餓的眼光給吞噬了。雖然她知道,這些貪婪是針對麒麟和明峰的,但這只讓她更緊張、憂心。

我不該聽麒麟的。

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緊繃起來。果然……還是被拆穿了。她悄悄的運勁,準備殺開一條生路,好讓麒麟和明峰可以順利逃走……

「妳是哪家的僕人啊,嘖嘖,真漂亮的緊。」一個嘻皮笑臉的青年說著,「打個商量,那兩個好吃的食物給我,我拿一車奴隸跟妳換好不好?別不理人嘛,不然也告訴我妳主人是誰,我好去跟他商量……」那個青年住了口,張大嘴看著蕙娘。

這個外觀極其美麗的不死族,額頭繪著奇特繁複的花紋,還帶著強烈警告的氣息。

那、那那……那是聖后印記。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打聖后食物的意思!」他嚇得跌倒在地,四肢並用的往後爬開,「我沒有要騙妳的食物!我我我……聖后原諒我!我不該觸碰高貴的女官!原諒我原諒我~」那青年似乎發了歇斯底里。

蕙娘深深看了他幾眼,僵硬的將頭轉回來,牽著麒麟和明峰繼續前行。

「我就說吧,」麒麟洋洋得意的一挺,「我人體彩繪的工夫可是一等一的好,硃砂本可驅邪,拿來代替聖后的氣息真是再好也不過了,看我的計畫是多麼完美啊……」

蕙娘和明峰都在心裡默默的說著,「閉嘴。」

靠著這個簡直是瞎搞的計謀,他們居然平安的抵達聖后宮殿。

他們居然平安的進入聖后宮殿。

這完全沒有道理。蕙娘發起愣來。守衛宮殿的不死族只略略看了看蕙娘的額頭,就轉頭讓他們進去,讓蕙娘摸不著頭緒。

該說是誤打誤撞,還是機緣巧合……麒麟膽大妄為的用了硃砂偽造蕙娘額頭的印記,的確混淆了感官明顯有問題的不死族。這些不死族擁有不自然的強壯和死亡氣息,是毫無畏懼不知憐憫的怪物、最勇猛的軍隊,只會盲目的效忠聖后。

或說,盲目的畏懼聖后。

但他們有個致命的缺點,就是笨。

他們會分辨異常者,會分辨魔族和妖族的入侵者,但他們從來沒遇過人類。在他們少得可憐的感知和記憶中,這兩個鮮嫩可口的食物,應該是兩腳直立的「野獸」。

而蕙娘天生帶著的殭尸氣息雖然令人困惑,但她額頭那令人刺痛、不舒服的感覺,解釋了不死族的困惑,她應該是聖后親手描繪,在身邊服侍的女官,和他們這些用烙印大量製造的不死族不同。

等他們抵達希維生前的房間,不約而同的鬆口氣,麒麟將下巴一抬,「我的計畫是完美無缺的。」

就像蕙娘習慣隨身攜帶著調味料,身為禁咒師的麒麟隨身帶著硃砂也不是什麼不尋常的事情。但她沒想到這習慣成就了這樁魔界最偉大的偽造文書。她不是不自豪的。

滿身大汗的明峰和蕙娘趴在床上或桌上,完全不想理她。

「……這只是該死的運氣!妳懂不懂?運氣!這才不是妳的狗屁計畫有個鬼完美……我們可能透支了未來十年的運氣!」

恢復過來的明峰怒吼,「媽啊,我們居然活著,還活著?天哪~」

「你懂什麼啊,」麒麟輕蔑的撇撇嘴,「『運氣』也是才能之一欸!再周詳的計畫缺乏了『運氣』,只有通向失敗一途!」她自我激賞的摩挲下巴,「我真是天才,可以把『運氣』納入計畫中成就完美的一環……」

「妳……」明峰氣得噎住,明知道她強詞奪理胡說八道,但卻找不出話來反駁。過度激動的結果,是他脆弱的鼻黏膜又崩潰了。

「你幹嘛又流鼻血?」麒麟好奇的戳戳他,「你青春期這麼慢才發作?」
「蕙娘!」明峰摀著鼻子,「妳看她啦!嗚……」

蕙娘只能幫他止血,卻想不出什麼話好安慰他。「……主子,然後呢?」

對,他們潛入宮殿,也找到安全的地方潛伏(目前看起來),並且騙過大部分的守衛。

然後呢?她光走進宮殿就後頸刺痛。殭尸的本能告訴她,這裡危險,非常非常危險。這個宮殿的主人擁有不遜於魔王的魔威。

要怎樣走到她面前,不驚動她的遁入通道?

「執行A計畫,開始等。」麒麟舒服的往床上一躺,掏出酒瓶,「鳥魔王應該知道我們要來這裡了,他會派軍隊來『處理』這個都市。」
「……妳怎麼知道?」蕙娘訝異了。她跟從麒麟已久,知道卜算不是她的專長。
「猜的。」
「……」蕙娘和明峰一起瞪著她,大腦一片空白
「……如果魔王沒有派軍隊來呢?如果魔王派軍隊來我們被抓起來呢?如果……」明峰有點語無倫次。
「如果A計畫失敗,就執行B計畫啊。」麒麟胸有成竹的說。
「我可不可以問B計畫是什麼?」
「B計畫……」麒麟灌了幾口酒,「對啊,B計畫是什麼呢?我現在開始想吧。」

一陣長長的沈默。

「蕙娘,妳有沒有筆?」明峰的聲音絕望而冷靜,「我想現在開始寫遺書應該還來得及。」
「……」

該死的麒麟,天殺的麒麟種!

當魔王用最快的速度集結大軍,使用準備已久的軍艦渡河,在高聳山壁找到並且切斷蛛絲暗橋時,他們同時也找到麒麟留下來的記號。

這隻天殺的、不知道畏懼為何物,把他耍得團團轉的麒麟種!

他試著冷靜下來,不禁有些困惑。跟她說話向來小心,沒有透露過半點訊息。應該說,全魔界沒有人知道他暗暗計畫著突襲聖后之城。

整個計畫都是分段而零碎的切割,交給屬下去執行。甚至他還製造出一些假象,表達他對北方握有較龐大軍隊的異常者領主有較為強烈的敵意。

他還率軍親自平定邊陲不是嗎?雖然魔界貴族的勾結讓他有些意外,但也在掌控之中。

只是巧合?只是極端的巧合?他強烈的懷疑這種想法。他嚴重懷疑麒麟根本就知道(不管她是怎麼知道)他暗地裡的計畫,所以才大膽的投身到聖后之城。

是的,他對這個比起其他囂張跋扈、滿心殺戮的異常王者來說,顯得特別小心謹慎,特立獨行的聖后,有著非斬除不可的決心。

異常者沒有秩序,沒有社會規範,只有混亂和瘋狂。這讓他們危險卻不足為患。懼怕大河的咒力讓他們無法駕船渡河,而建造橋樑需要時間。一個反秩序的混亂團體會自我攻伐自我消滅。

但聖后卻建立起秩序,獨自生下一整個城市。

他和他的父親致力於將魔界統一在相同的旗幟下,成果雖說不上完美,卻也有初成。平定內憂,他才有餘力去解決外患。

而聖后就是那個足以傾覆的腫瘤。攻破聖后之城,消滅了聖后,秩序就會徹底崩潰,他可以各個擊破混亂的異常者,說不定不完全需要動用武力。

但這很危險,非常危險。所以他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皇儲,在他若戰死的時候可以扛下身後的重擔,並且避免貴族在他死後蠢蠢欲動。只要安排完皇儲的事情,他就準備出其不意的出軍解決這一切。

可恨的麒麟種!

他強忍住憤怒,不然可能會讓沿岸山壁一起崩塌潰裂。

「等我剷平了聖后之城,」他喃喃的咒罵,「我一定要把妳綁在馬後,一路拖回首都!」

李嘉垂下眼瞼,省得讓魔王發現他的笑意。
賤民帶了什麼回來?聖后的意識邊緣被觸動,她正在產卵,默默的忍受陣痛,但不妨礙她對宮殿的掌控。

她的意識穿過千牆萬壁,想搞清楚希維帶了什麼回來……但另一個更不舒服、更嚴厲的惡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聖魔的魔王。

她想咒罵、憤怒、撕碎……但更強烈的是……她想立刻逃走的恐懼。她被前任魔王幾乎殺死,碎裂成一灘爛肉,花了非常長久的時間才痊癒。

她憎恨,但也極度畏懼魔王。

太快了。他應該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北方邊陲不是嗎?她還沒有準備好……她產下的卵不夠多,不足以抗拒魔王的大軍。

我明明這樣潛沈,這樣的隱遁,只在精神上掌控異常者。時機還沒有到……她用無比的耐心等著。她站起來,任由腿間的巨卵滑落。

「阻止他們。」她輕輕的、無聲的說,「殺死所有看得到的敵人。」

她無聲之聲傳入每個子女的耳中,讓他們僅存的一點秩序崩潰殆盡,成為嗜血不畏死的野獸。

用全部的精神指揮著她的百萬子女,傾巢而出的面對激烈無比的大戰。

透過遙遠的記號,麒麟看到血肉模糊的戰場。當然也聽到魔王之前的憤怒。

「我若讓你抓回去,我的名字倒過來寫。」她喃喃著,有些遺憾的晃晃所剩不多的蜜酒,「應該多帶一些,只是我帶不動。」

她伸了伸懶腰,「走吧。」
正在寫遺書的明峰抬頭,「……現在就要去送死?不能晚一點嗎?」

對我有信心一點好不好?麒麟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魔王已經帶大軍來囉……不趁現在混水摸魚,要等什麼時候啊?」

麒麟昂首走了出去,後面跟著兩個頹喪的弟子和式神。

整個宮殿空空盪盪的。背水一戰的聖后派出所有可用的兵力,包括她的所有僕人。

專注在遙遠戰場、精神緊繃的聖后,驚覺這三個「賤民」接近的時候,麒麟等人已經來到她的王座之前。

一疏神,戰線崩潰了一角,她美麗的臉孔扭曲起來。殺了這三個賤民……

「聖后,我不是來跟妳打架。」麒麟攤開手掌,表示她沒帶武器,「妳和聖魔都有權在這片土地生存下去,你們只是還沒找到共存的方法。」

她緊張的臉孔略微放鬆,露出一絲疑惑。殺他們很容易……他們力量微小、生命脆弱。但生存這麼久的智慧告訴她,螻蟻亦有微智可師。

「但是現在妳和魔王打什麼呢?」麒麟甜甜的誘哄,「魔王是個阿呆,只知道用武力征服,但聖后可是擁有生育宇宙的完美秩序創造者。男人哪……唉。」麒麟揮了揮手,表示不值得一顧,「跟那種只能提供精子的低等生物有什麼好計較?城市隨時都可重建,孩子什麼時候都能生,到底還是聖后的命最尊貴重要,您說是嗎?」

……她的意思是,放棄城市、子女,離開這裡?讓殺戮本能主宰的聖后漸漸冷靜下來,仔細思考著。
我還活著,就還會有城市、子女。我若死了,什麼都不會有。

她的本能驅使她攻擊到最後一刻,但累積的黑暗智慧告訴她,這只會通向死亡的虛無。

傲然的,她從王座上站起來,俯瞰著三個賤民。特別記住那個額上有著角的奇特少女。等她成就一切,或許會把這少女抓來當寵物,饒她不死。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全神貫注於戰線時,中了麒麟奇特的言靈之術。麒麟聳聳肩,連統御魔界的至尊魔王都耍得動,她沒理由耍不動聖后。

原本頑抗、組織嚴明的異常者大軍,突然崩潰混亂,讓魔王的軍隊不費吹灰之力的剷除,但魔王的心裡反而驚懼起來。

異常者會戰鬥到死的那一刻為止。只要誘發了殺戮的本能,他們不知畏懼、也不會後退。身為聖后意志、觸角的異常者為何茫然恐慌?

攻入聖后宮殿,早已人去樓空。通往人間的狹窄通道發出黯淡的光,貼著一封信當作封閉的護符。
展開信一看……

「嗨!雜毛鳥魔王。等曉媚生了小孩,我們會來吃紅蛋。記得準備好『地海』的
第七部啊。你都有老婆了,不要太想我。這樣的我真是罪孽啊……
不過我提醒你……王后還是隨軍比較好。」

王后隨軍比較好?他臉孔刷的慘白。這該死的麒麟種是不是知道什麼?讓皇儲逃脫,沒抓到聖后……他真的不能忍受任何壞消息了。

「天殺的麒麟!」一面撤軍,一面氣急敗壞的大叫,「妳就不要落在我手裡!」

麒麟伸了伸舌頭。魔王大概以為首都叛變,然後氣急敗壞的跑回去。每個人都有一個弱點麼……
在狹窄而紊亂的通道光流中,她抓著明峰和蕙娘飛行。

蕙娘八百年的修行發揮了作用,讓她雖然有些暈車,但還可以忍受。只有明峰倒楣了……他覺得自己像是被綁在雲霄飛車裡頭連續坐了八個小時。

沒想到……麒麟的餿主意沒害死他們,但他卻被這漫長而痛苦的返鄉之路殺死了。

「……我希望可以火葬,葬禮簡單就好……」他神智不清的喃喃著。
「不要那麼沒用好不好?」麒麟不耐煩了,「就到了啊。」

等他們落地,明峰大大的喘了口氣。他已經把所有可以吐的東西都吐完了,感到一陣陣空虛。但人間的氣息讓他昏暈的思緒漸漸清明起來。

「……這是吸血族開的通道。」
「對。」

等等。在魔界那端開在聖后的王座之前……那在人間這一端呢?總不可能開在梵諦岡大教堂吧?
他張大嘴,環顧四周,和同樣呆滯的吸血族諸位祕法師面面相覷。

「……甄麒麟!」他抱著頭,跟在麒麟背後亂竄,身後是無數雷光暗火法術和機關槍子彈在追逐。
「啊就……」麒麟一面逃亡,一面乾笑著,「啊就一時沒有想到……人有錯蹄馬有亂手……」
「現在是說相聲的時候嗎?!」明峰發出絕望的尖叫,「救命啊~」
第十章  最愛的人和最重要的人

主人,主人!你為什麼不帶我走,為什麼不呼喚我?我成了你的累贅,被你討厭?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一直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哭著從夢中醒來,晶瑩的眼淚不斷的從大眼睛滾下來。她已經習慣人身,但還是不太會變化蛇髮。驚懼的在黑暗中啜泣,壓抑著哭聲。

明熠迷迷糊糊的醒過來,看到英俊閃亮的淚水,一整個清醒。

「英俊?英俊!不要哭呀,我在這裡,一直都在這裡呀……」他溫柔的哄著,讓英俊趴在他胸口痛哭。

這麼久了,英俊還是會因為惡夢驚醒,然後不斷啜泣。

唉……他還是無法代替表哥的位置嗎?

一年前,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裡,全身又是血又是泥的英俊來找他。從來沒有看過她這麼狼狽、這麼可憐、這麼的脆弱。

化身為少女的她,赤著腳,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她家。她受了很大的驚嚇,壓抑著啜泣的聲音嬌弱而破碎,「主、主人有沒有在這裡?他、他有沒有跟你連絡?」

然後倒下來,發了好幾天的高燒。

她全身佈滿了數不清的傷痕,像是被許多尖銳的爪子抓過,有些地方還見骨。不能將她送醫院……哪個醫院會醫妖怪啊?含著眼淚的明熠只能拿出冰箱的艾草水,用稀薄的一點記憶和知識救她。

不知道是艾草水的神效,還是明熠心疼的眼淚,英俊外表的傷痕漸漸痊癒,但內心的傷痕卻痊癒不了。
他的表哥就像是人間蒸發,完全連絡不到了。

英俊沒有提發生什麼事情,他也沒有問。這個嬌弱的妖怪少女就住在他的居處,因為她夜夜惡夢,所以明熠跟她一起睡。

「……我會嚇到你。」她茫然好一會兒,「不小心露出原形的話……」
「才不會。」明熠沈默了一會兒,含羞的說,「如果妳認為我是要占妳便宜,我、我……」
「你不會的。」她悽苦的笑出來。
「……我會欸。」明熠小小聲的說,

「因為我、我真的想要跟妳結婚。妳就算露出原形也沒關係……如果生出來的寶寶是顆蛋,我會幫妳孵。」

英俊張大可愛的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兒。含著淚光,她抱住明熠,

「你是我最愛的人,真的。」她哭著,雖然帶著微笑,「但是……對不起,卻不是我最重要的人。」

說不心痛是騙人的……但他撇開這種心痛,溫柔的照顧英俊。

說不定有一天,他的比重會比較重,日子慢慢過去,說不定,他會變成英俊最重要的人。

但是隨著時光過去,他悲傷的發現,英俊還是作著惡夢,還是會哭。而且絕對不在他面前露出原形。

望著她清澈無辜如小鹿的眼睛,明熠知道,她從來沒有說謊。她愛我,非常非常愛我。但對她最重要的,還是她發誓要跟隨一生的表哥。

但和她一起生活還是很幸福的。她溫柔體貼,充滿一種羞怯的風韻。她將家裡整理得井井有條,煮出可口的餐點,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讓他心醉。

一年了呢。這樣朝夕相處一年了,他還是跟當初見到她時有著相同的悸動。

「我們結婚好不好?」互相依偎的時候,明熠低語,害羞的掏出一枚戒指,「萬一有了小朋友,也比較好報戶口。」

話說完他真想打自己一頓。媽的,真有夠拙的求婚啦!

英俊卻只是張大眼睛,嘴巴成了一個可愛的O型。她點了點頭,卻又搖搖頭。

「若、若是主人回來,我就得回去跟從他。」她小小聲的說,「這對你不公平。」

「是很不公平啊!」明熠吼了起來,看到英俊被嚇到,他勉強壓低聲音,

「但是……我還是想跟妳結婚。我想清楚了,」他反覆思考了一年,終於決定了,

「表哥是妳的老闆,妳是他的貼身秘書,這沒辦法嘛,因為妳很有職業道德。但我喜歡妳啊,我很喜歡很喜歡妳啊!妳不能陪我在我身邊我會難過……但為了工作分隔兩地的夫妻又不是沒有……」

真的。他真的考慮很久很久。和妖怪的壽命比起來,人類跟螞蟻沒兩樣。和英俊結婚,她將來一定會守寡。想到她一個人要孤寂很久很久,他就覺得好痛苦。

但是沒辦法啦,就是喜歡,就是愛啊。他就愛這個有著無辜眼神的妖怪少女,一點辦法也沒有啊。

「當妳最愛的人,我就滿足了。」

英俊的眼神茫然很久,默默收下那枚戒指。其實她心裡起了一點點動搖。

或許這樣也好?或許主人回來,她也不會離開明熠?當一個人間的小妻子,平凡的渡過每個晨昏,這不也是很好的生活?

這樣的幸福雖然平凡,卻是她最想要的。

但是,當主人久違的呼喚響起,她無視婚禮的進行,在紅毯的中間停住腳步。

「……主人在叫我。」她的一切決心、渴望,通通拋諸腦後,她準備變身,立刻飛到主人身邊。
「我現在不能讓妳走!」明熠吼著,將她拉過紅毯,在驚愕賓客的目光下,硬拉著她的手蓋章在結婚證書上,狠狠地吻了她一下。
「現在,妳可以去上班了。」明熠勇敢的笑笑,眼眶有些發熱。「我永遠會等妳回家。」

化作一陣狂風,她匆匆擁抱了她最愛的人,轉身飛向天際,應最重要的人的呼喚。

「英俊,快來!」就在他們被吸血族包圍的瞬間,明峰下意識的大喊,完全忘記他失去召喚英俊的能力。
過了一會兒,什麼都沒有。

天哪,他忘記他失去呼喚英俊的能力了!天要亡我嗎……?看著越來越圍攏、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憤怒的吸血族,他困難的咽了一口口水。

「呱!主人!」一頭獰惡、兇猛而龐大的九頭鳥從天而降,用蛇頸將明峰捲上寬闊的背,無視底下吸血族的怒罵、法術和子彈,氣勢萬均的騰空而起。

麒麟笑咪咪的抓著她的右爪,蕙娘抓著她的左爪。

「英俊!我好想念妳啊!」明峰抱著她哭了起來。

主人,並沒有拋棄她。她也含著晶瑩的淚水。「對不起,我來晚了。剛剛我在嫁人……」

明峰眼淚停住,「……什麼?」

「我剛嫁給明熠了。」

明峰深深的吸一口氣,幾乎張口噴出怒火,「他這小王八蛋,居然趁我不在拐走我心愛的小鳥兒!我宰了他!」

麒麟嘆了口氣,把僅存的蜜酒灌進嘴裡。

(第四部完)
禁咒師第五部

楔子  人間的李子酒

「所以,妳剛行完婚禮就跑來?」麒麟懶懶的問,瞇著眼睛正在喝李子酒。這是旅行之前不久蕙娘親手釀的,經過了一年的光陰,讓酒變得溫柔醇厚。「做什麼那麼著急呢?我們會有辦法的……倒是妳的洞房花燭夜怎麼辦?就這麼浪費了?」

人間的李子酒比起蜜酒,顯得淺薄、無味,完全沒有那種驚人的美妙和芳香。但這是人間的李子、人間的水釀成的,含有人間喧鬧粗陋的雜質,像是飲盡平凡的滋味。


新婚不久,恢復九頭鳥原身的妖怪少女,羞赧的用雙翅翅尖互碰,從頭(九個腦袋……)到腳都羞紅了,「那、那個洞房花燭夜……在我、我剛去明熠那兒就……就已經……」

麒麟點點頭,繼續喝她的酒。她有意無意的瞥了瞥英俊的肚子。她跟產卵的妖族不太熟,所以無法推斷是不是「先有後婚」。

但是,因為長途疲勞的旅行而嚴重呆滯的明峰卻瞬間清醒。「……什麼?那該死的傢伙對妳……」他跳起來破口大罵,「這個人面獸心的禽獸!無恥的敗類、變態,色狼!居然敢玷污我心愛的小鳥兒!我宰了他~」

……人家兩情相悅,你這麼激動做啥?還有,姑獲鳥成長到有性別了,體型比起以前大了一倍不止,足足有一人高了,蛇頸粗得跟蟒蛇一樣。更不要說她應召喚變化的巨大飛行形態……起碼有輛十輪卡車那麼大。

這樣威猛、獰惡、龐大的「小鳥兒」……坦白講,不多見了。

她這小徒父愛真的太充沛。

蕙娘和英俊試著安撫怒氣幾乎掀了屋頂的明峰,但是讓他怒髮衝冠的「禽獸」,不知道靠了什麼魔力(或許是愛的召喚),居然摸到他們隱蔽的居所,顫巍巍的站在院子裡喊,「英俊?英俊!妳在屋子裡嗎?我好想妳……」

轟的一聲,明峰像是爆炸一樣衝向門口。若不是他的傷口癒合得太好,他可能會把所有的狂信者通通放出來,秒殺他的禽獸表弟。

這個時候的他,只來得及抄起門外的竹掃把,像是被烈焰燃燒的大怒神,舉起兵器要終結這個險惡的「禽獸」。

蕙娘和英俊尖叫著試圖阻止他,但還是讓明熠挨了幾記竹帚。明熠一面抱頭鼠竄,一面叫著,「我是英俊的丈夫!我擁有同居義務的權力!英俊雖然是表哥的式神,但也是我心愛的妻子呀!根據勞基法規定,你讓她超時工作了!我要求週休兩日……」

「休你的大頭!好讓你繼續蹂躪我柔弱的小鳥兒?!」明峰掄起竹帚窮追猛打,
「你這禽獸騙子壞蛋!我宰了你~」

麒麟抱著釀李子酒的酒甕,支著頤,欣賞這場熱鬧的愛情倫理動作劇。

一切似乎沒有什麼不同,和過往的日子完全一樣。

但她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這種和平才是最不正常的。他們回到人間,東方天界的屬地。她不是沒想過,或者去他方天界屬地躲個一陣子比較好……但她懶。她還是喜歡這裡,說不定是列姑射島固有的遠古鄉愁所致。

但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他們已經回來四天,靜悄悄的,什麼都沒發生。

沒有預料中的天兵天將,沒有大軍包圍,沒有人拿拘捕令或手鐐腳銬來,什麼都沒有。

這讓她覺得迷惑,很迷惑。

「老胡。」她喚了鬼車。

只有無盡的沉默回應她。

這更奇怪了。她試了試自己的靈力。沒錯,她衰退很多,說不定比當初死而復生的衰退還嚴重。但這是慈獸化的後遺症,也並沒有衰退到喚不來鬼車。

「唉呀,一年而已。」她抱著酒甕很遺憾,「我是不是錯過什麼好戲?」

當然啦,在庭院打得熱鬧滾滾的倫理愛情動作劇也是很精彩啦……但只要英俊還是嫁人狀態,這戲碼應該會常常在她的家裡演出,說不定會看到膩。

「我八百年沒騎過機車了,」麒麟喝完了酒,發著牢騷,「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怎麼騎啊……」

事實上,她除了發動的時候誤轉油門,把車庫的門很乾脆的撞破以外,一路上倒還是平安的。只是高速公路多了一則都市傳奇,據說有個穿著細肩帶小可愛和短褲的妙齡少女,騎著五十CC的小綿羊,在高速公路創下時速三百三十公里的紀錄。

這和辛亥隧道的尬車阿婆腳踏車的靈異故事,相同的在交警之間津津樂道著。
第一章 女人們的八卦

經過咖啡廳,大門深鎖。麒麟的眼中露出困惑,繞了幾圈,確定沒人,她默默的將機車騎走。


騎到都城那錯綜複雜的巷弄,她將五十CC小綿羊停下來。然後就……就爆炸了。

糟糕,不太妙。這是明峰買菜專用的摩托車,他還很蠢的取了個「疾風號」的名字,寶貝得不得了,三不五時就洗車上蠟。騎炸了他的車,回去不太好交代吧……?


思考了一秒鐘,她很乾脆的決定不去理他。回去再買一台新的呼嚨過去好了,車還不都一樣。

她靈便的跳起來,優美的後空翻三圈,落地時,她給自己十分。但是這個爆掉的機車怎麼辦呢……巨大的聲響和火光雖然在她的安定咒之下沒有造成災情,但是聲音和火光是遮不住的,左右公寓出現了兒童哭嚎的聲音,附近的店家都抓著滅火器跑出來了……

考慮了一秒鐘,她決定裝死。所以,她一面說著,「哎呀,嚇死人,怎麼會這樣……」一面往破舊公寓走進去。

還沒按電鈴,舒祈疲憊又無奈的臉孔已經出現在門後,「……妳知道附近鄰居已經打算聯名把我趕出這個社區了嗎?」

「如果他們這麼過分……」麒麟向來很有義氣的,「我就叫女鬼軍團鬧他們個六畜不安、雞飛狗跳!」

舒祈深深的看了她幾眼,鬆了手,讓她進門。

不用費口舌就可以突破門禁……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情。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麒麟卻有點怕了「呃……」

她清了清嗓子,「舒祈,有些事情我想問問……」

啪的一聲,舒祈扔過來一本宛如電話簿、龍飛鳳舞直逼火星文字的原稿,「自己隨便找台電腦吧。」

麒麟頹喪的垂下了頭。天哪,她都去魔界轉一圈了,怎麼舒祈的規矩還是不改?「……我叫蕙娘來打。」

「老規矩,」舒祈專注的盯著螢幕,手底忙個不停,「我只回答蕙娘的問題,妳要她問的,我一個字也不會說。」

望著這本火星文電話簿,麒麟覺得自己瞬間枯萎,連慈獸化都沒這麼大的傷害。「誰打不都一樣?!」

她叫了起來,「為什麼……」

「妳不打也可以啊。」聽舒祈這麼講,麒麟湧起一絲希望,「得慕,送客了。」

……這死女人。含著眼淚,強忍住不耐煩,麒麟垂頭喪氣的分辨火星文字,試圖翻譯成正常的繁體中文。「什麼時代了,都快征服太陽系,還用手寫稿……」她喃喃的發著牢騷。

手寫稿也就算了,字體這麼窮困潦倒,張牙舞爪!

若說大聖爺的血統在她身上完全體現了惹禍專精、天不怕地不怕、絕對暴力傾向等等的強大因子,「完全閒不下來」更是遺傳得點滴不漏。

你要她翻江倒海,鬧個天翻地覆,這很簡單。但除了吃飯喝酒看漫畫可以安靜坐著,她連看個動畫電影都手舞足蹈,很誇張的哈哈大笑捶椅捶桌。讓她乖乖坐著好幾個小時不動打字?殺了她比較快。

「打字明明是脊椎管得比較多,大腦一點都用不上。」打了十頁,她深深哀傷起來,「為什麼每次我要問妳問題,妳都來這招?」

「這樣妳才不會天天跑來問東問西啊,長角的小姐。」舒祈淡淡的回答。

摸了摸自己很萌的角兒,坐立不安的麒麟嘆了口很長很長的氣,悶著頭繼續打字。「妳明明是裡世界的居民……都城的管理者。妳若願意的話,紅十字會馬上會捧大把的預算讓妳過得錦衣玉食,住到皇宮去都有可能!幹嘛把自己住到垃圾堆,弄得像個拿蔥的大嬸,賺這點蠅頭小利……」

「那是你們的以為。」舒祈眉眼不動,氣定神閒的排版。「什麼裡世界、什麼管理者,是你們自己硬栽上來的,我只是個普通人,倒楣的被都城看上而已。我可從來沒有過問這些非現實的事情,是你們硬要跑來跟我講,要我幫忙……」她聳聳肩,「我這拿蔥的大嬸能幫你們什麼忙?我不懂。」

……最好是拿蔥的大嬸啦!若路邊隨便一個拿蔥的大嬸都可以用電腦收納鬼魂、自己擁有雷獸發電廠和數量龐大到難以計算的軍隊……那人間早就是三界之主,輪不到天界惹亂了啦。

瞪了她一眼,麒麟繼續打字,有意無意的問,「怎麼幻影咖啡廳關著大門?狐影去哪了?這不尋常……」

「我怎麼會曉得?」舒祈卻彎了彎嘴角,露出若有似無的微笑,「詳情我這凡人怎麼會知道?但我聽說了一點風聲和八卦。」

麒麟停下手,微微張著嘴。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該死的女人一定什麼都曉得!

「我聽說……東方天界徹底封天了。」舒祈神情自若,「因為南天門整個垮了,九重天坍方了三重天,死傷慘重。狐影似乎被禮聘去修復垮得七零八落的天界……」

「妳說什麼?!」麒麟失聲叫了出來。

……這叫做「一點風聲和八卦」?妳明明什麼都知道!

舒祈睇了她一眼,「這可不是偶然,而是絕對的必然。喂,別裝死。嘴動手也要動啊!打字不是脊椎管得比較多?」

「……」

舒祈說,在他們啟程去魔界不久,南天門有妖獸阻攔原本要毀滅中部城市的天界大軍。

這隻妖獸引起了絕大的混亂,天界大軍死傷慘重。最後連王母都御駕親征,卻因為西方死亡天使(已卸任)的干涉,強行在王母之前救走了殆死的犯上妖獸。

這場混戰從天上打到人間,更因為王母劇烈的神威,使得天界與人間的接壤產生了巨大的裂痕,而引起不可彌補的災難。

「以前的裂痕呢,頂多在人間發作而已。」舒祈淡淡的說,「海嘯啦、洪水啦、大地震啦,種種天災人禍。但這次卻只引起人間微小的變異,反而東方天界塌個一塌糊塗。不說被打爛的南天門,聽說九重天裡頭,一傢伙塌了三重天啦。天界已經很久沒有天災了──正確來說,這是人禍──死傷可就嚇人囉。

」她語氣淡然,卻掩不住幸災樂禍的氣味。

麒麟微微張著嘴,呆了半晌。「……妖獸?」她人面廣大,消息不算不靈通。但她可不認識這樣威力強大的妖族。天界號稱「天毀地滅亦不壞,完全保固九九九」的南天門欸!誰可以獨力打爛哪?!

「上邪君嗎……?」若是他就有幾分可能。為了甜點師傅,狐影匆匆關店門去為夥計辯護也不是什麼不合情理的事情。但上邪雖然暴躁蠻橫,卻也頗識時務,為什麼要這樣……?

「若是上邪,那倒好辦。雖然他是辦得到的……但他好奉承,跟東方天界淵源也深,倒不至於如此……不是他。」舒祈瞥了她一眼,「妳的手停下來了。」

麒麟狼狽的裝忙,?哩啪啦的打個不停,其實完全不知道在打啥,「那會是誰?若不是笨蛋明峰跟我去了魔界,我會以為他爆炸了。到底是……?」

舒祈沉吟了一會兒,「怎麼說好……這麼說吧,二十餘年前,預言中『毀世魔王』的降生時刻,同時有兩個孩子出生了。我說的『同時』,就是分秒不差,真正的『同時』。根據八字這種奧妙的統計學,他們的命運也頗為雷同。同樣一生皆有奇遇,同樣與異族女性有著牽扯不盡的緣份。但即使同時出生的兩個孩子,還是有分歧和差異,絕不可能有相同的命運。」

「當中一個是我的小徒。」哇……這才是真正的八卦嘛!水果日報的那串狗屁算啥?
「另一個,也是某個異族的小徒。」舒祈悠閒的喝了口茶,「妳知道大妖殷曼嗎?」
「……李君心!」麒麟跳了起來,「我聽狐影說過!我早就想見見他們,但是時候總是不湊巧。我剛在都城收了明峰當徒弟,卻聽說他們雙雙歸隱,不知所蹤。等有他們消息的時候,我又出發去工作……從秦皇陵回來,明明就在附近的城市,卻總是遇不上……」

「你們大概是永遠遇不上了。」舒祈抿了抿嘴,「這就是緣份。你們是兩道平行線,走著各自的軌跡,知道彼此,卻無法交會……欸,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打啥?妳錯了一個字,就得再幫我打上一本。妳若想在我這兒住下來,我倒是挺樂意的。」

麒麟狼狽的將亂七八糟的部分刪除重打。開玩笑,長痛不如短痛,舒祈家連米酒都沒有,她又最厭酒氣。住在這裡?殺了我吧。

看她勤奮工作,舒祈笑了出來。她私心還頗喜歡麒麟,這個不太像人的人類,和自己有種類似的氣息。

不過,她不會說出來。

「總之,東方天界垮成這樣,王母難辭其咎。但妳也知道王母個性……何況天帝病體沉重,天帝的不肖子又關在南獄發瘋,現下是王母攝政了。她倒是鐵腕,一口氣關閉了所有通道,連各大都城的主要通道全關上,對人間辦事處通通撤回,不願歸天的神族一概革去仙籍。還有更厲害的,」

舒祈笑出聲音,「她連他方天界的通道都關了。理由是,他方天界居心叵測,干預她處理人間屬地。」

「……她有神經病啊?」麒麟終於罵出口,「我以為只有她兒子瘋了。」

舒祈聳了聳肩,「反正她鎖國了,而且鎖得非常徹底。我猜,她不單是為了接壤崩塌鎖國,還為了阻止凡人進入天界。」

「……怕天帝真的立我的不肖徒兒為皇儲?」麒麟確定王母有精神疾病,沒想到這種毛病可以逆遺傳,從兒子傳給老媽。

「這是主要原因之一。」舒祈嘆了口氣,她承擔了另一個倒楣的主要原因。「所以妳該慶幸。因為王母發了歇斯底里,所以你們可以平安度日。更因為王母示範了神威弄垮天界,所以魔界至尊不會親身來追捕,冥界也一鎖了事。畢竟魔界首都坍塌或者是大河改道,冥界的圍牆倒下,人魂跑個精光,都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對吧?」

「……嘖。」麒麟很不滿意。
「沒趕上這場熱鬧很遺憾?」舒祈無奈的笑,「我倒是很高興妳沒趕上這場熱鬧。妳若趕上這場熱鬧,恐怕不是塌了南天門而已。妳啊,喜愛危險的個性不改改,將來還不知道要闖多大的禍……居然從我這兒偷渡一個人類過去魔界!」
「半海妖。」麒麟糾正她。
「海妖血統比較濃重的人類。」舒祈瞪了她一眼,「妳知不知道魔王打了滿篇髒話的信來罵我?」
「我猜妳也寫信給曉媚,順便轉寄了魔王的來信。」麒麟不干示弱的回敬回去。

看舒祈默不作聲,麒麟沒好氣。啊勒,我隨便猜猜,還真的欸……她為魔王默哀五秒鐘。

「沒趕上這場熱鬧我是很遺憾,但妳知道,我不會主動去找危險。」麒麟攤手,「我懶。」
「是啊,只是大門開開,歡迎危險走進來。」舒祈對她搖搖頭,「麒麟,妳是個人類。妳若認同這身分,就不要跟裡世界牽扯太深。」

……這種話,從都城管理者的口中說出來,怎麼聽都沒有說服力。

「我說過,我只是倒楣被選上。」舒祈泰然自若的排版,「神仙啦、妖啦魔啦,這些跟我沒關係,其實我也不太關心。我真正關心的是我的生計,我僅有的幾個朋友,而這些是現實、人間,真正的存在。我並不是自己喜歡,才跟這些超現實扯上關係。要我關心天帝的病情,我還比較願意關心樓下便利商店老闆娘的手傷好了沒有。我並不喜歡這些雜務,坦白說。」

「這是『嘴裡說不要,身體倒是挺誠實』的嗎?我看妳管得頗深入。」

舒祈倒沒有生氣,她只是淡淡的,「我從不管門外的事情。」

……但只要走進妳家門,妳不都管到底?

「好吧,沒趕上熱鬧就算了。」麒麟心不甘情不願的,「那狐影選擇回天囉?我還以為他死都不會回去呢。」

「這個嘛……」舒祈湧起神祕的微笑,「這是最後一個八卦。妳想聽到這個八卦,就把手裡的電話簿打完。」

「……妳也知道這是電話簿啊!!」麒麟怒吼了起來。

終於在酒蟲啃噬下,麒麟火力全開的將整本打完。舒祈檢視她打過的文件,「開頭就有錯字……」

麒麟跳了起來,忍痛將魔界至尊的羽毛塞給她。

「好吧,看在這份大禮的份上,」舒祈大方的原諒她,「就這樣吧。得慕,送客了。」

……不是這樣吧?妳還有一個八卦沒有說啊!

(或許在外人眼中,麒麟和舒祈是奇女子,擁有深不可測的實力。但是說到底,她們也是女人,女人就愛八卦,什麼種族的女人都一樣)

「喂!妳這樣打發我?狐影的八卦勒?!」
「哦?哦哦哦,對,狐影。」舒祈有點遺憾,本來要騙這隻長角的麒麟幫她再打一本的,哪知道她現在想了起來。「詳情我也不清楚啦,但是我聽說……」

最好妳不清楚!老來這一套……

「本來狐影死都不回天界,但王母跟他交換了一個條件。只要他回天幫忙修復坍方的三重天,就保人間三十年平安。」

三十年?麒麟露出迷惑的眼神。嘖,不過去了魔界一年,她居然漏掉本世紀最大的熱鬧和八卦!「為什麼是三十年?」

「我怎麼會知道。」舒祈推了個乾淨,「不過天帝好像就只能活這麼長了。還是西方天界的上帝為了彌補死亡天使的過失,送了聖水讓天帝延壽十年。」

……最好妳什麼都不知道啦。妳嘴裡說不知道,八卦倒是挺多的……

「為什麼我被魔王拐去一年多呢?」麒麟很遺憾,「美酒和漫畫真是害人不淺啊。」

舒祈瞪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總之,好好把握這三十年的好光陰。」舒祈淡淡的,「到時候我都不知道老成什麼樣子,也不知道卸任了沒……我知道妳沒差,但妳多少替妳小徒打算一下後路。三十年後,他的年紀說老不老,說小不小,王母準備夠了,真要斬草除根,誰又有辦法?」

「哪有什麼好打算的?」麒麟伸伸懶腰,「船到橋頭自然直。」她轉頭四望,發現舒祈家有些不同。

奇怪,怎麼退化成原子彈廢墟?還看得到地板。之前不都是核彈廢墟嗎?而且原本是無隔間的公寓,現在居然有了隔間,但多少有整理過,不顯得狹隘。

麒麟搔了搔頭,「妳終於想開了,使鬼靈幫妳收房間?」

「並沒有。」舒祈瞪她一眼,「什麼時代了,妳認為我會弄個奴隸主子的派頭出來?」
「……妳轉性了?」麒麟很難接受,「突然愛上收房間?」
「呃……」向來泰然自若的舒祈居然有幾分尷尬,「這是房租。」

房租?麒麟更摸不著頭緒,正待逼問的時候,大門突然開啟,一個年輕而有力的怒吼傳了進來,「舒祈!我出門才整理過,妳又弄得這麼亂!為什麼妳日常生活這麼低能?為什麼?!……靠!妳又吃泡麵!跟妳說過三百次了,妳不怕吃多了變成木乃伊啊~」

「食客話還那麼多!」舒祈少有的發怒起來,「司徒,你不高興的話,哪邊涼快哪邊滾!以為我很喜歡接你這燙手山芋嗎?」

那個叫做司徒的年輕人氣勢馬上枯萎了,低著頭咕咕噥噥著,一面提著兩大袋子的菜往廚房去,對著停在他肩膀上的白文鳥囉唆個不停,「每次都拿這壓我!我要有地方跑我還會留在這兒討人嫌?你說是不是啊白姑?白姑,妳幹嘛不說話?妳說舒祈是不是很欺負人?明明知道我沒地方去還這樣,真的很過分對不對……」

白文鳥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終於發火了,口吐人言,「閉上你的嘴行不行?我是造了什麼孽讓你收了……喂!青菜是這樣洗的嗎?你沒看到有泥巴?你怎麼教不會啊!!」

整屋子都是他們的聲音,突然熱鬧的跟菜市場一樣。

舒祈和麒麟默默相對。半晌,舒祈疲憊的揉揉眉間,「得慕。」

忍笑很久的少女管家張起結界,隔絕這對囉唆二人組的噪音。

「……這是妳情人呢,還是妳收了徒兒?」麒麟突然很熱切,哇塞,今天真是八卦極了的一天!
「都不是。」舒祈冷然,「他的年紀好當我兒子了,妳覺得有可能嗎?妳先別管他是誰,我是不得不收留他的。他來我這兒,是拜茅山派那個死很久的掌門人為師的。但他到底還是活人,醒著的時候必須有地方住,若不是欠了楊瑾人情,我何必這麼辛苦?如果妳想問的問完了,就快快滾吧。我還有大堆工作要趕。」

掌門人?麒麟興致整個來了,說起來,那掌門人和她有半師之緣。

「我也難得來,讓我去拜會一下掌門人吧?」麒麟說著就要離魂。
「別想。」舒祈硬把她的魂魄按回去,「還不到妳知道的時候……嫌妳惹的麻煩不夠多?好好想想將來

怎麼抵擋王母的殺著要緊,三十年的準備還怕不夠呢!」

麒麟還想問些什麼,舒祈冷著臉揮下了魔王的羽毛,硬把她颳出大門外。

「……喂!哪有這樣的!」麒麟發怒了,「八卦還沒說完啊!這個司徒到底是誰啊?!」

隔著門,舒祈叫著,「等妳有心理準備打完二十本電話簿,再來跟我問他是誰吧!」

麒麟站在門口片刻,咬牙切齒的。不過想起二十本電話簿的苦刑……她只能乖乖摸著鼻子,直接閃人了



八卦是很想聽,但她也怕舒祈改變主意,真的讓她打完那二十本電話簿。

***

等她騎著五十CC小綿羊回去的時候,明峰氣急敗壞的追出來。「妳把我的『疾風號』騎去哪?我要買菜都出不了門!一聲不吭就跑掉……妳是不是幹啥壞事去了?!」

……這口吻,還真是熟悉。為什麼這年頭的食客氣燄都這麼高呢?

搔了搔頭,「……我出去走走。」

「妳還把車庫的門撞破!妳知不知道車庫的門要誰修?還不是我修!」
「你找個工人來修嘛。」她將車停好,摸進廚房找酒喝。
「……我們這種鬼地方,哪個工人敢來啊!」明峰吼了起來。

鬼地方?鬼地方都不鬼地方了……麒麟悶悶的灌了一大口萊姆酒,然後把耳朵塞起來。

明峰又跳又叫的數落半天,走到院子把麒麟亂停的機車牽進車庫……

「這不是我的『疾風號』!」明峰驚恐的喊起來,「我的『疾風號』有我佈下的平安咒!我的疾風號呢?!麒麟~」

「車不都一樣?」麒麟趕緊提著剩下的萊姆酒衝上二樓,把房門鎖起來。
「妳到底把我的車怎麼了?!我可憐的『疾風號』……那是我的愛車呀!」

真囉唆欸。「騎炸了啦。現在的機車真偷工減料……」

「……甄麒麟!」

我為什麼會收這個婆婆媽媽的傢伙當徒弟呢?一面喝著萊姆酒,麒麟也納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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