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六百六十三章 煮婦也難為


        由於大唐素來不重地域民族,但有才能需要便會加官進爵,所以從上至下胡風極盛。也就是因為如此,除了那些中原傳統的世家會對自己的女兒加以嚴格管束,其他的大家豪門往往都是風氣開放。無論未婚已婚,女人們都可以不戴幕離和帷帽在大街上隨處走,至於騎馬射箭打馬球等等原屬於男子的活動,如今也成為了女子們喜愛的活動。

    這種濃濃的北方習氣也就使得另一方面的才藝不受重視,比如針線女紅,比如烹飪廚藝。尋常百姓家的閨女也許會注重這些方面,但長安洛陽不少名門中,千金們寧可把時間花費在騎馬射獵上,也絕對不會定下心來描紅刺繡,或是洗手下廚房做羹湯。

    但如今,這個慣例卻被打破了。從夏秋交接之際開始,皇太弟宅第的烹飪學習班,已經持續了將近半個月。

    儘管是初秋,但盛夏的暑氣依舊沒有散去,反而還帶上了一種更加難以名狀的燥熱。若是在往常,一群女人們誰也不願意往廚房那種熱火朝天的地方跑,但如今卻個個一幅賢妻良母的派頭,在廚房中忙碌個不停。好些人的臉上已經沾上了各式各樣的粉,汗如雨下卻仍沒有察覺。忙忙碌碌中,不時還傳來了歡聲笑語。

    「唉,經過昨兒個的茶話會,我才知道自己做的東西那麼難吃!」

    說話的是賀蘭煙。她原本對自己地手藝很有信心,因為每次送出去人家都會給與好評。至於李賢就更不用說了,從來都是狼吞虎嚥全部消滅乾淨。然而。昨天興高采烈頭一次品嚐自己烘烤的「餅乾」,那種又焦又古怪地味道不但讓她當場吐了個乾淨。而且心中也懊惱萬分。

    「不止是你一個,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李焱娘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心想怪不得這些天尉遲家上下的人見到她就躲,原來都是被她所謂地精湛手藝給嚇呆了。可是,人家小蘇做的東西又美味又精緻,為什麼她偏偏就做不出來?這十八般武藝她一學就會,為什麼在這廚藝上頭一點長進都沒有?

    想到這裡。她瞥了一眼小腹微微隆起的屈突申若。見對方發洩似的狠狠揉著一個麵團,心中不禁好笑。看來,和自己一樣在學其他東西上很有天分的屈突申若。在這廚藝上頭也實在沒什麼進展。她至今仍然記得昨天吃的那碗酥酪,也不知這位姑奶奶擱錯了什麼東西,竟是連吐都吐不出來。

    當然,也並不是整個廚房中所有的學徒都沒有廚藝天分。按照蘇毓地說法,至少阿蘿已經有了她八成地火候。許嫣殷秀寧於霈文也已經很有進展。阿梨和高陵雖說僅僅是馬馬虎虎。但東西也能下口。誰也不知道,賀蘭煙屈突申若和李焱娘為什麼總會放錯調料。或是作出了一些古古怪怪的味道。

    一面熟練地揉著手下的麵團,一面對其他人講解其中地要訣,蘇毓的面上蕩漾著一種幸福的容光,再不見往日掛在臉上的冷色。從小被盧三娘督促練武,閒暇時間便學學廚藝,她從來都沒想到,這一門被自己認為難登大雅之堂的手藝居然會倍受推崇,更沒有想到會吸引了這麼一群已婚主婦。

    想到李賢每次試吃地時候,都會拐彎抹角打聽那些是她做地,她的笑意不禁更深了。直到旁邊有人用手肘使勁撞了她一下,她這才回過神。

    「小蘇,你這殺手鑭全都教給我們,你就不心疼?」

    「心疼什麼?」蘇毓被李焱娘問得滿臉茫然,「大家若是都學會了,以後聚會地時候可不是都能大展身手?再說了,我為了這個可是一回去就請教三娘還有幾個廚娘,可是多學了幾十道菜譜和點心呢!」

    「你這丫頭,還真是沒心沒肺!」

    李焱娘終於耐不住了,就著滿是麵粉的手在蘇毓臉上掐了一記,旋即悄悄溜到了屈突申若身邊,結果被對方那惡狠狠的動作嚇了一跳。

    要說屈突申若用劍用鞭子,哪怕是用長槍,那都幾乎是如臂使指靈活萬分,偏偏這小小的擀面杖就是掌握不住,擀出的面皮別說厚薄,就是大小也是千奇百怪。此時此刻,雖說李焱娘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還是忍不住噗哧笑了一聲。

    「笑什麼!」屈突申若重重地把擀面杖一扔,面上寫滿了沮喪,旋即更是歎了一口氣,「算了,小時候爹爹倒是請過繡娘讓我學刺繡,結果小小一根繡花針拿在我手裡比鐵棒還重,後來乾脆也就不嘗試這些玩意了。我就不明白,這擀面杖怎麼比繡花針還難使!」

    李焱娘見屈突申若賭氣似的拍著手中的麵粉,不由莞爾一笑:「申若,我們這些已婚婦人個個都鉚足了勁向一個未婚丫頭學廚藝,你不覺得奇怪麼?」

    「哼!」

    屈突申若沒好氣地白了李焱娘一眼,見別人都在那裡聚精會神地使勁,便撂下手中東西和李焱娘來到了廚房外邊。

    她一向身體康健,本以為這懷孕亦不會有多大苦痛,誰知道這反應極大,到了五個月的時候,腹中胎兒竟是和她一樣好動,沒事情就喜歡踢她的肚子玩,讓她又是惱又是喜歡。這練武固然是不行了,她只能藉著廚藝來分散注意力,否則非得被她未來的孩子給折騰死不可。

    「焱娘,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在給六郎和小蘇當中間人?」

    李焱娘被這當頭一句給嚇了一跳,趕緊叫起了撞天屈:「開什麼玩笑,這種事情我怎麼會去做!」見好姊妹一副寧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的架勢,她只好拍了拍屈突申若的背,「你家那口子的脾氣,你難道還不知道?這鬼鬼祟祟的事情他怎麼會做,就算真的和小蘇看對眼了,那也絕對和他當初明目張膽地對你求婚一個樣!」

    一說到昔日李賢求婚那一遭,饒是屈突申若的臉皮已經有了相當的厚度,這時候也頗有些吃不消。這想想自己當初似乎也是明知李賢和賀蘭煙有一腿,卻老是有意無意摻和在裡頭,時不時還挑逗一下那個死傢伙,如今可不是沒資格質疑別人?

    「再說了,小蘇那個懵懂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倒是勸過她去問問六郎的意思,若是人家無意,我就給她找個好人家,也該嫁人了。她倒好,傻呆呆的什麼都不肯說。」

    「好啊,你果然是攛掇人家圖謀我的丈夫!」

    屈突申若嗔怒地瞪了李焱娘一眼,旋即想起上回李賢送給她的「懷孕禮物」,那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這善妒原本就是大唐貴女的優良傳統,她自也不例外,平時沒少在床上逼問李賢最愛哪一個之類的問題,甚至在興頭上還威逼過他不許再打其他女人的主意。尤其是這眼看李賢和蘇毓之間總有那麼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她就更加火大了。

    李焱娘見屈突申若那氣呼呼的模樣,不禁覺得萬分感慨。只不過這男女之事原本就都希望獨佔,萬萬沒有心甘情願讓另一個插進來的道理。想當初李賢說動賀蘭煙的時候,不知道曾費了多少精神。

    「哎,申若你就別費神生氣了!你家六郎至少沒趁著這段時間出去打野食,這男人之間又能找到幾個!就說當今太上皇,想當初還不是趁著太上皇后懷孕的時候,和韓國夫人打得火熱?小薛老實暫且不提,敬業和伯虎看上去婚後收斂了許多,其實哪裡有那麼老實!」

    「他要是敢在外頭打野食,哼!」

    屈突申若手中略一用力,一截竹棒就硬生生斷成了兩截。雖說心知李賢和蘇毓倘若再這麼日久天長之後,難免會發生點什麼,但她難道能把人擋在外頭不讓人上門?好歹人家不但叫了她這麼久姐姐,而且在傳授廚藝上還那麼上心。

    這一天李賢回到家中,依舊是再一次披星戴月。不得不說他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孫思邈固然是說李弘的身體還有辦法調養,但前提是一個月內必須遵循那張苛刻的時間表,也就是說,所有的國事,如今都囤積在政事堂和他的東宮!此時此刻,他前所未有地盼望武後這位能幹老媽的歸來。他簡直不明白,為什麼那些穿越同仁有那麼多雄心壯志,難道不知道這年頭沒有電腦沒有打印機,用手處理公務是會死人的嗎?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喲,大詩人又開始吟詩了!」

    聽到迎面而來的這麼一個熟悉聲音,李賢愕然抬頭,發現鶯鶯燕燕一大群,全都在對面看他。莫名其妙的他仰頭看了看天,發現明月高懸滿天星斗,不禁更加奇怪了。這一幫子都是已婚婦女,這麼晚難道不用回去麼?

    他還沒有提出疑問,對面就變戲法似的變出了一桌熱騰騰的飯菜,有葷有素搭配得極其完美,而且還散發出一股誘人的氣息。然而,面對這些看似美味的佳餚,他的胃情不自禁地痙攣了一下----天吶,這些姑奶奶終於從點心進階到了正餐麼?
第六百六十四章 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李上皇


       和盛夏幾乎一樣炎熱的初秋終於過去了。因為中暑告病在家休養的官員紛紛銷假回朝,看到那些堅守崗位不曾離開的同僚都露出了慚愧的表情。然而,最最讓他們驚奇的是,常常會偷懶的儲君李賢竟然歷史性地創造了堅守東宮六十三天的紀錄。

    李賢當然想休假,但問題是,在皇帝李弘尚在休養,他的老爹老媽瀟瀟灑灑去九成宮避暑的當口,他這請假該誰來批准?政事堂六個宰相恨不得把兩個太醫派在他身邊貼身監視,這裝病的勾當他是想都不用想。

    所以,在盼來了大批分擔任務的人,在盼來了這大熱天的終結之後,他終於長長吁了一口氣,亦等來了來自九成宮的好消息----太上皇和太上皇后迴鑾了!

    然而,這麼個消息還沒讓他高興多久,來自九成宮的加急文書又到了他手上。一看到上頭的內容,他差點沒一跟斗跌倒,這不禁讓上官儀等人極其奇怪。等一份文書在幾個宰相手中轉了一圈之後,就只見一張張剛剛還如釋重負的臉全都僵在了那裡。

    這位已經退位的李大帝陛下,為什麼就事情那麼多呢?

    沒錯,李治火燒火燎送回洛陽的這份文書,所說的就是明堂的修建事宜。所謂明堂李治已經不是想一兩天了,早在十幾年前就一直在策劃此事,朝中也討論了多次。但不得不說,在花錢上李治比太宗李世民大手大腳多了。

    打西北基本上還算收支平衡。但打高句麗和百濟開銷極大,再加上封禪泰山和改建大明宮,這巨大的開銷幾乎把整個國庫地積攢都用光了。好在這兩年事情少了些,勉強還有些節餘,但若是再造一個明堂。可以想見,整個國庫估計又要空了。

    李賢能夠清楚地看到上官儀的手在哆嗦,郝處俊的嘴角在抽搐,裴炎和劉之在皺眉頭,就連留守長安期間始終水火不容的裴行儉和李敬玄,也在那裡同時倒吸涼氣。這明堂的規制朝廷曾經爭論了很久卻相持不下,最主要地就是規模問題。

    好大喜功的李治希望把明堂造得富麗堂皇,這也有不少大臣支持。但反對的人也絕對不少。因為根據存留可查的周朝古制。明堂應建在距宮城三里之外,七里之內。而且應該在山之僻處,只能是一間小茅蓬的規模。只不過,這樣樸素的規制在整個周朝尚且難以推行。更何況如今「富有四海」的大唐?

    「這得多少錢!」

    上官儀喃喃自語了一句,面上露出了異常堅決的表情。他毅然決然地向幾個同僚拱了拱手,擲地有聲地說:「明堂雖能揚我大唐國威,奈何花費太大,如今斷不可輕易營造。我等既然為宰相。就當上書言明利害!除非五年乃至十年無戰事。方可再提這明堂之事,否則絕對不妥!」

    眾所周知。上官儀這個宰相是李治一手提拔起來地,能夠當上首席宰相也是李治地鼎立支持,所以儘管人人心中都有不以為然,卻沒想到是老上官第一個站出來旗幟鮮明地表示意見。他這一開頭,郝處俊立刻毫不猶豫地跟著表示了反對態度,接著便是裴行儉。裴炎猶豫了一會,終究也表示國庫目前尚未充盈,明堂營造之事應當延後。

    李敬玄素來善於察言觀色,無奈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都不在,這裡其他人的臉色都很明顯,他也只得附議,但亦不忘委婉表示,上次營造明堂地建議沒有在朝廷通過,當時還是皇帝的李治就已經很惱火了。對於這個觀點,劉之亦在旁邊跟著點頭,旋即便看向了李賢。

    他這一打頭,其它人頓時跟進。十二道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在了李賢身上,那含義不言自喻----你是儲君,又是兩位太上最寵愛的兒子,最好和我們一起上!

    一起上就一起上吧!李賢沒怎麼猶豫就點了點頭,為了造明堂打腫臉充胖子這種事情沒什麼意義,而且,如今把守國庫關卡地是狄仁傑,這要是他和宰相們不反對,難保這傢伙不會在朝堂上梗著脖子,直截了當地說國庫沒錢。

    哦,狄仁傑那個滑頭是不會那麼直接的,更大的可能是在朝堂上算經濟賬,然後逼迫李治自個放棄,然後他再在下頭歌功頌德,說是太上皇體恤萬民什麼的……甭覺得奇怪,他如今算是真正瞭解了這位正在成長的未來名相,人家迂迴側擊地本事絕對是一等一地強!

    對了,他老爹怎麼忽然又想到了建明堂?難道準備用太上皇的身份再向中外宣示一把至高無上地帝王威勢?

    李賢搞不懂,即使他再會揣測老爹老媽的心思,他終究不是人家肚子裡的蛔蟲。

    兩位太上從九成宮歸來,按理也要辦一下迎接儀式。但不知道是李治此次避暑二人世界玩得太高興,還是真的不想大張旗鼓大操大辦,總而言之這數百人沒有驚動洛陽百姓,就從玄武門回到了闊別數月的洛陽宮。

    兩夫妻親切接見了兒女和幾個重臣。李治忙著關懷皇帝兒子的身體,以及其他兒女的身體健康和學習生活情況;武後則忙著詢問最近的政務問題。等雙雙得到了滿意的答覆之後,兩位太上便露出了欣然的笑容。

    幾個月的避暑生活,李治又胖了一圈,圓圓的臉龐幾乎看不清楚下巴。武後看上去亦豐腴了不少,但由於山中也有陽光,原本白皙的膚色曬得露出了幾分健康的小麥色。與他們兩個的心寬體胖相比,倒是兒女們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李弘這些天雖然在調養,但早晚還有李賢改編的廣播體操,以及孫思邈改編的華佗五禽戲,因此這一身肉正在逐漸變成肌肉,表面看上去就顯得瘦了不少。李賢就更不用說了,這大夏天父母兄長一起扔下了公務,他那身肥肉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李顯是硬生生被熱得胃口全無,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李旦則是被李令月煩得無處藏身,也掉了幾斤肉。

    統共算下來,竟是只有李令月一個人長胖了,原本尖尖的一張臉變得圓圓的,一看見李治和武後就笑吟吟撲了上去,甜甜叫了聲父皇母后。

    作為帝后唯一的女兒,李令月從小到大就被捧在手心裡,此刻心情極好的李治武後自不會忽略這個掌上明珠。武後隨口問了女兒一句自己不在,呆在李賢家裡可還快活,結果立刻被喜滋滋的李令月描述的美好情景給嚇了一跳。

    卻原來自從她出城打獵撞上孫思邈之後,李賢就不由分說禁了她的足,結果她兜兜轉轉找到了廚房,於是天天過上了飽食終日的大好生活,所以養成了一個小胖妞。

    「算下來申若她們還有兩個月就要生產了,你這個當丈夫的居然還由著她們胡來?」武後恨不得當眾抓著兒子的耳朵繼續耳提面命,「你知不知道,這女人懷孕的時候最是危險,一個不好,興許孩子就沒了!」

    李賢哪裡會不知道這種淺顯的道理,問題是,家裡那幾個女人是她能管得住的麼?見三個兄弟和妹妹全都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武後教訓自己,他不禁為之氣結,正想盡快岔開話題,卻不料還是老爹替他解了圍。

    「賢兒,此番你受命監國,處事有條不紊,大得群臣好評,上官儀他們還聯名為你請賞,朕深為寬慰。不過,你向來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現在若是給了你好處,你大約明天就會請假,所以朕還得以觀後效才行。」

    靠,什麼時候他老爹居然學會了以觀後效的這一套?李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見李治不像開玩笑,這才沒好氣地耷拉下了腦袋。勞心勞力這麼久,居然在犒賞問題上放鴿子,這種不負責任的做法還真像是他老爹卸磨卸驢的一貫作風!

    「朕先頭派人送信回來,提過明堂的事。如今你五哥看來身體大有好轉,你不必再領監國之事,便以儲君之身督造明堂。可命工匠勘測洛陽宮,找一處最適合營造明堂的地方,務必在一年之內完工。後年正旦,朕要和你母后,你皇兄屆時一起御明堂接見天下臣工和中外使節。」

    此話一出,下頭三個迷糊的,兩個震驚的。李顯李旭輪李令月壓根不明白明堂兩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李弘李賢還是知道的。先頭兄弟倆還頭碰頭商量過一次,決定趁著宰相不支持的機會,把老爹這個勞民傷財的建議堵回去。然而,今天一看李治這執拗勁,李賢就感到,只怕老爹這次又吃了秤砣,事情懸了。

    話說回來,李治老爹往往能把一時興起變成吃了秤砣鐵了心,由此造成奇事一樁樁。

    然而,既然在上官儀面前拍了胸脯,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說:「父皇,這營造明堂的事能不能緩一緩?如今西北應付吐蕃襲擾屯兵無數,再加上關中收成不好,這國庫實在是……」

    「不行!」就像李賢所設想的那樣,李上皇這次確實又鐵了心,「國庫沒錢,朕這些年亦有不少節餘,就是媚娘……朕西征東討無往不利,封禪泰山富有四海,這明堂一定得建!」

    當看到武後那無可奈何的表情時,李賢終於明白,這件事只怕真的要麻煩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 老小孩難哄

    休假之後容光煥發的李治再次蒞臨五日朝會的時候,就把修建明堂的事情撂了出來。

    此時,站在上頭的李賢清清楚楚地看到,幾個事先有所準備的宰相還算沉著穩重,而其他人就喧嘩了起來。直到有內侍高宣肅靜,大殿中才漸漸安靜了下來。只看那一張張表情各異的臉,李賢就覺得像看電影似的,值回了票價。

    瞧見底下的老上官朝自己打眼色,李賢只能沒好氣地回了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他也算是能說會道的,昨兒個諍諫、諷諫、勸諫……擺事實講道理的最後結果是,老爹根本不吃這一套。不但如此,李治還振振有詞地反駁了回來。

    「你們是不是覺著朕現在不是皇帝,所以朕的意思你們就一定不肯聽?」

    聽聽,這都是什麼話,這不叫誅心叫什麼?他早就知道老爹反覆無常,如今算是貨真價實明白了。這太太平平了一年多,老爹就露出了失落的苗頭,現在終於忍不住要開始折騰了。換句話說,那就是李治想要重拾當初作為皇帝的威儀,想讓群臣明白自己仍然是大唐的主人。

    問題是,老爹這是在和誰別苗頭?李弘這個皇帝已經夠窩囊夠倒霉了,而他貌似也沒有爭權奪利的表現吧?就算他老媽對權力熱衷了一點,可還算是把老爹放在眼中,沒什麼過份啊!

    此時此刻,他背後忽然響起了李治慷慨激昂的發言:「朕自顯慶年間便提過興建明堂,諸卿那時候便以國庫尚未充盈勸諫,朕也都聽了。如今四海昇平並無戰事,關中雖有災荒,但濟之以河南存糧,百姓也算是安居樂業。不算別的,如今斗米不過八九錢,雖比不上貞觀之治,但百姓富足也是事實!造一個明堂難道比大明宮還費錢麼?」

    這話終於說到了真正的點子上。這時候李賢很想跳出來直截了當地說。就是因為老爹你即位以來又是修繕洛陽宮,又是修繕大明宮,花錢太多了,所以這明堂才不能造。但他這個兒子昨天已經被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頓,這時候若是舉起反對大旗勢必再碰一鼻子灰,他只能把目光放到了下頭。

    鐵面郝處俊終於肩負無數人的希望挺身而出。其理由不外乎是國庫如今僅僅是收支平衡,若是要建明堂勢必要加重賦稅,不利民生民計,太上皇應該體恤萬民。他一打頭,後頭呼啦啦跟上了無數人,幾乎囊括了今天與會三分之二的官員。這個平常百試百靈的理由,這一次卻遭到了冷遇。這也讓群臣感到。李治再次陷入了不講理的怪圈。

    「好,好,原來朕一朝退位。這一應提議就都成了不體恤民生!」

    眼見怒氣沖沖的李治拂袖而去,所有人都愣住了。李弘今兒個是一句話都沒說,附議朝臣之見嘛,估計父皇會不樂意;這若是力挺父皇,他又覺得確實不合適。李賢是昨兒個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如今無話可說。不但是他倆,武後也破天荒地一言不發。她心中比兩個兒子更糊塗。

    在九成宮地時候李治分明心情暢快,可回程的時候忽然就提起明堂。她倒是無可無不可的,可沒曾想在群臣反對這樣激烈的狀況下。丈夫居然一點都不肯退讓,臨到末了居然還丟下了這樣不經思考的責問。

    太上皇李治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這一天的大朝不歡而散地時候,所有人心中都裝著這樣的疑問,尤其是政事堂六人組更是心裡沉甸甸的。走著走著,上官儀瞥見旁邊晃過一個人影。竟不知哪裡來的敏捷。猛地躥上去拉住了那人的袖子。

    「狄郎中,你如今掌管國庫。若是太上皇堅持要造明堂,這國庫可能支撐得住?」

    被稱作狄郎中的自然是度支郎中狄仁傑。今天在朝堂上,他並不在那附議的行列之中。面對老上官地責問和其餘宰相的犀利眼神,他輕輕歎了一口氣。

    「國庫這兩年節餘不過在二千萬錢上下,折合不過兩萬貫。這明堂花費何止億萬,若是現在營造,這國庫只怕是兜底了也不夠。蓋因先前征高句麗,封禪泰山,修大明宮,諸多花費實在是太大了。只不過,各位相公今日勸諫得有些過了,太上皇這一大怒,光景就很難說了。」

    提到這種關鍵問題,郝處俊頓時想到狄仁傑剛剛並沒有反對,心中不免有些看法,當下就冷冷地說:「我等既然忝為宰相,即便讓陛下不高興,該說的話還是得說。你是度支郎中,國庫狀況如此,也應該讓陛下知道!」

    對於這樣地責難,狄仁傑並不慌張,拱了拱手便正色道:「勸諫自是理所應當,可各位可曾設身處地為太上皇想過?太上皇如今正當盛年,雖說頑疾在身,但已經很久不曾發作,一朝退位上皇,放權陛下,這偶爾提出一樁大事便遭如此反對,試問心裡可會好過?」

    這話上官儀等人不是沒想過,但還沒有想得那麼深入。尤其是裴炎和劉之這種壯年上位的人,更是陷入了深入的思考當中。狄仁傑也不打擾這六位宰相,道了一聲告辭便悄悄離去。他並沒有注意到,離這邊沒多遠的李賢正好把這番話收進了耳中。

    看來,這情況連狄仁傑都已經察覺到了。

    李賢歎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天空。這金秋的天氣極好,萬里長空一碧如洗,不見半絲雲彩。間或個把鳥兒飛過,發出了或悅耳或難聽的鳴聲。置身這乾元殿前的廣場,雖說遠遠近近都有人,可就是能體會到一種孤寂地味道。想來他有這種感覺,只怕他上頭那三位也會有同樣的感覺。

    這邊李弘前腳回到徽猷殿,後腳就有官員求見,這不禁讓某名不副實的皇帝呆了一呆。他之所以名不副實,倒不是手中皇權不夠。李治倒是說話算話只決斷軍國大事,奈何他地身體禁不起一天四個時辰的工作,所以接見的官員就只有宰相外加一個李賢。其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狀況,很少前來煩他。

    面對這一難得地情況,他何嘗不知道人家多半是因為今天地明堂之事。雖說很想讓內侍出去把人打發走,但他最終還是下令見了。然而,就是這心血來潮的一次見面,一下子讓某皇帝陷入了空前地迷茫和惘然,下午竟是破天荒沒有遵照孫思邈的調養方子。

    由於心煩意亂再加上不想面對上官儀等人,想著武後已經回來了,每天自己不用埋在公務堆中,李賢乾脆也不回東宮,直接從右掖門上了天街,直奔自己家。這一進家門,他就從看門的那裡得知自己的娘子們全都跑到程家老宅賞菊了,不禁為之大愕。算了,沒人也好,他就不至於擔心亂七八糟的點心,可以好好睡一覺。

    「把大門關上,不管是誰也甭開!」

    吩咐完這一句之後,他便拖著沉重的步伐直奔自己的住處,扒下外套就直接一頭紮在了床上。大約是這些天確實睡眠不足勞心勞力,沒過多久,他就發出了一陣鼾聲。等到兩個收拾屋子的婢女一進來看到這情景,頓時是面面相覷,旋即便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正做好夢的時候,李賢陡地感覺有人在拽自己的耳朵。這熟悉的動作一下子把他拉出了香甜的夢鄉,沒好氣地在那隻手上拍了一拍:「我說娘子們,別鬧了,讓我多睡一會,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

    「睡覺還惦記著你的嬌妻,讓人該說你什麼好!」

    聽到這聲音,李賢條件反射般地一下子蹦了起來,看清了面前的人影,他趕緊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自己不是在做夢。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他愈發覺得腦子糊里糊塗,遂張口問道:「母后,你怎麼突然出宮來了?」

    「怎麼,我就不能來看看你的狀況?」武後好整以暇地在榻上一坐,見李賢依舊是滿臉茫然,便點頭示意他坐下,這才解釋道,「早在你父皇提出去九成宮避暑,我就覺得他不對勁了,今天朝會上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實在不放心。你知不知道,他今兒個回去之後就把自己關在貞觀殿裡頭,就是我去他也不肯見。」

    對於這樣的局面,李賢有所預料,所以才會一回來什麼都不管先睡一大覺再說。瞥了一眼老媽的臉色,他頗有些猶豫。武後專程跑到他家裡來,斷然不僅僅是說這些。那麼,難道是老媽對這一局面已經有所應對?

    「母后有什麼好主意?」

    「你這個頭一等鬼主意多多的都沒有好主意,我哪裡能想得出來?」雖說武後沒好氣地瞪了李賢一眼,但下一刻還是櫻唇輕吐,輕描淡寫地道,「你父皇如今是越來越難哄了,此事不宜過激,不如先答應了他,讓工匠勘測起來再說。只不過日後若是他再這樣也不是辦法。」

    虛詞敷衍的道理李賢懂,可不是辦法是什麼意思?難道也得學人家哄老小孩,天天把寶貴的時間精力耗費在這個上頭?老天爺,能不能降下一個能壓服他老爹的角色!
第六百六十六章 未老先衰的悲哀


    青年時期從來沒有想過皇位,只想安安分分當個閒王,結果陰差陽錯當上了皇帝。擁有這樣奇特的經歷,李治這個皇帝可以說當得很不錯了,畢竟他的太子教育時間並不長。

    早期靠的是長孫無忌,中期靠的是妻子的鼎力支持,到了晚期,他栽培了一個堅實可靠的宰相班底,再加上兩個兒子也懂事有能力了,他便覺得撒手掌櫃的日子也挺不錯的。正因為這個原因以及身體上的緣故,他才選擇了退位。

    可是,這當初當皇帝撒手掌櫃的時候不覺得,如今一旦退居太上皇,他漸漸感到有些不那麼順心,尤其是沒什麼軍國大事需要忙碌的時候。閒一段時間是很快活,但老是這麼閒著卻很不自在。於是,他選擇了和武後一起去九成宮避暑。

    那兩個月時間過得很快很舒坦,可他心裡頭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失落感。終於,他想到了一件自己原本想做卻一直沒能做的事,因此一回來就提了出來,誰知道竟會造成這樣嚴重的反對局面,甚至連他一向視之為肱骨的上官儀他們也沒有保留地反對。

    「難道朕當初真的錯了?」

    想到那時候自己提出退位時,無數人反對的場面,李治頭一次感到了真真切切的後悔。這後悔勁一上來,他更是覺得有幾分怨恨,可這怨氣該沖誰又讓他迷茫了。滿心鬱悶的他走著走著就來到了銅鏡前,出神地望著裡頭那個黃袍男子。

    忽然,他驚恐地發現,自己從鏡子中看上去竟是那樣蒼老。兩鬢霜白也就罷了。那額頭上的皺紋竟是掩都掩不住,眼睛下頭的肉似乎都耷拉在了一起,看上去無精打采,下巴上地贅肉就更不用說了。前些天他還自認為心寬體胖,怎麼如今會這幅光景?

    他當然不會想到。自己以往照鏡子的時候只是隨便瞟一眼,根本不會看得那麼仔細。

    「來……來人!」

    儘管早就已經是最高級別的內侍。但一聽到這召喚,王福順還是第一時間衝了進來。看見太上皇陛下死死瞪著那面鏡子,他不禁迷茫了。不是說李治今兒個在朝堂上大光其火是為了修建明堂遭阻的事嗎?怎麼忽然就和鏡子較上勁了?

    莫名其妙的他揮揮手,示意身後地幾個小內侍先別上來摻和,自己則畢恭畢敬地上前一步道:「陛下有何吩咐?」

    「把這鏡子,把這鏡子給朕撤了!」

    李治惡狠狠地吩咐道,而後又加上了一句:「從今往後,這貞觀殿中不許擺放鏡子,朕不想看見這些可惡的東西!」

    這莫名其妙地命令讓王福順更加糊塗了。趕緊指揮人搬走了那面銅鏡。轉念一想,他隱約明白了主子的火氣從何而來。四十六歲的年紀對於朝臣來說還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這位主兒就心血來潮地退了位,如今看到自己兩鬢風霜面露蒼老,這才生了氣。沒錯,肯定是這樣的!

    「王福順!」

    正胡思亂想的王福順猛地聽到這喚聲,連忙彎下了腰恭聆指示。可聽清楚了這一次的問題。他卻犯了難。這伴君如伴虎原本就是至理名言,但他一向謹小慎微,所以非但沒犯過錯處。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上升,可今天這茬似乎不好過。

    因為李治的問話是:「你說,朕是不是比太上皇后看上去老?」

    如果要說真話,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因為五十歲地武後基本上看不到一根白髮,而且面上紅潤白皙。只有眼角有那麼幾根小細紋。這宮人內侍早就曾經討論過武後的青春常駐。以往他跟著誇讚兩句不要緊,可今天該怎麼說?要是實話實說。只怕李治會把他一腳踹出去。

    「陛下少年老成,確實比太上皇后看上去成熟幾分。」雖然刻意選擇了用詞,但看到李治的臉色不可避免地陰沉了下去,王福順仍不免感到心中著慌,連忙又來了個轉折,「但是,只看陛下和太上皇后的幾個兒女,就可見陛下風儀。人道是上官相公風度舉世無雙,但小人看來,如今上官相公勞心勞力,早已不復昔日風采,倒是陛下盛年風采讓人歎服。」

    這樣一通明顯的馬屁話,讓李治的心情有所好轉,但那也只是稍微好了一丁點。上官儀這些年的老態他也都看到了,也承認昔日風度翩翩地神仙中人如今已經成了凡人,正是貨真價實的老上官。而自己的兒子都生得俊朗,女兒雖小也是美人胚子,說他盛年風采也有那麼一點搭調。

    一時間,他對鏡子地厭惡,也就這麼順理成章地降了下來。

    只不過,剛剛既然下令把鏡子全數撤出去,這當口李治也不好出爾反爾,哼了一聲就全當沒那麼一回事。枯坐了一會,他不免又覺得心中無趣,可閉門誰都不見是他自己的命令,此時此刻若是忽然走出這貞觀殿,未免顯得這個太上皇太沒有份量,因此他只好坐在案桌前,故作若無其事地揮毫寫字。

    太宗李世民擅長飛白,一大群皇子皇女也個個都寫得一手好書法,所以李治的字也比李賢這個半吊子強多了。只不過他今天根本就是心緒不寧,這下筆寫出來的東西根本就不能看,廢棄的字紙更是無數。

    「唉!」

    就在李治重重歎了一口氣地時候,剛剛消失地王福順又忽然閃了出來:「陛下,外頭有人……」

    火冒三丈的李治猛地把筆一摔,厲聲斥道:「朕不是說過了嘛,不管是誰,哪怕是太上皇后,朕現在也不想見!」

    王福順被太上皇吼得心驚膽戰,但想到外頭那個人若是就這麼輕易打發了,回頭李治保不準還要找自己算帳,因此只得低聲下氣地再次提醒道:「陛下,外頭並非朝廷官員,也不是太上皇后,是藥王孫老先生。」

    「藥王朕也……」李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話還沒說完就一下子打住,旋即露出了恍然大悟地表情,又沒好氣地拍了拍腦袋,「朕居然忘了藥王如今正在洛陽,快,快把人請進來!」

    孫思邈已經年過百歲,所以甫一見面,李治就親切地吩咐對方不用多禮。畢竟,這不但是赫赫有名的藥王,而且還是歷經北周、隋、唐三代的人物,他即便是君王也要客氣一些,再說如今還有用得著人家的地方。交談了一陣關心了一下皇帝兒子的病情,他便伸手出去給孫思邈診脈,見這位神醫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心裡又有些緊張。

    這些年隨著一個個老臣的先後去世,說他不怕死那就是假的,所以才會求仙問道服用仙丹。診脈當中,他想起孫思邈同樣是道士,不免就把郭行真失蹤後那一丁點希望寄托在了這位藥王身上。誰知道,孫思邈放下他的手,忽然道出了一番讓他大吃一驚的話。

    「陛下最近夜晚難寐,白天則精神不振,可是有的?夜晚睡夢之中常有驚悸,多做噩夢,可是有的?白日焦躁不思飲食,或是食過之後不多時卻又飢餓,可是有的?」

    面對這接連三個問句,李治幾乎沒做考慮就連連點頭。要說太醫署的太醫也是有真材實料,但從這診脈中能得到這麼多信息,卻還沒人能做到,這不由得讓他對孫思邈生出了幾分敬佩。

    「恕老朽直言,陛下年輕時憂懼過多,這身子已經有所虧虛。即位之後國事繁雜,兼且常有不順心的事,因此雖飲食精緻藥膳調養,卻依舊沒能彌補這虧虛,因而有未老先衰之相。再加上風眩頑疾,陛下若不是這兩年淡了國事,又常常游幸散心,只怕這身體虧虛更大。」

    如果是別人說這些,指不定李治惱火上來還會反駁質問一番,但這次診斷的是藥王孫思邈,他雖說心有不悅,但更多的卻是震動。這未老先衰四個字可謂是當頭一棒,讓他感到了一種迫在眉睫的危機。

    這也是孫思邈,換成太醫署其他人,就算知道這一點也不敢直說。

    當下李治把起先的所有煩惱都扔在了一邊,很是誠懇地對孫思邈道:「藥王此來洛陽,住在草廬未免太清寒了,此事賢兒實在考慮不周。朕想不如在洛陽宮中專辟宮室給藥王居住,也好省卻來回奔波之苦,不知意下如何?」

    倘若坐在這裡的換成郭行真,那必定是心中歡呼雀躍,然後假意推辭,再順水推舟答應下來。然而孫思邈這百多年下來也不知道推辭了多少高官厚祿,怎會看重這些身外之物?若非面前乃是太上皇李治,只怕他就要拂袖而去。

    說起來,還是當初李賢懇求他出山的時候提出的條件更為合意。他倒是沒想到,那位在富貴窩裡長大的儲君,居然能體會到他的心境。

    「老朽雖說老了,但終南山採藥仍然年年去,這住在宮中就大可不必了。城外草廬到洛陽宮不過半個時辰,方便得很。再者太上皇的身體和皇帝陛下一樣,需要的是養而不是治,老朽住在宮中就更沒有必要了。」

    見李治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孫思邈便站起身道:「我剛剛進來的時候見陛下面有不忿。這怒氣傷五臟,陛下既然已經是太上皇,還是多多惜福養身,少動怒的好,如此方可長命百歲,不會有油盡燈枯之虞。」
第六百六十七章 李上皇終於引退了


    某些時候,陌生人所說的話比親人朋友更有效。這一天孫思邈離開之後,李治依舊沒有下令解貞觀殿門禁,一個人坐在案桌前發呆,直到晚上熄燈時分,王福順前來勸他就寢,他這才懵懵懂懂驚醒了過來。

    這要是換成別人像孫思邈那樣說,他必定會怒髮衝冠指斥為危言聳聽居心叵測,可那是赫赫有名的藥王,從來不逢迎官場權貴的神醫,總不至於在這種問題上敷衍他。而且,未老先衰油盡燈枯這八個字實在是太可怕了。想當初他退位可不是想多活幾年,難不成這麼快也得跟著那些老臣撒手而去?

    李績許敬宗那幾個可是個個活過了八十,而他的老岳母甚至活過了九十高齡,憑什麼他就不行?於是,當一晚上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之後,李治終於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國事他可以不再管,但明堂一定要造!

    沒有人想到李治會忽然出現在常朝上,也沒有人會想到,這位臉色疲憊明顯晚上沒睡好的太上皇會突如其來地提出,皇帝已經成年,以後五日一次的特朝免去,他將不再問國事。在這樣重量級地震的消息下,饒是下頭不少人的抗擊打能力超強,也不免齊齊愣在了原地。

    消息靈通人士李賢已經得知了昨天孫思邈去給老爹看過病的事,但在他料想中,孫思邈是出了名不問世事,斷然不會勸解什麼,所以剛剛那個消息著實把他給震暈了。可是,昨兒個老爹還在朝堂上大光其火,說退了位朝臣們便沒把他放在眼中,今兒個這不是欲擒故縱,準備來一場更大的風雨吧?

    在這種場合下,哪怕一千個人一萬個人保持緘默,如今已經成為大唐至高無上皇帝陛下的李弘也不能一聲不吭。他當即離座而起。面色誠懇地說自己治國經驗不足,需要父皇指點云云。然而,李治再次表現出吃了秤砣鐵了心的一面。

    「朕昨夜深思熟慮了一夜,朕退位已經有一年半了,你也已經當了一年半的皇帝,再加上之前當太子監國那些年,治理天下也早就積累下了經驗,朕退居深宮頤養天年才是正理。」平平淡淡道出了這麼一番話,他旋即又加重了語氣,「朕先前提過營造明堂。既然諸卿說明堂耗費過大,那麼朕也不拘泥於一年之內。五年,朕可以等五年!」

    「五年之後,朕要看到一座明堂,想必皇帝和諸卿不會不滿足朕這個老人最後一點心願吧?」

    這話就已經很重了,下頭的朝臣在集體失語之後,免不了山呼萬歲。及至李治在內侍的簇擁下離去,朝上君臣才少許從剛剛的震動中回過了神。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也就是說,如今這朝堂上不會再有兩個太陽了?

    上官儀站在下頭。莫名歎了一口氣。他自己是李治一手提拔起來的臣子,雖說沒少覺得這位天子反覆無常捉摸不透,但如今聽說太上皇以後將不再臨朝,他還是有一種強烈地失落感。瞅瞅身邊的其他人,發現和他一模一樣表情的還有不少,再想想李治提出的五年之約,他只覺得頭隱隱發脹。

    今天的朝會武後沒有來。一則是因為她要仔細思量一下丈夫李治最近反常活動的原因。二則是她要整理一下心情,面對這種亂七八糟的局面。所以,當阿芊神色古怪地進來。說是李賢已經來了的時候,她猛地感到心臟一縮,竟有一種莫名的驚悸。

    而李賢一進門便開門見山地說:「母后可知道,今兒個父皇在朝上宣佈,從此之後不預五日大朝。將在貞觀殿頤養天年。」

    倘若李賢說今天李治又在朝上大光其火。那麼武後興許還會覺得正常,可這番話實在是太莫名其妙了。她猛地放下了手中的卷宗。霍地站了起來,想要開口發問,可所有話頭卻全都噎在喉嚨口,竟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你父皇……就這麼一天,你父皇居然做出了這樣地決定?竟然沒有和我商量過!」

    武後很震驚,但更多的則是憤怒。這種事已經兩次了!上一次陡然要退位,在傳位大典上竟然還把李賢立位了儲君,而她事先卻一無所知。這一次又突然說從今往後不管國事,同樣沒有知會她隻言片語。難道,她多年以來苦心營造地影響力,如今已經灰飛煙滅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你父皇可曾提過我的事?」

    「沒有。」這正是李賢最大的納悶和疑惑之處,這太上皇都不管國事了,按理說太上皇后更不該管,但這種常理在武後這樣的人身上往往難以生效。偏生老爹宣佈了這事之後隻字未提武後的安排,這無疑是極其少見的。當然也足可證明,李治所謂的深思熟慮,其實還是一時興起。

    沉吟良久,武後的惱色漸漸褪去,漸漸恢復了往日的自信和鎮定,又盤問了李賢一番便把兒子打發走了。緊跟著她便喚來宮人更衣,這次卻沒有穿深青色地正裝,而是選了一條絳紅色的曳地長裙,在外頭披了一件同色長襦,便帶著幾個宮人內侍朝貞觀殿的方向而去。

    並沒有走多遠的李賢看到這一幕,不禁聳了聳肩。看這光景,他的父母爆發大戰的可能性絕對比較低----老媽在老爹的面前從來都是動之以情,極少曉之以理。在一場持久戰之後,最後地結果很可能是老爹退讓,老媽節節勝利。

    指望武後退出歷史舞台?只要他老爹李治還活著一天,那就是癡心妄想!當然,平心而論,他還是希望武後留下的,想當初兩位太上跑去九成宮避暑,給他留下那麼一個爛攤子,他著實是欲哭無淚。反覆無常老是添亂的老爹退休養老不要緊,可要是老媽也一起養老,那就實在太浪費資源了!

    念及這幾天沒有什麼要緊事,他便優哉游哉地出了長樂門,繞過皇城中地諸多政府部門,準備從左掖門悄悄出宮。然而,還不等他慶幸自己逃出生天,門洞中便忽然閃出了一個人,嘿嘿冷笑拽住了他的袖子。

    「我和老郝一人鎮守一邊,就不信還能讓你溜出去!」

    瞧見老上官那張鐵青的面孔,李賢哪裡還不知道翹班大計已經落空,卻怡然不怵,笑呵呵地邀請人家首席宰相去自己家喝酒。見上官儀一幅你別把我當傻瓜的表情,他只好任由對方把自己拖到一邊,還不等人開口相詢就叨咕了一番話。

    李賢還是頭一次看到上官儀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雖說覺得沒有必要,他還是沒大沒小地拍了拍人家地肩膀,似是而非地安慰了一番。最後,趁著老上官反應過來之前,他飛快地出了左掖門,上馬就溜走了。

    「這麼說此番是真地變天了……」

    抬起頭來不見了李賢,上官儀卻沒有像之前那樣暴跳如雷,而是在原地喃喃自語後,重重歎了一口氣,前往右掖門和守在那裡的郝處俊會合。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雖說如今地皇帝李弘應該不是那種喜新厭舊容不下他們老臣的人,但該有的預備還是需要的。

    等等,李治都不管國事了,那麼武後呢?

    和郝處俊碰頭一計議之後,兩位老資格宰相的心頭一下子活絡了起來。這煌煌大唐牝雞司晨的景象,是不是可以告一段落?

    和上官儀郝處俊抱著同樣願望的人不在少數,至少政事堂中,就有曾經因為非議武後而被貶官西州的裴行儉,也在內心深處思量這麼一個問題。也就只有依靠武後才坐上這個位子的李敬玄和劉之,心中頗有些惴惴不安。而年富力強的裴炎沒有露出任何能夠讓人捕捉到端倪的表情。

    他是李治親自提拔的臣子,同時又得武後青睞,和李賢的交情又相當不錯。從這個角度來說,裴炎早早地就立於不敗之地。

    而在大批權貴焦頭爛額絞盡腦汁的時候,某奉命在中書門下學習政務的前任太學生魏元忠,也正在為了自己的前途而焦急不安。太上皇李治的時代明顯已經過去了,他是應該向皇帝表示忠心,還是應該向儲君靠攏,抑或是劍走偏鋒向太上皇后示好?

    沒有幾個人猜到,這樣重量級的決定,僅僅是一位閒雲野鶴的神醫做出的警告。

    李賢猜到了,可就算猜到了,難道他還能去向孫思邈求證?再說了,他這一次深深慶幸老爹的英明果決,畢竟,這種事拖得越後頭,麻煩就可能越大,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這種格局的結束絕對是莫大的好事。他也不用再擔心老爹的反覆無常,可以在家裡好好睡大覺了。

    然而,彷彿老天爺看不慣他繼續偷懶,這一天深夜,一片寂靜的皇太弟宅第忽然鬧騰了起來,從上到下,所有熟睡的人都在睡夢中被人驚醒。而李賢在披上衣服火燒火燎地感到地頭時,只覺得頭皮發麻。

    大姊頭居然要生產了!可距離預定的日子至少還有一個半月!
第六百六十八章 弄璋之喜


    屈突申若自幼習武,身體原本就比一般人結實很多。雖說她的懷孕比這年頭很多第一胎懷孕的人要晚得多,但在李賢看來也不算什麼。再加上有無數的藥材養著,一個個太醫照看著,還有數不盡的僕婦聽候使喚,所以他並不怎麼擔心。

    都說女人生孩子是最大的一道關卡,可阿蘿那種算不得健壯的身體,生下了一對雙胞胎也沒什麼事,因此他一向認為,以大姊頭的身體,分娩應該並不成問題。

    然而,這一夜屈突申若突如其來的陣痛和分娩預兆,卻讓他頭一次感受到了戰場和官場之外的驚心動魄。眼看著一個個僕婦忙碌地把各色用具拿進去,燒熱水的燒熱水,穩婆進進出出,兩個太醫站在門口交頭接耳,他一下子感到了一種難以名狀的焦躁。

    不是說阿蘿上次生產他不重視,而是那一次分娩實在是太順利了,即便是兩個孩子,整個過程也只有不到一個時辰。就連穩婆也說,為皇家服務了那麼多年,還是頭一次碰到這樣順順當當的分娩。

    可這一次,雖說四個經驗豐富的穩婆沒有明說,但他也敏銳地感覺到了這一胎的危險。早產那是確鑿無疑的事,最大的問題卻是另一個,屈突申若的胎位似乎不正!也就是說,生產途中很有可能會面臨難以面對的抉擇。

    賀蘭煙使勁握著李賢的手,發現那往日縱使是冬季也溫溫熱熱的手,如今竟是一片冰涼,心中沒來由一陣酸澀。雖說也嫉妒其他人的好運,但在這當口,她絕不是不識大體的。她一力勸阻了大腹便便卻堅持要來此處看看的許嫣,又關照阿蘿看好兩個女兒。自己則匆匆趕到了這裡,果然看見了丟魂落魄的李賢。

    「賢兒,放心,申若姐姐一定沒事地!」

    「對,一定會沒事。」

    李賢也不知道是給自己打氣,還是給別人打氣,硬生生憋出了這麼幾個字。抬頭看了看滿天星斗,再看看空中那一彎殘月,他反手握緊了賀蘭煙的手。只覺得一顆心跳得飛快。

    產房的門早就關得緊緊的,他雖說很想不顧勸阻衝進去陪著,但還是被兩個太醫攔了下來----這早產的孩子就算生下來,存活也是大問題,若是在分娩的時候帶進去什麼不好的病氣,那就是天大的麻煩了。

    所以。他這個為人夫,也即將再次為人父的男人,只能毫無用處地等在外邊。聽著裡頭傳來地陣陣慘哼。雖然不是撕心裂肺的慘叫,但那種刻意壓抑的哼聲卻更是揪心。說到底,他寧可屈突申若大聲慘叫,也不希望聽見這種極力壓低的聲音。

    李賢從來不信神佛,這次卻破天荒雙手合十念叨了起來:「老天保佑,佛祖保佑,三清道尊保佑,上帝保佑……」所有他能夠想到的神佛,全都被他求了一個遍,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在院子裡擺出三牲祭臺拜月禱祝。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裡頭的哼聲斷斷續續,但始終沒有完全停下來過。雖然能聽到那些穩婆和僕婦地低聲交談。還有裡頭的腳步聲和各種響聲,但一直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這更是讓李賢焦躁到了極點。倘若不是賀蘭煙死死拽著他,只怕他就要一腳踢開門闖進去看個究竟。

    雖然是深夜的宵禁時分,但由於家裡出了這麼大地事。因此早有人取了東宮印信進宮去報信。徽猷殿的李弘一聽說屈突申若今夜就要分娩。立即吃了一驚,可這時節著急也沒辦法。他只能打發人去報李治和武後,自己則在心中默默祈禱。

    武後自打下午去見丈夫,就一直沒有出過貞觀殿,這一晚自然又是恢復了當日九成宮的旖旎風光,說不盡的激情繾綣,說不盡的溫柔風情。這老夫老妻一朝天雷勾地火也是非比尋常,纏綿過後,夫妻倆才沉沉睡去不多久,就被匆匆進來的王福順給驚醒,心中自然惱火。

    可再大的惱火勁也被突如其來的消息給沖淡了,得知屈突申若居然今天晚上就要分娩,李治立時吃了一驚,武後亦是面色微變。報信的人出發得早,因此這一對太上夫妻吃驚歸吃驚,卻沒有太過擔心,但算算月份不免憂心忡忡。

    李治就搖了搖頭道:「這不足月的孩子,只怕是有些麻煩。」

    武後眉頭一皺,卻有些不以為然:「想當初賢兒還不是不足月而生,如今也是生龍活虎活蹦亂跳地,只要調養好了,又有什麼打緊?」

    這說的恰恰是事實。想當初李賢也是在武後陪李治祭祀昭陵的半道上生地,從上至下全都措手不及,這也造成了武後最初對這一次的生育有些心有餘悸。當然,由於之後母子倆的感情如同蜜裡調油,這段過往她也早就丟在腦後了。

    「媚娘說的也有道理。」李治稍稍鬆了一口氣,旋即吩咐再派兩個人出去打聽一下情況。被這種事一攪和,他頓時誰都睡不著了,少不得和武後依偎在一起說些過往的閒話,一直追溯到昔日兩人偷偷摸摸偷情地時候,那種溫情甜蜜地感覺,自不為外人道。

    深夜的大街上響起了疾馳地馬蹄聲,也不知道驚醒了多少沉睡中的人,而整個修文坊已經是燈火通明。作為主人的李賢已經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來來回回踱步的時候恨不得把青石地板踏出洞來,可即便是如此,內中仍然沒有傳來任何消息。

    「飯桶,怎麼都那麼飯桶!」

    正當他忍不住罵罵咧咧的時候,忽然看見院門邊出現的幾個人影,見是阿蘿,他勉強按捺下心中的種種情緒,若無其事地上前問道:「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好好照顧兩個孩子麼?」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旁邊兩個僕婦各抱著一個孩子,可不正是自己的兩個寶貝女兒?心情複雜地望著那兩張熟睡的小臉,他自是明白阿蘿把兩個孩子抱來的心意,深深吸了一口氣便點了點頭,也不知是給自己打氣,還是給其他人一起打氣:「申若一向福大命大,一定會沒事的。」

    他這句話話音剛落,裡頭便忽然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緊跟著又是一陣嬰兒哭聲,剛剛緊閉的大門咣噹一聲就被人推開,一個人影敏捷地奔了出來,在滿院火炬光輝的照耀下,李賢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臃腫的身軀上肥肉還在一抖一抖。

    「恭……恭喜殿下,喜得麟

    是個兒子?李賢一下子愣在了那裡。他倒不在意是兒子是女兒,反正憑借他的家底,兒女都一個樣,他根本就是無所謂的。一陣大喜過後,見那穩婆沒有把兒子抱出來給他瞧瞧,他不禁沉下了臉。

    那穩婆多少年經驗了,這點眼色還看不出,連忙側身行了一禮:「因著小殿下是未足月而生,按照規矩還得放在娘身邊養上七日,殿下還請……」

    這廢話還沒說完,李賢就完全不耐煩再聽了,繞過這個裡唆的婆子就興沖沖地奔進了產房,連人家在後頭大叫什麼血光之災都沒聽見。就只是在外頭等候這麼久,他就已經耐心很好了,還顧得上什麼規矩不規矩?

    什麼都比不上他的嬌妻愛兒更加重要!

    李賢一個大男人忽然衝進產房,這不由得讓裡頭一大群僕婦婆子都慌了神,可這該攔的還是得攔。最後,還是實在看不下去的屈突申若無可奈何地斥責了一聲,這才免除了李賢大鬧產房的場面。雖說心中嗔怪這死傢伙性急,但看到丈夫那滿臉慌張和關切,她又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柔情蜜意。

    李賢只是瞥了那襁褓中的小子一眼,就把目光轉到了屈突申若身上。見她滿頭大汗,但疲憊的神情中卻帶著心滿意足,他不禁搶過旁邊一個呆愣愣僕婦手中的軟巾,輕輕地在她臉上擦了擦。

    「總算是平安無事,我等在外頭嚇都嚇死了!」

    「啐,沒出息,上陣廝殺都沒能奪得了我這條命,這點子陣仗算什麼?」

    雖說產後疲累,但屈突申若的精神卻還不錯,見李賢的眼睛直勾勾看著自己不放,她卻漸漸惱上來了:「這裡頭血氣重,你一個大男人趕緊出去!就知道你不會守規矩,可也別太不像話了!否則等父皇母后派來的人找不到你,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李賢拗不過她,只好起身離去,可卻沒忘了抱上自己的寶貝兒子。這一招雖說讓滿屋子的人再次陷入了呆滯狀態,卻也沒人敢上前攔阻。這男人絕對不能闖的產房李賢都直接闖了,把未足月的孩子抱出去又算得了什麼?

    事實證明,孩子的吸引力是無窮無盡的,他前腳剛剛把兒子抱出來,賀蘭煙就一把將孩子從他手上奪了,喜滋滋抱到一邊和阿蘿分享,還不時往他臉上瞅瞅,彷彿是在比較爺倆的相貌,還不時發出了陣陣笑聲。而心中略顯失落的李賢很快振奮了精神。

    上一次兩個兒子起名的事情給老爹搶了,這一回他怎麼也得自己起一個好名字!頃刻之間,一個名字就從他的腦海中跳了出來。

    他李賢篤信的就是人定勝天,那麼,這小傢伙就叫李勝!
第六百六十九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誰敢和我比新銳?


    皇太弟殿下喜得貴子!

    一早上朝的時候,這麼一個轟動消息就陡地傳開了。要知道,這可是李賢的長子。雖說按照禮法,這並非嫡長子,但誰也不會因為這個理由就不重視。雖說屈突家向來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可畢竟歷經三朝非同小可。

    等在天津橋上的李賢樂呵呵地應付著四方道喜。自從昨天晚上抱上自己的兒子之後,他的笑容就沒有斷過,結果一晚上根本沒再睡好覺,只顧著偷樂了。如今算下來,他的膝下已經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還有一個養子,這再過上兩年,滿屋子的兒女就可以繞著他打轉了。

    更值得欣喜的是,昨兒個晚上雙胞胎中的一個還張口含含糊糊地吐出一聲爹爹,結果讓他樂得屁顛屁顛的,抱著女兒一陣猛親,最後還是阿蘿看不過去把女兒奪了,這才沒讓他的鬍子繼續荼毒女兒的嫩臉。

    古人對於鬍子向來有非同一般的喜愛,一向修剪得齊齊整整,就比如老上官那叢密密的白鬚,看上去就為他平添了幾分飄逸的風采。而李賢如今剛剛二十出頭,也已經告別了白面無鬚的時代,每每照鏡子他都有一種設計剃鬚刀的衝動。

    只可惜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年頭又不是那個見鬼的留發不留頭的奴才時代,剃刀是沒有市場的去只怕要賀客盈門了!」雖說平日吹鬍子瞪眼,但對於今天的大好消息,上官儀還是感到非常高興,同時亦趁熱打鐵地提道,「對了,我家婉兒已經在殿下那裡盤桓很久了。什麼時候送她回來……」

    「咳,老上官難道你還怕我虧待小婉兒麼?」李賢隨手把老上官拖到一邊。笑瞇瞇地說,「不瞞你說,我家申若很喜歡婉兒,一直都在教她騎射弓馬以及十八般武藝。」

    見上官儀聽得面色煞白。他惟恐老頭兒被他氣壞了,趕緊又補充道:「不過,小婉兒畢竟是老上官你的孫女,這看書的愛好也不小。如今識字自不必說,我那書房裡頭的書已經被她看完了十之三四。我那邊崇文館那幾個滿腹經綸的傢伙都說小丫頭是才女,你就放心好了。有道是自古才女多薄命,只要婉兒能文能武,這將來還有誰敢欺負她?」

    分明是自古紅顏多薄命……上官儀心裡直犯嘀咕,可掰著手指頭算一算,自古以來那幾個赫赫有名的才女,比如蔡文姬謝道韞等等,確實沒幾個好命地。倘若多上屈突申若那個母老虎當靠山,這將來確實不必擔心她嫁人受欺負。

    見老上官眼睛滴溜溜直轉。李賢就知道自己那通說辭起效用了。既然上官婉兒有向文武全方面發展的意思,他為什麼要阻攔?如今他家裡李令月上官婉兒阿韋三個小丫頭,看上去全都多了幾分堅強柔韌地勁頭。這不得不說是大姊頭調教有方。

    至於他那個侄兒兼養子李嘉,只要是和他那兩個寶貝女兒李晨李夕在一起,必定是被壓得死死的,即使多了程伯虎李敬業那幾個的寶貝兒子也是一樣。從這一點來看,李晨李夕一點都沒繼承阿蘿的溫柔婉約。反倒是從小就露出了大姊頭地潛質。

    由於至高無上的太上皇徹底淡出了朝政。這一天的朝會便多出了幾分銳意進取的味道,不時有年輕朝臣跳出來叫囂要改革這個改革那個。甚至有人說先前東征高句麗花錢無數,應該直接將遼東納入中原版圖,設州縣派直屬官員如是等等。

    後世地遼東固然是黑土肥沃,但如今大唐遼東卻不一樣,那裡還是大片大片黑森林。高句麗是拿下了,百濟也基本上是傀儡政權,新羅更是被打怕了。然而,作為親身跑過一趟遼東的李賢來說,在那裡設州縣實在不現實,因此幾乎不等某宰相吹鬍子瞪眼地提出反對,他就乾咳了一聲。

    「遼東如今遷居了河北道百姓三千戶,但比起原住民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設了州縣該怎麼駐兵,該怎麼分化?你知道安東都護府附近有多少部落?粟末、室韋、鐵利、虞婁……林林總總幾十個部落,不少和昔日的高句麗都有暗通款曲。在安東都護府不曾消化高句麗之前,什麼設州縣都是空的!」

    李賢少有這麼正經地說國事,那個剛剛還把昔日秦朝設郡縣的舊事拿出來打比方的年輕官員頓時蔫了。然而,駁了第一個卻擋不住第二個,李賢才提到安東都護府,就有人氣勢洶洶地站出來說,薛仁貴在安東都護府籠絡民心意圖不軌,甚至指出了高句麗民眾為其立生祠的事實。

    「這是好事啊!」也不知道是因為昨晚喜得貴子,還是因為實在看不慣某些人急功近利的嘴臉,李賢直截了當五個字先打了回去,緊跟著便慢悠悠地說,「高句麗小國寡民妄圖抗我天威,如今我大唐由安東都護府協助高句麗女王安撫局勢,得高句麗民眾感恩戴德,難道還是壞事?至於你所說生祠之事,難道還要我大唐派兵把他拆了?」

    「可是,薛仁貴鎮守遼東已經多年……」

    「既如此說,請陛下改派你為安東大都護如何?我可有言在先,若是遼東有事,首先便唯你是問!」

    李賢罕有的強硬態度讓整個朝堂安靜了下來。原本這位雖說是儲君,但似乎一向都充當著宰相傳聲筒的角色,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很少有什麼建設性意見,除了先前地防暑降溫工作之外,基本上就沒什麼建樹。所以,除了政事堂那幾個領教過李賢牙尖嘴利功夫的宰相,其他人還沒見識過他這種惡狠狠的表情。

    莫非太上皇退出,某人要趁勢崛起了?

    有道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當下就有人不服氣地向皇帝提出了申辯意見,總而言之就只有一個意思----新君即位地三把火當初沒有燒起來,如今既然已經沒了掣肘,諸多大方略就應該改一改,也該讓人家知道大唐青年年雄主,是有雄心有抱負的!

    頭一次,在這朝堂之上,年輕氣盛的人壓過了老成持重之言,壓過了仁義之道----想當初大唐可是每次出兵,都要找好借口,打上仁義大旗的。

    對於這種意外的局面,李弘不由陷入了沉吟。雖說身體不好,但他地大局觀還是不錯地,否則也不會太子當了那麼久監國好幾次而好評不斷。不多時,他便認可了李賢先頭的話,只是言辭卻沒那麼激烈,褒獎了群臣謀國地熱忱,卻也提點了不可急功近利,旋即令政事堂下詔,嘉獎安東大都護薛仁貴在任期間功勳卓著,由平陽郡公擢升宿國公。

    這一說無疑是否定了幾個年輕官員在遼東事務上的熱忱。這也很正常,如今大唐的重心主要在於野心勃勃力求西擴東進的吐蕃,誰會把真正的重心放在已經掀不起大風浪的東北?於是,等到朝議結束,幾個少壯派垂頭喪氣地離開,一群老臣則是恨不得拍手稱快。

    該,國庫尚未充盈,看你們攛掇皇帝打仗!

    而退朝之後,面對笑嘻嘻詢問新侄兒情況的李弘,李賢不覺有些赧顏。有道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他昨夜怒闖產房的勾當,不知怎的竟然被李弘知道了,剛剛被好一通打趣。待他說出已經給兒子取名李勝,頓時又惹來了兄長的一陣笑聲。

    「看來你到現在還惦記著你兩個寶貝女兒的事,這父皇賜名你就那麼難受?居然起了一個勝字,還真是你的為人秉性!不過父皇母后那邊多半不會有什麼意見,改日把孩子抱進宮給我瞧瞧,上次我偷偷出宮,事後可是被父皇母后訓了好一通!」

    見李弘前前後後還是自稱我,迥異於朝上改稱朕的皇帝威嚴,李賢不禁為之莞爾,少不得點頭答應了。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跑去向自己的老爹老媽報備長子的出生和姓名,然後被耳提面命了一通,甚至來不及打聽情況就被老爹趕走了。

    於是,他只好在出了貞觀殿之後去尋王福順問話,等聽說昨晚上自己那個呱呱落地的小子很可能打擾了至尊爹娘的興致,他便有些汗顏。「不過,看太上皇的意思,大約已經默許太上皇后代他打理一部分政事。」

    這句最最重要的話讓李賢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先頭幾次三番地聽說老爹和老爹的小齟齬,無非就是為了那麼點權力,如今倒好,弄到最後,還是回到了原先李治養病的局面,可以說是兜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

    老爹啊老爹,你可還真是……反覆無常!

    對於這早在意料之中的事,李賢也懶得多動腦筋,拍拍王福順謝過之後,卻沒有暗地裡塞什麼紅包,因為這早就沒必要了。下台階的當口,他又撞見了急匆匆的阿芊,對方亦笑亦嗔地瞪了他一眼,口是心非地道了一聲賀,卻又忽然壓低了聲音。

    「一個時辰後到陶光園襲芳院竹林中去,我有話對你說!」
第六百七十章 李六郎還有個私生子?


    在這個時代,洛陽除了牡丹甲天下之外,還得加上一條園林甲天下。自漢朝上林苑之後,魏晉南北朝又有華林園,之後隋朝更是興建了十六苑,各裡坊中的達官顯貴同樣營造園林無數。而藏在洛陽宮之中的陶光園,可謂是大唐皇家園林中的翹楚,週遭點綴著不少宮室,內中花木紛呈,水流環繞,比西苑更加景致優美。

    襲芳院位於陶光園旁邊,原本是妃嬪居住,但由於李弘身體不好,即位之後也不曾擴充後宮,因此這地方一直都空著,只是一直都有人打掃,乾淨整潔之外又多了幾分清幽寧靜。李賢的到來讓內內外外的宮人們頗有些意外,待聽說他只是隨便逛逛,她們方才放下心來,心中便生出了幾分歡喜。

    要說儲君沒事情就在宮城裡頭晃悠,這原本就不合規矩,問題李賢從來都不是守規矩的人,太上皇太上皇后不管,皇帝皇后又縱容這個弟弟,其他人就更不好說三道四了。對於宮人們來說,皇太弟殿下喜歡四處逛無疑提供了飛上枝頭作鳳凰的大好機會。無奈李賢雖說四處流連,卻往往是只看風景不看人,也不知打碎了多少顆滿懷希望的琉璃

    這一次也是如此,襲芳院的四個宮人不但都是處子,而且都自忖生得體態風流容貌秀麗,偏生李賢看都不看就吩咐她們不必跟著,自己則慢慢踱進了後頭一片茂密的竹林。雖有人想要設法進去討個機會,可李賢那張淡淡的冷臉卻最終還是沒人敢碰。

    「那些女人的眼光還真可怕,哪裡是什麼眼角含波帶媚,簡直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了!」

    李賢站在一株竹子旁,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雖說很討厭那種赤裸裸的目光,但俗話說得好,一如侯門深似海。這一如宮門,那幾乎是比銀河還要難以跨過。只能一輩子老死其中。說起來,大唐放宮女的次數極少,這長安太極宮大明宮,洛陽的洛陽宮。也不知道有多少花樣年華地少女正在等著年華老去,盼望良人出人頭地也就不是什麼怪事了。

    「有朝一日若是能放出大半去,興許就不會這個樣子了!」

    「殿下還真是好心!」

    隨著這一聲嬌嗔,阿芊忽然閃了出來。旋即笑道:「倘若讓別人知道殿下這個心思,只怕不敢相信,這文采風流武藝高強的皇太弟殿下,竟是真正地憐香惜玉。若是殿下真有此心,我就要代替宮中這些花樣美人們多謝殿下了!」

    「謝就免了,誰知道我能否做到?」

    李賢曬然一笑,凝神往阿芊臉上看去。有道是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往日見阿芊就知道她在保養上頭大下功夫,今日則更是如此。雖說宮官不能像嬪妃那樣華麗地簪金戴玉,可卻也不必像尋常宮人那樣只能在耳和繡鞋上下功夫。

    阿芊今天梳了一個飛燕髻。上頭別出心裁地選了一支牡丹絹花,上頭還停著一隻栩栩如生的蜜蜂,看上去顯得極其別緻。一襲剪裁得體的淺青色長襦。愈發襯托出了那依舊姣好的身材。大約知道李賢不喜歡塗脂抹粉地女子,她自是素面朝天,就連黛眉也不曾畫,隻身上透著一股難以名狀的馨香。

    見李賢的目光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欣賞,她心中當然有些得意。雖說兩人之間地關係已經不再用刻意的打扮來維護。但她總想在他的面前留下一個美好的形象。所以。對於李賢素來對內宮的宮人們不假辭色,她始終抱著一種莫名的竊喜。

    山雞變鳳凰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

    自從李賢成為儲君之後。他就幾乎沒有再和阿芊有什麼偷偷摸摸的勾當。倒不是因為怕被人發現,事實上,這事情老媽是知道的,兄長李弘雖說看似不管事,但也應該心知肚明,至於其它心照不宣的人也同樣不少。再說,這當了儲君在內宮和人私會,總覺得有一種很莫名地不妙感覺。

    「這麼急找我有什麼事?」「怎麼,沒事就不能找你這位皇太弟殿下?」阿芊沒好氣地白了一眼,旋即發現自己口氣有些酸溜溜的,這才趕緊咳嗽了一聲,擺出了一張平日的端莊面孔,「我只是今天早上聽見太上皇后和太上皇嘀咕,說是要遷都洛陽。」

    這事……這事他明明記得是武後稱帝之後才幹地事,怎麼如今這麼早就提上檯面了?李賢瞠目結舌了一陣,旋即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這歷史早就因為自己這只蝴蝶變得不成樣子,再變一變又有什麼奇怪的?只不過,他如今還有些吃不準,自個老媽是否有過稱帝的夢想?

    即使他是武後的兒子,更是最最心腹地兒子,這種話也是沒法掏出來地。至於和自己有過超乎尋常親密舉動的阿芊,也不用奢望她會知道。

    但是,當了老媽那麼多年貼心兒子,有一點他卻很清楚,那就是武後絕對是一個越挫越勇地人。因此這麼多年來,他所做的很多事情,無非就是讓老媽少遭受大風雨,順帶加深母子感情,如今看來這一招果然有效。在對待兒子的問題上,至今不見武後露出冷酷的一面。

    沉吟良久,他便對阿芊問道:「父皇對遷都的事情怎麼看?」

    阿芊顯然屬於那種消息靈通人士,不假思索地說:「太上皇很有些躊躇,畢竟遷都關係重大,歷來中原大朝很少有遷都之舉。所謂遷都若不是胡人所為,就是因為大敵逼迫,如今天下太平,貿然遷都,只怕會引起天下震動,反而不美。」

    這就是變相的否定了。李賢微微點了點頭,心想老爹雖說喜歡洛陽,可還沒有因為偏愛就鬧騰到遷都的地步。別看洛陽原本就是東都,但把那一個東字去掉,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工作就得磨死人,而花費則是絕對不見底。

    等等,只為了這麼一件還沒影的事,阿芊不至於這麼跑來和他幽會吧?

    見李賢用疑惑的目光望著自己,又想到昨天剛剛得到的消息,阿芊只覺得心中鑽出了一股說不出的酸澀。她是可以想辦法名正言順地嫁給李賢,至不濟也能當個東宮女官,可是那樣,她也就泯然眾人矣。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她換了一種盡可能平靜的語調。

    「昨天從安東都護府傳來消息,說是那位高句麗女王在宮中收養了一個孩子。」

    這關他什麼事?李賢頗有些莫名其妙,可想想阿芊斷然不會平白無故說這種閒話,他皺了皺眉便苦思了起來。不多時,他陡地想到了一種可能,臉色一時間變得極其難看。

    「我的殿下,您現在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吧?」阿芊的語調自然而然變得酸溜溜的,「誰能想到,你給高句麗立了一個女王也就罷了,居然還不知道自己在那裡留了一個種!這要不是薛大將軍向來謹慎仔細,覺得那孩子年紀不對,興許就真的給人矇混過去了!」

    儘管阿蘿奚落得毫不留情,但李賢除了苦笑,竟是無言以對。當初他孤身在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那種邪火,居然會做出讓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勾當,結果倒好,貨真價實出大事了。雖說明白這事情阿芊知道武後就絕對沒有理由不知道,他還是心存僥倖地問道:「此事如今還有誰知道?」

    「當然只有太上皇后!」阿芊惡狠狠瞪了李賢一眼,繼而又想到昔日高德笙也曾經算是明媒正娶嫁給李賢的,這吃醋的表情便淡了些,「好教殿下得知,那位女王養的是兒子,如今都已經兩歲多了,已經向安東都護府報備,有意冊立他為高句麗王太子。」

    這下子李賢貨真價實變成了啞巴。是男是女他倒不怎麼在乎,問題在於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兒子竟然要成為高句麗太子,這怎能不讓他驚愕交加?想當初他提出給高句麗立一個女王,除了政治和其他考慮之外,還有些寒磣一把新羅的意思,誰知道會鬧成現在這樣。還有,這樣一件事,怎麼可能不通過政事堂和東宮,直接就送到了他老媽案頭?「茲事體大,薛大將軍是通過臨洮縣主送來的親筆信,正式的文書大約也已經到了政事堂,只不過上頭會抹過那一筆。但只要是有心人,大約還是能看出名堂的。不過殿下放心,太上皇后知道之後只是嗤笑了一番,畢竟這對於我大唐沒什麼丟臉的,反而是天大的好事。」

    想當初高德笙私逃之後,曾經的安東郡夫人頭銜,可是早就被褫奪了,之後才有的高句麗女王冊封。他娘的這究竟算是私生子還是婚生子?而且倘若是序齒,這個孩子才是他真真正正的長子。

    照這樣看來,似乎他很有必要先回去安撫好了那幾位婆娘,否則自己後院起火幾乎就是不可避免的。此時此刻,他心頭縈繞的只有八個字----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第六百七十一章 家有賢妻萬事興



    雖說尚在坐月子,但是,屈突申若絕對不是那種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的類型。事先早就準備好的乳娘被她二話不說給辭了,生產後第二天便自己餵養孩子。這種嚇煞人的舉動在李賢的支持,賀蘭煙等人的讚許下毫無異議地被通過了。

    說來也怪,不足月而生的李勝呱呱墜地的時候不哭也不鬧,不多時就睜開眼睛四處亂瞅,直到穩婆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記,他這才哭了出來。結果大姊頭母性光輝大發,恨不得把孩子捧在手心裡,儼然一個賢妻良母。

    李賢這天心懷鬼胎地回到家,聽說自己的嬌妻們全都集中在屈突申若那裡,不由認命地歎了一口氣。坐月子還能像大姊頭那麼逍遙的,大概絕無僅有。話說回來,他到時候究竟該怎麼張口?

    唉聲歎氣地踏入了那個小院,一聽到耳畔傳來了陣陣歡聲笑語,李賢就趕緊振作精神堆出了滿臉笑容。推門進去的時候,就只見屈突申若賀蘭煙幾個笑得正開心,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旁邊的一圈僕婦,個個都是哭喪著臉。

    這大姊頭此次分娩,也不知道破壞了多少規矩,這要是被宮中的兩位太上知道,她們非得倒大霉不可!

    「賢兒,你快來,嘉兒會叫娘了!」賀蘭煙一看到李賢就喜滋滋地出聲招呼,臉上蕩漾著一種掩飾不住的得意。她一面說一面瞥了在地上跌跌撞撞亂走的李晨和李夕一眼,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只不過我們家的晨兒和夕兒太厲害,甭管是哥哥弟弟,全都被她們倆吃得死死的,等長大之後,絕對比申若姐姐更有威勢。」

    這話說得滿屋子人都是莞爾。就連提心吊膽的李賢亦是如此。上前摩挲了一下李嘉的小腦袋,發現小傢伙根本不理自己。只顧膩在賀蘭煙地身上,他不禁為之氣結,乾脆伸手把人從賀蘭煙懷中奪了過來,對著那張小臉凶狠地瞪了瞪眼睛。

    「既然會叫娘了,那就叫一聲爹爹來聽聽!」

    見小傢伙扭過頭根本不理睬他,他頓時更鬱悶了,冷哼一聲把人歸還給一旁偷笑不止的賀蘭煙,彎腰下去把寶貝女兒給抱了起來。到底是女兒貼心,李晨嘴裡嘰哩咕嚕了一會。竟是又迸出了一句爹爹,這頓時讓他喜不自勝。接下來,他也不忘自己剛剛得地寶貝兒子,少不得也抱著襁褓好好端詳了一會。

    屈突申若剛剛給孩子喂完了奶。沒料到兒子就被李賢搶了過去,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道:「這要是讓人家看見六郎你這副樣子,不知道要埋汰成什麼樣子!禮曰,君子抱孫不抱子,你如今這麼倒無所謂,只將來可得有點父親做派,別讓兒女們笑話你!」

    「笑話,難道我這個爹爹親近兒女也得有人說三道四?」李賢對於某些根深蒂固的禮法從來嗤之以鼻,此時自不例外,「至於這如何教導兒子。我心裡有數,將來他們一個個長成了,絕對會感謝我這個父親的教導!」

    聽他這麼大言不慚。賀蘭煙首先沒好氣地啐了一口,其他女人也自是莞爾。說說笑笑了一陣,李賢便使了個眼色打發了那些僕婦下去。這大門一關,他卻有些犯了躊躇,不知道該如何啟齒。摩挲著下巴坐在那裡發愣。

    見到他這副光景。眾女哪裡還不知道他心裡有事。彼此對視了一眼之後,賀蘭煙便板著臉站了起來。徑直來到李賢面前,臉上滿是嬌嗔:「喂,你可是做了對不起我們姐妹的事?」

    這原本只是一句笑語,但李賢卻愣了片刻沒有馬上撇清,這下子頓時引起一片嘩然。一雙雙噴火的眼睛死死盯著他,離他最近的賀蘭煙則表現更甚,那氣呼呼的樣子彷彿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就連阿蘿亦在心裡反覆思量,實在想不明白李賢會有什麼越軌行動。

    本著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原則,李賢深深吸了一口氣,原原本本把今天阿芊的話轉述了一遍。一通話說完,他已經做好了大義凜然地準備,甚至還防備著這些捉摸不透的女人們來一個一哭二鬧三上吊,誰知道眾女面面相覷了一眼,賀蘭煙首先笑了起來。

    這一笑彷彿會傳染似的,阿蘿是那種憋不住的嗤笑,許嫣則是用掩口竊笑,屈突申若一面笑一面錘著身下地床板,至於賀蘭煙則最是誇張,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最後竟是蹲在了地上。

    看到這一幕,李賢頓時覺得摸不著頭腦,正要開口問的時候,卻不防矮了半截的賀蘭煙忽然竄了起來,伸手在他耳朵上輕輕一擰,隨即笑嘻嘻放開了手:「死傢伙,算你老實!今兒個下午母后就差人來說了此事,無非是為你開脫!哼,這一檔子事就算了,好歹高德笙曾經也算是你明媒正娶的女人!只不過,那孩子流落高句麗總不是一回事!」

    就算事前考慮了諸多可能,李賢也沒料到自己的老媽居然搶在前頭通知了她們,這一驚非同小可。這麼說,難道阿芊今兒個不是私相授受,而是奉了武後的令才來通知的他?想到這裡,他不禁恨得牙癢癢的,連賀蘭煙的話都忘了回答。

    「賀蘭說得對,今兒個母后派人來也是這般說法。如今新羅百濟都已經將王子送來大唐,這孩子遲早也是要過來的,到時候少不得要認祖歸宗。」屈突申若笑吟吟地看著目瞪口呆地李賢,又輕輕白了他一眼,「如此一來,這孩子的血統在高句麗無人可比,別人要動腦筋也就難了。若是再輔之以安東都護府,遼東全境化入我大唐,無疑是指日可待!」

    「哎呀,申若姐姐動不動就說這些大道理,我可不知道那麼多!」賀蘭煙抓著李賢的肩膀把他推到前頭,旋即換上了一幅咬牙切齒地面孔,衝著其他人丟了個眼色。「申若姐姐,阿嫣。還有阿蘿,現在正是時候,把我們的約法三章對賢兒說說!」

    李賢起初還覺得莫名其妙,待聽到約法三章這四個字,他險些一跟斗栽倒在地。他在外頭威風八面,在家裡雖說不至於淪落到二等公民,但偶爾遭到河東獅吼卻不可避免。夫妻之間打是親罵是愛也就算了,可真要套上什麼清規戒律,那豈不是得倒霉死?

    「第一條。除了遠去西域的哈蜜兒,還有我們留在這裡的四個之外,甭管以後你要娶誰,首先得大夥兒一起認可!」

    賀蘭煙看見李賢先是一驚。隨即連連點頭的慶幸模樣,心中不禁有氣。可問題是,即便她再想拿出正妃地架勢逼迫李賢以後不准再娶,似乎也頗有些難度,畢竟上頭還有兩位太上在。不光這一條,這一年多想通過她把女兒送進東宮地官員,難道還少嗎?於是,幾個女人碰頭一合計,只能拿出這麼一條權宜之計。

    屈突申若也在旁邊慢悠悠幫腔了一句:「不過,要是以後你真敢左一個右一個往家裡娶。那我們就走著瞧!」

    這兩個脾氣大地發話,許嫣和阿蘿則坐在旁邊看熱鬧。這難得看見李賢吃鱉地模樣,錯過了豈不可惜?緊跟著。賀蘭煙便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頭:「第二條也是第三條,這宗譜或是外頭我們不管,在這家裡,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不分什麼嫡庶,都是我們大家的兒女。我們全都是他們的娘!」

    此話一出。不但屈突申若愣了一愣,剛剛還在竊笑的阿蘿和許嫣也愣住了。顯然。所謂的約法三章不過是幾人私底下的玩笑話,而這一條卻根本不曾商量過。見無人說話,阿蘿便訥訥說道:「這嫡庶乃是千古之法……」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麼,這話只能在家裡說!」賀蘭煙氣悶地坐了下來,伸手攬過了正好走到她腳邊的李晨和李夕,「我現在沒有孩子,將來就算有,若是不能一視同仁,不是在孩子們中間挑起不合麼?以後哪怕是請了先生,也要讓他們一起讀書玩耍,一定要像賢兒和皇帝五哥他們兄弟一樣和睦!」

    如果說最初李賢還以為賀蘭煙只是因為沒有孩子,方才會說出這些,那麼聽到最後,他心中登時充滿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欣喜。有道是家和萬事興,他之所以苦苦維持著父子母子關係,並不是為了那表面上地父慈母慈子孝,兄友弟恭,而是為了真真正正的一條心。

    他站起身來,輕輕握住了賀蘭煙的手,旋即對其他人笑道:「煙兒說的正是我想說地,現在孩子們還小,將來他們都會長大。我希望他們能像我和五哥他們一樣,決不希望他們走當初太宗和父皇的老路。我這個當父親的會盡心竭力,不過也得靠你們。人說大宅門中是非多,但只要有心,未必就是不可能的事!」

    剩餘三個女人彼此對視了一眼,同時露出了欣悅的笑容,紛紛站起身來,一隻隻手緊緊合在了一起。緊跟著,李賢又把幾個孩子抱在一塊,耐心地把一隻隻小手也放在了一塊。這一刻,他心中充滿著異常的堅定和興奮。

    他的孩子,一定會比他做得更好!
第六百七十二章 昔日紈褲今歸來


    轉眼之間就到了十二月,繼屈突申若之後,許嫣也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取名為李錚。這下子,李賢固然是成天臉上帶笑,就連已經退居深宮成天琢磨什麼養身之道的李治亦是歡喜萬分。比起祖父高祖和父親太宗,由於李治後宮被武後一人獨佔,所以在子嗣上頭沒法和當初那兩位的龐大數量相比。

    李治統共只有三個女兒,八個兒子,其中武後生育的幾乎佔了一半。而八個兒子當中,如今還活蹦亂跳的就只有李賢這四兄弟。就在十一月,李賢唯一碩果僅存的異母兄長素節也過世了,傳說原因是憂懼重重鬱結過多,但在此前朝廷曾經發過去一封文書,此中原因也就瞭然了。當然,人都死了葬禮上自然不會含糊,一應規格並未殺減半分,而且還添了一些。

    正因為如此,李上皇在孫輩上頭,總共有李弘的一個兒子,李賢的二女二男,還有李顯的一個兒子。從數量上來說,李賢一個人就佔了三分之二,這怎能讓李上皇不歡喜?想當初他和武後還擔心李賢子嗣艱難,照這個態勢,他絕對不用再擔心了。

    於是乎,曾經想要憋足了勁送女兒入東宮的某些官員,如今便都垂頭喪氣。尤其是某位姓張的縣令,更是不得不替女兒安排了門當戶對的婚事。李賢當然不知道,他這只闖進了大唐的蝴蝶,已經把本該陪著他至死不渝的那位張良娣給扇沒了。

    武後對於孫輩並沒有李治那麼熱衷,然而,實在禁不住媳婦們一回兩回三四回地把孫兒孫女帶進宮,她少不得要花點心思。大概因為李唐的基因都比較好,即便是早產的李勝亦生得健壯,更不用說其他幾個了。能說話的大多能叫上幾聲爺爺奶奶,久而久之。哪怕是對最初不待見的李嘉,武後也多了幾分笑容和慈愛。

    正月大朝過後。李賢膝下的兒女們紛紛得到了冊封。李晨被封為上洛郡主,李夕被封為咸寧郡主,李嘉被冊封為扶風郡王,李勝被冊封為臨淄郡王,李錚被冊封為穎川郡王。其他地倒也就罷了,偏偏一個臨淄郡王勾起了李賢無窮無盡的聯想,回到家忍不住在八弟李旦臉上瞅了許久。

    這下子貌似搶了李隆基這小子地封號。當然,就目下這個形勢,似乎不再用那小子給李唐王朝撥亂反正了。

    當然。養在皇帝膝下的李德也冊封了汝南郡王。之所以沒有封親王,自然是因為那至今還是養子的緣故。對於李賢提議以後兄弟姐妹的孩子放在一起集體教育,李弘這個皇帝可謂是舉雙手贊成,甚至連教育場地都先選定了東宮崇文館。雖說他這兩年又添了三位妃子。可子嗣上頭一直沒動靜,因此對於侄兒侄女的到來可謂是歡迎之至。

    太平公主李令月對侄兒侄女奪去了自己的寵愛,最初還有幾分不忿,但很快就發現自己除了上官婉兒和阿韋之外,又多了幾個可以玩耍逗弄的玩具,這興致一起登時非同小可,成天就和嫂子們爭搶起了孩子。就連李旦這個叔父也一反書獃子的格調,沒事就跑去逗侄兒侄女玩,修文坊中自然是成天到晚笑語不斷。

    轉眼又到了三月三的好時節,洛水周邊踏青遊玩地人絡繹不絕。城門口進進出出的人絡繹不絕,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也同樣絡繹不絕。放行了一群豪門公子出城,城門口的幾個守軍好容易找到了空檔。免不了三三兩兩議論起這兩年洛陽城地風向,品評了一下如今有哪家千金貌美,哪家紈褲大膽,最後卻有人露出了滿臉的不屑。

    「這要說如今的千金,哪裡比得上代國夫人那麼一批?想當初她們所向披靡。說一個不字有誰敢反對?就是紈褲。現在這些倒是貨真價實,以前無論是李大少程大少。還是屈突家那位公子,如今可不都是在朝中站穩了腳跟,哪像現在那些到老了也就是紈褲兩個字!」

    「說得也是。不過,屈突家那位公子似乎去西北也已經有好幾個年頭了,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

    「那是人家能耐,等閒貴公子誰樂意去那種苦地方和人打仗?」

    這最後一句話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紛紛點頭稱是。正在七嘴八舌的當口,忽然有人看見不遠處煙塵滾滾,似乎來的是大隊人馬,連忙出聲提醒同伴。待到近前時,他們方才看清,來的除了上百個騎手之外,尚有五輛大車,那車上都蒙著一層油布,顯然內中裝著的東西非同小可。

    覺察到來人極可能非富即貴,但負責看守這洛陽定鼎門的隊正還是不敢掉以輕心,整整服色便帶著兩個軍士快步上前。及至到了那為首的一騎人面前,他先是怔了一怔,旋即驚呼了一聲:「您是……您是屈突公子!」

    「想不到我一走三五年,居然還有人認得我!」

    屈突仲翔爽朗地一笑,飄然下馬。多年奔波在外,他地形貌早已不是早年光景,不但下頜多了密密的黑鬚,原本壯實的身軀也似乎更充滿了力量,握著馬鞭地右手隱隱還能傷痕和老繭。望著那城門上頭的定鼎門三個字,他忽然仰天大叫了一聲,久久方才平靜下來。

    這隊正只是當初對屈突仲翔「印象深刻」,剛剛心中一動故而詢問了一句,誰知道竟然真的遇上了正主。好容易等到對方平靜下來,他連忙小心翼翼地解釋說:「大公子闊別洛陽多年,今日歸來實在是可喜可賀,只不過除了驗看路引之外,這麼多車東西……」

    隊正說得含糊,屈突仲翔這個聽得人可不糊塗,當下便笑呵呵地說:「這馬車上貼的是皇封,乃是皇太弟殿下要敬獻給太上皇和皇帝陛下的東西,你自己去驗看封條吧。」

    儘管如此,隊正還是帶著軍士上前一輛一輛地驗看,確認確實是皇封無誤之後方才開關放行。等到人都過去了,他這才朝一群下屬嘿嘿笑了一聲:「這說曹操曹操就到,今兒個還真是巧極了!」人人都點頭附和,而那隊正又開始冥思苦想另一個問題。

    那幾輛大車中裝地究竟是什麼東西?

    對於屈突仲翔地回來,李賢事先已經得到過西北黑齒常之的報信,只是沒有料到行程會這麼快。因此,當身在東宮地他聽到家裡人傳來的信息時,他先是呆了一呆,隨後怪叫一聲便衝了出去,順帶還沖霍懷恩大聲嚷嚷,讓他把李敬業那幾個統統找來。

    一時間,原本等著李賢批復公文的官員,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殿下,很沒有風度地在東宮廣場上撒丫子狂奔,甚至還有人能聽到他那難以抑制的笑聲。而剛剛踏進東宮大門的上官儀正好碰到李賢一陣風似的從身旁飛奔而過,原本勃然大怒想要教訓兩句,結果從旁邊人口中得知原委,他慨然長歎一聲也就不言語了。

    既然是闊別多年的兒時玩伴,那就隨他們去吧!

    屈突仲翔那麼數百號人當然不會笨笨地堵在洛陽宮門口,而是先在修文坊的皇太弟宅第前卸下了東西遣散了人。他原想先回家一趟,誰知道這腳還沒踏出門便被人叫住了,一回頭就看見長姊氣急敗壞地衝了出來,頓時變成了一根木頭。

    多年未見,積威卻還在,因此哪怕在外頭威風八面,在屈突申若面前他仍是大氣不敢出一聲。直到屈突申若一把將他擁在懷中,他這才如夢初醒,聲音哽咽地叫了聲大姐。

    「死小子,這麼多年沒見,長高了又壯實了!」

    好容易平復下了心中激盪的情緒,屈突申若這才鬆開手,見弟弟的臉上已經沒了昔日的稚氣,多的是風霜和穩重,雖說有些心痛,但更多的卻是深深的歡喜。

    「大姐嫁給六郎的時候我正好不在,這生下外甥的時候我還是不在,更沒有道一聲恭喜,我這個弟弟實在是過意不去。」

    屈突仲翔輕輕掐了一下外甥的嫩臉,見小傢伙一點不給面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他頓時縮回了刀挫一樣的右手,訕訕地撓了撓腦袋,旋即低呼了一聲。他匆匆來到旁邊一名黑衣衛士的手中,掀開大氅抱出了一個孩子,這才不好意思地轉過身來。

    「大姐,這是你外甥,今天正好整兩歲。」

    如果說屈突申若原本考慮過弟弟帶回來一個美人作妻子的可能,那麼,對於他忽然抱出一個孩子說那是她的外甥,她就著實無語了。惡狠狠地瞪了屈突仲翔一眼,她一把奪過了那孩子,見他亮閃閃的眼睛盯著自己不放,一點都不怕生,而且長得和屈突仲翔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她頓時喜歡上了,原先的一點怒氣也就順勢煙消雲散。

    「這孩子的娘親呢?」

    「呃……雲納,快來拜見姐姐!」屈突仲翔猶豫了片刻方才招了招手,只見後頭那些服色一模一樣的黑衣衛士中,一個黑影走了出來,到近前時方才脫下了帷帽。

    「雲納拜見大姐!」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