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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六百五十三章 熊熊烈日如火烤


     西北六年,一頭安撫吐谷渾,一頭要抗擊吐蕃,契何力自是滿臉風霜,一副老將派頭。就是他身後的幾十個親兵,也是個個帶著西北人特有的驃悍,無論是策馬還是走路都帶有幾分鐵蹄和戰場上的氣息。這樣一幫人一到洛陽定鼎門,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矚目,而守將瞇著眼睛端詳了一會,立刻對城門小屋那邊嚷嚷了幾聲。

    對於這奇怪的光景,契何力自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待看到那小屋中鑽出一對青年男女時方才恍然大悟,立刻笑著下了馬。起初不過是誤打誤撞收了一個義女,但妻子臨洮縣主頻頻來信道說這個義女和女婿的好處,他如何能不用心?

    「爹爹!」

    雖然已經嫁人,但阿梨卻絲毫不改當年跳脫的脾氣,拉著薛丁山上前來笑吟吟叫了一聲,就把丈夫推了上來。由於當初成親的時候契何力沒能回來,之後由於那邊戰事吃緊也沒有回過家,所以薛丁山這還是婚後頭一次拜見老丈人,面上甭提多緊張了。

    「拜見岳丈大人!」

    契何力笑著扶起了這個便宜女婿,心中說不出的得意。他雖說不缺兒女,幾個親生女兒也嫁得不差,但對於薛丁山這個愣小子卻是說不出的喜歡。使勁拍了拍女婿的肩膀問了幾句,得知如今外孫也已經一歲了,面上的笑容登時更加燦爛。等聽說阿梨如今再次身懷六甲,他那張臉立時僵在了那裡,下一刻就衝著薛丁山怒吼了一聲。

    「死小子,阿梨懷了孕你還敢帶她出來亂跑,若是出了事怎麼辦!」

    這老契一發火,他身後那些親兵都傻了眼。平日看這位大將軍治軍何等齊整,何等不苟言笑,今天這心疼閨女的模樣卻是頭一次得見。這些人當中有老家將。也有從西北才跟隨的新人,少不得互相知會一聲。等知道阿梨只是主帥的義女以及其中的關節,不少人便生出了更熱切的希望。

    這麼說來,主帥此次回洛陽又要重用了?

    薛丁山原本就木訥,被契何力這麼一瞪一吼,幾乎是連方向也沒了。更不知道該如何招架。他正在那邊心中打鼓的時候,旁邊終於鑽出來一個解圍的聲音:「老契。一回來就罵女婿,還真是老岳丈風範!阿梨是什麼脾氣你還不知道,小薛能拗得過她?」

    契何力聞聲望去,見是李賢頓時呆了一呆。至於薛丁山則更奇怪了,他昨天請假地時候李賢還沒說什麼,怎麼今天就忽然溜了來,再一看貼牆跟站著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程伯虎和李敬業,他登時醒悟了過來----敢情就他一個人不知道!

    城門口簇擁了這麼一堆人實在不像話,尤其是定鼎門這種出入洛陽的要道。李賢笑嘻嘻地向薛丁山打了個眼色。便和契何力上馬同行上了天街,一路走一路把如今洛陽城的大略境況介紹了一下,最後才說出基本上敲定的最新任命。

    「掌管右羽林?」

    別人若是得到這樣的任命必定會歡欣鼓舞,可契何力不然。他原本就是大將軍,在西北呆了那麼多年,不說功勞,就是苦勞也無數。所以與其說想要陞官。不如說想要好好休息幾年。羽林軍是出了名出力不討好地工作,他何苦接手過來?

    雖說當初和李賢算是同一條戰壕裡頭的戰友。但闊別那麼多年,如今對方地身份又是儲君,契何力在說話的時候難免字斟句酌:「殿下厚愛臣不勝惶恐……」

    「停!」不等契何力把話說完,李賢就沒好氣地把那話頭截斷了,「首先。這不是我的厚愛。是如今在洛陽的四位政事堂宰相一起建議的,我只不過是來通知一聲。第二。陛下已經首肯了,太上皇那邊也應該沒有其他意見,這也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平心而論,我是覺得老契你應該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可別人不讓,這我也沒有辦法。」

    李賢口口聲聲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契何力頓時無語。無奈之下,他只得轉頭看了看薛丁山,見這小子一臉木訥不禁心中有氣,遂只得瞥了一眼旁邊的李敬業和程伯虎。後者裝著沒看見,前者卻不好裝啞巴。

    「按照老將軍之前的功勳,區區右羽林實在是不太合適,奈何這事情幾位相公都很贊成,太上皇太上皇后和陛下都認為羽林軍需要老將軍,所以才有了這任命。如今這裡裡外外事情太多,也只有老將軍這樣的人才能鎮住場面。」

    話說到這個份上,契何力頓時啞火了。大唐雖說鼓勵官員按照年齡退休,但官當得越大就越不容易退下來,更何況是他?在李績去世之後,按照資歷,他似乎確實算是資歷最老的一批,而且他又不像李績那樣位列三公,想要退避就更加沒門了。

    在戰場上威風八面地老契將軍,在李賢「殷切」的目光下,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他又不是瞎子聾子,僅僅是路上聽到的某些流言蜚語,並不足以讓他作出判斷,但今天李賢這架勢就已經說明,單單這件事,人家是有充分話語權的。

    洛陽宮還是往日的格局,只不過往日皇帝所居的貞觀殿變成了太上皇居住。他這個剛剛回來的老將雖說功勳彪炳,但還不至於立刻受到接見。倒是一回家就有幾個在朝中任事地昔日同僚和他會了會面。這見過客之後,他的心裡就更不上不下了。

    武將不言國事,大唐原本沒有這規矩,但武官干政地還真沒幾個好下場,所以契何力並不想攪和到這一趟渾水裡頭。當然,他當初絕對不支持李治忽然退位,但已經是既成事實,他更不想被風言風語所動,繼而惹出什麼麻煩來。

    所以,在三日後謁見天子的時候,他原打算本著多說多錯的原則,準備保持緘默,誰知李弘根本沒有侃侃而談。表現了一下對老將軍勞苦功高的慰問和讚賞之後,甚至連最新任命也沒有交代,就吩咐內侍將人帶去見李治。

    風言風語他聽得多了,這倘若他真是個身強力壯的壯年天子,興許還準備雄心勃勃震懾一下,現在根本沒那個必要!

    等到人走了只剩下自己和幾個心腹內侍,李弘不由得喃喃自語道:「父皇老了,就好似老小孩似地,他想要怎麼樣就由他去好了!天塌下來也有高地人頂著,六弟似乎就是這麼說的!我如今最希望地是膝下多兒多孫,又有誰能全了我的心願?」

    被李弘說成是老了的李治今年不過是四十六歲,但從表面看上去,他比年過五旬的武後至少老了一輪。這還是因為這一年多在洛陽宮心寬體胖調養的緣故,若不是如此,長年累月受風眩所苦的李上皇只怕更顯蒼老。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看到比自己更蒼老的契何力,他竟是一瞬間眼眶濕潤。

    「老將軍著實辛苦了!」此時此刻,李治豐富的感情一下子壓倒了所有的政治考量,竟是顧不得什麼君臣,一把抓住了契何力的手,「當日若不是你肯屈居副帥,亦不會有六郎的善戰之民。當日若不是你肯留守西北,吐谷渾只怕早就覆滅了。吐蕃多年不能東進北出,全賴老契將軍之能!」

    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契何力崛起於太宗時代,但攀上頂峰卻還是在李治即位之後。此番見李上皇如此動情,他也忍不住潸然淚下,對那贊語更是百般拜謝----雖已經融入大唐多年,但對於這種並沒有過分誇大的言辭,他還不至於假惺惺地推辭。

    那是他的功勳,是他該得的讚賞,他並未冒領半分!

    君臣相對這麼淚千行一把,彼此的感情立刻就加深了。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兩邊還是姻親,臨洮縣主可貨真價實是李治的堂姐。這公事上的事情李治也沒有多交待,畢竟這是政事堂諸宰相舉薦的人選,他的決定不過只需是否兩個字,而他亦沒有否決的必要。

    羽林軍交到這樣一個私心不重的人手裡,他應該是可以放心的。

    從貞觀殿出來,契何力原本就想直接打道回府,誰知道走到半道上,忽然有內侍氣喘吁吁地趕上來,滿臉堆笑地說是太上皇后有賜。望見十幾個人捧著的綾羅綢緞珠寶玉器等物,這輩子就沒愁過錢的他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他娘的,早知道如此,他還不如在西北不回來了,省得遇上這種亂七八糟的麻煩事!不是都說大唐新老兩套班子彼此之間默契無間麼,怎麼他回來見到的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如果李賢在這裡,一定會不無苦澀地提醒說,人老了就會多疑,更何況是曾經垂拱九宸的皇帝?是人都有失落感,更何況自詡為英明神武直追太宗的昔日李大帝?

    六月的洛陽,貨真價實是烈日熊熊如火烤,能把人烤熟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太上皇夫妻的分歧


      男人不可一日無權。
    對於大唐的男人們來說,這可謂是至理名言,起居八座一呼百諾的日子實在是太讓人憧憬了,否則,又哪裡會有那麼多怨恨自己懷才不遇的詩篇?當然,如今初唐四個本應該四處感慨懷才不遇的詩人,正在東宮崇文館中使勁修訂後漢書和本朝的國史,沒功夫再作什麼亂七八糟的傷懷詩了。

    那麼,如今這大熱天,最傷懷的男人是誰?是當了皇帝還和太子沒什麼兩樣的李弘,是頑劣卻被硬派了一堆任務的李顯,還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李賢?抑或是那群時時刻刻要面對上頭千變萬化決策,位高權重的朝廷大臣們?

    都不是!現如今沒事情就喜歡傷懷的,是剛剛過完四十六歲生日的大唐太上皇李治。

    李治當初還是晉王的時候,對於文學就有相當的愛好,當了東宮太子身邊簇擁了一大堆聲明卓著的學者,更是成了一個大好的文學青年。等到李治登基成了皇帝,繼於志寧和許敬宗之後,又出來一個文才奇高詞采華茂的上官儀,因此他在欣賞詩的同時,自己也做了不少。退位之後,空閒時間多了,這種愛好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僅僅是在太上皇身旁負責伺候筆墨的內侍,每天收拾出去的廢棄字紙,少說就有幾十張之多。而能夠抄錄下來的成品詩賦,基本上也是以每天一張的速度累計。這內侍中識字的雖說不多,但王福順卻算是一個,因此敏銳地感覺到了幾許異樣。

    最初的幾首詩都是感懷自己的功業,充滿了一種氣吞河山的大氣----儘管遣詞造句和名家所作還有那麼些差距。但漸漸的,裡頭就開始流露出幾許埋怨和不滿了,到最後簡直可以歸類到宮怨這一類裡頭,儘管這作者是一個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大男人。

    這前頭太上皇層出不窮地可怕問題就已經夠折騰人了。現在居然還寫這種詩,這不會鬧出什麼大事吧!憂國憂民憂自己的王福順自知絕不能放任這種趨勢,因此這一天在安頓了李治午睡之後,便藉著往外送東西的借口出了李治寢宮,這一溜煙就來到了東宮。

    洛陽宮總體規模比長安的太極宮和大明宮小,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畢竟這裡當初就經過隋煬帝時的多次修建,大唐定為東都之後又屢次修繕。宮室亦頗為華美。這東宮如今不住人只辦公,更顯得井井有條,中書門下的官員來來往往,有時還能聽到上官儀招牌地嗓音。

    自從不得不和李賢配合之後,號稱風儀天下第一的老上官,現如今嗓門是越來越大了。再這麼下去,王福順簡直要懷疑老上官那翩翩風度是否還能保持下來。

    他一腳踏進賓善門,就聽到一陣吵吵嚷嚷地聲音,連忙拉住了一個小吏詢問了一番。得知只不過是李賢在和自己的東宮屬官爭吵,這才鬆了一口氣。然而,這平日沒見識,一到裡頭他就立刻見識到了,那個年輕人雖說不是宰相,脾氣亦大得驚人。

    「這平日也就算了,這幾天那麼忙。殿下你若是再那麼游手好閒,臣只能撂挑子不幹了!」

    自從父親去世之後。隨著年歲日長,姚元之早就沒了當日跳脫的脾氣,遇事極其沉穩。然而,這多年歷練出來的沉穩在李賢面前卻始終不堪一擊,就比如現在。在他惡狠狠的目光下。對方還保持著那種笑瞇瞇的表情。

    「咳,能者多勞。小姚你這麼能幹,何用我成天坐鎮?」李賢彷彿沒看到姚元之那噴火的眼神,那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這進士科的結果聽說快出來了,我正好看中了一個人,等他來和你搭檔必定是如虎添翼。放心放心,我會給你增加幫手!」

    對於這種回答,姚元之心裡頓時更鬱悶了。他是想激勵這位儲君勤奮向上,誰知道對方居然說給他挑了幫手,而且還是肯定不懂政務地新科進士!火冒三丈的他情知再說下去也只是讓自己更生氣,遂重重歎了一口氣扭頭就走。

    想當初他怎麼就因為李賢夠義氣,所以上了他的賊船?

    這姚元之一走,李賢不由輕輕敲了敲面前的案桌,心中極其得意。幸好這大唐夠格考進士的人不多,這一百多號人的名單瀏覽下來極其快捷,而且這回給他撞了大運,瞥見一個熟悉不過的名字----宋。

    人說唐太宗之所以能有貞觀之治,靠地是房玄齡杜如晦;唐玄宗能有開元盛世,靠的是姚崇宋。他有了姚崇,再把宋早點弄過來,這姚宋搭配,豈不是幹活不累?正想得美滋滋樂陶陶地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殿下。

    「啊,原來是老王!」看到王福順,李賢立刻笑容可掬地點了點頭,「怎麼今天有空到我這東宮來坐坐,你不是在父皇身邊忙得團團轉麼?」

    王福順滿心都是剛剛姚元之和李賢打擂台的情景,這一時半會還沒能回過神,因此打頭便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緊跟著,他方才想起了此來的目的,遂小心翼翼把李上皇最近地異常表現一一說了,又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張皺巴巴地字紙。顯然,這最初是扔掉的,但被他從不知哪個犄角旮旯裡頭找了出來。

    這種舉動是極其犯忌地事,但武後曾經指使人幹過,李賢通過王福順也不止幹過一回。作為膽大包天的人,李賢從來就認為結果最重要過程可以忽略,所以此時拿過來立刻鋪平了,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上頭不是詩賦,卻是數百字的隨筆。

    「朕即位二十餘載,平高麗,定吐蕃,封禪泰山,播我大唐威名於宇內。奈何晚景寥落無依,雖有妻子侍奉左右,兒女承歡膝下。卻依舊難解心中鬱結。欲求長生不得,欲求養生亦不得,所謂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豈非如是?……」

    後頭還有些亂七八糟的傷懷字句,李賢一一看完之後,終於吁出了一口粗氣。他就覺得老爹這些天脾性不對。偶爾上朝也說些什麼陰陽怪氣的話,一點都沒有昔日的神采。果然是因為失落心作祟。這失落心固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若是一個處置不好,也會造成大麻煩的。

    雖說他也是天天去探望老爹,但對於這些複雜的心理活動,他自忖不可能有王福順看得明白,遂開口問道:「父皇最近見地最多的是什麼人?有沒有說什麼?」

    「陛下這半個月裡頭,在便殿接見了好幾位有名的道士,似乎一直在說求長生的事。」王福順雖是閹人,但亦想長命百歲。所以對於這些聽得相當仔細,轉述一番後便歎息了一聲,「陛下念念不忘失蹤的郭行真,一定說他是煉丹成功而飛昇了,對沒有得到那些丹藥惋惜萬分。」

    這李治老爹還真是一個仙丹癖!

    李賢頭痛得揉了揉腦袋。這郭行真是找到了,人也在調養著,前幾天他去瞧看的時候。發現那神棍已經恢復了幾分往日仙風道骨地派頭,大約再過一段日子就能見人了。可即便如此。這傢伙失蹤的將近兩年時間該怎麼解釋?他又該從哪裡去找什麼仙丹給他老爹吃?

    這些都是次要問題,他陡地想起一件大事,遂把王福順拉近了一點,低聲問道:「我問你,最近父皇和母后……大約多少天同床一次?」

    做兒子地詢問父母的房事。這大約也是極其少見的。因此王福順愣了片刻才用手指比劃了一下。這個答案讓李賢鬆了一口氣,但還是不依不饒的追問了下去。得知老爹兔子也吃窩邊草,曾經寵幸過身邊的幾個宮人,過後就棄之不理,他頓時搖了搖頭。

    他那位老媽五十歲了,看上去仍好似三十許人,依舊不減嫵媚風情,老爹貪新鮮勁頭一過,卻還是惦記著她,這也不奇怪。

    「只是,昨兒個……昨兒個我隱約聽到,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似乎吵了一架。雖說天亮之後看不出端倪,但足足爭執了半個時辰,這還是到洛陽之後的頭一次。」

    王福順猶猶豫豫地道出了那對太上夫婦的床頭家事,心中便有些打鼓。要知道,這李治武後並不是沒有吵過架,但似昨天晚上那樣長時間的爭執卻從未有過。這如今都已經榮升太上了,不會再有什麼可怕的後果吧?

    當李賢在東宮詳詳細細地打聽老爹老媽地吵架隱私時,武後也正在自己的大儀殿中大光其火。只不過她的光火並不是像尋常潑婦那樣罵人砸東西,而是把自己關在書房中一張張的臨帖寫字。她的規矩比李治更大,所有人都被趕到了外頭,包括阿芊也不例外。

    李治居然要她完全放權,從今往後不在每日的朝會上垂簾,而是和他一起參加五日一次處決軍國大事的朝會!這是否軍國大事都是宰相說了算,這若是沒有軍國大事,豈不是說她就不能參與其中?

    雖說心思縝密,但武後並沒有想到,這突如其來地建議,僅僅是由於李治心理不平衡,這麼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原因。
第六百五十五章 盛夏日的加班茶點


       盛夏的季節對於窮人們來說很好過,大不了光膀子搖蒲扇,滿頭大汗的時候用一桶井水沖個涼,僅此而已。比起大冬天缺衣少食四壁漏風,這點苦頭算得了什麼?然而,對於有錢人家來說,夏天卻遠遠比冬天難過。

    冬天冷了可以生火,可以裹上厚厚的絮袍皮襖,可以在馬車中燒上炭爐子,更有錢的甚至還能夠在廳堂的四壁設立銅柱,裡頭燒上炭火。但是,驕陽之下卻是躲沒地方躲,藏沒地方藏,即使冬季藏冰無數,這夏天還是不夠用。這需要齊齊整整出現在大家面前的官員就更不用說了,官服雖說採用的是上好的絲綢和紗,但在這種炎熱的天氣裡卻仍舊不透氣。

    按照李賢的本性,他恨不得在東宮裡光著膀子辦公。無奈作為親王在家裡還能來這麼一套,作為儲君卻是休想,因為虎視眈眈盯著他的人太多了。雖說整間屋子裡擺著十幾個碩大的冰盆,但空氣中仍然瀰漫著一股燥熱。

    這天氣的燥熱再加上人心的燥熱,足以讓他熱得發瘋,恨不得摔了所有東西,一頭扎進洛陽西苑那些冰涼的水中去游個泳。但事實和想像終究有無限差距,此時此刻在鳳目冰寒的武後面前,他只能一把把使勁擦汗。

    「母后,這父皇興許只是說說而已……」「說說?他當初覺得長孫無忌一人獨攬大權,那些所謂的托孤重臣沒一人把他放在眼裡的時候,也不過是枕邊和我發的牢騷,但結果如何?」

    武後的話沒有一絲溫度,在這炎熱的夏天裡更是冷得像冰似的。自從當上了皇后,她幾乎是一帆風順,就是李義府貶官去職,也沒有動搖她的根本;那次地饜鎮風波也在關鍵時刻嘎然而止;至於李治和她的親姐姐私通。這種更是可以容忍的小事。

    她不能容忍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放權,安安心心當一個只管後宮的皇后……不,應該是太上皇后!

    「賢兒,難道你也和別人一樣,認為我不該掌權。應該安安分分呆在後宮當一個賢妻良母?」

    這句赤裸裸的質問讓李賢為之一呆,心裡隨之苦笑不止。這要是他點點頭。說老媽你確實應該好好當賢妻良母,這武後會聽他地麼?這權力本來就是最誘人的東西,甭說他平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恨不得撂下所有負擔,可真要是讓他當一個什麼權力都沒有地閒王,他也是不肯幹的。這權力太大了麻煩,但沒有一丁點權力也絕對不行!

    「母后怎麼會這麼想?牝雞司晨不過是那些腐儒之言,這天地初開之際,原本就是以女人為尊。更何況母后原本就有經天緯地的才幹,埋沒於深宮豈不可惜?」一個反問就讓武後面色霽和,李賢卻知道這話並未足夠,「要我說,父皇只是因為退位而覺得心裡失落,想要母后多陪陪他,僅此而已。」

    雖說這話原本不該一個兒子來說。但李賢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撂出來。果然,武後一聽到這種說法。那眉頭立刻緊緊蹙起,緊跟著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是說,我可能忽略了你父皇?」

    不是可能,是一定!雖說李賢很想這麼說,此時也只能微微點頭。其他的讓老媽自己去想。人家說後宮粉黛三千人。但如今他老爹的身邊就只有他老媽這麼一個,這僅有的一個雖說是解語花不假。但卻還得把大部分的精力撲在國事上,試問一個男人怎能不寂寞?這就和女強人的家庭始終不會和諧一個道理。

    兒子點頭保持沉默,武後面上地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微妙,忽然站起身來在李賢的頭上拍了一巴掌,旋即轉身就走。這一連串動作讓李賢愣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只見自己的老媽已經推開門揚長而去,也不知道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
    「這年頭孝子還真是難當!」

    李賢歎了一口氣,這當口,恰好抱著一堆文書的李敬業走進來,聽見這自言自語,腳下立刻就是一個踉蹌。好容易站直了身子,他就將一大疊東西重重地放在李賢面前,沒好氣地努了努嘴:「這大夏天的,出的事情也特別多,山南那邊發了大水,河東旱災,劍南那邊時有吐蕃人騷擾。這都是政事堂合計之後報過來地,今天之內就必須有答覆。」

    李賢的額頭上原本就是油光光一片,驟然聽到這麼一檔子事,他不禁瞪大了眼睛:「今天?開什麼玩笑,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這不是催命麼?」

    「誰讓你剛剛一直在當孝子來著?」這話別人不好說,李敬業卻不管三七二十一,敲打了再說,「我說你這個兒子也當得太道地了,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地私事你也管,難不成太上皇后真的當你是萬能的?反正這是今天的工作,待會你要是完不成,保不準郝老頭會親自過來督工,你自個看著辦吧!」

    望著那至少二十多個卷軸,李賢的面色簡直比吞了黃連還要難看。然而,最讓他上心地還有李敬業地警告。想來也是,他這個當兒子的給老媽排憂解難是應該地,可那種私生活的事貌似確實不歸他管。等等……李敬業怎麼知道武後此來何事?

    這下子,不管什麼交情不交情,他的面色一下子變得極其難看,盯著對方就是一陣死瞪。無奈這一招對於別人都還能奏效,李敬業卻偏不吃這一套,反而嘿嘿笑了一聲。

    「太上皇后雖說厲害,卻不能禁絕人言。這內內外外已經有不少風聲了,都說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鬧了彆扭,今早陛下和皇后去問安的時候,太上皇還給了那兩位臉色看。六郎,你今天大約沒去過貞觀殿吧?」

    他今天早上貌似是沒去過貞觀殿,因為他在半道上遇上了準備去西內苑划船散心的老爹……等等,這麼說老爹老媽鬧矛盾的事情已經鬧得人盡皆知了?

    一瞬間,李賢只覺得頭大了。他倒不擔心如今這種時節那一對夫婦會鬧出什麼離婚……不,應該是廢後的重大事件,但不管怎麼說,父母失和總歸是莫大的麻煩。有道是大臣吵架,鑼鼓喧天;他老爹老媽這一吵架,那就是國無寧日了。

    「喂,我可提醒你,現在已經是快酉時了!」

    李敬業一句提醒,李賢很快從無限的擔憂中叫回了神。望著堆積如山的公文,他只得認命地開始奮戰工作。當然,李敬業也沒有把他丟在一邊不理會,搬了個錦凳便在一旁幫忙。而在他的監督下,李賢想要當蓋印機器的夢想也自然而然落了空。

    這一天,李賢一直忙到黑燈瞎火的時候方才將這些事情統統忙完,站起身伸懶腰的時候,他的肚子亦不爭氣地咕咕直叫。李敬業剛剛嗤笑了一聲,卻不料彷彿是為了應和似的,他的肚子也大叫了兩聲。於是,兩個人你眼望我眼,最後齊齊哈哈大笑了起來。

    「來……來人,快上點

    笑完之後,李賢亦沒有忘記先填飽肚子。一聲令下,外頭立刻響起了一個吆喝,下一刻,程伯虎就端著一個大大的盤子興沖沖地跑了進來,把東西擱下就笑瞇瞇地說:「剛剛陛下過來,帶了這些,見你們正在忙就先回去了,這些正好給你們倆填肚子!」

    李賢不等東西放穩就拿了一塊綠豆糕往嘴裡塞,順便捧起那碗粥喝了一大口。這東西還沒咽進去,他就聽到了程伯虎的解釋,這一驚非同小可,差點沒嗆出毛病來。這李弘送東西表示關心很正常,但是,這傢伙剛剛來過卻又悄悄走了是什麼意思?

    一瞬間,他陡然醒悟過來,現如今他又不曾監國,這些亂七八糟的決策工作,關他屁事!想到這裡,他蹭地一下站起身,衝著李敬業怒目以視。

    「別看我,這都是你的皇帝五哥的意思,和我一丁點關係也沒喲!」李敬業舉起雙手,一臉的無辜,「就因為這個,我都耽誤了回去陪嬌妻愛兒,伯虎也是一樣,不是只有你一個倒霉!陛下說了,能者多勞,如今內外謠言這麼多的時候,就該讓人家知道你這個儲君也是有擔待的!」

    李賢才不相信這種鬼話,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兄長,肚子裡有幾根花花腸子他會不知道?他惡狠狠地抓起一個饅頭重重咬了一口,忽然覺得又有幾分不對勁----這東西招牌式的難吃口味,貌似是出自他家的某個母老虎之手……

    此時此刻,他終於怒髮衝冠了。死李弘,壓搾他的勞動力也就算了,竟連慰勞品都是借花獻佛!這哪裡是宮中御膳房的手藝,分明是他家那幾個婆娘做的點心!剛剛那塊綠豆糕也就罷了,這饅頭裡頭也不知道是否擱錯了什麼料,簡直比毒藥還難吃!

    就在他氣怒的時候,李敬業和程伯虎也一人抓了個饅頭,猶如餓虎撲食一般狠狠咬了一口。還來不及咀嚼,兩人的面色就僵在了那裡,面色比苦瓜還難看。

    這是什麼慰勞品?難道是謀殺麼?

    修文坊那座豪華大宅第裡頭,蘇毓正在手把手地指點賀蘭煙揉麵團。後者滿手滿臉的麵粉,心中卻是樂滋滋的----這學會了湯羹之後第一次做點心,送給皇帝哥哥試吃之後,就可以讓自己的夫君嘗一嘗了!

    她哪裡知道,頭一回做點心的試製品,如今已經躺在了東宮那三個人的肚子裡頭。
第六百五十六章 嚇煞人的溫柔


     是男人都喜歡溫柔鄉?

    這話並不絕對。比如說倘若一個男人身邊都是極盡溫柔體貼的女子,那麼他偶爾也喜歡換一種口味,這時候屈突申若這種平素永遠敬而遠之的女人便會進入視線,或圖一親芳澤。倘若一個男人成天被一個彪悍的妻子壓搾得點滴不剩,那麼這時候,他如果有機會,才會流連溫柔鄉不想回家。

    在李賢看來,他的老媽武後無疑是一個異常彪悍專制的女人,但那是對外而言。在對待李治的時候,武後才會顯露出性格中屬於女人的嫵媚和溫存,就比如這一天的貞觀殿中,無數宮人內侍呆在外頭目不斜視,但暗裡全都在側耳傾聽內中的聲音。

    這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不是剛剛失和麼?怎麼這會子又好得猶如蜜裡調油似的?

    父母那邊的旖旎風光,李賢自然不知道。忙活了一整天好容易回到家裡,他只覺得眼睛也是花的,腳也是麻的,總而言之是腰酸背痛沒一個地方不痛,恨不得就立刻躺倒在床上永遠不起來。至於那肚子裡或美味或難吃的點心,他已經完全顧不得了!

    天知道賀蘭煙那雙是什麼手,那些點心中是美食中混雜著毒藥,這挑選的時候簡直和賭博似的!分手時李敬業程伯虎那兩張青中帶白的臉,他實在難以忘記。賢兒!」

    說曹操,曹操就裹挾著一股香風飛了過來,害得李賢腳下虛浮差點摔倒。好在賀蘭煙也是自幼練武的,雖說武藝稀鬆,這力氣卻大,竟是硬生生托著李賢的手把他扶得穩穩當當。已經嫁人當家做主婦的她卻依舊不改昔日少女脾氣,時而天真爛漫,時而撒嬌賣癡。那種嬌憨中不忘吃醋的風情絕對不為外人道。

    李賢想到肚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食物,沒奈何歎了一口氣。抬頭往賀蘭煙臉上一瞧,發現鬢角和額頭都沾著星星點點的麵粉,他不由生出了一絲疼惜---雖說這年頭也宣揚什麼婦德婦功,可大唐風氣開放,豪門貴女會學習吟詩作賦。會學習舞刀弄棒,但在針線女紅和廚藝上會下功夫的。大概只有那些傳統中原世家。

    就比如賀蘭煙,從小到大,何嘗見她動過一根針線,動過鍋碗瓢盆?

    「好好地怎麼像是從麵粉裡頭撈出來的?」李賢輕輕替她拂去了那些麵粉印漬,這才將人攬在了懷中,「都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滿心想的都是那萬惡的加班。彼時都已經宵禁一個多時辰了,要不是他憑著東宮印信還沒法回來。正在那惱恨撒手掌櫃的李弘。他忽然感到一雙手箍住了自己地脖頸,細細一瞧卻發現賀蘭煙雙頰通紅,眼神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賢兒,今天小蘇教我做點心呢!想不到她地手那麼巧,做出來的東西那麼好吃。那麼小小的綠豆糕,居然還有那麼多名堂,我真是長見識了。我今天跟著她學做了好多。後來裝滿一個食盒送到宮裡給皇帝五哥嘗鮮了。這要是五哥說好吃,我以後天天做給你吃!」

    好嘛。敢情是李弘把這愛心試吃的任務轉嫁到他頭上來了!李賢一下子感到,剛剛就不太舒服的胃此時此刻翻騰得厲害,但在那雙充滿了憧憬的眼睛面前,他少不得稱讚了幾句。誰知道,這看似絲毫沒有問題的贊語。居然讓賀蘭煙一下子耷拉了腦袋。

    「申若姐和阿嫣如今壞了孕。之前她們一個主外,一個主內。阿蘿的針線活做得活靈活現,孩子也帶得比我好……往外頭說,這小蘇的廚藝也是第一把好手,焱娘姐更是無所不能,倒是我這個正妃既不能給你幫忙,也不能做什麼家務,就連孩子也生不出來,我一點用都沒有!」

    李賢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見賀蘭煙說到最後,那眼圈已經是紅紅地,一汪眼淚眼看就要奪眶而出,他頓時這丫頭又犯了平常的毛病。
    「傻丫頭,有道是術業有專攻,有些事情不會就別勉強自己,不管是申若阿嫣還是阿蘿,還有……」他硬生生把還有兩個字後面的名字給掐斷了,差點出了一頭冷汗。這要是一嗓子吼出來,那就不是勸解而是添亂了。

    輕輕咳嗽了一聲分散了注意力,他便笑嘻嘻地摟著賀蘭煙慢慢往前走:「不管是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我都不是因為她們擅長什麼而娶進門的,而是因為我喜歡她們。就像你,你又不溫柔,又不能幹,你說我為什麼娶你?」

    前頭的話說得賀蘭煙眼睛大亮,待聽到最後一句,她不禁惱火了起來,拎起拳頭使勁在李賢的背上敲了兩下:「你要死了,居然說我不溫柔不能幹……哼,那你為什麼娶我?」

    李賢笑吟吟地在那堅挺地俏鼻上輕輕捏了一記:「傻瓜,當然是為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誼!」

    面對李賢突如其來地親暱動作,賀蘭煙頓時感到嬌軀發軟臉上發燒。可李賢說的似乎是好話,她卻有些不太明白,不免打破沙鍋問到底:「喂,別賣關子,什麼叫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對於妻子這樣不依不饒大煞風景的態度,李賢只能無可奈何地摸了摸鼻子。舉頭望了望皎潔的明月,他的聲音漸漸變得更加柔和了:「那是民間流傳地一首長詩,我背給你聽。」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裡,兩小無嫌猜。……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十五行詩輕輕念完,他再低頭一瞧,見賀蘭煙正在喃喃自語地重複,面上混合著喜悅和興奮地榮光。此時此刻,他唯有在心中向尚未出世的李白默默禱祝----這次他可不是有意地,但此情此景,亦只有這首長干行最最應景了。

    「賢兒,回頭把這首詩寫給我好不好?」

    李賢當然不會答應這樣簡單的要求,一口爽快地答應了。夜色中,踏著月光和星光,他輕輕攬著賀蘭煙依舊柔軟纖細的腰身,心中蕩漾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愫。有道是長夜漫漫兮,可有佳人常伴身側,還有什麼輾轉難眠之處?

    這一夜彷彿又回到了他和賀蘭煙在驪山上度過的那個瘋狂之夜,小丫頭癡纏的滋味依舊是那樣勾魂奪魄,但卻多了幾許溫柔羞澀的意境。當深夜之中她枕著他胸膛沉沉睡去的時候,他面上的笑容忽然擴大了十分。

    吳三桂的衝冠一怒為紅顏雖然不可信,但他終於相信,這世上一定有人肯為了佳人而放棄所有。那種心滿意足不求他物的感覺,若是不曾真正體驗個中銷魂滋味,又怎能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情愛?什麼雄圖霸業,什麼豐功偉績,若是沒有腹背之患,誰不想逍遙過一生?「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輕輕吟頌著這兩句話,他亦漸漸入了夢鄉。睡夢中,他夢到了自己白鬍子白髮坐在籐椅上,笑看兒女環繞膝下,夢到小孫女頑皮地扯著他的鬍子,夢到小孫子正在他的膝頭玩耍。睡夢中他笑得暢快得意,彷彿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再溫馨的長夜終究是要過去,一大清早,賀蘭煙被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驚醒,睜開眼睛卻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躺在寬敞的大床上。見自己的兩個侍女正在房間裡收拾,她揉了揉眼睛便張口問道:「賢兒人呢?」

    「殿下一大早就去上朝了!」

    一聽到那兩個字,賀蘭煙的臉色頓時陰了一半,沒好氣地嘟囔道:「上朝上朝,他這個懶漢什麼時候這麼勤快了!都是老上官那群傢伙不好,非得讓他當什麼儲君,這傢伙哪裡是當皇帝的料?原本還想讓他早上嘗嘗我的廚藝,這下都泡湯了!」

    「小師娘!」

    「六嫂!」

    隨著一個咋呼呼的叫嚷,三個人影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六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賀蘭煙的身上,然後齊齊呆滯在了那裡。這時候,賀蘭煙方才發現闖進來的是李令月上官婉兒和阿韋,連忙一把抓起衣服往身上遮擋。

    只不過那已經晚了,那些夜間瘋狂的痕跡都已經落在了三個鬼靈精眼中。她們原本就早熟,尤其是阿韋早纏著自己的乳母問明白了這種男女情事,此時就是她那臉色最紅。倒是李令月不明白這些,一嗓子就嚷嚷了起來:「六嫂,你身上這些瘀青是怎麼回事?難道六哥敢欺負你?趕緊告訴我,我幫你去和他算帳!」

    賀蘭煙又羞又惱正要喝斥,外頭卻響起了一個笑呵呵的聲音:「公主,你六哥是因為愛煞了賀蘭,所以才會留下這些。你要是不信,以後找到夫婿就知道了!」

    李焱娘一早來看過屈突申若和許嫣就到了這裡,此刻碰到這光景少不得戲謔了一番,見三個小的各有各的形狀,少不得哄著她們離開。李令月還小,懵懵懂懂也就跟著阿韋走了,上官婉兒卻拉著李焱娘的手低聲踮腳問道:「焱娘姐,我看師傅也很喜歡你,他有沒有對你做過這種事?」

    這一問之下,即使李焱娘的臉皮已經達到了相當的厚度,也不禁有些吃不消,只得沒好氣地捏了捏上官婉兒那粉嫩的面頰。

    「小傢伙,要知道這些,你還是趕緊長大吧!過個五年,你就明白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李六郎思勤奮,李上皇思避暑


      李賢從來就是一個懶惰的人。當然,他也不是沒有過曇花一現的勤奮。想當初剛剛抓到李績這個師傅的時候,無論李績再怎麼折騰想讓他知難而退,他愣是堅持了下來,而且一下子就是十年。之後某次追殺欽陵直接跑到涼州,結果遇上了西北大戰。自告奮勇前去高句麗督戰,結果陰差陽錯也上戰場溜躂了一圈。

    從這種程度上來說,他也並不是吃不起苦。

    但是,能夠吃得起苦並不代表李賢就願意吃苦。從本質上來說,他是貪圖享受的人。只有當這種享受面臨迫在眉睫的壓力,或是親人朋友遭到了損害的時候,他才會爆發。其他不爆發的時候,他那種懶洋洋的架勢足以讓每個認識他的人恨得牙癢癢的。

    所以,在昨天晚上破天荒加班到宵禁之後,無論是上官儀還是郝處俊,都沒有奢望李賢今天能準時出席----換句話說,他即使能夠來上朝,這就是一個很難得的結果了。於是,當李賢頂著一張精神煥發的臉孔來到了天津橋上,笑呵呵地和官員們打招呼的時候,四周眼珠子何止掉了一地。

    上官儀就在那裡揉了好幾次他已經有老眼昏花態勢的眼睛,隨即拉了拉郝處俊的袖子:「我是不是看錯了,今天他居然天還沒亮就等在了天津橋?」「你沒看錯。」郝處俊苦笑了一聲,頗有一種太陽從西邊出來的觀感,「我倒是覺得,他有可能是昨天晚上又受了什麼刺激,這才一大早出現。我和你打賭,他今天朝議上必定要發難,你信不信?」

    上官儀郝處俊在那裡竊竊私語,另一頭年富力強的劉之則是和李賢開起了玩笑:「殿下今兒個來這麼早。你看大家都給你嚇著了。趕緊通個氣,究竟有什麼大事?」

    老子難得勤奮一回不行麼?李賢沒好氣地丟了個白眼,見不苟言笑的裴炎也像看外星人似的盯著他直瞅,乾脆直接瞪了回去,悠悠然踱步到了一群年輕官員中間。說年輕,其實能五日一朝的官員中間。要年輕也有限,一般小四十是最低門檻。所以他這麼個年紀站在其中頗有些鶴立雞群。

    盛夏日的清晨不比其他時候,太陽早早地升上了天空,這天津橋上遮沒法遮,擋沒法擋,人群中漸漸就多了一種燥熱。李賢原本就是急性子,平生就是怕熱不怕冷,不禁拿出了隨身的折扇搖了幾下。他這麼一開頭,其他人登時也忍不住了,於是。天津橋上呼啦啦一片折扇,上頭有山水有花草有美人,煞是一片好風景。

    比起放置方便地折扇,以前那些團扇羽毛扇之類的怎麼也沒法帶進皇宮這種辦公場所。從這個角度來說,李賢的推廣無疑具有異常重要的意義。

    上官儀郝處俊等老資格的重臣最初還自矜身份,不願意加入搖折扇的行列,但隨著額頭上佈滿了細密地汗珠。他們不得不跟隨其後倣傚,心中免不了詛咒一番負責通關放行的衛士----大熱天地。早放行一刻鐘會死麼?

    就在無數人無聲的詛咒聲中,天津橋的關卡終於開了。幾個羽林軍衛士忙忙碌碌,壓根沒注意到從身旁經過的官員眼神中露著凶光。而走在最前頭的李賢忍不住在心裡琢磨,是不是應該在這年頭推行夏令時,也好讓大家少曬一點太陽?

    這該死的夏天什麼時候才能過去!

    不單單李賢和那些在外頭曬了好一會太陽的官員在思考這個問題。洛陽宮中也有人在想這個問題。李弘秉性脆弱怕冷不怕熱。但這指的只是尋常的熱度,這種天就有些吃不消了。李治和武後就更不用說了。昨天晚上激情纏綿地結果就是一身汗,這天亮沐浴之後,如今又是一身汗,這種日子如何過得?

    宣政殿附近沒有栽樹,自然聽不到那些沒完沒了的知了叫聲,可即便如此,炎熱的天氣仍然讓大多數人失卻了精神。再加上按照先前的構架,如今李治這位太上皇處分的是軍國大事,在沒有軍國大事的時候,人們也就想著少騷擾這位太上皇。

    然而,一直以來在朝會上無精打采作泥雕木偶狀的李賢,這一天卻不知道哪裡來地精神,忽然提出了一系列議題。

    第一個是很常見的議題,向大臣賜冰----由於皇家藏冰量目前大大上升,這一項輕而易舉就通過了,甚至惠及了低品官員;第二項也是常見話題,也就是朝廷地夏季高溫補貼,一般都是發祿米或是衣料銅錢,由於之前扯皮的關係到現在還沒發,李賢不得不親自出面來催一催;至於第三項,則是部署防暑降溫工作。

    剛剛他等在天津橋上的時候隨便看了一圈問了一圈,結果就愕然得知,這些天中了暑氣在家休養的官員不在少數,而且在天津橋等候的那些官員中,似乎也有不少掙扎在倒與不倒地邊緣。就說此時在宣政殿議政,一群人便是貨真價實汗如雨下,那慘淡地光景就別提了。

    作為至尊,李治是體諒臣下的,至少他自己認為如此。於是,他立刻大大點頭,隨即開始詢問李賢有什麼改進建議。當聽說在夏季地時候及早開放天津橋,他不禁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但最終還是爽快地點了點頭---由他這個太上皇發佈這樣的詔命,無疑可以收到體恤臣下的評價,何樂而不為?

    趁著老爹高興,李賢幾乎就想提出乾脆大家放暑假,好在他還有一點理智,知道這種歪主意絕對要不得。這國家機構要是放暑假,那樂子可就大了!趁著還有剩下的時間,他便提出了一攬子的防暑工作,甚至提出要在宣政殿上安裝由馬力驅動的風扇。這一個個的建議層出不窮地從他嘴裡蹦出來,聽得無數人一愣一愣的。

    上官儀此時此刻終於和郝處俊交換了一個眼色,那眼神彷彿在說,你猜得真準,李賢今天確實很激動很發奮。雖說心中有那麼一絲欣慰,但讓他這個首席宰相站出來附和李賢那些稀奇古怪的做法,那完全是不可能的。

    比起後世明清那種少得可憐的公務員工資,大唐官員的俸祿雖說比之後的宋朝要差一個檔次,但總體而言也是相當可觀的。而皇帝對於下屬的親切關懷,同樣是赫赫有名。太上皇李治一口氣批准了李賢多條提議,這也讓不少官員心中感動。

    在這種事情上,武後不好也不願去搶丈夫的風頭,因此只是端端正正在上頭坐著,間或掃一眼皇帝兒子的表情。豈料李弘在那裡欣然而坐,這讓她在詫異之餘,心中亦生出了無限感慨。不得不說,這要是換成別人,看到已經退位的老子還不忘籠絡人心,老早就按捺不住露出不滿了,又哪裡像他那麼自在?

    正當上頭的武後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下頭的李賢為自己的建議被採納而心中竊喜,卻不料李治忽然扔出了一個突然的建議。

    鑒於天氣太熱,他要和武後移駕九成宮避暑----當然,李弘這個皇帝和李賢這個儲君都得留下。伴駕的只帶幾個弘文館學士和文學侍從,其他的都留在洛陽堅守崗位。

    這實在是一個驚雷般的提議,震動的不單單是武後,其他人同樣被震得七葷八素。這要反對吧,誰都知道李治身體不算最好,這好好去調養一下避暑也是應當的,畢竟昔日李大帝已經退位成了李上皇;可這要是贊成……

    一下子,無數目光都集中在了李賢的臉上,彷彿要看這位儲君是贊成還是反對,豈料李賢這一次的反應比任何人都慢,竟是呆呆地站在那裡就是沒回過神。誰也不知道,他根本是不願意回過神。此時此刻,他心中什麼想法都有。

    剛剛瞧見老爹老媽琴瑟和諧地出現,他還以為兩個人的小矛盾解決了,現在看來遠不是如此。避暑是好事,但看這架勢,老爹不去九成宮養歇三兩個月,那是絕對不會回來。豈非是說,武後也得遠離朝廷中心三兩個月?這種事情,老媽會答應?

    果不其然,還不等有人回答,武後便忽然笑道:「這洛陽的盛夏也確實太熱了,去九成宮也是應有之義。不過皇帝一樣身體孱弱,在這宮城之中住著,難免中了暑氣,何妨一起駕幸九成宮?」

    此話一出,大殿中一片沉默。蓋因大唐如今尚存的這兩代皇帝都是身體不好的主,要反對皇帝同去九成宮避暑,似乎有不顧聖體之嫌。就連剛剛拋出這麼個主意引起了八級地震的李上皇,這時候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自己是不是應該體恤一下兒子的身體?可是,如果那樣不免興師動眾,到時候哪裡能享受到兩人世界?昨天晚上的經歷讓他想起了昔日偷偷摸摸進出感業寺偷情的過往,再加上也想讓妻子淡化一下對權力的執著,這才提出了剛剛的建議。可如果捎帶上李弘,一切就都亂套了。

    歉疚地看了皇帝兒子一眼,四十六歲的大唐太上皇咳嗽了一聲,義正詞嚴地說:「值此盛暑,皇帝萬萬不可荒廢國事,否則又怎對得起兢兢業業的各位朝臣?此番朕和天後前往九成宮,當輕車簡從,以昭愛民之

    李賢在下頭聽著,差點沒翻白眼。得,避暑還要提倡愛民,他這老爹真是會體現大公無私!
第六百五十八章 夏天什麼時候才能過去



         平生頭一次,武後胳膊沒能擰過大腿。

    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肯離開洛陽的。然而,當李治不是以皇帝,而是以丈夫的身份私底下又對她提出了度蜜月的殷切希望,她就不得不做出一定程度的退讓。直到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這一年多來確實忽略了李治,可這集中彌補實在是太不符合她的期望。

    問題是,李治都已經以太上皇的身份在朝堂上宣佈了這樣一件事,宰相們都默然通過了,她還上哪裡去找人提出反對?如今之計也只有在九成宮少待幾天,等天一涼快就回來。

    當武後默認了要隨李治去九成宮避暑這麼一檔子事之後,朝堂之中從上至下頓時陷入了空前的忙碌。宰相們忙著盤點需要兩位太上拍板的事,官吏們打點著此次出行需要的鑾駕和一應裝備,至於戶部那些人則在計較開銷問題。

    這其中,擔任度支郎中的狄仁傑查看著這一年來明顯增長的收入和明顯下降的支出,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這即使那對太上夫婦再輕車簡從,花費也是不可能少的。只不過為了表示孝心,皇帝儲君都掏出了大把私房錢提供贊助,戶部的壓力也算小了不少。

    這出私房錢資助老爹老媽度蜜月的建議,不消說正是李賢的提議,順帶也拉上了自己的皇帝兄長。此議一出朝野嘩然,但李治這個太上皇卻是高興得連連點頭。連贊兒子懂得孝道。武後雖說惱他多事,但此番也生平頭一次沒從政治角度考量問題,私底下招來李賢教訓了一頓,事情也就太太平平過去了。

    兩個兄長開了頭,李顯當然也得湊趣,從不太厚實地家底中抽出一份子興高采烈地獻上---他想到的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可以晚些加冠,可以晚些大婚,自由日子又多出好大一截。至於李旭輪和李令月兩個還未居住在外的小不點,理所當然由李賢代出了那麼一份。

    李治對此次九成宮避暑前所未有的熱情高漲,這也變相造成了此次出行的雷厲風行。一應準備工作僅僅用了七天就一切就緒。七天之後。大唐至高無上的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夫婦就帶著百餘名隨從以及羽林軍三百人離開了洛陽城,開往九成宮避暑。李賢親自率百官送出了定鼎門,回頭立馬指揮人手部署新一輪防暑降溫工作。

    他也是著實被熱昏了。就在這七天之內,洛陽城內地氣溫又上漲了不少,竟是李賢有記憶以來最熱的夏天,官員中暑的一大堆。大唐的政府機構本來就是人員精簡並沒有多少冗官。如此一來竟是人手不夠。再加上還有科舉,僅剩的一幫官員恨不得人人都有分身術。

    這種大熱天,哪怕李賢原本希望李弘能出來幫一點忙,如今也不敢勞動這位身子骨脆弱地皇帝。這若是忙得中暑暈倒之類的事情,只怕他的麻煩就更大了。直到這時,他方才覺得老媽的離開給人帶來了多麼大的壓力----李弘完全成了蓋印機器,而他則是忙得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

    老天爺,他家裡還有兩個懷孕地孕婦需要照料。能不能掉下幾個幫手來?

    老天爺自然不可能回應李賢的這種祈禱,但亦是很幫忙地下了一場透雨。大雨過後。滿城的暑氣終於下降了幾分,雖說空氣中仍然瀰漫著一股燥熱,但嘗到了先前那種滋味,這時候熱一點也就能夠忍受了。饒是如此,李賢還是立刻命人在自家的後院除荷塘之外。另外開挖了十丈見方的水塘。此外還在上頭搭起了葡萄架子用於遮陽。

    人多力量大,況且洛陽臨近洛水溝渠眾多。引活水進來根本不成問題。只不過為了按照李賢的要求修成四方等高的,工匠們花費了不少功夫。竣工的當日,滿心疲憊從東宮歸來地李賢一聽到這消息,連飯都沒吃就衝了進去,扒下衣服便跳進了水池。

    要不是為了有傷風化有失身份,他恨不得天天游一回洛水,哪裡用得著在家裡挖這種游泳池那麼麻煩?

    唯一可惜的是,這年頭沒水泥,沒有瓷磚,這游泳池只能在下頭鋪上青磚。但即便如此,賀蘭周送上來地帳單也羅列著一個不小的數字。但是為了這大夏天能夠游上一回泳,一切都是值得的。更重要的是,這游泳池用的是活水,通過一條溝渠直通洛水,中間還有一道過濾沉澱措施,已經算是很先進了。

    家裡造了這麼一個稀奇古怪地玩意,賀蘭煙等人原本就覺得好奇,聽說李賢回來直接衝到了那邊,不由都跑來看熱鬧,就連已經有了四個月身孕地屈突申若和許嫣也來了。一看到那滿池清澈的水,一群女人就全都眼睛發亮。

    這大熱天就是穿著最最薄地亳州輕容,那也一點都不涼快,這若是能在水池裡頭泡一泡,可不正是降溫的法子?看到李賢在裡頭自由自在變換花樣地游著,大姊頭忽然冒出了一肚子火氣。

    沒孩子的時候盼望懷一個,如今有了卻是處處不能去,成天就得悶在家裡,連走路都會有兩個侍女跟在身邊唯恐磕著碰著。這要是別人興許還能忍受,可她偏偏最最好動,哪裡能耐得下性子?一想到下水基本上是奢望,而且這難熬的日子還得再等六個月,她就對李賢生出了一肚子脾氣。就連一向溫柔嫻靜的許嫣,此時此刻也露出了無比的羨慕。

    於是,等李賢從水中濕漉漉心滿意足地爬上來,看到的就是一群女人或幽怨或憤怒或羨慕或憧憬的眼神,嚇得他後退一步差點跌進了水裡。他當然知道這些天忙得腳不沾地,明顯冷落了一群嬌妻,今兒個回來又獨個貪圖享受,於是趕緊涎著臉說了一通好話。

    而對於兩位孕婦的煩躁,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好容易想出可以去城外的莊園避暑,卻被屈突申若狠狠一眼瞪了回來。

    「這立秋之後還得熱一陣子,難不成我和小許就得在外頭住一個月?我不管,你鬼主意那麼多,甭管用什麼法子,反正那種成天在家裡窩著的日子我再也不過了!」

    這種強詞奪理的口氣李賢亦不是頭一次體會,只好先答應下來再說。這一晚上,他不免摟著阿蘿詢問她當年懷孕時的感受。他實在不明白了,當初阿蘿懷著倆也不見有那麼大脾氣,大姊頭怎麼像吃了炸藥似的越來越火爆?

    「傻瓜!申若姐姐怎麼是我能比的?」當初定下名分的時候,阿蘿對三位明媒正娶的自是畢恭畢敬,可這日久天長下來,彼此之間幾乎都是按照年紀稱呼,她亦隨便了許多,「我進宮之後一直悶在裡頭,可申若姐姐一直都是在外頭,讓她窩在家裡,只怕比殺了她還難受。你大約不知道,秀寧和阿梨也是這光景,聽說程大少和薛公子都頭痛得緊。」

    李賢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這些天看到程伯虎和薛丁山老是鼻青臉腫的,敢情是家裡的婆娘懷孕之後脾氣大!這麼說來,他還算運氣好的?大姊頭雖說沒事情就喜歡河東獅吼兩聲,但至少還沒向他動過手,否則,若是帶著兩個黑眼圈去上朝……

    他猛地打了個寒顫,不敢想像老上官等人看到這狀況會有什麼樣的表情。於是,如何安撫家裡那位懷孕的母老虎,此時此刻被他提上了第一日程。

    朝廷中暑減員的狀況仍然在繼續,只不過由於先前休養的官員陸陸續續復出,基本上還能勉強維持在一個人員夠用的最低水平線上。當進士的最終十七人大名單送上來之後,李賢粗粗瀏覽之後,立刻假公濟私地把四個人劃進了東宮編製,讓老上官氣得直跳腳。

    「這進士還得通過銓選方才能夠任官,殿下這也太兒戲了!」

    「非常時刻當有非常之法!」

    李賢的回答異常乾脆利落。三省的事務官員減員無數,他這東宮又何嘗不是缺人?當然,趁著這個機會把宋先拿下了,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然而,當他得意洋洋回到東宮接見了前來報到的四個進士,打量著他們那興奮的臉,又問了名字之後,他忽然發現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事實。

    那位被譽為名相,和姚元之齊名的宋,這一年才十七歲!他之前壓根沒注意年齡,也萬萬沒有想到,人家居然比他這個儲君更年輕,天哪!

    要知道,姚元之當初到他的雍王府擔任屬官之前,在家守孝三年學習實務,之後又跟著他東奔西跑歷練無數,如今好容易露出了一點名相崢嶸,宋這十七歲的少年進士得磨礪多久?所謂名相名臣,那也得先磨礪的!

    如今正在缺人之際,他也沒時間再去思考那麼多關節,直接一劃拉就把宋分配給姚元之打下手。這人都要來了,就得頂上去發揮作用,否則他要人幹嘛?就連在外頭生意做得起勁的高政,他前幾天都硬是把人弄了過來,把東宮的財政大權交付了出去。

    這該死的夏天,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過去?
第六百五十九章 火上澆油的小丫頭們


      這已經不是李賢在大唐的第一個夏天了。

    平心而論,這年頭的天氣遠遠沒有二十一世紀那麼熱。後世赫赫有名的西北荒漠,如今還是鬱鬱蔥蔥的綠色原野。甚至,在大唐和吐蕃接壤的河西地區,每年還需要放火燒林,人為造成一定深度的荒野,以避免吐蕃人借此小規模地襲擾。所以,由於植被豐富的關係,如今夏天的溫度沒有那麼高。

    但是,如今也同樣沒有空調,也沒有電扇!幸好大唐民風開放,大姑娘小媳婦可以穿著暴露的衫子和裙子公然招搖過市,若是像某些迂腐的年代那樣不能露脖子不能露手臂不能露這個那個,只怕那些可憐的小女子將會是首先中暑的那一批。

    女人們固然是開放了,但男人們卻無法如此,尤其是大官人們更不可能光著膀子。無數道貌岸然的官員們祈求下雨,祈求降溫。當從某些隱秘渠道得知李賢在自己家挖了奇怪的泳池,甚至和嬌妻們鴛鴦戲水,一時之間倣傚之人無數。

    就連老上官郝處俊這樣的老古板,也不禁考慮是否可以借用游泳來健身----僅僅是這幾個月的該死夏天,他們胃口大減,身上的肉一下子少了十斤不止。

    李賢比這些人幸福的多,原因很簡單,那位廚藝一流的蘇大小姐,如今在他家裡當起了廚藝教官,吸引了一群女人兢兢業業地學習,就連程伯虎和薛丁山家那兩位孕婦也不例外。雖說這孕婦烹飪學習班很有些奇怪,但如今主要都是做湯羹和各式點心。沒有油煙困擾,他也就聽之任之了。

    反正他還能順便大飽口福,還能轉移母老虎的注意力,何樂而不為?

    因為這麼一檔子沒事,在重大的工作負擔下全員減輕體重地時候,李賢的體重愣是逆勢增長,雖然那幅度小,但已經夠讓人羨慕了。而這時候。某些人才終於琢磨出了道理,當初兩座大山壓在頭頂時,不少人還對其中一座大山有所不滿,如今看來,要不是勤勉的武後搶佔了太多工作,他們幾把老骨頭大約要被操練死了。

    在這種情況下,上官儀和郝處俊商量了一下。然後晚上又把裴炎和劉之請到了自己家裡。叨咕了一晚上之後,次日四人聯袂來到東宮,把一個議題直接撂在了李賢面前----要麼把人在長安的裴行儉李敬玄招回來,要麼在政事堂補充新人。總而言之一句話,如今政事堂只剩下四個人,絕對不夠!

    「我也想把那兩位招回來。那麼請四位說說,長安留誰坐鎮?」

    望著對面四個忽然變啞巴似的宰相,李賢頭痛地歎了一口氣:「父皇母后是喜歡洛陽,可這長安畢竟是帝都,沒一個像樣的人坐鎮總歸不是辦法,除非下詔天下,改洛陽為帝都,這事情又行不通。」

    「有辦法。」

    老上官揪了一把鬍子。很快就有了主意:「吐蕃雖說小動作不斷,但如今西北名將雲集。有王方翼,有黑齒常之,還有剛剛過去支援的程務挺。這老劉就不用在那裡一直坐鎮了,他年紀大了,調他回長安坐鎮豈不是正好?」

    好個狡猾的老上官。分明是擔心人家劉仁軌搶了你地首席宰相。居然把人發派到長安養老去了!誰不知道如今他那至尊爹娘擺出一副在洛陽常駐不走的架勢,這長安的權貴如今差不多都雲集洛陽。那邊雖說不是淒淒慘慘慼慼,但總歸不如以前那般繁華熱鬧。

    不過,一個老上官和郝老頭在他耳邊囉嗦就已經夠煩人了,加上一個劉仁軌,估計他得去跳洛水,這主意反正對他有利無害!

    於是,正在涼州坐鎮的劉仁軌,莫名其妙就被這一老一小給算計了。至於郝處俊裴炎劉之,對此亦沒有多大異議。

    雖說對外號稱大公無私,但誰沒有私心?這老劉頭那樣一個重量人物一回來,他們的日子都不好過。相比之下,李敬玄和裴行儉兩個人加起來,那也及不上老劉頭一個人的威懾力。這確保回來幫忙的人不會分權分威信,無疑是四個政事堂宰相地共識。

    這大熱天雖說發愁的人佔據大多數,但也不是沒有人高興的。老百姓家的孩子就是成天往外跑,這權貴家那些十歲左右的男男女女自是不例外。由於父母到九成宮去過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負責管束地兄長李賢忙得天天見不著人影,嫂子們全都在集體進行廚藝大比拚,李令月和李旭輪就同時沒人管了。

    後者還能靜下心來在書房裡頭看看書練練字,前者頓時猶如籠子中放飛的小鳥似的,拉著上官婉兒阿韋四處串門子,這突然襲擊讓無數人家措手不及的同時,亦讓她拉起了一支不小的隊伍。小丫頭在領教了大姊頭的風範之後,忍不住也幻想著自己將來能成為屈突申若這樣的人物,因此拉人馬的時候許諾威嚇無所不用其極。

    八歲地她雖說還嫩,但太平公主的身份擺在那裡,左右又有上官婉兒和阿韋輔佐,聲勢自然不同凡響。當李賢終於得知自己妹妹地豐功偉績之後,一群小女孩竟然已經浩浩蕩盪開到城外去學習打獵了!儘管這些小丫頭們沒忘記帶上隨從,但僅僅是初步統計上來的小名單,就足以讓李賢驚掉了下巴。

    除卻李令月上官婉兒阿韋三個領頭的之外,還有郝處俊最小的孫女、劉之的堂侄女、裴炎地外甥女、程務挺地長女……林林總總十幾個也就算了,中間竟然還夾帶著泉獻誠十一歲的妹妹!雖說大唐貴女們無不是從小練習騎馬,但一想到無數小屁孩跑去學大人打獵這檔子事,李賢還是感到嘴角一陣莫名抽搐。

    上官儀倒想承認自己教導孫女無方,但事實上,這孫女很早就不歸他管了,於是他只能怒瞪李賢。至於郝處俊裴炎劉之三個也完全沒想到,自家那三個平時還算聽話地小丫頭居然也會攪和進這個圈子。至於此時被上官儀一起叫來的其他幾個官員,面上則是擔心的表情少,得意的表情多。

    都知道太平公主李令月是李治武後最寵愛的女兒,是李弘李賢最疼愛的妹妹,這多多來往絕對不是壞事。再說了,打獵怎麼了,這麼一大群隨從簇擁著去打獵,難道還會出事?

    事實會有這麼理想麼?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就只見兩位太上不在期間,一肩挑起了重擔的儲君殿下,猛地從座位上跳起來,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不一會兒,外頭就傳來了厲聲分派任務的叫嚷,竟是整個太子衛率都出動了。

    郝處俊孫女有好幾個,這時節甚至一時半會想不到究竟是哪個孫女被李令月她們給拐帶了,遂輕輕用手肘撞了上官儀一下:「老上官,不會真的出什麼事吧?」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上官儀喃喃自語嘮叨了一陣,忽然捶胸頓足地說,「早知道如此,我怎麼也不會讓婉兒和太平公主混在一起!原本好好一個喜歡讀書的小丫頭,如今偏偏迷上那些打打殺殺的!」

    老上官悔悟得晚了些,由於上官家好端端地依舊是名門,上官婉兒的命運也就偏離了李賢所知道的那條軌跡。雖說她仍舊表現出了很高的文學天賦,但既然身邊都是好爭強鬥狠的女人,她也就淑女不到哪裡去。這一天,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出手第一箭就射中了一隻野兔,引來了無數嘖嘖讚歎聲。

    當然,這僅僅是運氣。所以,接下來足足射空了三筒箭,累得氣喘吁吁手臂酸痛,她愣是沒有再打到一隻獵物。不單單是她,其他人也是大多收穫寥寥,倒是太平公主李令月收穫了一隻野雞,高興得猶如打了大勝仗似的。

    一群人所用的都是李賢讓人特製的小弓,正適合李令月上官婉兒這樣的年紀使用,其有效距離不過是三十步到五十步。這還多虧三個小丫頭都跟著屈突申若練過射箭,否則開幾次弓也就該手軟了。

    箭支消耗得差不多,勉強也有了一點收穫,眼看天色不早,眾人也就預備回家去。正在這時,李令月猛地看見樹叢中鑽出了一隻紅色的小狐狸,看那形狀竟和當初李賢帶來送給她的月狸差不多形狀,只不過皮毛卻是鮮艷的紅色。

    一看到有人,那只紅色的小狐狸立刻一轉身就朝林子裡跑。大喜過望的李令月也不顧剛剛還嚷嚷膀子酸痛,使勁一夾馬腹就衝了過去。

    溫順的小馬自然不會違抗主人的命令,立刻馱著李令月衝進了林子。這突如其來的一招頓時讓一群隨從都慌了,就連上官婉兒和阿韋也傻了眼,顧不得思索什麼就雙雙追了上去。她們倆這麼一跑,立刻又帶動了一群人。

    上官婉兒還一邊追一邊叫道:「喂,公主,趕緊回來!」

    隨著她的這聲嚷嚷,前頭也隱隱約約傳來了興奮的叫聲:「嘿,看你往哪跑!啊呀,這是什麼,救命啊!」
第六百六十章 藥王


       太平公主李令月一聲救命,一時間讓外頭的無數人為之魂飛魄散。那些往日在家裡養尊處優的千金大小姐們也就算了,那些跟著出來,一路上就在擔驚受怕的隨從們全都是魂不附體。一瞬間,七八個人影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前方撲去。

    哪怕這裡頭真有什麼吊睛白額大蟲,他們也豁出命去拼了。

    然而,抱著必死信念的一批人在衝進去之後,看到的卻是始料未及的一幅場景。李令月毫髮未傷地坐在馬上,人卻在簌簌發抖。在她身前不遠處,赫然是一隻渾身雪白的似猴似猿的動物。雖說那形貌說不上可怕,但那動物足足有一人多高,兩隻眼睛一瞪起來頗為可怕。

    見到這一幕,某個心急的護衛連忙掣出了隨身弓箭,開弓正要放箭射殺的當口,卻被旁邊的同伴一把攔住:「你瘋了!那大傢伙和御苑中的熊差不多個頭,這點距離,萬一射不死傷到了公主,你有幾條命能賠?」

    這話絕非誇張,因為那只白乎乎的大傢伙就那麼兩足直立在太平公主李令月馬前兩丈遠處,那只剛剛引得李令月心懷大動的小狐狸則安分地爬在它肩膀上。若是李賢在這裡,定然會驚歎於玄怪小說中的場景,問題現在他不在,別人看見的就只有那種迫在眉睫的危險,偏偏沒一個人敢動手。

    很快,後頭便追上了上官婉兒和阿韋,她們倆自知此次禍事闖大了,把其他的小丫頭都留在了外頭交給剩下的隨從照看,便匆匆趕了過來。看到這一幕,平日自詡膽大的兩個人全都傻了眼。阿韋用驚懼的目光瞥了上官婉兒一眼,低聲問道:「婉兒,你讀書多,這究竟是什麼鬼東西?」

    「好像是白猿。」上官婉兒用極度不確定的語氣回答了一句。緊跟著哭喪著臉道,「可是,這裡怎麼會有白猿?還有。這傢伙怎麼那麼大,還偏偏盯著公主不肯走?」

    就在一幫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林子中忽然傳來了一聲唿哨,緊跟著就是一陣蒼老的歌聲。剛剛眼睛裡還冒出些許凶光的那白猿在聽到歌聲之後。一瞬間變得無比溫順,竟是盤膝坐了下來。就在心急如焚地護衛想趁機動手時,一個葛衣白髮的老者緩緩出了林子。

    「白生,阿紅,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他這一聲喝,那白猿倏忽一動,下一刻便帶著那隻小紅狐狸出現在了老者身後,那迅疾無倫地動作差點讓護衛們咬到了舌頭。這時候,他們方才慶幸自己不曾動手。否則一箭落空讓那白猿傷到了太平公主,那就是萬死莫贖了。

    別人呆呆愣愣,太平公主李令月卻是眼睛大亮,非但沒有趁機後退,反倒策馬上前了幾步,笑吟吟地問候道:「敢問老先生姓什名誰?這兩隻靈物好生可愛,不知能否讓給我?」

    此話一出。不但對面那葛衣老者愣了神,後頭一大堆人也全都傻眼了。上官婉兒和阿韋面面相覷了一會。同時感到,這位公主果然不愧是李賢的妹妹,這種對待突發事件的古怪應對就完全是一脈相承的。只不過,兩人也同樣對這位突然冒出來地老者非常好奇,思量片刻也策馬出了人群。一左一右地來到了李令月的身邊。

    那葛衣老者揪了一把自己的白鬚。這才苦笑道:「早就聽聞太平公主行事不拘一格,想不到我這寵物平日人見人怕。公主居然會喜歡!」

    「咦,你居然認得我?」

    這回李令月徹徹底底詫異了,倒沒想到要自恃身份壓倒對方。這也難怪,李賢其他的不教妹妹,在做人上頭可謂是給她上了無數課,生怕養出一個驕縱的公主來。此時此刻,小小年紀的李令月不禁開始琢磨,這個古怪的老頭兒究竟是誰。

    見那古怪的葛衣老者居然認識李令月,一幫護衛更是集體陷入了茫然之中,拿著弓箭刀劍的亦不敢放下,唯恐人家有什麼不良企圖。倒是上官婉兒盯著老人左看右看,猛然間想起了祖父曾經提到過地一個人物,登時拍了一記巴掌。

    「我知道了,您是藥王孫老先生!」

    這藥王兩個字一出,所有人頓時恍然大悟,護衛們忙著收兵器,李令月則乾脆跳下了馬,蹦蹦跳跳地上前,竟是毫無公主風度地圍繞孫思邈轉了一圈,看那架勢甚至還想在白猿身上摸一把。只不過,被那漆黑的眼睛一瞪,她還是訕訕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儲君衛率的出動很是雷厲風行,這也歸功於程伯虎和薛丁山治理有方。雖則一個粗豪一個木訥,但他們其實都是細心的人,平常亦注意和屬下打成一片,關鍵出動的時候隊列齊整。一百來號人跟著李賢風馳電掣一般衝出定鼎門的時候,引來無數百姓圍觀。

    人們個個都是讚不絕口:「這才是大唐精銳的風範!」

    雖說知道李令月就是膽子再大也不會不帶隨從,但李賢就是對那三個鬼靈精不放心。一個是親妹妹,其他兩個也和乾妹妹差不多,這要是有三長兩短,不用別人興師問罪,他自己就得先抹脖子了。此時此刻,這熱得火燒火燎地天氣完全被他丟在了腦後,一心只希望身下的快馬快些再快些。

    由於帶了最最善於追蹤形跡地斥候,再加上大熱天還想著出門打獵的人幾乎沒有,所以李賢沒用多大的功夫就找到了李令月等一群人。雖說很想教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一頓,但瞧見她們圍著一個白鬍子白髮的葛衣老頭嘰嘰喳喳,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地到來,他地額頭上免不了又爆起了一根青筋。

    那老傢伙是誰,難道又是某個神棍?

    當聽到某個隨從小心翼翼地稟報,稱那個葛衣老者是藥王孫思邈的時候,李賢一瞬間睜大了眼睛,顧不得回答就三兩步衝了上去,衝著人家地臉上就上下直瞅,差點直接表達自己的崇拜之情。好在他還記得主要目標,朝著自家那三個不聽話的小女孩嘿嘿冷笑了一聲。

    「你們三個真是好大的本事啊,一聲不吭就拐了那麼多人出城打獵,知不知道洛陽城就要翻天了!」

    直到這時候,一群小丫頭們方才發現李賢的到來。看到後頭還有大隊全副武裝的親衛,李令月第一時間就躲到了孫思邈的背後,接著就是上官婉兒和阿韋。三個人同時心虛地不敢看李賢的眼睛,倒是其他沒見過李賢的小丫頭勇敢地擋在了前頭。

    首先跳出來的是一個和阿韋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頭上紮著雙鬟,頗為神氣:「喂,你是誰?居然敢說公主的不是?」

    老子教訓妹妹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小丫頭管了?火大的李賢隨口問道:「你是誰「我是郝寧,我祖父是宰相!」

    郝處俊家裡怎麼那麼多極品?這下子李賢著實納悶了,要說郝老頭人品才幹全都是第一流,更是相貌堂堂,誰知道有一個生得對不起觀眾的孫子也就算了,怎麼孫女也好似沒多少家教?他正準備代為教訓教訓的時候,誰知道李令月忽然叫了一聲六哥,緊跟著便捏著衣角上前承認錯誤,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在了她一個人身上。

    想不到這小妮子一丁點大,倒知道承擔責任了!李賢心裡一樂,面上卻死板著,看也不看另一幫受驚過度的小丫頭,搖搖手就吩咐程伯虎薛丁山把一幫犯錯誤的女娃帶下去安置。等到閒雜人等統統沒有了,他才向一直沒說話的孫思邈很是恭敬地打了一躬,對方卻露出了老人所不具備的敏捷,竟是躲得異常快。

    「殿下乃國之儲君,我一個山野散人,不敢受這一禮。」

    李賢卻硬是又打了一躬:「藥王言之差矣,我此禮一是敬藥王年長;二是敬藥王著書立說,解無數醫道中人之惑;三則是敬藥王親採藥物為民治病。此等高風亮節,父皇在位尚待之以理,我怎能不敬?」

    孫思邈在顯慶年間受過李治召見,之後就一直閒遊山中再未受過徵召,此次也是路過洛陽。他雖說活得長,歷經北周、隋朝和唐三個朝代,見識無數,但李賢這樣的儲君卻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禮賢下士在戰時最多,太平的時候就少了,再說他也確實無心做官,犯不著敷衍權貴。

    平生閱歷無數,李賢臉上那種表情是真是假,他自是心中有數,沉默片刻便欣然一笑:「久聞殿下為人,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我就住在此前的草廬中,殿下若是有閒,便前往一坐如何?」

    這邀請對於李賢來說不啻是天降甘霖,求之不得的事,又怎麼會拒絕?考慮到衛率的人太多礙事,再加上那些小丫頭家裡人指不定急壞了,他乾脆指定程伯虎薛丁山把人送回去,只留下了霍懷恩和兩個侍衛。

    他打聽孫思邈不是一天兩天了,誰知道這藥王不但是來無影去無蹤,而且連皇帝的面子都不買,他就更沒有辦法了。既然今天遇上了,不管用什麼法子,他都非得留下人給李弘診治調理一下身體不可!二十多歲的大好青年,老是病懨懨的算什麼話!
第六百六十一章 一世人兩兄弟


      藥王孫思邈可以算是大唐最出名的隱士。一來是他年紀大,現如今已經年過百旬,可算得上高壽中的高壽;二來是他聲名赫赫,且多次辭謝官爵。早在北周靜帝的時候楊堅就徵召他為國子博士,他愣是沒去。太宗李世民倒也想請這位出山授予爵位,可他照舊躲了。最後還是李治運氣好些,把人請出山,又賜了一座宅第,可也終究只挽留了這位藥王一年。

    所以,李賢一路跟著人家回草廬,基本上就在表達自己的仰慕之情。他原本就是口若懸河之輩,即便是在醫藥這種完全和政治搭不上邊的領域,他也不時冒出幾句頗為精到的話,結果成功讓孫思邈刮目相看。

    而孫思邈不但是藥王,同時還是道士,談到道的時候發覺這位儲君也有些見解,不由大吃一驚。

    當然,孫思邈遊歷天下,少見的人也見多了,倒不曾動什麼收徒的念想,到了草廬中親自煮茶待客之後,便用一種平淡的語氣道出不日之內便要離開洛陽去終南山。他原本以為李賢會知難而退,誰知道對方蹭地站了起來,對著他就是一揖到地。

    士可以傲諸侯的時代早就過去了。即使是孫思邈這樣聲名顯赫的人,打一開始沒辦法受了李賢一禮也就算了,此時此刻卻萬不能如此自傲,立刻離座而起。誰知李賢根本沒有給人家推辭或質疑的機會,直起腰之後,面上露出了十萬分誠懇。

    「我一向佩服藥王的高德。若非萬不得已。也不想攪擾您造福天下之心。父皇如今雖身體有所好轉,但亦是不免為風眩眼疾為苦。而我五哥雖為天子,卻由於身體地緣故不能時時臨朝親政。我既為人子。又作為兄弟,怎好眼睜睜看著父兄蒙受病痛折磨?」

    李賢站在孝悌的角度提出這樣的要求,即使是孫思邈不想在攪和到皇家那檔子事裡頭,卻也覺得其情難卻。畢竟,以前皇家宣召不過是派一小吏持書來請,而李賢非但親自登門,而且如此誠心誠意,他若是再推辭,這就很顯得有些說不過去了。思量來思量去,想到自己一露面必定無法推卻其他權貴。他不禁又有些猶豫。

    對於察言觀色這行當,李賢要是認第二。基本上就沒人敢認第一。因此覷著孫思邈面有所動。他連忙趁熱打鐵道:「我知藥王不喜奢華,在此結廬而居,必定是喜歡此間清靜。因此也就不請藥王住在洛陽了。有此白猿充護衛,我也不派兵保護,平日行止但請自便,除此之外,藥王若是要捨藥醫治百姓。我願資助一應藥材!」

    活了一百歲。無論是錢還是權,孫思邈早就看淡了。聽到李賢居然提出了這樣前所未有地條件。他面上漸漸露出了笑意:「殿下如此開明,我這個老朽若是再拒絕,豈不是不通人情?好吧,我便在洛陽再盤桓一年半載,只不過我有言在先。」

    人家肯留下,李賢登時大喜,對於所謂有言在先也是立刻作洗耳恭聽狀。

    「所謂醫者父母心,我雖說多年研修醫術,時人稱為藥王,卻並非百病都能治。太上皇的風眩我昔日雖曾經看過,卻知道太宗皇帝亦有此病。此乃頑疾,只可緩解不能根治。至於當今皇上的稟賦,我當初瞧過一眼,確實弱了一些,即便調理,亦只是治標不治本,殿下可知道麼?」

    李賢自打當了儲君,太醫署的人幾乎被他攆得上竄下跳,老爹和兄長的狀況他自然一清二楚----儘管按理說太上皇和皇帝的醫案都是嚴格保密的,可他又不是第一次過問,所以上上下下並不以為奇。此時聽孫思邈也這麼說,他不禁心情一緊,但隨即就笑了起來。

    「想庸醫治病必道藥到病除,名醫治病方才會說藥石有窮盡,藥王不愧名醫。我盡我所能留下了藥王,藥王盡所能施救於我之父兄,這就行了。」

    對於這樣的回答,孫思邈自是再無話可說,輕輕一捋白鬚,點點頭笑呵呵地說:「好,好!我今日還有藥得制,殿下但請明日派人來接,我必定會盡心竭力為陛下調養。」

    火冒三丈地出城,從定鼎門重回洛陽城的時候,李賢只覺得天空藍得舒心,就連那一輪熊熊烈日,此時此刻在他眼中也是可愛的,哼著小曲便優哉游哉地從天街進了右掖門。

    把門地衛士無疑都認識這位大唐儲君殿下,可看到他身邊只跟著三個護衛,一下子都瞪大了眼睛,等人進去之後就面面相覷了起來----這李賢怎麼老那麼膽大?

    他剛踏進東宮,就只見死板著臉的四個宰相齊齊圍了上來,那興師問罪地架勢讓他陡地心裡發虛。然而,這四個人竟不是就李令月拉幫結派去打獵地事情而生氣,竟是齊齊埋怨他不該把衛率全部打發回來,還拿出了無數先賢之語作為警示。

    幾番回合下來他招架不住,趕緊服軟認輸,緊跟著又岔轉話題,說他今天已經把孫思邈說動,人家肯留下來給他那多病多災的老爹和兄長看病。撂出這麼一個消息,剛剛還吹鬍子瞪眼的上官儀和郝處俊登時大喜過望,生平不信神佛地兩個老頭竟是雙掌一合,同時嘟囔了一句謝天謝地。

    「謝天謝地,我還以為那幫小丫頭一鬧,藥王定會趁夜遠遁,誰知道竟給留下了!」

    「謝天謝地,只要太上皇和陛下能夠身體康健,實乃天下蒼生之福!」

    誰說不是呢?李賢自己也很高興,雖說他的身體棒得很,也不需要孫思邈幫什麼忙,但誰能說得準自家幾位嬌妻是否會有什麼三災八難的?這時節,女子懷孕是最最凶險的一道關口,這若是一個不當心,事情可就大條了。

    兩老年兩中年一青年正在那說得高興,外頭忽然來報,說是李賢家裡派人送來了吃食。一聽說這一遭,上官儀口水嗆在了喉嚨裡,咳得天昏地暗。他又怎麼會忘記,上次跑到東宮辦公的時候,就因為李賢本著尊老敬賢地意識讓他用幾塊點心墊饑,他一時沒注意,結果那某塊小小地棗泥糕差點沒把他給毒死。

    這儲君妃的手藝,他從今往後決不會再嘗試了!

    上官儀一邊咳嗽一邊往外走,竟是連一聲告辭都沒有就溜之大吉,這不禁讓剩下三個宰相都覺得莫名其妙。等到點心送進來了,李賢掀開蓋子,看到糕團蒸餃看上去都很像那麼一回事,但同時也考慮到外美內毒地事實,便多了個心眼抓著那送東西的內侍盤問了一句。

    「這都是誰做的?」

    「回稟殿下,今天各家夫人都在廚房裡頭做點心,說是要開……要開那個茶話會。」那小內侍好容易記起了這個古怪的詞語,緊跟著便順溜多了,「她們說是要各自品嚐一下手藝的進展,所以今兒個的點心全都是蘇大小姐做的。」

    今天這全是蘇毓的手藝?天哪,老天爺終於開眼了!

    李賢猛地握緊拳頭揮了揮,差點就沒有痛哭流涕來表示自己的高興。送到東宮的東西也就算了,因為他還能和其他人分享那種類似賭博的「樂趣」,但回到家裡還要吃那種愛心點心,實在讓他幾乎要崩潰了。

    雖說很想一個人獨享,但看到那滿滿兩層,下頭還有炭火層煨熱,他還是慷慨地命人給三位宰相各留了一塊糕,自己親自拿著食盒興沖沖地去徽猷殿探望李

    李賢一走,肚子正餓的三位宰相便不客氣地吃了自己那一份,之後自然是讚不絕口,回到政事堂中還在回味著那種美味。結果老上官聽得一愣一愣,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舌頭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他覺得是毒藥的東西,人家怎麼會認為是美味?

    話說回來,李弘頭一次陰差陽錯沒吃到賀蘭煙親手製作的點心,但之後卻飽受荼毒,到最後連徽猷殿的內侍宮人,亦不敢領教某位儲君妃的愛心大作。鑒於這一點,李賢此番有了好吃的,當然也就記著犒勞一下兄長。

    「你確定,這真是蘇大小姐做的?」

    在反反覆覆確定這東西絕非味道能毒死人的愛心點心之後,李弘終於小心翼翼拿起了一塊糯米糕,只咬了一口就露出了欣然的表情。接下來,兄弟倆胃口大開把所有東西一掃而空,然後才摸著肚皮舒舒服服地相對而坐。

    「想不到那位蘇大小姐上得戰場入得廚房,還真是難得!」

    「是啊是啊,若是賀蘭和申若能有這樣的手藝就好了!」李賢附和著點了點頭,心道許嫣阿蘿如今的廚藝大有長進,就沒見大姊頭和小丫頭有什麼進步,難道這真是天賦使然?

    好吃的東西分享完了,接下來李賢就說出自己今天說動了孫思邈的事。他這話一說完,就看見李弘用一種古怪的目光在他臉上瞟,弄得他心裡一陣發毛。直到他覺著自己的臉上是不是長了什麼花的時候,這才聽見李弘歎息了一聲。

    「都是兄弟,我也不說什麼謝字了!總而言之,我欠六弟你的情,早就還不清了!」

    如今家底豐厚,李賢也就不計較李弘從小到大欠他的帳了,大度地揮了揮手:「一世人兩兄弟,什麼欠賬不欠賬的!你的兒子如今正當我兒子那般養著,你的事還不就是我的事?」
第六百六十二章 如影隨形的羈絆,李上皇以柔克剛


      藥王孫思邈突現洛陽,而且還在給皇帝李弘看病!

    這樣一條消息在洛陽的上層圈子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這年頭誰沒有個頭疼腦熱的,所以但凡是權貴,只會用幾個看熟了病的名醫,至於皇家則更是如此了。但是,像孫思邈這樣的重量級名醫,幾乎能和扁鵲、張仲景並列的人物,放眼古今又有幾個?

    雖說大人物不怎麼相信什麼妙手回春藥到病除那些神話,無奈孫思邈名氣太大,不能不讓人思索病懨懨的李弘會否一夕之間大振雄風,成為一代英主。當有人打聽到,這位赫赫有名的藥王乃是李賢親自禮請出來的,傻了眼的人不是少數。

    有這麼大公無私的儲君麼?這李弘和李賢年紀只相差一歲,這要是李弘身體康健長命百歲,可以說李賢就永遠不會有登基上位的可能,他怎麼就不知道呢?

    無數想要賺取擁立之功的年輕官員們暗地裡捶胸頓足,而像老上官這樣資望高的宰相則無不欣欣然。皇家兄弟和睦?那敢情好,難道非得像太宗皇帝那幫兒子鬥得你死我活,這樣才算完?儲君真賢德也!

    一時間,當初李賢不務正業開出來的那些店舖他們都看順眼了。怪道是處處都是賢德的金字招牌,這果然是名如其人!於是,當李賢把藥王孫思邈正在為李弘開方子調養身體的消息傳去九成宮的同時,原先四個宰相連同剛剛抵達洛陽的裴行儉和李敬玄六個人聯名上書,一份發往九成宮,一份直遞徽猷殿。

    中心意思很簡單,李賢大賢大孝,該當重重褒獎!

    然而,這一晚在家裡花園中乘涼的李賢,卻躺在籐椅上笑呵呵地對嬌妻美妾眨眼睛:「所謂賢孝的名聲,我才不在乎。這只要合我心意的事,就是別人不高興指著我的脊樑骨罵。我也要去做。反過來。我不高興的事,就是再多的人勸說我也堅決不幹。」

    「切,誰不知道你這古怪地脾氣,我才不稀罕什麼賢孝仁德呢!」賀蘭煙一面說,一面把一隻寒瓜切開。熟練地取出所有瓜囊切成小塊,繼而把一小塊塞進了李賢嘴裡,「皇帝五哥夠賢孝仁德了,結果你看做什麼事情都不自在,我看那幫老傢伙在給你下套呢!」

    「知我者,賢妻也!」李賢一把抓住了賀蘭煙地手貼在自己臉上,由於剛剛在水盆裡洗過,冰冰涼涼的極其舒服。只是這享受還沒多久。賀蘭煙自個一把掙脫了不說,他手臂上就被人狠狠掐了一記,映入眼簾的便是兩個作為重點保護對象的孕婦,還有某位光榮媽媽。

    甭說這兩位原本就得罪不起,現在身懷六甲,就連脾氣好的許嫣也有點化身母老虎地架勢,李賢更是不敢怠慢。連忙笑嘻嘻地說:「我就知道我家諸位賢妻絕對不會像那種沒見識的女人那樣認虛名,咳。這父兄自然是要敬的,諸位賢妻當然也不例外。有道是十年修得共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這能作夫妻緣分羈絆可就深了,是不是?」

    一句後世通俗得不能再通俗的話此時此刻說出來。頓時讓他面前那四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容光煥發。就是丟過來的白眼也更像是媚眼。

    打情罵俏了一會,許嫣終究臉皮嫩。忽然開口岔開了話題:「對了,六郎你把藥王留了下來,又使人報了太上皇,太上皇會不會及早從九成宮返回?」

    這個嘛……李賢一下子陷入了沉思。雖說老爹老媽跑去了九成宮避暑,但不得不說,他那位史上第一彪悍的老媽似乎對休假這種東西不太感冒,幾乎天天一封信詢問國事。他起初還認認真真自己寫回信,到後來發現這怎麼都報告不完,乾脆就找了個書吏代筆,最後自己草草寫兩句署個名。

    這種辦法雖然偷懶,但由於報告詳盡,每次都是洋洋灑灑近萬言,反而投了武後的緣法,不但隔三差五能得到兩句好話,就連那個負責記錄大事件地書吏,也得到了晉級的承諾。

    「父皇對身體似乎是很在意的,只不過,他對於那個……嗯,二人世界只怕是更在意,畢竟他現如今這身子板還不錯。」敢於這麼評論當今太上皇,無疑只有李賢這麼一個,反正面前的都是自己家裡那幾口子,不愁有別人聽了去,「所以父皇聽到這消息多半還是會繼續避暑,反正藥王不會一時半會就走。至於母后嘛……」

    「母后大約是想早些回來的。」

    屈突申若不等李賢說完便笑吟吟接口道,腦海中浮現出了武後看自己時那微妙的表情。算起來,她遇上李賢的時候和武後昔日遇上李治大概差不多年紀,之後出嫁和武後重回宮大約也是差不多。當然,她並沒有武後那樣一段刻骨銘心地深宮經歷,雖說嫁為人婦的時候已經不再年輕,但總地來說整個人生一直順順當當,因此武後的心境她大約只能體會十之四五。

    但她還是可以斷定,她的婆婆是絕對不甘心只當一個皇后……不,應該說是太上皇后。

    正如李賢一家子的猜測那樣,當李賢的私信送到九成宮,稱已經挽留了藥王孫思邈給李弘調養身體治病,這正在九成宮避暑度二次蜜月地李治和武後同時為之大喜。兩人雖說都為皇帝地病情能夠出現轉機而高興,但額外的側重點卻各有不同。

    李治最高興地是李賢這個兒子果然有本事,能夠留下那個猶如閒雲野鶴般的孫思邈,以後他就是生病也不怕了。而武後最高興的則是,可以用這個機會作為契機,說服丈夫回洛陽。這避暑二十天來,往來洛陽和九成宮的快馬就不曾停過,她儘管能夠知道洛陽的風吹草動,但這種遙看不能遙控的感覺實在不太美妙。

    然而,這個最佳借口卻被李治用以柔克剛的方法打了回來:「媚娘,以賢兒的本事,孫思邈既然如他彀中,要想脫身可沒那麼容易,就算等到天氣涼快了回去,他也必定不會走。這事情上官儀他們說得對,是應該好好褒獎賢兒!不過,朕現在的身體再好也沒有了,一時半會也不需要什麼神醫藥王。只要你天天陪伴在身邊,朕再無他求!」

    如果讓李賢進行評價,那麼他一定會說,這話很肉麻,相當之肉麻。然而,作為一個皇帝,哪怕是已經退位的皇帝深情款款地對不再年輕的妻子說這麼一句話,是人就不會不感動。武後亦不是天生鐵石心腸,倘若說最初興許還只是貪戀李治的權勢,那麼夫妻二十多年下來,她對於這個小自己四歲的丈夫亦是有深深的感情。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姐姐韓國夫人和宮中僅剩的徐贊德去世之後,已經再也沒有人和她搶奪丈夫,這種獨佔的感覺亦讓她那種多年深宮養成的戒備心淡化了許多。

    儘管還惦記著洛陽的情況,她卻只能半怒半嗔地說:「陛下如今越老越不正經了,要是讓別人聽到,說老夫老妻還如此做派,像什麼話!」

    「這兒哪裡有外人?」

    離開洛陽城,李治覺得心情豁然開朗,前些時候一直發作的嘮叨症也減輕了很多,其中不乏拖上了強勢的妻子陪同自己一起來避暑的關係。人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以往武後忙於國事忽略了他,他這個丈夫又怎麼會沒有怨言?想到洛陽那邊有兩個兒子精誠合作,他便笑呵呵地拉起了武後的手,繼續興致勃勃地往山上攀登。

    雖說身後還有不少隨從,但武後覺得最近李治頗有些老小孩的跡象,索性只能隨他去了。不但如此,她此時的心中亦不無矛盾,一面想著盡快回洛陽重攬大權,另一面則頗為留戀這種夫妻獨處的大好時光,目光不禁有些迷離。

    長安城中,終於不必在西北和風沙作戰的劉仁軌踏入大明宮,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政事堂那幫人的私心他當然清楚,不過他亦不是糊塗蛋,這種時候出面去打擂台的事情他決不會做。況且,他隱約記得李賢曾經說過一句話,叫做距離產生美。他在長安離洛陽遠遠的,這跳出是非圈子反而更穩妥。

    他都已經是老頭一個,翻身之後也已經是位極人臣了,也未必非得去爭當什麼首席宰相。

    就在他懷著這種考量,準備在長安重新建立自己的威風時,洛陽那邊終於傳來了消息,說是上官儀等人聯名稱頌皇太弟賢德,這倒是讓他吃了一驚。待搞清楚事情始末,這老劉頭亦是滿意地連連揪鬍子。

    早年擔心李賢鋒芒太露蓋下了兄長,現在看來這發展勢頭相當可喜。如此看來,若是將來皇帝李弘真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李賢繼任想必也不壞……等等,李弘還有一個兒子養在李賢膝下,這到時候豈不是連下任儲君也有了?

    為了自己這個意外的發現,劉仁軌一下子高興了起來,竟是在政事堂中哼起了小曲。留守長安的幾個官員前來奏事的時候發現這麼一幕,立刻齊齊陷入了失語狀態----究竟是什麼事情,讓這位最擅長雞蛋裡挑骨頭的老宰相那麼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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