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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多情劍客無情劍 作者:古龍 (已完成)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二十五章 劍無情人卻多情


  阿飛聽說梅花盜是女人,不由笑道:女人會強奸女人?

  李尋歡道:這也許正是她在故布疑陣,讓別人都想不道梅花盜是女人。

  阿飛道:女人沒法子強奸女人。

  李尋歡又笑了笑,道:有法子的。

  他輕輕地咳嗽著,接著說道:那梅花盜若果真是女人,她可以用一個男人做傀儡,替她做這種事,到了必要的時候,再找機會將這男人除去。

  阿飛道:你想得太多了。

  李尋歡道:也許我的確想得太多了,但想得多些,總比不想好。

  阿飛道:也許──不想就是想。

  李尋歡失笑道:說得好。

  阿飛道:也許──好就是不好。

  李尋歡笑道:想不到你也學會了和尚打機鋒──

  阿飛忽然道:梅花盜三十年前已出現過,如今至少已該有五十歲以上了。

  李尋歡道:三十年前的梅花盜,也許並不是這次出現的梅花盜,他們也許是師徒,也許是父女。

  阿飛不再說話。

  李尋歡也沈默了很久,纔緩緩道:百曉生也絕不是盜經的主謀,因為他根本無法令心鑒為他冒險。

  阿飛道:哦?

  李尋歡道:心鑒未入少林前,已橫行江湖,若是想要錢財,當真是易如反掌,所以財帛利誘絕對打不動他。

  阿飛道:哦?

  李尋歡道:百曉生武功雖高,但入了少林寺就用無用武之地了,所以心鑒也絕不可能是被他威脅的。

  阿飛道:也許他有把柄被百曉生捏在手上。

  李尋歡道:是什麼把柄呢?

  他接著道:未入少林前,單鶚的所做所為,已和心鑒無關了,因為出家人講究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百曉生絕不可能以他出家前所做的事來威脅他,他既已入了少林,也不可能再做出什麼事來了。

  阿飛道:何以見得?

  李尋歡道:因為他若想做壞事,就不必入少林了,少林寺清規之嚴,天下皆知,他絕不敢冒這個險,除非──

  阿飛道:除非怎樣?

  李尋歡道:除非又有件事能打動他,能打動他的事,絕不是名,也不是利。

  阿飛道:名利既不能打動他,還有什麼能打動他?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能打動他這種人的,只有絕代之紅顏,傾國之美色!

  阿飛道:梅花盜?

  李尋歡道:不錯!只有梅花盜這種女人纔能令他不惜做少林的叛徒,只有梅花盜這種女人纔敢盜少林的藏經!

  阿飛道:你又怎知梅花盜必定是個絕色美人?

  李尋歡又沈默了很久,纔嘆息著道:也許我猜錯了──但願我猜錯了!

  阿飛忽然停下腳步,凝視著李尋歡道:你是不是要重回興雲莊。

  李尋歡淒然一笑,道:我實在也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

  夜,漆黑的夜

  只有小樓上的一盞燈還在亮著。

  李尋歡癡癡地望著這鬼火般的孤燈,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取出塊絲巾,掩住嘴不停地咳嗽起來。

  鮮血濺在絲巾上,宛如被寒風摧落在雪地上的殘梅,李尋歡悄悄將絲巾藏入衣裡,笑著道:我忽然不想進去了。

  阿飛似乎並未發覺他笑容的辛酸,道:你既為了,為何不進去?

  李尋歡道:我做的事有許多沒有原因的,連我自己都解釋不出。

  阿飛的眸子在夜色中看來就像是刀。

  他的話也像刀,道:龍嘯雲如此對不起你,你不想找他?

  李尋歡卻只是笑了笑,道:他並沒有對不起我──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女,無論做出什麼事來,都值得別人原諒的。

  阿飛瞪著他良久、良久,慢慢地垂下頭,黯然道:你是個令人無法了解的人,卻也是個令人無法忘記的朋友。

  尋歡道:你自然不會忘記我,因為我們以後還時常會見面的。

  阿飛道:可是──可是現在──

  李尋歡道:現在我知道你有件事要去做,你只管去吧。

  兩人就這樣站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風吹過大地,像在嗚咽。

  遠處傳來零落的更鼓,遙遠得就像是眼淚滴落在枯草上的聲音。

  沒有星光,沒有月色,只有霧──

  李尋歡忽笑了笑,道:起霧了,明天一定是好天氣。

  阿飛道:是。

  他只覺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塞住,連聲音都發不出。

  他的胴體與生命都似已和黑暗融為一體。

  阿飛掠過高牆,纔發現冷香小築那邊也有燈火亮著,昏黃的窗紙上,映著一個人纖纖的身影。

  阿飛的心似在收縮。

  屋子裡的人對著孤燈,似在看書,又似在想心事。

  阿飛驟然推開了門──

  他推開門,就瞧見了他旦夕不忘的人,他推開了門,就木立在門口,再也移不動半步。

  林仙兒霍然轉身,吃了一驚,嬌笑道:原來是你。

  阿飛道:是我。

  他發覺自己的聲音似乎也很遙遠,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林仙兒拍著胸口,妖笑道:你看你,差點把我的魂都嚇飛了。

  阿飛道:你以為我已死了,看到我纔會嚇一跳,是麼?

  林仙兒眨著眼,道:你在說什麼呀?還不快進來,小心著涼。

  她拉著阿飛的手,將阿飛拉了進去。

  阿飛甩開了她的手。

  林仙兒柔聲道:你在生氣──是在生誰的氣?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她依偎在阿飛懷裡。

  阿飛反手一掌,將她摔了出去。

  林仙兒踉嚙後退,跌倒,怔住了。

  過了半晌,她眼淚慢慢流下,垂首道: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你為何要這樣對我?我對你有什麼不好?你說出來,我被你打死也甘心。

  阿飛的手緊握,似已將自己的心捏碎。

  他已發現林仙兒方纔是在看書,看的是經書。

  少林寺的藏經。

  阿飛睦看著她,就像是從未見過她這個人似的。

  阿飛冷冷道:你怎麼待我?你明知我一走入申老三的屋子,就是有去無回的了。

  林仙兒道:你──你是什麼意思?

  阿飛道:百曉生和單鶚將少林藏經交給你時,你就要他們在申老三的屋裡布下陷阱,你不但要害我,還要害李尋歡。

  林仙兒咬著嘴脣道:你真的以為是我害你?

  阿飛道:當然是你,除了你之外,沒有人知道我會去找申老三。

  林仙兒以手掩面,痛哭著道:但我為什麼要害你?為什麼?──

  阿飛道:因為你就是梅花盜!

  林仙兒就像是突然被抽了一鞭子,整個人都跳了起來,道:我是梅花盜?你竟說我是梅花盜?

  阿飛道:不錯,你就是梅花盜。

  林仙兒道:梅花盜已被你殺死了,你──

  阿飛打斷她的話,道:我殺死的那人,只不過是你用來故布疑陣、轉移他人耳目的傀儡而已。

  他接著道:你知道金絲甲已落入李尋歡手裡,知道李尋歡不會上你的當,就發覺自己的處境已很危險了,所以那天晚上你故意約好李尋歡到你那裡去。

  林仙兒幽幽地道:那天晚上我的確約了李尋歡,只因那時我還不信得你。

  阿飛根本不聽她的話,接著道:你要那傀儡故意將你劫走,為的就是要李尋歡救你,要李尋歡將那傀儡殺死,等到世人都認為梅花盜已死了,你就可高枕無懮了,你不但要利用李尋歡,也利用了你那伙伴做替死鬼。

  林仙兒反而安靜了下來,道:你說下去。

  阿飛道:但你卻未算到李尋歡突然有了意外,更未算到會有這樣一個人救了你──

  林仙兒道:你莫忘了,我也救過你。

  阿飛道:不錯。

  林仙兒道:我若是梅花盜,為何要救你?

  阿飛道:只因那時事情又有了變化,你還要利用我,你就將我藏在這裡,居然沒有人來搜查,那時已覺得疑心了。

  林仙兒道:你認為龍嘯雲他們也是和我同謀的人?

  阿飛道:他們自然不知道你的陰謀,只不過也受你利用而已,何況龍嘯雲早已對李尋歡嫉恨在心,他這麼樣做也是為的自己。

  林仙兒道:這些話都是李尋歡教你說的?

  阿飛道:你以為天下的男人都是呆子,都可被你玩弄,你心裡畏懼的只有李尋歡一個人,所以千方百計地想除了他。

  他自己的聲音也在顫抖,咬緊牙關,接著道:你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貪得無厭,連少林寺的藏經你都想要,連出家人你都不肯放過,你──你

  林仙兒的眼淚也流了下來,緩緩道:我的確看錯了你。

  阿飛一字字:但我卻未看錯你!

  林仙兒道:我若說這部經不是百曉生和單鶚給我的,你一定不會相信,是麼?

  阿飛道:你無論說什麼,我都再也不會相信!

  林仙兒淒然一笑,道:我總算明白了你的意思──我總算明白了你的心-

  她一面說著話,一面向阿飛走了過去,她走得很慢,但步子卻很堅定,像是已下了很大的決心。

  風在呼嘯,燈火飄搖。

  閃動著的燈光映著她蒼白絕美的臉,映著她秋水般的眼波,她癡癡地望著阿飛,幽幽道:我知道你是來殺我的,是不是?

  阿飛的拳緊握,嘴緊閉。

  她指著自己的心道:你腰畔既然有劍,為什麼還不出手?我只望你能往這裡刺下去。

  阿飛的手已握住了劍柄。

  林仙兒闔起眼簾,顫聲道:你快動手吧,能死在你手,我死在甘心。

  她胸膛起伏,似在輕輕顫抖。

  她長長的睫毛豐眼簾,懸掛著兩粒晶瑩的淚珠。

  阿飛不敢看她,垂下眼望著自己的劍。

  無情的劍,冷而鋒利。

  阿飛道:你全都承認了?

  林仙兒眼簾抬起,凝注著他。

  她眼中充滿了淒涼,充滿了幽怨,充滿了愛,也充滿了恨──世上絕沒有任何事妣她的眼色更能打動人的心。

  她嘴角露出一絲淒涼的微笑,幽幽道:你是我這一生中最愛的人,若連你都不相信我,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阿飛的手握得更緊,指節已發白,手背已露出青筋。

  林仙兒黯然道:只要你認為我是梅花盜,只要你認為我真是那麼惡毒的女人,你就殺了我吧,我──我絕不恨你。

  劍柄堅硬,冰冷。

  阿飛的手卻已開始發抖。

  無情的劍,劍無情,但人呢?

  人怎能無情?

  燈滅了。

  但林仙兒絕代的風姿,在黑暗中卻更動人。

  她沒有說話,但在這絕望的黑暗中,她的呼吸聲聽來就宛如溫柔的細語,又宛如令人心碎的呻吟。

  世上還有什麼力量能比情愛的力量更大?

  面對著這麼樣一個女人,面對著自己一生中最強烈的情感,面對著這無邊無際的黑暗!──

  阿飛這一劍是不是還能刺得下去?!

  劍無情!人卻多情!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二十五章 劍無情人卻多情

  阿飛聽說梅花盜是女人,不由笑道:女人會強奸女人?

  李尋歡道:這也許正是她在故布疑陣,讓別人都想不道梅花盜是女人。

  阿飛道:女人沒法子強奸女人。

  李尋歡又笑了笑,道:有法子的。

  他輕輕地咳嗽著,接著說道:那梅花盜若果真是女人,她可以用一個男人做傀儡,替她做這種事,到了必要的時候,再找機會將這男人除去。

  阿飛道:你想得太多了。

  李尋歡道:也許我的確想得太多了,但想得多些,總比不想好。

  阿飛道:也許──不想就是想。

  李尋歡失笑道:說得好。

  阿飛道:也許──好就是不好。

  李尋歡笑道:想不到你也學會了和尚打機鋒──

  阿飛忽然道:梅花盜三十年前已出現過,如今至少已該有五十歲以上了。

  李尋歡道:三十年前的梅花盜,也許並不是這次出現的梅花盜,他們也許是師徒,也許是父女。

  阿飛不再說話。

  李尋歡也沈默了很久,纔緩緩道:百曉生也絕不是盜經的主謀,因為他根本無法令心鑒為他冒險。

  阿飛道:哦?

  李尋歡道:心鑒未入少林前,已橫行江湖,若是想要錢財,當真是易如反掌,所以財帛利誘絕對打不動他。

  阿飛道:哦?

  李尋歡道:百曉生武功雖高,但入了少林寺就用無用武之地了,所以心鑒也絕不可能是被他威脅的。

  阿飛道:也許他有把柄被百曉生捏在手上。

  李尋歡道:是什麼把柄呢?

  他接著道:未入少林前,單鶚的所做所為,已和心鑒無關了,因為出家人講究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百曉生絕不可能以他出家前所做的事來威脅他,他既已入了少林,也不可能再做出什麼事來了。

  阿飛道:何以見得?

  李尋歡道:因為他若想做壞事,就不必入少林了,少林寺清規之嚴,天下皆知,他絕不敢冒這個險,除非──

  阿飛道:除非怎樣?

  李尋歡道:除非又有件事能打動他,能打動他的事,絕不是名,也不是利。

  阿飛道:名利既不能打動他,還有什麼能打動他?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能打動他這種人的,只有絕代之紅顏,傾國之美色!

  阿飛道:梅花盜?

  李尋歡道:不錯!只有梅花盜這種女人纔能令他不惜做少林的叛徒,只有梅花盜這種女人纔敢盜少林的藏經!

  阿飛道:你又怎知梅花盜必定是個絕色美人?

  李尋歡又沈默了很久,纔嘆息著道:也許我猜錯了──但願我猜錯了!

  阿飛忽然停下腳步,凝視著李尋歡道:你是不是要重回興雲莊。

  李尋歡淒然一笑,道:我實在也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

  夜,漆黑的夜

  只有小樓上的一盞燈還在亮著。

  李尋歡癡癡地望著這鬼火般的孤燈,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取出塊絲巾,掩住嘴不停地咳嗽起來。

  鮮血濺在絲巾上,宛如被寒風摧落在雪地上的殘梅,李尋歡悄悄將絲巾藏入衣裡,笑著道:我忽然不想進去了。

  阿飛似乎並未發覺他笑容的辛酸,道:你既為了,為何不進去?

  李尋歡道:我做的事有許多沒有原因的,連我自己都解釋不出。

  阿飛的眸子在夜色中看來就像是刀。

  他的話也像刀,道:龍嘯雲如此對不起你,你不想找他?

  李尋歡卻只是笑了笑,道:他並沒有對不起我──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女,無論做出什麼事來,都值得別人原諒的。

  阿飛瞪著他良久、良久,慢慢地垂下頭,黯然道:你是個令人無法了解的人,卻也是個令人無法忘記的朋友。

  尋歡道:你自然不會忘記我,因為我們以後還時常會見面的。

  阿飛道:可是──可是現在──

  李尋歡道:現在我知道你有件事要去做,你只管去吧。

  兩人就這樣站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風吹過大地,像在嗚咽。

  遠處傳來零落的更鼓,遙遠得就像是眼淚滴落在枯草上的聲音。

  沒有星光,沒有月色,只有霧──

  李尋歡忽笑了笑,道:起霧了,明天一定是好天氣。

  阿飛道:是。

  他只覺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塞住,連聲音都發不出。

  他的胴體與生命都似已和黑暗融為一體。

  阿飛掠過高牆,纔發現冷香小築那邊也有燈火亮著,昏黃的窗紙上,映著一個人纖纖的身影。

  阿飛的心似在收縮。

  屋子裡的人對著孤燈,似在看書,又似在想心事。

  阿飛驟然推開了門──

  他推開門,就瞧見了他旦夕不忘的人,他推開了門,就木立在門口,再也移不動半步。

  林仙兒霍然轉身,吃了一驚,嬌笑道:原來是你。

  阿飛道:是我。

  他發覺自己的聲音似乎也很遙遠,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林仙兒拍著胸口,妖笑道:你看你,差點把我的魂都嚇飛了。

  阿飛道:你以為我已死了,看到我纔會嚇一跳,是麼?

  林仙兒眨著眼,道:你在說什麼呀?還不快進來,小心著涼。

  她拉著阿飛的手,將阿飛拉了進去。

  阿飛甩開了她的手。

  林仙兒柔聲道:你在生氣──是在生誰的氣?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她依偎在阿飛懷裡。

  阿飛反手一掌,將她摔了出去。

  林仙兒踉嚙後退,跌倒,怔住了。

  過了半晌,她眼淚慢慢流下,垂首道: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你為何要這樣對我?我對你有什麼不好?你說出來,我被你打死也甘心。

  阿飛的手緊握,似已將自己的心捏碎。

  他已發現林仙兒方纔是在看書,看的是經書。

  少林寺的藏經。

  阿飛睦看著她,就像是從未見過她這個人似的。

  阿飛冷冷道:你怎麼待我?你明知我一走入申老三的屋子,就是有去無回的了。

  林仙兒道:你──你是什麼意思?

  阿飛道:百曉生和單鶚將少林藏經交給你時,你就要他們在申老三的屋裡布下陷阱,你不但要害我,還要害李尋歡。

  林仙兒咬著嘴脣道:你真的以為是我害你?

  阿飛道:當然是你,除了你之外,沒有人知道我會去找申老三。

  林仙兒以手掩面,痛哭著道:但我為什麼要害你?為什麼?──

  阿飛道:因為你就是梅花盜!

  林仙兒就像是突然被抽了一鞭子,整個人都跳了起來,道:我是梅花盜?你竟說我是梅花盜?

  阿飛道:不錯,你就是梅花盜。

  林仙兒道:梅花盜已被你殺死了,你──

  阿飛打斷她的話,道:我殺死的那人,只不過是你用來故布疑陣、轉移他人耳目的傀儡而已。

  他接著道:你知道金絲甲已落入李尋歡手裡,知道李尋歡不會上你的當,就發覺自己的處境已很危險了,所以那天晚上你故意約好李尋歡到你那裡去。

  林仙兒幽幽地道:那天晚上我的確約了李尋歡,只因那時我還不信得你。

  阿飛根本不聽她的話,接著道:你要那傀儡故意將你劫走,為的就是要李尋歡救你,要李尋歡將那傀儡殺死,等到世人都認為梅花盜已死了,你就可高枕無懮了,你不但要利用李尋歡,也利用了你那伙伴做替死鬼。

  林仙兒反而安靜了下來,道:你說下去。

  阿飛道:但你卻未算到李尋歡突然有了意外,更未算到會有這樣一個人救了你──

  林仙兒道:你莫忘了,我也救過你。

  阿飛道:不錯。

  林仙兒道:我若是梅花盜,為何要救你?

  阿飛道:只因那時事情又有了變化,你還要利用我,你就將我藏在這裡,居然沒有人來搜查,那時已覺得疑心了。

  林仙兒道:你認為龍嘯雲他們也是和我同謀的人?

  阿飛道:他們自然不知道你的陰謀,只不過也受你利用而已,何況龍嘯雲早已對李尋歡嫉恨在心,他這麼樣做也是為的自己。

  林仙兒道:這些話都是李尋歡教你說的?

  阿飛道:你以為天下的男人都是呆子,都可被你玩弄,你心裡畏懼的只有李尋歡一個人,所以千方百計地想除了他。

  他自己的聲音也在顫抖,咬緊牙關,接著道:你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貪得無厭,連少林寺的藏經你都想要,連出家人你都不肯放過,你──你

  林仙兒的眼淚也流了下來,緩緩道:我的確看錯了你。

  阿飛一字字:但我卻未看錯你!

  林仙兒道:我若說這部經不是百曉生和單鶚給我的,你一定不會相信,是麼?

  阿飛道:你無論說什麼,我都再也不會相信!

  林仙兒淒然一笑,道:我總算明白了你的意思──我總算明白了你的心-

  她一面說著話,一面向阿飛走了過去,她走得很慢,但步子卻很堅定,像是已下了很大的決心。

  風在呼嘯,燈火飄搖。

  閃動著的燈光映著她蒼白絕美的臉,映著她秋水般的眼波,她癡癡地望著阿飛,幽幽道:我知道你是來殺我的,是不是?

  阿飛的拳緊握,嘴緊閉。

  她指著自己的心道:你腰畔既然有劍,為什麼還不出手?我只望你能往這裡刺下去。

  阿飛的手已握住了劍柄。

  林仙兒闔起眼簾,顫聲道:你快動手吧,能死在你手,我死在甘心。

  她胸膛起伏,似在輕輕顫抖。

  她長長的睫毛豐眼簾,懸掛著兩粒晶瑩的淚珠。

  阿飛不敢看她,垂下眼望著自己的劍。

  無情的劍,冷而鋒利。

  阿飛道:你全都承認了?

  林仙兒眼簾抬起,凝注著他。

  她眼中充滿了淒涼,充滿了幽怨,充滿了愛,也充滿了恨──世上絕沒有任何事妣她的眼色更能打動人的心。

  她嘴角露出一絲淒涼的微笑,幽幽道:你是我這一生中最愛的人,若連你都不相信我,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阿飛的手握得更緊,指節已發白,手背已露出青筋。

  林仙兒黯然道:只要你認為我是梅花盜,只要你認為我真是那麼惡毒的女人,你就殺了我吧,我──我絕不恨你。

  劍柄堅硬,冰冷。

  阿飛的手卻已開始發抖。

  無情的劍,劍無情,但人呢?

  人怎能無情?

  燈滅了。

  但林仙兒絕代的風姿,在黑暗中卻更動人。

  她沒有說話,但在這絕望的黑暗中,她的呼吸聲聽來就宛如溫柔的細語,又宛如令人心碎的呻吟。

  世上還有什麼力量能比情愛的力量更大?

  面對著這麼樣一個女人,面對著自己一生中最強烈的情感,面對著這無邊無際的黑暗!──

  阿飛這一劍是不是還能刺得下去?!

  劍無情!人卻多情!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二十六章 小店中的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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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安網 2005-02-06 09:02



  秋,木葉蕭蕭。

  街上的盡頭,有座巨大的宅院,看來也正和枝頭的黃葉一樣,已到了將近枯落的時候。

  那兩扇泉漆大門,幾乎已有一年多未曾開過了,門上的泉漆早已剝落,銅環也已生了絲鏽。

  高牆內久已聽不到人聲,只有在秋初夏末,纔偶然會傳出秋蟲低訴,鳥語啾啁,卻更襯出了這宅院的寂寞與蕭索。

  但這宅院也有過輝煌的時候,因為就在這裡,已誕生過七位進士、三位探花,其中還有位驚纔絕艷、蓋世無雙的武林名俠。

  甚至就在兩年前,宅院已換了主人時,這裡還是發生過許多件轟動武林的大事,也已不知有多少×吒風雲的江湖高手葬身此處。

  此後,這宅院就突然沈寂了下來,它兩代主人突然間就變得消息沈沈,不知所終。

  於是江湖間就有種可怕的傳說,都說這地方是座凶宅!

  現在,這裡白天已不再有笑語喧嘩,晚上也早已不再有輝煌燈光,只有後園小樓上的一盞孤燈終夜不熄。

  小樓上似乎有個人在日日夜夜的等待著,只不過誰也不知她究竟是在等待著什麼?──-

  但無論多卑賤、多陰暗的地方,都有人在默默地活著。

  這也許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別處可去,也許是因為他們對人生已厭倦,寧願躲在這種地方,被世人遺忘。

  巷堂裡有個雞毛小店,前面賣些粗糲的飲食,後面有三五間簡陋的客房,店主人孫駝子是個殘廢的侏儒。

  他雖然明知道這巷堂裡絕不會有什麼高貴的主顧,但卻寧願在這裡等著些卑賤的過客,進來以低微的代價換取食宿。

  他寧願在這裡過他清苦卑賤的生活,也不願走出去聽人們的嘲笑,因為他已懂得無論多少財富,都無法換來心頭的平靜。

  他當然是寂寞的。

  一年多前,黃錯的時候,這小店裡來了位與眾不同的客人,其實他穿的也並不是什麼很華貴的衣服,長得也並不特別。

  他身材雖很高,面目雖也還算得英俊,但看來卻很憔翠,終年都帶著病容,而且還不時彎下腰咳嗽。

  他實在是個很平凡的人。

  但孫駝子一眼看到他時,就覺得他有許多與眾不同之處。

  他對孫駝子的殘廢並沒有嘲笑,也沒有注意,更沒有裝出特別憐憫的同情神色。

  這種同情有時比嘲笑還要令人受不了。

  他對於酒既不挑剔,也不贊美。他根本就很少說話。

  最奇怪的是,自從他第一次走進這小店,就沒有走出去過。

  第一次來的時候,他選了角落裡的一張桌子坐下,要一碟豆乾、一碟牛肉、兩個饅頭和七壺酒。

  七壺酒喝完了,他就叫孫駝子再加酒,然後就到最後面的一間屋子裡坐下,直到第二天黃昏纔走出來。

  等他出來時,這七壺酒也已喝光了。

  現在,已過了一年多,每天晚上他都是坐在角落裡那桌子上,還是要一碟豆乾、一碟牛肉、兩個饅頭和七壺酒。

  他一面咳嗽,一面喝酒,等七壺酒喝完,他就帶著另七壺酒回到最後面那間屋子裡,一直到第二天黃昏纔露面。

  孫駝子也是個酒徒,對這人的酒量他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能喝完十四壺酒而不醉的人,他一生中還未見到過。

  有時他也忍不住問問這人的姓名,卻還是忍住了,因為知道即使問了,也不會得到答覆。

  孫駝子並不是個多嘴的人。

  這樣過了好幾個月,有一陣天氣特別寒冷,接連下了十幾天雨,晚上孫駝子到後面去,發現那間屋子的門是開著的,這奇怪的客人已咳倒在地上,臉色紅得可怕,簡直紅得像血。

  孫駝子扶起了他,半夜三更去替他抓藥、煎藥,看顧了他三天,三天後他剛起慶,就又開始要酒。

  那時孫駝子纔知道這人是在自己找死了,忍不住勸他:像這樣喝下去,任何人都活不長的。

  這人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反問他:他以為我不喝酒就能活得長麼?

  孫駝子不說話了。

  從那天之後,兩人就變成了朋友。

  沒有客人的時候,他就會找孫駝子陪他喝酒,東扯西拉地閑聊著,孫駝子發現這人懂的可真不少。

  他只有一件事不肯說,那就是他的姓名來歷。

  有一次孫駝子忍不住問他:我們已是朋友,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他遲疑了半天,纔笑著回答:我是個酒鬼,不折不扣的酒鬼,你為什麼不叫我酒鬼呢?

  於是孫駝子又發現這人必定有段極傷心的往事,所以連自己的姓名都不願提起,情願將一生埋葬在酒壺裡。

  除了喝酒外,他還有個奇怪的嗜好。

  那就是雕刻。

  他手裡總是拿著把小刀在刻木頭,但孫駝子卻從不知道他在刻什麼,因為他從未將手裡刻著的雕像完成過。

  這實在是個奇怪的客人,怪得可怕。

  但有時孫駝子卻希望他永遠也不要走。

  這天早上,孫駝子起慶時發覺天氣已越來越涼了,特別從箱子裡找出件老棉襖穿上,纔走到前面。

  他剛坐下就看到有兩個人騎著馬從前面繞過來。

  巷堂裡騎馬的人並不多,孫駝子也不禁多瞧了兩眼。

  只見這兩人都穿著杏黃色的長衫,前面一人濃眉大眼,後面一人鷹鼻如,兩人凳下都留著短須,看起來都只有三十多歲。

  這兩人相貌並不出眾,但身上穿的杏黃色長衫卻極耀眼,兩人都沒有留意孫駝子,卻不時仰起頭向高牆內探望。

  孫駝子繼續靡他的豆腐。

  他知道這兩人絕不會是他的主顧。

  只見兩人走過巷堂,果然又繞到前面去了,可是還沒過多久,兩人又從另一頭繞了回來。

  這次兩人竟在小店前下了馬。

  孫駝子脾氣雖古怪,畢竟是做生意的人,立刻停下手問道:兩位可要吃喝點什麼?

  濃眉大眼的黃衫人道:咱們什麼也不要,只想問你兩句話。

  孫駝子又開始靡豆腐,他對說話並不感興趣。

  鷹鼻如勾的黃衫人忽然笑了笑,道:咱們就要買你的話,一句話一錢銀子,如何?

  孫駝子的興趣來了,點頭道:好。

  他嘴裡說著話,已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濃眉大眼的黃衫人笑道:這也算一句話麼?你做生意的門檻倒真精。

  孫駝子道:這當然算一句話。

  他伸出了兩根指頭。

  鷹鼻人道:你在這裡已住了多久?

  孫駝子道:二三十年了。

  鷹鼻人道:你對面這座宅院是誰的?你知不知道?

  孫駝子道:是李家的。

  鷹鼻子道:後來的主人呢?

  孫駝子道:姓龍,叫龍嘯雲。

  鷹鼻從道:你見過他?

  孫駝子:沒有。

  鷹鼻人道:他的人呢?

  孫駝子:出門了。

  鷹鼻子道:什麼時候出門的?

  孫駝子道:一年多以前。

  鷹鼻人道:以後有沒有回來過?

  孫駝子道:沒有。

  鷹鼻人道:你既未見過他,怎會對他知道得如此詳細?

  孫駝子:他們家的廚子常在這買酒。

  鷹鼻人沈吟了半晌,道:這兩天有沒有陌生人來問過你的話?

  孫駝子道:沒有──若是有,這只怕早已發財了。

  濃眉大眼黃衫人笑道:今天就讓你發個小財吧。

  他拋了錠銀子出來,兩人再也不問別的,一齊上馬而去,在路上還是不住探首向高牆內窺望。

  孫駝子看著手裡的銀子,喃喃道:原來有時候賺錢也容易得很──

  他轉過頭,忽然發現那酒鬼不知何時已出來,正站在那裡向黃衫人的去路凝視著,面上帶著種深思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什麼?

  孫駝子笑了笑道:佻今天倒早。

  那酒鬼也笑了笑,道:昨天晚上我喝得快,今天一早就斷糧了。

  他低下頭,咳嗽了一陣,忽又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孫駝子道:九月十四。

  那酒鬼蒼白的臉又起了一陣異樣的紅暈,目光茫然凝視著遠方,沈默了許多,纔慢慢地問道:明天就是九月十五了麼?

  那酒鬼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彎下腰去,不停地咳嗽起來,一面咳嗽,一面指著桌上的空酒壺。

  孫駝子嘆了口氣,搖頭道:若是人人都像你這麼樣喝酒,賣酒的早就都發財了。

  黃昏時,後園的小樓上就有了燈光。

  那酒鬼早就坐在他的老地方開始喝酒了。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二十七章 小店又來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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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安網 2005-02-06 08:57



  今天那酒鬼似乎有些異樣,他的酒喝得特別慢,眼睛特別亮,手裡沒有刻木頭,而且還特地將他桌上的蠟燭移到別的桌上。

  他的眼睛一直在看著門,似乎在等人的模樣。

  但×時早已過了,小店裡卻連一個主顧也沒有。

  孫駝子長長伸了個懶腰,打著呵欠道:今天看樣子又沒有客人上門了,還是趁早打烊吧,也好陪你喝兩杯。

  那『酒鬼』笑了笑,道:別著急,我算定了你今天的買賣必定特別好。

  孫駝子道:你怎麼知道?

  那『酒鬼』笑了笑,道:我會算命。

  他果然會算命,而且靈得很,還不到半個時辰,小店裡果然會一下子就來了三四批客人。

  第一批是兩個人。

  一個是滿頭白發蒼蒼,手裡拿著旱煙的藍衫老人。

  還有一個想必是他的孫女兒,梳著兩條又黑又亮的大辮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晴,卻比辮子還要黑,還要亮。

  第二批也是兩個人。

  不兩人都是滿面虯X,身高體壯,不但裝束打扮一模一樣,腰上掛的刀也一模一樣,兩人就像是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

  第三批來的人最多,一共有四個。

  這四人一個高大,一個矮小,紫面膛的年輕人肩上居然扛著根長槍,還有個卻是穿著綠衣裳、戴著金首飾的女子,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看起來就像是個大姑娘,論年齡卻是大姑娘的媽了。

  孫駝子只握她一不小心會把腰扭斷。

  最後來的只有一個人。

  這個瘦得出奇,身上並沒有佩刀掛刀,但腰圍上鼓起了一環,而且很觸目,顯然是帶著條很粗長的軟兵刃。

  小店一共只有五張桌子,這四批人一來立刻就全坐滿了,孫駝子忙得團團轉,只希望明天的生意不要這麼好。

  只見這四批人都在喝著悶酒,說話的很少,就算說話,也是低聲細語,仿佛生怕別人聽到。

  喝了幾杯酒,那肩上扛著槍的紫面少年眼睛就盯在那大辮子姑娘身上了,辮子姑娘倒也大方得很,一點也不在乎。

  紫而少年忽然笑道:這位姑娘可是賣唱的嗎?

  辮子姑娘搖了搖頭,辮子高高地甩了起來,模樣看來更嬌。

  紫面少年笑道:就算不賣唱,總也會唱兩句吧,只要唱得好,爺們重重有賞。

  辮子姑娘抿著嘴一笑,道:我不會唱,只會說。

  紫面少年道:說什麼?

  辮子姑娘道:說書,說故事。

  紫面少年笑道:那更好了,卻不知你會說什麼書?後花園纔子會佳人?宰相千金拋繡球?

  辮子姑娘搖了搖頭,道:都不對,我說的是江湖中最轟動的消息,武林中最近發生的大事,保證又新鮮、又緊張。

  紫面少年拊掌笑道:妙極妙極,這種事我想在座的諸位都喜歡聽的,你快說吧。

  辮子姑娘:我不會說,我爺爺會說。

  紫面少年瞪了那老頭子一眼,皺著眉道:你會什麼?

  辮子姑娘嫣然道:我只會替爺爺幫腔。

  她眼睛這麼一轉,紫面少年的魂都飛了。

  老頭子瞇著眼,喝了杯酒,又抽了口旱煙,纔慢吞吞地說道:你可聽說過李尋歡這名字?

  除了那紫面少年外,大家本還不大理會這祖孫兩人,但一聽到李尋歡這名字,每個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辮子姑娘笑道:我當然聽說過,不就是那位仗義疏財,大名鼎鼎的小李探花?

  老頭子:不錯。

  辮子姑娘道:聽說,小李飛刀,例不虛發,直到如今為止,還沒有一個人能躲開過,這句話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頭子道:你若不相信,不妨去問問平湖百曉生,去問問五毒童子,你就知道這句話是真是假了。

  辮子姑娘道:百曉生和五毒童子豈非早就全都死了麼?

  老頭道:不錯,他們都死了,就因為他們不相信這句話。

  那面帶青記的瘦長漢子鼻孔裡似乎低低哼了一聲,只不過大家都已被這祖孫兩人的對答所吸引,誰也沒有留意他。

  只有那酒鬼仗在桌上,似乎已醉了。

  老頭子喝了口茶,接著道:只可惜像李尋歡這樣的英雄豪傑,如今也已死了。

  辮子姑娘然道:死了?誰有那麼大的本事殺了他?

  老頭子:誰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有本事殺他的只有一個人。

  辮子姑娘道:誰?

  老頭子:就是他自己!

  辮子姑娘怔了怔,又笑道:他自己怎麼會殺死自己呢?我看他一定還活在世上。

  老頭子長長嘆了口氣,道:就算他還活在世上,也和死差不多了──可嘆呀可嘆,可惜呀可惜──

  辮子姑娘也嘆了口氣,沈默了半晌,忽又問道:除了他之外,還有什麼人可稱得上是英雄呢?

  老頭子;你可聽說過阿飛這名字?

  辮子姑娘道:好像聽說過。

  她眼珠一轉,又道:聽說此人劍法之快,舉世無雙,卻不知是真是假?

  老頭子:伊哭的武功如何?

  辮子姑娘道:兵器譜中,青魔手排名第九,武功自然好得很了。

  老頭子道:鐵笛先生、少林心鑒、趙正義、田七這些人的武功又如何?

  辮子姑娘道:這幾位都是江湖中一等的高手,誰都知道的。

  老頭子道:阿飛的劍法若不快,這些人怎會敗在他劍下?

  辮子道:如今這位阿飛的人呢?

  老頭子嘆了口氣,道:他也和小李探花一樣,忽然不見了,誰也不知道他的消息,只知道他是和林仙兒同時失蹤的。

  辮子姑娘道:林仙兒?不就是那位號稱天下第一美人的林姑娘?

  老頭子:不錯。

  辮子姑娘也嘆了口氣,漫聲道:情是何物?偏叫世人都為情苦,而且還無處投訴──

  那紫面少年似已有些不耐,皺眉道:閑話少說,書歸正傳,你說的故事呢?

  老頭子長嘆著搖頭道:像阿飛和李尋歡這樣的人物,都已不知下落,江湖中還會發生什麼大事?我老頭子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瘦長漢子冷笑一聲:那倒也不見得。

  老頭道:哦?閣下的消息比我老頭子還靈通?

  那漢子目光四轉,一字字道:據我所知,不久就要件驚天動地的事發生了。

  老頭子:在哪裡發生?什麼時候發生?

  瘦子漢子拍的一拍桌子,厲聲道:就在此時,就在此地!

  這句話說出,那孿生兄弟和三批來的四個人面上全都變了顏色,那綠衣婦人眼波流動嬌笑道:我倒看不出此時此地會發生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瘦長漢子冷笑道:據我所知,至少有六個人馬上就要死在這裡!

  綠衣人道:哪六個人。

  瘦長漢子喝了口酒,緩緩道:胡非,段開山,楊承祖,胡媚和朝家兄弟!

  他一口氣說了這六個的名字,那孿生兄弟和第三批來的四個值得霍然長身而起,紛紛拍著桌子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在這裡胡說八道?

  聲音喊得最大的正是那大力神段開山。

  此人站起來就和半截塔似的,朝家兄弟身材雖高大,比起他來還是矮了半個頭。

  他罵了兩句不過癮,接著道:我看你纔是一臉倒霉像,休想活得過今天晚上──

  這句話還未說完,那瘦長漢子只一抬腿,忽然就到了他面前,劈劈拍拍給了他十七八個耳光。

  段開山明明有兩只手,偏偏就無法招架,明明有兩條腿,偏偏就無法閃避,連頭都似已被打暈了,動都動不得。

  別的人也看呆了。

  只聽這瘦長漢子道:你以為是我要殺你們?憑你們還不配讓我動手!我這只不過是教訓教訓你們,要你們說話斯文些。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已慢慢走了回去。

  楊承祖突然大喝一聲,道:慢走,你倒說說看是誰要殺我們?

  喝聲中,他一直放在手邊的長槍已毒蛇般刺出。

  只見槍花朵朵,竟是正宗的楊家槍法。

  那瘦長漢子頭也未回,淡淡道:要殺你們的人就快來了!──

  只見他腰一閃,已將長槍挾在脅下,楊承祖用盡全身力氣都抽不出來,一張紫面已急得變成豬肝色。

  瘦長漢子道;你們反正逃不了的,還是慢慢地等著瞧吧。

  楊承祖的槍尖已不知何時被人折斷了!

  但聽得奪的一聲,瘦長漢子將槍尖插在桌子上,慢慢地倒了杯酒喝了下去,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但韓家兄弟、楊承祖、胡非、段開山、胡媚,這六個人就沒有他這麼好過了,一個個面面相覷,俱是面如死灰。

  每個人心裡都在想:是誰要來殺我們?是誰──-

  外面風漸漸大了。燈光閃動,映得那瘦長漢子一張青慘的臉更是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這人又是誰?

  以他武功之高,想必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我們怎會不認得他?

  他怎會到這種地方來的?

  每個人心裡都是忐忑不定,哪裡還能喝得下一口酒去?

  有的人已想溜之大吉,但這樣就走,未免太丟人了,日後若是傳說出去,還能在江湖中混麼?

  何況,他們就算想逃,也逃不了!

  他們六個人合在一起,就連段開山和楊承祖的膽氣也不覺壯了起來。

  六個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你捧我,我捧你。

  突聽門外有人一聲冷笑。

  六個人的臉色立刻變了,喉嚨也像是突然被人扼住,非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連呼吸都似已將停頓。

  孫駝子早已駭呆了,但六人卻比他還要怕得厲害,他忍不住隨著他拉的目光瞧了過去。

  只見門口出現了四個人。

  這四個人都穿著顏色極鮮明的杏黃色長衫,其中一個濃眉大眼,一個鷹鼻如,正是今天早上向他打聽消息的那兩人。

  他們雖到了門口,卻沒有走進來,只是垂手站在那邊,也沒有說話,看來一點也不可怕。

  孫駝子實在想不通方纔還盛氣凌人的六個人,怎會對他們如此害怕,看這六個人的表情,這四個黃衫人簡直不是人,是鬼。

  他們有些羡慕那酒鬼了,什麼也沒有瞧見,什麼也沒有聽見,自然什麼都用不著害怕。

  奇怪的是,那祖孫兩人有一個已快老掉了牙,一個嬌滴滴的仿佛被風一吹就要倒。

  但兩人此刻居然很沈得住氣,並沒有露出什麼害怕的樣子來,那老頭子居然還能喝得下酒。

  再看門口那四個人,已閃出了一條路。

  一個年紀很輕的少年人背負著雙手,慢慢地走了進來。

  這少年身上穿的也是杏黃色的長衫,長得很秀氣,態度也很斯文,他和另四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黃衫上還鑲著金邊。

  他長得雖秀氣,面上卻是冷冰冰的,無絲毫表情,眼睛盯在那青面瘦長漢子身上。

  青面漢子自己喝著酒,也不理他。

  黃衫少年嘴角慢慢地露出一絲冷笑,慢慢地轉過,冰冷的目光在承祖等六人身上一掃。

  黃衫少年慢慢地走了過去,自懷中取出六枚黃銅鑄成的制錢,在六個人的頭上各放了一枚。

  六個人竟似乎都變成了木頭人,眼睜睜地瞧著這人將東西隨隨便便地擺在自己頭上,連個屁都不敢放。

  黃衫少年還剩下幾個銅錢,在手裡叮叮當當地搖著,緩緩走到那老人和辮子姑娘的桌前。

  老頭子笑道:朋友若是想喝酒,就坐下來喝兩杯吧,我請你。

  他似已有些醉了,嘴角就好像含著個雞蛋似的,舌頭也比平時大了三倍,說的話簡直沒人能聽得清。

  黃衫少年沈著臉,冷冷地瞧著他,突伸手在桌上一拍,擺在老頭子面前的一碟花生米就突然全部從碟子裡跳了起來,暴雨般向老頭子臉上打了過去。

  那老頭子也不知是看呆了,還是嚇呆了,連閃避都忘了閃避,幾十粒花生米眼看已快打在他臉上。黃衫少年長袖突然又一卷,將花生米全都卷入袖中,他袍袖一抖,花生米就又一連串落回碟子。

  那辮子姑娘拍手嬌笑起來,笑道:這把戲真好看極了,想不到你原來是個變戲法的,你再變幾乎給我們瞧瞧好不好?我一定要爺爺請你喝酒。

  黃衫少年露了手極高妙的接暗器功夫,誰知卻遇著個不識貨的買主,居然將他看成變戲法的。

  但這黃衫少年一點也沒有生氣,上上下下打量了辮子姑娘幾眼,目中似乎帶些笑意,慢慢地走開去。

  辮子姑娘急道:你的戲法為什麼不變?我還想看哩。

  那瘦長漢子突然笑了一聲道:這種戲法還是少看些為妙。

  辮子姑娘道:為什麼?

  青面漢子道:你們若是會武功,他方纔兩兩手戲法只怕已將你們變死了。

  辮子姑娘偷偷瞟了黃衫少年一眼,似乎有些不信,卻已不敢再問了。

  黃衫少年根本就沒有與日俱增那漢子在說什麼,慢慢地走到那酒鬼的桌子前,叮叮當當地搖著手裡的制錢。

  那酒鬼早已人事不知,仗在桌上睡得好像死人一樣。

  黃衫少年冷笑著,一把拎起他的頭發,將他整個人都拎了起來,仔細看了兩眼,手纔放松。

  他的手一松,這酒鬼就砰的又跌回桌子上,還是人事不知,又呼呼大睡了起來。

  漢子冷冷道:一醉解千愁,這話倒真不錯,喝醉了的人確實比清醒的佔便宜。

  黃衫少年不理他,背負著雙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胡非、段開山、楊承祖、胡媚、朝斑、朝明,這六人也立刻一連串跟了出去,就有條繩子牽著似的。

  這六人一個個都哭喪著臉,直著脖子,腳下雖在一步步往前走,上半身卻連動也不敢動,生怕頭上的銅錢會掉下來。

  孫駝子活了幾十年,倒真還未見過這樣的怪事。

  他以前曾經聽人說過,深山大澤中往往會出現山魅木客,最喜吃猴腦,高興時就將全山的猴子全召來,看到中意的景放塊石頭在它腦袋上,被看中的猴子,絕不敢反抗,也絕不敢逃走,只是頂著那塊石頭,等死。

  以他們六人的武功,無論遇見什麼人,至少也可以拼一拼,為何一見到這黃衫少年就好像老鼠遇見了貓。

  孫駝子實在不明白。

  他也並不想去弄明白,活到他這麼大年紀的人,就知道有些事還是糊涂些好,太明白了反而煩惱。

  好久沒有下雨了,巷堂裡的風沙很大。

  那四個黃衫人不知何時已在地上畫了幾十個圓圈,每個圓圈都只不過裝湯的海碗那麼大。

  段開山等六人走出來,也不等別人吩咐,就站到這些圓圈去了,一個人站一個圓圈,恰好能將腳擺在圓圈裡。

  六個人立刻又像是變成了六塊木頭。

  黃衫少年又背負著雙手,慢慢走回小店,在段開山他們方纔坐過的那張桌子旁坐下。

  那臉上始終冷冰冰的,到現在為止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過了約摸兩盞茶的時候,雙有個黃衫人走入了巷堂。

  這人年齡比較大些,耳朵被人削掉了一個,眼睛也瞎了一只,剩下的一只獨眼中,閃閃的發著凶光。

  他穿的杏黃色長衫上也鑲著黃色,身後也一連串跟著七八個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

  看他們的裝束打扮,顯然並不是沒名沒姓的人,但現在也和段開山他們一樣,一個個都哭喪著臉,直著脖子,小心翼翼地跟在那獨眼人身後,走到小店前,就地站在圓圈裡。

  其中有個人黝黑瘦削,滿面都是精悍之色。

  段開山等六人看到他,都顯得很詫異,似乎在奇怪,怎麼他也來了?

  獨眼人目光在段開山等六人面上一掃,嘴角帶著冷笑,也背負著雙手,慢慢地走入了小店,在黃衫少年對面坐下。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誰也沒有說話。

  又過了盞茶時候,巷堂裡又有個黃衫人走了進來。

  這人看來顯得更蒼老,須發俱已花白,身上穿的杏黃色長衫上也鑲著金邊,身後也一連串跟闃十來個人。

  遠遠看來,他長得也沒有什麼異樣,但走到近前,纔發現這人的臉色竟是綠的,襯著他花白頭發,更顯得詭異可怕。

  他不但臉是綠的,手也是綠的。

  站在小店外的人一看這綠面白發的黃衫客,就好像看到了鬼似的,都不覺倒抽了口涼氣,有的人甚至已在發抖。

  還不到半個時辰,巷堂裡地上畫的幾十個圓圈都已站滿了人,每個人都屏息靜氣,噤若寒蟬,既不敢動,也不敢說話。

  穿金邊黃衫的人已到了四個,最後一個是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身形已佝僂,步履已蹣跚,看來比那說沒事的老頭子還要大幾歲,簡直老得連路都走不動了,但帶來的人卻偏偏最多。

  這四個人各據桌子的一方,一走進來就靜靜地坐在那裡,誰也不開口,四個人仿佛都是啞吧。

  外面站在圈子裡的一群人,嘴更好像全都縫起來了,裡面外外除了呼吸聲外,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這小店簡直變得像座墳墓,連孫駝子都已受不了!那祖孫兩人和青面漢子卻偏偏還是不肯走。

  他們難道還在等著看把戲。
        這簡直是要命的把戲!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二十八章 要人命的金錢

  也不知過了多久,巷堂盡頭突然傳來一陣篤、篤、篤、篤──之聲,聲音單調而沈悶。

  但這聲音在這種時候聽來,卻另有一種陰森詭秘之意,每個人心頭都好像被棍子在敲。

  篤、篤、篤──簡直要把人的魂都敲散了。

  四個黃衫人對望了一眼,忽然一齊站了起來。

  淒涼的夜色中,慢慢地出現了一條人影!

  這人的左腿已齊根斷去,柱著根拐杖。

  暗淡的燈光從小店裡照出來,照在這人臉上,只見這人蓬頭散發,面如鍋底,臉上滿是刀疤!

  三角眼,掃地眉,鼻子大得出奇,嘴也大得出奇,這張臉上就算沒有刀疤,也已丑得夠嚇人了。

  無論誰看到這人,心裡難免要冒出一股寒氣。

  四個黃衫人竟一齊迎了出去,躬身行禮。

  這獨腿人已擺了擺手。

  篤、篤、篤──人也走入了小店。

  孫駝子這時看出他身上穿的也是件杏黃色的長衫,卻將下擺掖在腰帶裡,已髒得連顏色都分不清了。

  這件髒得要命的黃衫上,卻鑲著兩道金邊。

  青面漢子瞧見這人走進來,臉色似也變了變。

  那辮子姑娘更早已扭過頭去,不敢再看。

  獨腿人三角眼裡光芒閃動,四下一掃,看到那青面漢子時,他似乎皺了皺眉,轉身道:你們辛苦了。

  他相貌凶惡,說起來卻溫和得很,聲音也好聽。

  四個黃衫人齊地躬身道:不敢。

  獨腿人道:全都帶來了麼?

  黃衫人道:一共四十九人,全都到齊了。

  獨腿人道:你能確定他們是為那件事來的麼?

  黃衫老人道:在下等已調查確實,這些人都在三天內趕來的,想必都是為了那件事而來,否則怎會不約而同地來到這裡?

  獨腿人點了點頭,道:調查清楚了就好,咱們可不能錯怪了好人。

  黃衫老人道:是。

  獨腿人道:咱們的意思,這些人明白沒有?

  黃衫老人道:只怕還未明白。

  獨腿人道:那麼你就去向他們說明白。

  黃衫老人道:是。

  他慢慢地走了出去,緩緩道:我們是什麼人,各位想必已知道了,各位的來意,我們也清楚得很。

  接著道:各位想必都接到了同樣的一封信,纔趕到這裡來的。

  大家既不敢點頭,又握說錯了話,只能在鼻子裡嗯了一聲,幾十個人鼻子裡同時出聲,那聲音實在奇怪得很。

  黃衫老人道:但憑各位的這點本事,就想來這裡打主意,只怕還不配,所以各位還是站在這裡,等事完再瞳的好,我們可以保證各位的安全,只要各位站著不動,絕沒有人會來傷及各位毫發。

  他淡笑道:各位想必都知道,我們不到不得已時,是不傷人的。

  他說到這裡,突然有人打了個噴×。

  那人正是水蛇胡媚。

  女人為了怕自己的腰肢看來太粗,寧可凍死也不肯多穿件衣服的,大多數女人都有這種毛病。

  胡媚這種毛病更重。

  她穿得既少,巷堂裡的風又大,她一個人站在最前面,恰好迎著風口,吹了半個多時辰,怎會不著涼。

  胡媚一打噴×,頭上頂著的銅錢就跌了下來。

  只聽叮的一聲,銅錢掉在地上,骨碌碌流通出去好遠,不但胡媚立刻面無人色,別的人臉色也變了。

  黃衫老人皺了眉道:我們的規矩,你不知道?

  胡媚顫聲道:知──知道。

  黃衫老人搖了搖頭,道:既然知道,你就未免太不小心了。

  胡媚身子發抖道:晚輩絕不是故意的,求前輩饒我這一次。

  黃衫老人道:我也知道你不會是故意的,卻也不能壞了規矩,規矩一壞,威信無存,你也是老江湖了,這道理你總該明白。

  胡媚轉過頭,仰面望著胡非,哀喚道:大哥,你──也不替我說句話?

  胡非緩緩閉起眼睛,面頰上肌肉不停顫動,道:我說了話又有什麼用?

  胡媚淒笑道:我明白──我不怪你!

  她目光移向楊承祖:小楊你呢?──我就要走了,你也沒有話對我說?

  楊承祖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前面,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胡媚道:你難道連看都不願看我一眼?

  楊承祖索性將眼睛也閉上了。

  胡媚突然笑了起來,指著楊承祖道:你們大家看看,這就是我的情人,這人昨天晚上還對我說,只要我對他好,他不惜為我死的,但現在呢?現在他連看都不敢看我,好像只要看了我一眼,就會得麻瘋病似的──

  她笑聲漸漸低沈,眼淚卻已流下面頰,喃喃道:什麼叫做情?什麼叫做愛?一個人活著又有什麼意思?真不如死了反倒好些,也免得煩惱──

  說到這裡,她忽然就地一滾,滾出七八尺,雙手齊揚,發出了數十點寒星,帶著尖銳的風聲,擊向那黃衫老人。

  她身子也已凌空掠過,似乎想掠入高牆。

  水蛇胡媚以暗器輕功見長,身手果然不俗,發出的暗器又多、又急、又准、又狠!

  黃衫老人,卻只是淡淡地皺了皺眉,道:這雙何苦?

  他說話走路都是慢吞吞的,出手卻快得驚人,這短短四個字說完,數十點寒星已都被他卷入袖中。

  胡媚人剛掠起,驟然覺得一股大力襲來,身子不由自主砰的撞到牆上,自牆上滑落,耳鼻五官都已沁出了鮮血。

  黃衫老人道:你本來可以死得舒服些的,又何苦多此一舉。

  胡媚手捂著胸膛,不停地咳嗽,咳一聲,一口血。

  黃衫老人道:但你臨死前,我們還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胡媚道:這也是你們的規矩?

  黃衫老人道:不錯。

  胡媚道:我無論要求什麼事,你們都答應我?

  黃衫道:你若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我們可以替你去做,你若有仇未報,我們也可以替你去復仇!

  他淡淡地笑了笑,悠然接著道:能死在我們手上的人,運氣並不錯。

  胡媚露出了一種異樣的光芒,道:我既已非死不可,不知可不可以選個人來殺我。

  黃衫老人道:那也未嘗不可,卻不知你想選的是誰?

  胡媚咬著嘴脣,一字字道:就是他,楊承祖!

  楊承祖臉色立刻變了,顫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難道想害我?

  胡媚道:你對我雖是虛情假意,我對你卻是情真意濃,只要能死在你的手上,我死也甘心了。

  黃衫老人道:殺人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你難道從未殺過人麼?

  他揮了揮手,就有個黃衫大漢拔出了腰刀,走過去遞給楊承祖,笑道:這把刀快得很,殺人一定用不著第二刀!

  楊承祖情不自禁搖了搖頭,道:我不──

  剛說到不字,他頭頂上的銅錢也掉了下來。

  叮的一聲,銅錢掉在地上,直滾了出去。

  楊承祖整個人嚇呆了。

  胡媚瘋狂般大笑起來,格格笑道:你說過,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下去,現在你果然要陪我死了,你這人總算還有幾分良心──

  楊承祖全身發抖,突然狂吼一聲,大罵道:你這嬌婦,你好毒的心腸!

  他狂吼著奪過那把刀,一刀砍在胡媚脖子上,鮮血似箭一般飛濺而出,染紅了楊承祖的衣服。

  他喘著氣,發著抖,慢慢地抬起頭。

  每個人的眼睛都在冷冷在望著他。

  夜色淒迷,不知何時起了一片乳白色的濃霧。

  楊承祖跺了跺腳,反手一刀向自己的脖子上抹了過去。

  他的屍體正好倒在胡媚身上。

  孫駝子這纔明白這些人走路時為何那般小心了,原來要是產一不小心將頭頂上的銅錢掉落,就非死不可。

  這些黃衫人的規矩不但太可怕,也太可惡。

  那青面漢子根本無動於衷,對這種事似已司空見慣。

  就在這時,那獨腿人忽然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到那青面瘦長漢子的桌前,在對面坐下。

  青面漢子慢慢地抬起頭,盯著他。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孫駝子卻忽然緊張起來,就好像有什麼可怕的事立刻就要發生了。

  他覺得這兩人的眼睛都像是刀,恨不得一刀刺入對方的心裡。

  霧更重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獨腿人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微笑。

  他笑得很特別,很奇怪,一笑起來,就令人立刻忘了他的凶惡和丑陋,變得說不出的溫柔親切。

  他微笑著道:閣下是什麼人,我們已知道了。

  青面漢子道:哦!

  螯腿人道:我們是什麼人,閣下想必也已知道。

  青面漢子冷道:近兩年來不知道你們的人,只怕很少。

  獨腿人笑了笑,慢慢地自懷中取出了一封信。

  這封信和那黃衫人取出的一樣,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就連孫駝子也忍不住想瞧瞧信封上寫的是什麼。

  獨腿人將這封信用手壓在桌上了,微笑著道:閣下不遠千裡而來,想必也是為了這封信來的。

  青面漢子:不錯。

  獨腿人道:閣下可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麼?

  青面漢子:不知道。

  獨腿人道:據我們所知,江湖中接到這樣信的至少有一百多位,但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信是誰寫的,我們也曾四下打聽,卻連一點線索也沒有。

  青面漢子道:若連你們也打聽不出,還有誰能打聽得出!

  獨腿人道:我們雖不知道信是誰寫的,但他的用意我們卻已明白。

  青面漢子道:哦?

  獨腿人道:他將江湖中成名的豪傑引到這裡來,為的就是要大家爭奈埋在這裡的寶物,然後自相殘殺!他纔好得漁翁之利。

  青面漢子道:既然如此,你們為何要來?

  獨腿人道:正因他居心險惡,所以我們纔非來不可。

  青面漢子道:哦?

  獨腿人笑了笑道:我們到這裡來,就為的是要勸各位莫要上那人的當,只要各位肯放手,這一場禍事就可以消彌無形了。

  青面漢子冷笑道:你們的心腸倒真不錯。

  獨腿人似乎根本聽不出他話中的刺,還是微笑道:我們只希望能將大事化小事,小事化無事,讓大家都能安安靜靜地過幾年太平日子。

  青面漢子道:其實此間是否真有寶藏,大家誰也不知道。

  獨腿人拊掌道:正是如此,所以大家若是為了這種事而拼命,豈非太不值得了。

  青面漢子道:但我既已來了,好歹也得看他個水落石出,豈是別人三言兩語就能我打發走的。

  獨腿人立刻沈下了臉,道:如此說來,閣下是不肯放手的了?

  青面漢子冷笑道:我就算放了手,只怕也輪不到你們!

  獨腿人道:除了閣下外,我倒想不出還有誰能跟我們一爭長短的。

  他將手裡的鐵拐重重一頓,只聽篤的一聲,火星四濺,四尺多長的鐵拐,赫然已有三尺多插入地下。

  青面漢子神色不變,冷冷道:果然好功夫,難怪百曉生作兵器譜,要將你這只鐵拐排名第八。

  獨腿人厲聲道:閣下的蛇鞭排名第七,我早就想見識見識了!

  青面漢子:我也正想要你們見識見識!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二十九章 長眼睛的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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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安網 2005-02-06 08:47



  只青面漢子左手輕在桌上一按,人已凌空飛起,只聽呼的一聲,風聲激蕩,右手裡不知何時已多了條烏黑的長鞭。

  他的手一抖,長鞭已帶著風聲向圓圈裡的一群人頭頂上卷了過去,只聽叮叮當當一連串聲音,四十多枚銅錢一齊跌落在地上。

  這四十幾人可說沒有一個不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但能將一條鞭子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卻是誰也沒有見過。

  鞭子到了他手上,就像是忽然變活了,而且還長了眼睛。

  四十幾人互相瞧了一眼,忽然同時展動身形,穿牆的穿牆,上房的上房,但見滿天人影飛舞,剎那間就逃得乾乾淨淨。

  那黃衫老人臉色也變了,厲聲道:你要了他們的奪命金錢,難道是准備替他們送命麼?

  獨腿人冷笑道:有神鞭西門柔的一條命,也可抵得過他們四十幾條命了!

  他鐵拐斜揚,一只腳站在地上,整個人好像釘在地上似的,穩如泰山。

  黃衫老人雙手一伸一縮,自長袖中退出了一對判官筆。

  敢用這種兵器的武功就不會弱。

  四個人身形展動,已將那青面漢子西門柔圍住。

  只有那獨眼黃衣人卻退了幾步,反手拉開了衣襟,露出了前胸的兩排刀帶,帶上密密地插著七七四十九柄標槍,有長有短,長的一尺三寸,短的六寸五分,槍頭的紅纓鮮紅如血!

  五個人的眼睛都瞬也不瞬地盯在西門柔手裡的長鞭上,顯然都對這條似乎長著眼睛的鞭子有些戒懼之心。

  獨腿人陰惻惻一笑,道:我這四位朋友的來歷,閣下想必已看出來了吧。

  西門柔道:我早就看出來了。

  獨腿人道:按理說,以我們五人的身份,本不該聯手對付你一個,只不過今日的情況卻不同。

  西門柔冷笑道:江湖中以多為勝的小人我也見得多了,又不止你們五個。

  獨腿人道:我本不想取你性命,但你既犯了我們的規矩,我們怎能再放你走,規矩一壞,威信無存,這道理你自然也明白。

  西門柔道;我若一定要走呢?

  獨腿人道:你走不了的!

  西門柔忽然大笑道:我若真要走時,憑你們還休想攔得住我!

  獨腿人大喝一聲,鐵拐橫掃出去。

  這一拐掃出,雖是一招平平常橫掃千軍,但力道之強,氣勢之壯,卻當真無可倫比!

  西門柔長笑不絕,鞭子旋轉更急,他的人已突然衝天飛起。

  那獨眼大漢雙手齊揚,一霎間發出了十三柄標槍,但見紅纓閃動,帶著呼嘯的風向西門柔打了過去。

  長的標槍先發,短的標槍卻先至,只聽喀嚓、喀嚓連串的聲音,長長短短一十三根標槍全都被旋轉的鞭子拗斷,斷了的標槍向四面八方飛出,有的飛入高牆,有的釘在牆上,餘力猶未盡,半截槍杆仍在嗡嗡的彈動不歇,槍頭的紅纓都被抖散了,一根根落下來,隨風飛舞。

  西門柔的人卻像是陣龍卷風越轉越快越轉越高,再幾轉便轉入濃霧中,瞧不見了。

  獨腿人喝道:追!

  他鐵拐篤的一點,人也衝天飛起,這一條腿的人竟比兩條腿的人輕功還高得多,霎眼間也消失在濃霧中。

  但鐵拐掃動時所帶起的風聲仍遠遠傳來,所有的黃衫人立刻都跟著這風聲追了下去,巷堂裡立刻又恢復了昔日的平靜,只留下一灘血泊、兩具屍體。

  若不是這兩具屍身,孫駝子真以為這只不過是場夢。

  只見那老頭子不知何時已清醒了,眼睛裡連一點酒意也沒有,他目送黃衣人一個個走遠,纔嘆了口氣道:難怪西門柔的蛇鞭排名還在青魔手之上,看他露了這兩手,就已不愧神鞭兩字,百曉生畢竟還是有眼光的。

  辮子姑娘道:武林中用鞭子的人,難道真沒有一個能強過他嗎?

  老頭子道:軟兵刃能練到他這種火侯的,三十年來還沒有第二個。

  辮子姑娘道:那一條腿的怪物呢?

  老頭子道:那人叫諸葛剛,江湖中人又稱他橫掃千軍,掌中一金鋼鐵拐重六十三斤,天下武林豪傑所使的兵器,沒有一個比使更重的了。

  辮子姑娘笑道:一個叫西門柔,一個叫諸葛剛,看來兩人倒真是天生的冤家對頭。

  那老頭子取出錠銀子放在桌上,扶著他孫女兒的肩頭,蹣跚著走了出去,也漸漸地消失在無盡的夜霧裡。

  孫駝子望著他的背影,又出了半天神,回過頭,纔發現酒鬼不知何時也已醒了,而且已走到神鞭西門柔方纔坐過的桌子前,拿起了諸葛剛方纔留在桌上的那封信。

  孫駝子笑道:你今天可真不該喝醉的,平白錯過了許多場好戲。

  那酒鬼笑了笑,又嘆了口氣道:真正的好戲也許還在後頭哩,只怕我想不看都不行。

  孫駝子皺了皺眉,他覺得今天每人說話都好像有點陰陽怪氣,好像每個人吃錯了藥似的。

  那酒鬼已抽出了信,只瞧了兩眼,蒼白的臉上突然又泛起了一陣陣異樣的紅暈,彎下腰去不停地咳嗽起來。

  孫駝子忍不住問道:信上寫的是什麼?

  那酒鬼道:沒──什麼?

  孫駝子眨了眨眼,道:聽說那些人全都是為了這封人來的。

  那酒鬼道:哦?

  防駝子笑道:他們還說這裡有什麼寶藏,那纔真是活見鬼了。

  他一面抹著桌子,一面又道:你想不想喝酒?今天我請你。

  他聽不到回答,轉過頭,只見那酒鬼正呆呆地站在那裡,出神地遙望著遠方,也不知在瞧些什麼。

  他目中雖也沒有醉意,卻帶著種說不出的淒涼蕭索之意。

  孫駝子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就看到了高牆內小樓上的那一點孤燈,在濃霧中看來,這一孤燈仿佛更遙遠了──-

  孫駝子回到後院的時候,三更早已過了。

  院子裡永遠是那麼靜寂,那酒鬼屋子裡燈光還在亮著,門卻沒有關起,被風一吹,吱吱地發響。

  孫駝子想起地天晚上的事,立刻就走了過去,敲著門道:你睡了麼?為何沒關門?

  屋子裡寂靜無聲。

  孫駝子將門輕輕推開一線,探頭進去,只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根本就沒有人睡過。

  那酒鬼已不見了。

  三更半夜的,他會跑到哪裡去?

  孫駝子皺了皺眉,推門走了進去。

  屋子裡很凌亂,床上堆著十七八塊木頭,但卻瞧不見那把刻木頭的小刀,桌子上還有喝剩下的半壺酒。

  酒壺旁有一團揉縐了的紙。

  孫駝子認得這張紙正是諸葛剛留下來的那封信。

  他忍不住用手將信紙攤平,只見上面寫著:九月十五日,興雲莊有重寶將現,盼閣下勿失之交臂。

  就只這短甜美的三句話,下面也沒有署名,但信上說的越少,反而越能引起別人的好奇之心。

  寫信的這人,實在很懂得人的心理。

  孫駝子皺起了眉,面上也露出一種奇異的表情。

  他知道興雲莊就是他小店對面那巨大的宅第,但卻再也想不出那酒鬼會和興雲莊有什麼聯系!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三十章 漫漫的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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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安網 2005-02-05 10:43



  夜霧淒迷,木葉凋零,荷塘內落滿了枯葉,小路上荒草沒徑,昔日花紅柳綠、梅香菊冷的庭院,如今竟充滿了森森鬼氣。

  小橋的盡頭,有三五精捨,正是冷香小築。

  在這裡住過的有武林中第一位名俠,江湖中第一位靈人,昔日此時,梅花已將吐艷,香氣醉沁人心。

  但現在,牆角結著蛛網,窗臺積著灰塵,早已不復再現昔日的風流遺跡,連不老的梅樹都已枯萎。

  漫漫長夜已將盡,濃霧中忽然出現了一條人影。

  只見他頭發蓬亂,衣衫不整,看來是那麼落拓、憔翠,但他的神采看來卻仍然是那麼瀟灑,目光也亮得像是秋夜的寒星。

  他蕭然走過小橋,看到枯萎的梅樹,他不禁發出了深長的嘆息,梅花本也是他昔日的良伴,今日卻和人同樣憔悴。

  然後他的人忽然如燕子般飛起!

  小樓上的窗子是關著的。

  窗櫺上百條裂痕,從這裂痕中望進去,就可以看到那孤零寂寞的人,正面對著孤燈,在縫著衣服。

  她的臉色蒼白,美麗的眼睛也已推動了昔日的光采。

  她全上全沒有表情,看來是那麼冷淡,似乎早已忘卻了人間的歡樂,也已忘卻了紅塵的愁苦。

  她只是坐在那裡,一針針地縫關,讓青春在針尖溜走。

  衣服上的破洞可以縫補,但心靈上的創傷卻是誰也縫補不了的──

  坐在好對面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

  他長得很清秀,一雙靈活的眼睛使他看來更聰明,他的臉色也那麼蒼白,蒼白得使人忘了他還是個孩子。

  他正垂著頭,在一筆筆地練字。

  他年紀雖小,卻已學會了忍耐寂寞。

  那落拓的人幽靈般伏在窗外,靜靜地瞧著他們。

  他眼有已現出了淚痕。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孩子忽然停下了筆,抬起了頭,望著桌上閃動的火焰,癡癡地出了神。

  那婦人也停下針線,看到了她的孩子,她目中就流露出說不盡的溫柔,輕輕道:小雲,你在想什麼?

  孩子咬著嘴脣,道:我正在想,爹爹不知在到什麼時候纔會回來。

  婦人的手一陣顫抖,針尖紮在她自己的手指上,但卻似乎一未感覺到痛苦,她的痛苦在心裡。那孩子道:媽,爹爹為什麼突然走了呢?到現在已兩年了,連音訊都沒有。

  婦人沈默了很久,纔輕輕嘆了口氣道:他走的時候,我也不知道。

  那孩子突然露出了一種說不出的狡黠之色,道:但我卻知道他是為什麼走的。

  婦人輕輕道:你小小的孩子,知道什麼?

  那孩子道:我當然知道,爹爹是為了怕李尋歡回來找他報仇纔走的,他只要一聽到李尋歡這名字,臉色就立刻改變了。

  婦人想說話,到後來所有的話都變做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她也知道孩子懂得很多,也許太多了。

  那孩子又道:但李尋歡卻始終沒有來,他為什麼不來看看媽呢?

  婦人的身子似又起一陣顫抖,大聲道:他為什麼要來看我?

  小孩笑道:我知道他一直是媽的好朋友,不是嗎?

  婦人的臉色更蒼白,忽然板著臉道:天已快亮了,還不去睡?

  孩子眨了眨眼睛,道:我不睡,是為了陪媽的,因媽這兩年來晚上總是睡不著,連孩兒我看了心裡都難受得很。

  婦人緩緩地闔起眼睛,一連串眼淚流下面頰。

  那孩子站起來笑道:但我也該去睡了,明天就是媽的生日,我得早些起來──

  他笑著走過,在那婦人的面頰上親了親,道:媽也該睡了,明天見。

  他笑著走了出去,一到門外,笑容就立刻瞧不見了,目中露出一種怨毒之色,道:李尋歡,別人都怕你,我不怕你,總有一天,我要你死在我手上的。

  婦人目送著孩子走出門,目中充滿了痛苦,也充滿了憐惜,這實在是個聰明的孩子。

  她只有這麼一個孩子。

  這孩子是她的命,他就真做了什麼令她傷心的事,真說了什麼令她傷心的話,她都還是同樣地疼愛他。

  母親對孩子的愛,是永無止境,永無條件的。

  她又坐了下來,將燈火挑得更亮了些。

  每天夜色降臨的時候,她的心裡就會生出一種說不出的畏懼。

  就在這時,她聽到窗外傳來了一陣輕輕的咳嗽聲。

  她臉色立刻變了。

  她整個人似乎已若然僵木,呆呆地坐在那裡,癡癡地望著那窗子,目中似乎帶著些欣喜,又似乎帶著些恐懼──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纔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窗口,用一只正在顫抖的手,慢慢地推開窗戶,顫聲道:什麼人?

  四下哪有什麼人影。

  那婦人目光芒然四下搜索著,淒然:我知道你來了,你既然來了,為可不出來和我相見呢?

  沒有人聲,也沒有回應。

  那婦人長長嘆了口氣,黯然;你不願和我相見,我也不怪你,我們的確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她聲音越來越輕,又呆呆的立了良久,纔緩緩關起窗子。

  大地似已完全被黑暗所吞沒。

  黎明前的一段時候,永遠是最黑暗的。

  但黑暗畢竟也有過去的時候,東方終於現出了一絲曙光。小樓前的梧桐樹後,漸漸現出了一條人影。

  他就這親戚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也不知已站了多久,他的頭發、衣服,幾乎都已被露水濕透。

  他目光始終癡望著那小樓上的窗戶,仿佛從未移動過,他看來是那麼蒼老、疲倦、憔悴──

  他正是昨夜那宛如幽靈般白霧中出現的人,也正是那在孫駝子小店終日沈醉不醒的酒鬼!

  他雖然沒有說話,可是心裡卻在呼喚:

  詩音,詩音,你並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

  我雖不能見你的面,可是這兩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在你附近,保護著你,你可知道嗎?

  一線驕陽劃破了晨霧,天色更亮了。

  這人以手掩著嘴,勉強忍住咳嗽。

  然後,他緩緩走到那門房小屋前。

  門是虛掩著的,他輕輕推開了。

  一推開門,立刻就有一股廉價的劣酒氣撲鼻而來,屋裡又髒又亂,一個人伏在桌上,手裡還緊緊地抓著個酒瓶。

  又是個酒鬼。

  他自嘲地笑了筆,開始敲門。

  伏在桌上的人終於醒了,抬起頭,纔看出滿面都是麻子,滿面都是被劣酒侵蝕的皺紋,須發已白了。

  誰也不會想到他就是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兒的親生父親。

  他醉眼惺忪的四面瞧著,喃喃道:大清早就有人來敲門,撞見鬼了麼?

  說完了這句話,他纔真的見到那落拓的中年人,皺眉道:你是什麼人?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你怎麼來的?

  他嗓子越來越大,似又恢復了幾分大管家的氣派。

  落拓的中年人笑道:兩年前我們見過面,你不認得我了嗎?

  麻子看了他幾眼,驚喜道:原來是李──

  落拓的中年人不等他跪下,已扶住了他,微笑著緩緩道:你還認得我就好,我們坐下來說話。

  麻子陪著笑道:小人怎會不認得大爺你呢?上次小人有眼無珠,這次再也不會了,只不過,大爺佻這兩年來的確老了許多。

  落拓的中年人似乎也有些感嘆道:你也老了,大家都老了,這兩年來,你們日子過得還好麼?

  麻子嘆道:在別人面前,我也許還會吹牛,但在大爺面前──

  他又嘆了口氣,苦笑著道:不瞞大爺,這兩年的日子,連我都不知怎麼混過去的,今天賣幅字畫,明天賣張椅子來度日,唉──

  落拓的中年人皺眉道:家裡難道連日子都過不下去了?

  麻子低下了頭。

  落拓的中年人道:龍四爺走的時候,難道沒有留下安家的費用。

  麻子搖了搖頭,眼睛都紅了。

  落拓的中年人臉色更蒼白,又不住咳嗽起來。

  麻子道:夫人自己本還有些首飾,但她的心腸實在太好了,都分給了下人們,叫他們變賣了做些小生意去謀生──她寧可自己受苦,也不願虧待了別人。

  說到這裡,他語聲已有些哽咽。

  落拓的中年人沈默了很久,感嘆道:但你卻沒有走,實在是個很忠心的人。

  麻子笑了,吶吶道:小人只不過是無處可去罷了──

  落拓的中年人柔聲道:你也用不自謙,我很了解有些人的脾氣雖然不好,心卻是很好的,只可惜很少有人了解他們而已。

  麻子的眼睛似又紅了,勉強笑道:這酒不好,大人若不嫌棄,將就著喝兩杯吧。

  他殷勤地倒酒,纔發現酒瓶已空了。

  落拓的中年人展顏笑道;我倒不想喝酒,只想喝杯茶──你說奇不奇怪,我也居然想喝茶了,許多年來,這倒破題兒第一次。

  麻子也笑了,道:這容易,我這去替大爺燒壺水,好好地沏壺茶來。

  落拓的中年人道:你無論遇著誰,千萬都莫要提起我在這裡。

  麻子笑道:大爺你放心,小人現在早已不敢再多嘴了。

  他興衝衝地走了出去,居然還未忘記掩門。

  落拓的中年人神色立刻又黯淡了下來,黯然自語:詩音,詩音,你如此受苦,都是我害了你,我無論如何也要保護你,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陽光照上窗戶,天已完全亮了。

  茶葉並不好。

  但茶只要是滾燙的,喝起來總不會令人覺得難以下咽,這正如女人,只要年輕,就不會令人覺得太討厭。

  落拓的中年人慢慢地啜著茶,忽然笑道:我以前有個很聰明的朋友,曾經說過句很有趣的話。

  麻子陪笑道:大爺你自己說話就有趣得很。

  落拓的中年人道:他說,世上絕沒有喝不醉的酒,也絕沒有難看的少女,他還說,他就是為了這兩件事,所以纔活下去的。

  他目中帶著笑意:其實真正好的酒要年代越久纔越香,真正好的女人也要年紀越大纔越有味道。

  麻子顯然還不能領略他這句話的味道,怔了半晌,替這落拓的中年人倒了杯茶,纔問道:大爺你這次回來,可有什麼事嗎?

  落拓的中年人沈默著,過了很久纔緩緩道:有人說了,這地方有寶藏──-

  麻子大笑道:寶藏?這地方當真有寶藏,那就好了。

  他忽又斂去了笑容,眼角偷偷瞟著落拓的中年人,試探著道:這地方若真有寶藏,大爺你總該知道。

  落拓的中年人嘆了口氣道:你我雖不信這裡有寶藏,怎奈別人相信的卻不少。

  麻子:造謠的人是誰?他為什麼要造這種謠?

  落拓的中年人沈吟著道:他不外有兩種用意,第一想將一些貪心的人引到這裡來,互相爭奪,互相殘殺,他也好混水摸魚。

  麻子: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別的意思?

  落拓的中年人目光閃動,緩緩道:我已有許多年未曾露面了,江湖中許多人都在打聽我的行蹤,他這麼樣做,就是為了要引我現身,誘我出手!

  麻子挺胸道:出手就出手,有什麼關系,也好讓那些人瞧瞧大爺你的本事。

  落拓中年人苦笑道:這次來的那些人之中有幾個連我都對付不了!

  麻子吃驚道:這世上難道真還有連大爺你都對付不了的人麼?

  落拓的中年人還未說話,突然大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一個清亮的聲音在喊道:借問這裡可是龍四爺的公館麼?在下等特來訪。

  麻子喃喃道:奇怪,這裡已有兩年連鬼都沒有上門。今天怎麼會突然來了客人。

  過了約半個時辰,麻子纔笑嘻嘻地回來,一進門就笑道:今天原來是夫人的生日,連我都忘了,難為這些人倒還記得,是特地來向夫人祝壽的。

  落拓的中年人沈思著,問道:來的是些什麼人?

  麻子:一共有五位,一位是很有氣派的老人家,一位是個很帥的小伙子,還有位是個獨眼龍,最可怕的是個臉色發綠的人。

  落拓的中年人皺眉道:其中是否還有位一條腿的跛子?

  麻子點頭道:不錯──大爺你怎會知道的,難道也認得他們麼?

  落拓的中年人低低地咳嗽,目中卻已露出了比刀還銳利的光芒。

  麻子卻未注意,笑著又道:這五人長得雖有些奇形怪狀,但送的禮倒真不輕,就連龍四爺以前在的時候,都沒有人送過這麼重的禮。

  落拓的中年人道:哦?

  麻子:他們送的八色禮物中,有個用純金打成的大錢,至少也有四五斤重,我倒真還未見過有人出手這麼大方的。

  落拓的中年人皺了皺眉道:他們送的禮,夫人可收下了麼?

  麻子道:夫人本來不肯收的,但那些人卻坐在客廳裡不肯走,好殫也要見夫人一面,還說他們本是龍四爺的好朋友,夫人沒法子,只好叫少爺到客廳裡去陪他們了。

  他笑道:大爺莫看少爺小小年紀,對付人可真有一套,說起話來比大人還老到,那幾位客人沒有一個不誇他聰明絕頂的。

  落拓的中年人凝注著杯中的茶,喃喃道:這五人既已來了,還會有些什麼人來呢?還有什麼人敢來呢?

  諸葛剛、高行空、燕雙飛、唐獨和上官飛此刻正在那具已大半被搬空的大廳裡,一和個穿紅衣服的孩子說話。

  這五人雖然都是目空一切的江湖梟雄,此刻對這孩子並沒有絲毫輕慢之態,說話也客氣得很。

  只有上官飛仍然靜靜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世上好像沒有什麼事能使這冷漠的少年開口的。

  諸葛剛面上又露出了親切和藹的笑容,道:少莊主驚纔絕艷,意氣飛發,他日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但望少莊那時莫要將我們這些老廢物視如陌路,在下等就高興得很了。

  那孩子也笑道:晚輩他日的成就若能有前輩們一半,就心滿意足,但那也全得仰仗前輩們的提攜。

  諸葛剛拊掌大笑道:少莊主真是會說話,難怪龍四爺──

  他笑聲突然停頓,目光凝注著廳外。

  只見那麻子又已肅容而入,跟著他走進來的,是個黑布黑袍、黑鞋黑襪、背後斜背著柄烏鞘長劍的黑衣人。

  他身材高大而魁偉,比那麻子幾乎寬一倍,但看來卻絲毫不見臃腫,反而顯得很瘦削矯健。他面上帶著種奇異的死灰色,雙眉斜飛,目光睥睨間,驕氣逼人,頜下幾縷疏疏的胡子,隨風飄散。

  他整個人看來顯得既高傲、又瀟灑,既嚴肅、又不羈。

  無論誰只要瞧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絕不會是個平凡的人。

  諸葛剛等五人對望了一眼,似乎也都在探詢此人的來歷。

  那穿紅衣裳的孩子早已迎下石階,抱拳笑道:大駕光臨,蓬壁生輝,晚輩龍小雲──

  黑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截口道:你就是龍嘯雲的兒子?

  龍小雲躬身道:正是,前輩想必是家父的故交,不知高姓大名?

  黑衣人淡淡道:我的名姓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

  他大步走上石階,昂然入廳。

  諸葛剛等五人站起相迎,諸葛剛抱拳笑道:在下──-

  他只說了兩個字,黑衣人就打斷了他的話,道:我知道你們,你們卻不必打聽我的來歷。

  諸葛剛道:可是──

  黑衣人又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我的來意和你們不同,我只是來瞧瞧的。

  諸葛剛展顏笑道:既然如此,那真是再她也沒有了,等此間事完,在下等必有謝意!

  黑衣人道:我不管你們,你們也莫要管我,大家互不相涉,為什麼要謝謝?

  他找了張椅子坐下,竟閉目養起神來。

  諸葛剛等五人又對望了一眼。

  高行空微笑道:久聞此間乃江湖第一名園,不知少莊主可否帶領在下等四處瞧瞧。

  龍小雲嘆了口氣道:晚輩無能,致使家道中落,庭園荒廢──-

  高行空正色截口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十年來此間名俠美人高士輩出,縱是三五芭捨,也已是令人大開眼界了。

  龍小雲道:既是如此,各位請。

  懮的一聲,寒鴉掠起。

  一行人穿過小徑,漫步而來。

  當先帶路的是龍小雲,走在最後的就是那黑衣人,他眼睛半張半合,雙手都縮在袖中,神情似乎十分蕭索。

  龍小雲指著遠處一片枯萎了的梅林,道:那邊就是冷香小築。

  燕雙飛眼中光芒閃動,道:聽說小李探花昔日就住在那裡?

  龍小雲低下了頭,道:不錯。

  燕雙飛手掌輕撫著隱形在長衫中的飛槍,冷笑著道:他是飛刀,我是飛槍,有一日若能和他較量較量,倒也是快事。

  黑衣人遠遠地站著,道:你若真能和他較量,那就是怪事了。

  燕雙飛霍然轉過身,怒目瞪著他。
第三十一章 小李飛刀
龍小雲見燕雙飛似已怒極,趕緊笑道:他的飛刀也是凡鐵所鑄,又不是什麼仙兵神器,但江湖中人卻說得他就好像傳說中劍仙一樣,我有時聽了真覺得有些好笑。

  黑衣人淡淡道:聽說他廢去了你的武功,你對他想必是一直懷恨在心。

  龍小雲笑道:李大叔本是我長輩,長輩教訓晚輩,晚輩怎敢起懷恨之心,何況一個人不會武功,也未必就不能做大事的,前輩你說是麼?

  他笑得是那麼無邪。

  黑衣人凝注著他,似也看不透這孩子的真面目。

  諸葛剛卻已拊掌笑道:有志氣,果然有志氣,就這句話,已不愧為龍四爺的公子。

  龍小雲躬身道:前輩過獎了。

  上官飛突然道:聽說林仙兒本也住在那裡的,是麼?

  他畢竟是開口了,連龍小雲都似覺得有些詫異,陪笑道:不錯。

  上官飛道:她到哪裡去了?

  龍小雲道:林阿姨是在兩年前的一個晚上突然失蹤的,連自己的衣服首飾都未帶走,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有人說,她是被阿飛擄走的,也有人說她已死在阿飛手上。

  上官飛皺了皺眉,閉上嘴再也不說話了。

  一行人走過小橋,來到了那小樓前。

  諸葛剛目光閃動,似乎對這小樓特別感興趣。

  高行空問道:不知這又是什麼所在?

  『是家母的居處』。

  高行空道:在下等本是向令堂大人祝壽的,不知少莊主可容我等上樓見。

  龍小雲眼珠子一轉,笑道:家母一向不願見客,待晚輩先上去說一句好麼?

  高行空道:請。

  龍小雲慢慢地走上樓,身形竟已有些佝僂,全無少年人的活潑之態。

  唐獨笑道:像他這樣的小孩子,能活得長纔是怪事。

  諸葛剛面上笑容已不見,沈聲道:你認清楚了就是這地方麼?

  高行空聲音壓得更低,道:我已將昨夜來的那封信仔細研究過數次,李家的寶藏,就在這小樓裡,據說他們數代高官,珍寶聚集之豐,天下無人能及。

  他一面說話,一面用眼角瞟著那黑衣人。

  黑衣人遠遠地站在那裡,正低著頭在看草叢中兩只蟋蟀相斗,似乎根本未注意到他們在說話。

  諸葛剛眼睛發著光,道:珍寶倒還是小事,但老李探花的古玩字畫,和小李探花的武功秘笈,卻是幫主志在必得的,你我今日萬萬不可空手而回。

  高行空點頭,龍小雲已走下了樓。

  諸葛剛立刻展顏而笑,道:令堂大人可曾答應了麼?

  龍小雲面上帶著詫異之色,搖頭道:家母不在樓上。

  諸葛剛淡淡皺了皺眉,道:到哪裡去了?

  龍小雲道:晚輩也在奇怪,家母一向很少下樓的。

  諸葛剛道:既是如此,想必就會回來的,我們上樓去等她吧。

  只見三個黃衫人快步奔了過來,道:待屬下等先上去打掃打掃,再請堂主上樓。

  這三人本來站得比那黑衣人還遠,此刻飛步而來,龍小雲似乎想阻攔,又不敢阻攔,終於還是讓開路。

  只聽『呼』的一聲,三丈長鞭忽然抖出了三個圓圈,不偏不倚恰巧套上了這三人的脖子。

  長鞭一緊,格的一響,又松開。

  第一人連聲音都未發出,就倒了下去,脖子竟已生生被長鞭勒斷了。

  第二人慘呼了一聲,仰天跌倒,舌頭已吐出來,終於還是斷了氣。

  第三人手掩著咽喉,奔出數步,纔撲面跌倒,身子不停地顫動著,喉嚨發出了一連串格格之聲。

  他僥幸未死,卻比死還要痛苦十倍。

  他一鞭揮出,就有三人倒地,連諸葛剛都不禁為之聳然動容。

  只有那黑衣人面上露出了不屑之色,淡淡道:鞭神蛇鞭原來也不過如此。

  他仰起頭,長長嘆了口氣,意興似乎更蕭索。

  他似乎覺得很失望。

  要知西門柔這一鞭力道若是用足,那三人便得立刻同時死在他鞭下,此刻三人死時既有先後,死法也不一樣,顯見西門柔這一鞭力量拿捏得還未能恰到好處,是以鞭上的力道分布不勻,火候還差了半分。

  諸葛剛眼睛亮了,笑道:西門柔,昨夜你僥幸逃脫,今日看你還能逃得了麼?

  西門柔鐵青著臉,掌中蛇鞭突又飛出。

  這一鞭來得無聲無息,直到鞭梢卷到後,纔聽到呼的一聲急響,顯見他這一鞭速度之快,猶在聲音之上。

  就在這時,諸葛剛身子突然倒翻而起,鐵拐凌空迎上了長鞭,鞭梢反卷,立刻毒蛇般將鐵拐卷住。

  只聽篤的一聲,鐵拐插入地下。

  諸葛剛單足朝天,倒立在鐵拐上,整個人忽然有如陀螺般旋轉起來,鐵拐也圍著他轉。

  纏在鐵拐上的長鞭,越纏越緊,越卷越短,西門柔的人,也不由自主被拉了過來,三丈長的蛇鞭轉瞬間已有大半被卷在鐵拐上。

  只因西門柔單手揮鞭,諸葛剛卻是全身都在鐵拐上,是以西門柔鞭上的力道,無論如何也萬萬比不上鐵拐之強。

  他面色由青變紅,由紅變白,一粒粒汗珠由鼻子兩側沁了出來。

  諸葛剛大喝一聲,倒立在鐵拐上的身子忽然橫掃而出。

  這一招看來活脫脫正又是一著橫掃千軍,只不過他以人作拐掃出,卻以拐作人釘在地上。

  西門柔若將鞭撒手,自然可以避開這一著,只是他以鞭神為號,若將長鞭撒手,以後還有何面目見人。

  他長鞭若不撒手,只有以剩下的左手硬碰硬去接這一腳,手上的力量怎及腳上強,這一招接下手,他這只手勢必要被踢碎。

  西門柔畢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臨危不亂,輕一聲,身形忽然展動,圍著鐵拐飛轉不停。

  他自然是想將纏在鐵拐上的長鞭撤出,怎奈諸葛剛卻也早已算准了他這一著,足尖一踢,身子如倒扯風旗,也隨著旋轉起來,足尖始終不離西門柔前胸方寸之間,如影隨形,如蛆附骨。

  這一招變化之生功奇秘,委實無與倫比。

  只有那黑衣人卻又嘆了口氣,喃喃道:金剛鐵拐原來也不過如此──

  要知諸葛剛這招時間部位若真拿捏得分毫不差,這腳踢出,西門柔便該無處閃避應聲倒地。

  此刻這招使得顯然還慢了一些,但縱然如此,西門柔已是被逼入死地,危在頃刻。

  他身形雖快,但繞著圓圈在外飛轉,無論如何也不如圓心中的鐵拐急,肯見長鞭已越收越短,他若不撒手拋鞭,就得傷在諸葛剛足下。

  唐獨目光閃動,陰惻惻笑道:死到臨頭,又何必再作困獸之爭,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

  他雙手一伸一縮,已撒出了他的獨門長刃螳螂刀,只見慘碧色的光華一閃,交剪般向西門柔後背劃了過去。

  但他的刀剛揮出,人剛躍起,突然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迎面擊了一拳,整個人突然倒翻而出,仰天跌倒在地上。

  他連一聲慘叫聲還未發出,呼吸已立刻停頓了!因為他咽喉上已插著一把刀!

  一把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小刀!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諸葛剛眼角也見了這柄刀,立刻失聲道:小李飛刀!

  這一聲喚出,他心神已分,真力已散,身子突然向反方向轉動起來,但卻已是身不由已。

  西門柔手腕一緊,已抽出了他的蛇鞭!

  諸葛剛凌空一個翻身,倒掠兩丈,篤的一聲,鐵拐落地,他的人也立刻又似釘在地上,穩如泰山。

  但他的眼睛卻是驚慌不定,只見小樓外已慢慢地走出一個人來。

  這人衣衫落拓,頭發蓬亂,看來是那麼×倒,那麼憔悴,但他的一雙眼睛卻比刀還要銳利。

  諸葛剛的手緊握鐵拐,指節卻已因用力而發白,嗄聲道:小李探花?

  這人淡淡笑了笑道:不敢。

  篤的,諸葛剛不由自主退後一步,厲聲道:你我素無冤仇,你何苦來跟我們作對?

  李尋歡淡淡道:我從不願和人作對,卻也不喜歡別人跟我作對。

  他輕撫著手裡的刀鋒,悠悠道:這裡並沒有什麼寶藏,各位徒勞往返,我也覺抱歉得很──各位走的時候,就請將帶來的禮物再帶走吧。

  諸葛剛、上官飛、高行空眼睛盯著他手裡的刀鋒,咽喉裡就像是已被一件冰冷的東西塞住,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燕雙飛忽然大喝一聲,道:我們若不走又待如何?

  李尋歡淡淡一笑,道:奉勸閣下,不如還是走了的好?

  燕雙飛厲聲道:李尋歡,我早就想和你一較高低了,別人怕你,我燕雙飛卻不怕你!

  他反手扯開了長衫,露出了兩排飛槍。

  只見紅纓飄飛,槍尖在秋目下閃閃地發著光,就像是兩排野獸的牙齒,在等著擇人而噬。

  李尋歡卻連瞧也未瞧他一眼。

  燕雙飛大喝一聲,雙手齊揮,霎眼間已發出九柄飛槍,但見紅纓漫天,還未擊到李尋歡面前,突又紛紛掉了下來。

  再看燕雙飛,竟已仰天跌倒,咽喉上赫然已多了柄雪亮的刀!

  小李飛刀!

  誰也未看出這柄刀是何時刺入他咽喉的,但顯然就在他雙手剛揮出的那一剎那間。

  他手上的力量還未完全使出,刀已刺入了他咽喉,是以發出去的飛槍勢力也不足,纔會半途跌落在地。

  好快的刀!

  燕雙飛死也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快的刀!

  那黑衣人俯首瞧了瞧燕雙手的屍身,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淡淡道:我早已說過,你若能和他較量,那纔是怪事,你如今相信了麼?

  他緩緩抬起頭,凝注著李尋歡一字字道:小李飛刀果然未令我失望。

  李尋歡道:閣下是──

  黑衣人打斷了他的話,緩緩道:我久仰小李探花之名,今日相見,無以為敬──

  他說到這裡突然旋身。

  只聽嗆的一聲龍吟,劍已出手。

  劍身也是烏黑色的,不見光華,但劍一出鞘,森寒的劍氣已逼人眉睫。

  高行空只覺心頭一寒,烏黑的劍已無聲息到了他雙目之間,劍氣已針一般刺入了他眼睛。

  他剛閉上眼睛,疼痛已消失。

  他已倒了下去。

  諸葛剛只看到鐵劍一揮,高行空眉心的血就已箭一般標出,非但沒有招架,也沒有閃避。

  可是這時他已沒有思索的餘地,他只覺一陣砭人肌體的寒氣襲來,當下大喝一聲,鐵拐帶著風聲橫掃而出。

  他號稱橫掃千軍,以橫掃千軍成名,這一招橫掃千軍使出來,實在是神充氣足,威不可擋。

  黑衣人鐵劍反手揮出。

  只聽當的一聲,火星四濺,六十三斤的金剛鐵拐迎著劍鋒便已斷成兩截,鐵劍餘勢更猛!

  諸葛剛但覺面目一寒,也不再有痛苦。

  他也倒了下去。

  這只不過是頃刻間事。西門柔忽然仰天長嘆了一聲,黯然道;看來今日江湖,已無我西門柔爭雄之地了──

  他跺了腳,衝天掠過,只一閃便已消失在屋脊後。

  他身形剛掠起,上官飛身形也展動。

  就在這時,劍氣已撲面而來。

  上官飛長嘯一聲,掌中子母鋼環突出。

  又是叮的一聲,火星四濺,鋼環竟將鐵劍生生夾住。

  黑衣人輕道:好!

  好字出口,他鐵劍一橫,鋼環齊斷。

  劍已逼住了上官飛咽喉。

  上官飛閉上了眼睛,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全無表情,這少年的心腸就像是鐵石所鑄,既不知道什麼是驚慌,也不知道什麼是恐懼。

  黑衣人盯著他,冷冷道:你可是上官金虹的門下弟子?

  上官飛點了點頭。

  黑衣人道:我劍下本來無活口,但你年紀輕輕,能接我一劍也算不易──

  他平轉劍轉,輕輕在上官飛肩頭一拍,道:饒你去吧!

  上官飛還是站著不動,緩緩張開了眼睛,瞪著黑衣人道:你雖不殺我,但有句我卻要對你說明。

  黑衣人道:你說吧。

  上官飛道:今日你雖放了我,他日我卻必報此仇,到那時我絕不會放過你!

  那黑衣人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好,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的兒子──

  他笑聲驟然停頓,瞪著上官飛道:他日你若能令我死在你手上,我非但絕不怪你,而且還會引以為傲,因為畢竟沒有看錯了人。

  上官飛面上仍然毫無表情,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辭了!

  黑衣人揮手道:你好好乾去吧,我等著你!

  黑衣人突然又喝道:且慢!

  上官飛慢慢地停下了腳步。

  黑衣人道:你記得,今日我放你,並非因為佻是上官金虹之子,而是因為你自己!

  上官飛沒有加減,也沒有說話,慢慢地走了出去。

  黑衣人目送著上官飛的背影,良久轉過身,淡道:今日相見,無以為敬,謹以此二人為敬,聊表寸心。

  李尋歡沈默著,凝注著他掌中鐵劍,忽然道:嵩陽鐵劍?

  黑衣人道:正是郭嵩陽。

  李尋歡長長嘆了口氣,道:嵩陽鐵劍果然名下無虛!

  郭嵩陽也俯首凝注著自己掌中的鐵劍,道:卻不知嵩陽鐵劍比起小李飛刀又如何?

  李尋歡淡淡一笑,道:我倒不想知道這答案。

  郭嵩陽:為什麼?

  李尋歡道:因為──你我無論誰想知道這答案,只怕都要後悔的。

  郭嵩陽霍然抬頭。

  他灰色的臉上,似已起了激動的紅暈,大聲道:但這件事遲早還是要弄明的,是麼?

  李尋歡長嘆著,喃喃道:我只希望越遲越好──

  郭嵩陽厲聲道:我倒希望越早越好。

  李尋歡道:哦?

  郭嵩陽道:你我一日不分高下,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李尋歡沈默了許久,道:你想在什麼時候?

  郭嵩陽道:就在今日!

  李尋歡道:就在此地?

  郭嵩陽目光四下一掃,冷笑道:此間本是你的舊居,若在此地與你交手,已被你先佔了地利。

  李尋歡微笑著道:不錯,就憑這句話,閣下已不愧為絕頂高手。

  郭嵩陽道:但時間既已由我來選,地方該由你來決定。

  李尋歡笑了笑,道:那倒也不必。

  郭嵩陽也沈默了許久,纔斷然道:好,既是如此,請隨我來!

  李尋歡道:請。

  他走了兩步,卻又忍不住回頭向小樓上望了一眼。他這纔發現龍小雲一直狠狠地盯著他,目中充滿了怨毒之色。

  郭嵩陽的鐵劍無論多神妙,諸葛剛無論死得多麼慘,未能使這孩子的目光移開片刻。

  但李尋歡一看到他,他立刻就笑了,躬身道:李大叔,你老人家好。

  李尋歡暗中嘆息了一聲,微笑著道:你好。

  龍小雲道:家母時時刻刻在惦記著你老人家,大你應該常來看看我們纔是。

  李尋歡苦笑地點了點頭。

  這孩子的話,常常都使他不知該如何回答纔好。

  龍小雲眼珠子一轉,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悄聲道:那人看樣子很凶惡,大叔還是莫要跟他去吧。

  李尋歡道:你長大了就會知道,有些事你縱然不願意去做,卻也非做不可的。

  龍小雲道:可是──可是──大叔你若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還有誰會來保護我們母子兩人呢?

  李尋歡突然怔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纔發現林詩音不知何時已出現在樓頭,正俯首凝注著他們。

  她目中雖有敘不盡的怨苦,卻又帶著些欣慰之色。

  李尋歡只覺心裡一陣刺痛,竟不敢再抬頭。

  龍小雲已高聲喚道:媽,你看,李大叔剛來就要走了。

  林詩音勉強笑了笑,道:李大叔有事,他──他不能不走的。

  她的笑容持來是那麼淒涼,那麼幽怨,李尋歡此刻若是抬頭看到,他的心只怕要碎了。

  龍小雲道:媽,你難道沒有什麼話要跟你大叔說麼?

  林詩音的嘴脣輕輕顫抖著,道:有什麼話等他回來時再說也不遲。

  龍小雲嘟起了嘴,眨著眼道:我看──李大叔這一去,只怕就再也不回來了。

  林詩音輕道:胡說!快上來,讓李大叔走。

  龍小雲終於點了點頭,放開李尋歡的衣袖,垂首道:好,大叔你走吧,也不必再記掛我們,我母子反正是無依無靠慣了,都不必為我們擔心。

  他揉著眼睛,似已在啼哭。

  郭嵩陽已走上了小橋頭,正抱著手在冷冷地瞧著他們。

  李尋歡終於轉身走了過去。

  他既沒有抬頭瞧一眼,也沒有說話。

  此時此刻,無論說什麼都已是多餘的,何況,他也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敢再看林詩音的眼色。

  一個若用情太專,看來反倒似無情了。

  牆外的秋色似乎比牆內更濃。

  郭嵩陽雙手縮在衣袖中,慢慢地在前面走著。

  李尋歡默默地跟著他身後。

  路很長,窄而曲折,也不知盡頭處在哪裡。

  秋風瑟瑟,路旁的草色已枯黃。

  郭嵩陽走得雖慢,步子卻很大。
李尋歡目光凝注著他的腳步,似看得出神。

  路上的土質很松,郭嵩陽每走一步,就留下個淺淺的腳印,每個腳印的深淺都完全一樣。

  每個腳步間的距離也完全一樣。

  他看來雖似在漫不經心地走著,其實卻正在暗中催動著身體內的內力,他的手足四肢已完全協調。是以他每一步踏出,都絕不會差錯分毫。

  等他的內力催動到極致,身體四肢的配合協調也到了巔峰時,他立刻就會停下來──那就是路的盡頭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三十二章 知已仇敵



  到了那裡,他們兩人中就有一人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李尋歡很明白這點。

  郭嵩陽的確是很可怕的對手!

  李尋歡這一生中,也許直到今天纔遇著個真正的對手!

  所以有人不惜『求敗』,因為他覺得只要能遇著一個真正的對手,縱然敗了,也是愉快的。

  但李增歡此刻的心情卻一點也不愉快。

  他的心亂極了。

  他知道以自己此刻這種心情,去和郭嵩陽這樣的對手斗,勝算實在不多,自己這一去,能回來的機會只怕很少。

  這條路的盡頭處,也許就是他生命的盡頭處!

  這條路也許就是他的死路!

  他並不怕死,可是他現在能死麼?

  四野越來越空曠,遠遠可以望見一片楓林。

  楓葉紅如血!

  『難道那就是路的盡頭?』

  郭嵩陽的步子越來越大,留下來的腳印卻越來越淡了,顯見他身體內外一切都已漸漸到達巔峰。

  到那時,他的精神、內力、肉體,都將和他的劍融而為一,他的劍就已不再是無知的鋼鐵,而有了靈性。

  到那時,他一劍刺出,必將是無堅不摧、勢不可擋的!

  李尋歡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並沒有說話,也沒有發出絲毫聲音,但郭嵩陽卻已感覺到了,精神已進入虛明,已渾然忘我。

  他沒有回頭,一字字道:就在這裡?

  李尋歡沈默了很久,緩緩道:今天──我不能和你交手!

  郭嵩陽霍然轉過身,目光刀一般瞪著李尋歡,厲聲道:你說什麼?

  李尋歡垂下了頭,心在刺痛著。

  他知道到了這時再說不能交手,實無異臨陣脫逃,這種事他本來寧可死也不肯做的。

  但現在卻非做不可。

  郭嵩陽厲聲道:你說你不能和我交手?

  李尋歡無言地點了頭。

  郭嵩陽道:為什麼?

  李尋歡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我承認敗了。

  郭嵩陽張大了眼睛,瞪著他,就像是從未見過這個人似的。

  良久,郭嵩陽忽也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李尋歡,李尋歡,你果然不愧為當世的英雄!

  李尋歡黯然笑一笑,道:英雄?像我這樣的人能算是英雄?

  郭嵩陽搖了搖頭,嘆息著道:普天之下,也許只有你纔能算得上是英雄!

  李尋歡還沒有說話,郭嵩陽已接著道:你說你承認敗了,是麼──但我卻知道一個人肯認輸時需要多大的勇氣,這句話我也許寧死也不願說的。』

  他笑了笑,接著道:但死卻容易多了,能為了別人而寧可自己認輸,自己受委屈,這纔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男子漢!

  李尋歡道:你──

  他只覺心頭激動,不能自己,只說一個字喉嚨就似已被塞住。

  郭嵩陽道:我很了解你,你說你不能和我交手,只因你覺得你自己現在還不能死,你知道還有人需要你照顧,你不能拋下她不管!

  李尋歡黯然不語,熱淚幾乎將奪眶而出。

  一個最可靠的朋友,固然往往曾是你最可怕的仇敵,但一個可怕的對手,往往也會是你最知心的朋友。

  因為有資格做你對手的人,纔有資格做你的知已。

  因為只有這種人纔能了解你。

  李尋歡心裡也不知是高興?是難受?還是感激?只不過無論是哪種感情,都是他無法說出口的。

  郭嵩陽又道:但我今日還是非和你交手不可!

  李尋歡愣了愣,道:為什麼?

  郭嵩陽淡淡一笑,道:普天之下,又有幾個李尋歡?今日我若不與你交手,他日再想找你這樣對手,只怕是永遠找不到的了!

  李尋歡道:只要此間事了,閣下他日相邀,我隨時奉陪。

  郭嵩陽搖了搖頭道:到那時,你我只怕更無法交手了。

  李尋歡道:為什麼?

  郭嵩陽目光移向遠方,遠方在上正有朵白雲冉冉飄動。

  他面上帶著微笑,一字字道:到那時,你我說不定已成了朋友!

  李尋歡沈默了很久,黯然道:寧可與我為敵,卻不願做我的朋友?

  郭嵩陽沈下了臉,厲聲道:郭某此生已獻與武道,哪有餘力再交朋友?何況──

  他語聲漸漸緩和,接著道:朋友易得,能肝膽相照的對手卻無處可尋──

  這『肝膽相照』四字,本是用來形容朋友的,他此刻卻用來形容仇敵,若是別人聽到,非但難以明了,只怕還會發笑。

  但李尋歡卻很了解他的意思。

  郭嵩陽道:放眼天下能與我一決生死的對手,自然不止你一人,但武力縱然強勝我十倍的人,我也未必放在眼裡,若要我死在他們手上,更是心有不甘!

  李尋歡道:不錯,要找個能令你尊敬的朋友並不困難,要找個能令你尊敬的仇敵卻太難了。

  郭嵩陽厲聲道:正是如此,是以今日你我一戰,勢在必行,郭嵩陽今日縱然死於你手,亦是死而無憾。

  李尋歡黯然道:可是我──

  郭嵩陽揚手打消了他的話,道:你的意思我都了解,今日你若不幸戰死,你的未了心願,我必替你完成,你所要保護的人,我絕不容他人傷及她毫發。

  李尋歡長揖在地,肅然道:得此一言,李尋歡死有何憾?──多謝

  他生平從未向人說過『謝』字,此刻這『多謝』二字卻是發自心底的。

  郭嵩陽也還了揖,肅然道:多謝成全,請!

  李尋歡:請!

  朋友間能互相尊敬,固然可貴,但仇敵間的敬意卻往往更難得,也更令人感動。

  只可惜這種情感永遠是別人最難了解的!

  風吹過,卷起了漫天紅葉。

  劍氣襲人,天地間充滿了淒涼肅殺之意。

  郭嵩陽反手拔劍,平舉當胸,目光始終不離李尋歡的手。

  他知道這是只可怕的手!

  李尋歡此刻已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他頭發雖然是那麼蓬亂,衣衫雖仍那麼落拓,但看來已不再×倒,不再憔悴!

  他憔悴的臉上已煥發出一種耀眼的光輝!

  這兩年來,他就像是一柄被藏在匣中的劍,韜光養晦,鋒芒不露,所以沒有能看到它燦爛的光華!

  此刻劍已出匣了!

  他的手伸出,手裡已多了柄刀!

  一刀封喉,例無虛發的小李飛刀!

  郭嵩陽鐵劍迎風揮出,一道烏黑的寒光直取李尋歡咽喉。劍還未到,森寒的劍氣已刺碎了西風!

  李尋歡腳步一溜,後退了七尺,背脊已貼上棵樹乾。

  郭嵩陽劍劍已隨著變招,筆直刺出。

  李尋歡退無可退,身子忽然沿著樹乾滑了上去。

  郭嵩陽長嘯一聲,衝天飛起,鐵劍也化做了一道飛虹。

  他的人與劍已合而為一。

  逼人的劍氣,摧得枝頭的紅葉都飄飄落下。

  這景象淒絕!亦艷絕!

  李尋歡雙臂一振,已掠過了劍氣飛虹,隨著紅葉飄落。

  郭嵩陽長嘯不絕,凌空倒翻,一劍長虹突然化做了無數光影,向李尋歡當頭灑了下來。

  這一劍之威,已足以震散人的魂魄!

  李尋歡周圍方圓三丈之內,卻已在劍氣籠罩之下,無論任何方向閃避,都似已閃避不開的了。

  只聽『叮』的一聲,火星四濺。

  李尋歡手裡的小刀,竟不偏不倚迎上了劍鋒。

  就在這一瞬間,滿天劍氣突然消失無影,血雨般的楓葉卻還未落下,郭嵩陽木產立在血雨中,他的劍仍平舉當胸。

  李尋歡的刀也還在手中,刀鋒卻已被鐵劍折斷!

  他靜靜地望著郭嵩陽,郭嵩陽也靜靜地望著他。

  兩個人面上都全無絲毫表情。

  但兩個人心裡都知道,李尋歡這一刀已無法出手。

  小李飛刀,急如閃電,就因為刀鋒破風,其勢方急,此刻刀鋒既已折,速度便要大受影響。

  小李飛刀縱然出手,也是無法傷人的了!

  常勝不敗的小李飛刀,此刻竟是有敗無勝!

  李尋歡的手緩緩垂下!

  最後的一點楓葉碎片已落下,楓林中又恢復了靜寂

  死一般的靜寂。

  郭嵩陽面上雖仍無表情,目中卻帶著種蕭索之意,黯然道:我敗了!

  李尋歡道:誰說你敗了?

  郭嵩陽道:我承認敗了!

  他黯然一笑,道:這句話我本來以為死也不肯說的,現在說出了,心裡反覺痛快得很,痛快得很,痛快得很──

  他一連說了三遍,忽然仰天而笑。

  淒涼的笑聲中,他已轉身大步走出了楓林。

  李尋歡目送他遠去,又彎下腰不停地咳嗽起來。

  就在這時,突然一人拍手道:了不起,了不起,實在太了不起──

  聲音清脆,如出谷黃鶯。

  李尋歡抬起頭,竟是那說書老人的孫女兒。

  她連那雙動人的大眼睛裡都帶著笑意,道:能看到兩位今日一戰,連我也死而無憾了!

  李尋歡也許還沒有說話的心情,所以只笑了笑。

  辮子姑娘道:昔日帝王谷主蕭孫與藍大先生戰於泰山絕頂,藍大先生持百斤大鐵錐,蕭王孫用的卻是根衣帶,他以至柔敵至剛,以藍大先生惡戰一晝夜,據說天地皆為之變色,日月也失卻光彩。

  她嬌笑道:你說這一戰精彩不精彩?

  李尋歡微笑道:聽姑娘說得如此生動,我幾乎也像是到了泰山絕頂,得見帝王谷主與藍大先生的雄風,實在是精彩極了。

  辮子姑娘抿嘴笑道:想不到你說的話比你的飛刀還要厲害得多。

  李尋歡道:哦!

  辮子姑娘嬌笑道:你一劍雖然可以要人的命,但你只要說一句話,卻可令女孩子們將心都交給你,要女人的心,豈非要男人的命困難多了麼?

  她用那雙勾魂的大眼睛瞟著他,連李尋歡都已覺得有些受不了,他從未想到這小姑娘竟如此可怕。

  她又嬌笑著問:你說這一戰精彩不精彩?

  李尋歡不敢再多話,點頭笑道:精彩極了。

  辮子姑娘道:這些戰役雖然驚天動地,而且還能名留千古,但比起兩位方纔那一戰來,卻還是差得遠了。

  李尋歡笑道:我一向不是個謙虛的人,卻也有自知之明,姑娘未免太過獎了吧。

  辮子姑娘正色:我說的是真話,你本有三次地可致郭嵩陽的死命,但卻都未出手,到後來你殺氣已竭,刀鋒已折,郭嵩陽說不定已可將你置之於死地,但他卻心甘情願的認敗服輸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道:像你們這樣,纔真正是男子漢大丈夫,纔真正無愧於英雄本色,你若一刀殺了他,他若一刀殺了你,你們的武功就算再高,我也不會瞧在眼裡。

  李尋歡黯然半晌:郭嵩陽的確不愧為真英雄!

  辮子姑娘道:你呢?

  李尋歡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我?──我又算得了什麼。

  辮子姑娘眼珠子一轉,道:我問你,他第一劍揮出用的是什麼招式?

  李尋歡道:風卷流雲。

  辮子姑娘道:第二招呢?

  李尋歡道:流星追月。

  辮子姑娘道:他由第一招『風流卷雲』,變為第二招『流星追月』時,變化太急,是以劍法中就有了破隙,你的飛刀若是那一剎那間出手,是不是立刻可以要他的命?

  李尋歡不說話了。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三十三章 驚人之語


  辮子姑娘道:這是你錯過殺他的第一次,你還要不要我再說第二次?

  李尋歡苦笑道:不說也罷。

  辮子姑娘冷笑道:別人都說李尋歡是真正的男人,想不到原來些娘娘腔。

  李尋歡平生也挨過不少罵,但被空罵做『娘娘腔』,這倒還真是生平第一次,他實在有些哭笑不得。

  辮子姑娘的大眼睛瞅著他,道:你既沒有話說,為什麼不咳嗽呢?

  李尋歡嘆了口氣:姑娘目光如炬,想必也是位高人,我倒失敬了。

  辮子姑娘突又嫣然一笑,抿著嘴道:你少捧我,我還沒你肩膀高,怎麼能算是高人?

  李尋歡果然已忍不住咳嗽起來。

  辮子姑娘柔聲道:我知道你一向不願自誇自贊,總是替別人吹噓,這是你的好處,卻也是正是你的毛病,一個人既然活著,就不能太委屈自己。

  李尋歡道:姑娘──

  辮子姑娘嘟著嘴,道:我既不姓姑,也不叫做娘,你為什麼總叫我姑娘?

  李尋歡也笑了,他忽然覺得這女孩很有趣。

  辮子姑娘板著臉道:我姓孫,叫孫小紅,可不是上官金虹那個虹,而是紅黃藍白那個紅。

  李尋歡道:在下李──

  辮子姑娘道:你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了,而且是就想找你斗一斗!

  李尋歡愕然道:斗什麼?

  孫小紅格格笑道:我自然不會找你斗武功,若論武功,我再練一百年也比不上你,我是想找你斗酒的,我只要聽說有人酒量比我好,心裡就不服氣。

  李尋歡失笑道:我知道喝酒的人都有這毛病,卻想不到你也有同病。

  孫小紅道:只不過我現在找你斗酒,未免佔了你的全家。

  李尋歡道:為什麼?

  孫小紅板起了臉,正色:方纔和人拚命,體力自然差些,酒量也未免要打個折扣,渴酒也和比武一樣,天時地利人和,這三樣是一樣也差不得的。

  李尋歡道:就憑你這一句話,已不愧為酒中高手,能與你這樣的高手斗酒,醉亦無憾。

  孫小紅大眼睛裡發出了光,那是種欣喜的光芒,也是種贊賞的光芒,但她的臉卻還是故意板著臉,道:那麼,──我既已葉了天時,就不能再佔地利,這地方就由你來選吧。

  李尋歡忍不住笑,道:既是如此,請隨我來。

  孫小紅道:請!

  黃昏之前,正是一天生意最清淡的時候。

  孫駝子坐在門口曬太陽。

  就在這時候,李尋歡帶著孫小紅來了。孫駝子再也想不到這兩人會湊在一起,而且還有說有笑的。

  這兩人會成朋友,倒真是件怪事。

  李尋歡故意不去看孫駝子的表情,心裡卻也覺得很好笑。

  這位小姑娘說起話來就像是百靈鳥,一開口就『吱喳』地說個不停,而且有時簡直叫人招架不住。

  李尋歡一向認為世上只有兩件事最令人頭疼。

  第一件是吃飯時忽然發現滿桌上的人都不是喝酒的。

  第二件就是忽然遇著個多嘴的女人。

  這第二件事往往比第一件更令他頭疼十倍。

  奇怪的是,他現在非但一點也不覺頭疼,反而覺得愉快。

  這拼酒的對手若是個漂亮女人,那就更令人愉快了。

  一個女人若是又聰明、又漂亮、又會喝酒,就算多嘴些,男人也可以忍受的──但除了這種女人外,別的女人還是少多嘴的好。

  一路上,李尋歡已知道,那說書的老頭叫孫白發,就是這位孫小紅的爺爺,她父母很早就死了,一直都是跟著爺爺過活的,祖孫兩人相依為命,簡直從來也沒有一天離開過。

  聽到這裡,李尋歡忍不住問她:那麼你爺爺現在為何沒有在你身邊呢?

  孫小紅這次回答倒簡單。她說:我爺爺到城外接人去了。

  李增歡本來還想她:接人為何要到城外去接?

  『接的人是誰?

  既然只不過是去接人,為什麼不帶你去?

  但李尋歡一向很識相,也一向不願被人看成是個多嘴的男人──和孫小紅在一起,也根本就沒有機會讓他多嘴。

  她好像存心不讓李尋歡再問第二句話,已搶先問他:

  小李飛刀,例不虛發,你這手飛刀是怎麼練出來的呢?

  聽說你有個好朋友叫阿飛,他出手之快,也和你差不多,但現在他忽然失蹤了,你知不知道他在哪裡?

  你也失蹤了兩年,江湖中誰也想不到你原來一直躲在孫駝子的小店裡,你為什麼要躲在那裡?

  現在你行藏既露,以後來找你的人一定不少,你是不是還打算留在這裡?如果你想走,又要去哪裡?

  梅花盜究竟是什麼人?

  他已有兩年未露面,是不是已被人除去了。

  他是被誰除去的,是不是你?

  孫小紅問的這些話,李尋歡連一句也沒有答覆──有些話固然是願回答的,有些話卻連他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早已猜出林仙兒就是梅花盜。

  他也早已知道阿飛是絕不忍向林仙兒下手的。

  他知道阿飛必定是帶著林仙兒走了。

  但他們到哪裡去了呢?

  林仙兒以後是不是曾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林仙兒是不是真的曾對阿飛生出感情?

  想起這些總是,李尋歡就不免要嘆息。

  他也不知道今後自己該怎麼打算。

  孫小紅一直瞅著他,眼睛裡帶著溫柔的笑意,仿佛她不但很欣賞這個人,也很了解這個人。

  李尋歡抬起頭,接觸到她的溫柔的眼光。

  他的心居然跳了跳。

  孫小紅嫣然道:現在我們可以開始拼酒了麼?

  李尋歡道:好。

  孫小紅眼波流動,道:那麼,你說我們該如何拼法?

  李尋歡道:拼酒難道還有許多種方法?

  孫小紅道:當然了,你不知道?

  李尋歡道:我只知道這一種方法,那就是大家都把酒喝到肚子裡去,誰喝的酒先到肚子裡造反,誰就輸了。

  孫小紅一笑,搖著頭道:如此看來,你喝酒的學問還是不夠。

  李尋歡道:哦?

  孫小紅道:拼酒有文拚,有武拚。

  李尋歡道:文拚是如何拚法?武拚又是如何拚法。

  孫小紅道:你剛剛說的法子,就是武拚,那簡直是牛飲。

  李尋歡道:牛飲?

  孫小紅道:大家直著脖子,把酒拚命往嘴裡倒,不是牛飲是什麼?

  李尋歡道:不把酒往嘴裡倒,難道往耳朵裡倒?

  孫小紅也笑道:你要真能用耳朵喝酒,我倒真比不過你,只好算你贏了。

  李尋歡道:用耳朵喝酒太慢,我可沒那麼斯文。

  孫小紅道:我一個女孩子,怎麼能跟你武拚,但文也有很多種,你可以隨便選一種。

  李尋歡道:有哪幾種?

  孫小紅道:有猜拳行令、擊鼓傳花,但這些法子都太俗氣,像我們這種人拚酒,自然不能用這麼俗氣的法子。

  李尋歡道:如此說來,還剩下幾種法子來讓我選呢?

  孫小紅道:只剩下一種法子。

  李尋歡忍不住笑了。孫小紅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道:雖然只剩下一種法子,但這種法子不但最新奇,也最有趣,就算有一萬種法子,你也一定會選這種的。

  李尋歡道:酒已在桌,我只想快點喝下去,用什麼法子都無妨。

  孫小紅道:好,你聽著,這法子其實也簡單得很。

  李尋歡只好聽著。

  孫小紅道:我問你一句話,你若能回答,就算我贏了,我就得喝一大杯。

  李尋歡:若答不出,就算輸了麼?

  孫小紅道:你就算回答不出,也不算輸,直到我將自己問的這問題回答出來,你纔算輸。

  她嫣然一笑,接著道:你說這法子公平不公平?好不好?

  李尋歡道:我若輸了,就輪到我來問你了,是嗎?

  孫小紅搖頭道:不對,贏的人可以一直問下去,直到輸為止。

  李尋歡道:你若一直問我些你的私人瑣事,我豈非要一直輸到底。

  孫小紅也笑了,道:我當然不能問你那些話,我若問你,我母親是誰?我兄弟有幾人?我有幾歲?──你當然不知道。

  李尋歡道:那麼,你准備問些什麼呢?

  孫小紅道:只要拚酒一開始,你就可以聽到我要問些什麼了。

  李尋歡笑道:我已在准備輸了。

  孫小紅笑道:好,你聽著,我現在就開始問你第一句話?

  她忽然斂去了笑容,目光凝注著李尋歡,一字字道:你知不知那封信是誰寫的?

  這句話實在問得很驚人!

  李尋歡的眼睛立刻亮了,失聲道:我不知道──你難道知道?

  孫小紅淡淡一笑,道:我若不知道,就不會問你了,寫那封信的人就是──

  她故意停住語聲,纔緩緩道:就是林仙兒!

  這問題的回答更驚人!李尋歡雖然一向很沈得住氣,此刻也不禁聳然動容,道:你怎麼知道是她?

  孫小紅悠悠:現在還未輪到你問我,先喝了這杯酒再說吧。

  李尋歡立刻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孫小紅道:你可知道阿飛現在的情況?

  李尋歡道:不知道。

  孫小紅道:他雖然還是和林仙兒在一起,但林仙兒做的事,他卻完全被蒙在鼓裡。

  李尋歡急著問道:他現在何處?

  孫小紅搖頭,嘆道:你怎麼如此性急,等你贏了時再問也不遲呀!

  李尋歡只好將第二杯酒也喝了下去,這杯子比碗還大,他喝得比平時更快,因為他急著要聽第三個問題。

  孫小紅道:你可知道林仙兒為何要寫那封信?

  李尋歡道:不知道。

  他雖已隱約的猜出了林仙兒的目的,卻還是無法確定。

  孫小紅道:因為她知道只要有人想對龍夫人林詩音不利,你就一定會挺身而出的,她要誘你現身,再找人殺你!因為她一直將你當做最大的對頭,最怕的是你,最恨的也是你,你若不死,她就不敢出頭。

  李尋歡長長嘆了口氣,喝了第三杯酒。

  孫小紅道:你可知道第一個要殺你的人是誰?

  李尋歡道:要殺我的人太多了,又豈止一個。

  孫小紅道:但能殺得了你的人卻只有兩三個,第一個就是上官金虹!

  這回答並未出李尋歡意料,他喝下第四杯,卻又忍不住問道:他現在來了麼?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三十四章 驚人的消息


  孫小紅搖著頭笑道:你看你,老毛病又犯了,還未輪到你問的時候,你偏要問?

  他接著又道:上官金虹這人的脾氣,你當然知道,普通的寶藏,自然不能令他動心,這次他怎麼會動了心呢?

  李尋歡道:不知道。

  孫小紅道:因為他聽說昔年天下第一位名俠沈浪是令尊的好朋友。

  李尋歡道:沈大俠的確是先父的道義之交,但他多年前便買掉東渡,退隱於海外之仙山,卻和這件事有何關系?

  孫小紅笑道:我就讓你先問一問吧,不然我看你真要悶死了,但你卻得先喝三大杯,我纔回答這個問題。

  她仿佛存心想將李尋歡灌醉似的,只不過她的問題實在太驚人,回答更驚人,李尋歡明知要喝醉,也只得喝下去。

  孫小紅這纔接著道:因為他聽說沈大俠歸隱之前,曾托令尊保管兩本書,這兩本書就是他畢生所練的武功心法,你只練了其中的一本,小李飛刀就已無敵於天下,若是兩本都練成,那還得了,所以連上官金虹那樣的人也無法不動心。

  李尋歡怔了半晌,道:若真有這回事,怎會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孫小紅道:我也知道這全是林仙兒造出來的謠言,沈大俠絕世奇纔,最了解人心之弱點,又怎會留下什麼武功秘笈來讓後人爭奈。

  她笑了笑,緩緩道:就算他有武功秘笈要留下,也不會留在你家,他和令尊既然是道義之交,又怎會在你家留下禍胎?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正是如此。

  孫小紅眨著眼,道: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我,我若不讓你贏一次,你不急死纔怪,所以我現在要問你的,你一定回答得出。

  她眼睛瞅著李尋歡,問道:你現在心裡頭是不是還只有她一個人?甚至不惜為她而死--我說的她是誰,你自然知道的。

  李尋歡又怔住了。

  他從未想到孫小紅會問這麼樣一句話來。

  無論誰問他這句話,他本絕不會回答的──這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秘密,也是他最秘密的痛苦。

  若有人問他這句話,無異將一把刀刺入他心裡。

  他實在不懂孫小紅為何要問出來?

  少女們大多好奇,她難道也只是為了好奇。

  她自然絕不會是為了要傷害李尋歡的,否則她怎會向李尋歡說出那麼多秘密?而且每件秘密說出後都只有對李尋歡有利。

  但她究竟是誰呢?

  她怎麼知道那麼多秘密?

  她的祖父顯然也是位風雲異人,孫白發看來只不過是他的化名,那麼,他本來的名字是什麼呢?

  他出城去接的是誰?是不是上官金虹?

  阿飛和林仙兒究竟藏在哪裡?

  這許多總是正是李尋歡不惜犧牲一切也得知道的!

  李尋歡沈默了很久,終於長長嘆息了一聲,黯然道:只道無情卻有情,情到濃時情轉薄──是無情?是有情?又有誰發得清?又有誰?──

  他語聲越來越低,終於連聽也聽不清了。

  孫小紅長長嘆息了一聲,幽幽道:多情自古空餘恨,你這又是何苦?──又是何苦?

  她聲音更低,簡直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過了很久,她纔忽然舉杯一飲而盡,展顏笑道:這次我認輸了,你問吧,您可以繼續問下去,但我若能回答,還算是你輸,你還是要喝一杯。

  李尋歡沈吟道:阿飛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

  孫小紅笑了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第一句要問的就是這句話,除了她之外,阿飛恐怕就是你最關心的人。

  李尋歡嘆道:無論誰交到他那種朋友,都無法不關心的。

  孫小紅悠悠笑道:若有人能交到你這種朋友,豈非也一樣無法不關心你。

  她笑得似乎有些奇怪,忽然自懷中取出個紙卷,道:這就是阿飛住的地方,你按圖尋訪,就能找到他。

  李尋歡緊握住了這紙卷,道:多謝。

  這是他同一天內第二次說謝字。

  孫小紅盯著他,道:我對你說出了你最切身的秘密,你不謝我,我告訴你是誰要殺你,你也不謝我,現在你為何要謝我?

  李尋歡沈默著。

  孫小紅道:你縱不說,我也知道,因為你有了這張圖,就可以找到阿飛,你只有找到他,纔能救他,勸他莫要對一個不值得的女人太迷戀,勸他莫要毀了自己,你是為了他纔謝我的。

  她笑得仿佛很淒涼,幽幽道:這正如你為了林詩音而謝郭嵩陽一樣──你難道永遠也不會為自己說個謝字?

  李尋歡還是沈默著。

  孫小紅凝注著他,輕輕嘆息道:我爺爺常說,一個人若是總不為自己著想,活著也未免太可憐了。

  孫小紅也沈默了起來。

  她仔細咀嚼著李尋歡這兩句話中的滋味,過了很久,嘴角纔漸漸露出一絲溫柔的微笑。

  一個人若總是為自己著想,活著也實在無趣得很。

  李尋歡又喝了杯酒,道:孫老爺子出城去接人,卻不知接的是誰?

  孫小紅目光閃動,道:其實他並不是去接人,而是去送人的。

  李尋歡道:送人?送誰?

  孫小紅一字字道:上官金虹!

  這回答又使李尋歡怔住了。

  他忍不住追問道:上官金虹根本還未入城,怎會就要走了?

  孫小紅眨著眼,道:我爺爺既然是專程去送他的,他怎麼好意思不走?

  李尋歡道:莫非孫老爺子──

  他又彎下腰去咳嗽起來。

  一彎下腰,他就忽然覺得一陣酒意上湧,頭竟有些暈了。

  孫駝子一直遠遠的站著,此刻忍不住走過來,皺著眉道:你今天喝的太多,也太快,有什麼話,不審留到明天再問吧?

  李尋歡笑道:你可知道上官金虹這個人麼?

  孫駝子:我不知道,我也不喝酒。

  李尋歡大笑,道:你又沒有跟我們拼酒,這杯酒你自然用不著喝的。

  孫駝子看著他,眼睛都發了直,好像從來未見過這個人似的,因為他從未看到這人如此大笑過。

  李尋歡已接著道:但我卻可以告訴你,上官金虹自命是天下第一高手,一向眼高於頂,目空一切,從來也不肯買任何人的帳,這次卻買了孫老先生的帳,那麼你猜,這孫老先生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孫駝子道:我猜不出。

  李尋歡道:我也猜不出,所以我一定要問,非問明白不可。

  孫駝子道:你問的太多,所以你一定醉了,非醉不可。

  李尋歡笑道:醉了又有什麼不好?人生難得幾回醉?

  他又舉起了酒杯,道:孫姑娘,我問你,孫老爺子究竟是誰?

  孫小紅笑道:孫老爺就是我父親的父親,我自己的爺爺。

  李尋歡大笑道:不錯不錯,這回答簡直正確極了。

  他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喝完了這杯酒,他目光已朦朧,喃喃道:我還有句話要問你。

  孫小紅的眼睛卻亮著很,微笑著道:趁你還未醉的時候,趕快問吧!

  李尋歡道:我問你,你為何一心想要灌醉我?為什麼──

  孫小紅替他將滿杯倒滿,纔含笑道:因為我本就是要跟你拼酒的,自然要將你灌倒,每個喝酒的人都希望別人比自己先醉倒,你說對不對?

  李尋歡道:對,對,對,對極了──

  喝完了這杯酒,他終於仗倒在桌上。

  這次他真的醉了。

  孫小紅和孫駝子兩個人都沒有話說,只是靜靜的看著李尋歡,仿佛還要看他是真醉?還是假醉?

  天已經黑了。

  孫駝子掌起了燈,喃喃道:吃晚飯的時候到了,只怕又有客人要上門──

  他嘴裡說著話,忽然走過去,將兩扇門板上了起來,也不准備讓孫小紅出去。

  孫小紅居然也沒有說話。

  門板很重,孫駝子上門時本來一向很吃力,但今天他力氣好像忽然變大了十倍,搬起門板來就好像在搬一根稻草似的,一點也不費力。

  孫小紅忽然笑了,道:別人都說二叔你是天生神力,偏偏只有我到今天纔見到──

  孫駝子轉過頭,皺著眉道:誰是你二叔?姑娘你莫非也醉了。

  孫小紅笑道:二叔裝得真像,但現在又何必還要裝呢?

  孫駝子瞪著她一眼,目中突有寒光暴射而出。

  這雙眼睛哪裡還是孫駝子的眼睛?

  李尋歡若是看到這雙眼睛,心裡也一定會佩服得很,因為他們朝夕相處了將近兩年,李尋歡竟也未看出這駝子的真面目。

  只可惜李尋歡現在什麼也瞧不見了。

  孫小紅道:我知道他今天是真的醉了,絕不是裝醉。

  孫駝子沈聲道:你可知道他的酒量?他怎會醉得這麼快?

  孫小紅道:二叔這就不懂了,一個人喝酒時的心情若不好,體力又差,就算他酒量再好,也很容易被人灌醉的。

  孫駝子道:你為何要灌醉他?

  孫小紅道:二叔你也不知道!這是爺爺的吩咐呀?

  孫駝子道:哦?

  孫小紅道:他現在行蹤已露,要找他麻煩的人也不知有多少,這兩天就要接二連三的來了,所以爺爺就想將他帶到別地方去避一避風頭。

  她嘆了口氣,道:但二叔你也該知道他的脾氣,若不灌醉他,怎麼能把他帶得走?

  孫駝子哼了聲,道:老實說,你爺爺做的事,我實在有點不懂。

  孫小紅道:不懂?什麼地方不懂。

  孫駝子道:李尋歡聲氣消沈,不願見人的時候,他老人家總是想激他出手,現在李尋歡總算出手了,他老人家反而又要他躲起來避風頭。

  孫小紅搖了搖頭道:二叔你這就錯了,志氣消沈和避風頭完全是兩回事,怎麼可以一概而論?

  她瞧了伏在桌上的李尋歡一眼,苦笑著道:你可知道想要這顆頭顱的人有多少麼?

  孫駝子冷笑道:無論有多少人,除了上官金虹外,別的人又何足懼?

  孫小紅嘆道:二叔你又錯了,敢在李尋歡腦袋上打主意的人,自然就絕不會是容易打的。

  孫駝子道:那些人都是些什麼樣的角色?你說約我聽聽。

  孫小紅道:男人朱說,先說女人,其中就有苗疆大歡喜女菩薩和關外藍蠍子──

  她只說了兩個人的名字,孫駝子已皺起眉頭。

  孫小紅道:百曉生重男輕女,兵器譜上不列女子高手,但這兩個母夜叉的名字,二叔你總也該聽過的。

  孫駝子沈著臉,點了點頭。

  孫小紅道:藍蠍子是青魔手的情人,大歡喜女菩薩是五毒童子的乾娘,她們早已在要聽李尋歡的行蹤,若聽說他在這,一定會立刻趕來。

  她嘆了口氣,道:她們兩人中只有一個趕到,就夠他受的了。

  孫駝子拿起塊抹布,慢慢的抹著桌子。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抹桌子。

  孫小紅道:說完了女的,再說男的。

  她閉上眼睛,搬著手指頭道:男的有上官金虹,呂鳳先,荊無命,還有──還有個人二叔你一定猜不出是誰?

  孫駝子還是在慢慢的抹著桌子,頭也不抬,道:誰?

  孫小紅道:胡不歸。

  孫駝子霍然抬頭,驚問道:胡不歸?是不是那胡瘋子?

  孫小紅道:不錯,這人一向瘋瘋顛顛,用的是柄竹劍,據說他的劍法也跟他的人一樣,瘋瘋顛顛的,有的精奇絕俗,妙到毫巔,有時卻又糟得一塌糊涂,簡直連看都看不得,所以百曉生作兵器譜時,纔沒有將他的名字列上。

  孫駝子臉色更沈重,道:高是真的,糟是假的──

  他沈默了很久,纔接著道:只不過此人一向不跟別人打交道,這次為何要找李尋歡的麻煩?

  孫小紅道:聽說他是被龍嘯雲請出來的,龍嘯雲的師父以前好像幫過他的忙。

  孫駝子皺眉道:這人一向難找,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裡,龍嘯雲能找到他,本事倒真不小。

  孫小紅道:就因為此人難找,所以龍嘯雲纔會一去兩年。

  孫駝子道:你剛剛說的那呂鳳先,就是兵器譜上名列第五的溫候銀戟?

  孫小紅道:不錯,他找的並不單只是李尋歡?

  孫駝子道:他還想找誰?

  孫小紅道:此人近年來練了幾手很特別的功夫,所以凡是兵器譜上列名在他之臆的人,他都想找來斗一斗。

  孫駝子道:那荊──荊

  孫小紅道:荊無命?

  孫小紅道:荊無命是上官金虹屬下第一號的打手!

  孫駝子皺眉道:你怎會從未聽說過他的名字?

  孫小紅道:此人出道纔不過兩年多,聽爺爺說,武林後代一代的高手中,最厲害的兩個就是這荊無命和阿飛。

  孫駝子道:哦?

  孫小紅道:他用的也是劍,出手也和阿飛一樣,又狠、又准、又快!除此之外,這人還有一樣最可怕的地方!

  孫駝子在聽著,聽得很留神。

  孫小紅道:他平時很少出手,但只要一和人交上手,就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每一招用的都是拼命的招式,他自稱荊無命,意思就是說他這條命早已和人拼掉了,所以根本就不把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

  這一次,孫駝子沈默得更久,纔問道:你爺爺呢?

  孫小紅道:他老人家和我約好在城外見面──

  她抿嘴笑了笑,道:他老人家知道我一定有法子將李尋歡帶去的。

  孫駝子沈重的面容上也不禁露出一絲微笑,搖著頭道:你這小×頭倒真是個鬼靈精。

  孫小紅嘟起嘴,不依道:人家已經快二十了,二叔還說人家是小×頭。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三十五章 吃人的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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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安網 2005-02-05 09:57



  孫駝子突又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不錯,你的確已經不小了,上次我看到你的時候,你還只有五六歲,但現在你已經是大人了──

  他垂頭望著手裡的抹布,又開始慢慢的抹著桌子。

  孫小紅也低下了頭,道;二叔已有十三四年沒有回過家了麼?孫駝子沈重的點了點頭,道:不錯,十四年,還差幾天就是十四年。

  孫小紅道:二叔為什麼不回家瞧瞧?

  孫駝子忽然重重一拍桌子,厲聲道:我既已答應在這裡替人家守護十五年,就得在這裡十五年,連一天都不能少,你們這種人說出來的話,就得像釘在牆上一樣牢靠,這道理你明不明白。

  小紅道:我明白。

  過了很久,孫駝子的目光纔又回到手裡的抹布上。

  當他開始抹桌子的時候,他銳利的目光就黯淡了下來,那種咄咄逼人的淒厲光彩,立刻就消失了。

  一個人若已抹了十四年桌子,無論他以前是什麼人,都會變成這樣子的,因為當他在抹桌子油垢的時候,也就是在抹著自己的光彩。

  孫駝子徐徐道:這些年來,家裡的人都還好嗎?

  孫小紅這纔展顏一笑,道:都很好,大嫂和三嫂今年都有寶寶,最妙的是,四姑居然也生了對雙胞胎,所以今年四叔和大哥、三哥,都一定會趕回去過年──今年過年一定會比往年更熱鬧多了,她眼角看見孫駝子暗淡的面色,立刻停住了嘴,垂首道:大家都在盼望著二叔能快些回去,不知道──

  孫駝子勉強一笑,道:你回去告訴他們,等明年過年的時候,我也可以回去了。

  孫小紅拍手道:好極了,我還記得二叔做的煙花最好──

  孫駝子笑道:明年我一定替你做,但現在──現在你還是快走吧,免得你爺爺等得著急。

  他瞧了李尋歡一眼,又皺眉道:但這麼大一個人,你怎麼能帶得走呢?

  小紅道:我就當他是條醉貓,往身上一背就行了。

  她剛站起來,突然一人冷冷道:你可以走,但這要醉貓卻得留下來!

  這聲音急促、低沈,而且還有些嘶啞,但卻帶著種說不出的魅力,仿佛可以喚起男人的情欲。

  這無疑是個女人的聲音。

  孫駝子和孫小紅面對著前門,這聲音卻是自通向後院的小門旁發出來的,她什麼時候進了這屋子,孫小紅和孫駝子竟不知道。

  孫駝子臉色一沈,反手將抹布甩了出。

  他抹了十四年桌子,每天若是抹二十次,一年就是七千三百次,十四年就是十萬零兩千兩百次。無論誰抹了十萬多次桌子,用勁總要比平常人大些。

  何況孫駝子的大鷹爪力本已馳名江湖,此刻將這堆抹布甩出去,挾著勁風,力道絕不在天下任何一種暗器之下。

  只聽砰的一聲,塵土飛揚,磚牆竟被這堆抹布打出了個大洞,但站在門旁的人還是好好地站在那裡。

  她身子好像並沒有移動過,看她現在站的地方,這堆抹布本該將她的胸口打出個大洞來纔是。

  但不知怎的,這堆抹布偏沒有打著她。

  這也許是因為的腰很細,所以扭起來特別方便。

  這女人動人的地方並不止她的細腰。

  她的腿很長、很直,該瘦的地方她絕不胖,該胖的地方,她也絕不瘦。

  她的眼睛長而媚,嘴卻很大,嘴脣很厚。

  她的皮膚雖白,但卻很粗糙,而且毛發很濃。

  這並不能算是個美麗的女人,但卻有可以誘人犯罪的媚力。

  孫駝子回頭,盯著她。

  她也在盯著孫駝子,那眼色看來就好像她已將孫駝子當做世上最英俊、最可愛的人,已將孫駝子當著她的情人似的。

  但等她的目光到孫小紅時,就立刻覺得冷酷起來。

  她對任何女人都討厭得很。

  孫駝子乾咳了兩聲,道:藍蠍子?

  藍蠍子笑了。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瞇得更細,更長,就像是一條線。

  她媚笑道:你真是好眼力,有眼光的男人,我總是喜歡的。

  孫駝子板著臉,沒有說話。

  他不喜歡對付婦人,他根本不會對付女人。

  藍蠍子道:但我的眼光也不錯,我也知道你是誰?

  孫駝子厲聲道:你既然知道,居然不?

  藍蠍子輕輕嘆了口氣,道:我本是不願得罪你們,但這醉貓我卻非帶走不可。

  她又嘆了口氣,柔聲道:你也許不知道,我要找個能令我滿意的男人有多麼困難,好容易找到一個,卻被這醉貓殺死了。

  孫小紅忍不住道:伊哭可不是他殺死的?

  藍蠍子道:無論是不是他殺死的,這筆帳我卻已算到他身上。

  孫小紅道:無論你怎麼樣算帳,都休想能帶得走她。

  藍蠍子嘆著氣道:我也知道你們不會這麼容易讓我帶走的,我又不太願意跟你們動手,這怎麼辦呢?

  她忽然向後面招了招手,輕喚道;你過來。

  孫駝子這纔看一後院中還有條人影。

  這人身材很高大,藍蠍子一招手,他就大步走了過來。

  只見他衣衫華麗,漆亮的胡子修飾得很整齊,腰帶上掛著柄九環刀,看來當真是相貌堂堂、威風凜凜。

  藍蠍子道:你們可認得他是誰麼?

  孫駝子剛搖了搖頭,孫小紅已搶著道:我認得他?

  藍蠍子道:你真的認得?

  孫小紅道:他姓楚,叫楚相羽,外號叫活霸王。

  藍蠍子媚笑著瞟了這位活霸王一眼,道:連小妹都認得你,看來你的名字可真不小。

  活霸王面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腰挺得更直。

  孫小紅道:江湖中有名氣的人,大大小小我倒差不多全認識,但我卻不知道這位楚相羽怎麼會和你走在一起。

  藍蠍子笑道:他是在路上吊上我的。

  孫小紅笑了,道:是他吊上你,還是你吊上他?

  藍蠍子笑道:當然是他吊上我──你們只知道楚相羽的名氣響、武功高,卻不知道他吊女人的本事更是高人一籌。

  孫駝子早已滿面怒容,忍不住喝道:你帶這人來乾什麼?

  藍蠍子道:這位楚相羽的確得過真傳,九九八十一手萬勝連環刀使出來,等閑七八下十人也休想近得了他的身。

  孫駝子道:哼。

  藍蠍子道:我若說我一招就能要他的命,你們信不信?

  楚相羽一眭得意的站在那裡,失聲道:你說什麼?

  藍蠍子柔聲道:我也沒說什麼,只不過說想要你的命而已。

  楚相羽臉色發青,怔了半晌,道:你在說笑話。

  藍蠍子嘆了口氣,道: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自然以為我不會殺你的,是嗎?

  楚相羽道:我怎麼會不知道,蠍子在我們北方最多。

  藍蠍子道:那麼,你知不知道母蠍子卻有種奇怪的毛病。

  楚相羽面色有些變了,還是勉強笑道:但你卻不是蠍子。

  藍蠍子媚笑道:誰說我不是蠍子?我明明是藍蠍子呀,你不知道。

  楚相羽的人立刻跳了起來,往後面跳開七八尺,砰的一聲,桌子也被他撞翻了,他下盤倒很穩,並沒有被翻倒。

  只聽嘩啦啦一聲,他已拔出了腰畔的九環刀。

  他也是老江湖了,自然聽過藍蠍子的大名,但他卻再也想不到這比小魚還容易上的女人,就是藍蠍子。

  藍蠍子柔聲道:我勸你,下次你若想在路上吊女人,最好先弄清楚她的底細,只可惜--

  她嘆了口氣,走向楚相羽,道:只可惜你永遠沒有下次了。

  楚相羽大吼道: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宰了你。

  藍蠍子媚眼如絲,膩聲道:好,你宰了我吧,我倒真想死在你手裡。

  楚相羽大喝一聲,九環刀橫掃而出。

  刀風虎虎,刀環相擊,聲勢果然驚人。

  但他只使出了這一刀。

  只見一道藍晶晶,碧森森的寒光一閃,楚相羽已慘呼著倒了下去,甚至連這聲慘呼都沒有完全發出來。

  他身上也並沒有什麼傷痕,只是咽喉上多了兩點鮮紅的血跡,正宛如被蠍子咬過一樣,藍蠍子的衣服雖緊,袖子卻很長,這使她看來有些飄飄欲仙的感覺,使她的風姿看來更美。

  孫駝子和孫小紅冷言旁觀,並沒有出手攔阻,也許是因為他們根本不願出手──一個隨便就在路上吊女人的男人,總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藍蠍子還在俯首瞧著楚相羽。

  她瞧了很久,仿佛是在欣賞著自己的成績。

  然後,她又笑了,笑得更媚。

  她媚笑著道:我只用了一招,你們現在總該相信了吧。

  孫駝子和孫小紅都沒有說話。

  藍蠍子道:我的武功還算不錯吧。

  還是沒有人回答,藍蠍子:伊哭的青魔手雖然在兵器中排列第九,但百曉生若是將我也算上,他至少要退到第十,兩位說對不對?

  這倒不是假話。她出手的確比伊哭更快,更毒!

  藍蠍子眼睛瞟著孫駝子,柔聲道:憑我這樣的武功,總可以將這醉貓帶走了吧。

  孫駝子板著臉,冷冷道:不可以!

  藍蠍子嘆了口氣道:我究竟要怎麼樣纔能將他帶走呢?難道要我陪你上床?

  孫駝子怒喝一聲,雙手齊出。

  只見他左手如爪,左拳擊出,石破天驚,右爪如鉤,變化萬千,雖是赤手空拳,但威勢卻比楚相羽方纔那一刀更強十倍。

  藍蠍子腰肢一扭,忽然就瞧不見了。

  孫駝子一招擊出,她已到了孫駝子身後。

  幸好孫駝子非庸手,左拳突曲,將這一拳擊出去的力量松開,右爪卻突然緊握成拳,將這一爪抓出去的力量硬生生收了回來。

  兩人交手,最難的就是將已擊出的招式半途而廢收回,要知一招擊出,便如箭已離弦,若是半途撒招,總難免有些生硬勉強。

  但孫駝子此刻這一招收發之間,卻絕不拖泥帶水。

  別人若是將手上力量撤回,身子也難免要隨著後退,那正是自投羅網,送到藍蠍子手裡。

  但孫駝子幸好是個駝子,他手上力量上撤,就全都聚在他背後的駝鋒之上。

  他的肩一縮,駝峰已向藍蠍子撞了過去。

  這一著正也是孫駝子的成名絕技之一,他背後蛇峰已練得堅過精鋼,這一撞之力,何止百斤。

  藍蠍子自然是識貨的,腰肢一扭,長袖飛舞,人已到了孫駝子面前,道:你不但眼光高,武功也高,只要你說一聲,什麼地方我都跟你去。

  孫駝子厲聲道:你去死吧。

  藍蠍子媚眼如絲,道:我要死,也得死在床上!

  面對這麼樣的一個女人,看著她的媚笑,手下也就難免要留三分情。

  但你留情,她卻不留情。所以十年來,已不知有多少男人死在她手下。只可惜她今天遇見的是孫駝子。孫駝子看到女人,一點興趣也沒有,怒吼一聲,鐵爪又已擊出。

  藍蠍子長袖一卷,後退了幾步,道:等一等。

  孫駝子再次撤招道:還等什麼?

  藍蠍子道:你就算一定要逼我出手,先看看我用的兵刃也不遲呀。

  她的話還未說完,袖中已有一道藍晶晶、碧森森的寒光飛出,發閃電般斜刺孫駝子面目。

  孫駝子大喝一聲,鐵爪迎向藍光,抓了過去!

  他與人交手,素來喜歡速呀速快,所以他雖然知道藍蠍用的必是件極奇特的歪門兵刃,但仗著自己苦練四十年的鷹爪力,想在一招間就奪下她的兵刃,僅她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

  這一抓更是威不可擋!

  對方用的兵刃縱然銳利,縱然能割破他的手,但兵斥2還是要被他奪下,孫駝子對自己這一抓,素來自信得很。

  只不過,他的自信也許太強了些。

  孫小紅一直站在那裡,好像完全沒有出手的意思,但她的眼睛卻始終未曾離開過藍蠍子的衣袖。

  她的眼睛快得很。

  那道青藍色的寒光一飛出,她已看清楚了。

  她從未看過如此奇異的兵刃。

  那看來就像是一放大了十幾倍的蠍子毒尾,長長的,彎彎的,似軟實硬,又可以隨意曲折。

  最可怕的是,這兵刃由頭到尾,都帶著鉤子般的倒刺。

  孫小紅自然也對她二叔的大鷹爪力很有信心,但她知道只要他的手一抓著喝子的兵刃,也難免要被這個專吃男人的毒蠍子吃下去!

  藍蠍子的出手固然快,孫小紅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攔阻不及了,她想不到她二叔抹了十四年的桌子後,脾氣還如此暴烈!

  她卻不知道孫駝子正因為已忍了十四年,脾氣早忍不住了,所以此刻一有機會出手,就不顧一切,想一擊得手。

  她情急之下,忍不住驚呼出聲來!

  這手的動作竟比她的聲音還快,她驚呼之聲剛發出,這手已半途抓住了藍蠍子的手。

  只聽喀嚓一聲,當的一聲,藍光落地。

  藍光落地時,藍蠍子的人已退出一丈外,她退得太倉猝,也太快,竟砰的撞在牆上。

  然後所有的一切聲音,所有的一切動作就全都停頓了下來,屋子裡突然變得死一般靜寂,連空氣都仿佛已凝結。

  每個人都石像般怔住了。

  每個人的眼睛都吃驚的望著這只手,藍蠍子眼睛裡不但充滿了驚訝,也充滿了恐怖痛苦!

  她的手腕已被折斷了!

  這雙令人吃驚,令人恐懼的手終於縮了回去,它伸出來雖快,縮回時卻很慢。

  然後,一個人緩緩站了起來,卻正是那已醉如泥的李尋歡!

  孫小紅又驚又喜,失聲道:原來你沒有醉。

  李尋歡笑了笑,道:我的心情雖然不好,體力雖然不支,酒量卻一向不錯。

  孫小紅瞪著他,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感情,也不知是驚奇?是歡喜?是佩服?還是失望?

  她畢竟還是沒有灌醉李尋歡。

  藍蠍子眼睛裡的媚態卻早已不見了,剩下的只有驚慌和恐怖。

  因為李尋歡的手裡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刀!

  小李飛刀!

  小李飛刀縱未出手,也足以令人喪膽──小李飛刀最可怕的時候,也就是它還未出手的時候。

  因為它出手之後,對方就已不知道什麼叫可怕了。

  死人是不知道害怕的!

  屋子裡只剩下呼吸的聲音。

  這沈重的呼吸卻比完全靜寂還令人覺得靜寂,簡直靜寂得令人窒息,令人受不了,令人要發瘋。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三十六章 奇異的感情


  藍蠍子頭上的冷汗不停地流下來,一粒比一粒大……

  她全身都在顫抖著,忽然大叫了起來,道:你飛刀為何不不出手?你為何還不殺我?

  李尋歡道:你肯不顧一切來為伊哭復仇,總算你還有真情,他死了,你自然很痛苦──很痛苦──

  她凝注著手裡的刀鋒,目中似乎帶著一絲痛苦之色,暗然道:我很了解這種痛苦!很了解──我只希望你明白,這種痛苦絕不是殺人就能減輕的,你無論殺多少人,也不能將這種痛苦減輕半分。

  寒光一閃,小李飛刀突然出手。

  只聽見磁的一聲,雪亮的刀已釘在藍蠍子身旁的門楣上。

  李道:你走吧。

  藍蠍子呆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問道:那麼,這種痛苦要怎樣纔能減輕呢?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也許你想到另一個能代替他時,這種痛苦就能減輕了,我只希望你能找得到。

  藍蠍子呆呆望著他,目中突然流下了眼淚──-

  孫小紅也在癡癡地望著李尋歡。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幾乎不相信世上真有這樣的男人,她盯著他,仿佛想看透他的心。

  藍蠍子已走了,是帶著眼淚走的。

  李尋歡沈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你一定很奇怪,為何我沒殺她!

  孫小紅沒有說話。

  孫駝子一直垂首望著地上那件奇異的兵刃,也沒有說話。

  李尋歡道:這是因為我一向總人為一個人若還有淚可流,就不該死。

  孫小紅忽然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殺人,你不殺她,我一點也不奇怪,我只奇怪你明明沒醉,為何要裝醉呢?

  李尋歡微笑道:你也是喝酒的人,總該知道裝醉比真醉有趣多了,若是真的爛醉如泥,非但當時無趣,第二天頭疼起來更要人的命。

  孫小紅道:有道理。

  李增歡道:但只要是喝酒的人,就沒有永遠不醉的,你若真想灌醉我,以後的機會還多得很。

  孫小紅嘆了口氣,眨眼道:可是我自己心裡明白,這次我既已錯過機會,以後只怕就休想灌得醉你了。

  李尋歡道:其實我──

  他的話未說出,突見孫駝子大步走到櫃臺後,提起一壇酒,一掌拍開泥封,仰起脖子就往嘴裡倒。

  他也不知道灌了多少,小紅纔總算奪下了他手裡的酒壇子,跺腳道:人家寧可裝佯也不願被人灌醉,二叔你為何要自己灌醉自己呢?

  孫駝子眼睛已發直,喃喃道:一醉解千愁,還是醉了的好──醉了的好。

  孫小紅道:為什麼?

  孫駝子突跳起來,大聲道:你問我為什麼,我告訴你,因為我不願受人的恩惠,無論誰的恩惠我都受不了,我寧可被吹一刀。

  他的人又倒在椅上,以手蒙著臉,道:李尋歡,李尋歡,你為何要救我?我被人救過一次,已夠受的了,你可知道我這些年來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嗎?

  李尋歡想問他:誰曾經救過你?

  『你為可要答應他在這裡守護十五年。

  你守護的究竟是什麼?

  但孫駝子語聲越來越低,也不知是醉了?還是睡著了?

  李尋歡瞧了瞧孫小紅,也想問她,但一看到孫小紅那雙靈活、調皮的大眼睛,他就立刻打消了這主意。

  象孫小紅這種女孩子,你若想問她什麼秘密,那是一定問不出的。

  李尋歡只長長嘆了口氣,道:你二叔真不愧是大丈夫。

  孫小紅用眼角瞟著他,笑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只有大丈夫纔會真的醉得這麼快。

  李尋歡道:我的意思是說,只有大丈夫纔肯一諾千金,至死不改,只有大丈夫纔不願受人的恩惠,只有大丈夫纔肯為了別人,犧牲自己。

  孫小紅眼波流動,道:所以你也要為了保護別人而留在這裡,是不是!

  李尋歡沈默著。

  孫小紅道:無論為了什麼原因,你都不肯走,是不是?

  李尋歡還是沈默。

  孫小紅道:可是,你有沒有想到阿飛呢?你不想去看看他?他難道不是你的朋友?

  李尋歡又沈默了很久,道:他至少應該能照顧自己。

  孫小紅道:我常聽人說,林仙兒看來雖像是天上的仙子,但卻專門帶男人入地獄。她一字字道:你不握你的朋友被她帶入地獄?

  李尋歡的嘴又閉上了。

  孫小紅嘆口氣道:我也知道你絕對不肯走,為了她,你別的事都可以放下,無論什麼事都可以放下!──

  她眼波忽然變得無限溫柔,望著李尋歡道:可是,你為什麼不去找個人來代替她呢?

  李尋歡泛起了一陣痛苦之色,又彎下腰去不停地咳嗽。

  孫小紅道:你不願走,我也不能勉強你,可是你至少應該去看看我的爺爺。

  李尋歡勉強忍住咳嗽,道:他──他在哪裡?

  孫小紅道:他老人家在城外的長亭等我。

  李尋歡道:長亭?

  孫小紅道:因為上官金虹一定會經過那裡。

  李尋歡沈吟道:上官金虹縱然經過那裡,他也未必看得到。

  孫小紅道:一定能看得以,因為上官金虹從不乘車,也不騎馬,他一向喜歡走路的,他常說一個人生著兩條腿,就是為了要走路。

  李尋歡一笑,道:你知道的倒真不少。

  孫小紅嫣然一笑,道:的確不少。

  李尋歡道:你不但知道上官金虹要來,還知道他會從哪裡來,你不但知道那封信是林仙兒寫的,還知道她隱藏在那裡──

  他盯著孫小紅的眼睛,問道: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孫小紅咬著嘴脣,嬌笑道:我有我的法子,我偏不告訴你。

  夜深沈

  孫小紅的步子很輕快,就像是永遠也不會疲倦似的,因為無論對什麼事,她都有很大的興趣。

  她對生命正充滿了熱愛。

  她還年輕。

  李尋歡走在她身旁,和她正是個極強烈的對比。

  他很羡慕她,甚至有點淡淡的妒忌,等他發現自己這種妒忌的時候,他纔忽然吃了一驚。

  我難道已真的老了?

  因為他知道唯有老人纔會對年輕人的熱愛生出妒忌。

  他自嘲的笑了笑,道:若是在十年前,我一定不會和你走得這麼近。

  孫小紅道:為什麼?

  李尋歡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我是個浪子,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和我走在一起,別人看到就難免要說閑話的。

  他笑了知,接著道:幸好我現在已老了,別人看到我們,一定以為我是你的父親。

  孫小紅叫了起來,道:我的父親?你以為你真的有那麼老了嗎?

  李尋歡道:當然。

  孫小紅忽然笑了起來。

  李尋歡道:你笑什麼?

  孫小紅道:我笑你!

  李尋歡道:為什麼?

  孫小紅道:因為我知道你一定很怕我。

  李尋歡道:我怕你?

  孫小紅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吃吃地笑著道:就因為你怕我,纔會對我說這種話,你怕你自己會對我──對我,所以纔硬說自己是老頭子,是不是?

  李尋歡只有苦笑。

  孫小紅道:其實,你若是老頭子,我就是老太婆了。

  她忽然停下腳步,望著李尋歡柔聲道:只有自己先覺得老了的人,纔會真的變老,我爺爺就從來不肯服老,你還年輕得很,求求你以後莫要再說自己老了好嗎?

  李尋歡看到這雙眼睛,忽然想起十餘年前的林詩音。

  那時的林詩音豈非也如此純真。

  但現在呢?

  李尋歡暗中嘆了口氣,避開她的目光,遙望前方,忽然笑道:你看,前面已是長亭,我們快走吧,莫要讓你爺爺等得著急。

  黑沈沈的夜色中,只看到長亭中有一點火光,忽明忽顯,火光到亮的時候,纔能看出一個人的影子。

  孫小紅道:你看到那點火光了麼?

  李尋歡道:看到了。

  孫小紅笑道:你猜那是什麼?猜得出,我佩服你。

  李尋歡道:那是你爺爺在抽旱煙。

  孫小紅道:呀,你真是個天纔兒童,我真佩服你。

  李尋歡也忍不住笑了,也不知為什麼,和這女孩子在一起,他笑的時候就好像多了些,咳嗽的時候卻少了些。

  孫小紅道:不知道上官金虹來過了沒有?他老人家是否已將他送走?

  說著,她目光忽然露出一絲懮郁之色,道:我們趕快過去吧,看看──

  她話未說完,李尋歡忽然扯住了她的手。

  孫小紅的心一跳,臉有些發燙。

  她偷偷瞟了李尋歡一眼,纔發現李尋歡的神情仿佛很凝重,一雙銳利的眼神,正出神的瞧著遠方的道1。

  遠方的道路上,已出現了兩點火光。

  那是兩盞燈籠。

  燈籠是金黃色的,用一根細竹竿高高挑起。

  黃得詭秘,黃得可怕。

  李尋歡身形一閃,已將孫小紅拉到道旁的樹後。

  孫小紅降低了語聲,道:金錢幫?

  李尋歡點了點頭。

  孫小紅皺著眉道:原來上官金虹現在纔到,莫非他路上也遇著什麼事了麼?

  李尋歡道:也許因為他只有兩條腿,所以走不快。

  只見前面兩盞燈籠,後面還有兩盞燈籠,相隔約摸三丈。

  前面的燈籠與後面的燈籠間,還有兩個人。

  兩人的身材都很高,都穿著金黃色的衣衫,前面一人的衫角很長,幾乎已覆蓋到腳面,但走起路來長衫卻紋風不動。

  後面的一人衫角很短,只能掩及膝蓋。

  前面的一人赤手空拳,並沒有帶什麼兵器。

  後面的一人腰帶上卻插著一柄劍。

  李尋歡忽然發現這人插劍的法子和阿飛差不多,只不過阿飛是將劍插在腰帶中央,劍柄向右。

  這人卻將劍插在腰帶右邊,劍柄向左。

  他用的莫非是左手。

  李尋歡的雙眉也皺了起來。

  他很不喜歡使左手劍對手,因為左手使劍,劍法必定和別人相反,招式必定更辛辣詭秘,反難對付。

  而且劍已出鞘,出手必快!

  這是他多年的經驗,他一肯就看出這是個很強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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