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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六百四十三章 知女莫若母


    好死不如賴活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之所以有這種警句,無非是因為人的怕死。坐擁八荒六合之秦皇漢武,尚且難免信賴方術,就不用說尋常小民了。只不過尋常小民沒能耐追求長生,只能在生老病死之間掙扎。而居於金字塔上層的權貴們雖說比不上皇帝,但對於生死的執著,仍然相當可怕。 

  相比對生死異常豁達的李績,許敬宗就異常怕死。倘若要他許願,他大概會願意放棄這些年千辛萬苦積攢下來的無數家財,只要能換取自己再活十年。然而,在李賢和許嫣的注視下,這一位往日話頭異常多的老頭,此時此刻卻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秦鶴鳴和崔元昌都來了。即使不看李賢的面子,也要看在許敬宗如今官居一品,朝廷第一人的面子,即使這個第一人也只是名譽上的。兩人輪流把脈,私底下又商量了很久,最後才對這許家的長孫和孫女孫女婿開門見山道出了實情。 

  「油盡燈枯,就算勉強醒轉來,大約也很難再離開病榻,若是三日之內能醒轉尚有希望,否則……」 

  「否則」之後的話就是不說,在場三人也自會知曉。 

  對於這個祖父,許彥伯和許嫣可以說都是情緒複雜。他們的父親是被許敬宗硬生生趕到嶺南去的,好容易放回來,沒多久就病故了;許彥伯自己也因為一丁點小事被流放了出去,許嫣和妹妹最初更是不受待 見,只是許敬宗換取高額聘禮的工具。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許敬宗對兩人的態度都大大改善,總算維繫了祖孫之間的親情。  

  李賢沒有歎氣,因為他知道這時候歎氣於事無補。在不知道許敬宗這一昏迷是否能醒來的狀況下,他不得不認為,妥善處理好之後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許敬宗沒有李績的人望,沒有李家興旺發達地人口和幫襯。這一去之後若是只靠許彥伯一個人,幾乎可以想見許家的迅速敗 落。  

  可憐的許老頭,你這一生忙忙碌碌摟財,其實何必呢?財富這東西就應該及時享受,反正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李賢把許嫣留在了許家。自己則立刻進宮,然而,李治和李弘都見著了,他卻沒有找到最想見的武後。據李治說,就在他進宮前不多久。有人傳信給武後,結果她匆匆就出去了。 

  雖說如今眼疾已經有所好轉。但不知道是完成了最大的心願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還是舒心地日子對人腐蝕性太大,總而言之,李治如今的反應比以前慢了很多。在兒子氣急敗壞的追問下,他歪頭思量許久,這才用不確定的語氣說:「我看那信使似乎像是你外婆家的人。你母后應該是去積德坊了。」 

  李賢猛然間感到頭皮一炸,莫不成,老外婆也出什麼狀況了? 

  這一點讓他一下子陷入了深深地不安之中。連忙謝過自己的老爹,轉身拔腿就走。他前腳剛剛走出大殿,李治便露出了惘然地神情,似歎息似感慨,最後終於還是吐出了一句話:「這孩子重情重義,果然像 我!」 
  李賢走得快壓根沒聽見這句很快消失在空中地話,即使他聽見,也絕對會不以為然,然而他既然沒聽見,也就沒那麼多煩惱了。出了洛陽宮打馬直奔積德坊,到了地頭,他幾乎連說話的空都沒有就徑直往裡頭沖,雖然沿途有無數僕役,但愣是沒有一個敢攔的。然而,就在他即將踏入楊氏居住的那座小院的時候,卻被一左一右一男一女攔了個正著。

  「殿下,您現在不能進去!」 

  「對不住了,榮國夫人有言在先,今兒個就算豁出命,我也不敢放殿下你進去!」 

  女地是阿芊,男的是燕三,雖說這兩人八桿子打不到一塊去,但臉上那副執拗勁卻不容置疑。因此,李賢雖說滿心焦躁,但還是只得怏怏地在外頭等候。昔日韓國夫人去世的時候,他和她沒多大感情,與其說悲慼姨娘,不如說是替賀蘭煙難過,可現如今老外婆卻不同。感情是一回事,敬佩是一回事,但忌憚也是一回事。 

  那可是武後地母親,一等一心狠手辣的角色!他實在無法確定這老外婆要對武後說些什麼,說心中不慌那就是假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從李績的例子就可以看出這完全是屁話,他那老外婆雖說是女流,但誰知道會不會在大限將至的時候說出點了不得的東西! 

  老外婆知道的東西,那可遠遠比他老媽更多! 

  只不過,面前橫著兩尊大門神,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阿芊就不說了,這一位雖說擋著,但一直在和他打眼色眼神中間流露出無數關切;至於燕三則是在東張西望, 有人趁著這工夫偷雞摸狗上去偷聽。 
  正當他等得極度不耐煩時,院子中忽然有了動靜,緊跟著,他就看到自己的老媽臉色陰沉地走出來,那眼圈紅紅的,顯然剛剛掉過眼淚。雖說這種極度感情化的表情他很少看到,但這時節也來不及有什麼其它想法,因此他連忙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武後看見了李賢,面色這才稍稍緩和了一些:「你怎麼來了?」 

  雖說心中還揣著許老頭昏迷的消息,但這當口李賢不好再撂出一個壞消息,遂解釋說是入宮的時候從老爹那裡聽到的風聲。這話原本是極其妥當的,誰知道武後剛剛陰轉多雲的臉色忽然再度轉成了陰天,而且是暴風雨前烏雲密佈的陰天。這時候,就算李賢再遲鈍也能想像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頭,絕非僅僅是老外婆光景不好那麼簡單。 

  「你父皇早上對你五哥說,要復長孫無忌趙國公爵位,陪葬昭 陵。」 

  李賢聞言登時愣住了,他和長孫無忌這位舅公從來沒有正式照過 面,更提不上什麼感情,倒是和長孫延前後有過一段恩怨。當然,這都是老早的事情了,他早就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老媽如此耿耿於懷。不過細細一想,當初長孫無忌等人為了廢王立武之事,也不知道在正式場合揭過武後多少瘡疤,這女人原本就記仇,何況他老媽從來不是什麼大肚量。 

  「母后,這父皇的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想到什麼就是什麼。這當口人老了,想到了昔日長孫無忌好的時候,也就忘了人家專權的時 候,畢竟總歸是母家不是?」對於勸解的勾當他如今已經是嫻熟至極,因此又笑嘻嘻地補充說,「再說了,這長孫家如今統共就沒剩幾個人 了,就算有趙國公爵位又怎麼樣?洛陽的國公難道還不夠扎堆?」 

      你嘴貧!」儘管因為李治的舉動而感到一陣心寒,但被李賢兩句笑語一激,武後免不了嗔怒了一句,旋即想到剛剛楊氏說的話。 

  「媚娘,我這年紀,只要一病,幾時去都是說不准的事,以後也就幫不上你什麼了。武家其他人沒什麼大才幹,昔日那六個人也只剩下了一個許敬宗,指不定哪一天也要去的。如今那些人你用得雖然得心應 手,可終究是隔了一層。要我說,兒子是自己生的,你不信他們還能信別人?弘兒已經是皇帝,顯兒貪玩,旦兒還小,但賢兒卻還是牢靠的。

  重情重義對於皇家人來說是最難得的,有這麼一個兒子,你至少可以少操心一些。」 

  對於母親楊氏的話,武後幾乎是言聽計從,而且楊氏所說差不多也就是她內心所想,因此這時候愈發覺得母親的話一點不錯。她素來就是玲瓏心肝,情知李賢若是沒事不會忽然跑到洛陽宮找人,遂板著臉又逼問了兩句,待李賢猶豫著說許敬宗也有些不好,她剛剛好起來的心情頓時變得極壞。 

  任憑是誰,聽說自己的母親很可能活不過多久,以及曾經的心腹也指不定要一腳去的時候,都不會有什麼好心情。因此這遷怒之下,李賢登時領受到兩道冷冽的目光。 

  冷就冷吧,反正他也不是領教一兩回了!   

  「太醫怎麼說?」 

  面對這樣言簡意賅的問題,李賢索性把崔元昌和秦鶴鳴的診斷原封不動地報上,下一瞬間,他就看到自個老媽的臉死沉死沉的。只見她依舊猶如編貝般地潔白牙齒咬著下嘴唇,似乎一下子陷入了失神狀態,一雙手死死地絞在一起,雙肩也在微微顫動著。 

  呆愣了一會,考慮到周圍沒有外人,李賢便輕輕抓住了武後的手,覺得那手冰涼沒有一絲溫度,心中不由感概萬千——除非是死人,否則誰能真的沒有感情? 

  「母后,就算外婆和許老都不在了,你還有我們這些兒女在。再 說,如今也還沒有定論不是麼?外婆和許老都是多福多壽的人,未必就不能撐過這一次的病災。總之,就算別人都不貼心,至少還有我呢!」

  看到李賢挺起胸脯作大丈夫狀,武後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儘管知道這都是安慰,但她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陣暖意融融——人人都說女兒貼心,似乎在她身上這一點恰恰倒過來了。也罷也罷,橫豎如今她的日子還穩當,不該多想的就暫時不多想好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吵架是朝廷的主旋律


    閻王要你三更死,哪敢留人到四更。怕死的許敬宗終 老天爺的召喚,昏迷三天之後終究沒有醒來。數日之後,這位曾經在冊後的問題上作為武後的堅實後盾,因此而享了下半輩子榮華富貴的老狐 狸,不那麼情願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享年八十一歲。 

  許敬宗是一品高官,這後事料理自然有一定的規制,再加上又沒犯過什麼原則性的大錯誤,所以無論是李治還是李弘,在死後哀榮上都沒有分毫吝惜。最後頒發的詔文上清清楚楚寫明了規格——廢朝三日,詔文武百官就第赴哭,冊贈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大都督,陪葬昭陵。  

  比起李績雖說略有不及,但在李治登基後去世的所有臣子中,這也已經是數一數二了。即便是武後對最後一位擁立功臣的去世心懷感傷,對這樣的規格亦心中滿意。 

  然而,和諧的朝廷因為這個意料之外的死訊,頓時多了幾個不和諧的音符。一些被壓制得太久的聲音,一下子全都蹦了出來,就差沒有公然叫好了。即便如此,交情不錯的官員偶爾也會竊竊私語交換一下自己的看法,比如許敬宗的謚號問題。 

  許敬宗為人太差是朝野有名的,只要收錢就給辦事更是人盡皆知,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往日沒人追究,現在人一死,頓時有無數聲音鑽了出來。就在某次議定 號的朝議上,某個名不見經傳的太常博士袁思古就跳了出來。 

  「敬宗位以才升,歷居清級,棄長子於荒徼,嫁少女於夷落。聞 《詩》學《禮》,事絕於趨庭;納采問名,唯聞於黷貨。白圭斯玷,有累清塵,易名之典。須憑實行。按 法『名與實爽曰繆』,請 為 『繆』。」

  這話雖說極其刻薄,但平心而論卻沒有冤枉許敬宗。一點小事不遂就硬生生上奏流放了長子和長孫。為了貪圖人家的聘禮就把女兒嫁到了夷狄,至於其他之類指責人品的話亦是有據可循。然而,這話要是平常聽見,興許李賢就一笑置之了,但如今人剛死就有人跳出來說道,他不免心中惱怒——平常的時候你們都跑到哪裡去了? 

  他這個外人都火大,更不用說許家人了,許彥伯雖說也不滿自己這個祖父,可沒來由給許家抹黑他卻不幹。只能指責袁思古和許家有仇,這是公報私仇的做法,請求更改謚官。   

  這種無憑無據的指責自然沒有半點用。其他的太常博士也出來幫同僚抱不平。這下子,為了 號問題。整個朝堂亂成一團。 

  因為這個緣故,竟沒有人注意到武後這個太上皇后面色鐵青,李賢這個皇太弟咬牙切齒。當然。就算注意到了。「不畏強權」地太常博士們也不會為此退縮。這太常寺平時沒什麼實權。最大的實權就在於蓋棺論定給人家定謚號。想當初蘇定方那樣的功勞,尚被定謚號為莊——也就是威而不猛。就不用說許敬宗這麼個沒人品地混蛋了。 

  由於許敬宗活得實在太長了些,早年和他關係好的去世的去世致仕的致仕,如今還在朝的官員大多都是和他有  的。上官儀郝處俊兩個宰相居中不哼不哈地道幾句謚號乃是大問題,需要多斟酌,裴炎和劉禕之倒有心幫一把,問題這是太常寺的事,宰相插手不利於自己的名聲。

  至於有心討好武後的其他人倒是嘗試過,但那些太常博士個個伶牙俐齒,戶部某尚書親自出面轉 卻碰了滿鼻子灰,其他人頓時不肯再上了。  

  對於這種死後算賬出氣地行為,李賢雖然能夠理解,但理解不代表能夠接受,畢竟這許老頭不是無關人等,他可是人家的孫女婿。這要是許敬宗被謚為什麼高陽繆公,那他豈不是大大沒有面子?於是,太常寺一把 號送上來,他就大筆一揮批了回去。著尚書省五品以上重議! 

  雖說這一年監國了兩回,但李賢這個儲君基本上很好說話,能通過政事堂的必定就能通過他這一關,於是文武兼通之外又多了一個從善如流地好名聲。所以,沒人想到他這次會這麼專橫,那些個太常博士也不例外。 
  直到這時候,方才有人想起一個問題——李賢可是許敬宗的孫女 婿!  

  上竄下跳地人一日之間少了一半。堅持原則是好事,但那是太常寺官員的職責,關別人什麼事?這要是蹦躂得太歡快引起某人反感,繼而給你一雙小鞋穿穿,乃至於去嶺南數星星,這都預料的事,何必和自己過不去?在這種消極看熱鬧地 數官員便退居二線,一心一意準備觀賞太常博士vs皇太弟地大好戲碼。

  就在這當口,李治忽然「病」了,李弘忽然身子不「爽快」,全都退出了這場爭議地中心。李治是沒法應付妻子的枕邊風以及朝臣地爭 吵,乾脆就把決定權扔了出去;李弘是看到父皇退出,自己留在那裡似乎也有些礙事,這才跟著退居二線。 

  得到這麼個消息,李賢雖說免不了在心裡暗罵老爹和兄長只知道撂包袱,但心裡卻也生出了警惕——這給許敬宗死後的待遇是已經夠高 了,在謚號問題上如果爭得太狠,似乎對生人死人也沒什麼好處,這只要能過得去也就算了。然而,這似乎只是他一廂情願的看法。                

  專門為了給許敬宗定謚的小朝會上,武後頂著一張陰霾密佈的臉出席,以壓倒性的言語駁斥了先後五個謚號。一時間,一股沉甸甸的壓力登時壓在了眾人心頭,就連李賢也感到氣氛有些緩不過氣來。 

  今天能夠列席的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員,從年紀來說基本上都是四五十朝上,老成持重的佔了大多數。然而,老成持重並不說明就沒有血 氣,這耿著脖子頂牛的就不止一個,彷彿忘記了昔日那些淒淒慘慘慼慼去嶺南的同僚。倒是有人想站出來打個圓場,無奈給武後那鳳目含威這麼一掃,不得不掂量掂量縮了回去。 

  這許敬宗死了原本就已經夠讓武後心煩,如今阿貓阿狗還敢在這個問題上使絆子,試問她心中怎會不像吃了蒼蠅一般難受? 

  武後坐在李賢的後面,所以,不單單是那些官員領受到太上皇后那冰寒的視線,就連李賢本人也同樣無法倖免,這背後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覺察到這氣氛似乎漸漸朝發僵的方面發展,他不得不咳嗽了一聲隨便說了幾句,無非就是做人要公道之類語帶雙關的話。  

  公道?許敬宗做的事情那叫公道麼? 

  不少官員都在心中大罵,然而,更有不少人隱隱約約感覺到,今天要不能議定一個「公道」的謚號,要出這座大殿還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馬月,估計首先會餓斃其中。而且,武後這眼神也太令人發怵了一些。更有人聯想到昔日被推出去就再也沒能回去的褚遂良,想到了昔日那群風光八面的太宗托孤重臣,立刻硬生生打了幾個寒噤。 

  兩害相權取其輕,還是稍微退讓一點的好。 

  於是,在吵吵嚷嚷之中,勉強就定了一個「恭」字。恭有不少意 思:尊賢貴義曰恭;敬事供上曰恭;尊賢敬讓曰恭;既過能改曰恭……某大臣提出的理由無非就是既過能改曰恭。這是武後尚可接受的字眼,至於李賢則是已經想要燒高香給許敬宗慶祝了。 

  該死的許老頭,要不是你人緣那麼差,怎麼會在後事問題上給人那麼個好機會!想當初李績定謚號的時候多爽快,貞武兩個字幾乎是全票通過! 

  這從早晨一直拖到下午,一幫大臣無不是飢腸轆轆,就連李賢自己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好容易解決了此事,他自覺也算對得起和許敬宗那點交情,散會之後自是想溜之大吉,然而,這人沒走成卻給武後給截住了。

  同樣是在剛剛的朝議上滴水未進粒米未食,但武後卻似乎並沒有感覺到餓。只剩下母子倆的時候,她便沒了剛剛在人前那些顧忌,冷笑一聲便鳳眉倒豎。 

  「你先頭還勸我說不必為了長孫家復爵的事情操心,看看如今這些人,要不是因為有了憑仗,他們怎會如此放肆!誰都知道許敬宗昔日有什麼功勞,誰都知道我待他與別人不同,偏偏在此事上發難,分明是不給我這個太上皇后留臉面!他們以為你父皇后悔了,所以我也就奈何不了他們,好,很好!」 

  李賢何嘗不知道老媽已經怒極,睚眥必報的武後能夠容得下這種挑釁,那就是咄咄怪事了。然而,為了自己的安生日子著想,他還是不得不設法消解其怨氣。可事與願違,這好容易說動了三分,阿芊便踉蹌進門報了一個最最不妙的消息。 

  榮國夫人楊氏病篤,竟是已經去了! 

  無論是武後這個女兒,抑或是李賢這個外孫,都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
第六百四十五章 大清算後空缺多,母子該如何分贓?


    如果說恨許敬宗的人佔到了整個朝廷的五分之四,那麼 人只怕基數更大。只是皇帝廢皇后的前例不少,但太上皇廢太上皇后就基本上不曾聽過。再加上武後的兒子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儲君,這位子基本上牢不可破,所以人們只能從其它途徑動腦筋。 

  就比如這回榮國夫人楊氏之死,在私底下就有不少人拍手稱快。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當面畢恭畢敬趨奉著那是敬你的身份,背後抱怨就是為了瀉心中私憤。不少人看來,許敬宗的死斷了武後一條臂膀,楊氏一死斷了武後另一條臂膀,豈不是大快人心?   

  對於某些渠道上匯總來的這些消息,李賢自是嗤之以鼻。都已經是多少年前的老皇歷了,還以為他老媽是剛上台那會?武後剛上台就能借力使力,把長孫無忌這群丈夫的對頭兼自己的對頭一起清理了個精光,更何況根基穩固的現在? 

  如果說當初許老頭和老外婆算是兩條最堅實的臂膀,那麼現如今,武後的臂膀少說也有十條八條的。至於他李賢嘛……毫不客氣地說,他一定是武後臂膀中最粗的那一條。 

  廢話,自己的老媽都不幫,他這個兒子豈不是太禽獸了? 

  楊氏的死讓賀蘭煙一下子消瘦了一圈,李賢雖說心裡也不好受,但經歷了太多的生死之後,他已經是對此看開了,因此一面勸解嬌妻,一面安撫老媽,順帶還要去操心一下許老頭的喪葬事宜。這連軸轉那麼一跑,先前悠閒的春天養出的那麼一身肥肉,立刻就消耗殆盡,就連圓圓的下巴也露出了那麼一丁點尖角。 

  武後的秉性多半承自於母親,在很多關鍵大事上也深得楊氏幫助,所以對母親除了愛之外,更多的則是敬。因此。在楊氏去世之後,一連十幾天她幾乎是天天來往於洛陽宮和積德坊,就連許敬宗那裡也暫時顧不上了。人何止消瘦了一圈。 

  作為凌駕於所有王妃貴婦的大唐第一外命婦,榮國夫人的喪葬自然比許敬宗在規格上更高一籌。然而,其它地都可以解決,但楊氏畢竟是武家的未亡人,這身後沒有嫡系子嗣,扶靈哭孝等等頓時成了問題。 

  原本楊氏曾經想把周國公爵位作為肉骨頭讓諸武爭搶,現如今這一條路就行不通了。如此一來,因為陰柔善媚一路跟隨楊氏到洛陽的武三思就撿了一個天大地便宜——賀蘭敏之不想要的周國公爵位,終於落到了他的手裡。 

  賀蘭煙極其不忿。李賢卻沒功夫理會,暗地裡便安慰妻子說,以後看不順眼還能換人。這才總算讓她不再生氣。而他這無心之語卻恰好說中了武後的心意,因為她對於所有武家人確實都沒什麼感情。如果一個不好那麼就換另一個,就是如此簡單。 

  洛陽牡丹甲天下。春日的洛陽原本是繁花似錦鬱鬱蔥蔥的季節,原本是路上春衣鮮艷踏青遊玩的季節。原本是男女互訴衷腸。間或春風一度的季節……然而。接連兩位大人物的逝世卻給春光明媚地日子籠罩上了一層陰沉沉的氣息,讓路上的行人銳減三成。 

  這話絲毫不誇大。就像先前長安城事情迭出那時候,權貴人家約束自己子弟老老實實呆在家裡一樣,這些天大戶人家都對家中地子弟,尤其是紈褲子弟提出了鄭重警告——雖說不是國喪,但在這時候若是被某個氣性不好的人逮著出氣,那家裡頭絕對不會出面撈人! 

  而程咬金地孫子,也就是清河大長公主的兒子兼李賢的表兄,則被無數人當作了反面教材進行宣講——不過是惹到了李賢身邊地親兵頭子霍懷恩地遠房表哥,雖說為了洩憤把人抓進了雍州廨,但沒過多久非但沒報仇成功,反而給程老爺子狠狠教訓了一頓,外加被母親清河長公主關了一年地禁閉。 

  紈褲子弟最怕的不是家裡人地教訓責打,最怕的就是禁閉。 

  一年關下來,那位倒霉的程若達公子,已經變成了一個形容枯槁逢人便是之乎者也的老學究,令無數紈褲同好為之膽寒。而李賢麾下人物的畫像,已經被好事的私下結集成冊,人手一冊在不少人中間流傳。 

  如今正是某位儲君氣性不好的時候,千萬別惹毛了他! 

  李賢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別人心目中凶神惡煞的化身,以他的脾氣,就算知道了也絕對沒功夫理會。於是乎,他最近風馳電掣來來往往,只要出現,那大街上週遭三十尺之內必定沒人,這也讓他心頭的火氣為之一消。 

  兩件喪事雖然佔據了大家的不少精力,但堂堂大唐朝廷,又不是治喪料理大會,自然不會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這種事情上,儘管不少人都有些無。原因很簡單,先前為了給許敬宗定謚號鬧得不可  下來之後卻又遇上了楊氏忽然去世,滿心邪火的武後無處發洩,索性就大刀闊斧地把氣撒在了別人頭上。 

  這遷怒的風頭一起,朝廷中落馬的官員從七品下到四品上不計其 數,為此求告的人不計其數,當然也有風骨硬直接捲鋪蓋走人的。李賢倒有心保幾個,結果姚元之整理出來的文件檔案拿過來一看,他立刻就打消了為這些人和老媽打擂台的心思。 

  這其中有典型有德無才的;有耿直到沒事情就出來頂牛的;有抱著宰相大腿方才得以陞遷的;有暗地裡給他上過勸進信的……總而言之,雜七雜八的人一堆,愣是沒有一個出挑的,他犯得著為這些人和武後過不去麼? 

  再給他一個狄仁傑還差不多! 

  話說狄仁傑如今又高昇了。正如歷史上的武後對狄仁傑信賴有加一樣,如今的武後也對狄仁傑另眼看待。侍御史雖說幹的是狄仁傑的老本行,但武後忖度法度不如府庫,覺著戶部那座府庫不掌握在自己手裡不牢靠,於是就升了狄仁傑度支郎中,掌天下財貨。這個大大肥缺一上手的同時,狄仁傑又喜得貴子,一時間風頭無二。 

  所以,既沒有野心勃勃,也不想著造反的李賢壓根不想玩弄籠絡人心那一套,在李治袖手李弘沉默的情況下,那些倒霉的替死鬼也就惟有接受自己的命運,順便給朝廷騰出了一大堆位子。 

  對於這麼一些位子,武後原本都有自己的打算,甚至也打算分上李賢一杯羹。畢竟,在她看來,李賢這人固然不少,但好像都窩在東宮那塊地方太不思進取。然而,這大好的美事和李賢一提,她卻得到了一個讓她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倒是有心讓小姚和老羅出去歷練歷練,奈何離不開他們兩個。至於高政這傢伙醉心於計然之學,更是用不上。這當上儲君安插私人的罪名太大,我可消受不起!再說了,母后的人難道就不是我的人?」 

  李賢說到這裡,見武後看自己的表情猶如在看外星人,心中不覺偷笑不已,緊跟著就一本正經地提出了另外一條——油水大家分。這許敬宗的 號弄到如是光景,他心中不能沒有警惕,誰知道這其中有沒有老爹的影子?他從來沒把自個的老爹當省油燈,就這樣防著還被算計了,因此哪裡敢小看「懦弱無能」的李治。 

  「好啊,原來你越來越狡猾了!」 

  倘若李賢只是一味地推辭,武後興許還會覺得他矯情,但他笑嘻嘻地提出這麼個歪主意,她在一愣過後,最近一直死繃著的臉頓時露出了笑容。雖說已經不再年輕,但那種曾經把李治迷得七葷八素的笑容一展露出來,李賢這個當兒子的也忍不住覺得勾魂奪魄,差點就沒把目光轉到別處去。 

  一個媚字,決不足以道出武後的萬千風情。 

  「咳咳!」李賢使勁咳嗽了兩聲,等到武後那笑容斂去,他方才笑嘻嘻地說,「我給母后出了這麼個分贓的好主意,讓我在此次新科進士中挑幾個能幹的使使行不行?東宮什麼都不缺,就是缺人。要不是我當初拉著駱賓王王勃那幾個,我那崇文館還不止空一半。」 

  這年頭一次科舉只有十幾名進士,端的是金貴無比,因此李賢這絕對是獅子大開口。然而,相比武後原本的心理底線,這要求可以算得上是輕微之極了。幾乎不曾多想,她便一口答應了下來,等李賢走後,她少不得仔細考慮起了李賢所謂的分贓。 

  這些天因為楊氏的去世,她都沒來得及好好和李弘說話,不如就讓她的皇帝兒子佔大頭吧! 

  至於出了洛陽宮的李賢,則是迎面撞見了春風得意的程務挺——這一位剿匪有功,再加上本人的意願,馬上就要高昇去西北真正帶大軍 了。而就在他身後,一溜都是滿臉橫肉的凶悍漢子。不消說,基本上都是太行山赫赫有名的盜匪,如今都過了明路的。 

  而程務挺一見到李賢就說了一句讓某人喜出望外的話:「殿下,我這三日後就要啟程上任,我做東安康樓喝酒,如何?」 

  雖說這些年有所節制,但有人請客李賢從來不會拒絕,因此往身後的程伯虎薛丁山使了個眼色,他就笑呵呵應道:「喝酒就喝酒,只要你帶足了酒錢,誰怕誰來?」 

  至於聞聽此話後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和耳朵,那就不管他的事了。沒幾個人想到,堂堂儲君居然這麼好請,就連程務挺自己也沒想到。
第六百四十六章 酒入愁腸愁更愁?卻聞隔壁喜訊來

    大唐最富盛名的是什麼酒? 

  不是葡萄酒,也不是房陵黃酒,更不是此時尚未出世的白酒,而是稠酒,也就是先秦時的 醴。無論那個酒肆,只要你高喝一聲酒來,必有店小二笑瞇瞇地奉上一大壺桂花稠酒。其色綿白如玉,其味清甜爽 口,最是老少皆宜的飲品。而對於李賢這個酒桶來說,這種桂花稠酒遠遠不夠勁,但在被嚴格限酒的情況下,勉強也可以用來痛飲。 

  難得上酒樓,這回他和程伯虎薛丁山跟著程務挺等人一到安康樓,程務挺便吩咐上桂花稠酒。幾個夥計瞥了一眼人頭立即形色大變。雖說李賢已經好久沒有來這裡了,但畢竟是曾經的常客,所以兩個夥計匆匆迎上來,另外一個則一溜煙跑去報信。等眾人在樓上選定了地方坐下的時候,胡天野已經親自前來侍奉。 

  「咳,老胡你往這裡一站,不是告訴別人這裡有名堂麼?」不等程務挺開口發問,李賢便不由分說地揮了揮手,「該幹什麼幹什麼,別站在這裡多事,還有,把簾子放下來,我可不想明天被一堆人追在屁股後頭囉嗦!」 

  胡天野如今已經是洛陽赫赫有名的大財主,雖說有心趁著這機會再和李賢好好聯絡感情,但對方既然趕人,他便不好再留在這裡礙事。只不過,本著賓至如歸的精神,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是否要請幾個漂亮的歌舞伎伺候,結果立刻招來了李賢的一個大白眼。 

  「只要你不怕我家那個母老虎跑來把你地店砸了,別說幾個。就是幾十個也沒問題!」 

  此話一出,別說胡天野臉色發白,就連程務挺面上也有些不自然,他的那幾個下屬就更不用說了。屈突申若在長安洛陽的名氣實在太大,如今雖說嫁為李家婦,但很明顯,大姊頭並沒有收斂。李賢說的這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絕對無限接近百分之百。 

  胡天野尷尬地退走,順帶放下了外頭的簾帳。這時候。程務挺才搖頭苦笑道:「說來殿下最讓我佩服的一點不是別地。而是降服了那朵牡丹之王。想當初想要追求代國夫人的男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結果全都被那股彪悍勁給嚇跑了,能全身而退地尚且沒有,更不用說抱得美人歸了。」 

  雖說才開席,但剛剛說話地功夫李賢已經是三大碗酒下肚,因此說話便沒有那麼多顧忌:「咳,說什麼降服,還不知道是誰降服了誰呢!聽說程將軍那一位賢良淑德,怎麼,也想娶一個母老虎放在家裡管 束?」 

  程務挺面上一僵。趕緊笑道:「說笑而已,我哪來殿下那麼好的福氣!」 

  此時,程伯虎忽然插嘴道:「這是外頭,又不是宮裡,別一口一個殿下,最多叫一聲六公子就成了!程將軍,你我都姓程。雖說不是同 宗,但也算本家。今天一起喝酒就是有緣。我可告訴你。這安康樓是六郎的大本營了,當初我們不知道來過多少回。六郎發酒瘋吟詩舞劍的那事可就是此地上演。想想那回在這裡遇上劉仁願和裴炎,彷彿還和昨天似的!」 

  一說到昔日舊事,李賢非但沒有諱莫如深,而是一瞬間神采飛揚。隔著那簾子往下望去,只見高台上隱約可見舞女正在旋轉騰挪,那曼妙的舞姿和神采足可讓任何男人血脈賁張。此時此刻,他回憶起當初在這裡初見哈蜜兒,回憶起在這裡大打出手,回憶起在這裡醉酒吟詩舞劍。那個年前剛剛遠赴龜茲尋弟的倩影,一瞬間變得無比清晰。 

  李賢這一發呆,程伯虎便和薛丁山擠眉弄眼,而程務挺那邊幾個年輕軍官也都開始竊竊私語。這坊間流傳的故事他們都聽說過,但哪有看當事人本人的表現更精彩。看李賢那一下子朦朧呆滯的眼神,顯然那些事情都是真地! 

  正在這時,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咚咚咚震耳欲聾的巨響,一下子把李賢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滿心沒好氣的他從縫隙中往外望了一眼,旋即立刻縮回了腦袋。 

  這來到洛陽之後他是標準的好丈夫好父親,幾乎就是洛陽宮和修文坊兩點一線,這頭一次應邀出來喝酒,怎麼會這麼巧遇上這麼一幫子?

  他這一縮腦袋正襟危坐,程伯虎薛丁山頓時也好奇了,雙雙擠過來往外望去。這不看不打緊,一瞧之下,兩人登時面如土色,慌忙坐回來往裡頭擠。程務挺和幾個軍官正覺得莫名其妙,外頭忽然響起了一陣笑聲。  
  「申若姐,這自從嫁人之後,我們都是在家裡聚,在外頭聚會的日子越來越少了!」 

  「是啊,什麼時候再去打馬球?」 

  「秀寧你還說,這頭一個兒子才生了多久你就又有了,還想著打馬球!要是讓你家伯,非得樂上天不可!」 

  「囉嗦!阿梨還不是又有了,都說你家那個是木頭,沒想到木頭的能耐也那麼大!」   

  「哎呀,你們怎麼把正主兒給忘了,今天可是為了慶祝申若的大喜事!別看她整天大大咧咧,這心裡都不知道著急多少回了。你們都是二胎,她可是頭一胎!」 

  外頭這嘰嘰喳喳地聲音平時聽上去沒什麼,但此時此刻清清楚楚透過簾子傳進來,李賢程伯虎薛丁山同時呆若木雞,就連程務挺等人也是面面相覷——不是吧,今天居然這麼巧,碰上這麼一堆姑奶奶的盛大聚會?而且聽那個口氣,似乎這邊三位……都要當爹爹了!                                

  奶奶地,自己地老婆懷孕,自己怎麼不知道? 

  此時此刻,同樣的念頭同時縈繞在三個人地心頭。程伯虎和薛丁山是驚愕於老婆剛生下一個沒多久就再傳喜訊,至於李賢則是驚訝於大姊頭終於結果這麼一個現實。要知道,自從阿蘿那一對雙胞胎千金降生之後,屈突申若賀蘭煙和許嫣幾乎是用盡了所有求子的法子,在床上更是恨不得把他搾成人干,事後更是為他準備了無數補品,可就是一直沒動靜。  

  難道他的苦難日子終於到頭了?   

  雖說這安康樓每個包廂的板壁都是雙層加料,隔音效果不錯,但因為十幾個女人的聲音分貝實在太高,所以仍然有不少嬉笑聲從隔壁傳 來,讓這邊一群大男人心裡都癢癢的。看到李賢三個面色變幻不定,程務挺知道今天這請客喝酒算是報廢了,遂朝幾個屬下打了個眼色,隨便找了個借口溜了。果然,那邊三人誰都沒有留他們。 

  無關礙事人等一走,程伯虎立刻解除了呆滯狀態,湊上來低聲道:「六郎,難不成我們就在這邊死坐著,要不要過去湊個熱鬧?」 

  這話剛剛出口,薛丁山便冷不丁插了一句:「那邊聽上去至少有十幾號人,要是讓嫂子知道你上這地方來……」 

  話沒說完,三人齊齊打了個寒顫。安康樓當然算聲色場合的一種,自從婚後三人都是表現良好,幾乎從來沒在此地出現過。今兒個就算只喝酒,什麼別的事情都沒幹,但被那群姑奶奶一編排,那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說起來這安康樓從來都是女士的禁區,怎麼她們就從來不忌諱? 

  只是,自己老婆懷孕的大好事,自己總不成還在旁邊干聽壁角的勾當吧? 

  彷彿是為了撩撥三人的思緒,只聽見那邊傳來了李焱娘爽朗的笑 聲:「要我說,這事情還真巧,彷彿每次都是大家撞在了一起。  

  不知道這次除了申若秀寧和阿梨之外,你們之中還會不會有別人!回去趕緊一個個給大夫把脈,還有,申若,今天就算再高興也不許喝 酒,免得回去之後六郎找我算帳!秀寧和阿梨也是一樣!」 

  話音剛落,四周頓時傳來其他人嘻嘻哈哈的笑聲。幾乎是同一時 刻,不知是誰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咦, 文嫂子,那不是你家敬業麼?」 

  這話引起了一陣哄亂,而李賢和程伯虎薛丁山對視了一眼,同時感到心中不妙。果然,李賢悄悄從縫隙中往外看去,就只見剛好上樓的李敬業被幾個女人攔住,這三兩下就招架不住了:「我是在外頭撞見了程務挺那幾個,聽說六郎和伯虎小薛在這裡喝酒……」 

  「什麼,他們居然敢出來喝酒!好個胡天野,剛剛居然還敢替他們瞞著!」 

  大姊頭一聲暴喝,李賢知道再躲下去只是越抹越黑,只得乾咳一聲掀開簾子鑽了出來,程伯虎和薛丁山亦雙雙緊跟在後。他們仨這麼一現身,那邊十幾個或美艷或嫵媚或清純或成熟的女郎同時把目光投注在了他們的身上。倏忽間,李焱娘一貓腰鑽進了李賢三人剛剛坐過的包廂,不一會兒又笑著走了出來。 

  「裡頭沒人,也沒什麼脂粉香味,看來就是喝酒,沒幹什麼偷香竊玉的勾當!」 

  儘管如此,程伯虎和薛丁山還是被他們那兩位彪悍的妻子叉腰教訓了一頓,至於李賢的待遇則優厚得多,因為屈突申若只是嗔怒地白了他一眼,緊跟著就平生第一次露出了羞澀中帶著嫵媚的表情,右手更輕輕地按在了依舊平坦的小腹上。 

  這一刻,李賢只覺得整個人都飄飄然了起來,只想仰天大笑三聲。他的面前甚至浮現出了無數兒女跑來跑去叫他爹爹的情景——在這個年頭,他永遠不用擔心什麼超生,永遠不用擔心養不起自己的孩子!
第六百四十七章 喜事臨門也有憂,六郎告病,五郎探病


      什麼,六哥你居然又有了?天哪,你真是太強了!」 

  李顯一句沒頭沒腦的嚷嚷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無數或穿緋或著紫的官員好奇地往這邊看來,見李賢面色極度不好看方才加快了腳步。剛剛那句話雖說突兀荒唐,但意思卻很明白,肯定是李賢這位儲君的某位妃子又懷孕了。 

  

  前一次是雙胞胎千金,這一回總歸該生個男孩了吧? 

  妻子懷孕是大好事,李賢人逢喜事精神爽,遇著李顯難免就得意地告訴一聲,因此竟是沒注意弟弟這話裡頭有相當的歧義。笑瞇瞇地點了點頭之後,他不免發揮一下作為兄長的關心意識,問起了李顯的成年和大婚事宜,誰知道剛剛還興高采烈的李顯立刻苦了個臉。 

  「六哥,這事情你一定要幫我,我可不想這麼早成年加冠,否則到時候也被壓一堆擔子豈不倒霉?至於娶妻則最好再晚兩年,我還想多玩玩呢,要是娶個如同木偶一般的妻子,那還不如那些侍女,我要玩什麼花樣都成!」 

  一席話說得李賢啞口無言。對於李顯的好色兼糊塗,他是深有體 會,卻沒想到這傢伙竟是不肯收心。想當初李敬業程伯虎還不是同樣風流胡鬧過,一成婚那就成了標準好男人,令多少人羨慕不已,怎麼李顯居然就沒看到結婚的好處? 

  只不過這事情不用他操心,當下他便笑瞇瞇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這事情要母后說了作數,上回我那侄兒那檔子事已經夠讓母后火大 了,要是你敢這麼說。指不定明天就得娶媳婦。要我說,你乖巧一 些,勤勞一些,否則母后那邊指不定會有什麼後招。」 

  倘若說李賢的懶散是出名地,那麼李顯的頑劣則更是赫赫有名,於是乎在聽了兄長的警告之後,他只得苦著一張臉去上朝。至於他在這爭爭吵吵的朝會上汲取了什麼經驗,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相比先前阿蘿的懷孕。這一回屈突申若懷孕的消息一傳出去。頓時引起了空前的轟動。想當初這朵刺最多地牡丹被小她老多的李賢摘 走,這首先就是一奇;入了李家門沒有鬧得家門不消停,從來沒有發生任何流血慘案,這又是一奇;現如今這位大姊頭居然在這個年紀懷孕,更是一樁莫大地奇事。 

  當然,和武後當初從小三十開始就不斷懷孕比起來,屈突申若還真是不算什麼。 

  喜出望外地屈突壽給侄女兒送來了一大車的各色補品,然後又精心挑選了三車雲錦蜀錦之類的綾羅綢緞,說是要給將來的小孩子作衣裳。當李賢看到那無數鮮艷的錦帛布料的時候,張大的嘴幾乎都合不上——先前宮中賜給阿蘿和孩子添裝裹的錦緞就還沒用完。現在又來這麼一 車,這十年能否用完還是個未知數! 

  面對屈突申若的喜訊,賀蘭煙是又羨慕又嫉妒,心情一下子低落到了極點,李賢不得不著力安慰。當初要不是兩人天雷勾地火在驪山沒忍住,也不會讓賀蘭煙等了那麼多年,喝了那麼多年避孕湯。倘若是這個緣故讓她沒法懷孕。他可是罪莫大焉。 

  然而,他小心翼翼避免刺激到敏感的小丫頭。誰知道在某次太醫循例診脈地時候。許嫣居然也傳出了喜訊。面對這種空前的好消息,李賢頓時懵了。歡喜的同時又多出了無限惆悵。這就是瞎子也能看到賀蘭煙那笑意中的苦澀,更何況他根本不是瞎子。 

  自從李賢得了一對雙胞胎女兒之後,李治就一直盼望著再添幾個,結果,李弘倒是添了三四個妃子,無奈一直沒有任何動靜,至於李顯則悄悄採取了避孕手段,更是不可能再傳喜訊。所以,李賢那邊一懷孕就是倆,李治這個太上皇幾乎高興得瘋了,恨不能明天孩子就出世。 

  

  武後好說歹說安撫了已經有點老小孩脾氣的丈夫,回到大儀殿後便吩咐依照原本挑好的賜物再加上一倍。正準備打發阿芊送過去,她忽然想到賀蘭煙的心情,沉吟片刻便決定親自走一趟。 

  由於這一次不是微服,因此她這位太上皇后地親臨頓時引起了一陣騷動。 

  在探視了兩位孕婦之後,武後少不得單獨見了失落的賀蘭煙,擺事實講道理勸慰了一番。這婆婆兼姨媽這麼一通慰問,再加上李嘉一直養在她膝下,勉強也算是排遣了憂慮,賀蘭煙地心情登時好了不少。等到了這天晚上,她便展露出了瘋狂地一面,自己到早上幾乎下不了床,李賢自然也被折騰得不輕。 

  對於妻子的這種變相放縱,李賢也能夠體諒,問題是他連手 

  

   不想動一下,還怎麼出門?想到這幾天空下地那些缺 上了相應的人,四海昇平沒有大事,他便打起了偷懶的主意,便吩咐上書告假,自己則趁機多躺一會。 

  昨晚張牙舞爪如同小老虎似的小丫頭,此時正精疲力竭地在他身邊睡得香甜。看到她那猶帶淚痕的睡顏,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打了個呵欠也繼續合上了眼——偷得浮生半日閒,這就是下床也練不了武幹不了事,反正不用上朝,就多睡一會好了! 

  

  於是,這一天濟濟一堂的朝會上就多了一個醒目的空位——大唐就任一年多的儲君皇太弟殿下,居然缺席了。雖然這不是什麼開天闢地頭一次,但實在是太過顯眼了。攥著李賢讓人代筆的告假信,上官儀等人心中可謂是怒火高漲。 

  這李賢的身體壯實得好似一頭牛,居然沒事情就知道請病假! 

  怒火高漲也沒有用,因為御座上頭正坐著某位一年的三分之一時間都撒手不管國事的皇帝。考慮到李弘的身體,人們不得不承認,他已經算是極其勤勉了,畢竟,早年李治的記錄更加不良。再看看珠簾後那位永遠精神奕奕不知疲倦的太上皇后,也不知道多少人在心裡感慨。 

                               

  為什麼這皇族一家子中所有的男丁加起來,也及不上一個女人的勤勉?這是一個沒有人能回答的問題,但從上至下所有大臣都想知道這麼一個答案。 

  武後並不知道。由於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她的兒子而不是丈夫,所以她不能像昔日二聖臨朝那樣風光,只能繼續沉坐在珠簾之後。當習慣了實質性的權力之後,面上的風光也就不打緊了。但今天,她最慶幸的是面前還有一道珠簾,否則她氣惱的神情必定會落在別人眼裡。 

  

  她當然不是為了李賢偷懶而生氣——事實上,她已經懶得再和這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兒子計較了——昨天晚上,李治居然對她說,有人說許敬宗的國史謬誤過多,要重修!雖說她也曾經聽說過許敬宗在修國史的時候收受大筆賄賂,可人才死了一個月不到,難道是她在謚號議定之後下手還不夠狠? 

  沒想到答案的武後不禁有些心不在焉,因為這一天討論的話題實在太溫吞水,有一個溫吞水的皇帝兒子在前頭撐著就已經足夠了。 

  她這麼一安靜,李弘反而有些不習慣了。上有父母當家,他這個皇帝當得就和當初的太子一個感覺,故而對李賢這個新儲君的做派佩服得五體投地。人家怎麼就沒有他那麼大的壓力呢?前幾天朝中空了一堆位子,結果武後居然說大多數要職由他和宰相商議決定,這幾乎讓他受寵若驚。 

  這大唐朝廷的人事大權原本掌握在宰相手裡,也只有武後這種精力充沛到沒事幹的角色方才會直接插手人事問題,繼而竟把宰相的人事權奪了大半。當然,李弘也沒有把這權力再次下放的意思,當初東宮的不少人還沒安排妥當,這下子終於都有地方可去了。 

  無慾無求的是聖人,而大唐不管是什麼年頭,都從來沒有聖人! 

  由於洛陽只有一座洛陽宮,所以兩代天子難免就擠在了一起。因為李治自己不想完全放權,李弘也不願意老爹什麼事都不管。既然父慈子孝,也就沒什麼衝突之類的勾當。再加上皇后楊紋因和本就和武後沾親帶故,不喜歡攬權,所以整個洛陽宮做主的人還是武後這個太上皇后。

  

  下朝之後李弘徑直回自己的寢宮,一進門卻有一個小小的人影跌跌撞撞撲上來,一下子撞到了自己的腿,咿咿呀呀笑個不停,他低頭一瞧才發現是李德。一想到孩子已經會走路,他也不顧那幾個誠惶誠恐請罪的乳母宮人,彎腰就把孩子抱了起來。撫摸著那軟軟的臉蛋,他猛地想到了養在李賢身邊的親生兒子,那股思念一湧出來,就再也無法按回 去。  

  以前是太子的時候尚可偷偷摸摸出宮,現在當了皇帝連這個便利都沒有了。然而,犯了執拗勁的李弘亦不是輕易打消念頭的人,沉著臉思量了一下就傳令召來程務挺,丟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既然李賢請的是病假,那麼,他這個皇兄為了表示兄弟孝 ,自然應該親自上門去看望!而潛意識中,除了想看看自己的孩子,他還有更多的事情想請教兄弟的意見——從這方面來看,兄弟倆的身份似乎掉了個。
第六百四十八章 出主意就得靠兄弟


    由於多了一條洛水,洛陽就不能像長安那樣左右對稱皇城居中。洛水以北是洛陽宮和二十九坊,洛水以南則是裡坊住宅區。由於李賢到了洛陽之後還是堅持不肯住在東宮,所以修文坊當初的雍王第只是重新換了一塊牌匾繼續使用。

    由於主人的到來,這座佔據了整個修文坊的豪宅自是顯得格外光彩照人。和長安安定坊的那座宅子相比,李賢的這座住所正門直接開在定鼎門大街,也就是天街上。兩邊的側門一個開在建春門大街,一個正對尚善坊,可謂是真真正正的交通便利四通八達,從洛陽宮出來打馬只需一盞茶工夫。

    李弘雖說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但亦明白不能光明正大地上門,因此只帶了程務挺等人便服來到了這裡。他往日當太子的時候常常來,所以門上僕役雖說最初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復了鎮定,牽馬的牽馬報信的報信。很快,阿蘿就親自迎了出來。

    由於是頭一次懷胎,因此無論是喜動的屈突申若,還是喜靜的許嫣,在李賢的堅持下,如今都只能在有經驗的僕婦指導下進行安胎。賀蘭煙近來心情不好,這內宅的事務便都由阿蘿接手。比起當年,如今膝下有了一雙女兒的阿蘿更顯得成熟嫵媚,面上那種少婦容光,就是李弘這種熟悉的人也覺得一陣驚艷。

    「阿蘿,六弟有你這賢內助,還真是讓人羨煞!」

    以前和李弘也沒少開過玩笑,但阿蘿仍沒料到年輕天子一見面就提這個,頓時想起了昔日的過往,面色不禁一暗,但很快便恢復了過來。

    「皇后賢良淑德,旁人羨慕陛下還來不及。我又算得上什麼?」抿嘴一笑後,想到那個在床上正不知道怎麼慌亂的憊懶漢子,阿蘿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幾分尷尬,「本應該是殿下親自前來迎接,可他……」

    「我又不是外人,何必拘泥那麼多。」

    李弘哪裡不知道李賢告病必定有貓膩。自不會計較這些。由於有太上皇李治在,他這個皇帝不稱朕而稱予。但除非是在朝堂和公眾場合,否則他也懶得理會這些繁文縟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算是被李賢帶壞了,這皇帝架子半點都沒練出來。

    程務挺等人留在外頭警衛,僕役們也各自散去之後,阿蘿便陪著李弘前往裡間,這才不無尷尬地解釋了李賢如今的光景。不過是縱慾過度下不了床,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況且又是對李弘,自然沒什麼好隱瞞的。

    儘管有心理準備,可面對這麼一個狀況,李弘還是忍不住苦笑連連。等到了院子看到整整齊齊穿戴好前來相見的李賢,瞥見對方那不太好看的臉色,他頓時歎了一口氣:「六弟,要是讓老上官他們知道你為了這個請假。非得氣炸了肺不可!」

    「我有什麼辦法?」李賢無可奈何地一攤手,那臉上地笑比哭還難看。「天知道煙兒從哪裡學的那麼一套玩意,一個人可以抵得上三五個,要不是多躺了兩個時辰,我就幾乎和死人似的。」

    已經是成熟婦人的阿蘿乍聽到李賢口無遮攔地提起這個,臉上登時一紅。沒好氣地白了一眼。她旋即借口要去看望屈突申若和許嫣。匆匆退了出去,只餘下兄弟倆站在那裡大眼瞪小眼。對站了一會。李賢覺著自己這個主人似乎太過怠慢,趕緊陪笑著把李弘往裡讓,坐下之後才想說話,他的肚子就忽然咕嚕一聲叫喚了起來。

    這下子李弘著實忍俊不禁:「這都已經快晌午了,難不成你還沒吃過飯?」

    「別提了,就五哥你進門的時候剛剛漱口洗臉,哪裡顧得上吃飯?」李賢沒好氣地聳了聳肩,隨即笑呵呵地說,「不過廚房裡頭已經準備好了吃地,五哥既然來了,乾脆用了再走?」

    「你……這都什麼時辰了,居然才吃早飯!」

    李弘笑罵了一句,卻忽然覺得有些餓了,畢竟,平常這個時候也該是吃點心的時候。想到李賢地家裡頭沒那麼多規矩,他乾脆就應下了,緊跟著就只見李賢拍了拍巴掌,不多時,便有侍女把飯食都送了上來。

    雖說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但太精美的食物吃多了也實在倒胃口,所以李賢早就定下了家裡頭吃飯的規矩----五日吃一次粗糧。這端上來的大盤大碗中,有小米飯、燕麥粥、高粱面餑餑、蕎麥饅頭、黑麵餅,還有四碗各色蘸醬並五色小菜,看得李弘一愣一愣。

    「別說你這個儲君的月俸供給,就是你自己的家底也不至於吃這個吧?」

    「五哥,養生之道你懂不懂?」李賢隨口拿起一個蕎麥饅頭,蘸了中間那碟紅醬之後便笑呵呵地道,「民間百姓雖食不裹腹,卻也有人能得長生,這是什麼道理?不就是因為這些粗糧雖粗,卻有各自的用處?這一天到晚大魚大肉,就算花樣翻新也都吃膩了。就是申若賀蘭她們,一開始都笑我粗,幾次吃下來都說好,你何不試一試?」

    對於李賢的花樣翻新層出不窮,李弘早就見怪不怪了,剛剛只不過覺得這傢伙端出粗糧待客,簡直太矯情了一些。如今一聽這麼說,他便猶豫著拿了個高粱面餑餑,蘸了醬料後輕輕咬了一口。這入口香甜,那種說不出的滋味竟是讓他一下子怔住了,旋即也不知道哪裡來地那麼好胃口,三兩下吃了個乾淨。

    李賢早知道如此結果,因此看李弘二話不說一樣樣嘗試過來,臉上頓時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雖說李弘身體不好,說是要吃清淡類的食品,但宮裡頭的膳房能夠做得出什麼好東西?都是溫火膳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連熬一碗白粥也會放上燕窩,唯恐不夠珍貴似的。這人好東西吃多了就再沒有味道,這道理時下的人卻是不懂。

    當然,他完全沒有去改革皇宮制度的意思。甭管什麼東西,只要升格成了皇宮御用品種,那價錢立即陡增十倍百倍。

    當李弘一口氣吃了一個高粱面餑餑一個蕎麥饅頭和兩張烙餅之後,李賢地「早餐」也已經用完了。他也不管李弘意猶未盡的表情,示意侍女將東西先撤下去。就算胃口大開也不能一次性吃太多,否則若是李弘吃撐了出毛病了那可就是他地罪過。

    「五哥若是喜歡,以後我隔三差五讓人給你送去就成了!」

    「好,一言為定!」

    這肚子填飽人也精神了,李弘竟是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從當太子到當皇帝,也就是在李賢這裡,他不用顧及別人會勸諫這麼儀態舉止,因此頗覺僵硬的腰和脖子也放鬆了下來。當然,讓他完全學會李賢旁若無人的做派,他還是做不到。他還聽說,李賢這小子剛剛當上儲君在東宮辦公那會,曾經被一群官員追在後頭勸諫規矩儀態之類,可李賢愣是我行我素一句都沒聽進去。倒是也有人告狀告到李治那裡,可這種事情李上皇哪裡有什麼辦法,當面聽過背後就忘了,連派個人警告一下李賢都免了。

    警告也是白費勁,不如隨他去好了!

    飽暖之後就輪到了正事,畢竟,今天李弘特意找借口溜出宮來,絕對不是為了到李賢這裡來蹭飯吃。等到桌子收拾好了閒雜人等沒有了,他便提到了國史的事----不消說,李治認為許敬宗修的國史謬誤太多,要改;但武後又派人暗示說這是別人誹謗。他這個皇帝夾在當中左右難做,這頭都大了一圈。

    一聽又是這事,李賢頓時氣結。該死地許老頭!想當初他勸過多少回,可這傢伙愣是一手收錢,一手寫史,都鑽在錢眼裡頭去了!現在倒好,留下一個爛攤子讓人收拾,煩不煩!

    李賢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但這是他早就心理準備地情況,因此眼珠子一轉便笑呵呵地說:「這事情有什麼好煩惱的。我那崇文館如今正在修訂後漢書,這再加一件改編本朝國史地事情也簡單得很。這事情當初高陽公做得太過,遲早是要改的,別人改不如我改,好歹還能給他留個面子。嗯,沒個宰相監督也不好,就是裴炎吧,這樣父皇母后都不會有意見。」

    這事情……就這麼簡單?

    李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苦惱了一天一夜的事情就這麼解決了,瞪大了眼睛在李賢臉上掃來掃去,就和看怪物似的。過了良久,他才長長歎了一口氣:「六弟,你讓總是讓我覺得自己什麼主意都沒有。」

    「嘿,當皇帝的不需要好主意,這出主意的本來就是臣下的職責!」李賢笑瞇瞇接過了話茬,順便又捧了一句,「你這個皇帝原本需要的就是集思廣益做出好決策,出主意的事情,交給我就成了,保你滿意!放心,父皇母后那裡自有我去說,要是哪個官員有意見,讓他來找我!」

    帶著這麼一個豪氣直衝雲天的承諾,李弘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頭,回到洛陽宮之後看什麼都是順眼的。李賢說得沒錯,當皇帝的也該減負,他的負擔太重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 忙裡偷閒好時光

   太上皇李治身居深宮,這許敬宗的國史還沒看過,又怎麼會知道這國史謬誤百出?俗話說無風不起浪,這當然是有人通過內侍傳遞消息,而由於李治的眼疾已經有了相當的好轉,再加上已經退位,即使是武後也不好再大規模調整他身邊的人事,因此他和外頭的聯繫重新恢復了有限暢通。

    之所以說是有限暢通,那是因為李治多半時間都是在洛陽西苑享受退休皇帝的美好時光,並不常常理會國事。這就是國史的勾當,還是幾個文學臣子千辛萬苦,這才上達天聽。

    人老了難免就會發懶,人老了就難免會動疑心,這懶散和疑心病在李治的身上完美融合在了一起,使得他一面放權一面還想有效監督,所以雖說看似優哉游哉,常常還會蹦出一些讓所有內侍宮人心驚肉跳的問題。

    「你們說,這皇帝是否準備架空朕?」

    「有人說朝中大臣只知道有太上皇后,不知道有朕,此事你們聽說過沒有?」

    「朕這皇位坐了那麼多年,早就想過過安生日子了,怎麼似乎就有人不想讓朕安生?」

    這一句句莫名其妙卻又殺機四伏的話,時常在李治遊園、賞花、遊湖等等最興高采烈的時候冒出來,每次都會讓周邊人一身冷汗不知如何應答。尤其是時時刻刻跟在李治身後的王福順,更是經常被這種突然襲擊鬧得神經衰弱,甚至曾經考慮過自己是不是該找個借口也去養老。

    然而,無論武後李弘還是李賢都不肯放人,所以太上皇大總管這麼一個工作,即使他不想幹,也不得不勉為其難繼續做下去。好在他現在文化水平大有上進,而且還找到了一個遠房侄兒過繼在膝下。在宮外置辦了一座大宅子,日子大大好過,心氣遂平了。

    所以,這一天陪著李上皇泛舟西苑,王福順遠遠看見那邊劃來一隻小舟,上頭赫然是李賢。立刻鬆了一口氣。今天直到現在太上皇還沒問出那種令人招架不住的問題,待會李賢上來。就算要回答也沒有他的事,實在是老天保佑!

    果然,心情極好的李治看到李賢前來,又聽說這兒子要陪自己一起遊湖,這心情立刻更好了。父子倆迎著和煦春風站在船頭談笑風生,其他人紛紛避得遠遠的,只有艄夫避不開,只得裝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話不到三句,李治果然還是沒有擺脫這些天發背的毛病。嘮叨起了有關李弘和武後的問題。話頭雖然不算犀利,但其中的懊惱和不甘心卻隱約能聽出來。

    要是不甘心,老爹你當初玩什麼退位,保持原樣不就好了,還非得把我拉下水!李賢心中沒好氣地埋怨了一句,卻少不得東拉西扯歌功頌德,好容易說得老爹眉飛色舞心花怒放。他自己卻口乾舌燥----正事一句沒說應付這麼一堆,他這個兒子容易麼!

    討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他才把昨兒個和李弘商量好地事道了出來。

    正如他所料,一聽說他這個儲君準備親自攬總評訂國史,李治便有些猶豫,待聽說還有宰相裴炎監督,李治就立刻滿口答應了。原因很簡單。裴炎是李治親眼相中的人才。從某種程度上說比兒子更加信得過。當然,這換成說出口的話就不一樣了。帶出了父親對兒子的無限殷切希望。

    「你的皇帝五哥身體不好,此事正該你多多上心。許敬宗的文才是好地,就怕有所偏頗,你該改的就好好改改,裴炎精通春秋左氏傳,必能幫你不少忙。」

    所謂該改地好好改改,李賢就聽出了幾分不滿的意思,心中惟有暗歎人走茶涼。要說許敬宗雖說是擁立武後的功臣,但其實也是當初老爹李治的東宮舊人。這人一死就翻舊帳,他老爹還自認有情有義,他真真是無話可說。

    說通了老爹,要遊說老媽就更簡單了。武後正愁丈夫不依不饒,又生怕再鬧出先前議謚號那時候的光景,畢竟,殺雞儆猴可以起一時之效,反覆使用卻可能激起大變。這李賢既然肯接手,他和許敬宗沾親帶故的,想必不會任由人家隨便潑髒水。

    由此,李賢順順當當把評訂國史的事情攬上了身。當此事在朝中宣佈的時候,眼看成了既定事實,有心借題發揮的人只能暗地裡捶胸頓足,至於上官儀郝處俊兩個免不了用異樣地目光看著李賢。

    才告假了一天就整出這麼一件事,果然是神通廣大!

    說是攬總,其實崇文館中人才濟濟,根本用不著李賢。幾個大學問的官員,再加上駱賓王盧照鄰幾個雄心勃勃的後起之秀,他只需要署個名即可。所以,當他回去把任務分派下去的時候,一群人可以說是意氣激昂,個個摩拳擦掌。要不是李賢警告說不要矯枉過正,不要雞蛋裡挑骨頭,只怕他們恨不得把整部國史重新寫一遍。

    解決了這樣一件棘手的麻煩事,因為許敬宗和榮國夫人楊氏先後辭世帶來的巨大風波,便漸漸平復了下來。朝堂繼續恢復了死水無波的情景,大唐這一台巨大機器更換了不少全新地零備件,重新開始了穩定的運轉。至於某個號稱重要,某些時候卻可有可無地部件,又開始了他的悠閒生涯。

    說是悠閒,其實建立在別人的忙碌之上。因為由於這一科恰逢大唐新舊交接的時刻,所以可以稱得上是恩科。有各州縣舉薦的貢士,也有國子監地學生,但比起後世科舉動輒數千人錄取數百人地情景,這年頭的貢士還是很金貴地。上百號人放在洛陽城,就像一把沙子撒入大海,並沒有覺出多了什麼人,只是各家公卿家裡多出了不少墨卷。

    李賢住在宮外,這無疑給不少人提供了方便。但凡此次應考的,幾乎每個人都會往修文坊遞上一份,期待能投儲君的緣法。李賢對這種東西並不熱衷,知道這根本看不出貢士的水平,遂隨手丟給東宮崇文館那些人去瞧了,自己去視察了一番崇文館二十個學生的課業,正巧李焱娘等人約戰馬球,他自是興致勃勃地前去赴會。

    至於曾經對武後說的什麼挑兩個進士充實崇文館的話,早就被丟在了腦後。這恩科還沒考,哪裡來的進士?

    少了屈突申若殷秀寧和阿梨,這昔日威名赫赫的娘子軍便少了幾員大將,而作為對手的那支隊伍則是洛陽土生土長的本地世家子弟,看著那邊六個或成熟或清純或嫵媚或亮麗的女人,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好在他們都記得旁邊還有個李賢,表達愛慕的情緒還不至於太強烈,還牢牢記得自己的使命。

    這儲君的率府親衛,貌似到現在還沒有滿員過!

    晴空萬里春風和煦,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花香,而這香味中還糅合了幾許泥土的芬芳。李賢本心是想看熱鬧的,但看著場上球來球去,聽著叱喝聲聲,忍不住興致漸漸上來。一場結束後,娘子軍以十二比六大勝,看到李焱娘等人香汗淋漓卻意猶未盡的模樣,他忍不住也拉著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下場劇鬥一場。

    佔了體力旺盛的便宜,他這一次終於大獲全勝,也算是小小得償心願。只不過,娘子軍們卻不服氣,以李焱娘為首的諸女少不得叉著腰指責他狡猾佔便宜,那嬌嗔薄怒的樣子煞是可愛,讓那些擔當陪練的世族子弟看呆了眼。

    這若是他們和李賢掉換一下立場,那該有多好?

    馬球賽打完,四下裡的人便不情不願地散去,直到這個時候,李焱娘方才拉著蘇毓走過來,笑吟吟地說:「六郎,申若和小許如今有孕在身,你這個當丈夫的有沒有想過送他什麼禮物?」

    李賢倒是曾經想送點禮物給兩位嬌妻添喜,順帶也安慰安慰失落的賀蘭煙,以及養育孩子勞苦功高的阿蘿。只可惜賀蘭周的禮品加工鋪子他家那幾口子是廖若指掌,他實在沒轍了。當下他無可奈何地一攤手道:「不是我不想送,實在是想不出該送什麼!」

    「好你個六郎,當初沒追上手的時候小意慇勤無數,如今娶到手就擱在一邊了!」

    李焱娘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這才道出了自己的主意:「南市上新開了一家鋪子,道是奇花異草無所不包,還有不少漂亮的盆景。申若雖是那樣的性子,但花總還是喜歡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只不過那裡價錢太貴,你可得好好殺價。」

    花草和盆景……李賢聞言差點沒一頭栽倒。大婚之後,他的財權基本上就讓家裡那幾口子給收回了。他好不容易瞞著她們想出了一個鮮花盆景店的賺錢勾當,在這年頭的現有盆景上頭做了深加工,想要填補一下私房錢的缺口,卻不想這又讓人惦記上了!

    這培訓插花技師和盆景師,就足足耗費了一年的時光,這一殺價,他找誰去收回本錢?

    李焱娘為人最是機敏,見李賢臉色不好看,立刻明白自己沒猜錯,遂在心裡偷笑了起來。想藏私房錢?門都沒有!
第六百五十章 紅塵萬丈,安能躲避


   長安有東西兩市,洛陽也有南市和西市,其中南市最大,李賢幾次在洛陽,這都是必逛的地方。當然,如今身份不同了,他需要注意影響問題,這拉上人馬大搖大擺招搖過市就不太妥當了。畢竟,就算他善於忽悠,沒事情非得和上官儀等人打嘴仗就沒必要了。所以,這一天陪著兩位佳人上南市給自己的老婆買禮物,他還頗有些偷偷摸摸的架勢。

    不消說,無論是李敬業還是程伯虎薛丁山,都不願意充當那個礙事的電燈泡,所以雖說不能擅離職守,但都是遠遠吊在老後頭,一面走還一面東張西望,就是不往前頭看。至於霍懷恩則更是滑溜,鑽進人群中就不見了。但依據大家往日的經驗,都知道關鍵時刻這傢伙必定會悄無聲息地鑽出來。

    於是,李賢左邊是談笑風生的李焱娘,右邊是始終保持沉默的蘇毓,這一個話多一個安靜,鮮明的對比讓他著實感到一陣不自在。雖說她們倆都沒有塗脂抹粉,但時人對於香料的熱衷是有名的,這走在路上,左面就飄過來一陣馥郁的芬芳,右面則是一種若有若無的清新香味。這兩種相差極大的香味一陣陣衝擊著他的嗅覺,帶來一種莫名的觸動。

    帶著老婆的摯友給老婆買禮物,這相當自然的事,怎麼感覺這麼詭異?由於太上皇夫婦和皇帝夫婦都擺出了在洛陽宮常住的架勢,因此洛陽城自是煥發出了空前的生機,這南市更是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衣著華麗的豪門管事比比皆是,就是衣著開放的仕女們也並不少見。

    賣金銀珠寶、瓷器皮毛、絲綢布帛的店面都簇擁著人頭,此外還有售賣傢俱的,賣扇子的,賣冰地。賣各色點心小吃的……這後頭幾種鋪子中,打著賢德倆字旗號的不在少數。至於這新開張的嘉德花莊同樣是生意興隆。這年頭達官顯貴家雖說都有園丁,但水平有高下創意有高下,既然有賣現成的,就算價錢再貴,為了討美人一粲。亦有冤大頭肯掏腰包。

    今天,李賢就充當了這麼一個冤大頭的角色。蘇毓倒還好。大多數時候都只是在好奇地看著,可李焱娘卻不同,品頭論足吹毛求疵,好好地東西總能被她挑出無數不是,到最後那個胖乎乎滿臉堆笑的管事,臉上地笑容也開始發僵,更不用說滿頭黑線的李賢了。

    好在這裡沒人知道他是此地的幕後東主,亦不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否則他這臉就丟大了!

    丟下殺價殺得正起勁的李焱娘。李賢便信步往裡頭走去。這盆景當然不是他的獨創,早在東漢就已經出現,到了大唐更是發揚光大,但與其說是商品,還不如說是權貴家的專利,一般都是由專業園丁和匠人在人家家裡侍弄的,平時在斗香會之外。兩家人鬥鬥自己家的盆景也不是怪事。如今有了這樣一個方便的定制渠道,自然不愁賣不出去。

    就在三天前。他還送了自己地皇帝兄長一盆,用的是青玉和小松青,總之一片綠色,看上去令人心曠神怡。

    僅僅是這家鋪子就僱傭了超過二十個一流園丁和玉匠,所以放眼看去琳琅滿目。這最裡頭一間更是珍品室。誰知道還能讓李焱娘挑出那麼多不是來。他正在心裡琢磨李焱娘和屈突申若有什麼不同,卻只聽角落中傳來了一聲驚咦。拐過去一看。就只見蘇毓正和某人大眼瞪小眼,雙方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居然這麼巧!」

    李賢站在那裡打量了片刻,忍不住心生讚賞。那位巧遇蘇毓的麗人頭戴三葉金冠,紫褐色的道袍下赫然是一條絳紅裙,肩頭搭著一襲九色離羅帔,唇不點朱,面不塗粉,那莊重的裝束卻遮不住天生麗質,猶顯清麗風情。雖說已經闊別許久,但他還是一眼認了出來,這正是兩年未見的徐嫣然。

    「小蘇你也來這裡買花?」徐嫣然才問了這一句,便看到不遠處地李賢,頓時為之一滯,旋即才不自然地笑道,「原來你是和六……公子一起來的!」

    這話說得蘇毓大為慌亂,趕緊搖手道:「我和焱娘姐只是陪他來挑選送給申若姐姐她們地禮物,沒有別的意思!」

    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李賢聞言苦笑,見徐嫣然也露出了難以自禁的笑容,忍不住暗歎蘇毓太過老實。果然,他就看到徐嫣然笑吟吟地伸手在蘇毓的臉上掐了一記,旋即湊上去低低說了句什麼。雖說他聽不見,但猜想必是調侃,因為只是下一刻,蘇毓那張俏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頭更是搖得撥浪鼓似的。

    不知為何,平日恬淡地徐嫣然卻沒有放過這一遭,朝李賢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隨即輕吐櫻唇道:「再說了,這鋪子原本就是六公子地產業,你們在這裡買東西,豈不是左手的東西送給右手?」

    徐嫣然話音剛落,李焱娘便忽然從斜裡冒了過來:「好啊,這果然是六郎你私下裡開地!你這鬼主意怎麼就那麼多,賺錢的點子一個接一個,這麼好的事情也不知道帶挈我們姊妹!」

    這攢私房錢的事情,傳開了豈不大大不妙?雖說腹謗不止,但李賢明白,今天被那位徐才女這麼一揭穿,他就不用再考慮這邊的收入了,因此乾脆假充大方,當下就答允讓李焱娘入一分股。說笑的時候,他忍不住在那身道裝上連連瞟看,心下不得不承認,這只要天生麗質,穿什麼都是好看的。

    就比如當初屈突申若和賀蘭煙出家那會子,那道袍穿在身上還不是令人驚艷十分?

    彷彿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李焱娘忽然問出了一個李賢正想要知道的問題:「嫣然,這到了洛陽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這洛陽女冠觀也不少,你究竟在哪裡清修?再說了,就算出家也不必悶在道觀裡頭,大家姊妹出來聚聚有什麼可忌諱的?」

    蘇毓亦在旁邊附和:「沒錯,過幾天申若姐又要召集大家遊園。不如嫣然姐也一起來吧!」

    對於這樣的盤問和邀請,徐嫣然的臉色頓時更不自然了。她悄悄瞥了李賢一眼,見其正朝自己看,連忙垂下了目光,沉吟片刻方才笑道:「我這出家與當初申若姐和申若不同。她們不過是權宜之計,我卻是師從袁真人。入道乃是為了本心,怎好老是在紅塵中走動?」

    「這話就不對了。」一直在旁邊只聽不說的李賢終於笑呵呵地插了一句話。「袁真人當初還不是常常在紅塵中走動,也不見他的道心有什麼影響。要我說,紅塵萬丈,若是不在其中多打幾個滾,絕對體悟不出什麼大道。入世和出世並不矛盾,嫣然可不要著相了。」

    李焱娘和蘇毓被李賢這麼一通話說得一愣一愣,後者甚至還露出了幾分敬佩的表情。李焱娘卻知道李賢向來張口就是大道理,這番話指不定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頭看來地。只不過她亦不想好好一個世家千金就這麼成天閉門苦修,因此不免幫腔一二。

    「六郎說得對。若不是紅塵能歷練道心,哪來那麼多道士在紅塵走動?那些道士又何必帝闕之前折腰?要我說,嫣然你修道歸修道,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學學袁真人的瀟灑就行了,可千萬別學郭行真!」

    郭行真三個字一出,李焱娘就看到李賢的表情陰沉了一下。登時有些後悔。那個神棍彷彿是平空消失了似的無影無蹤,就是李貞死前亦沒有交待任何一個字。雍州廨幾乎把整個長安城都翻過來了也沒找到人。這失蹤案件已經成了一樁有名的無頭公案。

    李賢一想到這樁煩心事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畢竟,這麼一個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總是讓人難以安心。他這一低頭卻沒有看見徐嫣然眼神中的複雜光芒,但一旁地蘇毓一直盯著徐嫣然的臉上看。此時便瞧出有些不對勁。她素來是沒什麼心計地人。此時便直截了當地問道:「嫣然姐莫非是知道那郭行真的下落?」

    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不但立刻把李賢震醒,而且李焱娘也不由悚然動容。想當初她和蘇毓正是因為此事差點送命。最後還是李賢把她們從那些毒蛇中解救了出來,對此自是記憶猶新。一想到那個該死的道士,她更是恨得牙癢癢的。

    「小蘇怎麼會這麼想?」徐嫣然終於回過了神,強自鎮定笑了笑。然而,她卻躲不過李賢犀利的目光,那面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沉默良久,她方才歎了一口氣。

    「郭行真的下落我確實知道。」

    既然承認,她索性就攤開了說:「當初他的一位師兄正好是越王的門客,這才輕而易舉將他騙走,到最後眼見越王玩火,他那位師兄便傾盡全力將他送到了安全地地方,路上又遇到了人劫殺。我那時帶著楚遙在長安城外的銀泉寺,正好救下了他們,結果還是一死一傷。那位曾經赫赫有名的東嶽先生,如今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大約也不會有人再認得出他。」

    這話似乎說得明明白白,但李賢卻敏銳地察覺到,不少關鍵地方卻仍是不明不白,比如說越王李貞為什麼非得弄走這個郭行真。想到狄仁傑曾經含含糊糊地對他吐露說,當初有人出首說郭行真假造丹藥,他忽然又打了個激靈。

    老天保佑這件事到此結束,否則還真是麻煩大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 沒有人會甘心平凡庸碌


      李唐既然把老子也追認為祖先,這道教的地位自然是所有教派中獨一無二的。雖說如今長安洛陽亦有不少佛寺,但和林林總總的道觀比起來仍然相差好幾個數量級。就比如豪門家會把女兒送出家當女冠,卻絕對不會把女兒送去當尼姑。

    尼姑是青燈古佛一輩子淒苦,女冠卻是可以瀟瀟灑灑出入各家權貴家中。只是披了一襲道袍,想嫁人的時候隨時可以還俗,不想嫁人的時候就可以名正言順和遊學士子或是富家公子來往,這日子可謂是無比逍遙。

    徐嫣然比那些放浪形骸的女冠當然要收斂,她所住的女冠觀乃是徐家人專門建造的,位於建春門旁邊的懷仁坊。雖然規制算不得很大,但勝在清幽寧靜。整個道觀中除了她這個觀主和四個服侍她的道姑之外,便是後院的兩個雜役和一個園丁,此外再無旁人。

    她平素出門不多,偶爾回徐家看看父母兄長,更不會像其他女冠那樣接待訪客。她剛剛出家的時候,還有不少仰慕才女之名前來拜訪的士子,但由於次次都是閉門羹,久而久之,這上門的人也就沒有了。當年曾經盛傳的才女之名,如今早就被人們忘在了腦後。

    遺忘是這個世界的特質,這從來都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所以,今天徐嫣然破天荒地帶了客人回來,中間還有男客,這自然就讓觀中的其他人莫名驚詫。她們並不是徐家的奴僕下人,只是徐家從各家女冠觀中挑選出來,吃得起苦且品行不錯的真正出家人,因此對於和權貴交接的事並不擅長。聽徐嫣然說不用她們侍奉,四個女道士都躲得一乾二淨,讓李焱娘嘖嘖稱奇。

    「想當初申若和賀蘭出家那會兒,還不是婢僕成群。倒是嫣然你豁達!看剛剛那幾個都是眉清目秀的女孩,這道心倒是堅固。別說六郎,就是敬業這三個放到哪裡不顯眼,偏偏她們就好似躲瘟神似的!」

    這話一說,李敬業登時不幹了:「我說焱娘大姐,就算誇別人也不用損我們吧?我們哪裡像瘟神?」

    若是平時。李賢必定會興致盎然地加入說笑的行列,但現如今他心中有事。自是沒有這樣地心情。徐嫣然見他如此表情,便將他引到了一扇門跟前,指著裡頭解釋說:「他現如今什麼都不記得了,一提到出門便渾身發抖,所以我留他做了個園丁。那就是花園,你自己進去吧!」

    李賢默然點了點頭,也不多話便直接走了進去。程伯虎薛丁山在後頭見狀便想要跟上,卻被李敬業一手一個抓住了。程伯虎回轉頭還想分辯,李敬業就狠狠瞪了他一眼。「別多事。這郭行真的事早就時過境遷,讓六郎一個人進去就好。」

    徐嫣然感激地朝李敬業點了點頭,遂關上了花園的門,又請李焱娘和蘇毓到偏堂去坐。李敬業唯恐程伯虎薛丁山站在這裡礙事,遂愣是把兩人給拉走了,唯有不放心的霍懷恩守在了門口----裡頭必定沒危險不假,但若是讓不曉事的人撞進去。那就沒意思了。

    花園不大,但收拾得很有情調。小徑上被風吹落的葉子並沒有清掃乾淨。青綠地顏色和秋季的落葉大相逕庭,踩在上頭有一種奇特地濕潤感。花園中自然少不了花,但卻沒有艷麗芬芳的牡丹,倒是有不少芙蓉,更多的則是不知名的花卉。雖說花朵小小的不起眼。但卻同樣生機勃勃。正好比人們說的。賤花好種,正是如此。

    李賢一面走一面找尋自己想要找的人。很快,一個背對著人的身影映入了眼簾。根據徐嫣然的說法,他便知道這是自己此番要尋找地正主,可那略顯佝僂的背影卻和他印象中那個人差別太大。

    郭行真雖然名利心重了一點,但在大唐這種人人追求上進的社會中,有點材料的道士若是淡泊名利反倒是奇怪了。再者彼此之間交往深了,他也就覺得這神棍也有可愛之處,更是加深了合作。從深處說來,倘若不是他看不慣老爹亂吃丹藥把郭行真拉下水,人家說不得還好好地當那個東嶽先生。

    看著那頭雜亂斑白的頭髮,再想想昔日那個意氣風發的道士,他忍不住放慢了腳步,站在那裡端詳許久,方才低低喚了一聲:「老郭!」

    在李賢細心的觀察下,這一聲叫出口時,他分明看到那人地雙肩微微抖動了一下,但並沒有回過身來。他原本就不太相信徐嫣然說什麼郭行真失憶之類的話,這類蹩腳地借口在電視上頭看看還差不多,現實中發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老郭,當初你這一失蹤,我差點沒把整個長安城翻過來,可就是沒找到你。就是越王李貞覆滅之後,也沒有你的音訊,我都惦記快兩年了。我不知道你就躲在嫣然這裡,也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肯出來,總之,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李貞當初大概讓你吃了不少苦頭,不管你是否說了什麼,都不用放在心上,過去地事情都過去了。」

    見那邊地人影還是沒反應,李賢不禁歎了一口氣。人找到了心頭一塊大石頭落地,反正他也沒想著殺人滅口之類的勾當,既然人家不肯認也就算了。想到這裡,他便又加了一句:「以後若有什麼事情你不妨對嫣然說,我自會設法,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再來這裡。」

    說到這裡,他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才沒走出幾步遠,他便聽到身後一陣細碎地聲音,腳下步子登時一停,想了一想還是繼續朝前走。直到一聲歎息清清楚楚地傳到了耳中,緊跟著又傳來了艱澀的留步兩個字,他這才轉過了頭,入目的那張臉差點沒讓他驚呼了起來。

    倘若郭行真的臉上多了幾道橫七豎八的刀痕,倘若那張臉是被人用了什麼法子毀了,興許他還不會那麼吃驚,因為,此時此刻他看到的那張臉上皺紋密佈猶如老樹皮似的,哪有昔日那種紅光滿面的風采?不單單如此,那雙眼睛也顯得黯然無光,只有那瞳仁依舊漆黑,隱約能看得出昔日那位東嶽先生的影子。

    「這麼久……這麼久沒說話,我都懷疑自己不會說話了。」

    艱澀地吐出一句話,郭行真彷彿打開了話匣子,語句終於順溜了一些,「我還以為不會有人再惦記著我。」

    「當初那件事奪了我的心志,我現在想起來晚上還睡不著,所以一直躲在這裡不曾出去,也曾想過殿下會不會派人滅口。現在看來,我實在是成了驚弓之鳥,若殿下真的要殺我,以徐觀主和殿下的交情,只要漏一字口風,我這命早就沒有了。不過,我可以發誓,有關煉丹的事,當初我一個字都不曾對李貞說過。」

    對於這樣的誓言,李賢惟有苦笑。這李貞若是早知道了這件事,想當初那回大搖大擺想要挾持他的時候,就不至於不把這樣重要的籌碼扔出來。然而即便如此,他心裡也不是沒有疑惑的,這李貞大費周章把郭行真拿下,那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

    他素來是直截了當的人,想到什麼自然張口就問,而郭行真給出的答案讓他差點沒一頭栽倒----「李貞聽說陛下服食了我的丹藥之後確實感覺不錯,他又有隱疾在身,所以想讓我為他煉製仙丹。他通過我師兄,知道我和殿下交往甚密,所以就想額外陷害殿下一把,順便斷了我的後路,這才讓人去出首,說我煉製的是假丹藥。」

    難道……那個該死的李貞竟然是誤打誤撞揭露了真相?

    李賢簡直是欲哭無淚,看到郭行真這慘狀更是覺得不值。可以想見,要是李貞現在還活著,他絕對會傾盡全力整死那丫的!

    這思前想後,他只得安慰道:「看你這兩年蒼老的模樣,不如先搬出去,找個地方好好調養一下。你也知道,父皇和母后如今都已經榮升太上,這對養生之道還是很講究的,這兩年也沒少見過道士,可那些人不是比不上你有實料,就是比不上你有口才。總而言之,只要你找準時機復出,還是大有可為的。」

    他一面說一面打量郭行真的表情,見某人剛剛還暗淡無光的眼神猛然之間迸發出了懾人的光彩,面上露出了猶豫掙扎的神色,他知道自己這話起效用了。大唐沒有真正的隱士,更何況郭行真這種曾經被人捧上天的角色?原本窩在這道觀裡頭當園丁只不過是被嚇破了膽,唯恐小命不保,這如果性命無憂還有人保駕護航,這傢伙能甘心在一輩子當園丁?

    「殿下……」

    李賢笑嘻嘻地上去拍了拍郭行真的肩膀,順帶又揪了一把那斑白的頭髮:「放心,宮裡的事情一切有我。至於你嘛,首先得把你這人調理好。要是這麼一副形容枯槁的樣子,走出去誰會相信你是活神仙?朋友一場,讓你吃了那麼大苦頭,其他的我補償不了,後半輩子的富貴我總能給吧?」

    他李賢雖說不是一個濫好人,但某些好事還是很樂意去做的。尤其是郭行真這麼一個有用的角色,要是讓人家淒淒慘慘慼慼熬完下半生豈不可惜?
第六百五十二章 世上哪有永不登基的儲君

       自古以來,東宮太子雖說是未來的儲君,但一般來說都是需要夾著尾巴做人。這太能幹吧,皇帝覺著你有威脅,這到最後指不定就會有廢黜的可能,而眾所周知,廢太子基本上是沒什麼活路的;這要是太庸碌吧,皇帝看不上百官看不上,底下還有大堆龍子鳳孫等著謀奪你的位子,這下場基本上美妙不到哪裡去。

    總而言之,儲君這個位子坐太久,絕對沒什麼好處。

    而現在,大唐最高的位子上依次有四個人:四十六歲的太上皇,五十歲的太上皇后,二十一歲的皇帝,二十歲的儲君。

    這就是大唐如今的最高領導機構,怎麼看怎麼詭異。面對這種亙古未有的局面,不是沒有大臣痛心疾首提出過質疑,但那時候李治彷彿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八匹馬都拉不回來,而等到事情成了定局之後,就是再勸解還能有個屁用?

    難不成讓退了位的太上皇重新回來當皇帝,讓如今的皇帝再退回去當太子,這不得出大亂子嘛!情知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逆轉,因此不少人便在其他事情上打起了主意,畢竟,這年頭當官不容易,陞官更不容易。要是沒個機緣,很可能到了致仕退休還最多在七品轉悠。

    和這種情況比起來,這歪門邪道若是走得好,指不定就能陞官發財,這也是不少人打的如意算盤。然而,要做好這一點的基礎就是,你得揣摩好上位者的心意。

    由於丈夫最近有不太安分的跡象,武後自然少不得加強了監控力度,一面控制能夠見到李治的人,一面加緊對李治身邊的宮人內侍進行籠絡滲透。而她自己忙著攬權管事,雖說很有興趣接見那些肯效忠於自己的人,但武後看重的卻不是那種會耍小聰明地佞臣。再加上時間絕對不夠,久而久之也就只能偏抓人才這一頭。

    這一對太上夫婦都不那麼容易接近,皇帝就更不用說了,一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休養。要抱宰相的粗大腿謀求一步登天當然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你能夠打動冷面郝處俊。能夠磨過最會揣摩人心意的裴炎,能夠高過劉之的筆頭。能夠和上官儀暢談駢文詩賦。如果做不到這些,那這門道幾乎就不用走了。

    這樣一來,李賢的門路雖然不好走,但比起以上這些來,似乎就容易了很多。而且,東宮人事上地情況幾乎人人都知道,這麼多空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未來堅實的朝廷班子,就是一個典膳丞。說不定將來也是高官,誰不樂絡?

    於是,休了幾天地假上朝,李賢面對的就是一張張笑得異常燦爛的臉。雖說他不喜歡死板著臉的人,但這人人帶笑的光景不免讓人看得心裡發毛,因此他只是略一點頭就快步走過。直到一頭扎進四位宰相中間,看到大多數官員都不敢再跟過來。他這才舒了一口氣。

    「這都怎麼回事?」

    看到李賢使勁抹了一把汗,氣沖沖地問出這麼一個問題。上官儀等人卻沒有像往日那樣出言譏嘲,而是彼此之間交換了一個眼色,表情都有些不對勁。到了最後,還是一向打頭炮的郝處俊咳嗽了一聲,打破了這一僵局。

    「陛下昨兒個下詔。說今日不預朝會。」

    李賢聽了這話不禁莫名其妙。這不是常常有的事情麼?不消說,今天會出現的只有他那位永遠精力充沛的老媽。因為老爹李治似乎前兩天貪涼吃壞了肚子,也正在太醫署地照料下臥床靜養。就這種情況,也需要一群處變不驚的宰相在這裡皺眉頭?

    四個宰相雖說都和李賢關係不錯,但要說私底下的交情,卻得數和李賢喝酒無數的酒友劉之。他悄悄把李賢拽到了一邊,旋即低聲解釋道:「是有人在傳閒話,說是陛下這身體撐不住幾年,說不得在太上皇之前就去了,否則這皇儲又怎能不傳子而傳弟?」

    這種流言蜚語李賢也不是聽一兩回了,此時乍一聽也沒怎麼在意。就算你手掌天下大權,難道還能禁止別人私底下議論說話?因此,他只是曬然笑道:「這些市井之言不用操心,想當初袁真人不是為太上皇和陛下看過相麼?袁真人那是赫赫有名的神仙中人,尚有推背圖流行於世,總比那些無根流言可信多了。」空口說白話這種勾當,他什麼時候怕過別人?

    李賢會這麼說,在場四人誰都不奇怪。但有些事情李賢不擔心,他們卻不得不仔細掂量掂量。而且,看朝中那些官員的架勢,似乎也已經在考慮站隊問題了。

    莊嚴肅穆的宣政殿上,議政議得熱火朝天,但更多地人都在考慮自己的前途問題。大唐地政治鬥爭可謂是空前殘酷激烈,太宗當初任用房杜,但房杜後人全都捲入或真或假的謀反事件,結果兩個莫大的家族就此一蹶不振;李治登基之初的那些托孤大臣,也是早就死絕一個不剩,長孫家還是李治最近心血來潮發還的爵位;至於其它頂著謀反或各種罪名被踩下去地家族更是不計其數。

    這天討論地只是關中賑災,沒有什麼大的衝突,因此朝會只一會兒就過去了。而武後顯然也有事情等著處理,所以沒時間和李賢再來什麼母慈子孝地戲碼,下朝之後就匆匆走了。落在最後的李賢慢悠悠地前往門下省準備參加政事堂聯席會議,走到一半卻讓某個追上來的人截住了。

    大約是天氣炎熱再加上跑得匆忙,阿芊的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雙頰緋紅一片,就連髮髻也顯得有幾分散亂。由於李賢走得慢,四周早就沒了官員,即使有宮人內侍也都躲開了去,因此這面對面目光一對上,彼此之間自是外露出了幾分情誼來。

    「這麼匆匆忙忙的,有急事?」李賢輕輕地在阿芊的手上掐了一記,見那保養得宜的臉露出了幾分清減,頓時更生出了幾分憐惜,「就算有急事也可以讓人來叫我一聲,政事堂那邊我晚些時候去又不打緊。」

    這話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阿芊定是立刻就一口啐過去,此時卻只是亦笑亦嗔地白了一眼,旋即收起了玩笑的臉色:「法不傳外人之耳,這若不是急事,誰來理你這死鬼?昨兒個我隨太上皇后去探望太上皇,在貞觀殿裡聽到兩個小內侍嚼舌頭,說什麼……說世上哪有永不登基的儲君。」

    就為了這事?想到剛剛幾個宰相也鄭重其事地和自己說什麼李弘要缺席一陣子朝會,李賢不禁覺得好笑得緊。可這笑容還沒露出來,就被阿芊一句話給打了回去。

    「知道你這傢伙沒上進心,也不稀罕這個儲君,可你也別忘了,被廢的君王固然是沒有好下場,被廢的太子又有幾個有好下場?太上皇是頭一等反覆無常的,就是太上皇后有時候也未必能揣摩准他的心意。近來你也該知道,他不時叨咕些什麼話,好似已經後悔當初退位的決定,你可不能太大意!」

    這還不算,素來雷厲風行說風就是雨的阿芊還冷冷扔下了另一句話:「上次是誰對我說的,四角最不穩固,隨手一拉就會形狀大變,還是三角最最穩固。這四角怎麼說,三角怎麼說,總不用我教你吧!」

    這阿芊人是氣沖沖走了,李賢留在原地卻愣住了,滿腦子都是混亂的意識。老爹的嘮叨他當然領教過,每次都得花費老大的功夫才能勸解妥當,可即便如此,由於這一年多太平日子過慣了,他當初最開始的疑慮早就消失了。想想李治的眼疾已經大有好轉,風眩似乎也有一段時間沒犯過了,再想想老爹那為人反覆無常的個性,他登時感到後背冷汗直冒。

    不是吧,當初是誰那麼起勁催著什麼退位事宜的,現在居然好似要反悔?

    帶著這麼一個可怕的體悟,他踏進門下省政事堂的時候自是心不在焉,一個時辰的會開下來,他有一大半時間都在開小差,縱使發言也只有兩個字---不是嗯就是啊。雖說平日他開會也不見得多認真,但偶爾還會冒出一兩個建設性建議,哪裡像今天這麼個光景?「咳!」上官儀重重咳嗽了一聲,見李賢終於投來了茫然的目光,他只得把剛剛的議題重複了一遍,「西北有劉仁軌,我等擬召回契何力任右羽林大將軍,殿下可有異議?」

    老契?李賢當然沒意見,爽快地點了點頭。然而,事情還沒完,上官儀接下來又提到了安東都護府的換人事宜,這一次李賢卻一口拒絕了。開玩笑,薛仁貴在那邊當得好好的,這要是貿貿然換一任領導,到時候破壞了穩定的局面,這責任誰承擔?

    「可薛仁貴已經在安東都護府任職兩年,就算此次換,過一年也是要換的。國有明制,若是將在外三年必要輪換……」

    「想當初老劉相公在海東,那時還不是有人敦促換防,結果怎樣?還不是都留在了那裡!駐兵在外就得憑公心,只憑猜忌不過是徒然壞了局面!這事情不用說了,就按照我說的辦!」

    剛剛還懵懵懂懂的人一下子擺出了不容置疑的表情,這讓政事堂的四個人同時面面相覷。雖說有不以為然的地方,但總的來說四人還是高興的----這李賢只要不開小差,那還基本上還算是一個夠擔當的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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