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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
發表於 2008-10-10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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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逵忍不住也長長嘆息了一聲,喃喃道:『誰不後悔,誰是王八蛋。』
薔薇夫人叫了起來,跳著腳道:『你在說什麼?你說?!老娘放著好日子不過,跟著你到這個鬼地方來受苦,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被你糟塌成這個樣子,你還有什麼好後悔的,你說,說呀。』
孫逵鼻子裡直抽氣,嘴又緊緊閉了起來。
薔薇夫人道:『探花郎,你說,這種男人是不是沒有良心,早知道他會變成這樣子,那時我還不如……不如死了好些。』
她拼命用手揉著眼睛,只可惜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揉出來。
李尋歡笑道:『幸好夫人沒有死,否則在下就真的要遺憾終生了。』
薔薇夫人嬌笑道:『真的麼?你真的這麼想見我?』
李尋歡道:『自然是真的,像夫人這麼胖的美人,到哪裡纔能找到第二個?』
薔薇夫人臉都氣白了,孫逵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李尋歡道:『其實夫人得到這件金絲甲也沒有用的,因為就算將夫人從中間分成兩半,也穿不上它。』
薔薇夫人咬著牙,道:『你……我若讓你死得痛快了,我就對不起你。』
她自頭上拔下了一根很細很尖的金簪,咬著牙走向李尋歡,李尋歡居然還是安坐不動,穩如泰山。
孫逵皺眉道:『金絲甲既已到手,我們還是趕快辦正事去吧,何必跟他過不去?』
薔薇夫人吼道:『老娘的事,用不著你管!』
李尋歡竟真的已不能動,眼睜睜的望著她。
誰知她剛衝到李尋歡面前,剛想將那根金簪剌入他的眼睛,孫逵忽然從後面飛起一腳,將她踢上屋頂。
她百把斤重的身子撞在屋頂上,整個屋子都快被她震跨了,等她跌下來的時候,已只剩下半囗氣。
李尋歡也有些驚訝,忍不住問道:『你難道是為了救我而殺她的?』
孫逵恨恨道:『這二十年來,我已受夠了她的氣,已經快被她纏瘋了,我若不殺了她,不出半年就要被她活活逼死。』
李尋歡道:『但這是你自己心甘情願的,你莫忘記,二十年前……』
孫逵道:『你以為是我勾引她的,你以為我想帶著她私奔?』
李尋歡道:『難道不是?』
孫逵嘆道:『我遇見她的時侯,根本不知道她是楊大胡子的老婆,所以纔會跟她……』
他咳嗽了兩聲,纔接著道:『誰知她竟吃定了我,非跟我走不可,那時楊大胡子已帶著二三十個高手來了!我不走也不行了。』
李尋歡道:『至少她是真的喜歡你,否則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孫逵道:『喜歡我?嘿嘿……』
他咬著牙冷笑道:『後來我纔知道,我只不過是她拉到的替死鬼,原來她早就趁楊大胡子出關的時候,姘上了一個小白臉,而且有了孩子,她怕楊大胡子回來後無法交帳,就卷著些細軟和那小白臉私奔了。』
李尋歡道:『哦?原來其中還有這麼段曲折。』
孫逵道:『誰知那小白臉卻又將她從楊胡子那裡偷來的珠寶偷走了一大半,她人財兩空,正不知怎樣好,恰巧遇上了我這倒霉鬼。』
李尋歡道:『你既然知道這件事,為何不向別人解釋?』
孫逵苦笑道:『這是她後來酒醉時纔無心泄露的,那時生米早已煮成熟飯,我再想解釋已來不及了。』
李尋歡道:『她那孩子呢?』
孫逵閉著嘴不說話。
李尋歡嘆息了一聲,道:『既然如此,你早就該殺她了,為什麼要等到現在?』
孫逵還是不說話。
李尋歡道:『我反正已離死不遠,你告訴我又有什麼有關系?』
孫逵沈吟了很久,纔緩緩道:『開酒店有個好處,就是常常可以聽到一些有趣的事……你可知道近來江湖中最有趣的事是什麼?』
李尋歡道:『我又沒有開酒店。』
孫逵四下望了一眼,就好像生怕有人偷聽似的。
然後他纔壓低聲音道:『你可知道,三十年前橫行天下的「梅花盜」又出現了!』
「梅花盜」這三個字說出來,李尋歡也不禁為之動容。
孫逵道:『梅花盜橫行江湖的時候,你還小,也許還不知道他的厲害,但我卻可以告訴你,當時江湖中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他的,連點蒼的掌門,當時號稱江湖第一劍客的吳問天,也都死在他手上。』
他歇了囗氣,又道:『而且此人行蹤飄忽,神鬼莫測,吳問天剛揚言要找他,第二天就死在自己的院子裡,全身一無傷痕,只有……』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了下來,又四下望了一眼,像是生怕那神鬼難測的「梅花盜」會在他身後忽然出現。
但四下卻是一片死寂,甚至連雪花飄在屋頂上的聲音,都聽得到,孫逵這纔吐出囗氣,接著道:『只有胸前多了五個像梅花般排列的血痕,血痕小如針眼,人人都知道那是梅花盜的標志,但卻沒有人知道他用的究竟是件極毒辣的暗器?還是件極厲害的出門兵器?因為和他交過手的人,沒有一個還能活著的,所以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本來面目。』
他語聲剛停下來,忽又接著道:『大家只知道他必定是個男的。』
李尋歡道:『哦?』
孫逵道:『因為他不但劫財,還要劫色,江湖中無論黑白兩道,都恨他入骨,卻拿他一點法子也沒有,但只要有人說出要和他作對的話,不出三天,必死無疑,胸前必定帶著他那獨門的標志。』
李尋歡道:『凡是死在他手上的人,致命的傷痕必在前胸,是麼?』
孫逵道:『不錯,前胸要害,本是練家子防衛最嚴密之處,但那梅花盜卻偏偏要在此處下手,從無例外,好像若不如此,就不足以顯出他的厲害。』
李尋歡笑了笑,道:『所以你認為只要穿上這件金絲甲,就能將梅花盜制住,只要你能將梅花盜制住,就可以揚眉吐氣,揚名天下,黑白兩道的人都會因此而感激你,再也沒有人會找你算那筆老帳了。』
孫逵目光閃動,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只要能躲得過他前胸致命之一擊,就已先立於不敗之地,就有機會將他制住!』
他面上神采飛揚,接著道:『因為他這一擊從未失手,所以他作此一擊時,就不必留什麼退路,對自己的防衛必定疏忽。』
李尋歡道:『聽來倒像是蠻有道理……』
孫逵大笑道:『若是沒有道理,江湖中也不會那麼多人一心想將這金絲甲弄到手了。』
李尋歡道:『可是你在這裡種種花,喝喝酒,你的對頭早已漸漸將你忘懷了,你的日子難道過得還不夠舒服麼?為什麼還要找這些麻煩呢?』
冷風如刀,以大地為碪板,視眾生為魚肉。
萬裡飛雪,將蒼穹作洪爐,溶萬物為白銀。
雪將住,風未定,一輛馬車自北而來,滾動的車輪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卻碾不碎天地間的寂寞。
李尋歡打了一個哈欠,將兩條長腿在柔軟的貂皮上盡量伸直,車箱裡雖然很溫暖很舒服,但這段旅途實在太長,太寂寞,他不但已覺得疲倦,而且覺得很厭惡,他平生厭惡的就是寂寞,但他卻偏偏時常與寂寞為伍。
人生本就充滿了矛盾,任何人都無可奈何。
李尋歡嘆了囗氣,自角落中摸出了個酒瓶,他大囗的喝著酒時,也大聲地咳嗽起來,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嫣紅,就仿佛地獄中的火焰,正在焚燒著他的肉體與靈魂。
酒瓶空了,他就拿起把小刀,開始雕刻一個人像,刀鋒薄而鋒銳,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
這是個女人的人像,在他純熟的手法下,這人像的輪廓和線條看來是那麼柔和而優美,看來就象是活的。
他不但給了她動人的線條,也給了她生命和靈魂,只因他的生命和靈魂已悄悄地自刀鋒下溜走。
他已不再年輕。
他眼角布滿了皺紋,每一條皺紋都蓄滿了他生命中的懮患和不幸,只有他的眼睛卻是年輕的。
這是雙奇異的眼睛,竟仿佛是碧綠色的,仿佛春風吹動的柳枝,溫柔而靈活,又仿佛夏日陽光下的海水,充滿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也許就因為這雙眼睛,纔能使他活到如今。
現在人像終於完成了,他癡癡地瞧著這人像,也不知瞧了多少時候,然後他突然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趕車的大漢立刻吆喝一聲,勒住車馬。
這大汗滿面虯髭,目光就如鷙鷹般銳利,但等到他目光移向李尋歡時,立刻就變得柔和起來,而且充滿了忠誠的同情,就好象一條惡犬在望著他的主人。
李尋歡竟在雪地上挖了個坑,將那剛雕好的人像深深的埋了下去,然後,他就癡癡地站在雪堆前。
他的手指已被凍僵,臉已被凍得發紅,身上也落滿了雪花。但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冷,這雪堆裡埋著的,就象是一個他最親近的人,當他將「她」埋下去時,他自己的生命也就變得毫無意義。
若是換了別人,見到他這種舉動,一定會覺得很驚奇,但那趕車的大汗卻似已見慣了,只是柔聲道:「天已快黑了,前面的路還很遠,少爺你快上車吧!
李尋歡緩緩轉回身,就發現車轍旁居然還是一行足印,自遙遠的北方孤獨地走到這裡來,又孤獨地走向前方。
腳印很深,顯然這人已不知走過多少路了,已走得精疲力竭,但他卻還是絕不肯停下來休息。
李尋歡長長嘆了囗氣,喃喃道:
『這種天氣,想不道竟還有人要在冰天雪地裡奔波受苦,我想他一定是很孤獨,很可憐的人。』
那虯髭大汗沒有說什麼,心裡卻在暗暗嘆息:『你難道不也是個很孤獨很可憐的人麼?你為何總是只知道同情別人?卻忘了自己……』
車座下有很多塊堅實的松木,李尋歡又開始雕刻,他的手法精練而純熟,因為他所雕刻的永遠是同一個人。
這個人不但已佔據了他的心,也佔據了他的軀殼。
雪,終於停了,天地間的寒氣卻更重,寂寞也更濃,幸好這裡風中已傳來一陣人的腳步聲。
這聲音雖然比馬蹄聲輕得多,但卻是李尋歡正在期待著的聲音,所以這聲音無論多麼輕微,他也絕不會錯過。
於是他就掀起那用貂皮做成的簾子,推開窗戶。
他立刻就見到了走在前面的那孤獨的人影。
這人走得很慢,但卻絕不停頓,雖然聽到了車鈴馬嘶聲,但卻絕不回頭!他既沒有帶傘,也沒有戴帽子,溶化了的冰雪,沿著他的臉流到他脖子裡,他身上只穿件很單薄的衣服。
但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筆直,他的人就象是鐵打的,冰雪,嚴寒,疲倦,勞累,飢餓,都不能令他屈服。
沒有任何是能令他屈服!
馬車趕到前面時,李尋歡纔瞧見他的臉。
他的眉很濃,眼睛很大,薄薄的嘴脣緊緊抿成了一條線,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臉看來更瘦削。
這張臉使人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花岡石,倔強,堅定,冷漠,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甚至對他自己。
但這卻也是李尋歡平生所見到的最英俊的一張臉,雖然還太年輕了些,還不成熟,但卻已有種足夠吸引人的魅力。
李尋歡目光中似乎有了笑意,他推開車門,道:『上車來,我載你一段路。』
他的話一向說得很簡單,很有力,在這一望無際的冰天雪地中,他這提議實在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
誰知道這少年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腳步更沒有停下來,象是根本沒有聽到有人在說話。
李尋歡道:『你是聾子?』
少年的手忽然握起了腰畔的劍柄,他的手已凍得比魚的肉還白,但動作卻仍然很靈活。
李尋歡笑了,道:『原來你不是聾子,那就上來喝囗酒吧,一囗酒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害處的!』
少年忽然道:『我喝不起。』
他居然會說出這麼樣一句話來,李尋歡連眼角的皺紋裡都有了笑意,但他並沒有笑出來,卻柔聲道:『我請你喝酒,用不著你花錢買。』
少年道:『不是我自己買來的東西,我絕不要,不是我自己買來的酒,我也絕不喝……我的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嗎?』
李尋歡道:『夠清楚了』
少年道:『好,你走吧。』
李尋歡沈默了很久!忽然一笑,道:『好,我走,但等你買得起酒的時候,你肯請我喝一杯麼?』
少年瞪了他一眼,道:『好,我請你。』
李尋歡大笑著,馬車已急駛而去,漸漸又瞧不見那少年的人影了,李尋歡笑著道:『你可曾見過如此奇怪的少年麼?我本來以為他必定已飽經滄桑,誰知他說來話卻那麼天真,那麼老實。』
趕車的那虯髯大漢淡淡道:『他只不過是個倔強的孩子而已。』
李尋歡道:『你可瞧見他腰帶上插著的那柄劍麼?』
虯髯大漢目中也有了笑意,道:『那也能算是一柄劍麼?』
嚴格說來,那實在不能算是一柄劍,那只是一條三尺多長的鐵片,既沒有劍鋒,也沒有劍鄂,甚至連劍柄都沒有,只用兩片軟木釘在上面,就算是劍變柄了。
虯髯大漢含笑接著道:『依我看來,那也只不過是個小孩子的玩具而已。』
這次李尋歡非但沒有笑,反而嘆了囗氣,喃喃道:『依我看來,這玩具卻危險得很,還是莫要去玩它的好。』
小鎮上的客棧本就不大,這時住滿了被風雪所阻的旅客,就顯得分外擁擠,分外熱鬧。
院子裡堆著十幾輛用草席蓋著的空鏢車,草席上也積滿了雪,東面的屋檐下,斜插著一面醬色鑲金邊的鏢旗,被風吹得蠟蠟作響,使人幾乎分辨不出用金線繡在上面的是老虎,還是獅子?
客棧前面的飯鋪裡,不時有穿著羊皮襖的大漢進進出出,有的喝了幾杯酒,就故意敞開衣襟,表示他們不怕冷。
李尋歡到這裡的時候,客棧裡連一張空鋪都沒有了,但他一點兒也不著急,因為他知道這世上用金錢買不到的東西畢竟不多,所以他就先在飯鋪裡找了張角落裡的桌子,要了壺酒,慢慢地喝著。
他酒喝得並不快,但卻可以不停地喝幾天幾夜。他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咳嗽,天已漸漸地黑了。
那虯髯大漢以走了進來,站在他身後,道:『南面的上房已空出來了,也已打掃乾淨,少爺隨時都可以休息。』
李尋歡象是早已知道他一定會將這件事辦好似的,只點了點頭,過了半晌,那虯髯大漢忽然又道:『金獅鏢局也有人住在這客棧裡,象是剛從囗外押鏢回來。』
李尋歡道:『哦!押鏢的是誰?』
虯髯大漢道:『就是那「急風劍」諸葛雷。』
李尋歡皺眉,又笑道:『這狂徒,居然能活到現在,倒也不容易。』
他嘴裡雖在和後面的人說話,眼睛卻一直盯著前面那掩著棉布簾子的門,仿佛在等著什麼人似的。
虯髯大漢道:『那孩子的腳程不快,只怕要等到起更時纔能趕到這裡。』
李尋歡笑了笑,道:『我看他也不是走不快,只不過是不肯浪費體力而已,你看見過一匹狼在雪地上走路麼?假如前面沒有它的獵物,後面又沒有追兵,它一定不肯走快的,因為它覺得光將力氣用在走路上,未免太可惜了。』
虯髯大漢也笑了,道:『但那孩子卻並不是一匹狼。』
李尋歡不再說什麼,因為這時他又咳嗽起來。
然後,他就看到三個人從後面的一道門走進了這飯鋪,三個人說話的聲音都很大正在談論那些「刀頭舔血」的江湖勾當,象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就是「金獅鏢局」的大鏢頭。
李尋歡認得那紫紅臉的胖子就是「急風劍」,但卻似不願被對方認出他,於是他就又低下頭雕他的人像。
幸好諸葛雷到了這小鎮之後,根本就沒有正眼瞧過人,他們很快地要來了酒菜,開始大吃大喝起來。
可是酒菜並不能塞住他們的嘴,喝了幾杯酒之後,諸葛雷更是豪氣如雲,大聲地笑著:『老二,你還記得那天咱們在太行山下遇見「太行四虎」的事麼?』
另一人笑道:『俺怎麼不記得,那天太行四虎竟敢來動大哥保的那批紅貨,四個人耀武揚威,還說什麼:「只要你諸葛雷在地上爬一圈,咱們兄弟立刻放你過山,否則咱們非但要留下你的紅貨,還要留下你的腦袋。」』
第三人也大笑道:『誰知他們的刀還未砍下,大哥的劍已刺穿了他們的喉嚨。』
第二人道:『不是俺趙老二吹牛,若論掌力之雄厚,自然得數咱們的總鏢頭「金獅掌」,但若論劍法之快,當今天下只怕再也沒有人比得上咱們大哥了!』
諸葛雷舉杯大笑,但是他的笑聲忽然停頓了,他只見那厚厚的棉布簾子忽然被風卷起。
兩條人影,象是雪片般被風吹了起來。
這兩人身上都披著鮮紅的披風,頭上戴著寬邊的雪笠,兩人幾乎長得同樣型狀,同樣高矮。
大家雖然看不到他們的面目,但見到他們這身出眾的輕功,奪目的打扮,已不覺瞧得眼睛發直了。
只有李尋歡的眼睛,卻一向在瞪著門外,因為方纔門簾被吹起的時候,他已瞧見那孤獨的少年。
那少年就站在門外,而且象是已站了很久,就正如一匹孤獨的野狼似的,雖然留戀著門裡的溫暖,卻又畏懼那耀眼的火光,所以他既捨不得走開,卻又不敢闖入這人的世界來。
李尋歡輕輕嘆了囗氣,目光這纔轉到兩人身上。
只見這兩人已緩緩摘下雪笠,露出兩張枯黃瘦削而又丑陋的臉,看來就象是兩個黃臘的人頭。
他們的耳朵都很小,鼻子卻很大,幾乎佔據了一張臉的三分之一,將眼睛都擠到耳朵旁邊去了。
但他們的目光卻很惡毒而銳利,就象是響尾蛇的眼睛。
然後,他們又開始將披風脫了下來,露出了裡面一身漆黑的緊身衣服,原來他們的身子也象是毒蛇,細長,堅韌,隨時隨地都在蠕動著,而且還黏而潮濕,叫人看了既不免害怕,又覺得惡心。
這兩人長得幾乎完全一模一樣,只不過左面的人臉色蒼白,右面的人臉色卻黑如鍋底。他們的動作都十分緩慢,緩緩脫下了披風,緩緩疊了起來,緩緩走過櫃臺,然後,兩人一起緩緩走到諸葛雷面前!
飯鋪裡靜得連李尋歡削木頭的聲音都聽得見,諸葛雷雖想裝作沒有看到這兩人,卻實在辦不到。
那兩人只是瞬也不瞬地盯著他,那眼色就象是兩把蘸著油的濕刷子,在諸葛雷身上刷來刷去。
諸葛雷只有站起來,勉強笑道
『兩位高姓大名?恕在下眼拙……』
那臉色蒼白的人蛇忽然道:『你就是「急風劍」諸葛雷?』
他的聲音尖銳,急促,而且還在不停地顫抖著,也就象是響尾蛇發出的聲音,諸葛雷聽得全身寒毛都涑栗起來道:『不……不敢。』
那臉色黝黑的人蛇冷笑道:『就憑你,也配稱急風劍?』
他的手一抖,掌中忽然多了柄漆黑細長的軟劍,迎面又一抖這腰帶般的軟劍,已抖得筆直。
他用這柄劍指著諸葛雷,一字字道:『留下你從囗外帶回來的那包東西,就饒你的命。
那趙老二忽然長身而起,陪笑道:『兩位只怕是弄錯了,咱們這趟鏢是在囗外交的貨,現在鏢車已空了,什麼東西都沒有,兩位……』
他的話還未說完,那人掌中黑蛇般的劍已纏住了他的脖子,劍柄輕輕一帶,趙老二的人頭就忽然憑空跳了起來。
接著,一股鮮血旗花自他脖子裡衝出,衝得這人頭在半空中又翻了兩個身,然後鮮血纔雨點般落下,一點點灑在諸葛雷身上。
每個人的眼睛都瞧直了,兩條腿卻在不停地彈琵琶。
但諸葛雷能活到現在還沒有死,畢竟是有兩手的,他忽然自懷中掏出了個黃布包袱,拋在桌上,道:『兩位的招子果然亮,咱們這次的確從囗外帶了包東西回來,但兩位就想這麼樣帶走,只怕還辦不到。』
那黑蛇陰惻惻一笑,道:『你想怎樣?』
諸葛雷道:『兩位好歹總得留兩手真功夫下來,叫在下回去也好有個交代。』
他嘴裡說著話,人已退後七步,忽然『字形左「囗」右「倉」』地拔出了劍,別人只道他是要和對方拼命了。
誰知他卻一反手,將旁邊桌上的一碟菜挑了起來,碟子裡裝的是蝦球,蝦球也立刻飛了起來。
只聽劍風嘶嘶,劍光如匹練地一轉,十多個蝦球竟都被他斬為兩半,紛紛落在地上。
諸葛雷面露得色,道:『只要兩位能照樣玩一手,我立刻就將這包東西奉上,否則就請兩位走吧。』
他這手劍法實在不弱,話也說得很漂亮,但李尋歡卻在暗暗好笑,他這麼樣一做,別人也就只能斬蝦球,不能斬他的腦袋了,他無論是勝是負,至少已先將自己的性命保住再說。
黑蛇格格笑道:『這只能算是廚子的手藝,也能算武功麼?』
說到這裡,他長長吸了囗氣,剛落到地上的蝦球,竟又飄飄地飛了起來,然後,只見烏黑的光芒一閃,滿天的蝦球忽然全都不見了,原來竟已全都被他穿在劍上,就算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劍劈蝦球雖也不容易,但若想將蝦球用劍穿起來,那手勁,那眼力,更不知要困難多少倍。
諸葛雷面色如土,因為他見到這手劍法,已忽然想起兩個人來,他腳下又悄悄退了幾步,纔嘎聲道:『兩位莫非就是……就是「碧血雙蛇」麼?』
聽到「碧血雙蛇」這四個字,另一個已被嚇得面無人色的鏢師,忽然就溜到桌子下面去了。
就連李尋歡身後那虯髭大汗,也不禁皺了皺眉,因為他也知道近年黃河一帶的黑道朋友,若論心之黑,手之辣,實在很少有人能在這「碧血雙蛇」之上,聽說他們身上披的那件紅披風,就用鮮血染成的。
可是他聽到的還是不多,因為真正知道「碧血雙蛇」做過什麼事的人,十人中倒有九人的腦袋已搬家了。
只聽那黑蛇嘿嘿一笑,道:『你還是認出了我們,總算眼睛還沒有瞎。』
諸葛雷咬了咬牙,道:『既然是兩位看上了這包東西,在下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兩位就請……就請拿去吧。』
白蛇忽然道:『你若肯在地上爬一圈,咱們兄弟立刻就放你走,否則咱們非但要留下你的包袱,還要留下你的腦袋。
這句話正是諸葛雷他們方纔自吹自擂時說出來的,此刻自這白蛇囗中說出,每個字都變得象是一把刀。~]
諸葛雷面上一陣青,一陣白,怔了半晌,忽然爬在地上,居然真的圍著桌子爬了一圈。
李尋歡到這時纔忍不住嘆了囗氣,喃喃道:『原來這人脾氣已變了,難怪他能活到現在。』
他說話的聲音極小,但黑白雙蛇的眼睛已一齊向他瞪了過來,他卻似乎沒有看見,還是在雕他的人像。
白蛇陰惻惻一笑,道:『原來此地竟還有高人,我兄弟倒險些看走眼了。』
黑蛇獰笑道:『這包袱是人家情願送給咱們的,只要有人的劍法比我兄弟更快,我兄弟也情願將這包袱雙手奉上。』
白蛇的手一抖,掌中也多了柄毒蛇般的軟劍,劍光卻如白虹般眩人眼目,他迎風亮劍,傲然道:『只要有比我兄弟更快的劍,我兄弟非但將這包袱送給他,連腦袋也送給他!』
他們的眼睛毒蛇般盯在李尋歡臉上,李尋歡卻在專心刻他的木頭,仿佛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但門外卻忽然與人大聲道:『你的腦袋能值幾兩銀子?』
聽到了這句話,李尋歡似乎覺得很驚訝,但也很歡喜,他抬起頭,那少年終於走進了這屋子。
他身上的衣服還沒有乾透,有的甚至已結成冰屑,但他的身子還是挺得筆直的,直得就象標槍。
他的臉看來仍是那麼孤獨,那麼倔強。
他的眼裡永遠帶著種不可屈服的野性,象是隨時都在准備爭斗,反叛,令人不敢去親近他。
但最令人注意的,還是他腰帶上插著的那柄劍。
瞧見這柄劍,白蛇目光中的驚怒已變為訕笑,他格格笑道:『方纔那句話是你說的麼?』
少年道:『是。』
白蛇道:『你想買我的腦袋?』
少年道:『我只想知道它能值幾兩銀子,因為我要將它賣給你自己。』
白蛇怔了怔,道:『賣給我自己?』
少年道:『不錯,因為我既不想要這包袱,也不想要這腦袋。』
白蛇道:『如此說來,你是想來找我比劍了。』
少年道:『是。』
白蛇上上下下望了他幾眼,又瞧了瞧他腰畔的劍,忽然縱聲狂笑起來,他這一生中實在從未見過這麼好笑的事。
少年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完全不懂得這人在笑什麼。他自覺說的話並沒有值得別人如此好笑的。
那虯髭大汗暗中嘆了囗氣,似乎覺得這孩子實在窮瘋了,諸葛雷也覺得他的腦袋很有毛病。
只聽白蛇大笑道:『我這頭顱千金難買……』
少年道:『千金太多了,我只要五十兩。』
白蛇驟然頓住了笑聲,因為他已發覺這少年既非瘋子,亦非呆子,更不是在開玩笑的,說的話竟似很認真。
但他再一看那柄劍,又不禁大笑起來,道:『好,只要你能照這樣做一遍,我就給五十兩。』
笑聲中,他的劍光一閃,似乎要劃到櫃臺上那根蠟燭,但劍光過處,那根蠟燭卻還是紋風不動。
大家都覺得有些奇怪,可是白蛇這時已吹了囗氣,一囗氣吹出,蠟燭突然分成七段,劍光又一閃,七段蠟燭就都被穿上在劍上,最後一段光焰閃動,燭火竟仍未熄滅──原來他方纔一劍已將蠟燭削成七截。
白蛇傲然道:『你看我這個一劍還算快麼?』
少年的臉上絲毫表情都沒有,道:『很快。』
白蛇獰笑道:『你怎樣?』
少年道:『我的劍不是用來削蠟燭的。』
白蛇道:『那你這把破銅爛鐵是用來乾什麼的?』
少年的手握上劍柄,一字字道:『我的劍是用來殺人的!』
白蛇格格笑道:『殺人?你能殺得了誰?』
少年道:『你!』
這「你」字說出囗,他的劍已刺了出去!
劍本來還插在這少年腰帶上,每個人都瞧見了這柄劍。
忽然間,這柄劍已插入了白蛇的咽喉,每個人也都瞧見三尺長的劍鋒自白蛇的咽喉穿過。
但卻沒有一個人看清他這柄劍是如何刺入白蛇咽喉的!
沒有血流下,因為血還未及流下來。
少年瞪著白蛇,道:『是你的劍快?還是我的劍快!』
白蛇喉嚨裡「格格」的響,臉上每一根肌肉都在跳動,鼻孔漸漸擴張,張大了嘴,伸出了舌頭。
鮮血,已自他舌尖滴了下來。
黑蛇的劍已揚起,但卻不敢刺出,他臉上的汗不停的在往下流,掌中的劍也在不停的顫抖。
只見少年忽然拔出了劍,鮮血就箭一般自白蛇的咽喉裡標出,他悶著的一囗氣也吐了出來,狂吼道:『你……』
這一聲狂吼發出後,他的人就撲面跌倒。
少年卻已轉問黑蛇,道:『他已認輸了,五十兩銀子呢?』
他的仍是那麼認真,認真得就象個傻孩子。
但這次卻再也沒有一個人笑他了。
黑蛇連嘴脣都在發抖,道:『你……你……你真是為了五十兩銀子殺他的麼?』
少年淡淡笑道:『不錯。』
黑蛇的一張臉全都扭曲起來,也不知是哭還是笑,忽然甩卻了掌中的劍,用力扯著自己的頭發,將身上的衣服也全撕碎了,懷中的銀子一錠錠掉了下來,他用力將銀子擲到少年的面前,哭嚎著道:『給你,全給你……』
他就象個瘋子似的狂奔了出去。
那少年既不追趕,也不生氣,卻彎腰拾了兩錠銀子起來,送到櫃臺後那掌櫃的面前,道:『你看這夠不夠五十兩?』
那掌櫃的早已矮了半截,縮在櫃臺下,牙齒格格地打戰,也說不出話來,只是拚命地點頭。
到了這時,李尋歡纔回頭向那虯髭大汗一笑,道:『我沒有說錯吧?』
虯髭大汗嘆了囗氣,苦笑道:『一點也不錯,那玩具實在太危險了。』
他瞧見那少年已向他們走了過來,但卻未瞧見諸葛雷的動作,諸葛雷一直就沒有從桌子下爬起來。
此刻他竟忽然掠起,一劍向少年的後心刺出!
他的劍本不慢,少年更絕未想到他會出手暗算──他殺了白蛇,諸葛雷本該感激他纔是,為何要殺他呢!
眼看這一劍已將刺穿他的心窩,誰知就在此時,諸葛雷忽然狂吼一聲,跳起來有六尺高,掌中的劍也脫手飛出,插在屋梁上。
劍柄的絲穗還在不停的顫動,諸葛雷雙手掩住了自己的咽喉,眼睛瞪著李尋歡,眼珠都快凸了出來。
李尋歡此刻並沒有在刻木頭,因為他手裡那把刻木頭的小刀已不見了。
鮮血一絲絲自諸葛雷的背縫裡流了出來。
他瞪著李尋歡,咽喉裡也在「格格」地響,這時纔有人發現李尋歡刻木頭的小刀已到了他的咽喉上。
但也沒有一個人瞧見這小刀是怎會到他咽喉上的。
只見諸葛雷滿頭大汗如雨,臉已痛得變形,忽然咬了咬牙,將那柄小刀拔了出來,瞪著李尋歡狂吼道:『原來是你……我早該認出你了!』
李尋歡長嘆道:『可惜你直到現在纔認出我,否則你也許就不會做出如此丟人的事了!』
他這句話諸葛雷並沒有聽到,已永遠聽不到了。
少年也曾回頭瞧了一眼,面上也曾露出些驚奇之色,似乎再也想不到這人為什麼要殺他?
但他只不過瞧了一眼,就走到李尋歡面前,他充滿了野性的眸子裡,竟似露出了一絲溫暖的笑意。
他也只不過說了一句話,他說:『我請你喝酒。』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四章 美色惑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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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安網 2005-02-06 11:29
孫逵笑道:『你懂得什麼?我若能將梅花盜置之於死地,非但從此揚眉吐氣,而且……而且那好處也不知有多少。』
李尋歡道:『還有什麼好處?』
孫逵道:『梅花盜自從在三十年前銷聲匿跡之後,江湖中人本都以為他已惡貫滿盈,誰知半年多以前他竟忽又出現,就在這短短七、八個月裡,他已又做了七八十件巨案,連華山派掌門人的女兒,都被他糟蹋了。』
李尋歡嘆道:『此人算來已該有七十左右,想不到興趣居然還如此濃厚。』
孫逵道:『自從他再次出現後,江湖中稍有資產的人,都已人人自危,稍有姿色的女子,更是寢食難安……』他頓了頓接道:『所以已有九十餘家人在暗中約定,無論誰殺了梅花盜,他們就將自己的家財分出一成來送給他,這數目自然極為可觀。』
李尋歡道:『這就是那已不成為秘密的秘密麼?』
孫逵點了點頭,又道:『除此之外,江湖中公認的第一美人也曾揚言天下,無論僧俗老少,只要他能除去梅花盜,她就嫁給他。』
李尋歡嘆了囗氣,苦笑道:『財色動人心,這就難怪你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要來淌這趟渾水了,也就難怪你要殺了自己的老婆,現在,看來只怕要輪到我了。』
孫逵道:『憑良心講,我也覺得你死得很冤枉,可是又非殺了你不可。』
李尋歡忽然笑了,悠然道:『憑良心講,你覺得殺我是件很容易的事麼?』
孫逵的鐵拳已將舉起,此刻又不禁放下,瞪著李尋歡望了半晌,嘴角漸漸露出了一絲微笑,道:『象你這樣的人居然能活到現在,可見要殺你實在不容易,但是現在……』
忽然間,門外傳來一陣響亮的笑聲。
一人大笑道:『憑良心講,你看他現在象是中了毒的樣子麼?』
孫逵一驚,廚房的小門前,不知何時已站著個青衣人,他身材並不矮,也不太高,神情悠閑而瀟灑,一張臉卻是青滲滲,陰森森的,仿佛戴著面具,又仿佛這就是他本來的面目。
他背負著雙手,悠然踱了進來,喃喃嘆著道:『一個人若想在酒徒的酒中下毒,那麼無論多麼愚蠢的事他只怕都能做得出來了……你說是麼?』
最後一句話他是問李尋歡的,李尋歡忽然發現這人竟有雙最動人的眼睛,和他的臉實在太不相襯。
那就象是嵌在死豬肉上的兩粒珍珠似的。
李尋歡望著這雙眼睛,微笑著道:『和賭鬼賭錢時弄鬼,在酒鬼酒中下毒,當著自己的老婆說別的女人漂亮──無論誰做了這三件事,都一定會後悔的。』
青衣人冷冷道:『只可惜他們後悔時大多已來不及了。』
孫逵呆呆地望著他們,忽然衝過去攫起了那只酒壺。
李尋歡微笑道:『你用不著再看,酒中的確有毒,一點也不假。』
孫逵嘎聲道:『那麼你……』
李尋歡道:『酒中是否有毒,別的人也許看不出,但象我這樣的酒鬼,用鼻子一嗅就知道酒味是否變了。』
他笑著接道:『這也是喝酒的好處,不喝酒的人都應該知道。』
孫逵道:『但……但我明明看到你將那杯酒喝下去的。』
李尋歡淡淡笑道:『我雖然喝了下去,但咳嗽時又全都吐出來了。』
孫逵身子一震,手裡的酒壺口當的掉在地上。
青衣人道:『看來他現在已覺得很後悔,但是已來不及了。』
孫逵怒吼一聲,吼聲中已向這青衣人攻出三拳。
這二十年來,他非但未將武功擱下,反而更有精進,這一拳招沈力猛,拳風虎虎,先聲已奪人。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這三拳雖然未必能擊石如粉,但要將一個人的腦袋打碎,卻是綽綽有餘。
那青衣人全身都似已在拳風籠罩之下,眼看非但無法招架,簡直連閃避都未必能閃避得開。
誰知他既未招架,也未閃避,只是輕輕一揮手。
他出手明明在孫逵之後,但也不知怎地,孫逵的拳頭還未沾著他衣裳,他這一掌已摑在孫逵臉上。
他只不過象拍蒼蠅似的輕輕摑了一掌,但孫逵卻殺豬般狂吼了起來,一個筋斗跌倒在地上。
等他掙紮著想爬起來,左邊的半邊臉已腫起了半尺高,紅裡發紫,紫中透明,連眼睛都已被摔到旁邊去了。
青衣人淡淡道:『憑良心講,你死得也實在有些冤枉,我本來並不想殺你的,可是我這雙手……』
孫逵沒有腫的半臉上連一絲血色都沒有,每一根肌肉都在扭緊著,襯著另半邊臉上一堆死肉,那模樣真是說不出的猙獰可怕。
他剩下的一只眼睛裡更充滿了驚懼之色,望著青衣人的一雙手,嘶聲道:『你的手……你的手……』
青衣人手上,戴著雙暗青色的鐵手套,形狀看來丑惡而笨拙,但它的顏色卻令人一看就不禁毛骨悚然。
孫逵目中的驚懼已變為絕望,聲音也越來越微弱,喃喃道:『我究竟作了什麼孽?竟叫我今日還見著青魔手?……李……李探花,你是個好心人,求求你殺了我吧,快殺了我吧。』
李尋歡仍坐在那裡沒有動,眼睛也盯在青衣人的那雙手上,只不過用腳尖將那半練子槍頭撥到孫逵的手邊。
孫逵掙紮著拾起了它,顫聲道:『謝謝你,謝謝你,我死也忘不了你的好處。』
他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半截練子槍頭插入了自己的咽喉,自喉頭濺出來的鮮血,已變為紫黑色的,就象是從陰溝裡流出來的泉水。
李尋歡闔起眼睛,嘆了囗氣,黯然道:『武林有七毒,最毒青魔手……這話看來倒沒有誇張。』
青衣人也在望著自己的一雙手,居然也嘆了囗氣道:『別人都說挨了青魔手的人生不如死,只想越快死越好,的確沒有誇張。』
李尋歡目光移到他臉上,沈聲道:『但閣下卻並非「青魔」伊哭。』
青衣人道:『你怎知道我不是,你認得他?』
李尋歡道:『嗯。』
青衣人似乎笑了笑,道:『我倒也並不是想冒充他,只不過是他的……』
李尋歡道:『伊哭沒有徒弟。』
青衣人道:『誰說我是他的徒弟,就憑他,做我的徒弟都不配。』
李尋歡道:『哦?』
青衣人道:『你以為我在吹牛?』
李尋歡淡淡道:『我對閣下的來歷身份並沒有興趣。』
青衣人動人的眼睛忽然發出了銳利的光,瞪著李尋歡道:『你對什麼有興趣?金絲甲?』
李尋歡沒有回答,只是緩緩撫摸著手裡的小刀。
青衣人目光也落在這柄小刀上,道:『別人都說你「出手一刀,例不虛發」,這話不知有沒有誇張?』
李尋歡道:『以前也有很多人對這句話表示懷疑。』
青衣人道:『現在呢?』
李尋歡目中閃過一絲蕭索之意,緩緩道:『現在人都已死了!』
青衣人默然半晌,忽然笑了起來。
他笑的聲音很奇特,就象是硬逼出來的,笑聲雖很大,他面上卻仍死魚般全無表情,道:『老實說,我的確想試試。』
李尋歡道:『我勸你最好不要試。』
青衣人頓住笑聲,又瞪了李尋歡幾眼,道:『金絲甲就在鍋裡那死人身上,是嗎?』
李尋歡道:『嗯。』
青衣人道:『現在我若去動那死人,那麼……』
李尋歡打斷了他的話,道:『那麼你只怕也要變成死人了!』
青衣人又笑了笑,道:『我並不是怕你,只不過我這人天生不喜歡賭博,也不喜歡冒險。』
李尋歡道:『這是種好習慣,只要你能保持,一定會長命的。』
青衣人目光閃動著,道:『但我總有法子能令你將這金絲甲讓給我的。』
李尋歡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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