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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0-10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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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三十七章 老人
李尋歡注意那使左手劍的漢子,孫小紅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
這兩人走得很慢,步子很大,看來和平常人走路並沒有什麼不同,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她總覺得這兩人走起路來有些特別。
她注意很久,纔發現是什麼原因了。
平常兩個人走步伐必定是相同的。
但這兩人走路卻很特別,後面的一人每一步踏下,卻恰巧在前面一人的第一步和第二步之間。
這條腿看來就好像長在一個人身上似的。
前面一人踏下第一步,後面一人踏入第二步,前面一人踏下第三步,後面一人踏下第四步,從來也沒有走錯一步。
孫小紅從來也沒有看到過兩個人像這樣子走路的,她倍覺得新奇極了,也有趣極了。
但李尋歡卻一點也不覺得有趣。
他非但不覺得有趣,反而覺得有些可怕。
這兩人走路時的步伐配合得如此奇妙,顯見得兩人心神間已有一種無法解釋的奇異默契。
他們平常走路時,已在訓練著這種奇異的配合,兩人若是聯手地敵,招式與招式間一定配合得更神奇。
單只上官金虹一人,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絕頂高手,若再加睛個荊無命,那還得了?!
李尋歡的心在收縮著。
他想不出世上有任何地子能將這兩人的配合攻破!
他也不相信長亭中這老人能將這兩人送走。
長亭中的老人仍在吸著旱煙,火光忽明忽暗。
李尋歡忽然發現這點火光明滅之間,也有種奇異的節奏,忽明的時候長,忽而滅的時候長。
忽然間,這點火光亮得好像一盞燈一樣。
李尋歡從未看到一個人抽旱煙,能抽出這麼亮的火光來。
上官金虹顯然也發現了,因為就在這時,他已停下腳步。
就在這時,長亭的火光突然滅了。
老人的身形頓時被黑暗吞沒。
上官金虹木立在道旁,良久,纔緩緩轉過身,緩緩走上長亭,靜靜地站在老人對面。
無論他走到哪裡,荊無命都跟在他身旁,寸步不離。
他看來就像是上官金虹的影子。
四盞高挑的燈籠也移了過去,圍在長亭四方。
上官金虹沒有說話,低著頭,將面目全都藏在斗笠的陰影中,仿佛不願讓人看到他面上的表情。
但他的眼睛卻一直在盯著老人的手,觀察著老人的每一個動作,觀察得非常仔細。
老人自煙袋中慢慢地取出一撮煙絲,慢慢地裝入煙斗裡,塞緊,然後又取出一柄火鐮,一塊火石。
他的動作很慢,但手卻很穩定。
上官金虹忽然走了過去,拿起了石桌上的紙媒。
在燈火下可以看出這紙媒搓得很細、很緊,紙的紋理也分布得很均勻,絕沒有絲毫粗細不均之處。
上官金虹用兩根手指拈起紙媒,很仔細地瞧了兩眼,纔將紙媒慢慢地湊近火鐮和火石。
叮的一聲,火星四濺。
紙媒已被笑。
上官金虹慢慢地將燃著的紙媒湊的老人的煙斗──
李尋歡和孫小紅站的地方雖然離亭子很遠,但他們站在暗處,老人和上官金虹每一動作他們都看和很清楚。
李尋歡問道:要不要過去?
孫小紅卻搖頭道:用不著,我爺爺一定有法子將他們打發走的。
她說得很肯定,但現在李尋歡卻發覺她的手忽然變得冰冰冷冷,而且還像是已沁出了冷汗。
他自然知道她在為什麼擔心。
旱煙管只有兩尺長,現在上官金虹的手距離人已不及兩尺,他隨時都可以襲擊老人面上的任何一處穴道。
他現在沒有出手,只不過在等待機會而已。
老人還在抽煙。
也不知因為煙葉太潮濕,還是因為塞得太緊,煙斗許久都沒有燃著,紙卻已將燃盡了。
上官金虹是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拈著紙媒,其餘的三根手指微微彎曲。
老人的無名小指距離他的腕脈還不到七寸。
火焰已將燒到上官金虹的手了。
上官金虹卻似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就在這時,呼的一聲,煙斗中的煙葉終於被燃著。
上官金虹的三根手指似乎動了動,老人的無名指和小指也動了動,他們的動作都很快,卻很輕微,而且一動之後就停止。
於是上官金虹開始後退。
老人開始抽旱煙。
兩人從頭到尾都低著頭,誰也沒有去看對方一眼。
直到這時,李尋歡纔松了口氣。
在別人看來,亭子中的兩個人只不過在點煙而已,但李尋歡卻知道那實在啻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決斗!
上官金虹一直在等著機會,只要老人的神志稍有松懈,手腕稍不穩定,他立刻便要出手。
但他始終找不到這機會。
到最後他還是忍不住了,彎長著的三根手指已躍躍欲試,他每根手指的每一個動作中都藏著精微的變化
怎奈老人的無名指和小指已立刻將他每一個變化都封死。
這其間變化之細膩精妙,自然也只有李尋歡這種人纔能欣賞,因為那正是武功中最深奧的一部份。
兩人雖只不過將手指動了動,但卻當真是千變萬化。
現在,這危機總算已過去了。
上官金虹後退三步,又退回原來的地方。
老人慢慢的吸了口煙,纔微微笑道:你來了?
上官金虹道:是。
老人道:你來遲了!
上官金虹道:閣下在此相候,莫非已算盡了這是我必經之路。
老人道:我只盼你莫要來。
上官金虹道:為什麼?
老人道:因為你就算來了,還是立刻要走的。
上官金虹吸了一口氣,一字字道:我若不想走呢?
老人淡淡道:我知道你一定會走的。
上官金虹的手,忽然緊緊握了起來。
長亭中似乎立刻就充滿了殺機。
老人卻只是長長吸了口煙,又慢慢地吐了出來。
自他口中吐出來的,本來是一條很細很長的煙柱。
然後,這煙柱就慢慢發生了一種很奇特的彎曲和變化,突然一折,射到上官金虹面前!
上官金虹似乎吃了一驚
但就在這時,煙霧已忽然間消散了。
上官金虹忽然長長一揖,道:佩服。
老人道:不敢。
上官金虹道:你工十七年前一會,今日別過,再見不知何時?
老人道:相見真不如不見,見又何妨?不見又何妨?
上官金虹沈默著,似想說什麼,卻未說出口來。
老人又開始抽煙。
上官金虹緩緩轉過身,走了出去。
荊無命影子般跟在他身後──
李尋歡目光卻還停留在燈光消失處,看來仿佛有什麼心事。
上官金虹走的時候,似有意,似無意,曾抬起頭向他這邊瞧了一眼,他第一次看到這上官金虹的眼睛。
他從未見過如此陰森,如此銳利的目光。
他從這雙眼睛,已可判斷出上官金虹的內力武功也許比傳說中還要可怕!
但最可怕的,還是荊無命的眼睛。
無論誰被這雙眼睛瞧了一眼,心裡都會覺得很不舒服,很悶,悶得像是要窒息,甚至想嘔吐。
因為那根本不是雙人的眼睛,也不是野獸的眼睛。
但這雙眼睛卻是死的。
他漠視一切情感,一世生命──甚至他自己的生命!
孫小紅卻全沒有注意到這些,因為她正在凝視著李尋歡。
這是她第一次看清了李尋歡。
雖然在黑暗中,但李尋歡面上的輪廓持來卻仍是那麼聰明,尤其是他眼睛和鼻子,給人的印象更深刻。
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充滿了智慧,他目光中雖帶著一些厭倦,一些嘲弄,卻又充滿了偉大的同情。
他的鼻子直而挺,象征著他的堅強、正直和無畏。
他的眼角雖已有了皺紋,卻使他看來更成熟,更有吸引力,更有安全感,使人覺得完全可以信任,完全可以倚靠的。
這正是大多數少女夢想中男人的典型。
他們全未發現那老人已向他們走了過來,正微笑著在瞧他們,目光中充滿了欣慰。
他靜靜的瞧了他們很久,纔微笑著道:你們可有人願意陪老頭子聊天麼?
不知何時月已昇起。
老人和李尋歡走在前面,孫小紅默默的跟在他們身後。
她雖然垂著頭沒有說話,但心裡卻愉快得站想吶喊,因為他只要一抬頭,就可見到她心目中最佩服的男人,和最可愛的男人。
她覺得幸福極了。
老人吐一口煙,道:我老早就聽說過你,老早就想找你喝酒,今天纔發現,跟你聊天的確是件很愉快的事。
李尋歡笑了笑,孫小紅卻赤的笑了出來,道:但他直到現在,除了向你老人家問好之外,別的話連一個字沒有說呀。
老人笑道:這正是他的好處,不該說的話他一句也沒有說,不該問的話一句也沒有問,若是換了別人,一定早已沒法探聽我們的來歷了。
李尋歡微笑道:這也許只因為我早已猜著了前輩的來歷。
老人道:哦?
李尋歡道:普天之下,能將上官金虹驚退的人並不多。
老人笑了道:你若以為上官金虹是被我嚇走的,你就錯了。
他不等李尋歡說話,接著道:上官金虹的武功,你想必也看出,寸步不離跟著他的那少年人,更是可怕的對手,以他們兩人聯手之力,天下絕沒有任何一人人能抵擋他們三百招,更莫說要勝過他們了。
李尋歡目光閃動,道:前輩也不能?
老人道:我也不能。
李尋歡道:但他們卻還是走了。
老人:也許是因為他們覺得現在還沒有必要殺我,也許是因為他們早已發覺你在這裡,他們沒有把握能勝過我們兩人。
孫小紅又忍不住道:他們就算已發覺樹後有人,又怎麼是李──李探花呢?
老人道:像李探花這樣的絕頂高手,就算靜靜的站在那裡不動,但要他心裡對某人生出了敵意,就會散發出一種殺氣!
孫小紅道:殺氣?
老人道:不錯,殺氣!但這種殺氣自然也只有上官金虹那樣的高手纔能感覺得出。
孫小紅嘆了口氣,道:你老人家說得太玄妙的事,我不懂。
老人肅然道:武功本就是件很玄妙的事,懂得的人本就不多。
李尋歡道:無論他們是為何走的,前輩相助之情,總是──
老人打斷了他的話,帶著笑道:我只是喜歡看見你這種人好好的活著,因為像你這樣的人,活在世上的已不多了。
李尋歡只是微笑,只有沈默。
老人道:你我雖然初次相見,但你的脾氣我很了解,所以我也並不想勸你離開這裡。
他目光凝注著李尋歡,道:我只希望你能明了一件事。
李尋歡道:前輩指教。
老人正色道:林詩音是用不著你來保護的,你走了對她只有好處。
李尋歡又為之默然。
老人道:林詩音本人並不是別人傷害的對象,別人想傷害她,只不過是因為你,換句話說,別人要傷害她,就因為你在保護她,你若不保護她,也就根本沒有人要傷害她了──這道理你明白嗎?
李尋歡好像被人抽了一鞭,痛苦得全身都仿佛收縮了起來,他忽然覺得自己仿佛只有三尺高。
老人卻全未留意到他的痛苦,又道:你若覺得她太寂寞,想陪伴她,現在也已用不著,因為龍嘯雲已經回來了,你留在這裡,只有增加她煩惱。
李尋歡目光茫然凝神著遠方的黑暗,沈默了很久,纔嘆了口氣,道:我了,我錯了,我又錯了──
她的腰似也彎了下去,背也無法挺直。
孫小紅望著他的背影,心裡又是憐惜,又是同情。
她知道爺爺是在故意刺激他,故意令他痛苦,她也知道這樣做對他只有好處,但她卻不忍。
老人道:龍嘯雲忽然回來,只因他已找到個他自信可以對付李尋歡的對手。
李尋歡道:他又何必找人對付我?我還是將他當做我的朋友。
老人道:但他卻不這麼想==你可知道他找來的人是誰?
李尋歡道:胡不歸?
老人道:不錯,正是那瘋子。
孫小紅插嘴道:胡瘋子的武功真的那麼厲害?
老人道: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我始終估不透他們武功之深淺。
孫小紅道:哪兩個人?
老人含笑道:其中一人是李探花,另一人就是胡瘋子。
李尋歡知道:前輩過獎了,據我所知,我的朋友阿飛武功就絕不在我之下,還有荊無命──
老人截口道:阿飛和荊無命一樣,他們根本不懂得武功。
李尋歡愕然道:前輩說他們不懂武?
老人道:不錯,他們非但不懂武功,而且不配談武──
他冷冷道:他們只會殺人,只懂得殺人。
李尋歡道:但阿飛和荊無命還是不同的。
老人道:有何不同?
李尋歡道:也許他們殺人的方法並無不同,但殺人的目的卻絕不一樣。
老人道:哦?
李尋歡道:阿飛只有在萬不得已時纔殺人,荊無命卻只是為了殺人而殺人?
李尋歡垂下頭,道:我──
老人道:你若想看看他,現在正是時候,否則只怕就太遲了!
李尋歡忽然挺起胸,道:好,我這就去找他?
老人目中露出一絲笑意,道:你知道他住的地方?
李尋歡道:我知道。
孫小紅忽然趕到前面,道:但你也許還是找不著,還是讓我帶你去的好。
李尋歡還未開口,老人板著臉道:你還有你的事,李探花也用不著你帶路。
孫小紅嘟起嘴,看樣子幾乎要哭了出來。
李尋歡沈吟道:就此別過。
他心裡本有許多話要說,卻只說了這四個字。
老人一挑大拇指,道:對,說走就走,這纔是男子漢,大丈夫!
李尋歡果然說走就走,而且沒有回顧。
孫小紅目送他遠去,眼圈兒都紅了。
老人拍了她肩頭,柔聲道:你心裡是不是很難受?
孫小紅道:沒有。
老人笑了,笑容中帶著無限慈祥,道:傻×頭,你以為爺爺不知道你的心麼?
孫小紅嘟著嘴,終於忍不住:爺爺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讓我陪他去。
老人柔聲道:你要知道,像李尋歡這樣的男人,可不是容易能得到的。他目中閃著世故的智慧之光,微笑著道:你要得到他的人,就先要得到他的心,那可不簡單,一定要慢慢地想法子,但你若追得他太緊,就會將他嚇跑了。
李尋歡雖然說走就走,雖然沒有回顧,但他的心卻仍然被一根無形的線牽著,牽得緊緊的。
他知道自己這一走,又不知何時纔能再見林詩音了。
相見時難,別亦難!
這十餘年來,他只見到林詩音三次。每次都只有匆匆一面,有時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但牽在他心上的線,卻永遠是握在林詩音手裡的。只要能見到她,甚至只要能感覺到她就在自己附近,也就心滿意足。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三十八章 祖孫
秋風撲面,已有冬意。
殘秋已殘。
李尋歡的心境也正如這殘秋般蕭索。
你留在這裡,只有增加她的煩惱和痛苦──老人的話,似乎還在他耳邊響起。
他也知道自己非但不該再見她,連想都不該想她。
那老人不但是智者,必定是位風塵異人,絕頂高手。世上無論什麼事,他似乎都秀少有不知道的。
但他的身份實在太神秘。
他究竟是什麼人?究竟隱藏了什麼?
孫駝子,李尋歡很佩服。
一個若能在抹布和掃把間隱忍十五年,無論他是為了什麼,都是值得人深深佩服的。
但他究竟是為了誰才這樣做?
他們守護的究竟是什麼?
至於孫小紅──小紅的心意,他怎會不知道?
但他卻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
總之,這一家人都充滿了神秘,神秘得幾乎已有些有可怕──山村。
山腳下,高高挑起一面青布酒旗。
酒鋪的名字很雅,有七個字:停車醉愛楓林晚。
只看這名字,李尋歡就已將醉了。
酒不醇,卻很清,很冽,是山泉釀成的。
山泉由後山流入這裡,清可見底,李尋歡知道沿著這道泉水走到後山,就可在一片梅林深處找到三五間精緻的木屋。
阿飛和林仙兒就在那木屋裡。
想到阿飛那英俊瘦削的臉,那明亮銳利的眼睛,那孤傲倔強的表情,李增歡的血都似沸騰了起來。
但最令人難以忘懷的,還是他那難得見到的笑容,還有他那顆隱藏在冰雪後的火熱的心。
近鄉情怯。
他不知道阿飛這兩年來已變成什麼模樣?
他不知道林仙兒這兩年來是怎麼樣對待他的?
她雖然像是天山的仙子,卻專門帶男子入地獄?
阿飛是不是已落入地獄中了。
李尋歡不敢去想,他很瞭解阿飛,他知道像阿飛這種人,若為了愛情,是不惜活在地獄中的。
黃昏,又是黃昏。
李尋歡坐的位置,是這小店最陰暗的角落裡。
這是他的習慣,因為坐在這種地方,他可以一眼就看到走進來的人,而別人卻很難發現他。
但他卻絕未想到第一個走進來的人竟是上官飛。
他一走進來就在最靠近門的位置上坐下,眼睛一直瞪著門外,彷彿是在等人,神情竟顯得有些焦急,有些緊張。
這和他往昔那種陰沉鎮靜的態度大不相同。
他等的顯然是個很重要的人。而且他單身前來,未帶隨從,顯見這約會非但很重要,而且很秘密。
在這種偏僻的山村,怎會有令他覺得重要的人物?
那麼他等的是誰呢?
他到這裡來,是不是和阿飛與林仙兒有關係。
李尋歡以手支頭,將面目隱藏起來。
上官飛的眼睛一直瞪著門口,根本就沒有向別的地方看一眼。
小店中終於掛起了燈。
上官飛的神情顯得更焦躁,更不安。
就在這時,已有兩頂綠泥小橋停在門口,抬轎的都是十十來歲的年輕小伙子。
第一頂小轎中已走下個十三四歲的紅衣姑娘,雖然還沒有吸引男人的魅力,但纖腰一握,倒也楚楚動人。
上官飛剛拿起酒杯,突然放下。
這小姑娘剪水般的雙瞳四下一轉,已盈盈來到他面前,道:公子久候了。
上官飛目光閃動,道:你是──紅衣小姑娘眼波四下一轉,悄聲道:停車醉愛楓林晚,嬌面紅於二月花。
上官飛霍然長身而起,道:她呢?她不能來?
紅衣小姑娘抿嘴笑道:公子且莫心焦,請隨我來──李尋歡看著上官飛走出門,坐上了第二頂小轎,看著轎夫們將轎子抬起,他就發覺一件很奇怪的事。
這些轎夫們一個個都是年輕力壯,行動矯健,第一頂小轎的轎夫抬轎時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但第二頂小轎的轎夫抬轎時卻顯得吃力多了。
李尋歡立刻隨著付清了酒帳,走出了門。
他本不喜歡多管別人的閒事,更不願窺探別人的隱私,但現在他卻決定要尾隨上官飛,看看他約會的究竟是什麼人。
因為李尋歡總覺得他到這裡來,必定和阿飛有關係。
轎子已走入楓林。
突然,轎子裡傳出一聲笑。
笑聲又嬌,又媚,而且,還帶著輕輕的喘息,無論任何人,只要他是男人,聽了這種知聲都無法不動心。
但轎子裡坐的明明是上官飛。難道上官飛已變成了女人?
過了半晌,轎子裡發出一聲嬌啼:小飛,不要這樣──在這裡不可以──「原來你也和別的男人一樣,想我,就是為了要欺負我。」
語聲越來越低,漸漸模糊,終於聽不見。
轎子已上山坡。
李尋歡倚在山坡下的一株楓樹後,在低低地咳嗽。
原來轎子裡有兩個人。
其中一人自然是上官飛。
但一直在轎裡等著他的女人是誰?
他一向對女人秀有經驗,他知道世上會撒嬌的女人雖然不少,但撒起嬌來真能令男人動心的卻不多。
他簡直已可說出轎子裡這女人的名字。
但他不敢說,因為他還沒有確定。
無論對什麼,他都不肯輕易判斷,因為他不願再有錯誤,對他說來,一次錯誤就已太多了。
他判斷錯一次,不但害了他自己一生,也害了別人一生。
轎子已在這小樓前停下來,後面的轎夫正在擦汗,前面轎子那小姑娘已走了出來,走上小樓旁的梯子,正在敲門。
篤,篤,篤,她只敲了三聲,門就開了。
第二頂轎子裡直到這時才走出個人來。
是個女人。
李尋歡看不到她的臉,只看出她的衣服和頭髮都已很凌亂,身段很誘人,走路的姿勢更誘人。
這種姿態李尋歡看來也很熟悉。
只見她盈盈上了小樓,突然回過頭來,向剛走出轎子的上官飛招了招手,才閃身入了門。
李尋歡只能看到她半邊臉。
她的臉白中舵工,彷彿還帶著一抹春色。
這一次李尋歡終於確定了。
這女人果然是林仙兒!
林仙兒在這裡,阿飛呢?
李尋歡真想衝進去問她,卻又忍住了。
李尋歡是個很奇怪的人。
他雖然並不是君子,但他做的事卻是大多數「君子」不會做,不願做,也永遠無法做得到的。
他做的事簡直沒有任何人能做得到,因為世上只有這樣的一個李尋歡,以前固然沒有,以後恐怕了不會再有了。
是以世上雖有些人一心只希望李尋歡快些死,但也有些人情願不惜犧牲一切,讓他活下去。
夜深了。
李尋歡還在等著。
一個人在等待的時候,總會想起許多事。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阿飛的時候──那天李尋歡並不寂寞,還有鐵傳甲和他在一起。
他不禁又想了鐵傳甲,想起了他那張和善忠誠的臉,想起了他那鐵釘般的胴體──只可惜他的胴體雖如鋼鐵般堅強,但一顆心卻是那麼脆弱,那麼容易被感動,所以他活在世上,總是痛苦多於歡樂。
想著想著,李尋歡突然又想喝酒了。
他取出酒瓶,將剩下的酒全部喝了下去。
然後他又咳嗽起來。
他從來不肯為自己考慮。
就在這時,小樓的門開了。上官飛已走了出來,他看來比平時愉快多了,只不過顯得有些疲倦。
門裡面伸出一雙手,拉著他的手。
晚風中傳來低低的細語,似在珍重再見,再三叮囑。
過了很久,那雙手才緩緩鬆開。
他走得很慢,不住回顧,顯然還捨不得走。
但這時小樓上的門已關了。
上官飛仰首望天,腳步突然加快,但神情看來還有些癡迷,時而微笑,時而歎息。
他是不是也被帶入了地獄?
小樓上的燈光很柔和,將窗紙都映成粉紅色。
上官飛終於走了,李尋歡忽然覺得這少年也很可憐。
李尋歡長長歎了口氣,大步向小樓走了過去。
篤,李尋歡先敲了一聲門,又篤篤接連敲了兩聲,他早已發覺那小姑娘敲門用的正是這種法子。
篤,篤篤,敲了三聲後,門果然開了一線。
一人道:你──她只說了一個字,就看清李尋歡了,立刻就想掩門。
但李尋歡已推開門走了進去。
開門的竟不是林仙兒,也不是那穿紅衣服的小姑娘,而是個白髮蒼蒼,滿面皺紋的老太婆。
她吃驚地瞧著李尋歡,顫聲道:你──是誰?到這裡來幹什麼?
李尋歡道:我來找個老朋友。
老太婆說:老朋友?誰是你的老朋友?
李尋歡笑了笑,道:她看到我時,一定會認得的。
他嘴裡說著話,人已走了進去。
老太婆攔住他,又不敢,大聲道:這裡沒有你的老朋友,這裡只有我和我孫女兩人。
小樓上一共隔出三間屋子,一間客屋,一間飯廳,一間臥室,佈置得自然都很精雅。
但三間屋子裡都看不到林仙兒的影子。
那穿紅衣服的小姑娘像是害怕得很,臉都嚇白了,顫聲道:奶奶,這人是強盜麼?
老太婆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李尋歡覺得有些哭笑不得,苦笑道:你看我像不像強盜?
小姑娘咬著嘴唇道:你若不是強盜,為什麼三更半夜闖到人家裡來?
李尋歡道:我是來找林姑娘的。
小姑娘像是覺得他很和氣,已不太害怕了,眨著眼道:這裡沒有林,只有位周姑娘。
林仙兒莫非用了化名?
李尋歡立刻追順:周姑娘在哪裡?
小姑娘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姓周,周姑娘就是我。
李尋歡笑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簡睦像是個呆子。
小姑娘似乎覺得有些好笑,道:但我卻不認得你,你為何來找我?
李尋歡苦笑道:我找的是位大姑娘,不是小姑娘。
小姑娘道:這裡沒有大姑娘。
李尋歡道:這裡剛剛沒有人來過?
小姑娘道:有人來過──李尋歡問道:誰?
小姑娘道:我和我奶奶,我們剛從鎮上回來。
她眼珠子轉劫,又道:這裡只有兩個人,小的是我,大的是我奶奶,但她也早就不是姑娘了,你總不會是找她吧!
李尋歡又笑了。
他覺得自己很笨的時候,總是會發笑。
李尋歡的確沒有看到有人出去。
但也卻明明看到林仙兒走進來。
難道他真的見著鬼了麼?
難道從轎子裡走出來的那女人,就是這老太婆?
老太婆忽然跪了下來,道:我們祖孫都是可憐人,這裡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大爺你無論看上了什麼,只管拿走就是。
李尋歡道:好。
飯廳的桌上有瓶酒。
李尋歡拿起了這瓶酒,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只聽那小姑娘在後面偷偷地笑著道:原來這人並不是強盜,只不過是個酒鬼而已。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三十九章 阿飛
月仍未缺。
山泉在月光下看來就像是條閃著光的銀帶。
李尋歡沿著山泉,慢慢的走著,走得並不急。他不願在天還未亮時就走到阿飛住的地方,免得驚擾他的好夢。
他從不願打擾別人。
但無論什麼人,無論在什麼時候來打擾他,都沒有關係。
那老太婆,絕不是林仙兒改扮的。
林仙兒到哪裡去了呢?
李尋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難道我已老眼昏花?
天終於亮了,秋已殘,梅花已漸漸開放。
李尋歡忽然聞到一陣淡淡的幽香,抬起頭,梅林已在望。
梅林深處,已隱約可以望見木屋一角。
面對著這一片梅林,李尋歡似乎又變得癡了。
梅花旁,就是泉水的盡頭。
一線飛泉,自半山中倒掛而下,襯著這片梅花,更宛如圖畫。
圖畫中竟有個人。
李尋歡也看不到這人的臉,只看出他穿著套很乾淨,很新的青布衫褲,頭髮也梳理得很光很亮。
他手裡提著水桶,穿過梅林,走入木屋。
這人的身材雖然和阿飛差不多,但李尋歡卻知道他絕不會是阿飛。
那麼這人是誰?
李尋歡想不出有誰會和阿飛住在一起。
他立刻趕了過去。
木屋的門,是開著的,屋子裡雖沒有什麼華麗的陳設,但卻收拾得窗明乾淨,一塵不染。
桌子的角落裡,有張八仙桌,那穿新衣的少年正從水桶裡擰出一塊抹布,開始抹桌子。
他抹得比孫駝子還慢,還仔細,看來好像這桌子上只要有一點灰塵留下來,他就見不得人似的。
李尋歡從背後走過去,覺得他背影實在很像阿飛。
但他絕不會是阿飛。
李尋歡簡直無法想像阿飛抹桌子的模樣,但這人既也住在這裡,自然一定是認得阿飛的。
他至少應該知道阿飛在哪裡。
李尋歡輕咳了一聲,希望這人回過頭來,他才好向他打聽。
這人的反應並不快,但總算還是慢慢的回過頭來。
李尋歡呆住了。
他認為絕不會是阿飛的人,赫然就是阿飛。
阿飛的容貌當然並沒有變,他的眼睛還是很大,鼻子還是很挺,看來還是很英俊,比以前更英俊了些。
蛤他的神情卻已變了,變得很多。
他眼睛裡已失去了昔日那種攝人的魔力,面上那種堅強,孤傲的神情也沒有了,竟變得很平和,甚至有些呆板。
他看來也許比以前好看多了,乾淨多了,但以前他那種咄咄逼人的神采,那種令人眩目的光芒,如今卻已不復再見。
這真的就是阿飛?
這真的就是昔日的那孤獨地走在冰雪中,死也不肯接受別人的少年?真的就是那快劍如風,足以令天下群雄膽寒的少年?
李尋歡簡直無法想像,現在這身上穿著新衣服,手裡拿著塊抹布的人,就是以前他所認識的阿飛!
阿飛自然也看到了李尋歡。
他先覺得很意外,表情有些發怔,然後臉上才終於漸漸露出一絲微笑──謝天謝地,他笑得總算還和以前同樣動人。
李尋歡也笑了。
他面上雖然在笑,心頭卻有些發苦。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的瞧著,面對面的笑著。誰也沒有移動,誰也沒有說話,可是兩人的眼睛卻已漸漸濕潤,漸漸發紅──不知過了多久,阿飛才緩緩道:是你。
李尋歡道:是我。
阿飛道:你畢竟還是來了。
李尋歡道:我畢竟來了。
阿飛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他們說話都很慢,因為他們的語聲已有些哽咽,說到這裡,兩人突又閉上嘴,像是無話可說。
但就在這時,阿飛突然從屋子裡衝了出來,李尋歡也突然從外面衝了進去,兩人在門口幾乎撞倒一起,互相緊緊握住了手。
兩人的呼吸都似已停頓,過了很久,李尋歡才長長吐出口氣來,道:這兩年來,你過得不好麼?
阿飛慢慢的點了點頭,道:我──我很好,你呢?
李尋歡道:我?我還是老樣子。
他舉起了另一雙手上的酒瓶,帶著笑道:你看,我還是有酒喝,連我那咳嗽的毛病,這兩年都好像已經被酒沖走了,你──一句話未說完,他又咳嗽起來,咳個不停。
阿飛靜靜的望著他,似已有淚將落。
突聽一人道:你看你,李大哥來了,你也不請人家到屋裡坐,像個呆子般站在門口,也不怕人家看了笑話麼?
林仙兒終於露面了。
林仙兒卻還是一點也沒有變。
她還是那麼年輕,那麼美麗,笑起來也還是那麼是朗,那麼可愛,她的眼睛還是發著光,亮得就像是天上的明星。
她就站在那裡,溫柔地瞧著李尋歡,柔聲道:快兩年了,李大哥也不來看看我們,難道已經將我們忘了嗎?
無論誰聽到這句話,都一定會認為李尋歡早已知道他們住的地方,卻始終沒有來探望他們。
李尋歡笑了,道:你又沒有用轎子來接我,我怎麼來呢?
林仙兒眨了眨眼睛,笑道:說起轎子,我倒也真想坐一次,看看是什麼滋味。
李尋歡目光閃動道:你沒有坐過轎子?
林仙兒垂下了頭,幽幽道:像我這樣的人,哪有坐轎子的福氣。
李尋歡道:但昨夜鎮上,我看到有個人坐轎經過,那人真像你。
他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林仙兒。
林仙兒面上卻連一點驚慌的表情都沒有,反而笑:那一定是我在夢中走出去的──你說是嗎?
後面一句話,她是對阿飛說的。
阿飛立刻道:每天晚上她都睡著很早,從來沒有出去過。
李尋歡心裡又打了個結。
他知道阿飛絕不會在他面前說謊的,但林仙兒若一直沒有出去,昨天晚上從轎子出來的那女人是誰呢?
林仙兒已靠近阿飛身旁,將阿飛本來已很挺的衣服又扯平了些,目中帶著無限溫柔,輕輕道:昨天晚上你睡還好麼?
阿飛點了點頭。
林仙兒柔聲道:那麼你就陪李大哥到外面走走,我到廚房去做幾樣菜,替大哥接風。
她瞟了李尋歡一眼,嫣然道:外面的梅花已快開了,我知道李大哥最喜歡梅花──是嗎?
阿飛走路的姿勢也變了。
他以前走路時身子雖然永遠挺得筆直,每一步邁出去,雖然都有一定的距離,但他的肌肉地是完全放鬆的。
別人走路是勞動,而他,卻是休息。
現在他走路時身子已沒有以前那麼挺了,彷彿有些神不思屬,心不在焉,卻又顯得有些緊張。
他顯然已不能完全放鬆自己。
兩人走了很長的一段,李尋歡還沒有說什麼。
因為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本想問阿飛,為什麼要躲到這裡來?林仙兒是否已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她劫來的財富是否已還給了失主?
但他都沒有問。
他不願意觸及阿飛的隱痛。
阿飛也沉默,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忽然長歎了口氣,道:我對不起你。
李尋歡也歎了口氣,道:你為了救我,不惜自認為梅花盜,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這樣若也算對不起我,我倒真希望天下人都對不起我了。
阿飛似乎全沒有聽他說話,接說道:我走的時候,至少應該告訴你一聲的。
李尋歡柔聲道: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不怪你。
阿飛黯然道:我也知道我不該這麼做,可是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對她下手,我──我實在已離不開她。
李尋歡笑道: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女人,本是天經地義的事,一點也沒有錯,你為什麼偏要責怪自己。
阿飛道:可是──可是──他神情突然激動起來,大聲道:可是我卻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那些受了梅花盜之害的人。
李尋歡沉默了半晌,試探問道:但她改過了,是嗎?
阿飛道:我們臨走的時候,她已將所有劫來的財物都還給了別人。
李尋歡道:既然如此,還難受什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句話你不懂?
他不願阿飛再想這件事,忽然抬頭笑道:你看,這棵樹上的梅花已開了。
阿飛道:嗯。
李尋歡道:你可知道已開了多少朵?
阿飛道:十七朵。
李尋歡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凍結。
因為他數過梅花。
他瞭解一個人在數梅花時,那是多麼寂寞。
阿飛也抬起頭,道:看來又有一朵要開了,為何它們要開得這麼早呢?開得早的花朵,落得豈非也早些──木屋一共有五間,一間客廳,一間貯物,後面的是廚廁,剩下的兩間屋子裡,都擺著床。
較大的一間陳設精緻,還有妝台。阿飛道:仙兒就睡在這裡。
較小的一間也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阿飛道:這是我的屋子。
李尋歡黯然。
他這才知道阿飛和林仙兒原來一直還是分開來睡的。兩人在這裡共同生活了兩年,而阿飛又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李尋歡覺得很意外,也很佩服。
阿飛臉上露出一絲笑,道:你若知道這兩年來我睡得多早,一定會奇怪。
李尋歡道:哦?
阿飛道:天一黑我就睡了,一沾枕頭就睡著,而且一覺睡到天亮,從不會醒。
李尋歡微笑道:生活有了規律,睡得自然好。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四十章 姦情
阿飛道:這兩年來,我日子的確過得很平靜──我一生中從未有過如此安定平靜的日子,她──她也的確對我很好。
李尋歡笑道:聽到你說這些話,我也很高興,太高興了──他自然不願被阿飛看出他笑得有些不自然,嘴裡說著話,頭已轉了過去,四面觀望著,突然又道:你的劍呢?
阿飛道:我已不用劍了。
李尋歡這才真的吃了一驚,失聲道:你不用劍了?為什麼?
阿飛道:劍是凶器,而且總會讓我想起那過去的事。
李尋歡道:這是不是她勸你的?
阿飛道:她自己也放棄了一切,我們都想忘記過去,從頭做起。
李尋歡點頭,道:很好,很好,很好──他本來像是還有話要說的,但這時林仙兒的呼聲已響起,菜已擺上桌了,老爺們還不想回來麼?
菜不多,卻很精緻。
林仙兒的菜居然燒得這好,倒也是件令人想不到的事。
除了菜之外,桌上當然還有酒,但酒杯裡裝的卻是茶。
林仙兒道:山居簡陋,倉促間無酒為敬,只好以茶作酒了。
李尋歡笑道:幸好我還帶了半瓶酒來──他目光四轉,終於找到了方才擺在椅子角落裡的那酒瓶,先將自己杯中的茶一飲而盡,向阿飛道:來,你也快把茶喝完,我替你倒酒。
阿飛沒有說話。
阿飛突然道:我戎酒了。
李尋歡又吃了一驚,失聲道:你戎酒了?為什麼?
阿飛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林仙兒道:酒喝多了,對身體總不太好的,李大哥,你說是嗎?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笑了:不錯,酒喝多了,就會變得像我這樣子,我若能倒退十幾二十年,我一定也要戎酒的。
阿飛低下頭,開始吃飯。
他看來又有些心不在焉,剛夾起個肉丸,就掉在桌上。
林仙兒白了他一眼,道:你看你,吃飯就像個孩子似的,這麼不小心。
阿飛默默的,又將掉在桌上的肉丸夾起。
林仙兒又白了他一眼,柔聲道:你看你,肉丸掉在桌上,怎麼還能吃呢?
她自己夾起個肉丸,送到阿飛嘴裡。
晚飯的菜比午飯更好,然後,天就黑了。
李尋歡睡在阿飛的床上,阿飛睡在客廳裡。
林仙兒親自為他們換上了乾淨的被單,鋪好床,又將一套乾淨的衣服放在阿飛的床頭。
我喜歡小飛每天換衣服。
臨睡前,她打了盆水,看著阿飛洗手洗臉,等阿飛洗好了,她又將手巾拿過來,替阿飛擦耳朵。
阿飛睡下去,她就替他蓋好被。
這裡比較冷,小心晚上著了涼。
她對阿飛服侍得實在是無微不至,就算是一個最細心的母親,對她自己的孩子也未必有如此體貼。
阿飛應該算是幸福極了。
但也不知為什麼,李尋歡卻有點不明白,他實在不知道阿飛這種生活是幸福?還是痛苦?
李尋歡也不知是覺得可笑,還是很可悲。
外面鼻息沉沉,阿飛果然一沾枕頭就已睡著。
李尋歡卻沒有這麼好的神氣,自從三歲以後,他就從來了沒有這麼早睡過,殺了他也睡不著。
林仙兒的屋裡一點動靜都沒有,也像是睡著了。
李尋歡披衣起床,悄悄走了出去,有很多事他都想找阿飛聊聊。
但阿飛卻睡著很沉,推也推不醒,就算是條豬也不會睡得這麼沉的,何況是比狼還有警覺的阿飛。
李尋歡站在阿飛床頭,沉思著,面上露出了憤憤的表情「她每天都睡得很早──從不出去──」
「天一黑我就睡了,一覺睡到天亮,從不會醒。」
李尋歡記得今天晚上吃的湯是排骨湯,燉得很好,阿飛喝了很多,林仙兒也一直在勸著李尋歡多喝些。
幸好排骨湯是用筍子燉的,李尋歡雖不俗,卻從來不吃筍。幸好他是個從不忍當面拒絕別人好意的人。
他雖然沒有拒絕,卻趁林仙兒到廚房去添飯的時候,將她盛給他的一大碗湯阿飛喝了。
他記得林仙兒回來看到他的湯已空,笑得更甜。
她在湯裡放了什麼迷藥?
每天晚上一大碗湯,所以阿飛每天都睡得很沉。
阿飛睡沉了,她無論去做什麼,阿飛也不會知道。
但她為何不索性在湯裡放些毒藥?
這自然是因為阿飛還有利用的價值。
李尋歡目中射出了怒火,突然轉身,用力去拍林仙兒的門。
門裡沒有聲音,沒有回應。
李尋歡一生中從未踢破過別人的房門,闖入別的屋子。
但這一次卻是例外。
屋子裡果然沒有人,林仙兒到哪裡去了?
這一次,他算準林仙兒必定在這小樓上。
他正考慮是否現在就闖進去,小樓上的門突然開了。
一個人慢慢的走了出來,看來也和上官飛一樣,神情雖然很愉快,卻顯得有些疲倦。
從門裡射出的燈光,照在他身上。
李尋歡本不是個容易吃驚的人,但一看到他,就又吃了一驚。
他再也想不到從這扇門裡走出的人,竟是郭嵩陽!
只見門裡面伸出一雙白生生的手,拉著郭嵩陽的手。
晚風中傳來一陣陣低語,似在珍重再見,再三叮嚀。
過了很久,郭嵩陽才慢慢走下樓梯。
他走得很慢,不時回頭,顯然還有些捨不得走。
但小樓上的門卻已關了──這小樓上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
李尋歡不但覺得很悲哀,也很憤怒,他悲哀是為了阿飛而悲哀,憤怒也是為了阿飛而憤怒。
他幾乎從未如此憤怒過。
方纔他已忍不住要衝過去,當面揭穿林仙兒的秘密,但郭嵩陽也可算是他的朋友,而且也是個男子漢!
他不忍令郭嵩陽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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