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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三章 要防範政變,先防範兵變

    唐的十六衛中,單單以京城而言,羽林軍和金吾衛的各衛無法比擬的。金吾衛掌管京城治安,各裡坊的巡行衛士,主要就是由金吾衛管轄。而羽林軍主要是北衙禁軍,也就是屬於常備部隊而並非府兵,這宿衛宮禁乃是他們的權責。

    所以一般而言,要在京城造反,首先需要有兵,然後需要在這兩邊安插內應,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必須要有人能夠打開宮門。否則就是聚集幾千個人打上三天三夜,這無論是太極宮還是大明宮,只怕連宮牆都不會崩塌一星半點。

    羽林軍的陳老將軍還沒有退休,但已經逐漸在把所有的權力一步步下放,就比如李賢的權力就大了不少。然而,由於他的兼職實在太多,這過分插手羽林軍的事,很容易讓別人懷疑他想要奪權造反,因此李賢在左右羽林軍的出現次數並不多,中下級軍官的人頭幾乎也認不全。

    他當然知道羽林軍的大權與其說在於大將軍和將軍,其實更多的都在於中下級軍官。奈何這種交情都需要一步步打的,他也不好操之過急--只有安安穩穩當好了自己這個左羽林大將軍,而不會橫遭解職,他才能掌握一定量的本錢。

    這些天由於羽林軍的頻頻出動,軍士中間也就漸漸傳開了各種各樣的傳聞。這北衙禁軍都是精選之中再精選,待遇是諸軍之中最高的,一個人的軍俸基本上也能養活一家人,所以對於自己的差事都很看重。所以,當有消息聲稱,武後要從老家并州徵調一批同鄉過來充實羽林軍。生出危機感的人不在少數。

    而親勳五府地某些人當中,也有各式各樣的不好消息一點點散佈出來。

    武德貞觀的時候重資蔭,只要在親勳五府之中混一段時間的資歷,出去之後很快就能在軍中找到好出路,都督之類的官員基本上都是走的這條路子。但如今,親勳翊三衛的日子越來越不好混,前兩個獨獨高昇出去的就是曾經跟過李賢的張堅韋韜,其他人盼升轉盼到頭昏眼花,也是沒有動靜。

    於是,有消息指稱武後對功臣和世家的後代存在偏見。這樣一種說法幾乎無人不信--這武後地出身誰都知道,雖說武家確實是老功臣,但出身門第不高那是誰都知道的,打壓世家的行動也是眾所矚目。只不過平日不覺得什麼,如今到了自己頭上,這觸動也就大了。

    「天後如今是皇后就是如此,翌日太子登基當了天子,天後位居太后掌握大權,我們的日子豈不是更難過?」

    「親勳五府中都是名門子弟,憑什麼待遇和陞遷還比不上那些科舉進身的傢伙?」

    「他娘的。那麼多宰相也不見他們為我們說話!」

    這些私底下的抱怨雖說僅限於私底下,但卻引起了程務挺的空前警覺--他剛剛升了左郎將。聽說另一道中郎將的任命也正在擬定中,這新官上任三把火雖然燒不得,但注意一下軍中輿論導向卻是分內的事。這些天他和狄仁傑常常聚在一塊叨咕,同時又憑借和裴炎地交情常常登門,這眼看又是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怎會不珍惜自己地前程?

    於是,這一天陳老將軍告假,程務挺終於按捺不住,在朝會之後先下手為強,把原本準備到政事堂敷衍一下的李賢直接劫了走。結果。動作慢了一拍的上官儀和郝處俊氣得在那裡直跳腳。眼看最最注重風度的老上官這幅光景,裴行儉看得目瞪口呆。

    「咳,程務挺這傢伙動作倒是深得快狠準其中三味!」劉禕之在旁邊輕咳了一聲,隨即又對裴炎擠了擠眼睛。子隆,這一招不是你教他的吧?」

    裴炎卻撇清得一乾二淨:「我哪有那本事!」

    事實上,李賢是故意被程務挺劫走的。他實在沒心思去對付政事堂堆積如山的待處理現象。大唐雖說是中央集權的君主制,但是真正忙於國務的往往不是天子而是宰相,這如今宰相的人數已經增加到了六個,可還是每每忙不過來。

    到了地頭下了馬,他免不了就衝著程務挺豎起了大拇指:「老程,這一手劫了人就跑,你可是嫻熟得很,這都是和誰學地!」

    「事急從權,還請雍王莫怪!」程務挺一拱手,那面上半點玩笑的意思都看不出來,「陳老將軍今天告了假,似乎已經準備退休回鄉養老,我去了他根本不見,我除了找雍王別無他法。實在是羽林軍中頗有不穩的跡象,我人微言輕唯恐不能彈

    ,所以才只能請殿下過來。」

    李賢前兩天剛剛走通了老媽的門路批准了素節地外放事宜,如今還是剛剛開始分析素節提供的消息,才有了一丁點苗頭就冷不丁聽見羽林軍不穩,這一下立刻驚出了冷汗。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之後,他登時感到自己的喉嚨發澀。

    「程將軍,此事非同小可,玩笑不得!」

    「若不是真地有事,我又怎會出此下策?」程務挺回答得乾淨利落,旋即便命人去給李賢重新穿戴--雖說這武將在長安城內不會沒來由地戴盔穿甲,但服飾總歸和文官還是有區別的。而此時此刻,剛剛唯一跟過來的霍懷恩則對著程務挺怒目而視。

    這倘若早知道不穩,他就多帶幾個人過來了!

    當一身大將軍袍服,威風凜凜的李賢從左銀台門進入左羽林軍駐紮地時,羽林軍頓時起了騷動。

    武後自從永徽六年上台之後,雖說朝堂上已經舊貌換新顏,但在軍中卻沒有動多少手腳,大將軍將軍之類的換了幾個,但底下的中下級軍官幾乎一個也沒動。尤其是這身為北衙禁軍的羽林軍,軍士升隊正,隊正升旅帥,旅帥升校尉,很多都是在裡頭呆了十幾二十年的老兵老將。雖說知道自己頂頭上司換了赫赫有名的李賢,但許多人都還不曾見過。

    然而,他們今天見到了!李賢畢竟不是那種尸位素餐沒出去過的親王,兩次經歷戰陣,再加上他豪爽的脾氣,這和群眾打成一片的特質立刻讓他在視察的時候博得了大多數底層士兵的好感。然而,一旁陪同的好些軍官卻一直一言不發,這讓程務挺和霍懷恩都感到了沉甸甸的壓力。

    只有李賢笑得沒心沒肺,儘管他已經察覺到那種沉重的氣氛,但除了大罵程務挺不給他一點準備時間,他已經別無選擇。這要是大唐禁衛軍的羽林軍忽然鬧騰起來,那麼,就算最終鎮壓下去,結果也絕對是毀滅性的,不知道有多少顆人頭要落地。

    然而,彷彿是印證了一句怕什麼就來什麼,當他親切地對一個年輕的佩刀軍士鼓吹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馬上贏功勳的時候,後頭忽然竄上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

    「雍王口口聲聲馬上取功勳,是不是說我等功勳子弟靠恩蔭得來官職就沒出息?」

    隨著這個聲音,某個魁梧大漢就大步上前,卻是某位校尉。只見他生得膀大腰圓,滿臉橫肉,若不是在軍中,放到外頭絕對是一個窮凶極惡的土匪。眼看他就要衝到李賢面前,程務挺和霍懷恩齊齊從左右往中間跨了一步,恰好將人堵在了外面。

    那大漢卻也沒有善罷甘休,而是粗聲粗氣地道:「雍王可知道,這羽林軍中的各級軍官都幹了多少年?這府兵在外征戰有功勳,我等忠心宿衛,卻常常有過無功,難道這就公平?就拿陞遷來說,自從十年前我成為校尉之後,從此之後再無寸進,若憑借末將的武藝,難道在外就闖不出功勞?」

    此話一出,四周頓時轟然一片,緊跟著,就有人把武後要從并州調家鄉子弟充實羽林軍的消息嚷嚷了出來,一時間,此起彼伏的喧囂聲讓李賢的耳朵嗡嗡直響,而某些人更是如臨大敵,程務挺甚至是用最大的定力才強忍下了拔刀的衝動。

    李賢很鎮定,至少,在別人看來,他此時此刻的表現絕對是處變不驚,絕對是一派大將風範。然而,天知道他此時正在發呆--這都是誰造謠!這羽林軍換血的消息是哪裡來的,他這個大將軍怎麼沒聽說過?

    興許應了一句話叫做一個巴掌拍不響,李賢不出聲,程務挺不好動作,隨行的千騎軍士也不好作出什麼激烈的回擊,於是只有單方面的大聲喧嘩。然而,最初旁邊的尋常羽林軍小兵還跟著幫腔那麼一兩句,發現苗頭不對就都住口了,漸漸竟是只剩下幾個中下級軍官在唱獨腳戲。到最後,這幾個人的聲音也漸漸放低了下來,最後乾脆就閉嘴了。

    這人就是這樣,別人越是不讓你說越想說,可別人一聲不吭任憑你表現,倒是有人會發怵了,如今便是如此。

    當全場漸漸安靜到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時,李賢終於也從發呆中回過了神,恰到好處地咳嗽了一聲。然而,還不等他說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話,不知何處忽然響起了幾個不合時宜的嚷嚷聲。
正文 第六百一十四章 煽動的力量,李六郎的老本行

    那就請雍王說說,為什麼明年二聖巡幸洛陽不帶羽林

    明年巡幸洛陽?這些人的消息怎麼這麼靈通!

    倘若說一開始李賢還以為這些人只是單方面地為自己的待遇鳴不平,那麼現在,他不得不重視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他的老爹老媽對於洛陽素來情有獨鍾,儘管這大明宮住得異常舒暢,但卻決定明年去洛陽呆上一陣子,可知道這事的人應該不多。

    而且,這巡幸要是不帶羽林軍,難道讓天皇天後光桿司令上路麼?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說話,再度陷入騷動的羽林軍中不知從哪裡又迸出來一個大喝:「天後分明是不相信我們!羽林軍向來都是天子宿衛,為何頻頻壓著我們的陞遷?」

    這一聲吼登時把剛剛壓下去的話題又帶了出來。底層的小兵雖說知道這件事和自己沒有多大關係,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陞遷的事情縱使無望,想想也是好的。於是,一道道或熱切或憎恨或渴望或期待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李賢身上,那此起彼伏的呼喝聲也是愈演愈烈。

    情況已經快要失控了!

    直到這時候,程務挺才開始後悔沒來由聽了狄仁傑的安排,早知道如此,他至少應該把千騎全都安排在附近,那就算是出了亂子彈壓起來也能容易些,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陷入困境。他自己出了岔子不要緊,但李賢可是他專門「劫」來的,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武後非把他剝皮拆骨不可!

    這騷動再度來臨,李賢反倒比第一次更鎮定了些,因為他知道這些人說的是事實。要說武後對於這個天下的影響力,那麼絕對是後宮>朝堂>軍隊>民間。民間可以忽略,畢竟百姓除非實在被逼得狠了,否則不會想到造反。然而軍隊卻不同,尤其是駐紮在天子腳下的軍隊。這要是一個不注意,那可是要出大問題的。

    壓著這些人的品級,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而朝中文臣和武將原本就有些不那麼對盤,李績還在世的時候對羽林軍系統的事情也不好多插手,於是就沒人管羽林軍這種內部矛盾,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的光景。

    李賢側頭瞧了一眼程務挺,發現這個一向鐵面鎮定地將軍額露青筋。似乎隨時準備動手,思索片刻便上前了幾步,把他和霍懷恩向兩邊排開,於是單獨站在了最前頭,正對那些群情激憤的軍官。用最快的速度掃了這些人一眼。確保他記下了這些人的臉,他這才抬起了雙手。彷彿是奇跡一般,軍士中間先安靜了下來,緊跟著,那些鼓噪的聲音也小了。

    「羽林軍負責宿衛,責任重大職司辛苦,雖不能像打仗的軍隊那樣晉陞,但若是長年累月不動秩位。確實是不公平的!」

    他這一句話定下了基調,四周頓時更安靜了,人人都在側耳傾聽這一和自己密切相關地事實。少數不軌分子雖然想再次挑起事端。卻礙於這時候太過於顯眼,於是只能懷揣暫且聽聽李賢在說什麼的考量先忍著。

    「大家都知道,我是左羽林大將軍。只不過,我身上背的職司太多,一向也對左羽林軍缺乏關心和照顧。這是我的失職,所以確實是我對不起各位!」

    李賢遇事就說對不起的習慣,熟人當中是早就司空見慣了。可這些羽林軍將士卻不曾體會過。甭說這等尊貴地親王,就是他們的上司做錯了事,那絕對是坦白承認的少,強詞奪理的多。所以,不管怎麼樣,這態度就讓他們覺得異常舒心,於是更多人開始把李賢視作了真正的上司,而不是最初的一尊不管事菩薩。

    「既然知錯,那就要改!首先,該提拔的就一定要提拔,該升職的一定要升職!這軍中若是只有過沒有功,只有貶斥沒有擢升,別說你們不樂意,我也不樂意!大家還記得當初地相撲大會麼?盛允文還不是區區一個羽林軍衛士,但一朝比武得勝,如今還不是照樣升上去了!我看武藝是一條,統御能力也是一條,包括這平日勤勤懇懇的,難道不該比那些偷懶的多得到獎?大家說是不是?」

    「是!」

    這一回甚至不用他多做什麼鼓動,大家就群起答應,聲音響徹雲天,就是起初幾個鬧得最最起勁地軍官也都默不作聲。而那個虎背熊腰的漢子四下望了一眼,忽然粗聲粗氣地說:「雍王這話確實說出了大夥兒的心意。只不過口說無憑,若是朝廷非但不肯兌現雍王的承諾,反而責罰我們以下犯上……」

    「屁的以下犯上!」

    李賢猛地爆出一句粗口,然而,這在文臣堆裡會遭到無數怒目以視地舉動在這場合

    異常協調。尤其是當他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地吼道:「軍中確有尊卑,但只要不是行軍打仗,平日弟兄們處在一塊,哪裡有那麼多臭規矩!今兒個大家對我說出心裡話,那是看得起我這個主官!人家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這當將軍的要是不為士兵謀福利,難道就是好將軍?」

    這粗鄙卻貼切的話頓時引起了一陣難以抑制地大笑,就連一群繃著臉的軍官也露出了笑容。而那個彪悍軍官這時候方才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露出了幾分憨厚:「剛才的話都是別人教俺說的,俺是個粗人,什麼破門第,早就敗落了!要說老盛當年還是我手下的兵,這看著他升上去怪念想的!俺就是想多陞官多掙錢,讓俺家那口子和兒子過上好日子!」

    他這麼一說,人群中的哄笑頓時更大了。而一旁的程務挺和霍懷恩對視了一眼,同時體會到了情況的嚴重性。可李賢卻彷彿沒感覺這個彪形大漢前後判若兩人有什麼不對,笑嘻嘻地上去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

    「男子漢大丈夫,這陞官發財有什麼好忌諱的!」他一面說一面轉身端詳著那些「門第高貴」的軍官,笑容漸漸淡去,「你們都是高門出身,覺得陞官慢那也不奇怪,畢竟看到的都是人家左一個中郎將,又一個將軍,可是,你們誰真正見識過那種血肉紛飛的戰場?」

    「你們知不知道,這功勞都是人家一刀一槍拿身上的傷口換回來的,拿人命換回來的!」

    他猛然間提高了聲音,那咆哮聲絲毫不遜色於剛剛那個彪悍軍官:「不說別人,我當初從涼州帶出來的三百親兵,如今雖然還剩三百,但中間屢次填補進去至少也有兩百人!那些不在這裡的人到哪裡去了?他們都死了,死在人家的刀下,死在人家的箭下,甚至死在人家的馬蹄下!活著的人你們看見了,可那些死的人呢?」

    李賢的豪爽俠義大多數人都聽說過,他發怒打人的事情也有人聽說過,但大多數人還是沒見識過他今天這樣惡狠狠的模樣,就是程務挺也被那種連珠炮似的語氣給唬了一跳。霍懷恩正尋思自己是否要出面幫襯一把,卻只見李賢忽然噌噌噌走了回來,指著他的鼻子下令道:「老霍,扒衣服!」

    雖說這天氣賊冷,但霍懷恩洗慣了冷水浴乃至於冰水浴,倒是不至於怕冷,只是覺得這一遭有些奇怪。麻利地扒下了外頭的絮袍之後,他便露出了自己上身精壯的肌肉,除此之外還有一道道或深或淺的傷痕。

    「看到沒有,這就是傷疤!軍功是怎麼來的,陞官發財是怎麼來的?就是戰場上來的!」

    李賢渾然沒看到霍懷恩紫脹了面皮--事實上他自個也知道,憑著這一位的滑溜,戰場上的傷痕其實並不多,不少都是早年好勇鬥狠留下的印記。

    他轉頭面對著那些臉色或青或白的軍官,沉聲說道:「你們的陞遷我自會去設法,不過這羽林軍上下軍官都有定數,要是你們真想升,我給你們機會,無論西北還是遼東,都還有仗要打,就是西南又何嘗一片太平!陞官就去打仗,還是留在這裡混日子,隨你們的便!」

    不等人家回答,他就對眾多羽林軍軍士也撂下了同樣一句話:「諸位弟兄也是如此,要陞官發財的自可提出來,我別的面子沒有,這點調令還是能開的!要安安穩穩吃飯,還是在刀頭上博前程,全憑大夥兒自己高興!」

    眼看群情激奮,這時候程務挺卻已經不擔心了,那心頭一鬆的同時,免不了又想到了自己頭上。雖說他這官已經升得極快,但就像李賢說的,他既然有武藝,男子漢大丈夫又怎能這樣安逸過日子?可轉念一想那位天後,他又再次洩了氣。

    無論如何,他和這些普通將士不一樣。

    安撫群情雷動的人群,李賢足足花了兩個時辰,當來到左羽林官署的時候,他竟是拿起一壺早就沏好的冰涼的茶使勁灌了一氣,再說話的時候喉嚨卻已經沙啞了。饒是如此,他還是指著程務挺吩咐道:「把剛剛那些軍官列一個名單給我。」

    程務挺心中一緊,還是要秋後算總帳麼?

    李賢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用冰涼的軟巾擦了一把臉,嘿嘿笑了一聲:「說話算話,這要是我掉轉頭來就不認人,豈不是自倒招牌?他們要升,我就給他們升!你再去派人問問哪些軍士願意去外頭打仗的,一起報上來!」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五章 武皇后的取捨

    武皇後的眼線是無所不在的。

    雖然她的眼線曾經主要是在宮廷中起作用,但不代表著這位六宮之主在成為天下真正的半個主人之後,不會升級自己的手段。雖說不至於在大臣的家裡都安插上密探那麼誇張,但是,在羽林軍這樣的要害位置安插兩個不那麼起眼的眼線,卻是能夠輕鬆做到的事。

    於是,李賢在左羽林軍中的那一通表演,她在事後幾乎全都瞭解到了。當然,她的第一反應決不是讚賞李賢的表現,而是為這支天子禁衛軍的表現而感到驚心,同時再次因為自己對軍隊的薄弱掌控力而感到惱火。

    惱火歸惱火,可朝堂上她可以大刀闊斧地換宰相,對於軍隊這一套就有些行不通了。她當然也可以換上大將軍將軍,或是乾脆把手伸到中郎將郎將這一級別,但事實注定她只能用程務挺這樣熟悉軍務的人,而不可能把阿貓阿狗隨便弄進去。

    套用一句現代企業的話說,那就是高層可以用空降兵,中低層管理人員如果也全部用空降兵,那麼整個公司很可能就要嘩變了。

    武後很聰明,所以她沒有這麼做,所以她確實曾經決定過,此次巡幸洛陽不會把羽林軍帶上--因為那樣非但不是隨行保護,而且還會帶來不可預見的風險。但現在再考慮這個問題,她不免覺得自己還要慎重一點。

    另外更重要的一點是,當初李治服軟之後。她對李治提出地要求僅僅是李弘身體已經有所好轉,不如恢復監國名義,以便讓群臣安心--順便也解除外頭對於廢立太子的謠言。誰能想到,她的皇帝丈夫出手更絕,居然要退位!

    難道大唐要出現第二位退位的君主?

    頭痛的武後只得暫時丟下了手中的奏折,站起身走了幾步。

    不得不說,如今這個政事堂在事務處理上還是極其高效的,她就是想事必躬親也不成,這也變相地讓她感到了一種苦惱。如今是三對三。她能夠如臂使指的人大約有三個,而另外三個之中,她的對頭有一個半,因此她還是佔據了相當地上風。可即便如此。哪有事事親力親為那麼讓人放心?

    「天後陛下,雍王來了。」

    武後料到了李賢必定會來,但是沒想到他來得那麼快。據她得知,一個時辰前,李賢還在左羽林官署,怎麼也得花費一點時間進行安撫工作。但既然來了,她也不會攔著,於是便點了點頭吩咐將人帶進來。然而。當她看到李賢一身武將打扮雄赳赳氣昂昂大步進來,忍不住還是笑了起來。

    剛剛還覺得沉悶,此時武後卻一下子心情開朗了起來。上前掰著李賢的肩膀左瞧右看,越看越覺得順眼,忍不住連連點頭:「雖說你也打過仗,可這種裝扮我還是第一次瞧見,好。精神抖擻果然不賴!」

    李賢自己也是頭一次在老媽面前作如此打扮,本來還擔心她埋怨,此刻聽到她這麼說。頓時鬆了一口大氣,心中甚至盤算著以後是不是就這麼穿戴。這要是如此打扮,上官儀等人大概也就沒法再一天到晚拉著他去商量政務了吧?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嘿嘿一笑,旋即便乾咳了一聲,把今天的事情仔仔細細報告了一遍--甭管老媽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這應有的匯報卻不可缺失。只不過,今天大吼大叫了那麼一會,才說了一半,他地嗓子就有些不夠用了,這正準備討口涼茶潤潤嗓子的時候,忽然旁邊便多了一個琉璃杯。

    「天後陛下早就命備下了,如今還是溫熱的。殿下之前才發過燒,可別因為貪喝涼茶又病了!」

    對於阿芊這句似有似無的提醒,李賢自然心知肚明,趁著取那琉璃杯的時候輕輕在她手上按了一下。咕嘟咕嘟喝了個乾淨之後,他方才繼續洋洋灑灑進行匯報,好容易說完了,他這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羽林軍中有人煽動那是確實無疑的,但這時候若是徹查,只怕會將事情鬧大,這正月也會過不好了。羽林軍這些年來越來越龐大,但大多數人精壯歸精壯,卻沒有上過多少戰陣,正好遼東西北的府兵不是要歸鄉麼,不如調撥出一部分到兩邊,省得他們抱怨陞遷慢。至於那些軍官,這一次是他們自己提出來要升,若是願意出去,不妨多調幾個到各地折衝都尉府,這樣一來,也就空出了不少位子。」

    空位子這三個字讓武後豁然開朗,免不了又笑吟吟看了兒子一眼,只不過這一眼裡卻不不存在什麼意味深長地意思,只是一個母親對於養了一個好兒子的自豪。

    「這確實是

    子,待會我和你父皇商量一下。」

    這其實就是變相肯定了李賢的主意,要知道,李大帝是撒手不管國事,所謂地商量,其實也就是武後一人乾綱獨斷而已。欣喜的李賢正因為自己的成功而欣喜,冷不丁又聽到頂頭拋來了一句話。

    「你今天既然炫耀了一通你那些身經百戰的親兵,那就借調幾個到羽林軍去。不是正好空出了位子麼?如今趁著他們過去,也好宣揚一下!這口說無憑,若是眼見為實,人家就是不信也難!」

    這話雖說輕描淡寫,但李賢聽著卻覺得頭皮發麻--不會吧,老媽這麼快就把牆角挖到他頭上了?雖說這事情對他無害有利,但本著老媽的話需要分兩層意思聽地原則,他還是不無小心地問道:「母后,這樣做會不會招惹閒話?」

    「你還會怕閒話?」對於李賢這遲來的謹小慎微,武後自是嗤之以鼻,把人喚上前來屈指在他額頭上輕輕一彈,「你何不算算自己身上背了多少個職銜,這都是親王應該有的嗎?」

    一句話讓李賢為之語塞。中書令知門下尚書省事也就算了,這畢竟是為了讓他能夠參加政事堂宰相聯席會議;但雍州牧和涼州大都督早就應該拿掉地,現在卻還掛在頭上;至於左武衛大將軍則讓他變相擁有了親勳翊五府的控制權,左羽林大將軍則是成為了羽林軍的主官……這麼說來,他一個人其實是軍政一把抓?天哪!

    「現在你該知道,這要是你父皇和我都是聽閒話的人,怎麼會給你壓這麼多頭銜!」武後一面說一面在李賢肩膀上壓了壓,聲音中流露出一絲母性的溫柔,「只要你和我本就是一條心,那些傳言算什麼!只有你真正掌握了羽林軍,別人的歪腦筋才沒處使,明白麼?記住,這種時候別畏首畏尾,拿出你今天訓斥人的精氣神來!」

    這麼說,他是得到了老媽的鼎力支持?

    走出紫宸殿,李賢這才明白,敢情今天自己誤打誤撞這麼一發威還發對了!想到來之前的思量,他不禁啞然失笑--有捨才有得,這羽林軍先前還不在老媽手裡頭,給別人當然不心疼。

    既然這樣,那麼他也不介意大刀闊斧幹一場,好歹也給自己將來留一條後路!於是,心潮澎湃的他竟是忘乎所以地將袖子捲了起來,狠狠揮了揮自己的拳頭。

    這幅凶狠的模樣落在那些路上行走的官員眼中,便多了幾分示威的味道。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李賢在左羽林軍那麼一鬧,很快就通過左銀台門傳了開來,就這麼兩個時辰功夫竟是大多數人都知道了。這不,能躲著他的都躲著走,生怕招惹了這麼一位煞星。

    然而,也偏偏有人不管不顧往槍口撞上來。不是別人,正是因為李績病故幾乎天天窩在李家不見人影的薛丁山。他疾步奔上前便抓住了李賢的袖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吼道:「快走,出事了,小蘇和焱娘不見了!」

    蘇毓?李焱娘?這兩個人加起來武力值直逼薛仁貴,就算不見也不算出事吧?再說,還有誰能陷住這兩位?

    李賢莫名其妙地盯著薛丁山,簡直以為這小子腦子出毛病了。然而,薛丁山卻一點都沒有給他質疑的機會,一面用極大的手勁將他往外頭拽,一面前言不搭後語地解釋了起來。

    「我剛剛在外頭遇到老霍,他已經回去召集人馬了,申若嫂子她們也已經去召集了家將……都是小蘇和焱娘太莽撞,就算知道郭行真的下落也不用這麼著急,結果一路追蹤,到最後連個消息都沒有,申若嫂子才認為是出事了!」

    什麼,郭行真找到了!乍聽這個消息,李賢剛剛那一丁點埋怨立刻飛到了九霄雲外,他這麼急著找郭行真固然是為了那點交情,但更重要的是他和郭行真聯合炮製丹藥的勾當!這要是老郭落在那個野心家手裡,三下五除二把整件事情一招供,那麼,他就不止是一丁點倒霉了!

    於是,他猛地使了個千金墜,一把將薛丁山反拖了回來,勾著人家的頭低聲問道:「這焱娘和小蘇是怎麼發現的,她們究竟怎麼樣了?還有,郭行真是死是活?」

    「唉呀,這事情以後再說,趕緊走,否則你那些虎狼之兵別人指揮不動!」薛丁山哪裡顧得上解釋這麼多,使勁一跺腳道,「三位嫂子已經拿著你的信物去把程務挺和狄仁傑都叫來了,再晚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六章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為天子腳下,大唐長安城的治安是否比其他州縣更好是肯定的,倘若不算上權貴子弟仗勢欺人強搶民女這樣的勾當,至少在長安城內,殺人越貨入室搶劫之類的案件向來並不多,頂多就是地痞流氓欺壓一下外地人,或是某些不良店主從外地商人手中騙點錢而已。

    而在雍州廨連同長安萬年兩縣,再加上程處默麾下那批人把整個長安城如同篩子一般過了一遍之後,整個長安城的治安水平頓時往上竄升了兩個等級不止--因為彷彿為了配合他們的行動,那些富貴人家也都警告了自己家裡的兒孫們,沒事不要上外頭去惹事生非。

    所以,在這樣的局面下,李賢怎麼都想不通,憑著李焱娘和蘇毓這兩個小姑奶奶,怎麼會連盯梢的事情都會把事情陷進去。況且,有誰會吃了熊心豹子膽?

    然而,當他跨進自家大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番肅殺景象,賀蘭煙少有的一身戎裝打扮,屈突申若就更不用說了,哪怕是往日嫻靜溫柔的許嫣,這時候也是換上了一身胡服,右手緊緊抱著一把劍。至於前院後頭羅列的百八十個親兵家將,更是全體殺氣騰騰。

    滿心疑惑的李賢這邊瞅瞅那邊望望,忍不住開口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了?」

    「怎麼回事?」屈突申若冷笑了一聲,輕輕拍了拍身上的佩劍,「好叫夫君大人得知。有人拿我們當軟柿子捏呢!」

    這話是什麼意思?李賢聞言愈發覺得摸不著頭腦,正想繼續問的時候,卻只聽身後一陣喧嘩,緊跟著,氣急敗壞地程務挺便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見到李賢方才訕訕地站住了,躬身行了一個禮,同時低聲解釋道:「雍王,聽說剛剛有賊人騷擾府上。末將接到代國夫人報訊,所以前來看看。」

    剛剛不是說蘇毓和李焱娘有麻煩了麼,怎麼又有賊人跑到他家裡來撒野?

    李賢愈發覺得這件事情古怪難測,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這時候。

    賀蘭煙方才氣鼓鼓地說:「申若姐原本準備集合了人去找焱娘姐姐和小蘇,誰知道忽然有人不知用什麼法子翻牆進了阿蘿的院子,不由分說就砍倒了兩個侍女!好在家裡人警醒的快,沒多久就把人堵住了,結果還是差點讓阿蘿動了胎氣!真是太可氣了!」

    這話一說,李賢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甭說阿蘿懷著他的第一個孩子,就算不是,他也不容有人幹出這樣的事。一想到那個賊人竟然差點摸到了阿蘿身邊。他登時感到一股怒氣直衝腦際,咬牙切齒地問道:「那個人呢?」

    「那傢伙倒光棍得很,見事不可為就服毒自盡了!」

    屈突申若冷冷補充了一句。見李賢氣得臉色青白,便對其身側的程務挺點了點頭:「程將軍,非是我大驚小怪要驚動羽林軍,實在是這種事聞所未聞。想必你也知道,我有一隻異種月狸。最是善於分辨氣味,這人雖然死了,抄他的老巢並非不可能。只不過在京城擅動私兵究竟不妥。因此不得不請將軍來告知一聲。」

    程務挺這果毅也不是當一天兩天了,聽了這話頓時心裡叫苦不迭--動用私兵有所不妥?據他所知,僅僅是李賢和這一位一起在長安城動用私兵地次數,少說也有好幾回,那時候怎麼沒見他們有所顧忌?

    但轉念一想,這一回是有人真真正正摸到了老虎屁股,這老虎若是不發威絕對說不過去,因此他很快就應道:「此事確實非同小可,這就是追查也是應當的。只不過,我聽說尉遲夫人和蘇大小姐……」

    「焱娘和小蘇的事情,和這檔子事也脫不開干係!」屈突申若在最初的發怒之後,早就想清楚了其中地關節,此時便冷冷地解釋道,「之所以不找別人,單單摸進了阿蘿的院子,不外乎是因為她身懷六甲,若是有個閃失,整個雍王第至少就要亂上幾天,抽不出多少力量再去追查!好在老天有眼阿蘿沒事,找到這傢伙的主使者,焱娘和小蘇也就有著落了!」

    「程將軍,羽林軍千騎雖說有拱衛宮禁的職責,我這回假公濟私調用一次,你應該不會拒絕吧?」李賢此時終於明白了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惱火之餘便打定了斬草除根的主意。見程務挺似有些躊躇,他正想再添上兩句逼上一逼,身後卻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打蛇要打七寸,事急從權,程將軍就不要猶豫了!」

    隨著這個聲音,一身褐袍的狄仁傑飄然出現,卻是一個人來的,身後半個從人也無。他先是朝李賢拱了拱手,旋即含笑點了點頭,忽然上前低聲對李賢道出了一段驚人的密辛。

    「雍王,事到如今

    事我需得對你稟明。前時有人出首告密,說是郭行制假丹藥。我將那人扣下之後,並未立刻上報,而是知會了程將軍派人監視,之後那監視地探子便瞧見有人悄悄將郭行真劫走,並在丹房中安排了一個冒牌貨,等到大批人抵達清查的時候,那人便混在衝進門中的人裡頭溜走了。」

    李賢一直都沒有放過郭行真地追查工作,只是任憑他怎麼找,一個大活人和整個丹爐就彷彿憑空消失似的無影無蹤。此時一聽狄仁傑這一解釋,他不禁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這個老滑頭的鼻子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程務挺恰好在旁邊,別人聽不見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他也沒料到狄仁傑居然會選這個時候揭開鍋蓋,自己也頗有些尷尬,連忙上前解釋道:「殿下息怒,只因這件事太過重大,因此狄大人和我商議之後決定秘而不宣。郭行真如今所在之處一直在我的監視之中,尉遲夫人和蘇大小姐地下落應該也不成問題,而且狄大人也摸清了事後主謀。如今趁著今天這件事,是不是應當收網了?」

    這一文一武都打定了主意,他還能說不麼?雖說心中憋悶得緊,但李賢如今別無他法。要知道,郭行真可是貨真價實落到了別有用心的人手裡,若是他已經把事實吐露了出去,那麼,這事情的後果就不堪設想。

    這年頭地人可不管你煉製假丹藥是真心還是好意,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就算他是最受寵愛的皇子那也消受不起!

    「好,干了!」

    李賢狠狠點了點頭,隨即撇下狄仁傑和程務挺,把屈突申若賀蘭煙和許嫣叫到了一邊,把整件事情解釋說明了一下。當然,他和郭行真聯合炮製丹藥的事情只有他們倆知道,這是法不傳第三人的勾當,因此他只說準備藉著今天的由頭一併解決了。

    他雖然不說,屈突申若卻敏銳地察覺到這事情非同小可。見自己的小丈夫似乎有些苦惱,她忽然輕笑了一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既然如此,不妨讓程將軍率領羽林軍千騎,再加上我帶著月狸領路,去剿滅那賊人的老巢。你帶著家中的親兵家將喬裝打扮去把郭行真弄出來。想必兩邊也是有輕有重,這聲東擊西說不定更好。」

    對於這個意料之外的提議,李賢先是一驚,旋即喜出望外,於是理直氣壯地回轉身去和狄仁傑和程務挺打商量--雖說是商量,但本著「大公為私」的原則,就是那兩個傢伙不肯,他也會絞盡腦汁地讓這件事順利通過。

    而眼看李賢跑去扯皮,許嫣便輕輕拉了拉屈突申若的袖子:「申若姐,六郎似乎對那個郭行真很著緊?」

    「若不是這樣,我幹嗎要出這種主意?」屈突申若曬然一笑,反手拍了拍許嫣的肩膀,「我跟著程務挺去幫忙,你在家裡多多幫著賀蘭,以免中了人家的調虎離山之計。」

    賀蘭煙一聽自己要留下看家,原本滿心不樂意,可調虎離山之計六個字一入耳,她立刻警醒了起來。之後不管屈突申若說什麼,她都是一律死命點頭,一幅言聽計從的架勢。

    李賢和狄仁傑程務挺的交涉很快就有了結果。事實上,兩人火燒火燎地趕來,這光景原本就太過礙眼,這要是羽林軍緊急出動必定更加驚動廣大。所以,李賢沒費多大力氣就說服了這一文一武。於是,屈突申若命人抱來了自己的月狸,在那具屍體上嗅聞了一陣,便帶著幾個精幹的家將和程務挺一塊走了。

    他們的目標,自然就是為了剿滅敢於摸李家六郎這隻老虎屁股的人。

    千騎調動需要時間,因此為了配合那一邊,李賢也不用火速行動,便匆匆到後院去看阿蘿。至於自己家裡的幾百私兵怎樣化整為零悄悄喬裝掩出去,到時候怎麼互相聯絡,這自有專家霍懷恩前去操心,他一丁點都不用管。

    而單身前來的狄仁傑索性也不回御史台了,用他的話說,御史台人多嘴雜,路上也不安全,他索性鵲占鳩巢把這雍王第當作大本營居中聯絡給兩邊提供方便更好。

    對於這樣一個提議,李賢找不到理由駁斥,索性也就隨他去了。他又不放心自己那座空蕩蕩的王府,便乾脆派人將羅處機接了過來給狄仁傑做伴。

    做完這一切,等他換上一身精幹打扮來到前院的時候,卻發現那百八十個親兵家將們都已經不見了,聽了霍懷恩的回答他才反應過來。

    「殿下難道忘了,這安定坊雍王第在建造的時候,底下就是有密道的?」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七章 陷阱還是機會

    狸的追蹤功能,屈突申若已經不是第一次使用了,再家將作為輔助沿途留下記號,一切都顯得萬分順利。然而,羽林軍千騎出動了足足三百人,這份聲勢卻讓大街小巷的行人退避三舍,一面指指點點,一面在心裡猜測又有哪家王公大臣要倒霉。

    當然,反正不關咱小民百姓的事,看一場大戲不好麼?

    然而,當羽林軍足足三百人圍住了大安坊永安渠邊上的一處宅院時,四下裡的鄰居卻根本沒有看戲的心情,膽子小的甚至已經蒙著頭躲在了床上。幾個膽大的從門縫裡看見四下裡如同樁子一般的羽林軍衛士,還有那一把把明晃晃的鋼刀,忍不住就覺得腿肚子打哆嗦。

    隔壁那一家子平時確實進出的人多,可就算是強人,用得著羽林軍出動麼?難道這世道變了,管理治安的金吾衛直接換成羽林軍了?

    然而,程務挺卻沒心思管別人怎麼想,而屈突申若則更是絕對不會理會這些亂七八糟的想頭。從幾個家將那裡確認了是此地無疑之後,她利索地跳下馬,見那大門緊閉彷彿家裡沒人,不禁露出了一絲冷笑。

    程務挺調兵確實用了一點時間,但她在更早的時候就先知會了金吾衛的巡行衛士把大安坊整個封了,而且四個家將也在這裡守了一個多時辰,絕對不可能有人溜出去。再者,又有誰會想到,只憑著一具死透的屍體。居然有人能找到這個地方?

    再次凝視了一眼那緊閉地房門,她忽然二話不說上得前去,狠狠一腳踹在了門上。

    這種暴力的舉動程務挺曾經聽人說過,但親眼看見卻還是第一次,這心中頓時什麼滋味都有--其中最強烈的是,李賢娶了這麼一位彪悍的人物,平時的房事有可能和諧麼?

    如果屈突申若知道程務挺腦海中轉著這樣不健康的念頭,大約轉身將人閹了的可能也有,可她不是人家肚子裡的蟲。因此,她在那扇門搖搖晃晃了一陣之後,緊跟著又是一腳狠狠踹了上去。接連兩腳準確無誤地踹在同一個部位,就只聽那門嘎吱嘎吱一陣亂響。緊跟著便彷彿不堪重負似的發出了一陣刺耳地聲音,緊跟著便轟然倒下。

    就在那扇門倒下的同時,屈突申若敏捷地朝旁邊輕輕一閃,而就是這麼一閃,她不但避過了那些撲面而來的煙塵,同時也避過了一支迅若驚雷般的羽箭。那羽箭固然沒有射中第一目標,卻仍舊帶著呼呼風聲朝門前散開地十幾騎人射去。

    叮--

    一聲清脆的聲響之後,那支羽箭去勢受阻。終於頹然斜斜地落在地上。這時候,程務挺卻並沒有收回腰刀,而是沉聲喝道:「突進去。凡有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

    千騎不比尋常羽林軍,而是長安城常備部隊中最最精銳的一支,說是特種部隊也不為過。那門頭只有小小一座,蜂擁而入當然不行。於是,就只見幾百號人很快就分成了四人一組的眾多小隊,但見一人持盾三人尾隨。倏然間就已經進去了十數人。

    此間也不時有羽箭射出,但都被盾牌或刀劍擋格,自是沒有一個人受傷。

    雖說剛剛當先破門,但對於後續的剿殺工作,屈突申若卻興趣不大。這一趟出動了三百人,倘若連某些跳樑小丑還鎮壓不住,那程務挺就可以讓賢了。在長安城連番梳理整治之後,這裡頭能有幾十號人就了不起了,還能怎麼頑抗?

    與其說是激戰,還不如說是乏味的戰鬥只持續了不到一刻鐘,但戰鬥的過程枯燥,結果卻讓人驚心--這座宅院中總共二十三個人,到最後卻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全都是在眼看要落敗的時刻服毒身亡。此外,還有三個人趁人不備跳了永安渠,若不是某隊正見機得快下令放箭,只怕就要被人跑了。

    面對這個結果,不但程務挺地臉色陰沉得很,就連那些原本自忖手到擒來的精銳們也是個個慚愧。

    「程將軍不用在意,倘若能輕鬆抓到活口,那也就不是死士了!」

    對於這樣一個意料之中的結果,屈突申若卻表現得很淡然。此時此刻,她滿心都惦記著李賢那邊地狀況,因為那裡不單單有他的丈夫,同時還有她最好的姐妹。雖說有霍懷恩等人跟著,李賢也不是豆腐做的人,但她心裡卻仍有一種莫名的擔心,彷彿那裡會出什麼事。

    程務挺給李賢地那兩個手下相當伶俐,因此他輕輕鬆鬆

    了地頭,而化整為零摸到此地的幾十號人也都藏在了而,直到這時候,李賢方才明白程務挺和狄仁傑為什麼會這麼輕易答應他聲東擊西的計劃。

    這是和大明宮只有一坊之隔地興寧坊,而這座宅院雖說並不是一等一的高門大院,但也是齊齊整整,至少住的是富貴人家。

    不但如此,隔壁一家人的匾額上寫的是泉--不消說,在長安城中只有此家別無分號,正是泉男生泉獻誠的宅第;右邊一家人的匾額上寫的是金,前頭的頭銜是臨海郡公,也就是金仁問家。

    再不遠處,那上頭的慕容兩個字異常醒目,正是娶了臨洮縣主的契苾何力家。

    至於其它有名有姓的大門頭,那就不用說了。

    於是,李賢只能在心裡暗罵程務挺和狄仁傑狡猾,然而不管怎麼說他也不能打退堂鼓。一來郭行真太過於重要,二來李焱娘和蘇毓都是他老婆的姐妹……也就和他的姐妹差不多,而且是為了幫他的忙陷在裡頭不能脫身,他怎麼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掉鏈子?

    「殿下,要不我先進去看看?」

    面對霍懷恩的自告奮勇,李賢卻沒有像平時那樣滿口答應,而是輕輕皺了皺眉頭。倒不是信不過這心腹大將的忠誠和武藝,也不是信不過程務挺和狄仁傑的情報,而是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思來想去不得要領,他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同意了。

    瞥見霍懷恩不費吹灰之力就翻牆溜了進去,他心中稍定,就準備找個地方好好坐坐。身後的五個人都是當初薛仁貴舉薦給他的老兵,原本就身經百戰,跟著他跑了一次西北和遼東,那氣勢更是了不得。所以,平時他要是不帶霍懷恩,多半就是帶上這五個人。

    儘管他們年紀大,其中三人又是身有殘疾。

    瞅見不遠處有一個酒肆,他便慢悠悠踱了過去,才一進門,他就發現裡面空空蕩蕩,櫃檯後頭倒是坐了一位掌櫃,但似乎人正在打瞌睡。只有角落中似乎坐著一桌客人,可由於光線關係,這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人臉。

    正當他準備隨便找個座頭坐下的時候,那邊卻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還真是無巧不成書,想不到居然會在這裡遇到了六郎!」

    這個聲音雖說不那麼熟悉,但好歹是聽過的,因此李賢只是略一思量,臉色便倏然一變。電光火石之間他已經想起來了,可是,不是有消息說此人最近一直閉門不出麼?

    角落中的一盞油燈忽然一亮,那邊坐著的幾個人立刻露出了形貌。四平八穩坐在當中的正是越王李貞,其餘人雖然都是護衛打扮,但李賢卻對他們沒有一點印象。此時此刻,他眼珠子一轉,不退反進,竟是徑直在李貞對面施施然坐了下來,甚至屈指在桌子上輕輕敲了兩下。

    「八伯不是說在家裡閉門齋戒的麼,怎麼跑到這家小酒肆偷偷喝酒了?」

    李貞卻忽然瞇縫了眼睛,頭一次沒有打馬虎眼:「我這個伯父跑到這裡,可是專門等你這位好侄兒的。」

    果真是這個老賊!李賢倒吸一口涼氣,面上卻依舊是那副處變不驚的樣子--事到如今既然已經真相大白,他就是再大驚失色,再雷霆大怒也是白搭。於是,他依舊是沒個坐樣子似的盤腿坐在那裡,似有似無地答了一句:「哦,原來八伯你真是在等我。」

    他可以依舊漫不經心不當一回事,但他身後的五個典衛卻是已經提起了十萬分警惕。然而,要說最最警惕的卻不是他們,而是越王李貞。雖說捉摸不透李賢的反應為何會和他所料大相逕庭,但本著勝券在握的信心,他便輕輕捋了捋下頜的鬍鬚,嘿嘿笑了一聲。

    「六郎可還是在等著你那位心腹大將?倘若如此,你不如死了那條心。那宅子中倒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只是進去容易出來難,那裡頭養的毒蛇,就是我也說不清有多少種,否則又怎麼困得住大名鼎鼎的尉遲夫人和蘇大小姐?當然,我知道你必定佈置了其他接應的人手,只不過你現在既然在此地,想必他們也會投鼠忌器的!」

    面對這赤裸裸的威脅,李賢卻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旋即卻微笑了起來。有一句話叫做人老了糊塗了,果然一點沒錯,他李賢什麼時候投鼠忌器過?
第六百一十八章 大不了同歸於盡


    小小一間酒肆,現在卻對坐著大唐兩輩人中最頂尖的兩位親王,雖說氣氛還沒有達到劍拔弩張的層次,但那對視的四隻眼睛裡卻彷彿閃動著可怕的火花,更不用說兩邊各自緊張對峙的護衛了。

    「八伯從來都是聰明人,你如今就算帶著五個高手,我身後也帶著五個人,你就有這麼大的把握能夠讓我俯首聽命?再者,這四處的宅第中可是住著不少官員,投鼠忌器的應該是你,而並非是我才對。」

    「哈哈哈哈!」李貞終於開懷大笑,待到笑聲一止,他面上的輕鬆之色便無影無蹤,「正是因為別人都想不到我在此地,所以我才會選擇這麼個地方。至於五對五……」他忽然拍了拍巴掌,一瞬間,那後頭的牆壁忽然無聲無息地移開了一道門。

    此時此刻,李賢身後的老刀本能地感到了危機的臨近,正要發出唿哨通知外頭的人,李貞卻在這時候發出了威脅:「倘若六郎你的屬下不知輕重,那麼到時候誰一個不小心傷了你,便非我所願了!」

    老刀聞言臉色劇變,掙扎了片刻,他便看到了牆後露出了鋒利的箭頭,便立刻打消了示警的念頭。憑著他在軍旅中浸淫多年的經歷,自然能看出那是大唐管制嚴格的弩弓,而且觀其數目,少說也有四五具之多。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裡遇上這樣的凶器,他們就算拼上性命,也未必能保得住李賢。

    眼見李賢身後五個典衛都保持了沉默,李貞感到心中大暢,進京以來所有的憋悶憂懼都化作了烏有。想到自己為了解除別人的戒心,硬是在狄仁傑指出他強搶民女的劣跡之後作出了悔改的姿態,甚至一直都以好色的形象示人,他忽然感到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陳勝那樣的匹夫都可以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堂堂太宗之子。為何就不能一爭高下?李治算什麼,功勞都是臣下掙地,被一個女人挾制得不能動彈,還好意思稱什麼英明神武?

    然而,正當李貞以為勝券在握地時候,面前的李賢卻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不但是大笑,他還笑得前仰後合。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底下最好笑的事。雖說處於優勢地位,但李貞卻一向對李賢的招搖心懷忌恨,此時免不了冷哼一聲。

    「怎麼,六郎以為可以翻盤麼?」

    李賢的笑聲嘎然而止,他饒有興味地打量了一會李貞,最後連眼睛都瞇縫了起來:「八伯大概不明白一件事,我平生從來都不受威脅,尤其是別人以我自己的性命反過來威脅我的時候!我一向信奉地都只有一個道理,那就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一個眼字出口,說時遲那時快。他的手腕忽然一翻,右手掌忽然如同變戲法似的多了一具手弩。雖然那手弩看上去極盡精巧之能事,但那寒光畢露的鋒利箭頭卻足以表明了它絕世凶器的身份。尤其是此時處於那箭頭瞄準中的李貞更是勃然色變,再也沒有剛剛的信心和瀟灑。

    雖然那漆黑的空間之後興許有更多的弩弓正瞄準著自己,但李賢地手卻依舊很穩。非但如此,他甚至有一種血脈賁張的感覺。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是極其懶散地,但那種對於戰場的異常渴望卻每每讓他自己都覺得奇怪。彷彿只有在那種極其危險的地方。他方才會感到興奮,而此時此刻,那種久違的刺激和興奮又再度出來了。

    李貞沒想到電光火石之間便會發生如此變故,見李賢似笑非笑地掣著那隻手弩對著自己。他不覺使勁吞了一口唾沫。極力用鎮定的語調提醒道:「六郎,識時務者為俊傑。莫非你是要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李賢曬然一笑,但目光絲毫不曾他顧,只是緊緊鎖定在了李貞身上,「這裡誰是石,誰是玉?八伯處心積慮佈置好了這麼一個局面,此前更是費盡苦心埋下了無數錯綜複雜的線索,今天的事本應該更順利的,不過八伯你犯了一個最大地錯誤,就是不該親自來!」

    見李貞瞳孔一縮露出了幾分懊悔,他又悠悠然道:「我這個人是很懶,也確實很怕死,只不過真的生死關頭,我卻不喜歡被人逼著。不過是死罷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雙,至於殺得再多,那下黃泉去陪我的人就更多,不是麼?嘖嘖,我這手弩和八伯你的那些制式兵器不一樣,是專門讓巧匠設計地,一支射出之後不用充填,倏忽之間可以射出四支,這黃泉之路有四個人能夠陪我,何其痛快也!」

    這傢伙難道是瘋子!李貞和李賢正面打交道地機會不多,但他從各種方面收集了不少情報,多有說其行事難測為人古怪的。但是,李貞套用自己作為親王地體驗,卻斷定李賢之所以能夠長袖善舞周旋於各處勢力之間,甚至能如此得李治和武後喜愛,必定極其珍惜自己的性命,所以才定下了今日之策,甚至不惜親自出場。

    然而,這傢伙居然口口聲聲說要和自己同歸於盡!

    於是,他只能一面絞盡腦汁地相勸,一面想示意身邊的高手出其不意地將李賢制住:「六郎,我並不想要你的性命,你家中還有嬌妻美妾,尚有未出世的孩子在等著你……」

    然而,話還沒說完,他便聽到了一陣機簧響動,發覺那支亮閃閃的弩箭似乎突前了幾分,到了嗓子眼的話頓時吞了下去,而趁此機會,李賢身後的五個典衛已經將人牢牢護在了當中,要想搶奪那手弩根本不可能。

    「八伯,我這個人確實喜歡享樂,家中嬌妻美妾還有未出世的孩子,我確實都牽掛得很。所以,我更痛恨曾經傷害過她們的人!如果曾經你不是資助過王家餘孽,如果你不是曾經調派過殺手上我家搗亂,如果你不是把焱娘和小蘇當做人質,事情不是不可以談的。」

    李賢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坐了下來,手中的弩弓卻始終沒有一絲抖動,仍舊正對著李貞的咽喉。該說的話已經說了,此時此刻,他竟是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衝動,想要把手中的弩箭全都射出去----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作為亡命徒的天賦。

    小酒肆中安靜得磣人,彷彿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似的,無論是李貞還是李賢都沒有再度開口說話。一邊是漆黑之中擇人而噬的幾把弩弓,一邊是光天化日之下直盯著李貞的手弩,雖然有數量級上的區別,但是從殺人利器上來說,卻沒有任何分別。而且,此時天差地別的,還有兩人的心境。

    對於時間和外頭的局勢,李賢現在已經完全不在乎了。那邊的屈突申若和程務挺遲早會感到事情不對,再說,他家裡還有狄仁傑和數百家將親兵坐鎮,根本沒有任何危險。而不管是李敬業還是薛丁山程伯虎,只要有人察覺到事情的端倪,外頭的局勢就根本不用他操心,而他那位無所不能的母后就更不用說了。

    然而,李賢拖得起,李貞卻萬萬拖不起。為了這一天,他已經花費了無數日子進行準備,花費的金錢人力物力幾乎不可計算,若是他不出現,外頭群龍無首,天知道會出現怎樣的場面?還有,就算真的成功了,他這個應該享受勝利果實的人卻被李賢一把手弩牽制在這裡,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麼?

    他不該低估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後輩,今天他根本就不該來的!可一旦陷入了僵持,他還有什麼辦法?

    好在李貞向來急智,在這種極度的壓力下,他終於又想到了一番說辭:「六郎,你也是太宗皇帝的嫡親孫子,難道就能看著一介婦人把持天下?你父皇聽信婦人之言,硬是要把你那個病弱的五哥扶上皇位,卻忽視了你這個文武全才的兒子,你難道就沒有不甘心?只要你我合力,這天下立刻就是你的!你可以名正言順地登基做皇帝,我可以做輔政親王,這不是兩全其美麼?」

    倘若換成別人,興許這時候就算不心動,至少也會猶豫一下,但李賢卻眼睛都不眨,甚至連回答的興趣都沒有。就算沒有李弘這個哥哥,他對於皇帝這個燙手位子也沒有多大興趣,更不用說在這種情勢下受人挑唆了。所謂與虎謀皮智者不為,難道他就這麼笨?

    一次說不通,李貞卻並不氣餒,緊跟著又換上了另一番說辭,但大意卻無非是勸李賢自立之類的話。在他看來,這李唐的皇族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怎麼可能冒出來一個對皇位沒興趣的人?再說,看李賢左一個中書令,又一個大將軍,這就算沒心思也被吸引出心思來了,只要火候到,他就算真的讓幾分利給這個後輩,那又何妨?

    然而,讓他無比失望的是,所有屢試不爽的招數卻在李賢的身上打了水漂,那支直指自己咽喉的箭就從未有過一絲顫動,彷彿一言不合就會激射過來。
第六百一十九章 長安不亂

    雖然自從大唐立國之後,謀逆兵變的事情就從未少過,但真正在長安城之內發生的兵變,也只有太宗李世民玄武門唯一成功的一次。昔日李承乾做足了準備,也確實準備發動過,奈何在最後時刻被人舉發功虧一簣---當然,就是真的發動成功,憑借太宗李世民那樣一個可怕的皇帝,成功的可能性也無限趨向於零。

    所以,長安城自從那一次玄武門兵變之後,就不曾再經歷刀兵。

    然而,這一天街頭巷尾的處處鐵蹄卻彷彿昭示著一個聲音---兵變。雖說那都是往日熟悉的金吾衛,但那種凶神惡煞的勁頭卻讓尋常百姓聞聲退避,就連不少官員家中也緊閉了大門,有私兵的則已經聚集了私兵準備迎接亂局。

    於是,程務挺和屈突申若在剿滅了大安坊的那一處據點出來之後,立刻就發現了這種風雲突變的架勢。幾乎想都不曾想,屈突申若就一把拉住了程務挺的韁繩,厲聲問道:「這金吾衛怎會忽然出動得那麼異常?程將軍不是只讓他們守住大安坊各處出口麼?」

    程務挺也感到事情一陣不對,想起自己先頭把李賢拉去安撫左羽林軍時,那種群情激憤差點嘩變的情景,即使一向鎮定如他,忍不住也打了個寒戰。他也來不及回答屈突申若的問題,直接叫來一個心腹軍士聲色俱厲的吩咐了一番,旋即又轉身傳下了一系列號令。

    末了,他才對屈突申若說:「先頭雍王只安撫了左羽林軍,這右羽林軍尚未來得及去。再者金吾衛統轄京城治安,這流言日多,難說不會有人矯詔!代國夫人,我與你一百人,你先去和雍王會合。我先得到左羽林官署去!」

    這個節骨眼上。屈突申若也來不及問更多,只得道了一個「好」字。然而,帶著這百多號人匆匆往和李賢會合的路上,她的心裡卻感到一陣陣不安。

    莫非真的出事了?

    然而,這一路走,治安情況卻越好,這原本好似無頭蒼蠅亂撞一般的金吾衛似乎正在一隊隊收攏。不時更有人高聲宣諭著什麼指示。等到她越過永樂坊的時候,竟是看見了李敬業的身影,而他的周圍簇擁地,更是貨真價實地天子親衛。

    她雖說想上去打個招呼問明情況,但發覺李敬業正在訓話安排,忙得什麼似的,思量片刻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決定先尋到李賢再說。而事有巧合,轉到東市平康坊附近。她竟是迎面和程伯虎撞了個正著。

    「咦,申若大姐!」程伯虎眼睛尖。一見到人便嚷嚷了一聲,旋即策馬上前。還不等屈突申若發問,他便有如連珠炮似的解釋道,「這小薛氣急敗壞來找我,說是長安可能有亂,讓我迅速回軍營。嘿,我火速趕到地頭,果然發現右羽林軍已經亂成了一團。殺了三個人才好容易鎮壓下去了!幸虧之前剛剛升了官,好歹也算是個能做主的,否則就真的要措手不及了!」

    是薛丁山去通知的程伯虎?那小子有那麼機靈?

    屈突申若雖說心中懷疑,但此時此刻。知道局勢暫且沒變。她心中也就定了,旋即也不多話。點點頭便旋風一般地帶人走了。她這一走,程伯虎措手不及,這開口叫了一聲發現毫無反應,他不禁懊惱地抓了以下腦瓜子。

    「這大姊頭還是這麼急匆匆的性子,我還想說天後陛下緊趕著要見她來著,她居然就這麼走了!」

    屈突申若當然不知道程伯虎在後頭嘟囔些什麼,事實上,就算知道武後如今緊趕著要見她,她也會置之不理先找到李賢再說。沿著一路地標記一進大寧坊,她就看到了一個眼熟的親兵,正欲開口詢問的時候,對方卻主動奔上前來。

    「夫人來得正好,殿下不顧我們勸阻,硬是闖進去那宅子去救尉遲夫人和蘇大小姐了!」

    聽到李賢還平安,屈突申若鬆了一口大氣,而後一句卻讓她有些莫名其妙。這李賢素來是講義氣重交情的人,親自進去解救李焱娘和蘇毓也絕對屬於正常,什麼叫做不顧勸阻?

    「那宅子難道有什麼凶險?」

    那親兵瞄了一眼屈突申若的表情,咬咬牙道出了實情:「裡頭別的沒什麼,但滿院子都是毒蛇,尉遲夫人和蘇大小姐就是被困在最裡頭!」

    毒蛇!

    一句話讓屈突申若花容慘變,她雖然平素膽大一如男兒,但對於蛇這樣一類的動物卻素來有幾分懼怕,更何況是滿院子毒蛇!她一下子明白為什麼李焱娘和蘇毓會被陷在裡頭動彈不得,她們這麼一大幫子人裡頭能夠不懼怕蛇的,大概一個都找不出來。

    等等,李賢,李賢居然一個人闖進去了!

    倘若說她一開始還只是面色發白,那這時候這張臉就幾乎陰沉得和此時的天氣似地。她一下子跳下了馬,竟是一把拎起了那親兵的領子,厲聲質問道:「那麼多人,怎麼就沒有一個人勸住他!還有,霍懷恩呢?」

    那親兵當初在涼州城時,曾經不止被女扮男裝地屈突申若教訓過一次,此時面對比那時的凶神惡煞高出不止一成的巨大壓力,他只覺得腿肚子都在哆嗦,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霍校尉……霍校尉受了傷,被殿下丟在酒肆中看守越……越王。」

    怎麼會牽扯到越王李貞?難道此人才是幕後主使?

    屈突申若愈發感到撲朔迷離,雖然很擔心李賢的安全,但她不得不考慮到,哪怕自己貿貿然跟著衝進去,只怕也會在看到那種群蛇亂舞的狀況下手足無措。於是,她轉頭望了一眼程務挺派給自己的那個隊正,把剛剛那親兵的話重複了一遍。

    情知事態嚴重,那隊正也顧不得考慮什麼毒蛇不毒蛇,立刻一口答應了前去援助。而恰在這個時候,他身後某個年輕騎士忽然嘟囔了一句:「毒蛇怕什麼,我有家傳的驅蛇藥,再兇猛地毒蛇也得退避三舍!」

    「你說什麼?」靈敏的耳朵一捕捉到這句話,屈突申若立刻轉身對著那個年輕騎手,「你說有管用的驅蛇藥,這是真的?」

    看到頂頭上司和先頭那個女暴龍齊刷刷地盯著自己,那年輕騎士頓時一個激靈,心底有些後悔自己把話說得太滿。但轉念一想這樣地機會千載難逢,他只好硬著頭皮承認自己確實有那麼一個秘方----雖然需要配藥,但由於都是常用藥,所以其實異常方便。

    「居然還有人知道這樣地好方子!」

    考慮到再去找藥鋪很可能來不及,屈突申若正準備打這大寧坊幾家大戶的主意,忽然聽見旁邊竄出來這麼一句話。轉頭一瞧見那個乾瘦地人影,她不禁愣了一愣,脫口而出道:「燕三,你怎麼來了?」

    「嘿,要不是我,你那位小夫君僵持到明天也不見得能脫困!」燕三的面上露出了狡猾的笑容,那股得意勁就別提了,「我正好因為榮國夫人的吩咐到雍王第去看看賀蘭小姐,結果就苦命地被她差來保護雍王。好在我來了,嘖嘖,你是沒看見那時候雍王光棍的模樣,一副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心想要同歸於盡的模樣!那越王也是梟雄,居然硬生生被嚇住了,可悲啊可歎……」

    屈突申若這才算大致明白了經過,雖說對於燕三自吹自擂很有些好笑,但她明白這傢伙就是如此德行,因此也懶得去反駁。隨便看了看四周,她便徑直來到了那大門緊閉的泉家宅邸門前,砰砰砰地敲起了門。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門才微微打開一條縫,探出了一個腦袋。

    「我家大人不在……哎喲!」

    這話才說了一半,屈突申若就一把將他整個人硬是拽了出來,緊跟著,她身後配合默契的四個家將則合力將那扇大門推開,隨即又是一陣大呼小叫。騷亂僅僅維持了一刻鐘工夫,在羽林軍衛士瞠目結舌的目光中,大姊頭成功拿到了所有需要的藥材----同時,在泉家人「全力」協助下,所有的藥材都按照那個騎士報出來的份量藥方調配好了。

    「你確定,只要帶上這個,那些蛇就肯定不會過來?」

    面對屈突申若的盤問,那騎士嚇得連連點頭,等到面前的那個女人和自己的頂頭上司帶著大隊人馬徑直衝進了那座大宅子,他方才鬆了一口氣,愣了老半天才一拍腦袋衝了進去。

    他娘的,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麼看見這位代國夫人就心裡發怵?當然,這時候沒有人會有工夫嘲笑他的孤陋寡聞。

    而看到屈突申若居然憑借驅蛇藥殺進了那座到處都是毒蛇的宅子,燕三不禁笑瞇瞇地扯了幾下鬍子----若不是驅蛇藥,只怕霍懷恩殺了那個驅蛇人之後,整個宅子裡頭的毒蛇都要暴動了。只要有一兩條跑到隔壁幾家人家裡,轉眼就是一場大騷亂。

    當然,雖然他的藥幾乎都在防範毒蛇暴動中用完了,但至少還給李賢提供了一份,否則他哪敢讓那位小爺進去送死!

    嘿,這種驅趕毒蛇毒蟲的東西,當然是神偷必備!

    他眼珠子一轉,吊在那些羽林軍千騎之後,也悄悄跟了進去----看看平日彪悍的大姊頭被毒蛇嚇得花容慘變的模樣,不是很有樂趣麼?
第六百二十章 英雄救二美


    李賢一直認為自己膽子很大。事實上,在初次經歷戰陣的時候,他確實膽大包天。他壓根沒有時間去思考那血肉橫飛的場面,也沒有時間去嘔吐或是悲傷其他。那時候,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如何保住性命上頭,所以並沒有感到多少害怕的情緒。

    然而,在衝進了那座看似高門大院的宅子之後,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一種後背直冒涼氣的感覺,甚至想拔腿就走。縱使是人間地獄,也不會比這裡的場景那樣嚇人。小徑上蠕動的幾條蛇不過是小意思,旁邊的樹上,草叢中,幾乎處處都可以看見昂頭滋滋吐著舌頭的大小蛇類,僅僅是這個前院就讓人感到危機四伏。

    不單單是他,他背後的那五個典衛也同樣是頭皮發麻----儘管他們身經百戰,儘管死在他們手上的各色人物至少上百,但面對這種非常規局面,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會從心底油然而生一種難言的懼意。

    「瘋了,那個該死的李貞真的瘋了!」

    李賢惡狠狠地迸出了一句話,再也顧不上什麼長幼有序尊卑有別。反正李貞謀反的事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時候絕對死定了!此時此刻,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幾步,見四周的蛇貨真價實退開了一點,頓時鬆了一口氣。

    那個老賊頭雖說滑溜,但至少在這種事情上還不至於糊弄他!

    於是,六個人便步步為營地謹慎前進,畢竟,燕三這藥雖說比普通的雄黃效率更高,但誰知道是否會碰到不好使的時候,若是真的被毒蛇給咬了,甭說皇子,就是天皇老子也是白搭!李賢身邊的五個典衛已經紛紛掣出了佩刀。小心翼翼地戒備著。各自的心裡都憋足了一口氣。

    自從被薛仁貴推薦給李賢之後,他們幾乎只有建功,未曾有過,誰知道今天卻吃了這麼一個大虧。要不是李賢忽然變出了一把手弩逼住了越王李貞,要不是這位主兒在那種危急關頭還能保持鎮定,今兒個的結果真的不堪設想!而最大地功勞也是屬於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地燕三,居然一口氣解決了那最具威脅的五具弩弓。給了他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雖說李賢並沒有責怪他們,但對於他們這些曾經的老兵來說,那就是莫大的恥辱!

    由於霍懷恩先前進來探過情況,因此大概的路途李賢心中也有些數目。然而,一想到霍懷恩剛剛居然能硬著頭皮探完所有的路,他不禁對這個親兵頭子地膽略佩服到了極點,更不用說還能幹掉那個最最可怕的驅蛇人。

    以前老看什麼武俠小說吹噓南疆毒蛇多麼厲害,他老是半信半疑,如今他真正是相信了。這要是把毒蛇弄到宮裡頭去……只怕比一個武藝高強的刺客還恐怖!

    據霍懷恩所說。他先頭急著探路,並沒有找到李焱娘和蘇毓。只是留心了一下大概可能的位置,就一頭撞進了那個驅蛇人的所在,於是發生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戰。所幸越王李貞只知道李賢這個親兵頭子武力值超高,並沒有想到這一位曾經是遊俠中的祖宗,沒料到他會有那麼多層出不窮的手段。所以,最後那位驅蛇人最終飲恨。

    眾多的毒蛇儼然成了這座大宅第地主人,李賢連著搜索了好幾個院落,都沒有發現李焱娘和蘇毓的痕跡。心中不禁越來越擔心,更是忍不住疑神疑鬼。

    這要是李貞剛剛根本就是信口胡說,其實是把李焱娘和蘇毓轉移到了其他地方當人質,那就萬分不妙了----要知道。他那位母后可不是什麼憐香惜玉地人物。就算她平日還喜歡李焱娘和蘇毓。在這種關鍵時刻要她服軟,那是門都沒有!

    「殿下。殿下!那邊似乎有個廢園!其他地方都找過了,是不是到裡頭去找找看?」

    心神恍惚的李賢聽到身後老刀的這麼一個聲音,猛地一個激靈驚醒過來。瞧見前頭牆體傾頹,內中似乎四處是雜草的光景,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氣,二話不說點了點頭。

    還沒進入廢園,他就聽到裡頭傳來了兩個熟悉的說話聲音,這一喜自是非同小可,幾乎是三兩步衝了進去。果然,就只見那廢園中心位置,兩個女人正手持長劍相扶而立,那面色發白不說,似乎連腿都在打哆嗦。四處的草叢中隱約可見一條條蜿蜒而行的毒蛇,吐舌聲不絕於耳。

    「焱娘,小蘇!」

    聽到這叫聲,李焱娘和蘇毓同時抬頭,一看到李賢全都露出了喜色,旋即雙雙面色一紅。今天一大早結伴逛街時,她們在一處地方歇腳時無意中聽到了別人的談話,覺得可疑便跟蹤追擊到了這裡。原本自恃藝高人膽大,誰知等在這裡地竟然不是常規的敵人,而是滿院子的毒蛇!

    換成別的兩人早就相攜殺出去了,奈何看到這種動物她們都是手腳發軟,勉強維持了一個還能容身地地方,她們便一直維持到了現在----唯一值得慶幸地是,她們這回出門帶了從人,跟蹤追擊之前,把人派回去向屈突申若報了信。

    李賢雖然急著救人,但他還算多了個心眼,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廢園中的毒蛇。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他倒吸一口涼氣之餘,原本就發麻地頭皮更好似有千萬個螞蟻在爬似的。這外頭一路上遇到的毒蛇大約也就是一兩百條,可是僅僅這個地方的毒蛇,就至少有上百條!怪不得李焱娘和蘇毓都不敢輕舉妄動,就算是他,碰到這種情形恐怕也只有原地待命。

    這時,老刀忽然攔住了準備上去的李賢:「殿下,此地危險,不如讓我們……」

    「少說廢話,這驅蛇藥就這麼一點,這要是單獨行動,誰敢擔保留在原地的人沒有危險?」李賢一口反駁了回去,見五個典衛人人滿臉凝重,他這才安慰道,「放心,大家同進同退,不會有事的!不過就是毒蛇罷了,難道還能比得上剛剛那局面?」

    李賢既然這麼說,五人自是無可奈何。然而,既然是六人一塊同行,這裡又是雜草叢生沒有一條好好的路,毒蛇又多,行進之中不免更多了幾分小心。好在那燕三百般誇口的驅蛇藥終究還是發揮了作用,隨著他們的不斷逼近,那些毒蛇也都退避開來,只是無數陰森森的眼睛仍然盯緊了他們這一行。

    「六郎,要是你再不來,我和小蘇還真是撐不下去了!」李焱娘一看到李賢靠近就把劍插回了鞘中,苦笑著揉了揉眼睛,「我一向自詡天不怕地不怕,這一回還真是怕了!我一個人也就算了,若是連帶小蘇一起遭殃,這罪過可非同小可。」

    李賢連忙接口道:「也都是我來晚了,誰知道會有人用這樣陰毒的法子!」蘇毓的面色比李焱娘更白,這時候竟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數次張嘴無果之後,她竟是忽然一個踉蹌栽倒了下去。

    好在李賢眼疾手快,一把將其接住,低頭看時,卻見她已經昏厥了過去。沒奈何的他只能小心翼翼轉了一下方向,讓她能夠靠著自己的肩膀。說實話,他簡直不敢相信,那位為了給祖父蘇定方報仇,可以在戰場上揮舞長槊大殺四方的彪悍丫頭,居然會有現在這樣的柔弱模樣。

    「啊呀,果然給你來了個英雄救美!」李焱娘忽然在旁邊發出了一陣笑聲,只是笑著笑著,她自己也忽然也笑不動了,最後尷尬地招呼道,「六郎,也借一個胳膊給我靠靠!我這腿也已經軟了,這剛剛死命撐著,現在要走出去只怕這腿不會聽使喚!」

    對於李焱娘的大膽奔放,李賢從來都有莫大的體會,況且這時候也不是想什麼左擁右抱齊人之福的時候,只得點了點頭,渾然沒想到周圍還有五個兩邊胳膊和肩膀都空著的手下。當然,老刀等人也沒想著提醒他這一點,各自笑嘻嘻地打了個眼色,起先受挫的事情都被他們丟在了九霄雲外。

    要說這位雍王還真是艷福齊天,好生令人羨慕!

    於是,等到屈突申若一路磕磕碰碰提心吊膽,好容易才找到了廢園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李賢一手一個扶著她的好姐妹往外走的情形。當然,同時看到的還有滿園子高昂著頭的毒蛇。雖說心頭高漲著難以名狀的醋意,但她還是笑吟吟地迎了上來,一面狠狠瞪了李賢一眼,一面把手伸給了李焱娘。

    李賢完全沒想到屈突申若會來得這麼快,巴不得大姊頭幫忙減輕負擔,根本沒考慮那凶狠的目光是什麼意思。至於如今還昏迷不醒的蘇毓,甭說屈突申若也不好意思讓他放下,就是他自個也覺得頗為對不起人家----這好好的姑娘家吃今天這麼一嚇,只怕連著幾天都要做噩夢的。

    此時此刻,他已經是把李貞罵了個半死,恨不得出個歪主意讓這傢伙也和毒蛇關幾天試一試。倘若他知道旁邊某個人正在盤算回去怎麼整治他,這時候只怕還得多打兩個寒顫。他也完全忘記了,此行另一個最大的目的完全沒有達到----郭行真依舊下落不明。
第六百二十一章 重情重義是缺點,但也是優點


    如越王李貞起先憂慮的那樣,當他自己這個龍頭被李 死不能動彈,他在外頭費盡苦心佈置的所有手段就都失去了其應有的效用。他的盤算確實很實際,動用自己多年苦心埋伏在羽林軍和金吾衛中的人手,先掀起騷亂,然後再以清君側的名義除掉武後——要知道,朝臣中討厭這位當家天後的人不在少數,他有把握在事後獲得足夠的諒解和支持。 

  然而,先不說他原本就是外藩之王,在京城的影響力小得可憐,就說李賢在左羽林軍那樣一番煽動和訓話,就幾乎讓他在左羽林軍的所有佈置落得一場空。而他處心積慮想要弄到李賢這樣一個人質,結果非但沒成功反而燙了自己的手,更沒有想到這僵持的當口冒出來一個神秘兮兮的燕三,把他最後一點憑借擊了個粉碎。  

  於是,雷聲大雨點小的越王謀逆事件,就這樣不光彩地落幕了。雖然比起先頭的李承乾,他好歹還發動了一次,總歸比那位志大才疏的太子運氣更好一些。 

  當姍姍來遲的李賢和屈突申若到了紫宸殿的時候,迎面而來的就是武後的一番痛斥。雖說這完整的經過武後還不知道,但只從各處的隻言片語中,她便得知李賢這回又冒險了,這一怒頓時非同小可。 

  這個死小子,他有沒有記得自己是親王,怎麼處處身先士卒把自己當一個小兵似地! 

  而在下頭垂頭喪氣挨訓的李賢心中委屈得很——他原本安排得好好的。誰知道李貞會忽然冒出來?他心中打定主意不把那時候弩箭對持的情形透露出去,否則他自個要被罵一個半死不說,就是老刀那五個典 衛,只怕這處罰就非同小可。 

  「還有你,申若!你以前老是不管不顧也就算了,但你現在是代國夫人,不是當年那個未嫁的屈突家大小姐!賢兒老是沖衝殺殺的,你身為妻子就應該多勸著他,而不是陪著他一起冒險!你……你們倆還真是天生一對,全都是冒險的胚子!」 

  這前頭的訓斥聽上去聲色俱厲。但到最後一句的時候,連武後自己都笑了起來。這急風暴雨般的聲音一停,李賢和屈突申若同時鬆了一口氣,甚至還彼此對視了一眼。看到李賢那幅嬉皮笑臉地模樣,屈突申若恨不得在他身上某處肉多的部位狠狠掐上一把。  

  要不是為了這個死傢伙,她用得著風裡來雨裡去地冒險? 

  對於底下兩個小輩的眉來眼去,武後自然全都看在眼裡。雖說偶然也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怒氣,但更多的笑意卻無法阻攔地顯露了出來。只不過,如今亟待處理的是公務而不是私事,因此她只能打斷了這兩人的含情脈脈——與其說是含情脈脈。其實還不如大眼瞪小眼更為恰當。

  對於素有能幹之名的越王李貞,武後確實有所注意,但也僅僅是有所注意而已。在她看來。一個在民間頗有聲望的賢明藩王,甚至還不如劉仁軌或者郝處俊這種固執老頭來得難對付。既然是藩王,在京城的影響力就極其有限,對朝堂地影響力就更有限,更不要說掀起什麼風浪了。  

  但這回,確實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某人險些鬧出了一場大亂子。若是真的讓人圍了大明宮。哪怕最後鎮壓下去了,必定有人會攻擊她地執政合法性。雖然她絲毫無懼,可畢竟是麻煩。而且,讓她最最惱火的是,處心積慮引蛇出洞,最後引出的居然是越王李貞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人! 

  倘若讓李貞知道,自己在武後的心目中居然被歸為微不足道的人 物,那絕對會讓他暴跳如雷。 

  只不過階下囚和失敗者沒有質疑的餘地,他就是知道了也是白搭。  

  於是。她微微蹙眉之後,旋即冷笑了起來:「這麼說。明崇儼之死。郭行真失蹤,都是越王李貞地手筆。好。果然是好極了!你父皇若是知道他有這麼一個銳意進取的好哥哥,想必會驚訝得很!」 

  聽到武後連口供都不問,直接就把這麼兩件事直接聯繫到了李貞身上,李賢不禁暗自歎了一口氣——明崇儼之死固然肯定和李貞脫不開關係,但郭行真…… 

  這是一件最讓他想不通的事,那個該死的郭行真居然到現在還是下落全無,那座宅子裡頭困住的,根本就只有蘇毓和李焱娘!難道這位神神鬼鬼的東嶽先生真的飛昇了?那簡直是笑話,這真要飛昇,首先輪到的也應該是袁天罡,而不是那個神棍! 

  武後也沒有期待兒子兒媳在這種問題上提意見,忽然詞鋒一轉道:「世人皆稱紀越,李貞既然 王李慎和李貞交情莫逆,總不成這麼大的事情連一點風聲都不知道!況且他們倆一塊『感染風寒』留在長安,未免就沒有互為援助地意思,照我看……」 

  這話還沒說完,李賢看到老媽眼睛發亮,立馬知道壞了。  

  武後是什麼人?那是把斬草除根奉為金科玉律的角色,不趁著這個機會大搞株連,那就不是讓不少人畏懼到骨子裡地天後陛下了!只不 過,他雖然不喜歡假惺惺地李貞,對於紀王李慎這位叔父的觀感卻不 錯。而且,那是臨川長公主一母同胞地弟弟,他不說話實在說不過去。

  「母后,這事情我看和十叔沒多大關係。」看到武後拿眼睛瞪他,他卻並不畏縮。從小到大,難道這種有若實質的目光他還見得少麼?而且,他已經熟悉了該在什麼時候說什麼話,「就比如說我想謀反,那麼我會跑去和七弟說,你和我聯合起來,推翻了五哥之後,江山你我對分一半?」 

  這話一說,不但武後愣住了,就連屈突申若也被噎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知道李賢大膽,可大膽也得有個限度,這既便是親生母親,可武後豈是一般為人母親的女人?果然,她立刻看到武後剛剛尚可的臉孔一下子變得雷霆大怒,隨即更是噌噌噌地衝到了她的面前。                               

  確切地說,武後是一個箭步來到了李賢正前方,倘若說剛剛是惱 火,現在就是雷霆大怒,盯著自個這個不省心的兒子甚至想把人吞下 去:「紀王李慎算什麼,不過是一個只知道在書房裡頭看書的書獃子,犯得著用你和你七弟打比方?還有你,成天就知道找借口偷懶,這次若是再讓你用避嫌躲到一邊去,我這個天後也不用再當了!別以為你父皇傳位的事情就是鐵板釘釘,就是傳位給你五哥,你也休想給我悠閒過日子!」 

  雖說賀蘭煙是武後的嫡親外甥女,但相比之下,屈突申若和武後單獨相見的機會還更多一些,然而,武後和李賢這種面對面的情景,她還是第一次領教。尤其是最後這番氣急敗壞的訓斥,聽著非但不覺得懼 怕,反而有一種暴笑的衝動。   

  難道,這母子倆一直都是這樣的?倘若真是如此,傳揚出去那可就是莫大的奇談了! 

  眼看丈夫和婆婆的對峙彷彿才是剛剛開始,她便小心翼翼地朝旁邊橫跨了一步,見兩人誰都沒注意便繼續第二步第三步……直到悄無聲息地最終消失在側門。這種水深火熱的關頭還是讓當事人自己去體會,她可敬謝不敏! 

  而在那側門,她還碰到了另一個和自己抱持著同樣目標的人——剛剛侍立在武後身旁的阿芊,此時也已經悄悄溜出來了。 

  在那邊的大殿中,李賢並不是有心和老媽玩對峙,他正因為武後的異常態度而目瞪口呆。要知道,他說這話確實有那麼一點推搪的意思,這不是擔心招人忌諱嘛! 

  這眼看朝中就要上演父子和平過渡的時候,他把軍權死死捏在手 上,然後放掉政事權,這不是很好的事情麼?槍桿子裡頭出政權,他倘若槍桿子筆桿子一起抓,這遲早有哪一天必定是要出事的。這種苦心,他那個看問題入木三分的老媽怎麼會看不透? 

  沒等多久,似乎是怒氣在等待中消磨殆盡,武後最後沒好氣地一揮袖子,背手冷冷地說:「看在你的面子上,紀王李慎我就不追究了,你父皇對這個書獃子也還算印象不錯。不過誰讓他和李貞合稱紀越,少不得要受一點連累!你什麼都好,就是心腸太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心腸該硬的時候就要硬!」   

  既然保下了紀王李慎,接下來老媽嘮嘮叨叨的教訓李賢便唯唯諾諾都聽了,至於聽了之後會記得多少,他當然絕對不會在乎。而由於今天的事變,延福門外少有地停了一輛豪華馬車,他和屈突申若聯袂上車後沒多久,上頭就傳來了陣陣按捺不住的呻吟,駕車的車伕只當作沒聽 見。  

  雖說充耳不聞,但車伕並不是不奇怪——這呻吟怎麼聽上去更像是雍王李賢的? 

  至於留在紫宸殿的武後,在兒子兒媳離開之後,原本陰沉的臉色卻驟然之間大放陽光。重情重義對帝王來說興許是缺點,但對兒子來說那就是最大的優點。這樣看來,她真的可以放心了。
本帖最後由 chj 於 2009-9-1 20:04 編輯

第六百二十二章 我就算死了,也不讓你好過

    身為大唐第三任皇帝的李治最近一直還算悠閒。他自認從善如流的人,正因為如此,遵醫囑這種事甚至不用太醫多費心。太醫署那一堆名醫們更需要費心的,反而是這位天子太遵醫囑,到時候失明治不好他們怕是要全體倒霉。好在一切都朝著順心的方向發展,隨著日子的推移,李大帝的眼睛似乎一直在朝好的方面發展。 

  照這樣看來,皇帝的復明指日可待!   

  這是一個讓太醫署上下群情振奮的消息。一直以來,當太醫的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可這一次,因為醫治皇帝和太子有功,有些太醫前前後後受嘉獎的次數幾乎高過他們前半輩子的總和,更不用說林林總總的賞賜了。當然,李大帝平和的心境對於醫治工作也很有幫助。因此無論崔元昌還是秦鶴鳴,在治病的時候都沒忘了時時刻刻提醒皇帝放寬心。  

  然而,這一天的李大帝卻破天荒再次大光其火,那咆哮的聲音響徹整個蓬萊殿,然而卻誰都不敢勸。這種鐵板釘釘的謀反事件,能勸麼?

  要說李治即位之後,這國家確實還算太平。但是,在這種好似太平盛世的光景下,卻仍然免不了發生謀逆事件——長孫無忌當初為了除去吳王 和某些政敵,編造了謀反的罪名,人頭落地何止上百顆,但那一次李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那是構陷。至於南邊那個冒稱文佳皇帝謀反地女人。不過只是一介村婦,根本沒有掀起多大風浪。 

  可這一回捲進去的又是他的親哥哥,而且謀反事實清楚,罪證確 鑿,試問他緣何不氣?而且根據可靠消息,倘若真的能夠號令金吾衛圍大明宮,李貞甚至準備打出清君側的口號,也就是要除掉他那位「勞苦功高」的妻子! 

  「混賬……真是混賬!」 

  良好的教養使得李治只能夠罵出混賬這樣的話,沒法再深入下去,但心頭的怒火卻空前高漲。  

  雖說他對於兩個庶出的兒子和公主都不怎麼理會。但是對自己地兄弟,他自問一直都還算照拂有加,尤其是越王李貞。沒想到他這位兄長竟會在背地裡動這種腦筋,這對於他高傲的自尊心絕對是一個莫大的打擊!  

  這氣急敗壞之下,他竟是驟然間感受到眼前大放光明,可這個節骨眼上,他竟是顧不得這許多,招來王福順便聲色俱厲地吩咐道:「把越王李貞帶到蓬萊殿來,朕要親自問他!」 

  對於這種出乎意料的要求,王福順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可瞧見天子一臉怒色渾然不似開玩笑,他亦不敢拒絕,答應一聲便匆匆往外走。這一出蓬萊殿。他卻沒有直接前往御史台,站在原地思忖了一會便匆匆奔去紫宸殿。 

  以往二聖臨朝的時候,武後大多還是在含涼殿處理政事,但由於現在獨掌權柄,紫宸殿幾乎成了武後一人擁有——這若是晚上不去陪伴丈夫,她多半就是在紫宸殿的偏殿中睡上一覺。那種對待政事無比勤勉的態度,足以讓古今多少皇帝為之汗顏。至於李賢那種懶鬼和李治那種不負責任的天子就更不用說了。 

  聽說丈夫要見李貞,武後便皺起了眉頭,但最後還是吩咐王福順依言照辦。根據她的認識,在丈夫盛怒地時候,還是應該遂著他的心意,以免觸怒了他作為皇帝的尊嚴。是否要規勸則大可等待之後,反正不管李貞說什麼辯解地話,她都有法子扭轉回來。 

  這種謀逆的罪名要是還能讓他逃脫,那她也就枉稱天后!  

  有了武後的批准。王福順很快就在御史台見到了那位此次謀逆的主謀越王李貞。他此前見過李貞無數次,知道這是一位頭等風流倜儻的親王。因此看到身為階下囚的他一身白衣顯得落拓頹唐。不禁在心裡歎息不已。 

  好好的都已經是親王了,犯得著謀反麼? 

  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和李貞保持距離。生怕人家有話問他。結果他這擔心全都白費了,李貞竟是好似行屍走肉一般目不斜視,一個字都不曾吐露。等到了蓬萊殿,他正想向天子稟告此行經過,誰知道李治竟是絲毫沒給他說話地機會,盯著李貞的那雙眼睛好似在噴火。 

  「八哥,朕自忖從未薄待於你!你的官職朕即位之後屢次加封,你的兒子朕也給了最好的封地,就是你自己霸人妻女的事,朕幫你壓下去多少!沒想到居然是你,居然是你殺了明崇儼意圖嫁禍於人,居然是你想要抰持六郎,居然是你煽動金吾衛羽林軍試圖謀反……」 

  李治怒氣沖沖的話還沒說完,李貞就忽然抬起了頭,剛剛還蒼白若紙的臉此時此刻   

   得通紅:「沒錯,都是我幹的!陳勝一介莽夫,尚可 寧有種乎,我身為帝冑,為什麼就不能坐上帝位?你當初能當太子,不過是因為有長孫無忌那個愚蠢地老傢伙撐腰,如今你能夠穩穩當當坐著皇位,不過是因為有幾個好宰相,有一群好將軍,別的還有什麼!」 

  看到李治一下子氣青了臉,周圍地人全都是呆若木雞,他頓覺心頭無比暢快,竟是索性更把話說開了:「封禪泰山古今明君尚不敢為,就是父皇昔日在世時,最後也沒有能夠封禪泰山,爾有何功,居然敢行此之舉?內受困於婦人,外受蔽於小兒,你這個皇帝當得這麼窩囊,居然還敢稱什麼天皇大帝!居然還想異想天開地傳位給你那個病懨懨地兒 子,只怕大唐江山就要葬送在你手裡!」                                

  這話已經是罵得極狠了,旁邊的宮人內監個個嚇得目瞪口呆,誰都不敢有任何舉動。倒是王福順知道再讓李貞這樣罵下去,只怕天子會氣出毛病來,頓時上前一步喝道:「罪人李貞居然敢辱罵天子,罪不可 赦,來人,將他……」 

  「老閹奴,此地哪裡有你說話地餘地!」李貞一口罵了回去,面上更露出了一種病態的潮紅,「我乃太宗之子,高祖之孫,我是大唐功 臣,不是罪人!李治,我告訴你,你那個太子的病治不好了,你就是勉強把他扶上皇位,那也是扶不起的劉阿斗!你居然想讓李賢輔佐他,你也不想想,李賢向來以文武兼通著稱於朝,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屈居於人下!什麼重孝 ,那都是做給你看的!我這個太宗庶子尚且想要皇 位,他是你的嫡子,受阿武熏陶多年,怎麼會沒有野心!」 

  「皇族之中沒有野心的都是庸才,但凡才幹之士,絕對不會自甘平庸!」 

  道出這一句話之後,李貞忽然彷彿洩了一口大氣一般,終於閉上了嘴,胸口卻仍在劇烈地起伏,彷彿剛剛那一通話耗費了太大的氣力。而李治早在一開始就從御座上站起,此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連連喘了好幾口氣才迸出了一句話。 

  「把……把他帶下去,一切……一切事情交給天後處置!」   

  聽到這一句話,李貞面色微微一變,隨即用一種嘲諷的目光斜睨了李治一眼,輕輕拱了拱手:「陛下,兄弟一場,我該說的話都已經說 了,此次別過後會無期,你就請自己保重吧!」言罷他也不等周圍那些內監上前,自顧自地轉過了身子,竟是大步往外而去。 

  他心中恨恨地想道,李賢,就算我死了,也絕不讓你好過! 

  李大帝原本是打算找人來質問一番,也好消解心頭之氣,誰知道反而把自己氣得半死。望著那個飄然而去的身影,他氣得身子直打哆嗦,忽然眼前一黑腳底一軟,竟是倒了下去。所幸旁邊的王福順一直都在盯著天子,一看到這光景立刻眼疾手快地上去扶住,旋即連聲吩咐去請太醫。  

  既然驚動了太醫署,自然難免也要驚動武後。 

  當別人原原本本告知了李貞在蓬萊殿大放厥詞的經過,縱使是平素鎮定如她,亦是氣得面色鐵青,深悔自己不該鬆口讓李治見李貞。那該死的傢伙分明是生怕自己死一個不夠,硬是要拉上一個墊背的。這洋洋灑灑一大篇若是在李治的心裡種下什麼影響,那她豈不是得不償失? 

  她不該那麼大意的!  

  咬牙切齒之後,她的心底不由動了深深的殺機。但此時此刻,這非必要的事情都得延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便親自帶人趕往蓬萊殿,當從太醫口中得知,李治只不過是被氣得不輕,並沒有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影響,她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即吩咐眾人退避。 

  早就悠悠醒轉的李治茫然看著屋頂,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才轉頭望著自己的妻子:「媚娘,朕真的像他說的那麼沒用?」 

  武後面露笑容地坐在榻邊,輕輕抓住了丈夫的手:「陛下是明君還是昏君,自有天下百姓和朝臣明斷,豈容一個罪臣胡說八道?陛下登基以來征東平西,完成了太宗皇帝都沒有完成的偉業,這封禪泰山並非一己之私,更有告慰太宗之意,如此大仁大德大孝,天下盡皆感懷,又豈是一個罪人的話能夠抹煞的?」 

  李治對武後的感情之所以歷經數十年不變,正是因為妻子這種恰到好處地勸說,此時此刻心情漸漸平了。可即便如此,另一個大疙瘩卻依舊未解——他想要傳位給李弘的想法是不是太一廂情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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