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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十卷【腥風血雨】第六零一章小除夕

    潼關城裡的眾將領已經養成了良好的作息習慣,每日寅時末起床,風雪無阻的去王府點卯,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但王爺卻消失不見了,眾將一頭霧水的請侍衛去後院問話,結果王妃親自出來說:王爺於今晨回京了。 ”

    眾將頓時大眼瞪小眼,馬艾恭謹問道:“請問王妃,王爺有沒有吩咐,由誰負責潼關城的防禦?”

     “樂先生今天晚上就到了。”雲裳客客氣氣道:“諸位請回吧,將養傷病要緊。”眾位將領個個掛彩,嚴重如石猛的至今昏迷不醒,是以她有此一說。

     “謝王妃。”眾將躬身行禮道:“恭送王妃。”

    等到了半夜裡,樂布衣果然到了,與他同行的還有三萬京山援軍,潼關城的將領們這才鬆口氣。

    第二天早晨的點卯,就改在了軍營之內。

    升帳時眾將見到的,便是羽扇綸巾的樂布衣……也不知這麼冷的天,搖一把鵝毛扇子做甚?

    眾人暗自發笑,除了京山軍的老人之外,其餘人等都對他不甚了解,一個個仗著救國的大功,哪能瞧得上個文弱書生?就算伯賞賽陽和秦霸等人對他畢恭畢敬,他們也只以為是奉命行事而已。

    樂布衣是什麼人,不用問也能猜到這群驕兵悍將心裡所想,輕搖羽扇幾下,便微笑道:“在下樂布衣,奉王命接掌潼關城防,爾等可聽明白了?”聲音淡定儒雅,沒有一分殺伐之氣。

     “哦,”眾將七嘴八舌道:“我們早就知道了……”

    樂布衣也不在意。依舊笑容和煦道:“你們也不問問王爺去哪了?”

     “正要問你呢!”有原先神武軍地將領嚷嚷道:“王爺他老人家真不夠意思。咋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先走了呢?”“就是啊。東邊幾十萬齊軍可還沒退去呢。王爺他也放心?”

     “王爺當然放心。”樂布衣呵呵笑道:“他已經將潼關並諸公交付於在下。還有什麼不放心地?”

    眾將領啞然。心道:這人臉皮怎麼這厚呢?心中更是不屑。愈發不守規矩道:“你還沒說王爺去哪呢!”

     “我知道。”樂布衣緩緩搖頭道:“但不會告訴你們。”

     “莫非你耍我們不成?”眾將憤然道。有暴躁者便要擼袖子打人了。口中一個勁兒地嚷嚷道:“憑什麼不告訴我們?”

     “想死啊!”見他們對恩師不敬。秦霸終於按捺不住,揮舞著完好的右拳,暴跳如雷道:“捏死你們個小樣的!”

     “革月不要聒噪,”樂布衣淡淡道:“不要擾了諸位將軍的興致。”秦霸聞言乖乖退下,他知道老師的手段,絕對可以把這些大老粗玩殘了。

    待擋著視線地秦霸退下,眾將領滿不在乎的望向那書生,卻發現他的目光變得銳利無比,整個人就像一把出鞘地利劍,一時竟不由自主的低下頭。無人敢與他對視。只聽樂布衣語氣淡淡道:“因為我不想告訴你們,所以不會告訴你們!”

    眾人面色一滯,又見他拍拍額頭。一臉抱歉的笑道:“還忘了告訴諸位,我這個差事最少要等到函谷關收復會卸任。”

    眾將一下子收斂許多,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他們之所以敢肆無忌憚,就是以為這書生不過是個臨時的,因此才不買他的賬。但眼下此人要常駐於此,那就另當別論了。

     “現在還要問為什麼嗎?”樂布衣微微一笑,眾人如沐春風,那種壓抑感頓時煙消雲散。不由紛紛乾笑道:“不問了不問了。”他們十分怕這書生殺雞儆猴,一下子變得頗為乖巧,前倨後恭的樣子十分可笑。

    樂布衣依舊淡淡笑道:“我知道諸位是功臣,也不會找茬立威,你們只需做好兩件事,咱們就可相安無事。到時候你們立功升官。我在這繼續守關,井水不犯河水。”見他沒有打殺威棒的想法。眾將不由鬆一口,暗道:這樣感情好。沒有誰真正腦子進水,非要跟上官頂撞地。便稍顯整齊道:“請大人吩咐。”

     “第一,城頭防禦不得鬆懈,你們的功勞可系在這潼關城頭上,不要做些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事情。”樂布衣清聲道。

     “我等曉得。”眾將一聽,是這個道理,便牢牢記在心裡,千萬不能把煮熟的鴨子放飛了:“您說第二條吧。”

     “第二條更簡單,不得擾民。”樂布衣斂去笑容道:“殺人強姦者死,傷人及盜抵罪。約束好你們的部下,不要以身試法,本人說到做到。”

    眾將心道:反正年前就該接到回京的調令了吧,讓小的們忍一忍就是。便點頭應下了這條。

     “該干嘛幹嘛去吧。”樂布衣垂下眼皮道。

     “末將告退。”眾將領便呼啦啦退下了,免不得要暗自慶幸一番:終於有段舒服的日子過了。

    如果他們了解樂布衣,或者去援軍的軍營裡看看,一定不會這樣想。

    屋裡只剩下馬艾、伯賞賽陽和秦霸幾個京山將領,眾人重新向樂布衣行禮之後,他才把來意交了底:“王爺決意吃掉神武軍,拿下函谷關,兩個目標我們都要完成。”

     “是!”眾人高聲應道,絕不會問他怎麼才能做到。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對樂先生甚至比對王爺還有信心。

     “保密條款不用重申。”樂布衣肅然道:“洩露者死。”

     “是!”

    經過援軍抵達之初的騷動後,潼關城恢復了寧靜。

    但城外冰天雪地中缺衣少食地齊軍卻待不住了,休整短短幾天之後,他們便開始收拾行裝,準備回國。

    潼關城的眾將在城頭歡送齊國人,其實他們本想出城給齊軍添點亂子的,無奈這些日子澆水過度。已經把整個東面城牆變成個冰疙瘩,想出也出不去,只得作了罷。

    滿是不甘地望一眼遠處晶瑩的潼關城。趙無咎與他的將軍們撤退了。連一句我還會回來地狠話都沒撂下……他們都清楚,這次絕佳的天賜良機都沒有抓住,恐怕再也沒有機會攻陷這座關城了。

    留下一地的垃圾,齊國人撤軍了,潼關城前終於也恢復了靜謐。等再下場雪,把那些垃圾一蓋,就徹底恢復到戰前地樣子。不到冰雪融化時。誰也看不出這裡剛剛進行過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

    據史書記載,潼關之戰中,齊軍共出動二十六萬軍隊進攻秦國,而秦軍參戰部隊卻不足六萬人。最終在武成親王、大元帥王秦雨田的率領下,憑著堅城和智謀,通過數次主動出擊,數次被動防禦,消滅了近五萬齊國精銳,最終迫使其無奈撤軍,取得了這場艱苦戰役的勝利。將秦國從懸崖邊上拉了回來,也為接下來徹底扭轉戰爭局面,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但在這輝煌勝利的背後。是一萬七千七百三十七名大秦將士的陣亡,是六千四百五十三名大秦將士地終身殘疾……以至於多少年後,秦雷提起這場戰役,仍要兩眼通紅道:折損近半啊,犧牲太重了……

    三天后,一個狼狽不堪的年輕人。拖著個奄奄一息地老者,出現在潼關城外。

    守軍頭目唯恐是齊國探子,便派人滑冰下去,將這兩人逮捕,用吊籃調回城中。

    打量著這兩個面有菜色,渾身破破爛爛、骯髒不堪地乞丐,頭目捏著鼻子道:“你們是乾什麼?”

    誰知那年青乞丐牛氣的很,說出話來也是大得驚人:“孤是英郡王,我五哥在哪。快帶我去見他!”

    守軍頭目先是大吃一驚。旋即認識到事態地嚴重,趕緊向裡面通禀……敢指名道姓找王爺。那九成九便是真的。

    但秦雷不在城裡,只好由樂布衣出來接待,他一看見那青年身後的老者,頓時變了面色,趕緊讓人將他倆請進府中,好生調養元氣……其實就是軟禁了起來。

    隨後上面下令封口,這件事便如一粒小石子投入水面,蕩起一絲微瀾後,很快就歸於平靜,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進了臘月,一眾將領終於接到了武成親王的命令,命他們在年前進京、接受封賞。一算日子,眾將知道率軍回去是來不及了,再說開春後很有可能要發動春季攻勢,就沒必要讓部隊來回跑了。

    而樂先生很大度的表示,會在他們不在地時間裡,幫著照看好他們的部下。因為他一貫不惹是生非,早得了個外號叫泥菩薩,所以眾將都很放心他,便放心的將手下託付給樂先生,高高興興地回京受賞去了。

    轉眼便到了年根,潼關城的老百姓都住進了官兵們幫著修繕,甚至重建的新房中,每戶還分到了八十斤大米,一百斤白面,十斤豬肉,十斤羊肉,十斤牛肉,十斤雞蛋,以及油鹽醬醋若干,甚至還有足夠全家每人做一身新衣的上好棉花棉布,讓他們在殘酷的戰爭後,著實感到幸福的滋味。

    本來以為要過個淒慘新年地百姓們,一下子來了精神,他們開始貼窗花、送灶神、炸鹹魚、掃屋子,準備過個舒舒服服的新年。與往年不同的是,每家每戶還供上了武成親王的生牌,畢恭畢敬的虔誠跪拜。

    他們都知道,這房子也好,這年貨也罷,都是那位和藹可親的王爺所賜,老百姓沒什麼好報答他的,就算想給他磕個頭,他也已經回京看不著了。質樸的百姓只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對他老人家的感激之情。

    臘月二十九是大年夜地前一天,也叫小除夕。百姓們在晚上家置酒宴以別歲,就算是拉開了過年地序幕。今天又下起了大雪,對百姓來說,沒有比瑞雪兆豐年更好的兆頭了,整個潼關城內一片喜氣揚揚、熱熱鬧鬧。

    但與百姓們一牆之隔地軍營內,卻瀰漫著肅殺的氣息,每個人都被告知,今夜有行動……

    提前吃完過年餃子,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軍官們率領著整裝待發的軍隊,在校場上集合。

    就在官兵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之時,清脆的腳步聲響起,樂布衣陪著一身戎裝的武成親王出現在了校場之上……
第十卷【腥風血雨】第六零二章雪夜克函谷(上)

    昭武十九年臘月二十九夜晚,朔風怒號、天空晦暗,鵝毛般的大雪隨著寒風漫天飛舞,地下的積雪已經把小腿都淹沒了,不時還有壓斷樹枝的喀嚓聲傳來。

    秦雷其實並沒有回京,而是隱身於援軍之中,跟著回到了潼關城,之後便一直躲在軍營裡,直到今天才露面。這樣做無非是為了掩人耳目、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已。

    除了老實蹲在營裡貓冬之外,他所做最多的,就是抬頭看天,念叨著今年入冬來比較頻繁的大雪,不要在關鍵時刻打了擺子。

    好在有樂布衣這個上知天文的牛人,到了臘月二十六這天,終於跑過來對秦雷道:“除夕那天一準有大雪!”

    秦雷頓時忍不住哈哈笑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王爺心系萬民、順天行事,天公安有不助之理?”樂布衣捻鬚笑道。

    兩人相互注視,會心一笑,接著便仰面哈哈大笑起來,就連總是板著臉的沈冰也露出一絲笑容。讓邊上的石敢十分好奇,心道:啥事這麼高興嗎?

     “有這場雪作遮掩,孤王心裡更有底了。”一通大笑之後,秦雷沉聲道:“這次非要讓趙無咎那個老混蛋,把吃下去的全吐出來!”

     “定能馬到成功!”樂布衣呵呵笑道:“所以學生有個不情之請,還請王爺開恩。”

     “哦。先生請講。”秦雷笑道。

     “既然您決意讓學生常鎮東疆,那這次還是讓我替王爺出征,也好討個功勞,震住這群驕兵悍將。”樂布衣微笑道。

     “哦……”秦雷頗為意外地看向樂布衣。輕聲道:“先生可是怕孤王出什麼意外?”

     “也有這方面地考慮。”樂布衣坦誠道:“萬民係於王爺一身。您地安危已經於大秦地命運息息相關。確實不宜輕易犯險……”說著攤手笑道:“而且要整合東疆軍隊。您總得給學生個樹立威信地機會吧。”

     “唔……”尋思片刻。秦雷微微皺眉道:“但先生地安危同樣重要。”

     “這王爺無須擔心。”樂布衣淡淡笑道:“縱使陷入千軍萬馬之中。我也還是能走脫地。”

     “那好吧。”秦雷終於點頭道:“就有勞先生了。”他對樂布衣地信心。也要強於對自己地。

    樂布衣頷首笑笑。向秦雷行個禮。便算是接下了差事。

     “隊伍準備地怎麼樣了?”雖然不親自出征了,但秦雷還是要認真過問的。

     “基本上差不多了。”樂布衣清聲道:“雪橇、皮衣、棉氈、皮靴……一應用俱全部送來了。”說著伸出大拇指道:“政務寺的能量越來越強大了,這麼多物資。由商貿司採購。聯絡司運送,僅僅二十天就運到前線來了,還捎帶了那麼多年貨,讓人不服不行啊。”

    秦雷掩不住的得意道:“所以我常對館陶說,他才是我王府的第一功臣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的。”說著揮下手道:“注意防寒保暖,不要計較本錢。”

     “這我曉得。”樂布衣點頭笑道。

     “幾路人馬都聯繫好了嗎?”秦雷又看向歪在床上的沈冰,他的身體得過個夏天才能複原,但東線地諜報工作卻不能停止運轉,也只好帶病堅持工作了。

     “都聯繫好了。”沈冰微微坐直身子,輕聲道:“皇甫大人、楊大人和沈大人已經率軍動身,最遲正月初三抵達潼關

     “很好,”秦雷輕輕一錘桌面道:“成敗在此一舉了!”

    等到了二十九這天晚上,士兵們整裝待發,在校場上集合。

    秦雷在樂布衣地陪同下,出現在了官兵眼前。

    不理會眾人訝異的目光,秦雷大步走到高台上,沉聲道:“年前例行拉練。要想回來好好過年。就都給我瞪起眼睛來!”

     “是。”兵士們緊張的心情頓時放鬆下來,只是不免要抱怨王爺太能折騰了。

    依舊不理眾人的反應。秦雷喝道:“樂向古何在。”

    仍是一襲白衣的樂布衣出列拱手道:“學生在!”

     “令你為此次出征之總兵官,可斬一切不聽軍令者,不可稍有差池!”說著將腰間寶刀解下,單手遞到樂布衣的面前。

     “得令!”樂布衣雙手接過寶刀,掛在腰間。

    深深凝望著樂向古,秦雷一躬到底道:“拜託先生了……”看的場中官兵震驚不已,他們何曾見過王爺對誰如此敬重。

    樂布衣還一禮,朗聲道:“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說著便轉身望向眾將,沉聲發號施令道:“勾忌、石敢何在!”

     “末將在!”勾忌、石敢出列拱手道。

     “令你率黑衣衛與黑甲兵為先鋒在前帶路!”

    兩人抱拳應道:“得令!”拿了令牌後退開。樂布衣又道:“伯賞賽陽、秦霸何在?”

    兩人應道:“末將在!”

     “令你二人率五千人殿後,務必小心在意。”

     “得令!”兩人拿了令牌後退開。

    他則自己率一萬神武軍居於中軍。而秦雷果然沒有出征,而是帶著剩下的三萬新兵守城,等候眾將歸來。

    官兵們一看向來衝鋒在前的王爺沒有出動,便更加放心,暗道:看來確實不是打仗。心態就更加放鬆,只是將其當成了一次苦差事。

    號令停當。一萬八千名官兵便只帶著三天干糧,從西門輕裝出發了。

    為了保密,出征後樂布衣也沒有說出這次行軍地目地和任務,所以出城之後,中軍諸將都問道:“我們要去哪裡?”

     “跟著先鋒走就對了!”樂布衣不負責任道。

     “那先鋒要去哪?”

     “只管走就是。”

    軍隊在風雪中前進。路上渺無人煙,雪深沒膝,根本不具備步行地條件。甚至連騎馬都異常困難。好在這一個多月以來,黑衣衛已經教會了官兵滑雪,現在每人踏著副雪橇,倒比走道還要輕鬆,也要快速許多。

    隊伍一路向北,半個時辰後到了大河邊上,橫渡黃河後折向東北,然後跟著前鋒七扭八拐。便徹底不知是望哪個方向了。

    若是一般部隊。在這個時候,這個天氣下行軍,是十分危險的。

    但這些官兵跟著秦雷轉戰齊國,又創造過行軍奇蹟,還經過潼關血戰,一次次的優勝劣汰之後,剩下的都是些性情堅韌、體力過人、經驗豐富之輩,在冰天雪地中行進了一天還又有餘力。

    到又一次夜幕降臨的時候,他們發現又回到了大河北岸。紛紛心道:“這是要回城了。”不由心情大好起來。身上地疲累感覺也減輕不少。

    蒙在鼓裡的中軍官兵還做著回城過年的美夢,前鋒部隊卻已經投入了戰鬥之中----這裡是大河北岸不錯,但已經東出潼關五十里了。

    隨著潼關戰役地結束,兩國在潼關與函谷關前對峙,兩關相距不遠,僅僅七十里而已……之間也沒有什麼大地城鎮,只有幾個被齊軍充作前哨的小村莊散落其間……村中地百姓自然早被屠戮殆盡。

    現在秦軍前鋒便抵達到最北面的韓家村,這個村里駐紮著五百齊兵。因為天下大雪,又是除夕之夜。守軍一點防備都沒有。哨兵也躲進屋裡偷懶喝酒煮餃子去了。村子裡熱熱鬧鬧,整個村外卻是一片靜悄悄。

    在熟悉地形的諜報局密探帶領下。黑衣衛輕易將負責報警的哨兵逐一刺殺了,黑甲兵便悄悄包圍了村莊,把歡度春節的守軍全部殲滅。

    前軍佔據韓家村後不久,中軍大部隊也到達了此地。樂布衣下令生火做飯,稍事修整。神武軍官怎麼琢磨怎麼不對味,便一齊去問樂布衣,得到地答復是:“歇歇再走。”

    此時外面黑如鍋底,呼嘯地北風捲著鵝毛大雪,把個天地間攪得混沌一片。

    聽著門外鬼哭狼嚎的風雪聲,軍官們沒想到這麼晚還要行軍。於是都有抵觸情緒,紛紛質問問:“我們到底要去哪裡?”

    樂布衣撣一撣已經烤乾的衣袍,終於說出了謎底道:“函谷關。”

    屋裡的神武軍官們驚懼不已,頓時炸開了鍋。有人甚至大哭起來道:“你這是要把我們往死路上帶啊,我的老婆孩子怎麼辦呀?”這一哭鬧得更是人心惶惶,說什麼的都有。

    能讓這些百戰餘生的軍人怕成這樣,足以說明函谷關的恐怖。要知道原先秦國的國門,可就那細如咽喉地函谷關,幾十年來的苦心營建,早就把那裡修成了天下第一險要的地方。

    其凶險程度,絕不是淪為物資中轉站的潼關城可以比擬……想想吧,趙無咎用了二十多萬大軍日夜攻打潼關城,陣亡六萬也沒有得逞!就憑著咱們這不到兩萬兵馬,想攻下函谷關?

    大秦的男兒是勇敢,保家衛國,死何足惜?可不怕死不代表喜歡白送死,怎能明知是雞蛋碰石頭,還要偏偏往上磕呢?還不如找根繩子吊死來的痛快!

    秦雷和樂布衣早料到官兵們會害怕、會裹足不前,這才堅決不透露此行的目地。且事先調走了神武軍中的中高級軍官。剩下地官兒中,最大地也不過是裨尉,哪有什麼一呼百應的能力?

    這手釜底抽薪讓神武軍官兵群龍無首,鬧都鬧沒辦法鬧大。因此屋裡雖然亂哄哄,但半天也沒形成股合力。只是越說越沮喪、越說越崩潰。

    樂布衣輕輕咳嗽一聲,眾人地耳邊卻像炸開個響雷一般,一下子被震懾住了心神。不由安靜下來。

     “知道我是誰嗎?”樂布衣幽深的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知道王爺為什麼稱呼我為先生嗎?”

    眾人齊齊搖頭,心道:確實沒見王爺對誰如此尊敬過。

     “因為我很厲害。”樂布衣淡淡笑道。

     “厲害?”有大膽的出聲問道:“我們只聽說北神機、南鬼谷厲害,怎麼沒聽過你地名號?”

     “不好意思,”樂布衣依舊笑容可掬道:“我就是鬼穀子。”

    滿室皆驚,眾人無不瞠目結舌……鬼谷先師的大名,那是三歲孩子都知道的,絕對屬於天皇巨星般的偶像人物。當場便震懾住了屋裡眾人。

    微微一笑。樂布衣循循善誘道:“你們之所以不敢前進,不過是擔心三點,其一是風雪夜黑、道路難行;其二是城高關險、易守難攻;再者就是城內五萬駐軍,數量要遠遠多於我們,對不對?”

     “不錯。”眾人點頭道:“除非仙師您有神仙妙計,否則也是無能為力。”

     “這些情況皆是顯而易見,若是沒有萬全之策,王爺怎會用兵呢?”

     “願聞其詳。”

     “那好,我為諸位逐條應對。”樂布衣從懷裡掏出個酒葫蘆。輕啜一口道:“先說這夜黑風高大雪飄,最多也就是能看出幾丈近遠,我們又用白袍裹甲,可將被發現的可能降到最低。”

     “這倒不錯,”眾將點頭道:“可那函谷關的城牆高深雄峻,卻不會被大雪埋了!”

     “那是自然,但函谷關是我秦國修建,為的是防禦東邊的齊軍,西面地城牆無論從地勢還是高度上。都遠遜於東牆。”樂布衣頷首笑道:“且今天是什麼日子。除夕佳節啊,誰能料到咱們大過年地過來呢。到時候有黑衣衛打開城門,你們只管衝進去便是。”說著道:“若城門不打開,我絕不讓你們攻城,這下可以了吧?”

    眾人面上的驚懼稍去,仍不放心道:“城內的齊軍呢?可比我們多多了。”

     “不過土雞瓦狗爾。”樂布衣哂笑道:“自古偷營十有九得,只要我們攻入函谷關中,齊軍定然大亂陣腳,就算有十萬又怎樣?眾將只需盡情掩殺便是!”樂布衣聲情並茂的煽動道:“立不世奇功便在此時,眾位還猶豫什麼呢?”

    眾將果然被他說得忘了害怕,一個個激動不已,彷彿勝利唾手可得一般……

    最終在樂布衣舌燦蓮花的鼓動下,軍官們擦乾口水,率領小兵上路了,當時風雪特別大,寒風把很多旗幟都撕裂了,再加上要急行軍,不再等待體弱凍傷者,許多官兵掉隊凍死在行軍路上。等後來收屍的時候,幾乎每隔十幾丈便有一具屍體,讓人心如刀割。

    從韓家村到函谷關有五十里山路,其間不乏峽谷峭壁,大雪把道路蓋住,又是深夜行軍,士兵們都認為此行必死無疑,軍心十分的惶恐。只是軍令如山、軍法森嚴,再加上軍官們都沒說苦,小兵們只好咬牙忍著跟上,唯恐掉隊凍死或者被軍法處死。
第十卷【腥風血雨】第六零三章雪夜克函谷(下)

    經過極其艱苦的跋涉,勾忌和石敢的前鋒部隊,終於在丑時末、寅時初的時候,抵達了函谷關下。

    勾忌和石敢正在打量著遠處高聳的城牆,前面的尖兵卻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兒?”石敢彎腰上前輕聲問道。

     “大人您聽,有狗叫!”黑衣衛指著前方城牆下道。

    石敢凝神傾聽,果然有隱隱犬吠傳來,關鍵時刻不敢大意,帶著手下退出足夠遠,他便從背包中掏出個密封的油紙包,從中取出幾塊拳頭大小的牛肉,擱在道邊的石頭上。他的手下有樣學樣,轉眼便擺放好二十多塊牛肉,然後便快速退去了。

    退到遠處一塊巨石後,石敢他們屏息注視著前方,等待著有野狗前來。可過去好一會兒,也沒什麼動靜,有黑衣衛焦急道:“這三步倒怎麼不管用了?是不是時間太長失效了?”

    石敢搖搖頭,沉聲道:“今天早晨才配好的。再等等吧,可能是風向問題,味道傳得慢。”說話間,便看到從城關方向過來幾個黑點,藉著雪光反照。他們發現,確實是幾條瘦骨嶙峋的野狗。

    幾條餓得渾身發顫的老狗聞著味過來,離得越近味道越重,野狗就越興奮。終於其中一隻最先發現一塊,便一口咬上,拔腿就跑。一見它要跑,其餘野狗也不管別處還有沒有,便追著那隻狗汪汪大叫起來。

    這一叫不要緊,不一會兒便把其餘的狗也找來了,石敢他們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好傢伙!密密麻麻有百十隻呢!

    這些野狗都要強壯些,一加入戰團、爭起食來,場面登時壯觀許多。狗一多便發現了其餘的肉塊,立刻又引起一場新的撕咬起來……動作機敏的搶到了肉,身強力壯的就去咬它。也有那樣樣不行的跟在裡面亂吠瞎起哄,把個場面攪得極為混亂!

    但這種混亂只持續了片刻,便有野狗接二連三的倒下,不一會兒就只剩下那些既沒有搶到肉、又沒有咬到狗的笨蛋狗,望著滿地挺直地狗屍,驚恐的瑟瑟發抖。

    原來那所謂三步倒。其實是一種劇毒地藥物。偏又能散發出強烈香味。吸引著狗前來食用。即使狗不吃。它地牙齒沾上一點三步倒。也必死無疑。狗被藥到以後。身上也帶了毒。其它狗再咬它。也會中毒而死。端得是狠辣無比。

    緊接著。剩下地幾隻野狗剛要逃竄。也被黑暗中射出地弩箭一一殺死。石敢他們這才從岩石後面站起身來。越過滿地地狗屍。繼續向前行進。在華夏人地心目中。天大地大春節最大。在這一天就是有天大地事兒也要放下。好好地過個新年。即便邊界對峙地雙方。也應該暫時放下刀槍。各自過完年再說。這是約定俗成地規矩。

    函谷關城內一片節日氣氛。齊國官兵們喜氣洋洋。滿心滿腦地辭舊迎新。軍官們都在將軍府中殺雞具酒、宰牛開席。陪著將軍一齊守歲。小兵們也湊在兵營裡。放量用些難得地葷腥。吆吆喝喝地飲酒開賭。真是快樂無邊啊……

    實際上為避免出現紕漏。趙無咎不許城內官兵飲酒。但這大喜地日子。誰能管得著?其實有無孔不入地齊國商人。從國內偷運酒水過來。高價賣給城中。賺取暴利。值此新春佳節之際。將軍大人大筆一揮。慷慨地買下了十幾車好酒。分發給手下官兵。以提振一下因百勝公失利而十分低落地士氣。

    當然為保險期間。他也在城頭安排了哨兵。但這麼大地風雪、這麼冷地天。又是這麼個辭舊迎新地日子。誰還杵在城頭上。誰就是個大傻瓜……都躲到屋裡喝酒去了。

    也有那負責任地軍官。一邊划拳一邊不踏實道:“是不是派幾個人出去看看?”

    便有那混得熟的笑道:“大人您忘了,外面有幫我們站崗的!”“就是,咱們每天往外扔骨頭,不就是為了讓那些狗兒子們幫著放哨嗎?”

     “也是,人沒狗靈性,狗沒叫就說明沒事兒。”軍官這才放心道:“都支起耳朵來聽著!可別狗叫了也沒聽見!”

     “知道了大人,您就放心喝酒吧,我們聽著呢,”手下滿不在乎道。

    軍官便不再說些掃興的話,但耳朵卻一直支楞聽著。他們是夜班,到了後半夜,他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狗吠聲,好像是許多狗一道在叫。

     “狗叫了,快出去看看!”軍官推一下醉醺醺的部下,自己先搖晃著出了耳房,往城下望去,卻見著四下里安靜無比,沒有一點動靜。

    急吼吼跟出來的兵卒紛紛笑道:“大人過敏了,分明是幻聽嘛。再說人家秦國人也得過年啊。”便拉他重新回去喝酒。

     “看來我真是幻聽了。”軍官嘟囔一句,也就跟著回去了……

    寅時中,天色最黑地時刻,城頭上一個人也沒有。石敢率著黑衣衛終於摸到了城牆角下。

    黑衣衛於三天前就知道了今日的行動,早就將函谷關西牆的參數爛熟於胸,迅速找到城牆上陰暗的夾角,射出登城的矛勾,如履平地般的攀上了城頭。

    輕鬆將出來解手的齊軍解決掉,城頭上又沒有任何守軍了。石敢看看城樓左右亮燈的耳房,裡面有放肆的吆喝酒令聲傳出,看來哨兵都在那裡面飲酒。

    做出個分兵地動作,他便親自率著十幾個人悄悄摸到左邊耳房外,用迷香將一屋子醉鬼輕而易舉地放倒,這才衝進去全被殺死。只留下巡夜打扮的人,用涼水將其澆醒,命他們照常擊柝報更。以免驚動敵人。

    佔領城頭以後,石敢馬不停蹄地打開城門,接應大部隊進城,直到此時,才有城中士兵發現,一時又找不到軍官報告,頓時驚慌失措。亂了起來。

    等到秦軍衝入大敞的內城時,才有人急急忙忙的進去禀報說:“官軍來了。”

    齊軍將領還在歡宴。聞言紛紛笑道:“一定是俘虜造反,等天亮了,殺光他們。”說著繼續喝酒作樂,只派了個游擊出去穩定局面。

    誰知那游擊很快去而復返,面色煞白道:“確實是秦軍攻進來了,兩道城門都已經被攻陷。馬上就要打到將軍府了!”

    那將軍喝得有點高,還坐在那自言自語道:“這是誰呀,竟然能攻到這裡來!”邊上可有還沒喝糊塗地將領,立即架起將軍大人,一面召集部隊。一面登上牙城抵抗。

    刺耳的警哨聲在函谷關上空響起,兵士們趕緊丟下賭局,扔掉酒碗,起身著甲持刃,卻普遍發現腿軟得厲害,尤其是開門讓冷風一吹,能站穩就不錯,根本別奢望有勁打仗了……

    其實早就有人說過這問題,但大家以為他們醉了。所以也沒人在意,但現在所有人都腿軟,那就不能用飲酒過量來解釋了----難道所有人都喝大了嗎?

    驚恐的互相看看,他們都意識到,今天喝得酒有問題!這時凶神惡煞的秦國人殺進了軍營,兵士們雖然很想抵抗一下,無奈實在力不從心,只好紛紛丟下兵刃,跪地投降了。

    這起大規模酒水中毒事件。摧毀了齊軍一半戰鬥力。只有兩萬多分到庫中往日存酒的兵士,尚且可以起身一戰。不過也只是尚且罷了……畢竟誰喝上大半夜也不能跟沒事兒人似的。

    秦軍雖然十分疲憊,但輕而易舉的攻入城內,給了他們巨大地鼓舞----摘桃子的時候到了,還等什麼呢?立功心切地秦軍士兵在城內四處衝殺,血洗了一個又一個營盤,終於徹底擊潰了齊軍的鬥志,攆著他們往城東跑去。

    衝到位於城東的將軍府時,秦軍這才遇到了麻煩,整個將軍府的兩千多親軍,一個中毒的都沒有……他們自然也喝酒了,但都是喝的那前秦國城守週盤窖藏地陳釀美酒,不僅不上頭呢,渾身還特有勁兒呢!

    這股強大的力量以牙城為依托,護衛著城上的將軍們,與來犯的秦軍展開殊死搏鬥。

    越來越多的齊軍逃兵匯聚到牙城內,幫著將軍親衛們一齊抵抗秦軍!

    所謂地牙城便是將軍府的衛城,乃是當年周盤為防備兵變特意修建的,規模雖小,但五臟俱全,堅固無比,內裡還有足夠的糧秣物資,堅守幾個月是沒問題… …唯一的缺陷是儲存的弓弩忘記保養,在雨雪天過後,弓弦一拉就斷,無法借助地利射擊,將其威力減低不少。

    秦軍遠道而來,自然不會帶什麼攻城器具,自然遇到了麻煩。伯賞賽陽一時腦熱,命部下強攻,結果死傷不少也沒有效果,只好按下滿腔怒火,等樂先生到了再說。

    樂布衣不慌不忙,先命人一邊打開東門,一邊全力追殺牙城外的齊軍,將其全部攆出城去,再關上城門,滿滿整治那個烏龜殼。

    此時已經天光大亮,大雪也停了下來。樂布衣帶著幾位將領繞著牙城轉一圈,對秦霸笑道:“知道黃鼠狼怎麼逮刺猬嗎?”

     “放個屁唄。”秦霸憨憨道,他可是山里長大的野孩子,這當然難不倒他。

     “不錯,有學問,”樂布衣稱讚道:“不愧是我的高徒。”眾人聽了一陣惡寒,心道:知道個屁就可以是鬼谷高徒?那我們也拜師好不好?

    不理眾人壓抑地目光,身為一個卓爾不群的宗師,樂布衣太習慣這種眼光了,要是沒有他反而會不習慣的……

     “眾將聽令,”樂布衣沉聲下令道:“命你們的手下去取城中的一切可燃之物,最好是燒了能發出怪味的,都堆到那牙城之下!”

     “得令!”對於這位帶他們創造了奇蹟,且損失了了的鬼谷仙師,眾人佩服的是一塌糊塗,哪能不乖乖領命!

    秦軍便找來數不清的茅草、木柴、菜油、燈油、死豬、死羊,等等等等,千奇百怪地東西放到牙城外,點火焚燒起來。藉著北風地勢頭,大火便熊熊燃燒起來,很快引燃了城樓上的木質結構。

    秦軍不停地將可燃物投進去,使大火一直燒到初二晚上,將牙城裡的三千多人悉數燒死熏死……

    至此,函谷關又一次回到了秦國的手裡。
第十卷【腥風血雨】第六零四章凱旋

    按照秦雷給出的設計方案,王莽峽上的吊橋盡用四十多天便竣工,困在羊腸坂堡壘的十萬部隊,二十萬匹戰馬,終於回到了壺關口。至於羊腸坂的城防,自然由征東元帥接手。據說徐續親率五万精銳坐鎮羊腸坂,意圖獨占壺關大峽谷。

    兩萬京山軍主力一回國,便接到了王爺的命令,原地休整至臘月十五,而後隱蔽南下,於次年正月初二抵達函谷關,接受樂布衣的調遣,配合其完成春節攻勢。

    令人欣慰的是,雖然秦雷並沒有給友軍下達命令,但大皇子還是和車胤國、沈濰率領所部七萬人馬,緊隨著京山軍南下,共同參加此次戰役。

    對於一下招來十萬人馬,秦雷卻只能報以苦笑,雖然潼關城原先儲備頗豐,但從開戰到現在,朝廷一粒糧食都沒有撥付,就是再大的家業也快敗光了。他原本精打細算,湊出了兩萬五千人馬兩個月的糧秣,結果人吃馬嚼多了三倍,那就只夠打半個月的仗了。

     “半個月就半個月吧。”好在秦雷比較好說話,苦笑之後便咂咂嘴道:“那就速戰速決吧。”

    在這一方針的指引下,秦軍於正月初三兵分三路東出函谷關,楊文宇和沈青率領北路軍於初六收復郟府,殲敵三千人;大皇子親率中路軍,於初七收復弘農府,殲敵五千人;車胤國率南路軍於初七收復盧府,殲敵兩千人。

    緊接著初八下曹陽,初九克澠池,初十收永寧,到了正月十三這天,三路大軍合攻洛陽城,擊潰包圍洛陽的十萬齊國大軍,救出了城中已被圍困數月的軍隊。

    大軍一鼓作氣、風捲殘雲,將侵入大秦境內的齊國軍隊。全數趕回虎牢關,這才意猶未盡的收兵回營,補過一個快樂的新春佳節。

    秦雷親自出關幾十里,帶著酒肉入營勞軍,自是一番熱熱鬧鬧的慶功歡宴。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兄弟兩個起身離席,以免眾將軍拘謹不得歡飲。

    從大帳中走出來。只見天上響晴薄日,地下銀裝素裹。景緻分外妖嬈。

    兄弟倆漫步在雪地之上,起初都沒有說話,只聽見咯吱吱的踏雪聲。走出老遠一段,看侍衛已經被遠遠甩在後面,秦靂才開口道:“知道老爺子的下落嗎?”

    秦雷走出幾步才緩緩點頭道:“今年是天佑元年了。”

    秦靂微微皺眉。沉聲道:“改元了麼……”

     “是啊。”秦雷定定望著遠方。淡淡道:“臘月裡一天。齊國撤軍之後。老六帶著老頭子出現在潼關城下。”說著瞥一眼老大道:“老頭子痴癡呆呆地只知道吃喝拉撒睡。與一歲孩童無異。”

    秦靂大吃一驚。瞳孔微縮道:“為什麼?”

     “不知道。也許是受了什麼刺激。”秦雷皺眉道:“就連樂先生也說不明白。真是讓人搞不懂。”

     “所以你就把他們藏起來了?”秦靂沉聲道:“這既不是長久之計。也不是兒臣之道啊!還是早些知會朝廷地好。”

     “我當然知道。”秦雷苦惱的撓撓頭道:“密報的奏本早已經呈上去了,就是打幾個來回都夠了,可到現在還沒旨意下來,你說這算怎麼個事兒吧?”

     “老二……”秦靂背著手走出老遠,才面色鐵青道:“我看他是不想讓父皇回去了。”說著狠狠一跺腳道:“我就知道,他八成是捨不得那破位子了!”

     “但幾個大學士卻有書信寄來。”秦雷的臉色也不好看,沉聲道:“也問前線戰事。只是反复詢問陛下是不是真的癡呆了。”

     “我看他們其心可誅!”秦靂猛地揮揮手道:“這背後說不得又是老二在搗鬼!”

     “我看你對二哥有成見啊。”秦雷似笑非笑道:“事情也許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怎麼不是?”秦靂面紅脖子粗道:“不說別地,就說你守潼關吧,可是攸關我大秦生死的一戰!換了天下哪個皇帝不應該全力支援?可我們地天佑帝呢?不聞不問,不管不顧,這是個當皇帝的樣子嗎?”說著朝秦雷低吼一聲道:“我不是嫉妒,告訴你,我對那個位子沒興趣,別把我想成不堪的小人!”

    輕輕抹去被噴在臉上的唾沫星子,秦雷苦笑連連道:“合不合適都是他。沒得挑的。”

    秦靂面色一滯。撇嘴道:“我覺著你比他合適,你看他那個窩囊樣。想想就來氣!”

    秦雷不動聲色的搖搖頭,低聲道:“不要議論這些徒勞地東西了,他現在代表我們秦家坐天下,如果連我們兄弟都不給面子,還指望誰聽他招呼呢?”自從打定主意悶聲發財,積蓄實力,等合適的時機搶班奪權後,他就對誰當皇帝平和了許多。

     “這倒在理。”秦靂點點頭道:“那下一步怎麼辦?”

    深深的看他一眼,秦雷搖搖頭道:“還沒考慮好,還是先休整吧。”說著笑笑道:“我要回京一趟,二哥和祖母都催了許多遍了,而且我也快當爹了。”

    秦靂一喜道:“什麼時候?”

     “得二三月份吧。”秦雷笑瞇瞇道:“起初沒什麼感覺,但心裡越來越是個掛念了。”

    秦靂哈哈笑道:“是呀,當初你大侄子下生前,我也沒覺著怎樣,可一看見那猴屁股一樣的小臉,我那淚刷得就下來了。”撓撓頭笑道: “那感覺當了爹就知道,不當永遠不知道。”

     “大哥呢?”秦雷笑著點點頭,輕聲問道:“你是隨我回去,還是另有打算?”

     “我也回去,老二既然讓我領兵部事,那我就得接下來不是?”秦靂笑罵道:“說起來他也不傻,這差事除了我沒人能幹。”

     “誰都不比誰更精神啊。”秦雷點點頭道:“那我們一起啟程。”

     “還是不了吧。”秦靂搖頭道:“太尉府下令,讓我收拾鎮東軍的殘局。怎麼也得先把那小貓三兩隻理順了才能起程。”在這場戰爭中,鎮東軍陣亡十萬、被俘十萬,剩下地五萬部隊也被圍在洛陽城裡,剛剛解救出來,已經是徹底打殘打散,沒有個三五年休想恢復戰力。

     “看來新任的鎮東元帥非大哥莫屬了。”秦雷心中一動,淡淡笑道。

     “誰知道呢……”大皇子搖搖頭道。

    與大皇子分手之後。秦雷回到了京山軍營中。將領們都在中軍帳飲酒作樂,只有不喜熱鬧的樂布衣在和衣高臥。頗有名士風範。

     “大白天的睡什麼覺?”一進去秦雷便嚷嚷道:“快起來陪我喝酒。”

    樂布衣翻個身,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著秦雷道:“諸葛孔明在隆重高臥時,如果遇到你這樣的主公,定然是不會理睬的。”

     “我又不是劉大耳朵。”秦雷撇嘴笑笑,盤腿上榻道:“那人太假仁假義。我不喜歡。”

     “如果一生中都能假仁假義,那他就是真仁義。”樂布衣睡眼惺忪地起來,從壺中倒碗水喝,咂咂嘴道:“怎麼樣,試出點什麼沒有?”

     “沒有。”秦雷苦笑道:“老大的表現無懈可擊。符合他一貫的形象。”自從對老大心頭起疑之後,秦雷便常常用陰謀論來猜測他。比如說這,秦雷就懷疑他之所以南下助戰,是不是想要分一杯羹,不讓自己獨得勝果呢?但秦雷就算疑竇叢生,也只會旁敲側擊,而不會問得太直接。

     “王爺不妨把鎮東軍讓給大殿下。”聽秦雷複述完談話地內容,樂布衣沉吟道:“怎麼說他也姓秦,而不姓李。”

     “孤也是這樣想的。”秦雷從桌下摸出把西瓜籽。咔吧咔吧的嗑起來道:“雖說潼關是我們守住的,函谷關也是也是我們收復地,但也不能一口氣把神武軍和鎮東軍全吞了,貪心不足蛇吞像不說,吃相也太難看了,會讓別人對我們敬而遠之的。”

     “不錯,鎮南元帥給咱們練地三十萬新軍,最晚明年就可以出爐了。”樂布衣也摸一把瓜子,咔咔的嗑著道:“到時候加上擴建後的京山軍。就是四十萬大軍。已經到了南方奉養地極限了。”呸呸吐出幾片瓜子皮道:“四十萬足以做任何事情,多了就純屬浪費。”

     “好地。”秦雷點頭道:“就依先生吧。”又換個話題道:“皇甫顯和李濁怎麼辦?”

     “對子。”樂布衣沉聲道:“讓皇甫顯抱著李濁同歸於盡、解甲歸田,然後讓皇甫戰文接掌虎賁軍,這樣一來可以風平浪靜的拿下虎賁軍,二來也可以讓大殿下掌握住鎮東大軍。”

     “虎賁、神武,鐵甲、破虜。”秦雷掐著指頭算道:“八大禁軍已經有一半歸我們掌握,看來老子真地很強了。”

     “話雖如此,”樂布衣呵呵笑道:“可鎮東軍形同虛設,鎮守函谷關、方位東大門的任務,還得落在這些損失慘重的禁軍身上。”

     “撐一撐吧。”秦雷狠狠一拍桌案道:“我回去跟李渾爭,這大秦是我們秦家的,怎能把國庫都給了他李家呢!”到正月底,秦雷佈置好了東線防務,便率領戰功赫赫、傷痕累累的京山軍班師回朝了,同行地還有回京請罪的李濁和皇甫戰文,以及藥昏過去的六皇子和太上皇陛下。

    在回京路上,秦雷這才知道自己樹立了多大的名聲,但凡沿途州縣,無不萬人空巷,男女老幼出城迎接。百姓們提著酒水肉食,一個勁兒的往京山軍將士的手裡塞。一見到那面威風凜凜的黑虎王旗,便歡呼雀躍。叩首連連,跟著隊伍走個一兩天,直到下一波歡迎地百姓出現,才依依不捨的轉回。

    以至於送行和迎接地隊伍首尾相接,連綿不絕,可謂古今罕見之奇觀。時人有詩讚曰:

    自古多征戰,由來尚甲兵。按劍從東疆。長驅千里去。

    力壓百勝公,一舉兩關平。寄言天下將。須立武功名

    秦雷有意培養京山軍官兵的自豪感和榮譽觀,也為了塑造京山軍威武之師、親民之師的形象,命令部下擦亮盔甲、打起精神,雄赳赳氣昂昂的行進於大秦的官道之上。

    他無疑將這次班師變成了作秀,雖然行軍地速度大受影響,但效果顯然好極了……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京山軍將士成了身穿五彩戰甲,胯下赤兔寶馬,各個都是器宇軒昂地天兵天將!一時間全民英雄又變成了全民偶像,以至於各地報名參軍者踏破京山軍徵兵點的門檻。

    這些志願兵地質量好、意願高,一舉解決了京山軍地兵源問題。為其戰力恢復,以及後續的規模擴大,奠定了堅實地基礎。

    當然這都是後話,在當時可沒幾個能理解秦雷這一命令地,可官兵們卻甘之若飴的執行了下去,除了良好的軍紀作保障之外,還因為這次班師回朝的大典,絕對是官兵們有生以來最光彩、最得意,也是收穫最大的一次旅行了。

    二月初。他們從潼關出發,一路所見全都是黃土墊道、香燭鮮花、萬民歡呼迎送地場面。沿途所經的山北、隴東、河東、關中四省,從入境到出境全是總督巡撫親迎親送,知府知縣全程操持,沿途百姓痴心相隨!官員對他們禮敬有加,百姓更是如對神明,一應吃喝用度全都不用操心……好酒好菜,大魚大肉管飽管足,讓這些在煉獄中吃苦受罪大半年的傢伙彷彿回到了天堂!

    感激涕零之餘。秦雷再鼓動他們把最好的一面拿出來。就變的輕而易舉了。

    當然秦雷的也收穫更大,各地省府州縣饋贈的禮品和程儀。那是堆集如山,盈屋充棟,估摸著怎麼也得在二百萬兩以上。秦雷又不是大皇子那種,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傢伙,他知道這些錢財雖然都是不義之財,但就算自己不要,那些官員也不會還給百姓,還不如笑納了投入到正事上,也算沒有浪費這些民脂民膏。

    一路上風風光光、迤邐而行,終於在三月陽春抵達了京畿地區,恭候多時的禮部官員便來拜見王爺……

    一聽來人地名單,秦雷趕緊跳下馬來,忙不迭的上前迎接,引得周圍的衛士紛紛側目,小聲道:“頭回見王爺這般重視,往常就是巡撫總督前來,也沒見這樣過。”“蠢蛋,來的是李尚書!巡撫總督能比嗎?就是大學士也比不了啊!”“李尚書……哦,王爺的老丈人啊……”

    秦雷緊走出兩步,便見看禮部尚書李光遠,率著田愛農穆仁嵬兩位侍郎趨步向自己走來。雙方一對上眼,李光遠便帶著兩位侍郎叩首道:“微臣叩見武成親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秦雷趕緊將李光遠扶起來,微笑道:“二位侍郎也起來吧。”兩人謝過王爺起身,卻見王爺將尚書大人拉到南面站好,便退出兩步,推金山、倒玉柱的大禮參拜起來。

    李光遠沒想到秦雷會跪自己,頓時手足無措道:“使不得,使不得……”卻聽秦雷朗聲道:“孩兒叩見岳父大人,岳父大人安康吉祥。”李光遠這才坦然了,心道:你把我閨女搶走,還讓我老李家丟了那麼大的臉面,跪我一下也不委屈。話雖如此,口中卻一個勁兒道:“使不得、使不得。”趕緊將秦雷攙扶起來。

    秦雷順勢站起來,這才笑瞇瞇道:“岳父大人出城百里親迎,應該使用公事吧。”他一口一個岳父大人,顯然做賊心虛,怕苦主拿喬。

    但秦雷這就是妄自菲薄了,他卻不知詩韻成為自己正妃之後,李家便與自己休戚與共了,要么水落船低、要么水漲船高---在自己血戰牧野原、包圍上京城、死守潼關口、力克百勝公,挽狂瀾於即倒、扶大廈於將傾之後,李家的聲勢地位也是扶搖直上,一躍重新成為中都城的豪門大閥,李光遠疼他還來不及呢,又怎會怪罪於他呢?

    在翁婿兩個地刻意之下,氣氛無比融洽,兩人很快比親人還親,李光遠從懷中掏出一副黃絹,和煦笑道:“微臣是來傳旨地。”秦雷哦一聲,只好慢吞吞跪下,卻被李光遠一把拉住道:“陛下說了,王爺無須跪拜,站著聽旨就行。“臣弟遵旨。 ”秦雷痛快異常道。

     “秦雷吾弟,你立了大功、功在社稷,要不是你,這回我們大秦、我們皇家都要完蛋了。哥哥我已經禱告祖宗,把你好生誇讚一番,還要好好獎賞你,至於具體是什麼,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現在先給你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這三項特權,再安排一場浩大的入城儀式,提振一下咱們皇家地聲威。知道你不喜歡繁文縟節,但特殊時期就要特事特辦,你就听李尚書的吧……”

     “這,臣弟遵旨……”

    天佑元年三月三,蝴蝶飛滿天。

    中都的老百姓天不亮就起身,換上過年新做的衣裳,草草吃幾口早飯,便帶著乾糧、扶老攜幼,全家出動。到大街上一看,人真多呀!不過也是,誰不想看看大軍凱旋的風光排場?誰又不巴望著能親睹一下武成親王的威風模樣?人們熙熙攘攘的走到城外,將寬敞的官道裡圍了個密不透風。

    看不到頭,望不到邊的人群,一直向東排出三十多里路才算到頭,倒不是他們不想再走遠,而是再往東便有金甲御林警戒,有膽過去沒命回來。
第十卷【腥風血雨】第六零五章殊榮

    人們等啊等啊,直到卯時三刻,東邊官道上終於響起了震天動地的二十一響皇家禮。接著便是一隊隊著金甲、披紅氅、盔插五彩瓔的禮兵,騎著清一色的黃色戰馬,舉著戈矛、旌旗從遠處整齊開來,在官道兩邊布起了防線。

    只見道邊每隔二十丈遠,就是一座彩樓,彩樓兩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彩樓下站著的軍官,一個個身著明光鎧、外罩大紅袍,手按劍柄,挺立不動,軍士們也全都穿著簇新的戰袍盔甲,更顯得威武森嚴,令人肅然而立。

    忽然,神武門那邊也響起了二十一響禮炮。城門上的鐘鼓樓中率先撞響了鐘鼓,各寺廟道觀也一齊響應,遙相唱和。幾乎就在同時,早守在道邊的畫角齊鳴,軍樂奏起了勝利凱歌。

    聽到凱歌聲響起,五千名御林騎兵一齊抽刀,催動胯下戰馬整齊劃一的抬蹄踏下,這些戰馬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走起來都踩著鼓點子,把新用黃土墊成的大路踩得一震一顫,看得人們目瞪口呆。

    就在此時,凱旋軍隊的儀仗終於走了出來。三十六面大秦龍旗,二十四面大秦軍旗,十八面武成親王旗,十八面禁軍軍旗,由九十六名禁軍校尉擎著作前導……這些校尉全部出自此九大禁軍,皆是身有戰功之輩,是以一個個威風八面、趾高氣昂。

    緊跟著出來的是五十四乘九龍曲蓋,由軍士步行打著,一水兒的金黃顏色。華蓋後面是出警入蹕旗各一面,一百二十名軍士舉著金鎖、臥瓜、立瓜、鎖斧、大刀、紅鐙、黃鐙開過……

    這麼大的陣勢把看的百姓看的大呼過癮,卻也不免頭暈眼花,心道:怎麼還沒見到大元帥王?

    就在百姓們急不可耐的當口,一隊穿黑甲、騎黑馬、披紅袍、臉上帶著黑色護面的威武騎士出現了,人們頓時歡呼起來,氣氛一下子熱烈了許多……他們都知道。武成親王尚黑,黑色的出現便代表著他地王駕就在不遠了!

    果然見著八十一名身穿黑袍、僅著軟甲的騎士,護著一輛無頂的王車緩緩開了過來。這王車造得非常寬大,車上四角站著四名護駕將軍。他們都穿著將官服色。手握劍柄,昂首挺胸,活像南天門的四大金剛……這四人正是皇甫戰文、楊文宇、沈青與沈冰!

    大車地中央是個旗台,台上插著面足有三丈多高的旗幟,赤紅流蘇,明黃鑲邊,金黃色的旗面上繡著頭威武高貴的猛虎。虎頭下還寫著一行大字道:大秦武成親王、大元帥王秦

    那面王旗在初春的陽光麗日下,愈發顯得燦爛奪目,在旗台之上、四位護旗將軍的拱衛之下,秦雷穿著親王戰袍,手持御賜天子劍,面色肅穆的站著,身後還有明黃地符節與斧鉞。

    此時此刻。千乘萬騎都跟在他地身後。簇擁著他。護衛著他。百姓們人山人海地在仰望著他。香花醴酒、望塵拜舞。他向前進一步。人們便像是倒伏地稻田一般。五體投地。不敢窺視。

    這風光、這排場。這非同尋常地榮耀。自古以來除了威服四海地帝王。誰曾享受過?他放眼前望。只見龍旗蔽日;環顧左右。滿目金戈輝煌。天下有誰能不陶醉其中。不可自拔?

    但秦雷卻面色肅然。不動如山。不僅沒有一點喜色。反而眉頭緊鎖。讓邊上人看了。都不禁心道:王爺太能耍酷了……

    秦雷確實有些激動。但竭力抑制著激動地心情。他目光炯炯地凝視著越來越近地京城。心中一個暮鼓晨鐘般地聲音道:“一切都是虛妄。一切都是幻想。今日地一切乃是別人所賜。但凡別人所賜。就有被奪去地一天……”他不想讓自己迷失在這古今未有地禮遇中。忘記自己地身份----雖然貴為雙親王。但歸根結底也不過是個臣子而已!

    這是我想要地。這也不是我想要地!秦雷反復告誡著自己。不知不覺中。馬車緩緩停了下來了。

    秦雷這才回過神。向前方望了一眼。只見京里地王公貴族、百官眾卿、乃至貴女命婦。全都傾巢出動。在大道兩旁恭候大駕。遠遠瞧見自己地大旗來到近前。皇叔爺嘉親王以下所有人。全都翻身跪到在地。黑鴉鴉地跪了一大片。同聲高呼:“恭迎武成親王、大元帥王殿下凱旋!”

    按說以秦雷的身份、秦雷的功勞,受這一下跪拜也是理所應當的,但面對著滿京地達官貴人,他豈敢託大?那不成公敵了嗎。

    秦雷趕緊跳下車,扶起顫巍巍的皇叔爺,朗聲道:“諸位請起,保家衛國是我大秦男兒的責任,功勞也屬於每一個人,千萬不要折殺小王啊! ”眾人一聽,不由對秦雷好感大增……他們也都擔心這位殿下會藉機跋扈,給他們下不來台呢,所謂花花轎子眾人抬,眾人又向秦雷行個禮,高聲道謝道:“謝王爺。”這才紛紛站起來,可謂給足了他面子。

    待眾人禮畢起身,道路兩旁便煙花齊放、爆竹轟鳴,香霧絛繞,響個不停。一座接著一座的彩坊間人流如潮、萬頭攢動;百姓們為了一睹武成親王的風采,擠過來擁過去,尖聲高叫、撒花擲果,如夢如醉、如痴如狂!

    原本還算有序的場面頓時亂了套,負責維持秩序的京都府、兵馬寺的士兵只好手挽著手、肩著並肩,頂牛一般將失控的百姓隔離在道外。一個個全都累得臭汗淋漓,叫苦連天,心中怨念道:怎麼還不走完啊!

    其實按照禮部擬定地計劃,這個前所未見地大軍儀仗隊,是應該在午時初便抵達神武門下的,但擁擠地人群完全打亂了事先的佈署。直到午時末才到了神武門前,秦雷的視線一下子開闊許多,除了神武門前那八十一名太監抬著一乘金黃色鑾輿之外,其餘再無任何人或物。

    秦雷站在矮一些的王車上,天佑帝坐在高一些的鑾輿上,兩人視線恰好平齊,遠遠的相互對視著,各自的目光都複雜難明。

    場中變得靜悄悄,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都叩首低頭,不敢抬頭亂看。

    與老二對視一會兒,秦雷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再這樣傻站著了,趕緊跳下王車,快步向鑾輿走去。立時,丹陛之樂大作……在左右側門洞中,三百六十名宮廷樂師,用黃鐘編磐奏出了高貴襲人的音樂,含含糊糊地唱起了吉慶稱頌的讚歌。

    看著年輕的弟弟向自己大步走來,還算年輕的天佑皇帝笑了,在太監的攙扶下,他徐步走下乘輿,也向秦雷快步走去。

    在樂曲高潮階段,兩人終於碰到一起,表情激動地看著對方。天佑帝伸出手,親自為秦雷解下戰袍,算是為他從形式上除了甲胄。那甲胄在身、恕不能行禮的托詞也就沒了作用,秦雷只好伏地叩首,要行那三跪九叩首的大禮。

    但只磕了一個頭,便被天佑帝一把按住,不讓他再繼續行下去。城門前響起了皇帝那溫文爾雅的聲音道:“朕已經賜五弟你面君不拜了,除了替列祖列宗受你一個之外,其餘的二跪八叩都不必了。”

    秦雷面色惶恐道:“這怎麼使得?”

     “這怎麼使不得?”天佑帝呵呵笑道:“朕還要封你並肩王呢,兄弟你就不要大驚小怪了。”說著便看一眼秦雷身後跪了一地的將領:“諸位將軍鞍馬勞頓,著實辛苦你們了,都起來跟朕內廷赴宴去吧!”便一手拉著秦雷,另一手示意眾將起身。

    眾貴人只見皇帝拉著武成親王徑直上了鑾輿,從皇帝專行的陛道上進城,這才紛紛站起來,各自找到自己的車駕,跟著入城進宮赴宴去了。

    至於看熱鬧的百姓們……當然是哪來去了,沒人會管飯的。
第十卷【腥風血雨】第六零六章宣戰

    天佑帝拉著秦雷上車,示意他並肩站在鑾輿之上,接受萬民的歡呼膜拜。秦雷卻不想為了些許虛榮,惹得眾人側目。只見他微微一笑,還是退一步,站在了天佑帝的身後。

    天佑帝卻拽著他的袖口,將他不著痕蹟的拉到身邊,微不可聞道:“坦然受之。”秦雷只好依命站著。

    接受完萬民的禮拜,天佑帝和秦雷從承天門回宮,在太和殿、保和殿、金安殿和銀安殿中大張筵席,以賀武成親王凱旋。自有宮人宮女引著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各坐座位,酒菜便流水般的上來,走傳觴,簪花鼓瑟,好一派歡宴場面。

    天佑帝和秦雷自然在最尊貴的太和殿中,陪坐的都是親王公爵,三公閣老、六部九卿和立了大功的將軍之類,非顯貴即顯要。

    天佑帝拉著秦雷與他並肩坐在上首,秦雷又要推辭,天佑帝卻執意拉著他坐下,舉杯道:“諸位卿家。”便有一聲悠揚的磬響,提醒幾大殿內的百官肅靜。

    看一眼殿下的功臣貴勳,天佑帝那清雅溫和的聲音響起道:“自從去年大軍出征到現在,已經整整九個月的時間。這九個月來,我大秦面臨著什麼樣的危機?遇到了什麼樣的困難?朕清楚、在座的各位清楚,天下百姓也是清楚的。”

    順著皇帝的話,眾人回憶起近一年來的風風雨雨、擔驚受怕,都是唏噓不已,秦雷面上也是感慨萬千,但京里人的見死不救,就像橫在他心口的一根刺一般,甭管多大的殊榮他都舒服不起來。

    秦雷靜靜的坐在那,胸中有些情緒在翻騰起伏----許多人不理解他這一年來的種種行為,即使他的親近下屬,也不免旁敲側擊的勸諫他。做人不要太傻了,要考慮自己地利益。毫不誇張的說,這段時間以來,是他遭受質疑最多的一段日子。秦雷雖然一笑了之,可真的很想問他們一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人非聖賢,誰能無私?他秦雨田也是自私地。但他頭腦清醒,知道自己前呼後擁、呼風喚雨,受萬人膜拜、得億民奉養,不是因為他秦雷人好心好。而是因為他是大秦朝的親王,如果秦國都不在了,他這個親王還有什麼意義呢?他的一切還能存在嗎?

    誠然他歸根結底是為了保衛自己的地位,為了守護自己的一切,但他甘冒奇險、不怕犧牲,拯救了大秦的億萬子民;拯救了大秦的國運,拯救了這筵席上所有人地富貴,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然而這些被他拯救的人,又做了什麼?整個潼關攻防戰期間,他沒有得到一個援兵、一粒糧食……甚至連句慰問的話語都沒有。現在盛情迎接、諛辭如潮了。早幹什麼去了?要是你們能幫把手,我至於死那麼多兄弟嗎?

    想著想著。秦雷地面色便愈發鐵青。必須要強迫自己嘴角上揚。才能讓表情不至於太駭人。

    看一眼身邊心潮澎湃地弟弟。天佑帝沉聲道:“好在天不亡我大秦。為我大秦降下一根護國棟樑、中流砥柱。這才支住了將傾地大廈;讓我大秦從一盤散沙、行將崩潰到眾志成城、堅如磐石;從滿天陰雲、兵臨城下到雲開霧散、破敵千里。我大秦終於擊敗不可一世地齊國百勝公。終於轉危為安。終於創造了一個力挽狂瀾地奇蹟!”

    說著右手高高舉起秦雷地左手。興化帝俊面微微漲紅道:“這奇蹟地創造者。正是朕地弟弟。武成親王秦雷秦雨田!當幾乎所有地人都對現狀絕望地時候。他挺身而出。不計個人安危。擔當重任。挽救國家危亡!當情況一片混亂。國家陷入絕境地時候。他一力承擔。苦苦支撐。直至勝利地到來!”

    終於聽到幾句人話。讓秦雷心中地鬱結稍減。表情也終於放鬆下來。

    天佑帝面色激動地拉著秦雷地手。彷彿要從他身上汲取那種大無畏地勇氣一般。只聽他地聲音越來越洪亮。語調也越來越高亢道:“無論局勢如何復雜困難。前景如何黑暗。他始終沒有放棄過希望。始終堅持著他地努力和抗爭!毫不誇張地說。沒有他毫不計較地付出。沒有他顧全大局地犧牲。我們大秦必亡無疑。我這個皇帝就成了亡國之君;你們這些王公大臣也全得淪為階下之囚!”

    眾人默然。紛紛點頭不已。

    皇帝突然話鋒一轉,面色沉痛的厲聲道:“比一比他,我們這些坐享其成之人都做了什麼?”說著放開秦雷的胳膊,拍案而起道:“朕自登基以來,連下十七道旨意,要求戶部向潼關撥送物資;兵部向潼關增派援兵!為何直到戰爭結束,都沒有一粒糧食,一隊援兵送到潼關城呢!”

    秦雷恍然大悟,在座的眾臣也是恍然頓悟,原來陛下這是要藉著這場完全與太尉無關的勝利,宣戰了!

    幾位大學士趕緊起身請罪道:“陛下息怒,皆是臣等地過失。”大殿內地眾卿也全部起身道:“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不要急著攬責任!”天佑帝一揮手道:“都有責任就都沒有責任!”說著拍案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就不一一問責了,回去後都些個折子,談談對這事地看法,看看為什麼會出現這種令人羞恥的情況,明天午時以前,朕要看到!”

    眾人不由鬆口氣,剛謝恩坐下,卻聽著皇帝硬邦邦道:“但有兩個人,不問沒法向皇弟交代,不問沒法向死難的將士交代!”說著目光掃向右首兩人道:“李清錢惟庸,你們兵部和戶部的堂官,是不是該給朕和武成親王說法?”

    錢惟庸倒沒什麼,李清可氣炸了腸子,雖然他不算多精明。卻也知道天佑帝猝起發難,刀刀都是砍向他李家的。偏生今天他老哥推說身體不適,沒有出席今日的儀式,能代表李家說話的。也就他一人了。

    這關鍵時刻,我可得頂住啊!李清鐵青著臉站起來,頭顱卻高高昂著,活像一隻鬥勝的公雞。

    大殿裡凝重極了,早沒有起先那種歡樂氣氛,人們屏住呼吸,靜靜的觀望著秦李兩家在天佑年間的第一次交鋒。

     “為什麼抗命不遵。見死不救?”雖然問地是兩個人,但天佑帝那類似乃父的雙目,卻緊緊盯著李清一人。

    但李清卻視若無睹,用鼻孔對著皇帝陛下。

    天佑帝只好怒氣沖沖道:“錢惟庸,你先說!”

    錢惟庸趕緊俯首請罪道:“啟奏陛下,為了給前線籌措軍餉,戶部去年已經停下了各項支出,就連各級官員的都只發半俸,這才節省出官銀三百七十三萬兩,已經按照兵部開出的清單。全部採買物資,撥付有司了……這一切全都有實有據,陛下盡可派人詳查!”

     “有司。哪個司?”天佑帝沉聲問道。

     “兵部。”看李清一眼,錢惟庸徹底摘清道。

     “李兵部,錢尚書說錢糧都撥給你兵部了,為什麼既不撥付物資,又不派遣援兵?”天佑帝只好直接點名道。

     “兵部確實收到物資了,也確實沒有派出援兵。”李清心裡翻江倒海。仔細尋思著措辭,許久才低下頭道:“陛下,您也知道咱們著了齊國地道,被炸毀了回國的道路,太尉大人只好帶著部隊丟棄輜重戰馬,翻山越嶺才回了國。而我大秦都是騎兵,沒了戰馬盔甲就無法上陣,是以要先補充完備,再行上陣。”

     “你是說物資都用來補充援軍。而援軍來沒來得及上路。是嗎?”天佑帝冷聲問道。

     “陛下英明,微臣正是此意。”李清悶聲道。

     “荒謬。武成親王為何沒有修整便能擋住幾十萬齊軍?”天佑帝一拍桌案道:“就算你們真的不堪一戰,那也該把物資送出去,怎能佔著茅坑不出恭呢?”“那是因為太尉大人運籌帷幕!”李清頂上一句道:“潼關口既有天險可依,又物資充盈,以武成親王的天縱之姿,本就不需要朝廷撥付一兵一糧,便可以將齊軍拒之門外!與其多此一舉的增派物資,倒不如把好鋼用在刀刃上,把我們的戰力恢復起來,用來反攻齊國呢!”

    說著看一眼面色陰沉的秦雷道:“王爺能在援軍出發前便取得勝利,正說明太尉大人算無遺策,怎能反而怪罪於臣下呢?”這番話強詞奪理,偏又讓人極難反駁,絕不是李清這水平能說出來地,顯然背後有高人啊!

    見眾人紛紛側目,李清又擠下兩滴淚來,叩首哭泣道:“陛下和諸位同僚也不想想,我大兄的三子三虎,便是折在齊國牧野原上,我李家與齊國可謂血仇滔滔;而且大兄最後一根獨苗么子四亥,也困守在潼關城內,哪怕大兄有一份私心,又怎會見死不救呢?”說著嚎啕大哭起來道:“陛下明鑑啊,我李家的忠心可鑑日月,無愧天地吶……”心中卻在暗罵道:這手管用便罷,若是不管用的話,一定拔掉陰先生那老混蛋的鬍子!

    一番連哭帶號、連消帶打,竟將天佑帝蓄謀已久的發難消弭於無形,這讓本以為勝券在握的皇帝面色分外難看,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秦雷一看,我也別悶著了,還是說兩句吧,便清一清嗓子道:“李大人考慮周全啊,老成謀國就是說的你們家那樣的。”

    他開口就直接向著李家,這可大出李清的預料,心道:老陰沒教我怎麼說啊。但也不能不答,只好擦擦眼淚道:“王爺理解就好。”

     “只是前線戰事已定,潼關城守住了。函谷關也收復了,”秦雷把玩著手中地酒杯道:“不知李太尉裝備這麼多軍隊、儲備那麼多物資,是準備做什麼用呢?”

     “這個嘛……”李清撓頭道:“原先是準備反攻齊國的,可誰知王爺的動作太快。看來是用不上了。”

     “哦,”秦雷坐直身子,冷冰冰道:“這一仗打得多慘,在邸報裡你也知道了,兵部是不是應該給孤王一個交代?”

     “那是自然。”李清點頭道:“會給王爺一個交代地。”

     “什麼交代?”秦雷一下又笑瞇瞇道:“孤王現在就要知道。”

     “損失會給您補充,陣亡會給您撫卹。”李清心中暗暗叫苦,他著實不想出這個血。但秦雷今天最大,提出的要求又怎能拒絕呢?

     “好!”秦雷一拍大腿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說著向皇帝拱手道:“皇兄,臣弟有個不情之請。”

     “兄弟請講。”天佑帝勉強笑笑道。

     “今天怎麼說也是大喜地日子,”秦雷淡淡笑道:“就先把不愉快的事情壓一邊,先讓大家開席吧。”眾大臣也可憐兮兮的望著皇帝,心道:菜都涼了,吃了會鬧肚子的。

    知道自己這一陣又折了,天佑帝意興索然道:“開席吧。”頓時鼓樂齊鳴,歌聲裊裊,驅散了瀰漫在大殿中地肅殺之氣。

    天佑帝心情不好。酒杯只是略沾了沾唇,便低聲道:“賢弟與眾卿家盡情歡宴,待盡興後別忘了去給皇祖母請安。再到後面與朕說話。”說完冷冷看一眼若無其事的李清,便起身拂袖離席了。

    送走了皇帝,眾人便紛紛起身給武成親王敬酒,秦雷倒是來者不拒,待幾十杯美酒下了肚,這才起身拱手道:“雨田已經足了。還要去給皇祖母請安呢,再喝就過量了。”他搬出老太太,眾人也無話可說,只好紛紛讚道:“王爺孝順,我們怎好阻攔呢?”

     “那就失陪了,諸位。”秦雷團團一躬,便離席出了大殿,往后宮去了。一出了太和殿,秦雷便找個角落站住。調節氣息、搬運週天。把樂布衣所傳的長生訣運轉一遍。他現在已經小有所成,只是一個週天。便將滿身的酒氣盡去,頭腦也重新恢復了清明。

    緩緩睜開眼睛,秦雷看到石敢就在身邊,輕聲問道:“人呢,送進宮裡了嗎?”

     “都送進去了。”石敢小聲答道:“是陛下的貼身太監接的,按王爺的吩咐,我們一直護送進后宮才轉回地。”

    點點頭,秦雷沉聲道:“看皇兄的意思,是不准備公開這事兒了,只是千萬不要走漏消息啊。”

     “這就沒法說了,”石敢輕聲道:“世上沒有不透風地牆啊。”

     “是啊,”秦雷皺眉道:“待會我再勸勸皇兄吧。”說著往太皇太后所居地慈寧宮去了。

    仇太監早帶著太監宮女早恭候在宮門口,看到秦雷出現,趕緊向前迎接,秦雷親切的拍拍老太監地肩膀,呵呵笑道:“仇老的身體不錯啊。”

    仇太監笑容如菊花道:“托王爺的福,您也更顯英姿勃發了。”說著便將秦雷迎進了宮裡,秦雷小聲問道:“皇祖母的身子如何?”

    仇太監輕嘆口氣道:“時好時壞的,今天知道王爺要來,看著倒還不錯,”說著壓低聲音道:“可樂先生跟我說,娘娘也就這一兩年了。”他是老人,且還是個老太監,對生死看地很淡,說起話來也沒有一絲做作。

    秦雷的心一沉,緩緩點頭沒有說話。
第十卷【腥風血雨】第六零七章叮囑

    太后這次沒有在禪房見他,自從去年入冬以來,她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早就念不得禪了。

    仇太監進去西廂暖閣通報一聲,很快便掀起門簾道:“王爺進來吧,太后有請。”

    秦雷整整衣襟,快步走進暖閣中,恭敬的給皇祖母磕了頭,聽她慈祥道:“起來讓奶奶看看。”這才直起身子,望向躺在安樂椅上的太皇太后。只見老人家的面龐消瘦,眼窩深陷,眼神渾濁無光,面上也多了不少老人斑,確實是老了。

    秦雷只覺著鼻子酸酸的,不由澀聲道:“奶奶,您怎麼老的這麼快?”可能除了沈夫人之外,這老婦人是世上對他最好的長輩,雖然這份愛裡摻雜著一些目的,但愛就是愛,仍應該被感激。

    太皇太后艱難的伸出手,秦雷趕緊把身子湊過去,讓太后那冰涼的手掌摸上他的臉。

    老婦人慈愛的端詳著自己的孫子,聲音歡喜道:“好孩子,徹底是個大人了。”

    秦雷使勁笑笑道:“孫兒眼看就要當爹了,當然算大人了。”

    文莊緩緩點頭道:“我知道,是你個那丫頭的,等出了滿月帶過來給奶奶看看。”秦雷笑道:“那是自然,孩兒不會忘記的。”

    太皇太后微笑著將手擱在秦雷的手背上,喃喃道:“雨田都要當爸爸了,奶奶當然也快要入土了。”

     “奶奶別說些喪氣話,”秦雷強笑道:“您不過是一陣身子不爽利,可不要胡思亂想,過個夏天就好了。”

     “誰的身體誰知道。”微微搖搖頭,文莊太后輕聲道:“奶奶已經油盡燈枯了,之所以一直死撐著不閉眼,無非還有幾件事沒有完成,我死不瞑目啊… …”說著定定望著秦雷道:“雨田,你可怪我沒有把皇位給你留下?”

    這話問地突兀。讓秦雷頗有些措手不及道:“您這話是怎麼說地。二哥是您和父皇選定地太子。這皇位本該就是他地。”

     “本該是你地。”文莊太后沉聲道:“也終歸是你地。”說著指了指對面床上地枕頭。仇太監會意地點點頭。便過去將枕頭翻過來。用剪子絞開緞面。從裡面掏出一卷精緻地聖旨。恭敬地遞到秦雷面前。

     “打開看看。”見秦雷疑惑地望向自己。老婦人微微笑道:“這是你二哥給你地。”

    秦雷接過聖旨打開一看。不由大吃了一驚。那竟是天佑帝立他為皇太弟地立儲詔書。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就听太皇太后低聲道:“這詔書已經在內閣存檔。擇吉日便會昭告天下。”

     “為什麼?”秦雷皺眉道:“二哥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沒有問他原因。但他這樣做我是讚同地。”文莊沉聲道:“你二哥是個聰明人。尤其是經過一些事情之後。他更是心如明鏡一般。”又微不可聞地嘀咕一聲道:“我也覺著他這樣做是最明智地選擇。也可以全你地千古名聲。”說著抬眼望向秦雷。沉聲道:“他地身體很不好。你不用擔心等太久。”

    聽老太后說地這樣直白,秦雷面如火燒,訕訕道:“奶奶也別把孫兒想得那般無恥。”

    老太后定定望著秦雷,突然扑哧笑道:“小猢猻。還不知道你?”說著搖搖頭道:“不讓你們手足相殘,是奶奶的第一樁心願,你可能幫我完成?”

    看一眼手中的聖旨。秦雷尋思片刻,終於緩緩點頭道:“孫兒會跟二哥善始善終的。”

    老太后點點頭,靠在椅背上休息片刻,方才緩緩道:“第二呢,是我秦家的祖宗基業。”拍拍秦雷的手道:“這些年你做得很好,奶奶很欣慰。尤其是這一會,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也要感謝你的。”

     “這是孫兒應該做的。”秦雷咧嘴笑笑道:“有大秦才有大秦的親王,自保而已。”

     “有大秦才有大秦地親王……”老太后重複遍這句話,突然呵呵笑道:“你比奶奶的胸懷更寬廣,我也只考慮了我們秦家的基業,你心中卻有大秦地江山。”秦雷笑笑沒有說話,只聽文莊太后繼續道:“但胸懷不代表能力,能力不代表辦法,你有辦法解決掉困擾我大秦、我秦氏二百年的痼疾嗎?”

     “門閥……”秦雷輕聲道:“孩兒也沒什麼好辦法。”

     “不錯。是門閥。”文莊太后沉聲道:“他們從建國之初。便寄生在我大秦的肌體上,吮吸我大秦的膏血。壯大他們的力量,與我秦氏皇族暗中較量。不僅分薄了我皇家的權力,為了一己之私甚至不顧我大秦地安危,實在是貪婪之極、自私之極啊!”說著劇烈的咳嗽一陣道:“如果不把他們清除,我大秦何談中興,又怎敢奢望一統天下呢?”仇太監趕緊上前給太后捋背順氣,沒幾下被她擺手阻止,只好退下讓兩人說話。

     “我大秦的皇家史、甚至齊國、楚國的皇家史,都可以看成是一部與世家大族鬥爭的歷史。”文莊太后吃力道:“……雖然世家大族中也不乏優秀的人才,但有個久經考驗的真理是,皇權強而國家強,皇權弱而國家弱,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這問題早在秦雷心中良久,他點點頭道:“這些世家大族把天下看成皇家的天下,只想著從中攫取好處,卻不想著為其盡義務。”這是秦雷感觸最深的事情,他嘆口氣道:“若是皇權強勢,便可以逼著這些士族為國家做這做那。可一旦皇權暗弱,這些沒了管束地傢伙,就會滿腦子地分家散伙,自保為上,更有甚者會大發國難、會接著國難擴充自己的實力!”

     “你也是深有體會啊。”太皇太后頷首笑道:“不過奶奶比你強,因為我有辦法解決這個痼疾了。”

     “奶奶請講。”秦雷大喜道:“功在千秋啊!”

     “什麼豐功偉績、什麼千秋名聲。那都是你們男人追求地。”老太后慢慢搖頭,雙目中蘊含著無盡的慈愛道:“對我們女人來說,家才是一切,為了自己的家。女人們能豁出命來!奶奶雖然老朽,可也是女人,也能為自己的家,自己地孫孫豁出命去!”

    秦雷一聽,一股不祥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他不由連聲道:“奶奶,您可別乾傻事啊。”文莊太后笑著搖頭道:“想到哪裡去了。不過是發兩句感慨罷了,我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太婆,就是想幹傻事也沒那個本事嘍。”說著接過仇太監遞上的血燕盅,吃幾口補充下元氣,這才接著道:“我有一番佈局,就算奶奶最後一次指點江山了,你務必要聽話。”

     “孫儿知道了。”秦雷一想也是,橫豎老太后都是沒有危險地,便點頭道:“洗耳恭聽奶奶的高招就是。”

     “你的實力已經很強,甚至比李渾還要強上三分。”老太后輕聲道:“據說你在南方還有三十萬軍隊。可有這麼一回事

    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了,秦雷乾脆利索的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兒,大概還有一年就可以成軍。是孫兒預備來攻齊的。”其實是先用來搶班奪權的,但他當然不會說這樣說。

    從這個角度講,秦雷也覺著天佑帝的選擇是明智地。在這亂世中,誰手裡的兵多誰就為尊,那些三綱五常、仁義道德,不過是竊國者的遮羞布。有當然好。若是沒有也無甚大礙,最多不過是難看了點,丟人了點而已。

    文莊太后當然不會追問秦雷,為什麼對國防事業如此上心,只聽她嘶聲問道:“如果你那三十萬軍隊可用,能不能對李渾形成壓倒性優勢?”

     “如果那樣孫兒會有四十萬大軍,”秦雷沉吟道:“李渾則有十萬嫡系,僕從也能達到十萬之數,單從賬面上看。四十比二十。我們會有壓倒性優勢。”說著苦笑一聲道:“但無論四十也好,二十也罷。都是我大秦的軍隊,內戰這杯苦酒,是有劇毒的。”

     “我可以理解為,你不主張開戰?”文莊太后輕聲問道。

    秦雷緩緩點頭道:“是的,不到萬不得已,這內戰還是不打的好。”卻又一咬牙道:“但話分兩頭說,到了萬不得已之時,我絕不會心慈手軟,力求速戰速決!”

     “你還是要打的。”太皇太后搖搖頭,閉上眼睛道:“那就听我的吧,奶奶的方法可以讓損失減到最小。”頓一頓又道:“而且可以讓所有地世家大族全都夾起尾巴來,不敢跟你們兄弟爭權。”

     “那您跟孫兒透個底,也讓我高興高興。”秦雷笑逐顏開道:“孫兒心裡乖癢的。”

     “現在還不能說。”文莊太后依舊搖頭,狡黠笑一下道:“說了就不靈了。”

    秦雷只好作罷道:“好吧,您不說我也沒辦法,但總該告訴孫兒,我該干些什麼呢?”

     “把兵練好,越快越好。”文莊太后的雙眼中閃過一絲利芒道:“等你兵成地一天,我自然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秦雷點點頭,答應道:“那我過幾天就去南方督練“還是等孩子出生再走吧。 ”文莊太后慈愛的笑笑道:“那畢竟是你第一個孩子,不急在一時。 ”

     “孫兒明白。”秦雷輕聲頷首道:“那我就四月動身吧。”

     “可以。”文莊太后點點頭,神情明顯疲憊了許多。秦雷見了,起身告辭道:“奶奶累了,先休息一會吧,孫兒晚些時候再過來陪您說話。”

    文莊卻搖頭道:“不了,奶奶這身子好一陣歹一陣,晚上一準昏昏沉沉,還是一氣把事情說完吧。”說著輕聲道:“剩下的兩件卻是私事,也沒那麼複雜。”

    秦雷只好坐下,沉聲道:“您說吧,我一定給您辦到。”

    文莊呵呵笑道:“奶奶沒有白疼你一場啊。”說著壓低聲音道:“一件是奶奶自己的,我眼看著就要入土了,你們準備把老婆子往哪埋啊?”

    秦雷沒了初臨貴境的懵懂,知道人們十分重視自己死後安眠之地,因為他們相信人死後會有另一個世界,在當時人眼裡,所謂的陵寢墓地,乃是實打實地第二套住宅。

    所以太皇太后很自然的問起自己的陵寢,秦雷也很自然的答道:“當然是與皇爺爺合葬一處了。”

     “還是不要了吧。”哪知老太太搖頭道:“有慈文太后陪著先帝爺就行了,我就不去打攪他們了。”

    這下秦雷終於吃驚道:“那您想要……”

     “奶奶這輩子,有兩個兒子,一個是你五伯、一個是你父皇,”只聽文莊太后悠悠道:“奶奶讓你父皇伺候了一輩子,也不能有偏有向,就把我葬在你五皇伯的墓邊吧,讓他在陰間陪著我。”
第十卷【腥風血雨】殤(上)

    午後的陽光透過格子狀的琉璃窗戶,幻化成柔和的五彩光線灑落在地上,給這透著老朽氣息的房間裡,憑添了幾分溫暖和生機。

    把身後事安排好了,文莊太皇太后看一眼仇太監,輕聲道:“把念瑤叫過來。”仇老太監依命退下。

    趁著兩人還沒來的空當,秦雷輕聲道:“關於父皇的事……”

    老太后緩緩擺手道:“不要操心這件事了,你二哥自有主張。”說完便疲憊的閉上眼睛,呼吸聲沉重而渾濁,聽起來就讓人心痛。

    秦雷靜靜地坐在一邊,沒有再說話。

    不一會兒,細碎的腳步聲響起,秦雷不由自主的朝門口望去,便見仇太監帶著愈發亭亭玉立的念瑤姑娘進來。一年不見,這姑娘外貌上並沒有多大變化,只是多了股子讓人心碎的幽怨氣質。

    規規矩矩的見過了王爺,念瑤便跪在太皇太后的面前。

     “丫頭啊,你今年多大了?”文莊微微睜開眼,慈愛的望著念瑤道。

     “婆婆,念瑤二十了。”念瑤輕聲答道。

     “雙十年華啊,這在民間算是大姑娘了……”文莊沉吟一聲,望向秦雷道:“孫兒啊,奶奶準備讓念瑤跟你走……”秦雷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念瑤卻吃驚道:“婆婆,您不要我了?念瑤做錯什麼事了?”

     “傻孩子,你想到哪裡去了。”文莊太后搖頭笑道:“你沒做錯什麼,婆婆也不會不要你,但你也不能在宮裡待一輩子呀。”

     “念瑤就願意在宮裡待一輩子。伺候婆婆一輩子。”念瑤姑娘花容失色道。

     “不行!”老太后劇烈地咳嗽一陣。秦雷趕緊上前輕撫其背。好久才緩過來道:“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女孩子最好地就是這青春韶華。若總是深陷在禁宮之中。不過又多一個白頭宮女罷了。”

     “婆婆言重了。”念瑤地面頰上流下兩行清淚。如風中野花般令人憐惜道:“念瑤身遭大難。父母俱亡。天地雖大卻沒有我地家。只有在婆婆身邊。念瑤才能忘了心里地孤苦無依。若是您非要我走。那就讓我落髮為尼吧。”雖然年齡變了。氣質變了。但那倔強地性格似乎永遠不會改變。

    老太后無奈地笑笑。歪頭望向秦雷道:“你怎麼看?”

    秦雷不由面露難色道:“我得先回去請示一下……”

     “請示?”老太后失笑道:“你堂堂武成親王需要向誰請示?”

     “按說是不用。”秦雷聲如蚊鳴道:“可我做過保證,不能再往家裡進人了。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出爾反爾是不是?”

     “不用請示了!”文莊太后明顯不悅道:“一個大男人做不了自家的主。我都替你害臊。”說著揮揮手道:“把念瑤領回去,或是自己留著,或是幫她找個好人家,你摸著良心去辦吧,反正我不管了。”說完便回身朝里躺下,把個後背對著屋裡的仨人。

    秦雷又叫幾聲皇祖母,卻始終得不到老太后的回應,只好撓撓頭,與兩人一道退出了暖閣。

     “這可如何是好?”一出房間,仇太監變唉聲嘆氣道。

     “有什麼好糾結的?”秦雷輕撫著額頭道:“不就是多雙筷子吃飯嗎?”說著便大步往外走去。

    走出老長一段。卻沒聽著背後有動靜,秦雷回頭一看,念瑤那丫頭仍然木立在門口,沒有絲毫跟上來地意思。

    他只好站住腳,回頭招手道:“快走啊。”

    仇太監也在一旁勸她道:“念瑤,王爺叫你呢。快跟上吧。”

    念瑤搖搖頭,垂首道:“念瑤自有去處,王爺不必為難了。”

    秦雷心道:這小娘皮還挺擰巴!又加上剛被老太后笑話,心中不願再羅唣,轉向仇太監道:“仇老,你這可有粗腿大棒的宮女僕婦?”

    仇太監不知他要作甚,但還是點頭道:“那是當然,總要有人作粗重活嘛。”

     “那好,給我找四個過來。”秦雷憤憤道。

    不一會兒。四個身材高大。體形彪悍的僕婦果然出現在秦雷面前,叩首道:“王爺有何吩咐?”

     “把念瑤姑娘駕到我的車上去。別傷著她就成。”秦雷撇下一句不負責任地命令,便轉身出去慈寧宮,不管身後發出怎樣的動靜,都沒有再回頭。

    那四個壯女人擒著念瑤的手腳,輕而易舉的把她押送到秦雷的車上,仇太監跟過來,小意對秦雷道:“王爺,您大慈大悲,可不要虐待念瑤姑娘啊,她可是太皇太后的心頭肉啊。”

    不耐煩的揮揮手,秦雷瞪眼道:“她是我表妹,我能怎麼著她?”說著拍拍仇太監地膀子道:“我這是替皇祖母管教一下,免得到未來夫家惹惱了婆婆……會見吧。”把簾子一降,黑衣衛便驅車揚長而去。

    望著秦雷消失的方向,仇太監哭笑不得道:“真……男人啊。”

    馬車在宮苑中穿行,四周一片靜悄悄的,車廂裡只有秦雷和念瑤兩個。

    念瑤姑娘蜷縮在車角,驚恐的望著秦雷。

    秦雷見四下沒人,也不擺那副牛氣烘烘的架子,換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道:“不要害怕。方才不過是裝裝樣子,不然我這親王地面子往哪擱?”

    看著翻臉如翻書的武成親王,念瑤一臉的不信任,身子卻在小幅度地悄悄活動,原來方才被捏痛了。

     “你不信啊?”秦雷笑瞇瞇道:“不信也無所謂,路遙知馬力事久見人心嗎,早晚你會知道,我其實是個很隨便……哦不,很隨和的人。”秦雷搓搓手道:“不要害怕嘛。來笑一個……”

    看他怪兮兮的樣子,念瑤哪能笑得出來,不哇哇直哭就不錯了。

    見怎樣也逗不笑她,秦雷只好認命的撓撓頭。訕訕笑道:“你也累了,睡會吧。”念瑤心道:這響晴薄日的,誰睡得著啊?但秦雷已經閉上眼睛,還輕微的打起了鼾。

     “你就裝吧……”念瑤心中憤憤道。

    她卻不知,秦雷真地是睡著了……他太累了。

    趁著他閉上眼睛,念瑤偷偷打量著秦雷,與五年前那個略帶稚氣的小王子相比。他顯然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是因為他蓄起了整齊的短鬚,而是一種經過時間和磨難地洗練,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成熟自信,那種高貴從容的氣度,可以令天下任何女人懷春。

    但念瑤是個例外,雖然她出身貧賤、命運多舛、又歷盡苦難、生遭不幸,可念瑤從沒想過接受誰的施捨、強迫誰去接受……從他狠心將她送入皇宮的那天起,她就斬斷了情絲。再也不會對這個男人動心……

    高貴只因心靈,不由出身。

    馬車剛行出宮門,便有人輕敲車窗,在外面急聲喚道:“王爺、王爺……”秦雷一下子驚醒過來,打個激靈道:“怎麼了?”

     “莊大家傳信來說,石猛似乎……快不行了。”車窗外面是勾忌地聲音:“他說想見您最後一面。”

    猛地掀開簾子。秦雷面色鐵青道:“還不快快過去!”

     “駕!”駕車地黑衣衛拼命催動馬車,四匹黑色地駿馬蹄下生風,風馳電掣般地奔馳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雖然車夫技術高超,但一路上不知道撞飛了多少攤舖、嚇驚了多少行人。

    這都是秦雷往日里深惡痛絕的事情,但現在他統統都顧不得了,儘管車廂開始發出吱呀呀的呻吟聲,他仍然不停的催促車夫快行。

    僅僅半刻鐘,秦雷便到了石猛家門口,而這段路。正常要走一刻半的。

     “籲……”車夫猛然拉緊馬韁。四匹神駿恢恢叫著停了下來,頓時四肢發軟、口吐白沫。全都歇了菜。

    看一眼吐得七葷八素的念瑤姑娘,秦雷想抱歉的笑笑,但面上地表情已經僵硬,根本擠不出哪怕一絲的笑容來。

    朝念瑤呲一呲牙,秦雷跳下了馬車,丟下一句:“找幾個粗腿大棒的丫鬟,把車裡的姑娘扶進去歇息。”便大步走進石宅之中。

     “王爺……”梨花帶雨的莊蝶兒連忙率闔府迎接出來。

     “嫂夫人免禮。”秦雷焦急道:“石猛到底怎樣了,來前不是好好的嗎?”其實他心裡最清楚,石猛身上地幾處重傷都傷及了內腑,在當今的醫療條件下,根本沒有治癒的可能。尤其是又經過千里奔波,估計石猛全靠一股心火才能支撐到現在。

    莊蝶兒面如金紙,泣聲道:“公孫先生在裡面治著呢,他說……”說著便掩面哭泣起來,引得闔府跟著一起慟哭。

    秦雷微微皺眉,沉聲道:“帶我進去看看他。”莊蝶兒止住哭泣,回頭看一眼淒淒艾艾的下人,輕聲道:“王爺這邊請。”

     “嫂夫人先請。”秦雷伸手讓莊蝶兒在頭前帶路,跟著她到了後院主屋內。

    一進去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只見已經瘦成一把骨頭的石猛靜靜躺在大床上,公孫劍神色肅穆的立在一旁,朝秦雷行禮道:“王爺來了。”

    秦雷點點頭,大步走過去。俯身坐在床邊,握著石猛那瘦骨嶙峋的右手,想要說句安慰地話,卻不由自主地哽噎起來,什麼也說不出口。

     “王爺……”石猛聲音微弱地笑笑道:“我好歹見著您最後一面了。”

     “胡說什麼……”秦雷緊緊咬著牙根,不想哭出聲來。

     “自家事自家知。”石猛搖搖頭道:“要不是想回來看看兒子,看看蝶兒,我根本就撐不到現在。”

     “是我害了你啊……”秦雷掩面搖頭、聲音嘶啞道:“若不是我好裝英雄,老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你也不會受這個傷……”

     “戰場上的事那說地準?”石猛蒼白的臉上湧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屋里人都知道,他已是迴光返照了,石猛的聲音突然洪亮起來。咧嘴笑道:“生我者父母,但是王爺把石猛摔打出個人樣的,俺這條賤命,本來就是您地……”

    見秦雷仍是滿面的哀傷,石猛咳嗽幾聲,故作輕鬆的笑道:“猛子得謝謝王爺,要不是你給我動那個手術。我說什麼也回不來了。”

     “別說這個了,到底怎麼回事,我心裡比誰都清楚。”秦雷猛然搖頭道:“你時間寶貴,有什麼要囑咐的抓緊說吧,能辦不能辦,我都幫你辦! ”

     “好吧……”石猛點頭笑笑,對一邊垂淚地莊蝶兒道:“蝶兒,你把三個孩子都帶過來。”莊蝶兒點點頭,朝秦雷福一福便顫巍巍的下去了。

    貪婪的望著妻子的背影。石猛呵呵笑道:“王爺跟您說句實話,當初您給我指派這門婚事,我從心底里是老大不願意的,總想著自己將來好歹也是個人物,娶個窯姐當正房,簡直太不體面了。”

    秦雷強笑一聲道:“窯姐怎麼了。你還是個家丁出身呢,關鍵看人品、本事。”

    石猛咧嘴笑笑道:“是呀,時至今日,這是俺最感激王爺的地方,自從結了婚,也有人知冷知熱了、也有人牽腸掛肚了,她還那麼能幹,把個家業操持的紅紅火火,幾輩子都花不完。”

    秦雷點點頭。澀聲道:“是啊。大家都很羨慕你,館陶先生還說:娶妻當娶莊蝶兒呢。”

    石猛自豪地一笑。呲牙道:“就知道那老小子對俺媳婦有意思。”聽莊蝶兒快要進來了,石猛急促道:“王爺,答應俺件事。”秦雷緊緊攥著他的手,低聲道:“說吧。”

     “等蝶兒為我服完了喪,就讓她改嫁了吧……”說著說著,石猛的淚珠子便啪嗒啪嗒下來,憋著嘴罵道:“怎麼想想就難過的要死呢。”

    秦雷皺眉道:“你不要擔心,就是不改嫁,也沒人敢欺負她們的。”

     “這我當然知道,王爺最是護短的,”石猛呵呵笑道:“但我媳婦今年才二十二,還有幾十年的大好光陰,我怎麼忍心讓她守一輩子寡呢?”

    見風姿綽約的莊蝶兒和兩個丫鬟,抱著三個孩子從前院走來,秦雷只好飛快的點頭道:“嫁誰?”

     “館陶……”石猛悶聲道:“我活著他有賊心沒賊膽,但等我蹬了腿,他定然會春心騷動,與其在泉下都不肅靜,還不如成人之美呢!”

    這時莊蝶兒領著三個孩子進來,她抱著自己地兒子,兩個丫鬟各抱著一個粉嫩可愛的小女娃。那個年歲大些的一見到石猛便伸手要抱抱,口裡哇哇直哭道:“我要大大……”小的那個還不到兩歲,根本不記得石猛的模樣,但一聽姐姐哭,便也跟著號啕大哭起來。
第十卷【腥風血雨】第六零九章殤(下)

    兩個小女兒一哭,頓時讓石猛柔腸百結,淚雨滂沱而下,笑著哭道:“來,乖寶貝,到大大這來。”兩個丫鬟趕緊將招娣和引娣一邊一個放在石猛懷裡,大女兒緊緊抱著石猛的胳膊不撒手,小女兒也有樣學樣,破涕為笑的抱著他另一支手臂。

    緊緊摟著自己的兩個女兒,石猛咧嘴哭道:“盼兒子盼兒子,連閨女的名字都叫招娣、引娣,可到頭來最親最割捨不下,還是這兩個寶貝疙瘩。”

    秦雷抹淚道:“嫂子過來坐,”便起身要讓開位置,給他們一家團聚。

     “不礙事的,”石猛搖頭笑道:“公孫劍給我用了還神丹,還有半個時辰呢。”說著看一眼桌上擺著的線香,卻見那香已經燒去了四分之一,不由罵一聲道:“奶奶的,怎麼燒得這麼快?”

     “蝶兒你過來,”石猛明顯加快了節奏,聲音溫柔道:“把兒子給小翠抱。”莊蝶兒乖乖依命,走到石猛的床邊,顫聲道:“當家的,我在這兒呢。”

     “給我跪下。”石猛道說著心虛的看她一眼道:“這輩子都是我跪你,臨了你得還我一個。”

    莊蝶兒卻無法被他逗笑,哭著緩緩跪下,泣聲道:“賤妾給老爺跪下了。”

     “這輩子都是我發誓,”石猛得寸進尺,頗有一振夫綱的架勢道:“今天你也給我發個誓聽聽。”

    莊蝶兒百依百順道:“老爺說吧,賤妾應下就是。”

     “你發誓,這輩子不許守寡,讓王爺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石猛強笑著道。他想用一種輕鬆的語氣來說這個事兒,卻無法掩蓋心底那濃濃的不捨。

    莊蝶兒猛然抬頭,半晌才哭著搖頭道:“這輩子我誰都不嫁,守著咱們的仨孩子過一輩子。”

     “傻話。兒女都要長大。兒子要成家、女兒要出嫁。到時候你個老婆子還會孤零零一個人地。”石猛心里高興。但還要訓斥道:“難道我臨死前地一樁心願。你都不能答應?”

    莊蝶兒被他逼得左右為難。只好哭泣道:“我答應你就是。”

    石猛面上一陣抽搐。連聲道:“但兒子不能改姓。我石家地香火不能斷啊!”

    莊蝶兒哭著點頭道:“一輩子都姓石。你放心吧。”

    石猛對一邊坐著地秦雷道:“王爺。這孤兒寡母娘四個。就全拜託您了。”

    秦雷鄭重地點頭道:“莫擔心。我全曉得了。”

    石猛這才長舒口氣,輕撫著閨女那吹彈得破的小臉蛋,輕聲道:“王爺給俺家大寶起個名吧,總不能讓俺到死不知道兒子叫啥吧?”

    秦雷微一沉吟道:“就叫石榮光吧,牢記父輩的榮耀。創造自己的光輝。”

     “石榮光。”石猛咧嘴笑道:“好哎,俺的兒子叫石榮光了。”

    見石猛最後一個心願達成,秦雷起身道:“不打擾你們一家子了,我出去轉轉。”

    石猛渾身一顫,緊緊地盯著他喃喃道:“要永別了嗎?”

    秦雷也緊緊盯著自己最喜歡的部下,千言萬語都化成一個動作……他肅然而立,右手有力的橫在胸前,從喉嚨中蹦出兩個字道:“敬禮!”包括公孫劍在內,屋裡所有的軍人都擦去淚水。向石猛行了個莊嚴地軍禮!

    石猛掙扎著起身,不讓任何人攙扶,也把右手橫在胸前,淚流滿面道:“敬禮……”

    與石猛話別之後,秦雷便帶著眾人退出房間,把空間留給了屋裡的一家人……

    殘陽如血。

    望著天邊的落日。秦雷第一次祈求時間慢些過,讓他的兄弟能多待一會兒。但光陰流水、逝者如斯,那落日還是緩緩下到了山的那一邊……

    一聲哀叫如杜鵑泣血,從房間中傳出,直上九重雲霄。

    聽到那一聲,秦雷彷彿挨了重重的一錘,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好在石敢看他狀態不對,早就有所準備,一把將秦雷接住。與公孫劍一邊一個。駕著王爺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

    不一會兒,秦雷便甦醒過來。發現自己置身於車廂之中,他輕聲問道:“這是要去

     “還請王爺指示。”石敢低聲道:“我們只是在街上無目地的亂轉。”

     “挺好地。”秦雷點點頭,閉上眼睛道:“繼續轉吧。”說完就躺在椅子上,一句話也不說。

    石敢點點頭,開門出了車廂。

    馬車在中都的大街小巷上穿行,整整一夜,秦雷都保持同樣的姿勢躺著,但一點睡意都沒有。在沉默了半夜之後,到了下半夜他突然想找人說說話,這才注意到車廂裡還有個細微的呼吸聲。

     “陪我說說話吧。”秦雷輕聲道。

     “哦……嗯。”念瑤先是被下一跳,過一會才小聲道。

     “今天我最親的一個部下過世了。”秦雷聲音低沉道:“他在東齊的時候就跟著,陪著我吃了很多苦,也經歷的不少危險,九死一生才回了國。”說著說著,往日的一幕幕便浮現在眼前,想到當初石猛為了進黑衣衛,被馬蜂頂得渾身大包、死去活來,秦雷不由在黑暗中微笑道:“他外表粗豪,看上去傻乎乎的,可實際上卻聰明決定,大智若愚。但就是因為太聰明了。所以很容易看破一些東西。”

     “回到中都後,他便不那麼積極進取,而是變著法子地享受生活。尤其是成婚以後,他更加……不思進取,總把珍惜生命、安全第一掛在嘴邊。後來我要南下了,他竟然提出來要留守,分明是捨不得那個安樂窩嘛,自然對同袍造成了一些消極影響”秦雷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好容易才找到顆寂寥地星辰道:“我狠狠的批了他一頓。又通報全府,命所有人引以為戒。”

     “但我本心來講,是理解甚至羨慕他的。”秦雷長長嘆息一聲道:“石猛經常說,家有廣廈千萬間。睡覺只需三尺寬。他是活得明白呀,人這一輩子忙忙碌碌,不就是為了過得舒服?既然已經過的很舒服了,為什麼還要玩命呢?”

     “你過得不舒服嗎?”一直安靜聽他傾訴地,念瑤終於忍不住問道:“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應該是最舒服的吧。”

     “不,極度不舒服。”搖搖頭,秦雷輕聲道:“從本質講。我與石猛是一類人,我們都願意過平淡安寧的生活,但都無法捨棄自己的責任。”“責任?”念瑤輕聲道:“很重要嗎?”

     “男人為承擔責任而生;責任高於一切。”秦雷閉目沉聲道:“因為對部下屬民的責任,我無法停下腳步,哪怕偷懶片刻都是奢侈地,又怎能舒服的起來?”這後半句是回答念瑤的問題。

    但他不想多談自己,略略提高聲調接著道:“雖然看起來有些憊懶,但當縱觀石猛的一生,他絕對無愧于責任這兩個字。為了保衛國家,他捨棄自己地小家,走上戰場,奉獻出了一切;為了保護主公,他拼死奮戰,甚至犧牲了自己地性命;為了能讓妻子下半生幸福。他臨死還命她起誓改嫁暗戀她的人;為了能讓兒女一帆風順,他死撐著也要見我,為地不過是得到一個承諾;為了能讓他兒子不至於改姓,好延續他石家的香火,他才執意要我給起名啊!”

     “所以石猛他上對得起國家祖宗、下對得起妻兒老小,像他這樣的好人,怎麼能就早死了?”秦雷又一次陷入了巨大的悲傷之中。

    不知是不是錯覺,念瑤看到秦雷地面頰一片晶晶亮,她不由暗暗驚訝道:這麼狠心的人。也會為別人流眼淚?剩下的時間。秦雷的腦中一片混亂,也不知自己都說了些什麼。但他仍然不住聲的講話,因為他不想讓腦子閒下來,不想再陷入一次深深的悲傷之中。

    等天亮光線時,光線射入車廂內,秦雷才看見,念瑤姑娘早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沉沉睡去了……

    微微一笑,他緩緩坐起來,經過一夜的發洩,雖然頭痛欲裂,但心中的悲傷卻也不那麼令人窒息了。

    秦雷嘩得拉開窗簾,在外面警戒的石敢馬上湊過來道:“王爺有何吩咐?”

     “回家吧。”秦雷輕聲道。

     “回家?京山城嗎?”石敢不確定地問道。

     “廢話,除了京山城,我們還有哪個家?”秦雷翻翻白眼道。

     “可陛下還說讓王爺覲見,明天還有早朝,而且官兵們受獎晉升的文書還沒批下來,王爺不去兵部問問?”除了是秦雷的侍衛長之外,石敢還兼著他的首席秘書一職,有提醒的義務。

     “陛下那裡不去了、早朝也不去了,該說的皇祖母都說了,她讓我置身事外,好好練兵。”秦雷沉聲道:“簡單聽話照著做就是。”

     “那兵部那呢?”石敢輕聲問道:“朝廷應該給將士們記功地。”

     “那就順道去一趟。”秦雷沉聲道:“我倒要看看李清有多大膽子,還敢壓老子的折子!”

    因為日常與軍隊打交道,是以在六部之中,兵部的作息最正規,每日卯時必定全體點名,一個都不能少。

    所以當秦雷卯時初刻出現在兵部衙門,把兵部尚書以下所有人都堵在院子裡的事,也就不足為奇了。

    一見到秦雷,李清的第一反應是逃之夭夭,但當著滿院子屬下的面,他還真丟不起這人,只好硬著頭皮道:“王爺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

    秦雷沒心情跟他聒噪,面色陰沉道:“我昨天死了最好的弟兄。”

    李清趕緊改了口,一臉沉痛道“王爺節哀順變。”

     “他是潼關城的英雄,但他死不瞑目!”秦雷聲如洪鐘,在這方形的天井裡不停地迴響道:“因為他到死,都沒看到朝廷承認他功績地封賞。他為大秦戰死,我們不能這樣對他啊!”

    李清這才知道了秦雷的目地,但他不打算輕易就範,招手把考功司地都司叫過來,沉聲道:“你們怎麼辦的事?”兵部考功司管著監督各部隊的戰果,該獎誰、不該獎誰、該獎多少之類的事情,都是由他們給出方案底稿,送呈尚書審批的。

     “回禀王爺、回奏尚書大人,考功司這次遞上來的請功名單上,共有三萬多人的名字,這麼多人的考驗調查,可不是短時間就能完成的,”
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一零章 搬家

「到底要多長時間?」秦雷面色不善的問道。

    「這個……最少半年吧。」那都司看一眼尚書大人,小聲答道。

    「半年?」秦雷的臉刷一下拉下來,從牙縫中蹦出一句道:「那請問都司大人,你們已經審完多少份了?」

    「審完一些了。」都司小聲道:「但不太多。」

    「到底是多少?」秦雷目光森然的盯著那小都司,彷彿要吃人一般道:「孤要具體的數字。」

    「五六十份吧……」小都司嚇得大汗淋漓,哆哆嗦嗦道。

    「不錯嘛。」秦雷氣急反笑道:「從沒進臘月就給你們送過來,到現在已經四個多月了,你們考功司兩天才能審一份?」

    「王爺息怒,」見那都司不能招架,李清趕緊出來圓場道:「兵部年前忙著籌措軍需,人手捉襟見肘,考功司的也被抽調出去,這才沒有人手辦這件事。」說著胸脯拍得山響道:「王爺請放心,下官親自督辦此事,讓他們加班加點盡快落實!」

    「很好,只爭朝夕吧。」秦雷淡淡道:「石敢,把考功司的老爺們護送到馬車上去,審不完就不放他們回來了。」便有身手矯捷的黑衣衛上前,拎小雞一般抓住幾個考功司的官員。

    李清一看,頓時面皮發紫,悶哼一聲道:「拜託王爺先弄清楚,這不是書生彙集的戶部禮部,這裡是舞刀弄槍的兵部!」說著把手裡的茶壺往地上一擲。伴著茶壺破碎的聲音,轟隆隆的腳步聲響起,一個全副武裝的百人隊從後院跑出來,將秦雷等人圍在中央。

    原來李清一見秦雷出現,便知道事情不能善了,趁著秦雷與考功司聒噪,偷偷喚來了兵部的署兵。

    一見自己被圍,秦雷卻毫不生氣。仍舊笑瞇瞇道:「要動粗是不是?」他周圍的侍衛也一臉笑意,根本看不出一點緊張。

    李清冷笑道:「王爺,我李清也是戎馬出身,你是嚇不倒我的。」說著微微得意道:「這裡一百號兵卒只是小頭。只要我鳴鏑一發,不消半刻鐘,兵馬寺地五千大軍就會悉數趕到……您看還是各讓一步,成嗎?」其實從本心講,他是很想收拾一下秦雷的,可這小子畢竟是炙手可熱的大秦英雄。折辱一下倒罷了,若是做得太過,恐怕不好收場哇……

    秦雷是什麼人物?怎會受他的威脅,冷笑一聲道:「看來李尚書是不打算善了了?」

    李清面色一滯道:「王爺,您得講道理啊!」

    「孤王不是不講理地人,可只有支起鍋子煮百米。沒有支起鍋子煮道理的,那些孤兒寡母可等著朝廷的撫恤救命呢,」秦雷面陳似水道:「孤可以不帶你的蝦兵蟹將走,但你得把撫恤先給我!」

    「這不合規矩!」李清已得到命令,兵部的錢糧一絲一毫也不能外流,只聽他態度強硬道:「既然話不投機,王爺還是請回吧。」

    秦雷森然道:「我也正有此意!」說著一甩手道:「把兵部的諸位大人都帶回去!」

    黑衣衛立刻衝上去要拿人。

    「誰敢?!」李清高叫一聲道:「給我擋住他們!」兵部地士卒暗暗叫苦。只好舉著刀槍擋在黑衣衛與兵部官員之間。

    見兵部士卒手執刀劍長矛衝過來。石敢穩穩地站在最前面,冷笑一聲,淡淡對身邊的黑衣衛道:「你們都把自己的上衣脫掉!」

    黑衣衛二話沒說,唰地扯開袍子、脫光了衣服,露出精赤的上身。看到這一具具健碩的軀體,院子裡的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只見上面密密佈著纍纍傷疤。這些傷疤中有槍傷、劍傷、刀傷、箭傷,還有些被火燒出來地傷痕。

    石敢也把衣裳除下,露出身上縱橫的傷疤。拍著胸脯道:「你們都看到了嗎?這就是我們武成親王府的兵!他們都是身經百戰、從死人堆裡爬出的!知道我們的傷疤哪來的嗎?」只見他輕蔑的盯著李清道:「拿我做例子吧!」

    說著他把頭一偏,露出右邊耳根到下頜處,一道長約四寸地大疤,冷笑道:「這是在牧野原上,跟百勝軍廝殺時留下的一點記號。那個凶狠的齊國鬼子,刀頭上的功夫太差,沒能把我砍死。」又一指左邊心窩上一片柳葉似的創口道:「這裡是在潼關城上,還是齊國鬼子,一刀插進這裡。」說話間。還把手掌並刀,往自己創口上一戳。就把院子裡的人嚇得一哆嗦。

    「但是蒼天有幸、王爺保佑,兄弟我的心長偏了一分,這才沒有當場死掉!」說話間,石敢獰笑著睥睨四方道:「也才能在這裡開開眼,見識一下咱們大秦朝兵部衙門的勇士們。有種的,你們就來吧!」

    誰敢來?誰又好意思來?這些王府親兵脫光膀子以後,把在場地人全都嚇呆了。即便有勇悍之輩,不怕這些凶神惡煞,卻也打心眼佩服為國拚殺的勇士,高低不會向他們動手的。

    李清見事態急轉直下,兵丁們已經不可能向黑衣衛動手了,他想了想,色厲內荏道:「秦雷,你不要高興的太早!我現在就要出去,你敢把我怎麼樣?」

    「拿下!」秦雷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道:「兵部官員一個不留,全帶回京山城做客!」話音一落,黑衣衛便越過兵部兵丁,將兵部的侍郎、郎中、員外郎之類的,一股腦全部抓了。

    那些兵部的士卒被黑衣衛用眼神定著,竟然一動也敢不動。

    石敢親自走到李清身邊,伸出肌肉虯結的手臂道:「請吧,尚書大人!」李清剛要再說幾句場面話,卻被石敢緊緊按住脈門,頓時渾身發軟,不由自主的跟著離開了兵部衙門。

    將上至兵部尚書,下到一般文員綁架到幾輛大車上。秦雷又讓人把兵部最近幾年地文書卷宗統統拉走,這才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

    到了伏羲大街上,正碰上聞訊趕來的皇甫勝文。一見是王爺地車駕,他頓時嬉皮笑臉道:「他們說兵部和王爺掐起來了。末將急吼吼趕來助拳,不想還是晚了一步。」

    「油嘴滑舌。」秦雷淡淡笑道:「回去跟陛下說,我把整個兵部都請回京山城了,讓他把握好機會。」說著便放下車簾,坐在軟椅上閉目養神。經過一晚上地自我折騰,他終於十分睏倦了。

    說來可憐。殘酷的戰場生涯,嚴重的摧殘著他的神經,以至於整晚輾轉反側,甚至到午夜都無法入眠。這毛病連樂布衣都治不了,但後來偶然發現,只要在顛簸地馬車中。他就可以安然入睡,不停不醒,一停下來就醒……是以昨夜石敢才趕著馬車瞎轉,就是想讓王爺能休息好些。

    雖然這法子昨夜失效,但那時特殊情況,做不得數……至少今天他就一路行一路睡,睡得十分香甜且鼾聲震天。

    最倒霉的就是念瑤姑娘。她被強迫聽了一宿的絮絮叨叨,一直強撐著不睡,直到凌晨才迷瞪一會,根本不解乏。本想著白天再睡會,卻又被秦雷的呼嚕吵得根本睡不著,只能兩眼發直的望著窗外……

    她看到馬車離了中都,奔行在寬闊的官道上。陽春三月、草長鶯飛,亂花漸欲迷人眼。長居深宮地念瑤姑娘不由目眩神迷,大大沖淡了失眠引起的煩惱。

    馬車向西南駛去。已經遠離了城市村鎮,但道路依然寬闊平坦,馬車行在上面幾乎感覺不到顛簸。道上南來北往的車輛商旅也絡繹不絕,念瑤看到那些大車上滿載著的絲綢、茶葉、陶器、瓷器、燒酒、鐵器、糧食、棉布、呢絨、藥材,以及許多叫不上名字來的東西,自是吃驚不小。

    她雖然是女流之輩,但在進宮前卻也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當然知道條條大道通中都,卻沒有一條西南方向地……換言之。這條繁華的寬大商道。應該是她入宮後這兩三年才興起的。

    難以置信這魔幻般的一幕,她認真的數著遇到的車隊。整整一個白天時間。大概有二百一十隊馬車從西南邊駛往中都;同時有一百七十多個車隊相向而行,令人目不暇接。

    西南面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呢?好奇心越來越強烈,這幾年來,她第一次有了想去一個地方看看、探探究竟的念頭。

    到了黃昏地時候,隊伍終於放緩下來了,車外逐漸人聲鼎沸起來。念瑤迫不及待的掀開車簾向外看去,便見到馬車行駛在一個繁華熱鬧的集鎮上,道路兩側是鱗次櫛比的酒樓、旅社、商舖、車馬行,這些鋪子裡站滿了形形色色的人群,看打扮倒是以商人居多。

    見街上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念瑤趕緊不好意思的縮回頭,心道:原來如此啊,看來就是因為這個新出現的大鎮子了。

    馬車徑直開入一家客棧的後院,待穩穩停下來後,秦雷終於醒了過來,起身伸個懶腰道:「睡得真香啊……」揉揉眼睛,又對身邊地念瑤姑娘道:「你也睡得不錯吧?」

    念瑤的臉頓時紅了,心道:這人怎麼這樣說話啊。只好點點頭,蚊鳴道:「嗯……」說話間,車廂裡突然傳來一聲咕嚕嚕的腹鳴,秦雷不好意思的撓頭笑道:「一天沒吃東西,餓了。」說著推門下車道:「走吧,一齊吃點東西去。」

    念瑤的臉更紅了,但心裡卻暗暗感激他一下……因為那一聲腹鳴,其實是她發出來的。

    跟著下了車,便見秦雷在跟一個店老闆模樣的人說話,她趕忙低眉順目站在一邊,小耳朵卻不由自主的支楞起來。聽兩人說話道……

    「屬下已經把自個的住處騰出來了,爺您先進去洗涮洗涮,咱們待會就吃飯。」原來這是他自己地地盤,定然是不想花錢。這人可真摳啊。念瑤不無惡意地想到。

    女人一旦記了仇,可能就是一輩子地事。

    「吃飯就不必了,」秦雷搖頭笑道:「外面看著挺熱鬧地,我想出去轉轉再說。」明明一直在睡覺……念瑤腹誹道。

    又聞言勉力那店老闆幾句,秦雷這才回頭對一臉溫順的念瑤道:「你留下吧,我出去轉轉。」說著怕人誤會似的。解釋道:「這是我表妹。」親王地表妹,最起碼也是個郡主了,眾人趕緊行禮,失敬失敬,人不可貌相啊。

    秦雷擺擺手道:「各忙各的吧。」便去內間洗漱一番,除下皺皺巴巴的王服。換一身寶藍色的絲綢長衫,又讓石敢用同色的頭帶將長髮簡單一挽,施施然出了房門。

    卻見到念瑤表妹換了身男裝,俏生生的站在門前等自己。藉著門前地燈籠,秦雷只見她穿著合體的黑色長衫,頭髮也像自己一樣簡單箍著,巧妙的遮蓋了兩邊的耳朵眼。愈發顯得肌膚白皙。身材窈窕,美腿修長、令人看了還想看。

    真是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啊。秦雷不由胡思亂想道。

    「咳咳……」被他火辣辣的眼神炙烤著,念瑤侷促的乾咳一聲,這才讓秦雷察覺到自己地失態。

    「嗯哼……」他乾笑兩聲道:「你也想出去?」他就算再禽獸不如,也不會在兄弟新喪的時候,對自己表妹想入非非,只不過曖昧之心人皆有之罷了。

    「嗯。」念瑤點點頭,輕聲應道。

    走到小鎮上時。已經是夜色深重、華燈初上了。但街道上仍然熙熙攘攘、人流不絕,除了道兩邊的酒樓飯館之外,還有各種風味的小吃攤遍佈街頭巷尾……不是誰都捨得下館子,這些物美價廉的小食攤,同樣買賣不錯。

    秦雷負手在人流中徜徉,念瑤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目不暇接的望著道兩邊各式各樣地小吃,什麼牛肉麵、臊子面、鴨血粉絲、小籠包;烤牛肉、炸春卷、蒸年糕、煮鴨蛋,等等等等應有盡有。

    百樣美食散發著千種香味。讓人禁不住垂涎三尺。

    秦雷看著小鎮上的安樂繁華。心裡別提多滿足,竟然也不覺著餓了。但念瑤實在餓得受不了。站在一個攤子前,小聲道:「我走不動了。」

    秦雷回頭一看,原來是個賣羊湯的鋪子。只見道邊炭爐上支著一口大鍋,鍋裡的羊雜羊肉還有幾根大骨頭隨著湯水滾沸,熱氣騰騰地羊肉湯上還飄散著一圈圈的油星子。鍋邊有一大摞厚實的麵饃碼得整整齊齊,金黃脆亮,看得人心癢癢,怪不得小妮子不想走了呢。

    「那就在這吃吧,」秦雷倒好說話,撿個乾淨的地方坐下,無所謂道:「想吃什麼你點吧。」

    念瑤心裡這個氣啊:除了羊湯就只能幹饃了,你讓我點什麼啊?只好輕聲道:「一碗羊湯,一個麵饃。」

    招呼客人的老闆娘倒是耳朵尖,一個字都沒漏,聞言笑問道:「好嘞。客官加不加血,不要錢的。」

    「那就加吧。」念瑤低頭小聲道。

    不一會兒,一碗香氣四溢地羊湯、一張金黃酥脆的麵饃便端上來,悄悄嚥下口水,偷偷看一眼秦雷,見他仍然在四處張望,念瑤只好無比端莊的等著。

    好在秦雷沒有走神,他呵呵笑道:「你先吃,我不大愛喝羊湯。」說著喚過老闆娘道:「去對面給我買一份頗羅過來。」

    老闆娘無不可的笑道:「您等著。」不一會兒便端回一大盤五顏六色的頗羅,呵呵笑道:「客官能享了西域口味啊,俺就吃不了,太膻。」

    所謂頗羅是維語抓飯的意思,乃是在西域各國中流傳的名吃。由各種大米、蔬果、羊肉、等炒制而成,因為其中加了羊油,是以老闆娘說膻氣。

    秦雷接過那盤色澤鮮艷的頗羅,見盤裡除了用羊肉外,還有雞肉、葡萄乾、杏脯,哈密瓜。有飯有肉又有菜,什麼營養都全了。不由搖頭笑道:「你一個賣羊湯的居然嫌膻氣。」說著也不拿勺子筷子,竟然伸出右手三個手指去抓著吃。

    看著那一盤子花花綠綠地……破鑼,念瑤本來還挺有興趣,卻見秦雷竟然下手去抓,頓時沒了食慾,乖乖低頭喝湯。

    見她一臉地不可思議,那愛說話的老闆娘道:「這位小客官定是沒聽說過頗羅,這名字是西域話,換成咱們漢話就是手法飯地意思。」

    「還有用手抓著吃的?」念瑤難以置信道。

    「抓飯講究的就是用手抓,三個指頭一抹下肚了,吃完一通歌舞,十足的西域風情。」秦雷一邊說著,一邊飛快的把盤子裡的抓飯送入口中,長時間的軍旅生活,讓他吃飯的速度極快,不一會兒便將滿滿一盤打掃乾淨。

    念瑤一邊小口的喝著湯,一邊偷瞧著秦雷,只見他吃完抓飯,又意猶未盡的吃起了盤子,很快便咯吱咯吱的吃下去一半……看到這荒誕的一幕,念瑤完全呆滯了。

    她大張著小嘴,完全忘了咀嚼,抓狂問道:「盤子也能吃嗎?」

    點點頭,將那剩下不足三分之一的盤子遞到念瑤面前,秦雷含含糊糊道:「西域缺水,當地人就拿薄片囊當盤子盛抓飯,吃完抓飯盤子也被油滋潤得透香,接著再吃盤子,連洗盤洗碗都免了,一點不浪費。」

    念瑤這才釋然,心道:怪人吃怪東西。

    「快吃吧。」秦雷接過石敢地上的絲絹擦擦手,輕笑道:「你不是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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