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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
發表於 2010-2-7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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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之四 尋死症
第一話
沒有弱點的人比強者更危險。
小呗小姐坐在樓梯上。
我用小刀解開三好心視管理的第三棟三樓逃生門鎖,轉動門把推開門,接著整個人僵住,十秒钟之后,終于成功發出聲音:“你在做什麼?”
“我正想吾友何以遲遲不歸哪。”小呗小姐若無其事地說:“一點都不十全。”
“……我不是這就來了?可你應該已經回到根尾先生的研究棟才對吧?”
“我想了一下,春日井小姐目前正在根尾先生那里,回到那里也不太十全。”
小呗小姐站起,拍拍墊在地面的大衣下擺的灰塵,接著伸伸懶腰,又故意轉動脖子,發出喀啦聲。
我暗忖她搞不好是擔心我,才在這里等候,但事實如何我也不知道。或許是這樣,但亦有可能不是如此,我無法確定。不論事實為何,大概都跟投擲的銅板豎起的命中率差不多。我默默將借來的小刀還給小呗小姐。
“有什麼成果嗎?吾友。”
“一點點。”我反手關上門,接著答道:“略有進展,可是,也不過如此。情報雖然增加,但仍無法歸結出答案。”
“情報太多只會礙事……恩,無妨,吾友不介意的話,說來聽聽吧?”
我也不覺得有隱瞞的必要,邊將我所知道有關兔吊木屍體的事實、老師告訴我的情報,以及老師與我的對話全數轉告小呗小姐。因為我的記憶力不太好,解釋得有些七零八落,但小呗小姐聽一次就懂了。
“……砍下手臂的理由嗎?”
“肢解屍體的理由,多半是為了方便搬運或藏匿、怨恨、性欲這些,可是既然只砍下手臂,我想推測其中有隱情也不見得一定錯誤。”
“……你反駁三好小姐的意見時說了一句‘又不是米洛的維納斯’,那是什麼意思?”
小呗小姐問了一個乍聽之下很莫名其妙的問題,“也沒什麼特別的意思。”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的我答道:“就是維納斯手臂的諸多傳聞之一,心視老師的假設讓我想起那個傳聞,所以隨口說了,如此而已。”
“關于維納斯的手臂,我最喜歡的解釋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手臂。”
“喔,這又怎麼了?”
“不,只是閒聊。意思就是不論任何東西,結果才是一切,重點就是‘結果’——不論是什麼形式,那麼……”小呗小姐瞟了我一眼。“接下來怎麼辦?”
“接下來……”我想了一下。“先回屋頂好了,反正也沒有繼續待在這里的理由。”
“就聽你的。”
小呗小姐說完,翻起丹寧布大衣的下擺,開始往樓上走。我也跟在她后面,走了十階左右,“說到閒聊,話說回來,”小呗小姐起了個頭道:“你們倆的師徒關系實在很模糊。”
“很模糊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沒辦法判斷兩人之間有沒有信賴關系。這只是從我的角度來看,換言之就是我的個人意見。不過,你剛才雖然嘀咕了老半天,對自己的安全還是極具自信,仿佛深信‘老師’絕對不會向博士告發你反而會出手相助。”
“這是你的誤解,小呗小姐。畢竟在那種情況下,我也只能相信她。我雖有平安無事的把握,但不可否認那是相當危險的賭注。”
“實際結果或許是如此,可是幻想也不能舍棄。”
“幻想啊……信賴關系可不等于了解彼此的性質。”我粗聲粗氣地說:“國外也找不到比老師更難捉摸的人。”
“國外嗎?這種說法聽起來大有含意。”
“因為國內有更討人厭的占卜師……要是跟她相比,老師還算可愛的哪。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我和老師之間的聯系甚至不及月球重力。”
“或許是這樣。”小呗小姐似乎真的只是閒聊,極為爽快地停止追究。“那麼,距最后期限正好還剩三小時,你有多少勝算呢?”
“不太妙,該怎麼說呢?就像是‘敬請期待下次新作’的感覺。”
“這是什麼意思?”
“戲言而已。”
這麼說來,我以前好象讀過序言寫著“敬請期待下次新作”的小說啊——我一邊逃避現實地胡思亂想,一邊隨小呗小姐抵達第三棟屋頂。小呗小姐走到屋頂正中央,忽然高舉雙手做出萬歲的姿勢。若不是在呼喚幽浮,應該就是在伸懶腰了。
“話說回來,這里的風景真是美極了。”我不經意地對她說:“我是指這一整片的杉樹林,讓人稍稍忘卻自己非做不可的任務。奪人心魄指的就是這種景象吧。”
“抱歉要對你詩人般的台詞潑冷水。”小呗小姐淡淡地說:“從這里看見的景色不是杉樹,主要是橡樹。”
“咦?是嗎?”
“其他還有栗樹、松樹,另外也混了一些別的樹,但就是沒有杉樹。”
“真的嗎、咦……我還以為山上長的都是杉樹。”
“這是非常令人難以置信的誤解,你的腦筋沒問題嗎?唉,樹木的事怎樣都無所謂。”小呗小姐轉向我。“你知道我現在想什麼嗎?吾友。”
“呃……不知道。”她在想我對山林的無知嗎?不,應該不是。“是什麼?”
“對于三好小姐的當機立斷,我感到有些欽佩。”
“啊啊……”我點點頭。“的確如此,不過這也是正確的吧?因為老師是聰明人,不會毫無理由地一直拘泥在這種地方的。”
“你的意思是她跟卿壹郎博士不同嗎?”小呗小姐說:“你似乎將卿壹郎博士視為十惡不赦的大反派,這也不能怪你,畢竟你們受到那種待遇;但事實並非如此,品行這玩意兒終究只是受恩寵的人才能獲得的贈品。”
“什麼意思?”
“ 意思就是人類在行有余力時才能成為善人,我想大家都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小呗小姐露出譏嘲的表情。“假如是玖渚大小姐或是兔吊木先生這種真正的天才,當然有辦法對別人溫柔。有一句格言是‘倘若我是愛迪生,大概也有機會被稱為發明大王’,就跟這個很類似。擁有一百億的人,將其中一億送人也不會感到心痛,因為他還是比別人多了九十八億。”
“你倒是挺維護那家伙的嘛,明明昨晚還說這里是什麼‘墓園’之類的。”
“嗳!盜墓者可是最賺錢的職業喔。”小呗小姐裝傻道:“總之,不管做什麼,最重要的就是‘游刃有余’。”
“玖渚也就算了——可是兔吊木雖然游刃有余,但絕對不可能對別人溫柔,所以這種從容反而更另人厭惡。”
“既可以對人溫柔,亦可以不對人溫柔,有選擇權的人很幸福。畢竟沒有選擇余地就決定是一場悲劇,你不這麼覺得嗎?”
“這才不是悲劇,只能算是悲傷。”我隨口應道,接著改變話題。“老師聽起來已經決定離開這座研究機構了,那根尾先生呢?假如事情正如心視老師所言,繼續進行間諜活動也沒有意義吧?還有……石丸小呗小姐,你要怎麼辦?”
“ 這才叫多余的擔心。三好小姐、根尾先生,以及我三人各有不同目的,沒必要采取相同的行動。而且三好小姐都已經決定離開了,果然該稱贊她遠見高明;不過,就我的看法,博士的提議倒也沒那麼差勁。成功率雖然不高,但也絕對不低。而且一旦成功,它的好處——玖渚友本身——大的驚人,冒險的價值堪稱十全。”
“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淪落至斯。”我的聲音自然有些不悅。“這些家伙……簡直就像禿鷹。把別人當成標本、實驗材料、試驗品……這樣也算得上是人類嗎?”
“曾經是人類,在成為學者以前。”
聽見小呗小姐那句調侃,我全身湧起一股惡寒。就逾越人類的觀點來看,目前在這間研究所里,恐怕就屬小呗小姐最為超群。
“恩,你所說的‘這些家伙’里,大概也包括我在內,不過這也是一個十全。好,我們就先回根尾先生那里,重新想想對策嗎?根尾先生說不定又有什麼新消息,也可以順便探探博士他們的動靜。”
我一邊聽小呗小姐說話,同時看著與根尾先生的第五棟完全相反的方向,換言之就是第二棟的方向。更正確地說,我正在目測這里——第三研究棟和第二研究棟的方向。小呗小姐發現我心不在焉,便繞到我的前面問:“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能不能就這樣一路跳到第七棟嗎?”
“……我應該說過這是不可能的。”
“我還沒聽你說明理由,而且就目測來看,喏,這里和第二棟的距離是兩公尺,就跟第五棟和第四棟之間差不多……不,總覺得這里好象比較近。既然如此,后面的第二棟和第一棟……總之就是博士的研究棟,距離想來也不會太遠。”
“你還真是執著……我看最拘泥的大概就是你吧?”小呗小姐有些傻眼地說:“一點都不十全。”
“既然如此,就請你告訴我,不可能的理由是什麼?”
從目前的位置沒辦法看見第一棟和第六棟的距離,以及最關鍵的距離——第六棟和第七棟。小呗小姐的意思是那里的距離才是問題嗎?我不曉得,可是她比我更熟悉這間研究所。此外,我也知道在‘潛入’及‘入侵’方面,小呗小姐的意見比我更值得重視,可是……
“可是,除此之外,我就想不出其他能夠回避保全、入侵第七棟的方法了。”
“既然如此,那你還是別想出來好了。”小呗小姐不肯讓步。“……這樣解釋也解釋不清,不如來親身體驗一下嗎?對‘扭轉乾坤型’的你而言,任何行動應該都不算浪費時間,這樣爭論不休或許才是一種浪費。”
小呗小姐說完,朝第二棟的方向走去,接著宛如閃避水窪,以輕靈的步伐從第三棟躍至第二棟屋頂。就算距離只有兩公尺,然而面對這種一失足就可能喪命的危險,她的膽識著實另人佩服。
我也跟著躍至第二棟,小呗小姐腳步不停,早已抵達屋頂的另一端,站在那里等我。我追上去一看,第二棟和第一棟的距離有三公尺……不,不到三公尺。一想到第四棟和第三棟的距離,這根本算不了什麼。
小呗小姐略微助跑,朝第一棟躍起。那是非常輕松的跳躍,一看就曉得她並未發揮全力,最后順利降落在第一棟屋頂。她落地之后回頭,默默等我。畢竟是第五次的跳躍,連我也習慣了,不過聽說這種雜技就是在習慣的時候最危險。我打起精神,從第二棟跳到第一棟。
“……這里是直升機起降地啊。”我站在第一棟屋頂上一個油漆塗成的圓圈中〔正中央畫了一個‘H’字母〕低語。“還有一個頗大的天線……這里雖然與世隔絕,但也並非無法與外界聯絡嗎……”
“你想象玖渚的哥哥或者那位承包人朋友求救了嗎?”小呗小姐取笑道:“改變心意的話。請自便,我想對方一定立刻就會來救你的。”
小呗小姐似乎並未特別意識到,那句話的口吻就像她真的認識直先生或哀川小姐。我感覺有些不對勁,不過並未拘泥此事。事后回想起來,或許真該拘泥一下,然而我沒有聰明到能夠事先反悔,更沒有這種超能力。“時機未到。”我輕松應道。第五棟到第一棟的結構是一直線,但第六棟和第七棟在設計上大概是附屬建築,因此朝旁邊偏了一些。第六棟和第七棟在我的視線上呈一直線。
“卿壹郎博士他們……”小呗小姐仿佛有透視能力似的盯著屋頂的地板,說:“此時究竟是用什麼方法收集能夠證明你們……不。證明玖渚小姐是真凶的證據?嘻嘻嘻,如果成功入侵第七棟,碰上某個正在進行秘密搜證的人,那可就有得瞧了。”
“太過消極也是沒用的。”
“說得也是,這方面就交給根尾先生吧?雖然你好象不喜歡拜托別人。”小呗小姐嫣然一笑,接著朝第六棟的方向走去。
“恩——咦?怎麼會?”
第六棟的屋頂沒有任何出入口。根據志人君的說法,我記得第六棟是發電場——是什麼發電呢?碳發電?矽發電?氫發電?記得是這三種里的一種,但我沒仔細聽,所以也沒什麼把握——應該不會有人進出,更不可能有人在屋頂晾衣服,沒有門或許也很正常;不過從這里看,對面的第七棟屋頂好象也沒有出入口,東側有一個巨型水塔,附近連著一些粗水管,其余都是干淨的平面。
“就是這個原因嗎?小呗小姐。”我愕然問她。“總之,因為第七棟屋頂根本就沒有入口——”
“入口是有。”小呗小姐隨即答道:“看不見嗎?你的視力如何?”
“最近沒量過,可也不覺得有退化,所以大概是二點零左右。”
“那應該看得見。水塔前面三公尺左右,有一個水溝蓋一樣的圓鐵蓋吧?與其說是入口,或許比較像是逃生口,不過從那里就能進入建築內。”
確實如小呗小姐所言……聽她這麼說,我才發現那扇門。可是從距離來說,從第七棟和第六棟的間距來說,簡直無法辨識。能夠看見那種東西,小呗小姐的視力到底有多好呢?那副眼睛果然是平光的嗎?
“不可能是因為其他理由,總之我們先到第六棟吧?因為近看比較容易明白。”
小呗小姐說完,就從第一棟跳到第六棟。距離約莫一公尺半。如果玖渚平躺伸手,應該可以成為兩棟建築間的橋梁〔本人殘酷的想象〕,就是這麼短的距離。
我甚至沒有助跑,直接抬腿朝第六棟一跨。盡管游刃有余,可是朝下方一看,終究有一點點戰粟。或許有人會問“既然如此又為何要看”,但這正是人類心理的玄妙之處。
“好,這樣應該就明白了吧?”小呗小姐徑自走到第六棟邊緣說:“這條路徑沒辦法走到第七棟的理由。”
“……”
我越是走近小呗小姐,就越能體會她的意思。當我走到第六棟屋頂中央附近時,已經不得不承認那個事實。即使有千萬個不願意,亦不得不承認她是對的。
“……怎麼會這樣?”
這樣子確實……不可能。
第六棟和第七棟之間的距離,相較于剛才躍過的那些建築——第五棟到第四棟的兩公尺、第四棟到第三棟的三公尺半、第三棟到第二棟的不到兩公尺、第二棟到第一棟的不到三公尺、第一棟到第六棟的一公尺半——是完全不同的層次。不,盡管都是一位數,但就算用“絕望的距離”一詞來形容,亦不會有人出省反駁。
五公尺。
五公尺……
“不可能吧?”小呗小姐又說了一遍。“你現在才明白為什麼我說不可能從這條路徑入侵第七棟了吧?吾友。”
“原來如此……”
五公尺——要賭名跳過這種距離,再怎麼說都太荒唐了。何止是不怕死,這不啻是放棄生命的行為。我對體育方面的紀錄不甚熟悉,不過根據剛才小呗小姐的說明,世界紀錄是八公尺九十五公分,就當它是九公尺吧。第六棟和第七侗的距離比它還短了四公尺,但正如我當時的想法,這種事豈能跟世界紀錄比較?我是日本人,平常也沒有特別鍛煉身體。就算不像玖渚那麼極端,但完全是室內派。
五公尺。
這果然是不可能的任務。
“……一直杵在這里也沒有意義,現在可以回根尾先生那里了吧?搞不好還有其他路徑——”
聽著小呗小姐的根本算不上安慰的話語——不,我甚至沒在聽,一個勁兒在那里左思右想,拼命思考。對,這是不可能的任務,這個任務是無法撼動、牢不可破、完美無缺地不可能。
“————————”
然而,正因如此。
就是正因如此。
被釘在牆上的“害惡細菌”兔吊木垓輔。雙臂被砍下、雙眼與后方腦髓慘遭破壞、喉嚨深處被挖開、猶如解剖的青蛙或鲫魚般地被開腸剖肚、骨折的雙腿被貫穿。將那個沒有半點真實,不但是無機物,甚至是無物質的房間,變成赤黑刺鼻的房間,還有牆上血淋淋的——真的是血淋淋——留言。
在密不透風的保全封鎖下,研究所本身就是一個過度寬敞的密室。沒有留下任何人入侵的紀錄,而且除了春日井小姐之外,沒有任何人離開過自己的研究棟。照物理與邏輯判斷,能夠犯案的就只有一個人——昔日的保全管理者“死線之藍”玖渚友,將日本網際網路法條文擴增至五十五倍的“集團”、“叢集”的領袖暨支配者。
“墮落三昧”斜道卿壹郎研究所。
亂七八糟、非比尋常的事件。沒有置喙余地的不可能犯罪、教人無力辯解的異常殺人、讓人不知該如何反駁的超常現象。
正因如此,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解決這起事件必須靠瘋狂推理,這是不可避免的。不僅是這起事件的犯人,就連推理的本人都必須瘋狂,勢必得發狂,因為它就是這種邏輯。
我深呼吸一次、兩次、三次。
“……等一下,你在想什麼?吾友。”小呗小姐狐疑地說:“我不知為何有種極度不好的預感。”
“你猜對羅。”
我說完,從原本站立的位置——距離第七棟邊緣大約十公尺——奔出。沒有任何多余心力,就連一公分的距離都不能浪費。我什麼都不想,毫無感覺,甚至忘卻自己活著的事實,釋放全身肌肉。大腦既已停止運作,宛若沒有心髒的機器人依名行事。
還沒到,還不能起跳,還差一步。
“你這——白癡!”
小呗小姐迄今氣質高雅的聲音驟變,初次朝我發出充滿感情的吼聲——怒叱,就在那一瞬間,我左腳蹬地飛起。仿佛某種微量分子通過體內,仿佛全身血液被抽光,仿佛液態氮當頭淋下的感覺;雖然我既沒有分子通過體內的經驗,亦沒有全身血液被抽光的經驗,更沒有液態氮當頭淋下的經驗,可是,那種情況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總之。
解除束縛的感覺。
獲得自由的感覺。
沒有牽絆。
這就是死亡。
這就是滅亡。
逝去。
消失。
結束。
死。
如此這般,我終能一死,我得以一死,與我而死,朝我而死,賜我一死,成全我死,我亦能死,終成我死,我之能死,從我而死,由我而死。
“所以你——”
猶如走馬燈,我冷不防想起某人不知何時對我說過的台詞。
“——最好去死。”
恩。
說得也是。
第二話
…………
“九序?酒敘?什麼?”
“是玖渚啦,玖渚。大寫的玖,水字旁的渚,玖渚。還有朋友的友,玖渚友喔。”
“喔,原來如此,玖渚啊?恩~~那個頭發挺酷的嘛。”
“你可以叫我小友。”
“是嗎?哪你也可以叫我小友。”
“這樣會搞混啦,我叫你阿伊好了。”
“那我也叫你阿伊好了。”
“這樣會搞混啦。”
………………
……………………
“那就像雛鳥一樣。”
“雛鳥?什麼意思?”
“你知道銘印(Imprintingp)嗎?剛出生的小鳥看見的第一個會動的東西,不論是什麼,都會當成自己的父母……恩,就是盲從。”
“對你妹妹來說,我就是這種東西?”
“恩啊,對現在的友來說,你就是唯一的指標,是無可取代的唯一。雖然對我而言,這是極度不愉快之事。”
“對我而言,也不是很愉快。”
“總之你取得權利了,讓友將你視為父母,言聽計從的權利,控制玖渚友的所有權。”
“這世上也有被小孩殺死的父母喔,直先生。”
………………
……………………
“你想死吧?想以死謝罪吧?想懇求寬恕吧?”
“……”
“既然如此,你就祈禱呀,祈禱就好了。哭著乞求諒解,祈求寬恕哪。”
“……”
“正如本人昔日對玖渚直那樣,拜托上帝或惡魔就好了。”
“……”
“你最好祈禱下次投胎能夠變成狗或貓。”
“……”
“豬、牛、野豬也好,蝼蟻也無所謂,總之就是別再遇上玖渚友……”
…………
………………
……………………
失去意識的期間大概只有一眨眼——正是一眨眼,只有眨眼的那一瞬間。我在第七棟的屋頂,橫躺在光禿禿的水泥地上。正確來說,應該是跌倒。著地失敗了嗎?雙腿有些疼痛,但這肯定是著地沖擊所致。既然如此,我大概是在著地的那一瞬間,因為安心感——或者虛脫感而短暫失去意識。或許是在無意識間采取防護姿勢,沒有受什麼大傷。比起今天早上被鈴無小姐和心視老師毆打的情況,這種小痛根本不算什麼。
“哎呀呀——真是命硬……”
我存活了。
跳躍成功了。
我喃喃自語,緩緩抬起身體,努力想抬起身體。
“——本人此刻打從心底啞口無言。”
一聽見旁邊傳來的聲音,我停止嘗試抬起身體。只見石丸小呗小姐俏立在旁俯視我,丹寧步大衣隨風飄揚。
“咦?呃……這……”
我轉動脖子,望向自己起跳的方向,總之就是第六棟屋頂。那里看不見小呗小姐,換言之,倘若目前的狀況並非跳躍失敗的我在死前目睹的夢境,就代表小呗小姐也成功跳了過來。盡管覺得前者的可能性也相當高(至少比銅板出現正面的可能性高),但體內竄流的痛楚非常真實;話雖如此,這世上亦有感覺倒錯的現象,因此我無法分辨,試著問小呗小姐。
“我還活著嗎?”
“只能算是沒死而已。”她冷冷應道:“又沒人催促,居然自己急著尋死,這種物體不能說是活著。”
“是嗎……”我終于抬起身體,成功站立。肌肉、骨頭、神經都沒問題,我模仿柔軟體操轉動身體,對小呗小姐說:“你也跳到這邊來了嗎?”她未置可否,只是用力歎了一口氣。
“選你當合作對象搞不好是錯誤的決定。”小呗小姐說:“完全沒想到會被逼做這種有勇無謀的行為,一點都不十全,根本一點都不十全。”
“不過,這樣子不就證明第六棟可以跳到第七棟——換言之,路徑可以成立嗎?結果是好的呀,小呗小姐。這麼一來,就確立到第七棟為止的路徑,也就是削除了這起事件的密室性——”
總之,就沒有理由將研究員排除嫌疑名單之外。我剛才親身證明,即使不使用原本認定的唯一出口——玄關,只要在屋頂間移動,照樣可以入侵第七棟。這樣既不會在自己的研究棟留下保全紀錄,亦不會在第七棟留下進出紀錄。
雖然這只能證明任何人皆能犯案,仍舊無法確定誰是犯人,但至少只將玖渚友一人視為嫌犯的理由——或者該說是證據——就此消失,就此消失了。
“你的想法還真是本末倒置!”可是,小呗小姐的聲音依舊冷淡,她似乎對我的獨斷專行頗為生氣。“這樣還說是好結果真可笑,簡直笑死人。我看你讓心視老師解剖一下大腦比較好吧?一定跟正常人的結構完全不同。”
“你說話還真狠……沖得太快這件事我向你致歉,可是多虧如此,才能證明乍看之下不可能的距離其實可以跳過,這不就得了?”
“你的常識是教你千萬不要聽完別人的話嗎?我何時、何地、如何說過‘第六棟和第七棟之間的跳躍是不可能的任務’?”
“……”
我見她氣成這樣,也開始察覺事情不太對勁——或者該說是升起某種焦躁感的情緒。對了,就瘋狂這點來說,這位石丸小呗小姐比我還瘋狂。不論是擅用“零崎”這個姓氏光明正大入侵這間研究所也好,或是與悖德者根尾先生勾結一事也罷,還有雖然是因為有內情,可是毅然幫助我、玖渚及鈴無小姐三人一事,她冒的風險都相當高。如此這般的小呗小姐,對于我這一丁點程度的——盡管死亡率很高,但終究沒死成的——這種危險,又豈會嘀嘀咕咕抱怨個不停?
換句話說……是有其他原因嗎?
我想到這里——想到這里才初次發現,終于發現了。沒錯,對于平時沒在鍛煉身體的我,根本不可能跳過五公尺的距離;然而,我為何會抱持些許勝算,做出這種行為?理由是什麼?我在無意識之間察覺到的理由是什麼?我再度轉向第六棟。
接著。
“……糟了……”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嗎?小呗小姐。
我終于明白了,打從心底明白了;接著愣住了,打從心底愣住了,對于自己的粗心,對于她所說的“這個路徑不可能的理由”。
“對結束的事情說三道四並非本人的興趣、主義、風格。”小呗小姐的聲音從我背后冷冷響起。“不過,你應該曉得如今我與你又陷入更加艱困的處境,吾友。下次再這樣獨斷專行,我就要解除與你的同盟關系。”
“……的確……”
我點點頭,再度確認“這個事實”。確認這是否是自己的誤解,然后確認這不是自己的誤解。
第六棟比第七棟高了一點,反過來說,第七棟比其他研究棟都矮了一點。從第六棟看不太出來,可是從第七棟——從較矮的地方來看,就非常明顯。第六棟屋頂的高度比第七棟屋頂——雖然只有數十公分——更接近天空。所以,這代表什麼意思?
換言之,第六棟跳到第七棟很容易。直線距離雖然有五公尺,但是因為重力和跳躍角度的關系,比實際還要短數十公分。我之所以跳躍成功,大概就是這個原因。被逼到絕境的精神提升了肉體能力——這種解釋固然十分熱血、美妙,不過上述的邏輯思考更令人信服。
那麼,第六棟跳到第七棟很容易的意思是什麼呢?不同于其他研究棟,只有第七棟的高度較矮的意思又是什麼呢?
“……沒辦法折回。”
我喃喃自語。
盡管不想喃喃自語,但還是喃喃自語。
“正是如此,吾友。”小呗小姐打落水狗似的接著說:“這條路徑無效的理由正是如此。換句話說,在這座研究機構里,唯有新落成的第七棟跟其他研究棟高度不同,意思就是第六棟比較高。恩——想返回第七棟的話,沒有跳躍七公尺的能力,應該是不成的吧?”
“……”
“如果你堅持要試試看,請自便。”
“我還是算了……”我退后一步,但仍無法承受,一屁股跌坐在地。“……唉……我真是笨蛋,小呗小姐。”
“你能想通,那就十全了。因為世間絕大多數之事,道歉就能解決。”她聳聳肩,終于一改剛才的冷漠,語氣開朗地說:“畢竟導致這種結果的一個原因,也是由于我的說法有些裝模作樣。”
確實如此,如果不用“你看就知道”這種暧昧不清的說法,直接告訴我“第七棟的高度不同,所以雖然跳得過去,可是跳不回來”,就不會演變成如今這種局面;然而,這種“你看就知道”的事情,看了還不知道的我終究難辭其咎,只能說是一時急昏了頭。
“到頭來,密室還是密室嗎……”我絕望地呻吟道:“可是,說不定研究員里有體能超強的人。”
“就算有,也並非十全,吾友。我說這條路徑無法成立的理由還有一個,你記得嗎?”小呗小姐說:“昨晚我們相遇的時候——正好開始下雨吧?”
“雨?”
我低頭望著屋頂地板。地面幾乎干了,但確實殘留下雨后的水窪痕跡。
對了,下雨。昨天半夜有下雨。
“啊……”我為何此刻才發現這件事?“啊啊……”
“根據三好小姐所言,死亡時間是凌晨一點左右……恩,就假設犯人從第六棟跳到第七棟好了,可是,三好小姐也說了,砍斷手臂的時間不知為何晚了數小時。換言之,回程……犯人殺死兔吊木,結束附帶的裝飾活動,正想返回自己的研究棟時,屋頂正在下雨吧?”
這麼一來,又是如何?事情很單純。雨天不可能跳出跟晴天相同的紀錄,更不可能跳出更遠的紀錄。
太粗心了,是我太粗心了。只要想起昨晚下雨的事實,就該曉得犯人並未使用這條路徑,我真是無可救藥的大白癡。焦急、焦急、焦急半天,結果一展開行動,竟讓事情越弄越糟?真是死也治不好的超級粗心鬼。
“該怎麼辦呢……”
別說要解決密室問題,如今反而更牢不可破,將我們禁锢其中。既沒有卡片鑰匙,又沒有登記ID,也不曉得數字密碼,更沒有接受聲音及網膜檢查,而且又不像玖渚擁有管理員權限的我和小呗小姐,不可能從大門離開;話雖如此,盡管高度比其他研究棟低,我也不可能像飛鼠般從屋頂飛下去。小呗小姐就不得而知了,但從外表來看,她也沒有翅膀,而這棟建築又沒有窗戶,這的確是走投無路。
“時間還剩兩小時四十五分,也沒什麼思考的時間。”小呗小姐終于說道:“要不要先采取行動?其他事情以后再想,難得——不如該說可惜或幸運——難得成功入侵第七棟,要不要去勘驗現場呢?吾友。”
“……你還真是樂觀。”
“反正與我無關。”
小呗小姐說完,掀開水塔旁邊那個水溝蓋似的東西。不知是生銹,或者原本就很堅固,一時難以開啟。我也伸手幫忙,兩人合力掀起鐵蓋。
“別這麼沮喪,吾友。搞不好第七棟里有堅固的繩索,能夠撐得住一個人的結實繩索。要是有的話,犯人就可以從這里脫身了。”
“你覺得有嗎?”
“一點都不覺得。”小呗小姐的安慰方式非常半吊子。“那我們走吧,吾友。”
總之,目前只能這樣了。我們沿著內部的鐵梯,入侵第七棟內部。
3三十分钟之后。
我和小呗小姐一語不發,默默地、默默無語地伫立在殘留淒慘味道的兔吊木垓輔遇害現場,仿佛那時附有某種重大義務的工作。
身材高挑的小呗小姐斜倚著門側牆壁,雙手抱胸,思考似的閉著雙眼。若是看見小呗小姐目前的姿態,即使說她是哲學家性格,大概不會有人懷疑。她的態度便是如此沉著,如此超然。相較之下,我從剛才開始就宛如被人剪掉胡子的貓,不停地在室內——在這個沒有任何擺設、被塗的亂七八糟的紅黑色室內繞來繞去,心情極度郁悶,受困于某種猶如遺忘該如何走路的焦躁感。
該死!我從沒想過有時間限制的問題竟是如此痛苦。剩余時間——兩小時十五分钟,而且這是保守估計,相當偏袒的估計。
兔吊木的屍體已被搬走的第七棟四樓——兔吊木垓輔的私人房間,仿佛空間本身發生變質,只剩一股空虛的氛圍。昨天造訪時,今晨造訪時,我一共來過這個房間三次,但每次的印象截然不同。我並不喜歡兔吊木那個男人,也不可能喜歡,但第一次進入這個房間,跟兔吊木激烈辯論的時候,至少還算好的。而此刻則是最差的。
“——還沒相通嗎?”過了二十五分钟,小呗小姐終于睜眼說道:“所剩時間已經稱不上十全了,吾友。”
“我什麼都想不通。”我隔了二十八分钟開口道:“別說是犯人的手法,就連情節發展都一頭霧水……徹頭徹尾地想不通。”
“你這是在示弱嗎?”
“這是真心話。如此這般認真思考,即使不是我,任何人都該想出什麼才對;但我卻毫無頭緒,完全不曉得犯人是經過何種思路,才導致這種結果的。”
“經過何種思路啊……說不定犯人根本沒有思考。”
“……恩,也許。”
要是這樣,就真的束手無策了。身為旁觀的第三者,即使能夠重現他人的思路,也無法重現他人的思維,絕對不可能。
“這就像某種儀式……或者該說是某種宗教。這種想法或許對宗教家不太好意思,但兔吊木遇害方式充滿宗教風格。總而言之,這起事件與其說是不可思議,不如說是毛骨悚然。不可思議的話,解釋清楚即可,但毛骨悚然就沒轍了,那個可說是露骨得無以復加。”
“是嗎?”小呗小姐有些意外地說:“我看過更多更露骨的屍體,更露骨的活體也看了一堆。雖然不太想替它們排名,不過硬要說的話,兩年前見到的人頭是最露骨的。”
“斷頭屍體嗎?”因為思路沒什麼進展,我便陪著小呗小姐閒聊。“那種我也看過啊。”
“不,是斷頭活體,只有腦袋活著的人類。”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人類如果只剩腦袋,肯定必死無疑。”
“進行適當醫療處理就沒問題,心髒不過是幫浦,肺髒也只是氧氣供給器,其余內髒充其量只能說是營養制造機。只要持續對腦部供應血液、氧氣、養分,腦袋獨自存活也不是不可能。不過,因為沒有內髒、喉嚨這些器官,當然沒辦法講話,但還是有辦法溝通。”
“……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 沒有為什麼,單純只是興趣。就連你也湧起一點興趣了吧?想知道只剩腦袋的人能否存活吧?我可以理解那種思維,跟那種事相比——”小呗小姐的目光轉向對面牆壁,那里殘留著兔吊木被貫穿的痕跡。“兔吊木垓輔先生的遇害方式里,我甚至感受不到任何非邏輯的思維,有的僅是邏輯性的思路。”
小呗小姐站直身子,打開房門。
“你要去哪?”
“這是溫柔如我才有的善解人意,你一個人比較容易思考吧?”
“呃……這……不過,小呗小姐要去哪呢?”
“你忘了我的本行嗎?”小呗小姐嫣然一笑。“難得成功入侵這個固若金湯的第七棟,我去各處搜一搜。或許已經收拾過了……恩,我馬上回來。”
小呗小姐說完,離開房間。
“本行嗎……我的本行就只是平凡的大學生……”我嘀咕完,走到小呗小姐剛才站立的地點,學她靠著牆壁。“……事情為什麼變成這樣呢……為什麼老是、老是、老是、老是變成這樣啊……”
我開始自顧自地發起牢騷。
“……我已經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已經夠啦。”
畜生,畜生畜生畜生,比人類更差勁的畜生,干脆現在死了算了吧?將我的血液顏色混入兔吊木的血液顏色里吧?取出左胸的刀子,先刺入自己的腹部,再朝上一劃,接著拉出肚子里的內髒,撒向四周。用嘴嘶碎自己的肝髒提振精神,接著用刀子刺入這雙失去功能、無法幫助任何人的眼睛。當刀子抵達腦部,或許我的神志就能恢復正常。接下來,將整張臉連同頭蓋骨一起割下,從喉嚨一路斬斷鎖骨,甚至割斷胸骨,朝大動脈前進,只要我還有力量與意識,就筆直刺向心髒,噴血畫面保證驚心動魄。問題是這把刀的強韌度能否完成上述步驟,但即使無法完成,亦是必死無疑。下輩子投胎,我一定要努力念書、念書、念書,成為一名研究者。成為研究者之后,到某座深山興建研究所,但也決不瘋癫、決不狂亂,盡管無人感念,仍舊為了社會、為了世人焚膏繼晷地戮力研究。為了有困難的人,為了資質驽鈍的人,暗中驅使自己的力量。完全不接受“既為學者,瘋狂又何妨”這種隨便、老套的設定,成為一個凡事替人著想,以他人為優先的人類吧。
“……真受不了……我到底在想什麼?”
一旦說出投胎這種字眼,人生大概就結束了。我想必是非常疲憊,沿著牆壁向下滑,一屁股坐到地面。我感到一股極度沉重的陷落感,即使完全頹坐在地,依然擺脫不了深淵的錯覺。我抱住腦袋,歎了一口氣。
“沒救了嗎……”
腦中掠過玖渚對我說的話——真的束手無策時,聯絡直先生也沒有關系。要不也可以找人類最強的紅色承包人幫忙,只要拜托她,就不必再受這種苦。向根尾先生借電話……或是透過網絡聯絡,就算得花上些許勞力,但並沒有那麼困難。明明擁有這種密技,卻遲遲不肯使用的矛盾。我是能夠容許這種矛盾的寬容……正直之人嗎?
這已經夠了吧?
“……還不夠!”
無法堅持到最后的努力,從一開始就沒有意義。
雖然這東西稱不上努力。
“真是丟臉死了……”
“貴重”與“稀少”不同。差點將自己的無力歸咎于世界……不,既已將之歸咎于世界的我輕輕低語,同時站起,毫不隱瞞內心對意欲藉此逃避自己的厭惡。
我暗忖自己白白浪費了許多時間,視線投向前方牆壁。
You just watch,“DEAD BLUE”!!
“‘靜觀其變’嗎……這難不成是某種密碼?”
犯人自己留下的可能性未必是零。我不理會諸多反對理論,開始試著調換牆上二十五個字母的順序、拆開每個單字重組,或是置換成其他語言等等,可是都沒有明確的答案。原本硬想拼湊出“墮落三昧”的漢字拼音,最后發現過于牽強,這句話的意思看來一如字面所言。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剩余時間已不到兩小時。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玖渚君。”
我出聲呼喚玖渚,一如我還每當她是女孩的時候。這里當然沒有六年前的玖渚友,就連現在的玖渚友也在第四棟地下室,因此不可能回應。
可是,有其他回應。驟然間,不知從哪里——應該是走廊——傳來震耳欲聾的警報聲。不,這不是聲音一類的尋常之物,這是沖擊波,是撕裂耳膜的空氣壓力。即使擁有絕對音感,亦無法以符號表現的刺耳警報穿門而入。
“怎麼了?我做了什麼?”
我大聲咆哮,穿門而出。雖然沒必要大呼小叫,但警報聲太大,不這麼大聲嚷嚷的話,甚至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一到走廊,警報聲更加驚人,仿佛被銅鑼或某種東西直擊腦門。
“————!”
我連自己的聲音、自己的怒吼都聽不見。面對巨大的壓力波,人聲這種微波根本毫無招架之力,霎時灰飛煙滅。這附近應該有擴音器,我一邊尋思,一邊伸手按住雙耳,目光在天花板拼命逡巡。如果不趕快找到擴音器破壞,我那原本就問題多多的腦筋肯定要崩潰。
我還沒找到擴音器,聲音就在下一瞬間攸地消失。我剛想將手掌移開雙耳,不行,又覺得還不能輕忽。正如“台風眼”,只因一時平靜就安心的想法太過天真,搞不好還有第二波。不,等等,這里是室內,不可能出現台風。不妙,我好象有點神經錯亂。莫名其妙!我是白癡嗎?
“心情十全嗎?”小呗小姐打開逃生門,從樓下折回。“你好,好久不見了。”
“呃……什麼好久不見?才五分钟而已——”
“是嗎?那真是十全。”
小呗小姐滿臉笑意,重新壓低帽子,仿佛在逃避我的目光。恩,雖然不用說,但我還是要說——這種態度非常可疑。
“小呗小姐……你做了什麼?”
“我找到這種東西。”她從大衣內袋取出四張MO片——應該沒錯——像扇子一樣展開。“這是兔吊木垓輔的研究紀錄,雖然跟我的目的沒有直接關系,不過真沒想到會挖掘出這種好東西。”
“然后順便連警報器一並挖掘了嗎……”我沒好氣的口吻連我自己都聽得出來。“由我來說也很怪……小呗小姐就不會斟酌一下輕重緩急嗎?”
“你真沒禮貌,我當然會斟酌了,就連跟你聊天的此刻都還在斟酌。”
這就跟沒斟酌一樣。
“我們還真是最佳拍檔……”我喃喃說著冷笑話。“怎麼辦?剛才的聲音大概也傳到第一棟的博士那里了。這棟建築本身如此封閉,聲音或許傳不過去,但保全系統應該會傳送相關訊息。”
“希望對方以為是系統短路,可惜人生恐怕無法如此十全。”明明是罪魁禍首,她仍是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真是傷腦筋。”
的確很傷腦筋。
就算小呗小姐拉過我的手,我也壓根沒想到她會扯我后腿,這才叫誠心誠意的戲言。
“……逃回屋頂吧?那里的話,或許不會被發現。”
“ 也對,確實比待在室內好。”小呗小姐說完,就走向通往樓梯的門。用小刀開鎖之后,我們沿樓梯上樓,再爬上鐵梯,掀起鐵蓋,抵達屋頂。小呗小姐伸了一個懶腰,朝西側走去,在邊緣附近匍匐。我猜不透她的意圖,但也不知不覺模仿她的動作,只見地面上有兩個影子從衫樹人行道——還是橡樹?我也不確定——小跑步走過來(又跑又走的矛盾描寫,可以窺知我當時極為混亂)。原來如此,匍匐是為了不讓對方察覺嗎?我還以為小呗小姐是想在地面上诠釋黑色喜劇……不,我當然不可能這樣想。
“呃……”我眯眼注視那兩道黑影。“……志人君和……美幸小姐……嗎?”
“應該是。”小呗小姐匍匐倒退,抵達樓下看不見的位置后,雙手拍打地板躍起。“大概是博士叫他們前來察看情況。”
兩人一轉身,身影就此消失。那個方向是第七棟的玄關,也就是那扇牢不可破的絕緣門。兩人身影消失后,我模仿小呗小姐的動作匍匐倒退,但仔細一想,既然兩人已不在視野里,這個行動也沒什麼意義。
“盡管不甚十全,至少還算幸運。”小呗小姐說:“我還怕對方會派一整個師團的壯碩警衛前來……兩個那種程度的小毛頭,總有辦法對付的。博士大概認為是系統短路。”
“這樣是最好……不過被發現的話還是很麻煩。”
“那麼,往這里走。”小呗小姐拉住我的手,強迫我移動,還以為她要帶我去哪里,結果竟是水塔陰影處。她將我帶到一個數跳水管橫亘其間,從鐵蓋位置無法看見的狹窄空間。“這里應該可以避開他們的耳目。”
“乍看下確實可以掩人耳目,但……”
這個空間稱不上寬敞,怎麼看都只能容納一個人躲藏。這里應該沒辦法同時容納高挑的小呗小姐,以及雖然不算壯碩,但幾乎已是成年男子的我。
“ 沒這回事。”小呗小姐惡作劇似的笑了笑——這時我已差不多猜到她的計劃——咻地一聲將我拽過去,向后一推,接著,采取以第三者的觀點來看,很難不認為那是擁抱的姿勢,不,或許只能認定是擁抱的姿勢;換言之,她的身體緊貼著我的正面,修長的雙臂繞到我的背脊,下颚倚在我的右肩。小呗小姐的呼吸、心跳與體溫自然傳了過來,而我的呼吸、心跳與體溫當然也傳了過去。
“這樣就只占一個人的空間了。”
“——這樣子會出問題的。”小呗小姐扣住我的雙臂,我無力抵抗。不,這不是重點。“十分嚴重的問題。”
“你不喜歡問題嗎?”
“就連解答都不太喜歡……”
“還真是純情哩。”小呗小姐嗤嗤笑了,那是非常煽情的笑法。“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在找那些MO片時,也順便找過繩索了。”
“有嗎?”我壓抑強烈的心跳問。因為心髒是不隨意肌,當然不可能抑制。“繩索……”
“沒找到,只有一些電腦線,雖然也可以當成線來使用,但就算將那種東西連接起來,也不可能接到第六棟……況且要是電腦線不見的話,馬上就會發現。”
“是嗎……”
期待這種研究所里有那種可以承受人類體重的繩索,或許才是可笑至極的想法,既然沒有繩索,那就是類似繩索的東西嗎……我正想整理思緒,但小呗小姐的長發香味打斷我的思路。不,或許是我自己的思路走岔了。冷靜、冷靜,想想別的事。
“……頭發嗎……小呗小姐,頭發的話怎樣?”
“什麼?頭發怎麼了?”
小呗小姐說著,又摟得更緊了些。因為小呗小姐比我高,這樣一來好象被對方當成小孩。鈴無小姐也把我當成小孩,但是該怎麼說呢?兩者是截然不同的兒童式對待。
“我的頭發嗎?”
“不是……頭發這東西,不能代替繩索嗎?”
我聽說頭發這東西其實相當結實,一根根分開來,強度或許算不了什麼,但數千數萬根合在一起,就足以代替繩索。用頭發絞殺他人的事件在歷史上不勝枚舉,要說可能還是不可能的話——“啊啊,你是指神足先生嘛,吾友。”小呗小姐在我耳畔呢喃細語,我不禁為之顫抖。“確實沒必要因為你的一句話,就將留得那麼長的頭發全部剃光——”
沒錯,再怎麼說,我的言論不可能有那麼大的影響力。既然如此,剪掉——剃光那頭長發,是有其他目的吧?我的思緒飄向了那個沉默寡言、態度冷漠的研究員。
“假設——神足先生利用我們剛才使用的路徑,成功入侵第七棟,然后殺死了兔吊木。將他釘在牆上,正准備離開時,才發現沒辦法從這里跳回第六棟,況且還在下雨,更加不可能。話雖如此,也絕對不能待在這里,所以必須要有繩索——”
“然后就用了自己的頭發。”小呗小姐說:“還算十全,不過有問題。”
“什麼問題?”那個問題比你現在撫摸我大腿的右手更加嚴重嗎?“是什麼呢?小呗小姐。”
“首先,這間研究所的屋頂既沒有欄桿,也沒有籬笆,換句話說,就算扔繩索,也沒辦法固定。想要固定在建築邊緣的話,也得有鉤子這類東西。另外,距離也是一大問題。”
“距離——是五公尺吧?使用繩索的話,就不必再考慮角度的問題了。”
“就假設神足先生的頭發有一公尺好了。發量從遠處看上去頗多,可是就算全部使用,分成五等分之后,也沒辦法承受人類的體重。接得再如何巧妙,四公尺已是極限。”
五等分——四公尺嗎?對了,既然是當繩索用,勢必得相互連接提升強度,結眼亦是一個問題,的確不可能達到五公尺。正如小呗小姐所言,四公尺左右已是極限。既然如此,就不可能抵達第六棟,就算退讓一百步,甚至兩百步,假設——頭發突然暴長——能夠抵達,問題是沒有鉤子,還有無法鉤住第六棟的障礙存在。難得推出一些頭緒——而且還得面臨這種貞操危機——看來神足先生的剪發終究是一時興起。又何必做這種惹人疑窦的事?若是推理小說,這簡直太不公平了。
“真的沒辦法跳過去嗎……這種距離。”
“世界頂尖選手的話,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普通人類應該辦不到才對。”
“人類……”我被這個字眼吸引住。“……那麼,假如不是人類,就有可能嗎?”
“嘎?”小呗小姐愕然回應。“你這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想說犯人其實是妖怪一族吧?啊啊……我是無所謂啦,不過就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這種事不是每個人都相信。”
“我沒有突然提出妖怪論的意思,這世界又不是只有人類和妖怪,還有其他的動物……例如狗。”我不讓思路停止,喋喋不休地續道。不這樣子的話,注意力就會不斷渙散。“大型犬的話,應該就能躍過七公尺的距離了吧?”
“你是指春日井小姐飼養的……不,擁有的那三條狗嗎?”
“恩,對,總之就是動物犯案論。”我點頭回答小呗小姐的問題,下颚也因此更加貼近小呗小姐的身體,媽媽咪呀!“……就算不是狗,好象聽誰說過這座山里有野豬……野豬或許跳不過去,恩……是鳥嗎……”
“你是認真的嗎?竟敢接二連三提出這種超凡妙計,我很欽佩。”小呗小姐的語氣聽來毫無欽佩之意。“所以呢?狗是如何殺死兔吊木先生的呀?狗用刀子蹂躏兔吊木先生嗎?你的推理非常異想天開,但也未免太扯了吧?”
“只要經過訓練……不,果然不可能。”因為這種爭論怎麼看都沒有勝算,我便決定退讓。“……該死!犯人還是未定嗎……”
“未定?我看是不定吧?”
“一定有人犯案,所以是未定……話說回來,差不多夠了吧?志人君和美幸小姐想必已經離開了。”
“還不能安心。”我正想扭身逃離小呗小姐,可是她不肯松手。什麼不能安心?志人君他們進入第七棟至今已逾十分或十五分钟——意思就是我已被小呗小姐擁抱了十分或十五分钟——我想對方也差不多該認定剛才的警報是系統短路。
“小呗小——”
“噓!”
小呗小姐硬生生地打斷我的抗議。正確來說,小呗小姐撅住我的后腦勺,將我的臉孔壓向她的肩膀,教我不得不閉嘴。我抬頭一看,只見水塔對面,進出這個屋頂的圓鐵蓋開始緩緩移動。既是無機物質,又不具機械結構的鐵蓋,當然不可能自行移動——“去!這是什麼鳥蓋子?重得真不象話!媽的!當我是奧運舉重選手啊?”
那是志人君的聲音。志人君的聲音從鐵蓋下方傳來,他似乎一時推不開那個鐵蓋。
“——居然到屋頂檢查,還真是慎重……”我發出絕望的歎息。“該說他小心謹慎嗎……唉,畢竟發生凶殺案,這或許也是沒辦法的……”
“畢竟遺失了大量MO片,這是理所當然的。”
小呗小姐如是說。對了!這麼說來,警報器啟動的理由正是因為她偷了MO片。既然如此,志人君和美幸小姐最先巡視的大概就是那個房間。一旦發現磁片遺失,就不可能認為是系統短路,肯定會徹底搜索整棟建築。
“你為什麼不放回去……”
“把得手的東西放回去,這可稱不上是一流小偷。喏,再貼近一點,小心被發現喔。”
小呗小姐增加雙手力道,將我逼向更后面的空間。因為我的后面已經沒有“空間”,當然就只能跟小呗小姐更加貼近。現在要是被志人君發現,恐怕是有理也講不清,所以我也主動將手繞到小呗小姐身后。倘若吃了這麼多悶虧還得被發現,干脆把盤子一起吃掉算了,桌子也好、椅子也好,老子統統吃光。
“哎呀哎呀,你這個小色鬼,吾友。”小呗小姐喜孜孜地微笑。“我其實也不討厭這種。”
“我討厭……算我求你,請安靜……”
志人君終于掌握訣竅,成功推開鐵蓋,矮小的身體緩緩爬上屋頂。
“啊~~去!煩死了……這種忙得要死的時刻,為什麼我非得做這種事不可?……真是莫名其妙……怎麼可能有入侵者……基本上,對方要怎麼進來嘛……謹慎也該有個限度啊,美幸小姐……”
志人君嘀咕個不停。他這個人似乎很愛碎碎念,我不由得湧起一股親切感,甚至愛上那些牢騷。
志人君合上鐵蓋,開始四下環顧。
“沒有半個人嘛……”志人君低語。“右邊沒人,左邊沒人……呸!真像白癡……”
他似乎無意詳查。就這點而言,我們的位置確實是絕佳藏身處,惟獨隱藏方式有一點問題。不行,我快到極限了,啊~~好象開始神智不清了。
“而且又一直聯絡不上玖渚機關……真是的……”志人君繼續碎碎念,朝鐵蓋伸手。“事情會變成怎樣呢……而且把那麼可愛的娘們當成標本,博士簡直是瘋了…… 是打算再創造一個跟我一樣的東西嗎——為什麼對象偏偏是玖渚機關的人。”
玖渚機關……一聽見那個字眼,我即將喪失的理性頓時復活。雖然這樣形容很怪……但看來卿壹郎博士正順利地朝鈴無小姐、根尾先生和心視老師的預測前進;然而,我在意的並非那件事,而是志人君的口吻聽起來對博士的行為頗不苟同。志人君明明是卿壹郎博士的絕對支持者,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此時,我想起根尾先生的那席話“大垣君和宇濑小姐有阿谀奉承博士的理由,諸如對博士的敬畏、對博士的恩義等等,但正因如此,只要給予他們更有價值的東西即可。”這或許只是四則運算的問題,加、減、乘、除。志人君現在動搖了嗎?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就在此時,志人君停止掀蓋動作,非但停止,還一直緊盯著我的方向。狐疑地,仿佛懷疑什麼似的瞪著我和小呗小姐藏匿的水塔。被發現了嗎?不,不可能,志人君剛才不是還打算離開嗎?不可能看見,雖然不可能看見 ——“ 喂!有人在那里嗎?”志人君終于開口。“有誰在水塔那里嗎?”
我差點就要出聲回應,但馬上被小呗小姐阻擋。
“有人的話就快點出來。”志人君將手移開鐵蓋,蓦地站起。“我已經發現啦,那里有人吧?嘎?不肯出來的話,我要過去羅?”
“——沒辦法了。”小呗小姐說完,萬分不舍地送開我。“你留在這里。”
“咦?可是……小——”
“我現在就出去!”小呗小姐對著志人君的方向大聲說完,又對我喁喁細語:“事情結束之前,你絕對不可以離開這里。”說完將我壓向牆壁,接著繞過水塔,走到志人君看得見的位置。
我完全沒有出手制止的機會。
更何況我根本不知該用什麼理由阻止她。看見她擺出那種明明身陷困境,仍舊“這種事一點也不值得驚慌”的輕松神情,我根本不知該說什麼阻止她。
“——啊?你?”志人君的聲音顯得詫異萬分。“嘎?什麼?你——我可不認識你啊。”
“那我就自我介紹吧。”小呗小姐對志人君微微一笑。“我叫石丸小呗,不過貴所成員或許比較熟悉‘零崎愛識’這個名字。”
“……三天前的入侵者?”志人君說:“……什麼?你……這個聲音……你是女的?還真高大啊……雖然沒有另外一個大姐高。”
“你對女人有興趣嗎?小弟弟。”小呗小姐滿不在乎地走向志人君。“這還真是十全。”
“不許動!否則我要出手了!”
“什麼?”小呗小姐裝糊塗問道:“不靠近一點,又怎麼聊天?你不是有話想說才叫我出來的?”
“混帳!都叫你不許動了!”
志人君邊說邊后退,其實並沒有后退的理由,大概懾服于小呗小姐身上那股不明所以的氛圍。我想起昨夜與小呗小姐的初次邂逅。若是跟那種壓倒性的、絕對壓倒性的東西迎面對峙,任誰都會心驚膽戰,是故志人君才想逃離她。與其說是無意識的行為,恐怕是出于某種本能。
“呵呵呵——”小呗小姐停下腳步,在通往室內的鐵蓋附近說:“沒事的話,我就此告辭——”
“豈能讓你逃走!”
志人君撲向她,大概是使命感戰勝了恐懼心。這或許是正確的行動,但稱不上是明智的決定。“入侵者”石丸小呗既然在志人君面前曝光,當然不可能就此潛逃。小呗小姐剛才的言行,分明是引誘對方出手的伎倆。
上鉤的志人君自然不可能發現。
小呗小姐向后回轉,躲過志人君的拳頭。接著繼續轉一圈,修長的腿踢向志人君的腹部。那個回轉技巧並非空手道,而是更接近跆拳道。格斗技巧多如繁星,也只有跆拳道會將背部完全朝向敵人。
志人君像蝦子般躬身,但小呗小姐毫不留情,又伸出另一條腿——這也是跆拳道的動作——以腳踝踢向志人君的心窩。志人君的上半身被硬生生踹起,整個人向后仰倒。小呗小姐繼續轉一圈,接著利用旋轉勁道——這次是柔道技巧——以掌底扣擊他的右肺葉。
“哇……啊!”
志人君發出既非悲鳴、亦非嗚咽的悶哼,當喉嚨發出這種聲音時,勝負可說就已決定;但即使如此,小呗小姐仍不罷手。手肘攻擊腹部,反手刀攻擊心髒,接著膝蓋從近距離攻擊胸口,最后再加一記掃腿,讓志人君趴倒在地。
一眨眼——不,甚至來不及眨眼,勝負已分。志人君昏迷不醒,或者該說小呗小姐連續攻擊到志人君昏厥為止。對內髒器官的扎實攻擊,感受不到任何目的。這固然是為了逃離此地的明智之舉,但仍不可否認做得太過火了。
“小呗小姐——”
我正想從水塔陰影走出,但——“不——許——動——”
因為這聲轟然狂嗥,我再度僵立原地。回神一看,宇濑美幸小姐拿著一把手槍對准小呗小姐。小呗小姐蹲在昏厥的志人君身旁,“哎呀?”對驟然出現的美幸小姐發出略顯訝異的叫聲。“這麼說來,好象還有一個人哩——我完全忘了。”
“請不要動——否則我會開槍的。”
美幸小姐雙手緊緊握住的手槍——我記得是杰立寇941,以色列制造的CZ-75黑色手槍,可以使用九公厘魯格彈(注13)或點41AE兩種子彈的多口徑手槍。制造商后來又援用相同設計制造著名的沙漠之鷹——我記得是這樣。因為我的記憶力不好,沒辦法確定,不過這種情況的問題並不是手槍種類。
以這間研究所的機密性而言,保全設備里有一兩把手槍,倒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可是,再怎麼說,這未免太脫離現實、太過頭了。即使是輕松壓制志人君的小呗小姐,一旦面對手槍——“——呵呵,哇哈哈哈哈哈!”然而,小呗小姐卻對美幸小姐哄堂大笑,接著若無其事的站起,仿佛根本不將槍口放在眼里,猶如在嘲弄、奚落對方。“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麼奇怪的?你笑什麼笑?我叫你別動!”
“ 我就是在笑你叫我別動,大小姐。”小呗小姐揚起下巴,俯視比她矮了三個頭的美幸小姐。“這個狀況下,自己的伙伴被壓在地上的這個狀況下,居然說只要對方不動就不開槍?而且我都動了,你還不射擊?實在是太溫吞了。要不就冷酷一點,要不就激動一點,你這樣還真是有夠溫吞。就算只是在敗北時登場的小配角,憑你這樣就想蹂躏本人,真教我笑掉大牙——”
“不許說話!閉嘴!”
美幸小姐將槍口對准天空,接著開了一槍。那行為既是威嚇,亦是為了證明槍里裝有子彈。一聽那刺耳的槍聲,我確定里面裝的並非九公厘魯格彈,而是點 41AE;換言之,彈匣里至多只剩九發子彈,比九公厘少了五發,不過這只是比較,九發子彈要殺死一個人——甚至兩個人都綽綽有余。
“你再出言諷刺,我真的要開槍了!入侵者!快離開志人君!”
“ 你剛要我別動,言猶在耳又要我離開?我到底該怎麼做呢?大小姐。”小呗小姐嬉皮笑臉——一副調侃對方的表情輕松答道:“一點都不十全啊。就是用你這種大小姐當秘書,用這種傻頭傻腦的小毛頭當助手,斜道卿壹郎博士才名過其實。早知如此,我或許該直接進擊,根本無須大費周章。”
“你叫我大小姐?你了解現在的情況嗎?莫非以為我不會射——”
“以為只要有槍,眾人都會屈服;以為只要展現力量,大家都會追隨,這正是你像大小姐的證據。”小呗小姐與美幸小姐……不,是與手槍近距離對峙,泰然自若地說:“你要是認為那種玩具能夠殺人,可就大錯特錯了。你以為一把手槍可以勝過一艘軍艦嗎?”
“開什麼玩笑——你以為這種距離我會射不中?”美幸小姐加重握槍的力道。“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不會傷害——”
“然后充當博士的人體實驗品嗎——就像躺在這里的傻小子。”
“閉嘴!”美幸小姐聞言大為激動。“——你的目的是什麼?你到這里來干什麼的?你是哪間研究所的間諜?”
“假設——”小呗小姐略微壓低音量。“子彈初速以時速而言,假設是九百公里好了。所以說,你和我之間約莫兩公尺的距離,大概要花多久?”
“咦?什麼意思?”
“就是假設嘛,答案呢?大小姐。”
“……零點零八秒。”美幸小姐不解地回答:“……這又怎麼了?意思就是人類避不開子彈吧?”
“光聽這個數字,要避開確實不易,不過——”小呗小姐指著她,不,不對,是指著她手里的那把槍。“——杰立寇941,到扳機為止有七點七公分,所以這是雙動模式,沒錯吧?——”
“恩?咦?所以呢?這又怎麼樣?”
“容易動怒的個性也非常像大小姐,你就跟鬧區的不良少女沒兩樣。既然是雙動模式,換句話說,扳機壓力有五公斤的力量,單動模式則只要一半的力量。以你女性的指力,扣扳機的時間約零點五秒,這還是估計得比較短的情況。”
……
“ 不止如此,擊錘打中撞針還要零點零二秒,到此為止已經花了零點六秒。好,剛才是單純計算子彈發射到抵達為止的時間,前面還得加上為了確實擊中目標的准備時間;換言之,就是瞄准的動作。瞄准我的腦袋也好,心髒也好,哎,哪里都無所謂,如果想讓點41AE確實命中目標,專家也得花上零點一秒的准備時間,至于外行人的你,我想最少也得零點四秒……前后相加共計一秒,是一秒钟喔!這簡直就像永遠,至少對跨過兩公尺的距離來說,是非常十全的時間。”
“開什麼玩笑!就算一發沒中,我還可以射第二發、第三發——”
“ 每次都得花費超過一秒钟的攻擊根本沒有意義喔,大小姐。這樣的話,直接毆打對方還比較快。大小姐,機會難得,我替你上一堂課吧?手槍這玩意兒是長程專用的武器,最少相隔五公尺,最好是十公尺以上。如此一來,不論我怎麼移動,你只要稍微移動槍口即可,五發就能擊中吧?以較為十全的說法來講,手槍這種武器除非攻人于不備,否則只能用于長距離,惟獨外行人才會被它的表面威力蒙騙。這種一擊必殺的武器,要是一擊不中也毫無意義或價值——”
“羅——羅嗦!”
美幸小姐扣下扳機,這次真的對准小呗小姐。
震天價響的爆炸聲響起——可是,就只有聲音而已。小呗小姐一如對付志人君的時候,旋轉避開子彈的飛行軌道之后,順勢撲向美幸小姐懷里,掌心朝她的下颚用力一頂。美幸小姐的身體浮向半空,高挑的小呗小姐將全身重量置于手肘,猛力將美幸小姐一時掙脫重力的嬌軀壓回地面。
這一連串的動作,我該如何評論呢?小呗小姐的動作類型跟對付志人君時迥然不同。是了,那是毫無半分浪費的美麗——流動。
美幸小姐的身體滑行般地滾倒在屋頂地面——那令我想到冰壺(注14)的石壺——最后停在非常接近邊緣的位置,既沒有起身,甚至沒有呻吟。小呗小姐走過去,確認她既已昏厥,拾起手槍。
“——可以出來羅,吾友。”
“……”我從水塔陰影處走出。“……辛苦了。”
“嘻嘻……”小呗小姐淘氣地將槍管指向我。“砰!哈哈哈!”
“……”
“咦?你好象不太開心。”
“不,沒事……只是覺得你出手重了些……”我不覺望向倒在地板上的兩人。“而且未免太冒險了,居然挑釁持槍的對手……”
“我不挑釁的話,就會被射中的。”
“或許吧……這麼說來,剛才你說的那些果然是騙人的嗎?”
“應該稱為一時之便。”
小呗小姐笑盈盈地說完,將手槍扔給我。連保險都沒鎖是想要本人小命嗎?我心底抱怨,還是伸手接住那把槍。一股沉重的感覺自手臂傳來,這也很正常,杰立寇的重量超過一公斤。持續伸直手臂支撐這東西,就連身為男性的我都倍感吃力,更何況——更何況是身為女性的美幸小姐。
換言之,就是這麼一回事——小呗小姐的那席長篇大論,純粹是在拖延時間,只是在等待美幸小姐的手臂感到疲憊及酸軟。直到她再也無法正確瞄准目標,直到旁人皆能看穿她對肌肉下令時的微小動作。
“越是外行,越容易被具體的數字及邏輯哄騙——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凡事都被數字蒙騙的話,肯定要吃大虧——玖渚好象這麼說過?
“就是這麼一回事,我哪曉得杰立寇的子彈速度?”小呗小姐颔首。“那把槍就交給你保管,你知道怎麼用吧?我也會用,但就是不太喜歡,總覺得不太公平。”
“嘎……不公平嗎……”我乖乖鎖好保險,把杰立寇插在褲子和皮帶之間。盡管坐下來時不太舒服,但這種東西只能如此攜帶。“不過,怎麼辦?這樣他們就知道你入侵的事了。”
“這倒也算得上十全,如此一來……事情一旦演變成‘有外人存在’,玖渚小姐的嫌疑不就多少沖淡了些嗎?”
“這對我們是好事一樁,可是對小呗小姐——”
“這點程度還難不倒我,一點都難不倒我,而且……”小呗小姐走道志人君昏迷的位置。“我們也找到脫身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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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3:9mm Luger,葛雷格。魯格(Georg Luger)所設計的彈藥,目前是全世界最常見的手槍彈種。
注14:Curling,在冰上進行的運動,又稱為“冰上溜石”,比賽所用的“壺”稱為“石壺”,運動員必須將敵對的“石壺”擊走,並將己隊的“石壺”留在比賽場地的圓心內,如此反復十次,得分較多者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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