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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六一章尤愛富歐

    慧能禪師倒是好說話,融親王到護國寺裡一說,便點頭答應下來,與他約定天亮就出城。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融親王便又去那護國寺,接上慧能禪師一道往城外去。

    老和尚穿著樣式簡樸的袈裟,身後還跟著幾輛貌似牢固的馬車,周圍有一群武僧森嚴戒備。

    看老國師一副押鏢的架勢,融親王奇怪笑道:“國師,您這是要給那止戈公送禮?”

    銀白的壽眉微微抖動,老和尚淡淡笑道:“物歸原主罷了……”便閉目盤腿,不再說話。

    一行人到了南華門內,京都衛戍將軍早在那裡候著。

     “與城外通報沒有?”融親王也不下車,便隔著簾子問道。

     “已經通報了,”衛戍將軍沉聲禀報導:“秦軍答應暫緩兩個時辰攻城。”

     “暫緩?”融親王面色一緊,顫聲問道:“難道那廝本要攻城了?”

     “是的王爺,秦軍已經連夜打造好了雲梯箭塔,一早便開始列隊了。”衛戍將軍回答道:“這會兒正在原地待著,並沒有回營。”

     “這是準備談不成就打啊。”融親王壓低聲音道:“國師,你看如何是好?”對坐著的老和尚仍然不睜眼,嘴唇微微翕動道:“靜觀其變。”

    這是什麼餿主意啊!融親王腹誹道,便對車外道:“開門吧,多派點兵跟著。”

     “已經派出五千兵馬了,”外面的將軍低聲道:“再多就讓人笑話了……”兵士們也是忍不住一臉嗤笑……昨兒那兩位使節可是就帶著個百人隊出去的,今天輪到親王殿下,居然五千都嫌少,可見貴人果然是金貴啊。

    好在車廂裡的親王殿下並未看見。城門大開以後。便在五千齊軍的護衛下,向十里外的敵營迤邐而行。

    不一會兒便碰上了城外列隊的秦軍,擋住了齊國使節地去路。

    護駕參將趕緊舉著親王節鉞上前。對攔路的秦國軍隊道:“我們是大齊融親王殿下和護國禪師慧能大師的隊伍,奉我大齊皇帝陛下諭旨,前去與貴國成親王殿下談判地。”

    秦軍這才呼啦一聲,向兩邊分去,讓開了一條去路。

    齊國的隊伍便在兩側秦軍不懷好意的目光中,緩緩向秦國後方行去。

    透過車窗的縫隙,融親王便看到滿眼皆是全副武裝、如狼似虎的秦兵,怎麼也望不到邊。一直到進了秦軍大營,仍然是刀槍林立、摩肩接踵,其數目不知幾何。

     “這得多少兵力啊?”融親王軟軟的靠在椅背上。軟軟的問道。

     “人山人海啊。”慧能和尚也睜開眼,一臉凝重道:“咱們上京城牆那麼寬,要是真惹急了他們,能不能守得住還不一定呢。”

     “唉,盡量促成吧。”馬車停下,融親王便扶著老和尚下了車。

    待把國書拿出來,言明代表天子的身份,一個秦軍校尉沒好氣道:“等著。”便進去通報,把兩位直接晾在了當場。

    融親王也好、慧能禪師也罷,都是齊國頂尖尊貴的人物。哪曾遇到過這種冷遇?不由面皮發緊,心情也更加緊張了。

    等了好半晌,那校尉才出來道:“進來吧。”

    兩人一進大帳,便見著左右兩排秦國將領。正虎視眈眈的望向自己。在上首大案之後,一個身披黑色長袍地年輕人。踞坐虎皮交椅之上。正神色陰鬱的望向他們,那冰冷徹骨的眼神,令二人不寒而栗。

     “不知堂上這位?”融親王拱手問道,幾年前他是見過那小質子的,對其窩囊怯懦的樣子印象頗深,實在無法與面前這位不怒自威的王者聯繫起來。

     “大膽!”兩邊將領齊聲喝道:“我軍帳上還能坐誰?誰又敢坐在我家王爺的位上?”

    這突如其來的喊聲,把兩個齊國貴人嚇得一哆嗦,心道:這是軍營嗎?咋像進了土匪窩呢?

     “在下齊國融親王,見過大秦成親王殿下。”融親王哪敢再提止戈公那茬。滿臉誠懇的向秦雷行禮問好。慧能和尚也朝秦雷合十問安。

     “免了。”秦雷微微點頭。算是還了禮,看一眼左面空著的兩個座位道:“坐吧。”

    兩人先行謝過。這才坐下,輕言細語地道明來。廢話說了一籮筐,中心思想只有一句:兵者凶器也,聖人慎用之,當下我們從夏天打到秋天,也該歇歇了。

    秦雷心不在焉的聽著,好半天才撇撇嘴道:“早幹什麼了?等國都被圍了才來告饒?晚了。”說著一指帳外道:“我大秦將士已經箭在弦上、心氣高漲呢,怎麼停得下來?”

    融親王呵呵乾笑道:“殿下也曾在上京小住,當知我城中百萬軍民、糧秣充足。只要我們憑著高牆堅城固守,就算殿下有百万精銳,又奈若何?”看來他不全然是個草包,否則興化帝也不會委以重任。

    那慧能禪師也幫腔道:“是呀殿下,我們等得起,您的秦國騎兵可是等不起的。”秦雷雙手抱在胸前,陰測測地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巡梭,冷笑一聲道:“看來你們不是求和,而是宣戰來了?”眾將也配合著一齊盯著兩人看。

    被一屋子凶神惡煞盯著,兩位貴人背後颼颼發涼,他們可算見識秦人的粗魯不文了。

    融親王更是悔青了腸子,心中叫苦道:我當初多嘴幹什麼?但怕歸怕,可代表齊國是要講體統地。怎能輕易就服軟?

    不著痕蹟的擦擦汗,融親王輕笑道:“殿下這樣說就沒意思了,”說著坐直身子。正色道:“小王與禪師抱著極大的誠意前來,是想避免鷸蚌相爭,使漁翁得利!但您要是以為我們是怕了,那就謬之千里了。”

    秦雷冷笑一聲道:“不知是誰先啟戰端?率領六十萬大軍西出虎牢關,掠奪我關外一省,致使大秦百萬民眾背井離鄉?數十城垣毀於一旦?”說著說著聲調便高亢起來,滿面憤怒道:“又不知是誰將我大秦軍隊設計留在大河北岸,十數万忠魂埋骨他鄉,二十餘萬將士有家不得返?”

    狠狠一拍桌案,秦雷戟指著融親王道:“是你們齊國!你們要負全責!不先把我大秦這部分損失填上。休要談什麼和平!”

    融親王的鼻子都氣歪了,強笑道:“民間有句俗語說得好,叫一個巴掌拍不響,打仗是兩個國家的事,雙方都有損失,也都有責任,怎能一股腦全推給我們呢?這不公平。”

     “孤本來就沒打算和談,是你們自作多情,”秦雷冷笑著別過頭去,望向帳頂地天窗道:“實話告訴你吧。這次我們來,就是為了報復的!不把你們的上京城稀巴爛,絕不收兵!”

    對於這個彷彿一肚子火藥、滿口喊打喊殺地秦國王爺,融親王感到一陣陣無力。心道:不是報復那十幾萬兵士,而是報復你那十六年吧?面色陰晴不定地變換良久。他才起身拱手道:“王爺給個實在價吧?如果合理地話,孤王當場就可以拍板。”他算是看明白了,這群傢伙就是想訛詐!

    全當打發叫花子了。融親王心中憤憤道。

     “這還像句人話。”秦雷淡淡道:“孤本來只打算要五百萬兩的賠償……”

     “五百萬兩?”融親王失聲笑道:“您可真能……開玩笑啊……”即便是變法以後最好地年景,齊國一年的兩稅收入不過是三千萬兩白銀,且只是曇花一現,到去年已經降到了兩千萬。而今年的夏稅只收上八百萬兩,原本指望著秋稅能往上拉一拉,結果讓秦國土匪這麼一攪和,誰知道還能不能剩下個仨瓜倆棗?

    說句不好聽的。國庫裡有沒有五百萬兩都是問題。

    秦雷高高在上的坐著。融親王昂首挺胸的站著,雙方大眼瞪小眼。局勢陷入了僵持。

    好半天,秦雷突然一笑道:“罷了,罷了。貴使來者是客,孤這個當主人地,連個茶也不上、水也不倒,實在有些失利啊。”

    融親王差點被氣的笑出聲來,心道:這才想起來呀?不由苦笑一聲道:“孤還真有些口渴呢。”

    秦雷好似老臉一紅,高聲道:“來呀,快上茶。”

     “沒茶了,王爺。”石敢小聲道:“咱們都出征三個多月了,除了兵器啥都不剩下了。”石敢知道,這是王爺的權貴虐待症又發作了,趕緊心領神會的配合道:“只剩涼白開了。”

     “哈哈……”乾笑一聲,秦雷撓頭道:“不好意思啊……那就上白開吧。”

    便有兩個兵士上前,一個拿著黑乎乎且滿是缺口的瓷碗,一個提著個銅水壺,給兩位齊國使者一人倒了碗水。

    融親王和慧能看見,那水一倒上,便在碗底沉積了一層厚厚的水垢,不由一陣陣反胃,趕緊把視線挪向一邊。

    秦雷仍在熱情道:“喝呀,不夠還有。”

    融親王面色有些難看道:“不渴了。”

    秦雷抱歉的搓搓手,起身道:“條件太艱苦了,二位養尊處優的,一時受不了也是正常的,”說著乾笑一聲道:“不過時間長了就習慣了。”

    兩人一愣,還沒反應來,卻聽秦雷接著道:“作為補償,孤要拿出看家的本事。給二位圖個樂子。”說著便大步走到融親王身邊,親熱地挽著他的胳膊,便向外走去。

    融親王想要掙脫。可嬌生慣養、細胳膊嫩腿的,哪能抗得住秦雷呢,幾乎是被拖著便出了大帳。慧能和尚只好跟著起身,雙手合什行個禮,隨在後面往外走。

    眾將也紛紛起立,魚貫而出。

    在帳外空地上站定,秦雷這才鬆開融親王,呵呵笑道:“殿下是想先看文地,還是武地呢?”

     “啊……”融親王根本搞不清狀況,只好隨口道:“隨便吧……”

     “倒是不挑。”秦雷拍拍手道:“都說先禮後兵。那就先上問的吧。”

    石猛早在外面等候,見王爺擊掌便揮手下令道:“放!”便有一個紅色地信號彈竄到了天上。

    融親王和慧能和尚仰著頭,緊緊盯著空中那有些刺眼的火焰,直到紅色散去,只留下一陣白煙,也沒有看到別的東西。

    活動一下酸麻的脖子,融親王強笑道:“真好看……”但心中卻在懷疑對方是不是仍在拿自己開涮……或者秦國的幽默就是如此吧。

    秦雷笑而不語,只是指了指東面的天際。

    融親王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不由低呼一聲道:“什麼東西?”但見一片密密麻麻的不明飛行物,從東邊向上京城飄過去。看數目足有二百多個。

    秦雷也不答話,只是神情肅穆的望著那些四四方方地東西,再看他地將軍們,也是一臉的緊張……看來那些東西似乎極其危險。

    融親王和老和尚被秦國人地架勢唬住了。張大嘴巴看著那些在眼前飄飛而過的東西。待靠近了些,他們才發現。似乎下面還吊著個大籃子……

     “孔明燈!”還是老和尚見識多,慧能和尚突然一拍大腿道。

    無所謂的看他一眼,秦雷依舊沒有說話,他的將軍們也沒有為老和尚的好見識喝彩,他們都在做著同一件事,祈禱風向不要改變……

    沒錯,天上飛著的那些東西,便是特種營按照孔明燈的原理,用了好些天功夫。趕製出來的秘密武器。名喚---尤愛富歐。

    這些尤愛富歐地上半部分是用竹篾扎架,裱糊上柔韌的竹麻紙。再刷上桐油防水製成的。在其底部的橫架上,又掛著個裝有火油地燃料罐。這幾乎完全仿照了孔明燈的構造,秦雷只不過把產生熱氣地燃料進行了改進,換成了原始的石油爐,以提供持續且可控的熱量。

    這些孔明燈的規格完全相同,雖然在天上看著不大,但直徑約八尺左右,當飛起來以後,著實能帶二十來斤東西呢。

    在孔明燈的下面,則用繩子栓著個籃子,籃子裡裝得自然是秦雷的寶貝火油彈,這玩意兒只要發生劇烈的碰撞,便會爆炸起火,火焰猛烈且無法用水撲滅。

    欲點燃升空時,便將那石油爐點燃。爐火燃燒一陣後產生熱空氣,孔明燈便開始膨脹,放手後整個燈會冉冉飛升空。當爐子中的燃料全部燒完後,孔明燈會自動下降,裡面裝的火油彈也會因為從高處墜下,與地面發生劇烈地撞擊而爆炸……

    這便是尤愛富歐地原理,但這玩意兒的缺陷很多、也很致命。首先它沒有自主動力,唯一地動力便是風。風讓它去哪,它就得去哪,所以一放出去,便完全失去了控制,即使聰明如秦雷也沒法解決。唯一的辦法是找到合適的風向,如放風箏一般放出去,可以避免它飛的太離譜。

    再通過對燃料份量的控制,大體也可以掌握住下落的時機。但即使是這樣,也不能在大風天放飛,不然石油爐子被吹滅了可沒有再點火裝置。

    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陷,但秦雷還是命令石猛製造並釋放這玩意。首先未知的事物可以造成難以想像的恐慌。尤其是這個一切唯心的年代,這種害怕更是會呈幾何級數增長。其次上京城很大,中彈的機率自然大增,不會鬧差之千里的笑話。最後,秋天的北方……天干物燥。

    把這種淘氣的一武器放出去,秦雷和他的將軍們,便開始潛心祈禱風向不要變……為了避開早晨太陽出來時,冷熱交錯形成的亂流,秦雷還特意拖了齊國使節一段時間,直到石敢打手勢報告:風和日麗才出開始表演。

    好在老天爺很給面子,今兒確實是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

    只見一個個尤愛富歐,越過秦軍的陣前,又慢悠悠的飛過了齊國的城牆,繼續向城內飛去。

    城上守軍也看傻了,心道:都什麼玩意兒啊?放紙鳶呢?

    但也有不少識貨的,驚呼道:“是孔明燈!”便有人想用弓弩射下個來,無奈那玩意兒飛的太高,完全遠離了弩箭的射程……也許床弩可以射到,但那笨重玩意固定在城上,誰也沒法讓它往上射。

    那東西飄啊飄,飄過了高高的城牆,飄進了上京城內,甚至脫離了秦雷他們的視線,完全看不見……

     “王爺,那玩意兒到底有什麼用?”擦擦額頭的汗,融親王澀聲問道。秦雷搞得那麼玄乎,讓他心裡很不安……

     “砰……”秦雷突然雙手一張,發出一聲爆破音道。

    嚇得融親王差點坐在地上。

    彷彿可以透過厚厚的城牆,看到那些尤愛富歐一般,秦雷繪聲繪色道:“火,火海,一片火海……”

    融親王頓時面如土色,差點給秦雷跪下道:“停停啊王爺,我們還沒談完呢……”

     “晚了,”秦雷淡淡一笑,撩一下大氅,轉身往大帳走去,沉聲道:“要想避免進一步損失就跟我來。”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六二章訛詐

    兩人剛要跟著進去,卻聽著指揮尤愛富歐的軍官道:“啟禀王爺,武的也準備好了。”

     “給他們看看吧。”秦雷無所謂道,說完便揚長而去。

    融親王兩個對視一眼,便跟著石猛上了車,往秦軍陣前駛去。

     “請問這位將軍,我們要去看什麼?”融親王輕聲問道。

     “投石機。”石猛頭也不回,用個大腦殼子對著兩人道:“我家王爺命令把一具投石機在陣前安放,兩位自己看看便知道。”

    兩人遂不再說話,跟著石猛到了秦軍陣地最前方。在距離城牆還有不到六百尺的地方,果然看到一具龐大的器械……設在這裡可以避開城樓上大部分精確兵器的射程,也包括那可怕的床弩,只有齊軍的投石機可以夠到,但那玩意兒射程實在沒譜,估計連齊國人也不指望它。

    只見那秦國的足有兩丈高,一條桿臂也有丈六以上。桿臂被絞盤末梢拖著長長的皮兜,皮兜里已經裝好了石彈。

    融親王是見過本國投石車的,自然能看出兩者最大的不同……齊國的需要幾個甚至十幾個兵士拉動,才能將桿臂繃起來。而秦國的卻只有兩個兵士,在通過絞盤將重物吊起,雖然不知道效果如何,但光看這架勢就覺著先進。

     “放一發給他們看看。”石猛沉聲道:“目標正前方,最大射程發射!”

     “貴國的城牆是七丈高。”石猛沉聲介紹道:“而我們的投石機的最高投射高度是十五丈,因而越過城牆綽綽有餘。”話音未落,便聽著一聲巨響,那南瓜大小的石彈眨眼間飛射出去,劃一道優美的弧線,越過城牆落了城中。

    緊接著便聽到城中隱隱傳來轟地一聲,還有黑煙升起……竟然是著火了。

    融親王不由嚥口吐沫。心中哀號道:這都什麼世道啊?怎麼西蠻子的武器一樣比一樣先進?還讓我們大齊活不活了?齊國的步兵和各種攻城守城地器械,一直是領先於其他兩國的。其中各種戰爭器械更是被齊國朝廷視為殺手鐧,嚴格保守著製造工藝。

    如果連器械也不如秦國了。那還怎麼玩?

    還是慧能和尚比較沉穩,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難道貴軍一直攜帶著如此笨重的器械行軍嗎?”

     “你們這些齊國人,老把我們秦人想地太傻。”石猛得意笑道:“告訴你們,其實這投石車就絞盤、皮帶、稍桿等幾樣關鍵處值錢。我們行軍時便只帶這幾個部分,其餘的就地取材即可。”說著拍拍胸膛、牛皮哄哄道:“只要有木頭石頭,一天就可造出一百具。”這純屬吹牛了,但對方不知道就行。

    兩人一想到會有幾百具這種大傢伙,沒白沒黑的向城裡投擲燃燒物,頓時嚇得毛骨悚然。心道:那不跟住在火爐裡似的?他們忽略了一個問題,就是這玩意兒只能打一打靠近城牆的民居,對於那些居於京都中央的大人們來說,根本沒有作用。

    但沒人會提醒他們,石猛還巴不得他們那麼想呢。

    融親王和慧能禪師又一次對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畏懼和妥協,便齊齊嘆口氣,對石猛道:“有勞將軍把我們送回去吧,王爺的意思我們都明白了。”

    石猛立刻眉開眼笑道:“明白了就好,看你們梅山的樹都好幾百年輪頭了。砍了真可惜。”

    融親王心道:果然物以類聚啊,二桿子王爺手底下就全是這種不著調的兵。便登車重新回到了中軍大帳。

    進了大帳,卻不見秦雷以及那些秦國將軍的踪影。

    問一下帳中唯一還在地那個侍從,得到的答復是:“第一階段結束。我家王爺去吃飯了。”真沒禮貌啊,氣得融親王直翻白眼道:“我們從早晨到現在滴水未進、粒米未食。他卻吃飯去了?禮儀何在?氣度何在?”

    石敢聳聳肩膀道:“我將王爺說了,咱們是敵對狀態,不能跟敵人一道吃飯,”說著一拱手道:“只要您把合約簽了,王爺會親自擺酒席請您吃頓好的。”說著竟也轉身從後帳出去,把兩人晾在場中。

     “誰稀罕……”唯一的外人一走,融親王身上那紈絝勁兒便犯了,一撩袖子道:“西蠻就是西蠻,囚犯就是囚犯!”說這話時。他是望著老和尚的。實指望國師能說幾句討伐的話,好同仇敵愾一下。

    但慧能和尚的雙眼卻直直盯著對面牆上……

    順著老和尚的目光。融親王發現那裡掛著一幅地圖,地圖上還用紅筆勾勒出一些個醒目的小圈圈。便走過去細細打量,嘖嘖有聲的品鑑道:“你別說,還挺精細呢,紫禁城、萬壽宮、丞相府、百勝府、融王府……”說著說著便語塞了,兩眼直直地盯著那地圖,良久才失聲道:“這竟是上京城的詳細地圖……”

    老和尚死死盯著那護國寺所在的地方,語氣中難掩驚恐道:“為何要把我們的住處圈出來?”

    融親王畢竟還不算老,心思轉得要快些,突然想到一種可能,便脫口而出道:“不會是要用那投石機和什麼尤愛富歐……把這些地方都燒了吧? ”他們只聽著秦雷和石猛吹得神乎其神,卻不知這兩樣東西都存在著致命地缺陷,一個是落到哪算哪,另一個就更遜了,最多只能敲敲邊鼓罷了。

    這就是找個紈絝老青年和一個宗教人士出來談判的壞處……別看他們貌似精明,但因為匱乏專業知識,被人糊弄實在是正常不過了。

    慧能老和尚先是一呆,而後緩緩搖頭道:“要是把這些地方都砸了燒了,還談什麼談?”說著便信了自己地推斷,抬頭定定的望著那地圖,沉聲道:“應該會敲山震虎的……”

     “我記著他好像說是五百萬兩?”融親王頹然坐下,端起那臟兮兮的瓷碗,往嘴邊送了幾下,始終是沒法喝下去,只好把那碗重重的擱下,無奈道:“真能獅子大開口啊,就是把國庫全搬給他,也不一定能湊起這麼多。”別看他嘴硬,其實這樣說便是有給錢的打算了。

     “好吧,就照二位的意思,不要五百萬了。”便見成親王走了進來,他的那乾秦國將領也紛紛拍著肚子、紅光滿面的回來,似乎還喝了點小酒。

    待眾將坐好,秦雷這才藉著方才地話頭繼續說道,但話鋒地轉折卻讓人受不了。只聽他慢悠悠:“七百萬吧,現銀、金子、玉器古玩,孤都不嫌。”

    兩人一下傻了眼,心道:哪有這樣討價還價的?融親王便拱手苦笑道:“自古談判便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王爺早就漫天要價五百萬兩,眼下就應該小王坐地還錢了,您怎能再往上加呢?”

    秦雷哈哈一笑道:“我憑著這個。”說著便從袖中掏出一張信紙,往融親王眼前一擱道:“自己看看吧,這個消息值不值二百萬兩?”

    狐疑地接過那張紙,打眼一看,便見著其上只有兩行略顯潦草的大字道:丞相府等近十處火起……方才兩人還擔心的問題,一下有了答案。

    長久的沉默之後,融親王終於低頭道:“五百萬兩白銀。”

     “六百五十萬兩。”終於進入了討價還價的環節。

     “最多五百五十萬兩,”融親王態度堅決道:“這都得讓王公士族們湊份子了。”

     “這我不管。”秦雷絲毫不為所動道:“當年在上京城時,誰不知道你融親王肥腸滿腦,家財有千萬之巨,不出點血就想全身而推?”

     “六百萬兩,真的不能再加了。”融親王快被逼瘋了,朝秦雷又是鞠躬又是作揖道:“這還得小王來募集大部分資金呢……再多就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好吧。”秦雷笑瞇瞇的答應道。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六三章和約

    聽到秦雷的可以二字,融親王竟有種解脫的感覺,軟軟的坐在椅子上,只覺著喉嚨一陣陣的火燒火燎。也顧不得乾淨還是髒了,便端起大碗仰頭灌了下去,卻嗆得咳嗽連連。

    掏出手絹擦擦口邊的涎水,還有額頭的白毛汗,融親王這才長舒口氣道:“趕緊簽約吧……”說著不無惱火道:“王爺的這趟表演可夠貴的!”要是一開始就答應秦雷的要求,那就是五百萬,結果一番討價還價的折騰下來,竟漲成了六百萬,你說窩火不窩火。

    秦雷也不唣,便命人取出早就草擬好的契書,請融親王和至善和尚簽字用印。

    接過那寫著契文的黃帛,融親王和慧能禪師細細端量起來,只見上面洋洋灑灑上千字,言簡意賅的總結一下,便是三條內容:其一曰兩國當即罷兵,齊國將秦軍禮送出境,沿途不得阻攔;其二曰齊國賠償秦國損失六百萬兩白銀;其三曰雙方不得虐待對方俘虜,並於約定的某日換俘。

    尋思半晌,融親王斟酌道:“能不能更換一下用詞?”

     “如何更改?”秦雷微笑問道。

     “把第一條與第二條合在一齊,改為雙方罷兵,各歸本國,並由齊國提供開拔經費……六百萬兩。”融親王小聲商量道:“賠償這個詞有些刺耳。”“可以。”秦雷大方道,說著吩咐塗恭淳道:“重寫一份契書,要注意措辭,不要傷害到齊國朋友的感情。”好麼,一見融親王答應,便直接從敵人轉換為朋友了。

    不愧是科舉出身的進士,沒多長時間,塗恭淳便將重寫的契書奉上來,請王爺過目。

    秦雷只是掃一眼,讓人拿給融親王和慧能和尚看。

    將那契書仔細看一遍。融親王點頭道:“這次要好的多。”說著看了看慧能禪師。

     “善哉……”老和尚表明了態度,兩人便起身道:“待我等將約書帶回宮裡。請陛下御覽。”“只要陛下用印,我等便立刻轉回,與王爺立約。”

     “該當如此。”秦雷點頭笑笑道:“這麼大的事兒,想來是要上官丞相點頭的。”

    融親王頓時面皮發緊,低聲糾正道:“是我皇兄、興化皇帝陛下,不是上官丞相。”

    秦雷聞言輕輕一拍腮幫子,十分歉疚的笑道:“恕罪恕罪啊。小王在齊國許多年,總聽說陛下專心修煉,齊國是上官丞相說了算……看來純屬謠言啊。”

     “確實只是謠傳。”融親王強笑一聲道:“我們齊國的天下,自然還是姓齊的說了算。”

    秦雷呵呵笑道:“是孤失言了。”他只是習慣性地挑撥離間。卻沒想到正好戳到了融親王的痛處。說著起身笑道:“為了給兩位賠罪,就請你們吃個晚飯吧。”

    融親王和慧能禪師早已是飢腸轆轆,可看看帳外大亮地天光,不由心中呻吟道:這還得幾個時辰啊?便起身告辭道:“陛下還在等著這裡的消息,我倆實在不敢耽擱啊。”堅決拒絕了成親王殿下的好意。

    秦雷又熱情的挽留一番,見兩人執意要走,這才將他們送出營寨。直到兩人上了車,仍不罷休的一手拉著融親王、一手拉著老和尚道:“孤王這就讓下面人準備晚宴。等二位貴使回來就開席。”

    這下就連慧能禪師也沉不住氣了,合什笑道:“也不急在一時。不如我等明日再來過?”對於齊國人來說,時間拖得越久越有利,這是傻子都知道的常識……

    秦雷當然不會讓他們得逞,只聽他爽朗笑道:“從這裡到皇宮,往返不過四十里的路程,二位只要腿腳麻利點,天黑前趕回來綽綽有餘,”說著便雙手微微用力,痛得兩人面色發白。只好連連點頭。但心中多半存了敷衍過去地心思。

    卻聽秦雷溫和笑道:“如果掌燈時分二位還沒回來……”說著抬頭望天。聲音冷淡道:“孤會很不高興的。”這才終於鬆開雙手,放兩人離去。

    齊國隊伍漸漸遠去了。秦雷袖手立於營門前,卻沒有絲毫進去的意思。

    眾將陪在邊上,好半天也不見他開口說話,終於忍不住道:“王爺,可有什麼不妥?”秦雷這才回過神來,搖搖頭,轉身進了營地。

    眾將面面相覷,只好跟著進去。

    秦雷確實想到了些東西,卻實在無法與眾將分享……他發現齊國的態度十分地軟弱,似乎對趙無咎前來解圍的信心不足。這說明什麼?這說明那百勝公八成就沒有北上……這又說明了什麼?這說明有東西竟然比秦國主力更吸引他……

    秦雷暫時還拿不准,那到底是虎牢關還是昭武帝的下落?因為對趙無咎來說,無論哪個目標,都比回援上京城價值高得多。

    他唯一能確定的是,那一定是個壞消息……

    返回上京城的馬車上,融親王在喋喋不休的抱怨道:“國師,你見過秦雨田那樣的王爺嗎?粗魯不文、咄咄逼人、貪婪狡詐、肆無忌憚!真是翻遍史書也找不到第二個。”

     “確實像位山大王。”慧能禪師苦笑道:“也許帶兵打仗太久,被大兵們影響了吧。”

    又發洩似的罵一陣,融親王才想起一事道:“禪師地那些箱子裡裝的什麼?怎麼全都不見了?”

    慧能禪師似乎早有所料,不慌不忙道:“那是成親王當年在上京時,送老衲地禮品。但現在雙方敵對,老衲又忝為天使、代表陛下談判,自然應該原物奉還,以免有人說三道四。”聰明人從來不說實話,但也不會滿嘴瞎話。他那些大箱子裡,確實裝了一萬金。但還有沒有別的夾帶,就未可知了。

    但融親王也只是一問。見老和尚言之鑿鑿,便轉向了談話的重點,壓低聲音道:“國師,你說陛下能答應這份契約嗎?”

     “陛下那裡應當無礙。”慧能禪師輕捻壽眉,緩緩沉吟道:“只是丞相那裡,怕是不一定會同意……六百萬兩實在太多了。”

     “大齊是我齊家的,是我皇兄的!”聽老和尚如是說。融親王突然想起秦雷只知有丞相不知有皇帝的挪揄模樣,不由無名火起道:“孤已經忍他很久了!這次他痛快同意便罷,若是仍然推三阻四地,便要給他個好看!”卻不知是什麼好看。兩人便不再說話。沉默的坐在晃動地車廂中,安靜打著各自地算盤。

    一進了京里,融親王便問恭候在城門口地衛戍將軍道:“早些時候那孔明燈,可真的造成城內火災了?”

    那將軍點頭道:“那些玩意兒不少在城中落下,確實引燃了十餘處地面,其中最緊要地地方是丞相大人的府邸。”說著望一眼猶自黑煙滾滾的城中,不無憂慮道:“連著半個月沒下雨了,這天干物燥地。啥都能著火,撲起來可不容易。”

    融親王不由嘖嘖有聲道:“這麼多達官貴人的府邸。怎麼偏偏就把丞相府給燒了呢?”幸災樂禍的模樣著實可惡。

    一路罵罵咧咧到了萬壽殿外,融親王才住了嘴,與老國師一道下車,準備向皇帝陛下交差。

    出乎兩人意料的是,上官丞相居然也在殿中……只見他面色凝重地坐在皇帝下首的蒲團上,就像誰都欠他二百貫錢似的。

    不出兩人意料的是,當融親王把契書拿給興化帝看,皇帝陛下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將其遞給了丞相大人。上官雲鶴接過那契書。戴上玳瑁眼鏡。費勁的端詳起來。老丞相是不看不要緊,一看便怒不可遏。強忍著怒火看完全部,便用單手抓著,朝融親王使勁抖動,低聲怒吼道:“誰要是在這種喪權辱國的條約簽字,誰就是我大齊的千古罪人!”

    融親王早已進行了一路的心理建設,當即便針尖對麥芒地頂了上去。只見他面陳似水的盯著老丞相,一字一句道:“這條約是孤王和國師,按照陛下地意思與秦國磋商的,莫非在丞相看來,陛下和孤王也會叛國? ”他把千古罪人改成了叛國,乃是標準的偷換概念。

    但這還不是最陰險的地方,最陰險的是,他將興化帝扯了進去,造成一種孤與陛下共進退的架勢,讓皇帝沒法秉公判斷……說融親王錯就是承認自己錯,皇帝還沒有高尚的情操。

    勝負在此埋下伏筆。

    文丞相也感覺出融親王的陰招,但他渾不在意道:“多說無益,反正國庫裡沒有這麼多錢!”

    融親王早猜到丞相大人會這樣推脫,待他話音一落,便跪下叩首道:“皇兄,臣弟要參劾這個大奸似忠的國之巨貪!”

    殿中一片安靜……

    兩人地矛盾雖然十分深重,但融親王如此不顧場合地爆發出來,還是讓皇帝始料不及的。

    沉默片刻,興化帝決定繼續和稀泥。 “當家三年狗也嫌。”他微微一笑道:“老丞相操持著大齊地一大攤子,難處很多,不解也不少,兄弟你也要多多體諒哦。”

     “不說當家臣弟還不生氣呢!”融親王蹬鼻子上臉道:“丞相大人當國近三十年,弄得外邦人士盡以為我大氣只有丞相,沒有皇帝!”

    興化帝的面色變得有些難看,上官雲鶴也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的望著喋喋不休的融親王,只聽他繼續道:“要是能把國家治好了也罷,結果幾十年下來,把個好好的大齊敗落成什麼樣子了?國庫空虛、民不聊生!”說到最後,聲調便提了起來,震的皇帝耳朵嗡嗡作響,已經到了發作的邊緣。

    慧能和尚只好苦笑著勸慰道:“丞相不是變法了嗎?應該給他點時間的。”

     “變法變法!”這老和尚簡直是不懷好意,三言兩語便把個融親王煽動的怒火沖天……誰不知道他是反對變法的急先鋒?在他面前提這倆字,簡直是火上澆油,便聽親王殿下低聲咆哮道:“勞民傷財的折騰了好幾年,民脂民膏不知搜刮了幾凡?結果連個幾百萬兩也拿不出來!銀子都去哪了?還不是讓他和那幫官們給貪盡了!”

     “確實不太應該……”老和尚微微頷首道:“但也不能亂猜疑。”

     “夠了!”只聽皇帝怒吼道:“上官丞相,兩個時辰內籌集六百萬兩白銀,給他們看看你到底是有能還是無能!國庫到底是空虛還是殷實!”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六囧章丞相、親王與老和尚

    別看興化帝披著個袈裟不近女色,還整天自討苦吃的打坐修禪,但實際上這位陛下的皇帝癮比誰都重……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當皇帝比當和尚好,那興化帝為什麼不穿龍袍穿袈裟呢?只不過是指望著修成萬載不壞的金身,好當上一萬年的皇帝。

    自從樹立了這種信念,興化帝便不再關心政務民生,把全部心思都鋪在了修禪上。皇帝算盤打得好啊……朕暫且把這些俗務擱在一邊,讓趙無咎和上官雲鶴他們先代管著。等把不壞金身修好了,還不有的是時間治理國家、處置貪官、造福百姓、一統江山?

    修煉是為了更好更久的治國,這就是一位修禪皇帝自我原諒的彪悍理由。在這個強大理由的支撐下,興化帝把罔顧國民軍政的自私自利,理解成了目光長遠,苦心孤詣。自然會心安理得的笑看百姓沉淪於水火;淡看家國受辱於一旦。

    但他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頗有識人之明。他任用的文武兩大管家----上官丞相與趙元帥,皆是國之重器。一個老成謀國一個戰無不勝,且兩人又惺惺相惜,互相欣賞,一時間珠聯璧合,合作無間,硬是讓垂垂病矣的大齊帝國枯木逢春,延壽數十載。史稱興化中興。

    不客氣的說,正是興化帝專心修煉、不問國事,才使中興有了可能。

    然後陽光普照之下,必有陰影存在。兩位國士的大展宏圖,尤其是上官丞相的把持朝局、大大擠占了皇親貴戚、豪門大族的權力空間,自然會引起這些人的反彈。尤其是老丞相推行新政、醫治沈痾,更是大大觸犯了這些人地利益空間。

    話說世上貴戚。整日里勾心鬥角,不就是為了權與利嗎?上官丞相在這兩樣東西上觸犯他們,還不跟他急了?恨不得生撕活剝了他。

    一切順遂的時候當然不敢做聲,但國事一遇到艱危,這些人便忙不迭的跳出來,一股腦把責任推到他身上,恨不得將其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才好。

    所以說,這世上最沒數的便是那些生得好、除此了了之人,而興化帝陛下恰恰是生的最好,也了了的一位。他總把兩位國士的功績當成自己的成果。整日里自命不凡,真以為自己是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的神人。雖然看重兩位國士,卻從未真正將其當成不可或缺地股肱。

    所以當貴戚與丞相的矛盾不可避免時,他沒有堅定的站在正確的一方。而是被貴戚們地如簧巧舌,撩撥起了對丞相的不滿。君臣相宜數十載的佳話,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紋。

    但上官丞相並沒有察覺這一點。仍然如老狗一般,盡忠職守地看護著他齊家的天下……

    所以當皇帝要上官丞相從國帑中撥付巨額銀兩,用來休兵止戈時,聽的是老丞相的鏗鏘之聲:“陛下恕罪,臣萬難接旨。”

    面對著這燙手的山芋。上官丞相是不會去接地,他沒有為別人擦屁股的道理。

     “你敢抗旨?”融親王頓時便跳腳指責道:“大逆不道啊。皇兄,此人也太不把我們姓齊地放在眼裡了!”他對老丞相乃是積怨已久,現今一朝釋放,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你住嘴!”皇帝拉下臉來,喝罵一聲道:“一邊待著去。”

    融親王趕緊站到一邊,面上卻不見得有多沮喪。他知道皇兄有個毛病,罵誰就是跟誰近,越是客氣反倒越是疏遠。

     “丞相,你可有什麼難處。不妨說出來。”罵完了融親王。皇帝轉向上官丞相道。

     “臣不敢抗旨,”上官雲鶴輕嘆一聲道:“方才陛下說當家三年狗也嫌。實在是深體臣心,微臣差點便要掉下淚來。”說著還用手帕擦擦衣角,彷彿真的動情一般,聲音低沉道:“融親王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而陛下洞燭高照、明察秋毫,自然應該知道,一番大戰下來,我大齊的國帑已是青黃不接,正常運轉都無以為繼,又從哪裡擠出這麼大筆銀子呢?”

     “上月大江市舶司方把今年的稅銀押解進京,”融親王又插嘴道:“僅與與楚國貿易這項,一年就是五百萬兩進賬,怎麼能說沒有呢?”

     “有是有,但這仗還不知打到什麼時候,幾十萬大軍的軍需尚需供應;幾百萬難民也要安置撫卹,這些都要從市舶司的稅銀裡著落。”上官丞相面色不善道:“庫裡的銀子都有用向了,一文閒錢都沒有。”

     “這契約一成,仗就沒得打了,還要籌措軍費做甚?”融親王撇嘴道:“還指望著發死人財嗎?”

     “這裡停戰是你們的意思,但趙公那裡尚有對策,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怎能就此認輸呢?”上官丞相氣的渾身發抖,哆嗦著指向融親王道:“殿下還是死了這份心吧,就算國庫充盈,我也不會出這個錢地!”

     “為何?”融親王不避不讓道。

     “我丟不起這個人!”上官雲鶴鬚髮皆張,近似咆哮道:“前方將士尚在舍生忘死地拼殺,勤王軍隊也在日夜兼程而來,我們身為中樞卻不戰而降,屈膝賠款不說,還寒了百萬將士的心!這樣做地天理何在?廉恥何在?”中矣。融親王心中暗道,便低眉順目的低下頭,不再說話。

    話一出口,上官雲鶴便知道自己激於義憤,一時失言了,果然見皇帝陛下變得面色鐵青。攥著佛珠的右手,已經因為使力而青白一片了。

    上官丞相向來把融親王這些皇親國戚。視為國之蠹蟲,那是相當的瞧不起。且隨著當國日久,已經習慣了乾綱獨斷,言談間自然沒有那麼多顧忌。

    可他對融親王一陣毫不留情的痛批,卻有意無意揭了皇帝的龍鱗……要知道融親王乃是奉旨辦差,做得好壞都代表皇帝地意思。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在皇帝耳中,上官丞相罵融親王投降賠款、寡廉鮮恥、喪盡天良,不是指桑罵槐是什麼?

    雖然修的是不動禪,但興化帝畢竟還沒有真修成佛祖。且就算是佛祖,也有不忿明王吼!他方才聽著融親王說秦人只知齊國有丞相,不知齊國有皇帝。心裡就十分不對味,現在又聽上官丞相幾近公然的指責。顯然已經不把他這皇帝當盤菜了!

    我們說了,興化帝修禪是為了當更長時間的皇帝,而不是真他娘的當和尚。一股無明業火騰地躥起。皇帝滿心滿腦就只剩下一句話:試問今日之天下,是你上官家的,還是俺們齊家的?

    見皇帝面色不善,上官丞相趕緊叩首請罪道:“老臣失言了,請陛下恕罪。”

    皇帝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好久才語調生硬道:“只要丞相把銀子出了,何罪之有?”

     “這……”老丞相知道皇帝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點。但對齊國負責的信念卻也頗為堅定。上官雲鶴地心中展開了激烈的鬥爭,不知不覺已經汗流浹背了。

    皇帝也不催促,只是在有節奏的滑動手中的念珠,就像在為丞相計數一般。

    良久良久,當那念珠滑過第一百零八顆時,皇帝地眉毛終於豎了起來,聲音冰冷刺骨道:“今朕已不能做主乎?”

    上官丞相叩首連連,泣聲道:“非臣獨專,實乃國帑已有所用。無法拿出這麼多閒錢啊……”

     “那你能拿多少?”皇帝強抑著怒氣道:“當國當國。都當得國都被圍了,難道不是你們的過失嗎?為上京解圍、為君父解憂。難道不是你們的責任嗎!”這下說實話了……興化帝只希望能太太平平地當皇帝,安安穩穩的修金身,與這件大事比起來,什麼民生疾苦,國事困頓,都是可以忽略的小問題……

    是以秦國僅僅一撥幽浮轟炸,興化帝便迫不及待的息事寧人了……

    上官丞相心中悲涼一嘆,知道不出點兒血,這一關是過不去了。只好垂首道:“國帑認一半吧。”

    皇帝這才面色稍霽,他也知道上官丞相不容易,讓人將老淚縱橫的老丞相扶起來,又像徵性地安慰幾句,便攤派道:“國事天下事,不是丞相一個人的事,國帑負責三百萬就可以了,剩下地一半咱們再湊湊。”

    說著便望向身邊侍立的黃太監,沉聲問道:“老黃,內帑還有多少結餘?”

     “回陛下,”黃太監輕聲道:“還有二百萬兩,但若是扣掉必要的花銷,就還有五十萬兩不到了。”

     “唔,國家有事,后宮也得省著點花。”興化帝沉聲道:“拿一百萬兩出來,算是朕給國家的支援了。”

     “陛下……唉,老奴勉為其難吧。”黃太監唉聲嘆氣道。

    皇帝這樣一說,老和尚與融親王自然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慧能雙手合十道:“陛下為使我大齊百姓免於刀兵,竟節衣縮食、苛以待己,拿內帑支援善款。這大慈大悲之舉,必將為佛祖知悉,使陛下的修行之路更加平坦。”

     “阿彌陀佛……”皇帝肅然稱頌道。

    跟著向佛祖問聲好,慧能禪師便慷慨道:“貧僧深感敬佩,便將為塑佛祖金身,籌集十年所得的七萬兩黃金貢獻出來吧。”七萬兩黃金便是七十萬兩白銀,乃是不折不扣的巨資。

     “還是不必了吧……”皇帝也驚訝道:“這都是供奉給佛祖的,我們怎好挪作他用呢?”

     “陛下之念了。”老和尚呵呵笑道:“我佛有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眼下可救上京城中百萬人命,這該是多少層寶塔呢?佛祖定然是高興的。”

     “我佛慈悲。”興化帝心悅誠服道。說著便看向融親王,等他答話。

     “臣弟也不能落於人後,”融親王滿面肉痛道:“就把我家裡所有地現銀都拿出來吧……”

     “多少?”皇帝卻不是好糊弄地。

     “五……萬兩。”融親王頗為害羞道:“臣弟花銷頗大,一時只能拿出這麼多了。”

    興化帝哂笑一聲,淡淡道:“事兒是你們那伙人提議的,數也是你定下地,想要推脫責任是不可能的。”說著一字一句道:“一百三十萬兩,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皇兄饒命啊,臣弟就是砸鍋賣鐵也湊不出個五十萬來。”融親王一邊磕頭一邊嚎喪道:“不信您可以去抄家啊……”

     “誰讓你自個出了?”皇帝不耐煩的揮揮衣袖道:“給你一道聖旨,去找那些當初提議的,讓他們一齊湊,湊不出來就抄家!”說完便閉目道:“退下吧……”

     “臣等告退……”老丞相、老和尚和融親王便乖乖出了禪房。

    還沒走出多遠。氣壞了的上官丞相便指著融親王鼻子罵道:“膽小鬼!賣國賊!”

    融親王毫不相讓道:“大齊已經被你們這些竊國大盜盜光了,孤哪還有得賣?”

     “你顛倒黑白!”

     “你大奸似忠!”

    兩人便如斗雞一般爭吵起來,直到黃太監傳旨:陛下有令。都給朕滾蛋……這才憤憤的分開,各自籌備銀兩去了。

     “孤王去各家募款去。”待與上官丞相分開,融親王便與慧能禪師分配任務道:“還勞煩國師去一趟秦軍大營,把這和約給那秦雨田簽了。 ”

     “如此甚好,我們便分頭行動吧。”慧能和尚呵呵笑道:“可別讓那廝真把融王府和護國寺給燒了。”

    融親王便拿著聖旨。帶上金吾衛,氣勢洶洶的向京里大戶殺去。慧能也帶上儀仗。馬不停蹄地向城外秦軍軍營行去。

    一路上緊趕慢趕,步入軍營時,天還是已經擦黑了。

    老和尚從車上下來,第一眼便看到天上飄著的星星點點,不由焦急喊道:“手下留情,老衲來了!”

    待進入中軍大帳,慧能這才有功夫拭去額頭的汗水,氣喘吁籲道:“陛下已經在契書上用印,請王爺也簽章吧。”

    話音一落。帳子裡的秦國將領便嗡地一聲。低聲議論起來:“還真答應了?”“王爺真是神了。”“怎麼還有這種皇帝呢?”

    早些時候秦雷獅子大開口,眾將雖然沒有當面異議。但等齊國使節一走,將軍們便開了鍋,皆不相信齊國皇帝能答應這種不平等條約,言語間也有認為王爺過猶不及,會惹惱齊國皇帝的。

    但秦雷也不與眾將分說,被纏得煩了,便抱著枕頭午睡去了。

    眾將便在等待中度過了一個下午,其中不乏有人想看五殿下的笑話……

    可慧能真地按時出現了,還帶來了興化帝用璽的合約,讓滿屋子將軍驚掉了下巴。

    而秦雷一點都不覺著意外,他從齊國皇帝專心修禪一事上,便看到了今日的結果……試問一個無視自己責任、數十年如一日修煉的皇帝陛下,又怎會在意這些身外之物呢?

    將那和約再細看一遍,確認無誤了,秦雷便拿過自己的金印,在兩份黃帛上分別用了印,這份上京和約便算是正式生效了。

    命石敢把一份約書還給慧能和尚,再把另一份收起來,秦雷歡暢笑道:“雙方化干戈為玉帛。實乃蒼生之幸,大師地恩德呀。”

    老和尚雙手合什,連稱不敢。

     “正事兒談完了,便是開懷暢飲的時候了,”秦雷起身笑道:“大師請入席吧。”

    老和尚推脫道:“出家人應遠離歡宴,還請王爺賜一碗齋飯便可。”

    秦雷自然聽出了他地潛台詞,會意地笑笑道:“就听大師的,”說著揮揮手道:“大師不沾葷腥,可便宜你們了,去吃吧。”

    眾將歡欣道:“那敢情好啊……”卻見王爺紋絲不動。自然沒人敢起身,紛紛笑道:“王爺先請。”

     “都去你們的吧,”秦雷搖搖頭,“孤陪著大師。”

    眾將這才起身施禮。便一哄而散,吃酒席去了。

    大帳裡只剩下秦雷與慧能禪師兩個。輕咳一聲,秦雷便開門見山道:“大師為何助我?”慧能送來的箱子裡。除了一萬兩黃金,還有齊國在秦國的細作名單,令人觸目驚心,只是不能確定,到底是真是假。

     “助人者人助之。”老和尚低眉順目道:“一來是答謝王爺當初的援手之恩。讓至善能夠全身而退,二來是請王爺日後庇護。”

     “這沒問題。”秦雷爽朗笑道:“孤王所轄信仰自由,只要不是影響社會安定、民族團結的宗教,都可以自由傳教,自由發展的。”

     “不是在貴國地禪宗。”老和尚輕聲道:“而是我齊國禪宗一脈。”

     “孤是在齊國待過地,怎會不知禪宗地位崇高,大師又有國師之尊號,”秦雷不由吃驚道:“還用得著我這外邦王爺庇護?”

     “王爺有所不知,”老和尚輕聲解釋道:“我禪宗與道家並存於齊國,向來是此消彼漲。互相競爭。原本也分不出雌雄來。但當今陛下痴迷修禪到了走火入魔地地步,對我禪宗恩寵也是無以復加。令人堪憂啊!”

     “孤怎麼聽不出有何不妥?”秦雷輕笑道:“聖眷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地好東西,你怎麼還畏之如虎呢?”看到齊國最牛的和尚居然如此評價他的頭號信徒,秦雷感到十分荒謬“佛說:一榮一枯,榮盡則枯。”老皇帝不緊不慢道:“我禪宗一家獨大數十年,對道家地打壓有些過了,讓那些牛鼻子頗為怨懟,一旦讓他們翻過身來,定然是要清算的。”

    秦雷眉頭微皺,輕聲沉吟道:“凡事不要做得太絕,日後也好相見。”

     “王爺英明,可可惜老衲悟得太晚了。”老和尚苦笑一聲道:“雙方早已是積怨深重,道門的人怕要不死不休了。”

     “既然不能和解,那就斬盡殺絕。”秦雷笑吟吟道:“死人是不會記仇地。”

    燈光下,慧能看到了他森白的牙齒,不由打個寒噤道:“晚了,道門已經找到靠山了。”

     “什麼靠山?”

     “太子殿下。”慧能沉聲道:“當今陛下的獨子,齊國唯一繼承人,就像他父親一樣篤信道教。”

     “這爺倆。”秦雷不由笑道:“還真虔誠呢。”稍一尋思,卻又搖頭道:“就算新皇帝登了基,為了給他死鬼老爹個面子,也不會對你們趕盡殺絕的。”

    慧能可笑不出來,苦著臉道:“話雖如此,可我們有一命門,足以招致潑天大禍呀。”

    秦雷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道:“那就是興化皇帝本身。當年為了爭寵,上任方丈是說了大話的……他說只要陛下勤修不動禪,就可以百病不侵,萬壽無疆… …”

     “扯淡。”秦雷失笑道:“要真有那麼神,還輪得著你上台。”

     “殿下英明。”老和尚尷尬地笑笑道:“家師圖一時痛快,撒了個彌天大撒,讓陛下沉浸其中不自知,做了數十年的美夢,也讓我禪宗昌盛了數十年。可是夢就總有醒地時候,陛下活著時老衲尚且可以糊弄,但一旦駕崩,新帝就可以此為藉口,對我禪宗斬盡殺絕……”

    秦雷終於認同的點點頭,微笑道:“老禪師雖然無甚莊嚴寶相,但是個通明練達、目光長遠之人,佛宗有你是福氣啊。”

    老和尚面皮一陣發緊,呵呵笑道:“不知這到底是褒是貶,倒讓老衲好費思量啊。”

    秦雷斂住笑容,正色道:“絕無嘲諷之意,佛宗的光頭不計其數,大光頭小光頭們可都是活在這塵世中的,若是禪師真的一心問禪、不通俗務,倒真要讓孤王瞧不起了。”

    老和尚頓時湧起知己之感,笑容可掬道:“王爺聖明啊!論起對佛理的參悟來,貧僧不及眾位師弟,甚至連徒弟輩的也頗為不如,但他們對卻貧僧出任主持均無異議,原因無他,只是因為貧僧通人情,曉事理罷了。”

     “說出你的要求。”秦雷沉聲道:“你有向孤王要求一次的資格了。”

    老和尚起身朝秦雷畢恭畢敬地三叩首道:“請王爺在您地治下,為我禪宗留一個位置。”

     “可以。”秦雷微笑道:“宗教自由嘛。”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六五章化干戈為玉帛

    與老和尚達成同流合污的協議,雙方皆大歡喜。秦雷終於真心實意的請老和尚用了頓齋飯,便命人帶他下去休息,一切等天亮再說。

    按照協議的時間,翌日辰時一刻,便是銀兩交割,撤軍解圍的時刻了。

    事實證明,齊國不愧是禮儀之邦,齊國人還是很守信用的。辰時剛到,融親王便帶著長長的車隊出現在了營寨前方。

    黑衣衛叫停了隊伍,開始忙碌的檢驗成色份量,融親王則被請到中軍帳中喝茶。

    雙方敘了坐,融親王突然瞪起雙眼道:“您換身衣服後,簡直是判若兩人啊。”

    原來今天秦雷洗了澡、修了面,換了身湖藍色的長衫,便把原先的俊朗面目顯現出來,任誰見了也要贊一聲:好一個濁世佳公子!

    除了腰間懸掛的寶劍,與昨天那鬍子拉碴、粗魯不文的彪悍形象相去太遠了,無怪融親王大驚小怪。

    淡淡一笑,秦雷看著融親王的臉道:“殿下也是判若兩人了。”聲音溫和儒雅,令人如沐春風。

    只見融親王滿臉的倦怠,甚至還生出了黑眼圈,聞言粗聲道:“要在一夜籌集百多萬兩銀子,就是神仙也要累趴下了,更何況孤這個凡夫俗子呢?”聲音竟也變得嘶啞無比。

    秦雷溫聲笑道:“王爺辛苦了。”

    融親王一宿沒睡,火氣大得很,沒好氣道:“孤可是把京里爺們都得罪完了。”

    關我屁事?秦雷心中腹誹道,但面上依舊笑瞇瞇道:“上茶,給五殿下瀉瀉火氣。”

     “可別再拿破瓷碗作踐我了。”融親王心有餘悸道:“昨兒到各家籌款時。跑了好多趟肚子,可丟死人了。”

     “此一時彼一時啊。”秦雷笑容可掬道:“你現在是孤王的朋友了,自然是最高規格了。”說著朝石敢吩咐道:“將楚國皇帝送我的大紅袍取來,還有那套茶具。”

    此言一出,頓時把融親王給震住了,不由吃驚道:“是那種生於武夷山巔岩石峭壁之上,世上僅存九株的大紅袍嗎?”

     “那是自然。”秦雷一邊接過繪著武夷雲霧的白瓷小罐,一邊不無得意道:“這玩意兒是楚國地貢品,產量又太少,而其中的上品更是稀罕。除了景泰帝之外。楚國能喝到的也不過數十人爾;至於極品大紅袍,就只有寥寥數人嘍。”

    秦雨田的口才極好,幾句話便把融親王撩撥得心癢非常,抓耳撓腮道:“快打開讓我看看。是不是有傳說的那麼神。”說著便起身靠了過去,竟全然忘了昨天的折辱之恥。

    總能把可以調和的矛盾消弭於無形,這也算是秦雷比較得意的本事之一。

    打開那外觀精美的瓷罐。融親王便見著罐裡的茶葉外形條索緊結,色澤綠褐鮮潤,還沒有沖泡便能聞到一股極為淡雅地香氣。

    剛從茶罐中把目光挪開,融親王又被石敢端上來的茶具吸引。只見那套紫砂茶具極為別緻……茶壺如香櫞一般大小,杯子更只有胡桃那麼大。估計倒一杯也沒有一兩茶水。

    融親王雖然是豪爽牛飲的北方人,但自覺是貴不可言的親王。當然要追求些與眾不同地高品質……在親王殿下的眼中,這種餵鳥正合適的茶具,便很能體現貴族風範。

    所謂貴族,便是把一般地事情幹出不一般的精彩來……純屬吃飽了撐的閒扯蛋。

    待泥炭小爐上的泉水開始颼颼作響,秦雷便把洗淨的茶具擱在茶盤上,等水聲突然將小時,他便立即將水壺提起,將茶壺茶杯用熱水沖洗一遍,又將水壺擱回了爐上。動作如行雲流水。光看看就很享受。

    看著秦雷平靜安詳地面容。融親王怎麼也想像不到,昨日還喊打喊殺。整一活土匪模樣的成親王,竟還有這樣一副面孔。不知不覺間,心中地敵對情緒又小了很多,不由輕聲問道:“這還有講究?”

     “淋杯當用魚眼水。”秦雷一邊淡淡答道,一邊打開茶罐,一邊將那千金難求的大紅袍倒在一張潔白的紙上,分別粗細。將最粗的放在茶壺底部和壺嘴處,再將細末放在中層,又再將粗葉放在上面。

     “這又有什麼講究?”看著秦雷泡茶的道道,融親王覺著自己這輩子白活了。

     “細末的味道是最濃的,多了茶葉容易發苦,也容易塞住壺嘴。分別粗細放好,就可以使出茶均勻,茶味逐漸發揮。”把那香櫞大小的茶壺中,放進了五成茶葉,秦雷便將茶罐蓋緊,吩咐石敢收起來。

    見秦雷收起茶葉,融親王不捨道:“再多下點吧。”

    秦雷不禁莞爾道:“已經很多了,再多的話,泡出地茶太濃,味帶苦澀。而且大紅袍是嫩芽緊卷,開水一沖,舒展開來,變得很大。納茶太多地話,連水也沖不進去了。”

    這時爐上的壺水開始如連珠般地咕嘟響起,水聲若松濤一般,秦雷終於提壺沖茶。只見他揭開茶壺蓋,用滾水環一下壺口,再將滾水緣壺邊衝入。不等融親王再問,秦雷便解釋道:“高衝是為了衝擊壺裡的茶葉,使茶香更快的散發。”待把茶壺沖到三山齊,茶沫自然浮起,卻並無溢出。秦雷提起壺蓋,從壺口輕輕刮去茶沫,然後蓋定。

    就在融親王以為大功告成,等著喝就成時,秦雷又用熱水淋在壺上,一來是使熱氣內外夾攻,二來是衝去壺外的茶沫。再用開水淋一下茶杯,壺裡的茶水也到了火候,終於可以灑茶敬客了。

    看著秦雷的雙手如穿花蝴蝶一般舞動,融親王不禁目眩神密,一點都不覺著無聊。

    待秦雷以極低的高度、極快的速度,如車輪轉動一般,將茶盤裡的一溜茶杯斟滿,終於伸手做出了請用的姿勢。

    融親王捏起一杯,便見湯色橙黃明亮,葉片紅綠相間,有綠葉紅鑲邊之美感。先將杯子端至鼻端嗅其味,但覺香氣馥郁,勝似蘭花而深沉持久;再送到唇邊輕啜一口,頓覺滋味濃醇清活,生津回甘,雖味濃卻不見苦澀。不由連讚三聲道:“好!好!好!”

     “怎麼個好法?”秦雷一邊滿臉陶醉的品茶,一邊笑問道。

     “茶好!藝好!味道更好!”融親王心悅誠服道,你不得不承認,紈絝子弟就是比較有品位。

     “想不到還是殿下還是孤的知音呢。”秦雷呵呵笑道:“您可知這功夫茶的精髓在哪裡?”

     “特點有不少……”融親王如數家珍道:“熱、小、慢、巧,等等……”

     “最精髓的呢?”秦雷又捏起一個茶盅,微笑問道。

     “那該當屬一個熱字了,從煮湯到沖茶,都離不開這個熱字。”

     “殿下深得其中三味矣。”秦雷豎起大拇哥道:“茶因熱而香,所以要趁熱喝。”

     “不錯,涼了還不如白水好喝。”融親王深表認同道,看他的模樣,就像找到知己一般。

    兩人便有滋有味的喝了幾輪,直到帳外傳來塗恭淳的聲音:“王爺,清點完畢,數目正好,成色也足夠。”

    秦雷朝融親王點點頭,輕笑道:“這裡面有你多少?”

     “五萬兩。”融親王悶頭喝茶道:“我開銷比較大。”

    秦雷沉聲對外面道:“點出五萬兩,給融親王的親兵送去。”

     “這是乾什麼?”融親王吃驚道。

     “人生得一知音足矣,”秦雷一臉真誠道:“孤已經把你當朋友了,哪能要朋友的錢呢?”

    昨天的融親王對他是又恨又怕,但秦雷今天一番做作下來,讓親王殿下的心中乾戈盡消,歡快無比道: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殿下儘管拿著“不拿我當朋友,是不是? ”秦雷佯怒道。

     “好好,我收下還不成?”融親王心花怒放道:真夠朋友啊!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六六章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

    將天下人間為棋盤,捻動王侯將相、萬兆生靈為棋子,下一盤改變分合大勢、世人命運的棋局,這就是下棋的人。

    能有資格坐在棋盤邊上的,便已是站在世間最巔峰的人物……這巔峰不單指凌絕天下的地位,還要有無與倫比的智慧、吞吐天地的胸懷。只有如此,才能將目光透過現實的迷霧,看清天下的走勢;才能不計較眼前的得失,去謀劃未來的佈局。

    天下能落子者,寥寥爾!

    即便是秦雷,任他在國內時頤指氣使,無人匹敵,卻還沒資格下這盤棋。是捉摸不定的命運,將他推上了關乎大秦生死的風口浪尖;是勇敢無畏的意志,讓他依然承擔起了帝國興亡的命運。

    就在背負上那沉重義務的同時,他也悄然擁有了對弈天下的權力!

    時勢造英雄,但要想成其大事,純粹的英雄是不夠的。

    外聖內王,輔以權術,這是樂布衣為秦雷開出的對策。

    縱使良藥苦口,縱使違背本心,但要想下好這盤棋,就必須這樣做……

    既欣賞了高絕的茶道,又收回了五萬兩銀子,融親王自然心花怒放,看秦雷也無比的順眼,一口一個兄弟道:“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只要能辦到的,孤王絕不含糊。”

    見他如此上道,秦雷也開心笑道:“倒真有一事想要勞煩殿下。”說著又斟一圈茶,伸手一讓道:“當然沒有危險、沒有困難,最多只有些奔波勞苦。”

    融親王捻一杯茶,放在嘴邊輕啜,目光在秦雷和茶几之間游離道:“莫非是想讓孤王護送貴軍出境?”

     “不錯,”秦雷呵呵笑道:“雖然兩國已經恢復和平,但貴國軍民難免有些敵視我軍。一路上難免會生些不必要的麻煩,會有礙這難得邦交的。”

     “這要求倒也合理。”融親王輕聲沉吟道:“只是以什麼名義走這一趟,才能不損朝廷體面……和孤王的面皮呢?”

     “這個簡單,”秦雷微微頷首道:“這麼多的秦國軍隊從境內穿過,難道不得派個觀察團監督一下嗎?”注重實利。而不是面子,這是秦雷異於世人的地方。

     “這……”沒想到秦雷給自己安排瞭如此光鮮的台階,融親王的神情頓時放鬆下來,緩緩點頭道:“也是題中應有之意。”便答應了秦雷的要求。對於親王殿下這種清貴地大人物來說,面子比什麼都重要。

     “還有那些出了錢的王公貴族,”秦雷笑瞇瞇道:“都可以來嘛,只要到了邊境。便將銀錢悉數奉還,”說著朝融親王微微舉杯道:“兩國應該親善,我們這些人才有好日子過呀。”

     “是呀,谁愿意打仗啊!”融親王深表贊同,飲盡盅裡的大紅袍,起身笑道:“我這就回去給皇兄上本!”

     “孤王備好香茗,敬候佳音。”秦雷淡淡笑道。

    據史載,昭武十九的秦齊大戰中,齊國誘敵深入、關門擊之,將秦軍主力悉數鎖在了國境之內。意圖畢其功於一役,滅強秦於朝食。


    戰役的初期,一切都在齊軍統帥趙無咎地算計之中。齊軍先敗於洛水原、又敗於虎牢關、再敗於牧野城,將狂妄自大的秦軍引到了牧野原上,並以一次成功伏擊,拉開了戰略反攻的序幕。

    如果照百勝公的腳本演繹下去,秦軍將在一場大敗之後潰不成軍,又被滔滔大河擋住去路,要么跳河自盡、要么四散潰逃、要么跪地投降……但無論哪種結局,四十萬秦軍精銳煙消雲散的命運。似乎已經註定。秦國的國勢似乎也要戛然而止了……

    然而滄海橫流方現中流砥柱,秦雨田橫空出世了!他以異常強硬的姿態,擋住了齊軍地追擊;用超乎想像的個人魅力,凝聚起一盤散沙的潰兵,率領他們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向齊軍發動了驚天地、泣鬼神的超級逆襲!取得了一場不可能的勝利!

    牧野原一戰,將絕望的大秦軍隊從懸崖邊上拉回,重新給了大秦帝國博弈天下的機會。將原本要急轉直下的歷史強行扭向了另一個方向。而一手完成這不可能任務的秦雷。也獲得了赫赫威名,從此凌駕於世俗的體制之上。成為傳奇般地存在。

    能成就這個傳奇,除了將二十萬秦軍帶出絕境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擊敗了趙無咎,打破了百勝公不可戰勝的神話……一個神話地開始,總要有一個神話的湮滅作注,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九月初一,秦雷率軍包圍齊國都城上京。圍城三日,迫使齊國簽訂城下之盟,停戰賠款,將困境中的大秦殘軍禮送出境,史稱《上京和約》。

    九月初三,銀兩交割完畢,秦軍開始向東撤軍,隨行的還有以融親王為首的齊國觀察團。雖然除去五千衛兵後,只有五百多人,但其中伯爵以上三十餘人,公爵以上五人,王爵也有兩人!規格之高,前所未聞!

    對缺乏樂子的齊國貴族來說,此行便是一次秋日遠遊,實在是日後與人扯淡時的絕好談資,那十萬八萬兩地銀子,倒還在其次。他們並不擔心秦軍會變臉綁票……因為按照協議,他們只消把秦軍一干人,送到羊腸坂軍營即可,那裡是秦齊對戰的最前線。有五萬齊軍精銳據險駐紮,還怕秦軍掀起什麼風浪不成?

    而秦雷之所以要這些王公隨行,一來是為了免於被齊國軍民在沿途騷擾,要是被攪得日夜不寧、寢食不安,恐怕千里路程走下來,部隊變成了空架子,還談什麼戰鬥力?

    二來也是為了給這些齊國貴族增加一段經歷……敵人終歸是敵人。秦雷並不奢望通過這一路上的相處,便可以把這些人變成親秦派。但有了這段經歷,這些人的心理一定會悄然發生變化。如果有一日秦軍真的兵臨成下,將上京城再次包圍,這些人的意志便不會那麼堅定。有可能會給秦雷可乘之機……在目前看來,這是一步閒棋,但也正因為這樣,才讓人無法看穿。

    對於堅固的堡壘,從內部攻破是最好地辦法。此乃秦雷地信條。

     “未雨綢繆,勝過臨陣磨槍。”這是秦雷的另一個信條。

    因此秦雷也用最高地規格招待這些人,一路上寶馬香車、美酒飄香。遍覽大齊山川河嶽,令諸位王公頗有些樂而忘返。

    在這樣高檔次的護送下,一路上海晏河清,太平無事。半個月便行完了千里路程,來到了位於太行山麓的長治府壺關縣境內。此時已是十月初冬,北風捲地、草木枯萎,夜裡已經開始結冰了……

    大軍便在壺關縣外駐紮修整,準備踏上歸國前的最後、也是最凶險的一段路程----壺關大峽谷。

    壺關峽谷由五指峽、龍泉峽、王莽峽和紫團山組成,全程皆是懸崖峭壁。除了細如咽喉地羊腸小道、便是懸於陡壁上的橋樑棧道,其凶險程度不亞於蜀道之艱難。有曹丞相的詩為證: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崔巍。

    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

    水深橋樑絕,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 ”

    向來牛氣沖天、小看天下英雄的孟德兄,在率軍西征,攻打盤踞在壺關一帶的高乾時,竟然毫不掩飾的發出了我心何怫鬱,思欲一東歸。悲彼《東山》詩,悠悠令我哀。的悲嘆,可見壺關峽谷之險,逾越天塹之難。

    而今秦雷。也站在了這令千古梟雄痛苦難捱地峽谷外。歲月匆匆,千年以降,曹公和他的霸業已被風吹雨打去,但險峻的道路、惡劣的環境、甚至是寒冷的氣候,卻一樣都沒變。站在營地之中,凝望著遠處莽莽的群山,想著未可知的前路。秦雷輕嘆一聲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此道前路之難也!”

     “王爺何須多慮。”身邊將領寬慰道:“有那麼多的齊國王公與我們同行,還怕有什麼亂子不成?”

    緩緩搖頭。秦雷扶著腰間的寶劍,沉聲道:“前日接到密報,齊國上將軍辛稼奘,已經奉趙無咎之命,在半個月前趕到羊腸坂,接掌了齊國峽谷戰線的指揮權。”說著嘆口氣道:“你們說這個調令地意義何在?”

     “如果僅是守住門戶,只需下令守將嚴加防守便可。”楊文宇輕聲道:“把個上將軍派過去,恐怕所圖匪淺啊。”

     “圖什麼?”大皇子也在邊上,眉頭緊鎖道:“趙老賊顯然賊心不死,不想讓我們這麼輕鬆的回國呀!”

     “難道他不顧及那麼多王公的性命了?”車胤國難以置信道。

     “雖然趙無咎行事肆無忌憚,”羅雲搖頭笑道:“但葬送融親王那些人,他還是不敢地。”這些王公囊括了齊國諸家豪門大閥,趙無咎怎會一併開罪呢?

    點點頭,秦雷淡淡道:“孤王把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推,不是請他們遊山玩水的“但齊軍要是鋌而走險怎麼辦? ”秦靂沉聲問道:“峭壁棧道絕不缺少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之處!他們可以埋伏一支勁旅於壺關和羊腸坂之間,一觀察團離去便發難,仍可將我軍悉數留下。 ”

    秦雷點頭笑道:“大哥所慮極是。”一想到可能被阻於懸崖峭壁之上,眾將不由心驚膽戰,一個個面色凝重起來。

    秦雷卻把臉轉向了巍巍太行,望著黛青色的山巒,沒有再說話。

    見氣氛有些沉重,秦靂便揮揮手道:“都散了吧,該干嘛幹嘛去。”眾將雖然心裡沒底,卻也只好紛紛施禮離去。

    待眾人走淨了。場中便只剩下秦氏兄弟二人。

    秦靂走到秦雷身邊站定,陪著他一齊望遠山,直到脖子酸痛,才低聲笑道:“你這是望穿秋水呢?”

    秦雷搖頭道:“不,冬水。”

    秦靂眼前一亮道:“呵。開始說笑了,那就是有對策了?”

    斜斜瞥他一眼,秦雷淡淡道:“別看他辛稼奘麾下五万精銳,又佔據峽谷天險,但在兄弟我眼裡,不過土雞瓦狗爾。”

    想不到秦雷竟口出狂言,秦靂不由失笑道:“我倒要聽聽怎麼個土雞瓦狗?”“你看我身邊少了什麼人?”秦雷狡黠的笑道:“就是整天在我眼前晃悠的那幾個。”

     “好似少了那麼兩個。”秦靂恍然道:“一個整天冷著臉的。一個老長地馬臉,這兩人似乎離開牧野城便沒見過。”

     “大哥好記性。”秦雷頷首笑道:“此次過關便著落在這二人身上了!”

    秦靂大奇道:“那倆小子這麼神?”

     “究竟神不神,還得看結果。”秦雷的視線又一次望向莽莽山巒,輕聲道:“地形太複雜了,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啊。”

    秦靂深表贊同的點點頭,沉聲道:“不過這也給我們創造了出奇制勝的條件。”

    當天夜裡,秦雷剛剛睡下,便聽著石敢輕聲道:“沈冰來了。”

     “進來吧。”秦雷便披衣而起,點著了桌上的馬燈。

    藉著幽暗地燈光,他看到野人一般的沈都司。出現在自己地眼前。

     “怎麼樣了?”秦雷並不關心沈冰為何搞成這副模樣,直截了當問道:“有沒有攻陷地可能?”

     “有!”沈冰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不過也很有可能失敗。”說著便將羊腸坂地情況,以及他與馬奎擬定的作戰計劃細細道來。

     “神兵天降嘛。”秦雷呵呵笑道:“如果成功了。你沈冰的名字可就要被世人熟知了。”

     “如果失敗了,”沈冰輕聲道:“還請王爺代為照顧家母。”

    鄭重的點點頭,秦雷沉聲道:“這無需囑咐。”

    翌日清晨、薄霧未散,秦國大軍便拔營進山。秦雷把帥營安在了後軍,齊國觀察團自然與他在一起。

    二十萬大軍、六萬民夫迤邐而行,一直等日上中天,秦雷所在的後軍才進了山。

    一進山便看到一座山峰,形狀好似伸出的五指。秦雷笑問身邊的融親王道:“這山可叫五指峰?”

    融親王是曾經巡視過這里地,聞言伸出大拇指道:“兄弟猜得不錯,這山就叫五指峰,就連五指峽也是因這座山峰而得名。”說著如數家珍道:“五指峰雄、奇、險、幽、美,不僅有刀削斧劈的懸崖,還有千奇百態的山石。正所謂:五朵危崖五指開,亭亭玉立絕塵埃。驚濤忽漲清泉水。是否翻雲覆雨來。”

     “好文采。”周圍的齊國王公紛紛鼓掌稱讚道:“好景緻!”

    卻也有人不無遺憾道:“只是時候不對,若是春夏季節前來。滿山蒼翠,流水潺潺、鳥語花香、清新宜人,豈不快哉?”便相約來年五月節一過,便來此處尋幽避暑……還真當成旅遊了。

    走過五指峽,山道陡然變窄,漸漸的竟沒了天然的路,而要靠開鑿於陡峭絕壁上的古棧道緩緩前行。

    這些棧道寬不及一丈,蜿蜒延綿,所有人都下了車馬,小心翼翼的向前行去,把秦雷看的膽戰心驚……這要是有一支伏兵殺出來,神仙都救不了。

    齊國王公們卻偏偏興致盎然,為了聽聽山谷中的迴聲,甚至還有人不時尖叫幾聲。

    沿著古棧道前行數里,又過了幾座山間橋樑,就進入了龍泉峽。龍泉峽上有個古關口,叫大河關。相傳三國時期曹操追殺高幹,便是從此破關,進入了太行山。雖然過去千年,但大河關三個字地輪廓卻還能看得出來,也能看得出古關、古橋和古棧道的痕跡。

    正在齊國諸王公撫今憶昔、感慨萬千之時,關口外響起急促的馬蹄聲,轉眼便有斥候來到了進來,翻身下馬禀報導:“啟禀王爺,前軍遭遇齊國埋伏,大殿下已經在組織反擊。並請王爺前去!”

    此言一出,秦國兵士紛紛抽刀,憤怒地將齊國的王公、護衛團團圍住。

    齊國王公們雖然躲在衛士身後,卻仍然面如土色,顯然是嚇壞了。

     “孤要個解釋。”望著面無人色的融親王,秦雷淡淡道。

    融親王一直在秦雷身邊,雙方突然劍拔弩張,他甚至沒有來得及逃開,便被秦雷緊緊攥住了手腕。不由連連呼痛道:“我也不知道啊!”這純屬一句廢話,他壓根沒指望秦雷會聽進去。

    誰成想秦雷竟真的鬆手放開他,沉聲道:“你真不知道?”

     “勁兒可真大。”揉揉手腕子,融親王苦笑道:“咱們是什麼人物?雖不敢說一言九鼎,但從來不會說假話的。”對於秦雷的態度,他還是很滿意的。

     “那是怎麼回事兒?”秦雷憤恨道:“莫非是那趙無咎膽大包天,要讓諸位給孤王陪葬?”

    齊國王公們立刻信了這話,心中不免要把肆意妄為、無情無義的百勝公問候一百遍。

     “王爺地意思是?”見秦雷面色不豫,融親王小聲試探道。諸位王公也小心翼翼等著秦雷的回答,他們十分擔心秦雷會拿他們當人盾開路。

    目光閃爍不定的打量著眾人,秦雷突然哈哈笑道:“怕孤王拿你們做人質?”

     “不敢不敢……”眾人訕訕笑道,眼之中充滿了乞求的神色。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六七章神兵天降

     “諸位過慮了,你們是孤王的貴客,至少在今天還是。”只聽秦雷豪爽笑道:“孤王與那丘八出身的趙無咎不一樣!”說著微微自傲道:“孤是天潢貴冑,一國親王,怎麼會對自己的朋友下手呢?”

    眾人紛紛點頭,心中不由好感頓生,連聲稱讚道:“王爺高義!”

    秦雷哈哈笑道:“你們也不用給我戴高帽,現在孤王就放你們離開。”說完一揮手,秦軍便分開一條去路,放任這些王公貴族離去。

    齊國王公們一齊朝秦雷深施一禮,便開始向來路退去。融親王走到秦雷面前,飽含感情道:“我齊民思記住兄弟的高義了,將來不管齊秦兩國成什麼樣子,我都認你這個兄弟。”

    秦雷緊緊握著融親王的手,虎目含淚道:“大哥,我們結拜吧!”

     “呃…哦…啊……”融親王沒想到秦雷順杆爬的本事如此了當,哪好意思再改口,只好吭哧道:“這裡沒有雄雞香案、也沒有黃紙供品,條件不具備啊。”

     “哎,大哥拘泥了。”秦雷一臉誠摯道:“古人說捻土為香、貴乎心誠!你我相交莫逆,早就情同手足,怎能受那些條條框框的約束呢?”便拉著融親王朝北跪下,捏土為香,開始跪拜前賢神靈。

    一拜伯牙子期,便成知音之交;二拜廉頗相如,便成刎頸之交;三拜陳重雷義,便成膠膝之交;四拜元伯巨卿,便成雞黍之交;五拜角哀伯桃,捨命捨命之交;六拜劉備關張,便成生死之交;七拜管仲叔牙,便成管鮑之交;八拜孔融禰衡。便成忘年之交!

    這八拜之後。便結成了情同手足、義比金堅的異性兄弟。

    秦雷這才放融親王直起身子,滿臉激動道:“大哥……”

     “……兄弟。”融親王便這樣稀里糊塗的認了個兄弟,這時他覺著自己傻極了。但多少年後,這八拜之交,卻成了他一生最得意的事。

    送走了仍有些暈的結義哥哥,一轉過身,秦雷便斂去了笑容,沉聲問道:“黑甲兵埋伏好了嗎?”

     “方才勾忌遣人來報,黑甲兵已在五指峽潛伏。”石敢輕聲答道:“只要看到信號,便會立刻封鎖去路。將那些齊國王公留在山里。”

     “告訴勾忌盯住他們,”秦雷表情冷峻道:“稍有異動便格殺勿論!”

     “是!”石敢沉聲答應,便下去傳令了。

     “王爺,馬已經備好了。”秦俅挪動到秦雷身邊,瓮聲道。牧野原一戰,他給秦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戰後便被從第三師調出來,加入了黑衣衛,官銜也升為上士。

     “唔,”秦雷點點頭。便翻身上馬,在黑衣衛的簇擁下,向羊腸坂方向行去。

    羊腸坂乃是齊國與秦國北方交通地一條必經地險道。因道路狹窄,盤垣似羊腸而得名。而坂的意思便是山上斜坡,顧名思義,便可知道,在狹窄似羊腸的山道旁,是陡峭無比的斜坡。更神奇的,斜坡的頂部卻是平坦如地面、延綿十數里。最大的一塊平地,竟可以容納數万人棲息。

    而我們單看齊國有壺關縣,而秦國卻沒有。便能猜到那據太行之險的雄偉壺關原本是屬於齊國的。事實也確實如此。齊國擁有壺關一百多年,只不過五十年前被秦國奪去罷了。

    為了防備強秦。齊國祇好先將連接壺關與羊腸坂之間的棧道十八盤毀去,再立堡壘與羊腸坂地斜坡上,扼守這條進出峽谷必經的通道。後來兩國罷兵議和,又修復了十八盤,重新恢復秦齊間北方的交通。

    在得到便利的同時,齊國人也一直為壺關中秦軍感到不安,他們認為一個堡壘無法滿足防禦要求,便又在堡壘後的平台上修建了軍營。一旦雙方關係緊張,駐紮在壺關縣里的四萬邊防軍,立刻就會開到羊腸坂,進駐軍營之中,與堡壘中常駐地一萬軍隊一道,擋住秦軍從壺關東征的腳步。

    可以說這策略相當對頭,在軍營落成後的四十多年內,秦軍空奪了壺關口要塞,卻依然無法將觸角由此蔓延到齊國。歷代征東軍的將領,不知多少次望而興嘆,恨不能肋生雙翅,飛過這羊腸坂天險!

    但建立這羊腸坂防線地齊國將領,萬萬沒想到秦國人會從背後發動悍然一擊,所以防線的背面遠遠不如正面無懈可擊。而且齊軍現在的將領仍然沉浸在堡壘不可攻陷地美夢中,並沒有意識到這個缺陷。

    更糟糕的是,酷愛看地圖的秦雷,意識到了這個缺陷。

    那還是在牧野城的時候,苦苦思索大軍出路的成親王殿下,在綜合比較北上幽州,從草原回國;南渡黃河,從虎牢關回國;以及西去太行山,從壺關回國,這三條出路後,秦雷選擇了難度最小的壺關路線。

    北上路途遙遠不說,還有齊國防備草原游牧的十五萬大軍;南下要過大河不說,還勢必會與趙無咎的主力碰上,兩者都是無解的難題。

    與之相比這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地太行山大峽卻是三條出路中最保險地一條……

    而且馬奎與他的匪幫在太行山脈落草已久,好歹算半個地主,總還能挽回些地利不是?

    既然選擇了壺關,秦雷便派出了沈冰,命其率領精乾地諜報人員、擅長特種作戰的黑衣衛,共計三百餘人,隨著馬奎潛入太行山。暗中窺伺羊腸坂。準備發起致命一擊。

    當秦雷帶著二十萬大軍在齊國境內千里迂迴、燒殺搶掠時,沈冰和馬奎卻已經奔行在莽莽太行山中,跋山涉水,夜行曉宿,終於在九月初一,也就是秦雷兵圍上京城的時候,到達了羊腸坂對面的蓮花峰,居高臨下的監視齊軍的行動。

    峽谷中山間距離很窄,蓮花峰到羊腸坂軍營地直線距離,也不過十來丈而已。潛伏在蓮花峰上。竟連軍營裡說地什麼話,都能聽的清清楚楚。相對的,沈冰他們的一舉一動也極易暴露在齊軍面前。

    這將近一個月來,沈冰他們與虎豹豺狼為伍、以山泉根莖為食,不喧嘩、不生火、白天時甚至不走動,愣是在齊軍的頭頂上藏了二十多天沒有被發現。

    等到北風捲地、滿眼枯黃。羊腸坂的齊軍準備對付秦軍主力時,便很自然的將蓮花峰默認為核心安全區域,劃在了警戒線內。將防線毫無防備的袒露給了蓮花峰上的三百秦軍。

    在發動的前一天下午,沈冰孤身一人。悄悄潛出了蓮花峰,從五指峽出了大峽谷,見到了自家王爺。為山上地三百勇士帶回了寅時末行動的命令。

    秦雷講究因勢利導,之所以選擇這個時間,是因為齊軍怕他偵知羊腸坂軍營的動靜,便從開始天黑後向西出兵,到子時左右便將四萬多軍隊悉數調出了軍營,埋伏在十八盤所處的王莽峽之中,準備伏擊路過此地的秦軍。而寅時末、卯時初,便是出擊部隊走光光、留守部隊呼呼睡、警戒最鬆懈的時候。

    話說辛稼奘地算盤打得精,他盤算著觀察團會在羊腸坂與秦軍分道揚鑣。到時候只講把那些廢物點心一股腦塞進羊腸坂堡壘之中。便可再無顧忌的放手一搏。

    這樣西有王莽峽中的四萬軍隊。東有羊腸坂堡壘的萬夫莫開,就算不能把秦軍悉數留在十八盤。也可將其攔腰截斷,再輔以已經開到長治府地另外五萬邊軍,一樣可以將其全部肅清!

    辛稼奘的算盤打得山響,卻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句至理名言,殊不知就在他算計別人的同時,別人也把他給算計了。當齊軍全部出擊,快要便成野人地蓮花峰別動隊,終於開始代號為神兵天降的突襲行動了。

    雖然齊軍已經出動大部,但仍然有八千多留守官兵,在堡壘中貓著看家呢。因此別動隊不敢冒然出擊,而是派出個小分隊投石問路……

    將指揮權交給馬奎,最後檢查一遍身上的裝備,沈冰便帶著打頭陣的五個黑衣衛出發了。以他的身份,原本是不用參加這種危險活動的,但這傢伙現在極不正常,總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勢,滿腦子都是如何將功折罪,根本不在乎在即的安危。

    藉著黎明前的黑暗,六個身手敏捷地黑衣人往山下摸。幾人小心翼翼,唯恐驚動了堡壘里地守軍。終於摸到了位於堡壘上方的石崖邊。這石崖有三十丈高、十分陡峭,從上往下看,猶如站在井上一般。沈冰朝一眾手下點點頭,幾人便散開各自尋找可以著力地山石、樹幹。

    沈冰找到一棵水桶粗的大松樹,將肩上環著的黑色繩索捆在樹幹上,使勁拽了拽,確信十分牢固,這才小心翼翼地拽著繩子從山壁上爬了下去。

    他的動作極為嫻熟,每一次落腳都踏到實處、給身體一個緩衝,又不會發出聲音,顯然在心中已經預演了無數次……當然,這也跟特製的軟底鞋有關。

    也就是幾息的功夫,沈冰便離地面不到十丈了。他深吸口氣,雙腿猛地往石壁上一蹬,強大的衝力便把他的身體彈過山間懸崖,彈到了對面的斜坡上……

    沈冰悄無聲息的落下,腳下卻一滑,險些摔落坂下的萬丈深淵。好在沈冰身手了得,死死把住身邊一棵酸棗樹,這才站穩了腳。

    大大的喘口氣,藉著暗淡的天光,沈冰心有餘悸的看看地面,竟然落在瞭如滑石板般光溜溜的一塊巨石上,石上只有極窄的立足之處,稍不小心就會掉進萬丈深淵。饒是此時冷風刺骨,他還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止不住的後怕。再看看其他五個袍澤,卻均已安然落地,不免腹誹道:我咋這麼倒霉呢?

    胡思亂想也不過是為了排解緊張,沈冰很快調節好情緒,順著陡峭的石坂向上爬,摸進了羊腸坂上的軍營之中。不一會兒,另外五個弟兄也先後爬了進來。

    六個人警惕的搜索一下四周,確定沒有齊軍存在,這才將那六道繩索綁在六棵大樹上,同時拽了三下!

    不一會兒,便聽到呼呼的風聲響起,數不清的黑色身影,居然從對面的山峰上飛下,凌空越過山間的懸崖,穩穩落在羊腸坪上。

    竟真的神兵天降了!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六八章血戰羊腸坂

    經過五十多年的改建擴建,羊腸坂堡壘的規模逐漸增大,並以堅硬的石頭城磚,代替了原先泥土和木材搭建的簡易城牆。至於箭塔、女牆、壕溝、吊橋、閘門應有盡有,早已進化成一座堅不可摧的城堡。

    齊國人對這個城堡的防禦能力十分自信,甚至放言道:撼太行山易,撼羊腸坂難!

    但秦雷從來不信有什麼攻不破的堡壘,之所以一時無法攻陷,是因為沒找到合適的方法。

    他從齊國人的豪言中嗅出了戰機,決定撼一撼這難以攻陷的羊腸坂堡壘……過於強大的正面防禦,會讓齊人不自覺的疏於防範,哪怕是來自背後的利箭,哪怕其身後幾乎不設防,

    你們不是要在王莽峽伏擊老子嗎?那老子只能先下手為強,拿下你們的羊腸坂城堡,倒要看看是誰包圍誰!

    為了達到這一目標,秦雷煞有介事的請融親王成立觀察團,給齊軍造成秦國人想用這些王公當人質的錯覺,使其基於這誤判展開行動,自動露出破綻……只要齊軍傾巢而出,便會給攻陷羊腸坂堡壘創造有利條件;只要能攻陷羊腸坂堡壘,傾巢而出的齊軍便進退維谷,除了投降就只能跳崖了!

    這支神兵天降的別動隊,便是秦雷開啟羊腸坂堡壘的鑰匙!一山下傳來信號,隊員們便把鋼製的鉤子掛在繩索上。縱身跳下懸崖,順著繩索滑到了對面地羊腸坪上。

    僅僅三十息的功夫,三百餘人便悉數落在坪上。

    隊員們稍一整隊,將背上的兵器取下。把分成三截狼筅接起來,便悄無聲息的向堡壘後門摸去。

    沈冰又想打頭陣,卻被身後一個繫著紅色領巾地黑衣人拉住。只聽那人輕聲道:“交給遊騎兵吧。”聽聲音竟是那特立獨行的秦淇水。

    為了保證這次行動的成功率,秦雷將京山軍系統中,身手最好的官兵派進了別動隊,其中就有秦淇水帶隊的十來個高級斥候----遊騎兵。斥候本身就是優中選優的軍中精銳,而只有精於刺探、暗殺、潛伏、突破等各項技能的斥候。才有資格晉升為遊騎兵。

    稍一猶豫,沈冰便點點頭,把去路讓給了秦淇水和一眾遊騎兵。

    這些繫著紅色領巾地黑衣人,轉眼便越過大部隊,逼近了建在坂上的高大堡壘。

    因為從沒想過有人會從坪上逆襲,通往堡壘後門的道路一片坦途,僅有兩個站崗的衛兵。還抱著槍在一下下點頭打盹。

    兩個黑衣衛無聲的從背後摸過去,輕易解決掉了兩個大意的衛兵,便把虛掩的大門輕輕推開。

     “誰?”裡面有被驚醒地守衛低聲問道。

     “我。”秦淇水不慌不忙答應道,便抬腳走了進去。

     “你……”他的回答如此鎮定,立時便讓裡面的守衛放鬆了警惕。當看見來人竟是個端著連弩的野人時。兩個守衛一下驚呆了。剛要問句你是誰? ,便被秦淇水左右開弓射穿了喉嚨。

    其中一個垂死掙扎著,提起全部的力氣。想要用身子去撞邊上地警鈴,卻被秦淇水一腳勾倒在地。腦袋便撞在了牆壁上,鮮血橫流卻沒有發出多大聲響。

    解決掉內外四個門衛,遊騎兵便有序的衝了進去。

    斬殺了好幾處明崗暗哨,遊騎兵終於肅清了通向上城階梯的道路,沈冰便率著別動隊迅速爬上了陡峭地城牆。

    貓腰在城牆上前行,很快便順著左側的通道繞到了正面,沈冰他們的目標----掌控吊橋與閘門的城門樓便在正前方。

    但城牆正面是齊軍防禦最嚴的地段,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別動隊們終於無法掩藏行跡。伴隨著齊國衛兵的一聲驚叫,白刃戰開始了。

    沈冰的他的部下們不再貓腰前行。舉起連弩長刀,亮出利爪獠牙,組成三才陣勢。狼筅兵迅速上前,超越所有同伴,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兩名長槍手緊跟在狼筅兵地身後,盾牌手和短刀手分別站在長槍手地側方,保護他們的側翼。整個陣型在狼筅兵地帶領下,向著猝不及防的齊軍猛攻過去。

    萬萬沒料到會從身後冒出敵人,倉促間齊軍全數懵掉了,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陣勢。而由驍勇之士發起的散亂反擊,卻完全無法突破那可惡的狼筅,不是被掃倒踐踏致死,就是被掛住亂槍捅死。

    三百別動隊在堡壘的城牆上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一口氣突進了十幾丈,終於遇到了阻礙。卻不是來自前方,而是來自建在城牆上的箭塔!

    這些箭塔從平整的城牆中突出,且高出牆面兩丈有餘,本身就是一個個小型的碉堡。射手們可以通過箭塔的射擊口向下射擊,箭塔的護牆還可提供不錯的防護,擋住秦軍弩弓的反擊。

    只能被動挨打、無法有效還擊,這讓秦軍十分難受。卻不敢停下腳步,放緩前進的速度。

    秦淇水想要帶人上去解決掉箭塔,卻被沈冰否決,指著前方的城門樓道:“你們的目標是那裡,不要被分散注意力!”如果與箭塔上的敵人糾纏,倒可以避免一些損失,可一旦拖延的太久,城下的大隊齊兵便會登上城牆。

    那樣不僅無法奪取城門樓,還會被齊軍毫無懸念的圍殺。是以兵士們只能高高舉起盾牌。盡量遮擋住塔上射下來地箭矢,任由塔上的齊國射手欺凌。

    好在事起突然,箭塔里僅有七八個射手值守,雖然箭箭命中。但箭雨太過稀疏,且秦軍的盔甲輕便而堅固,並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付出了幾十條人命,別動隊終於帶著手下衝到了城門樓外,卻與上來增援地齊軍撞了個正著?br />
     “他娘的!”惡狠狠的咒罵一聲,秦淇水怒吼道:“跟我擋住他們!”卻又被沈冰一把拽回來,一腳踢到城門樓外。丟下一句,“幹你該干的!”便指揮著手下擋住了齊軍的去路。

    頗為狼狽的站穩了,秦淇水大罵道:“拿我的屁股當球踢!沈冰,老子跟你沒玩!”便帶著遊騎兵殺進了城門樓中。

    幾個狼筅兵便在長槍刀盾兵地護衛下,迅速堵住了登樓的階梯口!

    前來增援的齊軍,乃是清一色的長矛兵。他們也已經察覺秦軍的意圖,更知道一旦吊橋放下。城外定然會衝進數不清的伏兵,到時候滿城混亂的齊軍,可就只有被肆意屠殺地份兒了。

    雖然秦軍的狼筅可以橫掃千軍,但遠遠無法面面俱到,一旦齊軍發起狠來。舉著長矛一齊往前衝,一樣可以沖進狼筅的防禦範圍內。

    長槍兵和朴刀兵趕緊補上去,擋住齊軍刺過來的長矛。但城牆上的通道太過狹小。別地兵種往上一沖,反而使狼筅喪失了左撥右劃的空間,大大限制了其威力。

    齊軍趁機一擁而上,秦軍卻也毫不相讓,端著長槍、舉著朴刀,義無反顧的與齊軍廝殺在一起,真正慘烈地白刃戰開始了!

    戰場上素有寧吃三刀,不挨一槍的說法,說的便是無堅不摧的長槍長矛。這些玩意兒的殺傷力巨大無比。任你再精良的盔甲也無法抵擋。伴著噗噗的長矛入肉聲。在給齊軍造成巨大殺傷的同時,一排排的別動隊員倒下了。

    鮮血在眼前飛濺。一個個熟悉地背影倒了下去,沈冰地情緒卻沒有絲毫的波動,仍舊面無表情地指揮著後續部隊上前堵漏。他的部下也沒有絲毫的猶豫,明知道沖到前面便等於死亡,卻仍然義無反顧的衝了上去。

    幾個月的戰火洗禮,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都發生了質的改變。

     “大人,後面的齊軍也上來了!”前面激戰正酣,身後卻傳來了手下驚惶失措的喊叫聲。

    沈冰霍然回頭,果然見密密匝匝的齊軍,從十幾丈外的另一個階梯上攀上了城牆,從自己的後路殺了過來。

    雖然早知道沒有退路,但眼見著被人包圍,還是引起了兵士們不小的恐慌。

     “慌什麼!”沈冰喝罵一聲,對身邊一臉緊張的馬奎道:“今天便是你我殉國的日子了。”

     “其實我還真不想死。”馬奎乾笑一聲,在沈冰沒有翻臉前,又加一句道:“不過他們也不會放過我的。”

    哈哈大笑幾聲,沈冰猛地一拍馬奎的肩膀,沉聲道:“刮目相看!”說著便大聲下令道:“馬奎帶人守好這邊,預備隊跟我擋住後路!”

     “是!”兵士們面無懼色,齊聲答應道。

    城門樓裡的秦淇水等人,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煩。

    當他們衝進樓中廳堂,便見其中空無一人。剛要竊喜任務輕鬆,卻無奈發現吊橋和閘門的機關都不在這一層中。

    目光在廳堂中巡梭,秦淇水很快就發現了東北角有梯子架設的痕跡,沿著梯子往上看,便見房頂上果然嵌著一塊六尺見方的深色木板。怎會不明白這是齊軍上屋抽梯,割斷了上下層之間的聯繫。

    眼珠子一轉,他心中便有了計較。招手將一干遊騎兵匯聚到身邊,秦淇水先點了一個遊騎兵。指指那木板,再向窗外比劃了幾下,最後雙手狠狠的砸在一起,手下便全明白了……

    瀟灑地一揮手。秦淇水便率先往窗邊走去,手下也紛紛散開,從不同的窗口望外爬。只留下那個被點的遊騎兵,將一張桌子抬到了東北角,再抱著碗口粗的門栓爬到桌子上,楞楞地望著窗外,樣子傻極了。

    突然嘩地一聲。窗外扔進來一片瓦,還不待那瓦片落地,那遊騎兵便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懷裡的門栓往嵌在房頂的木板上一捅,便轟地一聲,將那塊木板頂了起來……

    淇水兄弟沒猜錯,齊軍確實是躲到了二樓。抽走了梯子,還蓋上了樓板。然後團團圍在樓梯口,準備一有人露頭,便亂棍打死丫的。

    等了許久也不見有動靜,眾人的心弦卻一刻也不敢放鬆。一個個眼珠子瞪得跟銅鈴一樣,氣喘吁籲的緊張無比。

    當那轟地一聲傳來,樓板終於飛了起來。齊軍兵士們便好似受了驚地野豬一般。哇哇怪叫著死命砸下兵刃,將那可憐的樓板砍成了齏粉!

    就在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飛起的樓板時,便聽得四面窗戶紛紛發出痛苦的呻吟,秦淇水與一干遊騎兵破窗而入!

    而此時,齊軍的兵刃還在向下猛砍,沒有一個能收得回來呢。

    遊騎兵們甫一落地,便毫不停留的揮舞兵刃,向齊軍殺了過去。

    大吃一驚的齊軍還沒轉過身來,便有小半倒在秦軍地刀下。其餘人趕緊舉兵刃反擊。卻根本不是秦淇水他們的對手。只見兵刃飛舞間,如落花流水一般。屋里便再無一個立著的齊

    目光投向屋子中間的軲轆和絞索。秦淇水知道前者是控制閘門的,後者是吊起吊橋地。便讓四個手下一道搖動那巨大的軲轆,將城門洞中的鐵製閘門緩緩升起。至於那絞索就更好對付了,他不知從哪找到一把斧子,呸呸朝手心吐兩口吐沫,便輪圓了大斧,狠狠砍在絞索上,一下便把兒臂粗地繩索攔腰截斷!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繩斷的瞬間,承擔沉重吊橋的一端便狂暴絕倫的飛了出去,而係在絞盤上的另一端繩索,也猛地抽了回來,正打在秦淇水那張略顯輕薄的俊臉上。

    只聽他哎呦一聲淒厲的慘叫,便抱著臉蹲下了。聲音大的連城下的轟隆巨響都沒有掩蓋住!

    遊騎兵們趕緊扶著秦淇水,紛紛叫道:“老大,沒事兒吧?”“你可別嚇唬我們呀!”

    只見秦淇水緊緊捂著臉,痛苦不堪地叫道:“老子地臉……怕是要毀容了……”

    眾人這下知道他沒什麼問題了,頓時放下心來,卻聽秦淇水跳腳叫罵道:“還不下去支援沈大人!”

     “是!”兵士們趕緊收起戲謔之心,從樓洞中跳下去,會同那留在一層的袍澤從城門樓中衝了回去。

    他們來地正是時候,城門樓外的戰鬥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就連沈冰馬奎也已經舉刀上陣,與齊軍浴血廝殺在一起。

    馬奎那邊還好些,因為居高臨下,佔據著地利,雖然防線搖搖欲墜,卻也能勉強守住。而沈冰這邊,直面著齊軍的衝擊,頭頂上還有齊軍弓箭手的偷襲,早已是血流成河,死傷慘重。

    沈冰已經身被數創,渾身浴血,狀若厲鬼。左臂軟軟垂著,僅有一隻右手舉著兵刃大聲呼喝著廝殺,當遊騎兵衝上去,將其護住時,身上已經又挨了兩槍。

    一槍扎在大腿,一槍刺在小腹,若不是眼疾手快的遊騎兵拉了他一把,早已洞穿無疑!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六九章一個人的傳奇

    沈青率領著本部五千人馬子時出發,連夜進了太行山中。

    黑漆漆的夜空中掛著寥落的幾顆星,暗淡的星光下是崎嶇陡峭的山間小道。且為了避免暴露行踪,他不許部下點火掌燈,全軍五千人完全是摸著黑在向前行進。可能除了基本消滅夜盲症的京山軍,當世再沒有軍隊敢於在這種情況下行軍。

    沈青走在隊伍的最前頭,用無數次夜晚拉練造就的火眼金睛,辨認著前進的方向,為隊伍在頭前帶路。他的身後是手拉著手的第三師官兵,五千將士就這樣小心翼翼、略顯蹣跚行進在大峽谷的山路中、棧道上、橋樑間。一路上跌跌撞撞、不免有許多崴了腳、閃了腰的兵士,只能坐在道邊歇息,等待晚些時候上來的醫療隊收容。

    但那些不慎掉下深淵的,卻永遠找不回遺體了,只能讓這莽莽太行埋葬英烈的忠骨。

    有人說一支軍隊的性格,由其第一任主官的性格決定,此話卻有幾分道理。在沈青以身垂範之下,第三師的官兵吃苦耐勞,忠誠沉默,對痛苦的忍耐力要超過任何一支部隊,對上峰命令的執行力也要超過任何一支部隊。

    據《京山軍軍史》記載,羊腸坂一戰,第三師一共出動了五千零一十四名官兵,戰後報陣亡四百三十七人,但在羊腸坂堡壘內,只找到了二百一十一名將士的遺體。即是說,犧牲於夜行墜崖的第三師將士,甚至多於在戰鬥中陣亡的……

    那二百二十六名長眠於青山之間的大秦將士,同樣配得上攻陷羊腸坂的無上戰功!

    大約寅時中,在經過兩個時辰的艱苦跋涉後,沈青終於帶著他的第三師到達了大河口古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消滅了堡內地三百守軍。唯恐有人趁夜色逃脫。在稍事休整之後,沈青便催促隊伍火速前進,務必在半個時辰內趕到十幾里外的羊腸坂堡壘。

    山地急行軍是要付出極大犧牲的,那二百多墜崖身亡的將士,大多便折在這一段路上。

    就連沈青也腳下一絆,摔了個鼻青臉腫。他拒絕了副官停下就醫的建議,胡亂從衣服上撕下塊條布,堵住長流的鼻血,便繼續向前奔行。

    統領大人這種玩命精神,大大鼓舞了隊伍的士氣。行軍速度愣是又加快了一成……當他們趕到羊腸坂時,城頭上剛剛響起喧天的喊殺聲。

    在漆黑的夜晚,僅憑著點點星光,第三師的將士僅用了不到三個時辰地時間,便行完六十里崎嶇的難行的山道,不得不說是一個軍事史上的奇蹟。

    當沈青率領部下趕到城堡下,正好看到吊橋轟然落下。他便指揮著部下,趁勢掩殺了進去。

    大軍如潮水般湧進城裡。給了城中剛剛集結起來的齊軍極大的心理壓力。儘管齊軍的人數仍然佔優,但士氣卻已經在一驚一乍中降到了最低點。勉強組成的陣勢鬆鬆垮垮,與士氣如虹地秦軍甫一碰撞,便立時潰不成軍!

    見齊軍不堪一擊,秦軍鼓足餘勇,拿出所剩無幾的體力,發起了猛烈的攻擊,砍瓜切菜一般,將齊軍打得連連後退,不一會兒便退到了后城門。也不知是誰帶的頭。有齊軍開始往坪上逃去……不能及時斬殺逃兵,這就是沒有督戰隊的壞處。

    膽怯和潰逃像瘟疫一般,在齊軍陣中蔓延開來,很快便發展為成建制逃跑。就算有鐵心抵抗的,也被潰兵衝擊的立不住腳。更多人見大勢已去。便紛紛丟下武器跟著逃出了城堡。

    本來已經疲憊不堪的京山將士,見狀精神為之一振,如風捲殘雲一般驅逐了城內所有的齊軍。關上了后城門。

    隨著那兩扇大門緩緩關閉,號稱不可攻占的羊腸坂堡壘淪陷了。但城內仍有來不及逃竄地殘敵需要肅清,尤其是城門樓上殺紅了眼的齊軍,根本不顧秦國援軍對後翼的攻擊,一定要把已經躲進城門樓中的秦國老鼠殺光。

    別動隊倖存的將士已經全部撤到了二樓。換一種說法……便是留在一樓地全都戰死了。

    二層城樓主要用於安放轆轤和絞盤兩大機械,能插腳的地方本來就少,塞進五十幾個官兵便已經是人挨人了……但即便空間再大,也不會有更多的倖存者了,這連傷代殘五十三個別動隊員。便是撤進城門樓時地全部。其餘將士在門外時便已經全部陣亡了……

    不知什麼時候,太陽升起。驅散了山間的薄霧,將光明和溫暖還給了山谷中的生靈。

    此時是初冬,這羊腸坂堡壘在群山環抱之中,能見到金光閃閃的太陽,至少已經是卯時末了。

    城中的喊殺聲終於漸漸平息下來,京山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付出一百多條人命,才將城牆上的上千敵軍肅清。隨著最後一個頑抗的齊軍倒下,城堡中終於只剩下秦軍了。

    疲累欲死的京山軍將士,卻不敢有絲毫的鬆懈,他們抓緊時間熟悉城防,搬出武庫中地守城器械安放在城堡四周,在援軍到來之前,他們要頂住坪上和十八盤齊軍地反撲。

    直到天光亮了,三師的官兵才看到統領大人滿臉擦傷,左眼腫脹、鼻子上還堵著兩條暗紅色地破布頭,與他往日干淨利索的形像大相徑庭。

    看到眾人怪異的目光,沈青才想起自己的臉蛋在地上搓過,趕緊把堵著鼻子兩條布頭拽下,又想用手背抹抹臉,但一碰到臉上的傷口。便痛得嘶嘶倒吸涼氣。

    醫務兵趕緊上前,想要為統領大人處理一下傷口,卻被沈青伸手擋住,沉聲問道:“別動隊的傷員都救治完了?”

    醫務兵搖頭道:“還沒有,他們幾乎是人人帶傷,醫療隊全部出動,還是忙不過來。”

     “那你還待這幹嗎?”沈青想要板起臉,無奈面皮一動便生痛,只好作罷。

     “大人,您地臉?”醫務兵委屈巴巴道。

     “趕緊滾蛋。”不耐煩的揮揮手,沈青沒好氣道:“我已經定親了,不擔心娶不上媳婦。”

    攆走了一片好心的醫務兵,沈青便頂著一張滿是傷痕的臉蛋子,在城牆上巡視起來。卻與一個捂著臉,滿世界找醫官的遊騎兵準尉迎面碰上。對於衝撞了上校大人,那準尉卻毫不在意,呲牙笑笑道:“沈大人勞駕了。知道哪裡有空閒的醫官嗎?”

    這沒大沒小的舉動,可觸怒了視軍規高於一切的沈統領,不悅道:“你叫什麼名字,哪一部分的?”話說牧野原大捷後,所有參戰官兵的軍銜都普調了一級,不少功勳顯赫地還上調了兩級。是以單看軍銜,已經認不出誰是誰了。

     “大人別生氣,我是秦淇水。”準尉這才羞羞答答的放下左手,露出半邊面龐,果然是大名人秦淇水。

    一見是這位活寶。沈青頓時沒了怒氣,笑罵道:“你小子,捂著臉幹什麼?”此人乃是京山軍中的異類,觸犯軍規如家常便飯,幾乎把京山軍的刑罰嚐了個遍。為了整治他。許田甚至琢磨出了許多不在軍規上的酷刑……譬如說扒光了衣服倒吊一天一夜。但這傢伙比蟑螂還要頑強,無論受多重的刑罰,不出幾天便又活蹦亂跳。且依然我行我素,繼續違規犯法……

    但這傢伙的軍事素質太強了,在精英薈萃的遊騎兵中也是首屈一指,讓人著實又愛又恨。若是依著軍法官秦壽地意見,早就把這害群之馬攆出軍營了。可秦雷不這麼看,他動用了統帥令牌,為秦淇水頒布了一條特殊的軍規:除了觸之則斬的軍規,他可一概不遵守。

    當然其餘人也不必眼紅,因為這條軍規的開頭有一句----凡是能將京山軍所有非斬首刑罰享受一遍者。便可擁有此等待遇。只要您能有秦淇水那煮不熟砸不爛錘不扁碾不碎的好身板。一樣可以享受此等待遇。

    哦,還得有個親王世子的顯赫身份。至少得讓人不敢下死手吧,不然軍棍無情,當真以為是用來舒筋活血的?

    不敬上官杖四十、頂撞上官杖八十,所以秦淇水能跟秦雷之外的所有將官嘻嘻哈哈。聽見沈青問自己,秦淇水苦著臉道:“唉,毀容了。”說著把另一隻手輕輕張開,讓沈青看一眼臉上細密的傷口,便重新摀住了。

     “才半邊呢。”沈青指指自己的臉,苦笑道:“我這全毀了地都不急,你急什麼?”

     “我的大人啊,”秦淇水翻白眼道:“你本來長得就不咋地,現在只是更不咋地了,沒有人會覺著遺憾的,”說著愁眉苦臉道:“可我這張完美的臉蛋要是毀了,中都城的姑娘們會傷心欲絕地。”

    對於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傢伙,沈青也是無可奈何,只好岔開話題道:“沈冰呢?怎麼一直沒瞧見他?”

     “唉,”秦淇水這下子笑不出來了,低頭道:“沈大人身被十三處傷口,其中還有兩處貫穿傷,連腸子都出來了。”

     “啊……”沈青心一沉,連聲道:“在哪裡?快帶我去看看。”

     “大人還是不要去了。”秦淇水聳聳肩膀道:“我剛從那邊過來,醫官們正在給他手術呢,沒有一個時辰是弄不完的。”

     “唉!”沈青重重一拍城垛,雙目無神地望向遠方,喃喃道:“萬一……讓我怎麼跟嬸娘交代?”他與沈冰是堂兄弟,兩家關係向來很好。

    秦淇水輕聲道:“沈都司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但願如此吧……”此時終究不適合感慨。沈青很快收拾情懷,指了指身後道:“那邊可能有醫官,你去碰碰運氣吧。”說著便繼續前行,好心提醒道:“不過別抱太大希望,傷號太多了。”

    誰知秦淇水撓撓頭,怪聲怪氣道:“算了不治了,留著更有男人味!”便搖搖晃晃下了城樓,不知幹什麼去了。

    沈青笑笑沒有說話,正因為這傢伙本質不壞,王爺才會縱容他在軍中橫衝直撞的。

    齊國人沒有誇張。在守備森嚴的情況下,羊腸坂堡壘確實是無法攻破的聞訊趕回來的齊軍想要奪回城堡,無奈沒有任何攻城器械,連光滑如鏡地羊腸坂都很難爬上去,又何談攻城呢?徒勞的嘗試幾次,白白丟了幾百條性命,齊軍主力便撤了下來,應該是去打造些雲梯之類的簡單器械。再重新來過。

    倒是從城中逃到羊腸坪,又從坪上重新殺下來地齊軍頗為棘手。還是那個問題,與其他三面相比,城堡對著羊腸坪地一面,簡直就是不設防。好在城中守城器械俱全,什麼滾石檑木油鍋之類的應有盡有,給了守衛後牆地官兵極大的幫助。

    雖然有些手忙腳亂,但直到援軍上來,齊軍留下了一千多具屍首,也沒能攻破後牆。

    正午時分。羅雲率領著鷹揚軍出現在羊腸坂,一切懸念都結束了。

    所有人都認為無法攻克的羊腸坂堡壘,卻在一夜之間歸了京山軍。這對秦軍將領的震撼是超乎尋常地……雖然秦雷取得過牧野原大捷,但那畢竟靠老天爺幫忙,頗有些勝之不武的味道。所以眾將雖然承認王爺乃是將才。卻仍然沒有把他與趙無咎放在同一檔次上。

    望著城頭飄揚的黑虎咆哮旗,隨後趕到的禁軍將領們徹底服了,長嘆一聲道:“天下英雄。唯殿下與百勝公也!”

    能折服這些桀驁不馴的將領,並不單靠這一仗。這只不過是個量變引起質變的過程罷了……

    將士們不會忘記,是誰在全軍潰敗的危難時刻挺身而出,擋住了齊國幾十萬大軍的去路。

    將士們也不會忘記,是誰用鏗鏘有力地聲音,說出了:“既然進是死、退也是死,何不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斬斷攔路虎!”

    將士們更不會忘記,是誰在大戰中鐵膽雄風、臨危不懼。在十倍敵人的夾攻中。也沒有讓軍旗後退一步,使苦戰中的官兵始終沒有潰散。這才捱到那神奇的時刻……

    將士們還不會忘記,隨後一兩個月的神奇之旅,二十萬大軍居然如入無人之境,席捲了大半個齊國,最後更是將其首都圍困,逼得齊國君臣簽訂城下之盟,停戰賠款,禮送侵略者出境,這是何等風光啊!

    可即使到了這一步,將士們對王爺的能力仍然不踏實,畢竟萬夫莫開的羊腸坂上,還有五万精銳齊軍,根本就是死路一條。

    如果不能安然回國,那成親王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鏡花水月,沒有任何意義。

    卻見王爺彈指間如畫龍點睛,羊腸坂天險便換了主人!

    也把這一百天來的日日夜夜,全都變成了一個人的傳奇“我等叩見王爺!”當那挺拔地身影出現在羊腸坂,二十六萬軍民齊刷刷五體投地,俯首叩拜成親王殿下。

    天地間,只有秦雷一人傲然挺立爾。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七零章暮然回首,那人就在燈火闌珊處……

    已經把齊國觀察團打發回去,秦雷便換下了那身拉風的親王戎裝。重新穿一套黑色的連身山文盔甲,外罩猩紅色的大氅,腰懸一口包著鯊魚皮的寶刀。除了那盔頂所插的紅色天鵝翎,刀柄所飾的金十字護手,看上去與普通軍官並無二致。

    他扶著腰刀,一路鏗鏘而行,沿途的官兵用最炙熱的目光望著他,如松濤般向他單膝行禮。

    秦雷已無須再用華美的服飾,證明自己的超凡,他本身已是超凡。

    當他到達羊腸坂堡壘,太陽已經將要落山,最後的餘暉返照在山谷之中,給雄偉的城堡鑲上一層瑰麗的金邊。

    眾將早在城堡門口恭候,見到王爺的身影便齊齊行禮道:“拜見王爺。”

     “免了吧。”秦雷笑瞇瞇的點點頭,與大皇子攜手進了城。

    沒有去安排好的住所,他便直接往城樓上去了。階梯上濕漉漉的,顯然是剛剛沖洗過,卻仍能看到斑斑點點的暗紅色血跡。

    靴子踏在階梯上,發出吧嗒的輕響。他伸出手,在護牆上輕輕一抹,手指上便多了點淡紅色。將那紅色送到鼻端嗅一下,秦雷低聲道:“傷亡如何?”“回禀王爺。”沈青已經把臉收拾乾淨,傷口上也貼了膏藥,跟在秦雷身後輕聲道:“別動隊陣亡了二百四十名官兵,餘者個個帶傷,其中還有十來個怕是傷重難癒了。”

     “這麼多……”秦雷心中不由一顫,失聲道。

     “若不是別動隊承擔了最慘重的損失,”沈青聲音低沉道:“我們第三師就是全陪進去,也無法拿下這羊腸坂天險。”說著向秦雷一叩首,高聲道:“卑職給別動隊請首功!”

     “這個孤曉得。不用你提醒。”沿著甬道在城牆上漫步,秦雷沉聲道:“沈冰和馬奎怎麼樣。聽說他們都受傷了?”

     “是的。”沈青面色一緊道:“沈冰身被十幾創,連腸子都流出來了;馬奎的左臂沒了,也說不出是誰傷的重些。”在當時。這兩種情況都是可以致命的,除了盡心救治之外,還要福大命大才能活下來。

     “只要有一線可能。盡量救活每一個人。”走到西面的城牆上,秦雷雙手扶著冰涼的城垛,緩緩道:“給別動隊雙倍撫卹,這是他們應得的。至於活下來地,記集體特等功一次吧。”特等功除了無上光榮之外,還有二十個光榮積分。足以讓這些官兵的退役金增長兩成。

     “王爺英明。”沈青朗聲應下道:“只有對勇士進行褒獎,才會有更多地勇士站出來。”

     “這話裡有話呀,”秦雷突然失笑道:“第三師的將士也不能虧待呀。”稍微尋思片刻,便拍板道:“多發一半的撫卹,計一次集體二等功吧。”二等功便是五個光榮積分,也是很豐厚地獎賞了。

    沈青這才歡喜道:“屬下謝王爺厚恩!”

     “沒什麼厚恩,”秦雷也不回頭,擺擺手道:“也是他們應得的。”

    沈青剛要謙遜幾句,但王爺已經轉換了話題,只秦雷悠悠道:“十八盤上的朋友怎樣了?”

     “上午攻了一陣,但咱們地援軍一上來。便退下了。”沈青趕緊回話道:“他們沒有攻城器械。也就發動不起有效地進攻,看起來士氣低落的緊。”

    望著逐漸黯淡下來的羊腸山路。秦雷緊一緊大氅,輕笑道:“但願他們帶了足夠的干糧。”說著提高聲調道:“嚴防死守,不許放一個齊軍過來。”

     “是。”眾將齊聲領命,有人小聲問道:“要是有談判的呢?”

     “三天之後再說。”秦雷轉身下了城樓,輕飄飄丟下一句道:“到時候比較好談。”眾將莞爾。回到沈青為他準備的房間,秦雷脫下臟兮兮地戰袍,洗了個難得的熱水澡,待從澡盆裡出來時,外面已經繁星滿天了。

    穿一身乾淨的棉袍,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覺身子有些發沉,脖子也十分酸痛,看面前地石敢也有些重影,使勁搖搖頭,輕聲道:“什麼事?”喉嚨一陣陣的刺痛,聲音也有些嘶啞。

     “王爺您沒事兒吧?”石敢沉聲道:“怎麼看著有些微恙呢?”

    煩躁的擺擺手,秦雷閉眼道:“沒啥,就是這倆月累的,少廢話,說完正事睡一覺就好了。”

     “是。”石敢趕緊禀報導:“一刻鐘前,終於將羊腸坪的殘敵肅清了,共俘獲齊軍七千五百餘名,羅將軍請示王爺,該如何處置?”

     “他們什麼意見?”秦雷伸手指指床上,嘶聲道:“給我拿床褥子蓋蓋,有點冷。”

    看一眼屋裡兩個大炭盆燒得正旺,石敢無聲的嘆口氣,便將床上的褥子取來,一邊輕手輕腳的給王爺蓋上,一邊小聲道:“幾位將軍的意見也不同意,羅將軍和車將軍想帶回去開礦,徐將軍和李將軍嫌麻煩,想直接坑了。”無意間觸到王爺地皮膚,石敢低呼一聲道:“這麼燙……”

     “殺俘不詳,留在這費糧,都不妥。”微微晃動下腦袋,脖子便咯吱吱地亂響,秦雷長舒口氣道:“告訴羅雲,把俘虜全攆到十八盤去,讓辛稼奘替咱們煩去。”

     “是。”石敢輕聲應下,又禀報導:“還有一樁,連坪上帶堡裡的軍營,最多只能容納七萬人,其餘人今晚要露營。大殿下請問,明天需不需要修建營房?”

    秦雷點點頭,輕聲道:“要建,這里以後就是我們地了,全當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吧。”

     “是。”石敢恭聲應下,擔憂的看秦雷一眼道:“王爺。請大夫來看一下吧?”

     “睡一覺再說。”秦雷撐著扶手起身,步履沉重的走到炕邊,石敢趕緊扶著王爺躺好。給他蓋上被子,又壓上褥子,這才吹熄了油燈。輕手輕腳的退出了房間。

     “不要跟人亂說,”黑暗中傳來秦雷沙啞的聲音:“一切照舊好了。”身為一軍統帥,是不該這個時候病倒的。

    但病來如山倒,擋也擋不住,一百個日日夜夜的憂思竭慮、輾轉難眠,早就耗光了他地精力;又一直如普通士兵一般的行軍開伙。沒有得到過休息,體力也早就透支,其實在上京城外時。便已經不舒坦了。

    只不過重任在肩,一直靠股心火壓著罷了。此時脫離險境,心神一鬆,病情便顯現了出來,終將生龍活虎地成親王殿下摁倒在床上。

    半夜裡,石敢擔心他的身子,又悄悄進屋瞅了瞅,卻見王爺緊緊裹著被子,在一個勁兒的打哆嗦。趕緊點著燈一看。竟見他面色發紫。汗水淋漓,可不是病重了怎麼地?

    哪裡還敢怠慢。石敢趕緊出去喚醫官過來,隱隱約約間,還聽著王爺嘶聲道:“不要聲張……”

    一邊往外走,石敢一邊琢磨到底該找誰。到了屋外邊,正看到了巡夜地公孫劍,心道:就他吧。這位大俠是樂先生的高足,醫術還是很了得的。

    石敢一把將公孫劍拉近房裡,將王爺地情況小聲說一遍,公孫劍趕緊進去,望聞問切一番,便與石敢一道出來,小聲道:“應該是正虐。”

     “正虐?”石敢不太明白,小聲問道:“那是什麼?”

     “就是打擺子。”公孫劍輕聲道:“一般夏秋多發,但現在這季節也是有的,且更難治愈。”

     “那怎麼辦?”石敢焦急道:“王爺還不想讓人知道呢。”

    哪知公孫劍並不慌張,反而一臉如釋重負,讓石敢心中不快。

    見石統領面色不豫,公孫劍知道他誤會了,拉著石敢的手往外走道:“到我屋裡說去。”

     “王爺怎麼辦?”石敢憤憤甩開他的手,惱火道:“你一不開方、二不拿藥,卻還有閒情逸致在這笑!”

    公孫劍卻只是笑,強拉硬拽著石敢到了自己房內,掩上門道:“瘧疾雖然是重症,可那是對一般醫者而言。”

    石敢眼前一亮,驚喜道:“你有把握治愈?”

     “那是。”公孫劍頗為自得道:“我師門有一劑丹藥,名喚青蒿丸,專治正虐急症,包管藥到病除。”

     “那你還等什麼?”石敢驚喜道:“王爺的萬金之體可還受著煎熬呢。”

     “不急於這一時。”公孫劍笑瞇瞇道:“這是個契機,能把我們一直撓頭的那事兒給結了。”

    石敢恍然大悟,狠狠一拍公孫劍地大腿道:“中啊!”兩人便小聲商量幾句,一齊往供奉們住的後院去了。

    人聲嘈雜的後院內,有一片安靜地角落,那是一間假山後的木質小屋,屋裡點著如豆的油燈,將窗紙映襯的橘黃一片。

    一個瘦小的身影坐在桌邊,正雙手支頤,定定望著一張黃紙出神,正是那牧野原上頗為反常的小個子侍衛。

    城堡里人多房少,二百多位供奉住在後院的兩排八間大瓦房裡,就連公孫劍、夏遂陽這樣的大哥級人物,也得在大通舖上將就著。

    可奇怪的是,這位小個子供奉是個例外,雖然營房緊張,但石敢還是撥給他個小單間,並安排了兩個黑衣衛站暗崗,以免有人誤闖進去。

    更奇怪地是,對於這種特殊待遇,不僅小個子安之若素,其他供奉也覺著再正常不過了。他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小個子突然幽幽一嘆,聲音竟然比女子還要柔美,只見他伸出纖細地手指,在桌上輕輕打著拍子,口中輕聲哼唱道:“地之角、天之涯,可有佳人為我殤?我之後,有來生,一曲《鳳求凰》,再奏待雲裳……”

     “我之後、有來生,一曲《鳳求凰》,再奏待雲裳……”反复的哼唱著這一句,小個子不禁痴了。淚水不知不覺滑落面頰,沖開臉上地黑灰,下面露出雪白的肌膚……

    正在淺吟低唱著,便聽到外面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小個子立馬警覺起來,趕緊擦擦臉上的淚水,將那寫著歌詞的黃紙小心收入懷中。又聽外面有侍衛低聲問道:“誰?”

     “我。”是石敢的聲音:“我要求見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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