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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三章 男兒當我行我素

    打家門口被人圍堵,李賢就沒回過家;自從雍王府擠賢就沒在這座王府出現;然而,對於群臣提出重設尚書令一職,他卻是攔不住的,總不成他給人家的嘴巴上貼膠布?

    一時間,那天在紫宸殿的事情就被無數人有意無意散佈了出去,百姓們是津津樂道,全當看戲;大臣們是欣然點頭,認為給野馬套上了轡頭韁繩;王族們暗地嘀嘀咕咕,認為有李家的人當家總好過武後一人掌權。至於李賢自個是否高興,這卻不在他們的考慮之中--無論是誰,都認準了一個道理。

    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掌權的皇子也絕不可能存在。這世界上只聽說過有錢無權的,卻沒聽說過有權無錢的,這一朝權在手多風光,李賢會拒絕?

    勢若騎虎,見過李弘被拆穿心思之後,李賢不得不正視目前的局面,也不得不認為,這時候再維持懶散只怕將來勢頭不妙,而鋒芒畢露更不行。如何把握其中的分寸,就成了需要慎之又慎的問題。可這個時候,要是他真的聽了老媽的話老老實實去當什麼外相,不管不顧地頻頻上人家宰相重臣家裡去,那絕對不是什麼好對策。

    於是,家裡住不得,他乾脆住在了老外婆家裡。作為「德高望重」的大唐第一命婦,武皇后的母親,任是某些官員知道李賢的下落,也不敢公然跑到榮國夫人楊氏家門口去堵人,只有得到某種程度允許的人。才會笑呵呵地從側門進去串門子。

    這其中有原本就是雍王府屬官地高政和裴炎,有幾位國公家才十一二歲的公子,還有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此外也就是太平公主和她兩個形影不離的閨中姊妹了。而這些人就在榮國夫人眼皮子底下活動,一舉一動宮中的武後都會得到匯報。

    上官儀和李敬玄來過那麼一兩次,喝喝酒談談天,順帶敞開大門談談國事。老上官在前時幾乎跌了一個大跟斗之後,人已經變成了彌勒佛,但首席宰相的職責仍在。這次仍不免勸說李賢稍微管一點事;而李敬玄儘管是許敬宗推薦,可宰相也不能白當,同樣是那麼一句老話--名不正則言不順。

    這兩個人上門榮國夫人楊氏毫不猶豫地放行,但其他人則是通過嚴格審核。得以見到李賢的人寥寥無幾。而等到詳細總結匯報到武後那裡的時候,縱使她心中疑慮並未完全打消,也不得不正視自個親生母親的提議。

    如果她真的不敢隨便許出尚書令,那麼就先加一個其他地封號以示區別好了。

    於是。幾天之後,閉門家中安心養病的李績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通嘉獎,所謂勞苦功高威名赫赫之類的褒揚之辭一大堆,末了則是賞了金銀財帛並名貴藥材無數。最最重要的是,這位自高祖立國到現在最最油滑穩當地定國柱石又升了!

    司空英國公李績擢升司徒!

    李績欣然拜領了司徒一職,金銀財帛照收不誤。但卻退回了藥材和奉命前來診治的太醫。原因還是當初對李賢解釋的那一套--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他已經安享了那麼多年富貴,活得也已經夠長了。若再靠名醫珍藥續命,那就是庸人所為。

    對於李績發出的這麼一個信號,武後無疑是深為讚許,又以天子李治地名義行文褒獎。正在人們猜度這李績無緣無故又受到加封是何用意的時候,接下來某道旨意終於姍姍來遲。

    雍王李賢加封司空,知門下尚書省事。

    李賢意料到尚書令老媽不肯給,但對於這樣一個模稜兩可的任命,他還是為之瞠目結舌。要說這司空乃是三公之一,聽上去固然是榮耀,但那是對於異姓臣子而言,他這麼個親王等到太子即位之後遲早也會有這樣的封號。而知門下尚書省事則更是微妙了,想當初長孫無忌曾經兼領了這麼一個職責,可人家好歹是中書令,他算什麼?

    在中使地面上李賢得客客氣氣,回過頭來也親自作了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堅辭,但面對自己的三個嬌妻,他卻是毫不客氣地伸出手指在那卷軸上連連彈了幾手指,聳聳肩道:「得,不愧是母后,這下子別人沒話說了!」

    榮國夫人這幾天身體很有些不舒服,因此破天荒沒有出現在這裡,而賀蘭煙對這種朝堂大事瞭解不深,唯一明白地就是李賢又陞官了;許嫣雖說明白如今局勢很微妙,但夫婿得以榮貴總還是高興地;唯有屈突申若眉頭緊皺,幾次欲要張口卻最終按捺了下來。

    她終於迸出了一個問題:「六郎,今兒個地大規模人麼回事?」

    所謂的大規模人事變動,指地就是中書門下兩省除了宰相之外,一下子增補進了無數新銳面孔,同時不少老臣則明升暗降,結果使得今天紫宸殿的朝會有些亂哄哄的。然而,這是武後認可,中書擬定,門下出旨的詔諭,沒有駁回的餘地,因此不少人雖然不甘心退休,卻還是只能強作歡迎接受了這一實情。而裴炎的名字,就出現在此次晉陞的第一位。

    「還能是怎麼回事?老媽嫌某些人太礙事了!」

    這句話解釋得很明白,屈突申若點了點頭,而賀蘭煙歪頭想了想,終究還是有些迷茫,看到許嫣也在皺眉頭,她索性上前拉起了對方,回頭對李賢和屈突申若打了個招呼:「這些亂七八糟的大事賢兒你和申若姐姐商量著,我和阿嫣去看看外婆!」

    礙事……應該說不明就裡的人走了,屈突申若便放下了最後一絲顧慮,笑瞇瞇地端詳了李賢一會,她便意味深長地問道:「六郎,母后的意思已經明朗了,你究竟準備怎麼做?」

    怎麼做?李賢的心裡一突,頭忽然更痛了。對於瞭解老媽能耐的他來說,其實之前的應對措施最最得當,可目前局勢這麼一變就有些棘手了。

    「你說,母后現在是不是在疑我?」

    「關心則亂,六郎你身處局中,自個心裡頭顧慮太多了!」屈突申若站起身來走到李賢面前,忽然伸手捧住李賢的臉,目光炯炯地緊盯著他的眸子不放,忽然露出了一個嫵媚的笑容,「我當初看到的李六郎可是豪俠任義,不是這般縮手縮腳的人!想做什麼放手去做,不想做什麼九頭牛也拉不動,似這般畏首畏尾作什麼?」

    言罷她把額頭貼在了李賢額上,猶如蜻蜓點水一般在他的唇上輕啄了一記,旋即眨了眨眼睛:「既為君婦,當從君謀!大事情你拿主意,我什麼都聽著!就算你說是要造反,我也會幫你整理甲兵聯絡各家!」

    雖說已經成婚大半年,平日也沒少見過大姊頭偶爾露出的溫柔,但對於此時的親暱,李賢還是呆了一呆,那話語中發人深省的衝擊力彷彿也減弱了許多。可是,這一切都及不上最後一句,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吞了一口唾沫,緊跟著就苦笑道:「你就不怕把整個屈突家搭進去?」

    屈突申若卻滿不在乎地聳肩一笑:「你都敢那麼幹,我又有什麼不敢?」

    好吧,他承認,這年頭的女人比他瘋狂!不過看大姊頭的模樣也就是說說而已!

    李賢伸手在屈突申若的肩膀上拍了拍,終於表了態:「恪守孝道,無懈可擊。至於其他嘛,不結黨,不營私,該認真的時候認真,該偷懶的時候偷懶,勞逸結合是我李賢做人的宗旨,從明天開始,我照常上人家家裡去閒逛,照常回家裡住著,不想見的人一律不見。至於公事……哼,我一目十行的本事可不是裝出來的!」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地站了起來,回京之後常常出現的愁眉苦臉再也不見蹤影。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之前不是混得很滋潤麼,幹嘛非得擔驚受怕的?該幹啥幹啥,別人怎麼看關他鳥事!我行我素咋了,你還能咬我一口不成?

    「好,要的就是你這個精氣神!」

    屈突申若終於等到了這麼一變,頓時甭提多高興了,竟是湊上前去親暱地挽住了小丈夫的胳膊:「你回來之後就忙著各式各樣的事情,好久沒陪我練劍了!這榮國夫人宅子裡頭也有好大一片演武場,荒廢了可惜,今天既然是最後一日住在這裡,陪我去操練操練如何?也讓我看看你在戰場上的勇氣!」

    對於大姊頭這忽然冒出來的興致,李賢頓時暗中叫苦--按照李績的品評,倘若劍術可以分為九品,他現在的水準大約就是七品上,即將突破八品,而他的這位妻子雖是女流卻天賦異稟,已經是八品中上級高手,所以除非他有格外的奇遇,那麼只會被一直蹂躪下去!

    「申若,這就不必了吧……」

    他正要想方設法避免這麼一場大損夫威的比試,卻聽得外頭響起了一聲低低的咳嗽。放眼去看時,卻只見一個風姿綽約的侍女捧著一個托盤正滿臉尷尬站在門外頭,看那姿態體貌,不是武惠娘還有誰?
正文 第五百七十四章 身病好治,心病也好治,懶病不好治

    惠娘當日被榮國夫人硬是從武三思那裡要來,一轉眼大宅中呆了將近一年。雖說武三思也住在這裡,但她日日跟在榮國夫人身邊,基本上無從得見,反倒是各種權貴人物見了無數。漸漸的,她便從不少渠道聽說了各式各樣的傳聞,似乎向榮國夫人開口要人的,絕對不止一個親貴。

    她只是冠了一個武姓,其實真正的身世連自己都不那麼清楚,對於自己的未來也不過存著走一步是一步的心思。剛剛在門外看到屈突申若和李賢絲毫沒有避忌地談笑纏綿,她竟是鬼使神差地咳嗽了一聲,如今見兩人都在那端詳她,她不禁有些心慌,慌忙低下了頭。

    「惠娘,有什麼事麼?」

    「剛剛宮裡送來了秋季新衣,因為知道雍王殿下住在這裡,所以連同王妃和兩位夫人的份例,都送了過來,榮國夫人讓我送來讓殿下看看樣子……」

    對於這種穿著上的事情,李賢向來不怎麼留心,此時趁著這機會便繼續在武惠娘臉上流連。這以前都只是隨便瞥一眼,如今細看之下,他越發覺得她和韓國夫人相似。不單單是體貌,還有那種天生媚態,那種內在流露出的精氣神,而那眼睛同時也像煞了自己的老媽。要知道,武家的人,無論是老外婆還是武後韓國夫人抑或是賀蘭煙,都是這麼一雙鳳目。

    「咳!」

    這時,旁邊又傳來了一聲咳嗽。李賢轉過頭去。發現大姊頭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這才尷尬地笑了笑。想到之前也沒從武惠娘口中問出什麼,他也就放棄了這個念頭,正想隨口敷衍了打發她回去時,忽然之間,他的腦際閃過了一道靈光。

    「惠娘,你是幾時生地?」

    武惠娘沒料想李賢會忽然這麼問,詫異地挑了挑眉,這才垂手答道:「奴婢自幼沒爹沒娘。在大公子收留之前,我聽前一位養母說過,當初我身邊有一塊絹帕,上頭寫著永徽五年十二月十四卯時初刻。」

    李賢原本只是隨口一問。但一聽說這個頓時心中一驚,接下來方才吩咐她把東西擱下,旋即就讓人走了。這人一走,他頓時支著腦袋坐在那裡發起了呆。壓根沒注意到旁邊的屈突申若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六郎可是懷疑她的身世?」

    乍聽得這麼一句,李賢立刻從沉思中回過了神,隨即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我的生辰便是永徽五年十二月十七,她只比我早幾天。這聽上去就巧合得緊。再說,和煙兒比起來,她看上去竟是更酷似姨娘。你說我怎麼能不疑?」

    先頭關於李賢的身世風波曾經傳得沸沸揚揚。屈突申若自然不會不知道。可即便如此。她聽李賢明白無誤地傳達出這麼一個信息,還是不禁悚然而驚。想到榮國夫人一見到人就硬是留在了身邊。只怕是早就有了一定的猜測,即使聰慧如她,也感到一種莫名的心悸。

    「總而言之,又沒有證據,天塌下來也反正有老外婆在,我才懶得管!」

    李賢懶洋洋伸了個懶腰,笑嘻嘻地出手抱住了屈突申若的腰。這年頭大唐地審美觀還沒有那麼變態,大姊頭雖說比尋常女子豐腴些,但這腰肢上卻沒有半點贅肉,入手結實卻不乏彈性,最是一種愜意的感受。

    「明兒個就回去了,等我參加完朝會從大明宮回來,大夥兒在後院燒烤怎麼樣?」

    對於李賢層出不窮的新花樣,屈突申若早就領教過多次,卻不料想他打開死結之後這麼快就故態復萌。她亦不是那種羞澀的女子,任由他將腦袋擱在自己地肩膀上,聲音變得慵懶無比:「好啊,只要某人不怕別人罵偷懶,我當然樂意奉陪!你不在這些日子,哈蜜兒已經是排練了一場新舞,那些挑選出來的舞伎等著在你面前演上一場呢!」

    「這是不是太招搖了?」

    李賢聞言不禁有些猶豫。老爹和太子都病著,他和三個妻子玩鬧一下不打緊,若是連歌舞都拿出來了,豈不是真真正正的沒心沒肺?

    「怕什麼,這是天後陛下也過了眼的,除了舞伎之後還有歌姬,過幾天會送到宮裡給陛下唱歌解乏,你先檢查一下她們地排練結果,有誰能夠說不是?」

    有了屈突申若這樣一句話,李賢頓時精神大振。眼下這種狀況,一味的愁眉苦臉實在是於事無補,還不如首先拿出無憂無慮的興頭來!於是,他重重點了點頭,少不得抱著這位年長自己好幾歲的妻子揩了一回油,等到夕陽西下之後

    雙去前廳用餐。

    就在這邊傍晚,連日在雍王第找不到李賢蹤影地人終於看到了大隊車馬停在門前,緊跟著就看到久違的李賢一家子施施然從馬車上下來。看到這光景,雖說連日的等待頗為疲憊,但還是有不少人整理官服三兩步衝了上前,預備把自己好好包裝一下介紹出去。

    「諸位!」

    前頭有霍懷恩攔人,李賢就在後頭笑吟吟地衝著眾人拱拱手:「勞煩諸位在這裡等了我好幾日,實在是榮國夫人身體不適,所以我在外頭住了幾日。大家地意思我都明白,國有大事自當齊心協力,不過也不必太過緊張。吉人自有天相,昔日袁天罡真人曾經為父皇和太子看過相,道是他們皆為有福之人,只要過了這一道坎,將來必是一帆風順!這天色已晚,只怕再過一陣子就是閉門鼓,大家還是先回去吧!」

    見眾人聽了他這話雖說各有各地表情,卻仍是不情願散去,他便又補充了一句:「之後我自會住在家裡,大家有事但可明日再來,何必一定要彼此都沒趣?」

    此話一出,那放眼看去一片青綠地人們方才漸漸挪動開了步子,三三兩兩地散去。直到這時,李賢方才鬆了一口氣,偕同賀蘭煙三人進了門。一到前院,便有總管和幾個管事迎了上來,個個都是彷彿見了救星似的,痛訴這幾天地悲慘境遇。

    「被人堵了門沒法出去採買?」

    李賢還沒開口訓斥,許嫣就先接上了話頭:「你們怎麼這般軟綿綿的,若是讓別人知道豈不是笑話!正正當當出門,難道他們那些官員還能和你們拉拉扯扯的?宅子裡頭還有親兵,拉上兩個護持,總不成連出門都辦不到……」

    眼見那一位擺出了內宅主婦的模樣教訓,李賢便順勢一手一個拖著賀蘭煙和屈突申若到了裡頭。在外飄蕩好些天,終於到了自己家,一口熱茶下肚他自覺心滿意足,瞇起眼睛閉目養神後不多久,竟是不知不覺睡著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翹首以待的官員們果真沒有失望,真真切切看到了李賢正兒八經地和幾個宰相商量起了國事,那雷厲風行的果斷讓他們看到了更大的希望。然而,就在散朝之後的他們議論起野馬終於也有回的那一天時,又得到了一個讓人驚掉下巴的消息。

    李賢邀請了上官儀李敬玄郝處俊到家裡喝酒,順便考察要獻給李治的一批歌姬的技藝!

    上官儀向來是百官心目中的風儀楷模,若不是風度翩翩的他不能去教坊,只怕一把年紀的他會有無數人肯倒貼,對於李賢的邀請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李敬玄雖然對女色不怎麼感興趣,但既然是李賢邀請,他忖度必定有事,也就沒有拒絕。

    而郝處俊是個出了名的古板人,一聽是這麼一件事立刻吹鬍子瞪眼,可最後也不知李賢是如何花言巧語,總而言之,他也準時准點地出現在了安定坊的雍王第。

    結果,門外等候了一天卻被以各種理由拒見的小官們就慘了,他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高牆裡頭,聽著那隨風飄出的陣陣笙歌管弦,三三兩兩面面相覷--似乎李賢原本就是這做派,可現如今他不是普通的親王,怎麼還這麼幹?

    美酒佳餚,絲竹管弦,歌美舞絕。柔美的水袖,白玉似的赤足,玉臂纖腰,媚眼如絲。面對這些明明白白的挑逗,座上的三個老頭都漸漸放開了心懷。這年頭可不講究什麼滅絕人欲,講求的是及時行樂。所以,雖不至於人手摟一個美女開懷,但看笙歌曼舞,老上官三人還是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剛剛李賢說的一番似是而非的話。

    「各位,父皇和太子雖然病了,但宰相若是成天愁眉苦臉,別人會怎麼看?就比如我一向懶散的人,忽然變得朝乾夕惕,人家是不是會認為狀況大壞?總而言之,該幹什麼幹什麼,各位也是該放鬆時放鬆些,否則反而更容易出亂子。」

    這三位都是老謀深算之輩,李賢能想到的事他們也不會想不到,再加上最近長安還算太平,用不著自亂陣腳--再說,雖說尚書令沒給李賢爭取到,但總算是有人管事了。至於他懶散的脾氣……無論是上官儀和處俊都有充分的信心。

    只有李敬玄有一種古怪的感覺--身病好治,心病也好治,似乎懶病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五章 我就是不信命

    袁天罡給皇帝和太子算過命,這兩位的命還長著呢!

    興許是李賢習慣了煞有介事侃侃而談,因此根本沒有人懷疑他這話是信口胡說,于是,這麼一句話就以光速在大街小巷中傳揚了開來。緊跟著,雍王第門前的人便一天比一天少,最後雖然不至于恢復往日的冷清,但稀稀落落的樣子已經不復前幾日的全盛光景。

    這李大帝萬一病好管事來個清算,誰知道會怎麼樣?萬一這太子病好了呢,他們對李賢的殷勤可就白費了!

    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這一日,徐家的私家道觀中便來了一位麗人。只見她一頭青絲只用一根黃色緞帶束起,既不簪金也不戴玉,身上的鵝黃衣衫和襦裙也只是在邊上有一圈刺繡,看上去樸實得緊,渾身上下唯一的亮點便是頸項上的一個纓絡項圈。她叩門進去便熟門熟路直奔後院,見一個老道正在那里一邊掐手指頭,一邊觀賞著滿池荷花,不禁莞爾一笑。

    “袁真人!”

    “是嫣然啊!”袁天罡轉過身上,笑眯眯的臉上雖然滿是皺紋,看上去卻異常慈祥,“讓你常常跑這里探望我這個老頭,還真是辛苦你了!想不到我袁天罡也會有騎不得馬走不動路的那一天。”

    “袁真人言重了,嫣然日日請教打擾了真人清修,這才是罪過。”徐嫣然親自上前將袁天罡扶到石凳上坐下,猶豫了片刻。便將日前李賢的宣言復述了一遍,面色頗有些古怪,“如果我沒記錯地話,真人似乎沒說過這種話……”

    “哈哈哈哈!”

    袁天罡早就知道自己的大限快到了,因此蝸居這道觀一年多來,竟是把什麼修身養性都丟開了。該笑時則笑,該睡則睡,該吃則吃,該暢飲時則暢飲。此時此刻,他這大笑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最後竟是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我就知道雍王是個有趣人,旁人給自己編織天命。他卻用我的名義宣揚人家的天命,好,好!怪不得他曾經說過不信命,如今舉止果然不差。確是表里如一之人!”

    徐嫣然本擔心袁天罡得知此事之後有所不悅,卻沒料到他是這麼一番反應,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瞧見對方那高興勁不似作偽,她頓覺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面上露出了一絲動人的微笑︰“看來真人還真是豁達,若是別人聞听此事,只怕決不會如此淡定。”

    “他若是不了解我。知道我不會拆穿。又怎麼會編造如此謊話?”

    袁天罡依舊是笑呵呵地。從旁邊的風爐上拿起茶壺,親自為徐嫣然倒了一杯茶。也不管她道謝不迭,便悠然自得地道︰“自古以來少有人不信天命,縱使號稱更相信自己的人,潛意識之中又何嘗不信命?雍王當初說過那句話之後,若是違心之言,就應該派人迂回向我打探,或是干脆派人除掉我,他卻什麼都沒做,即使听說我給屈突申若和賀蘭煙斷過命數也是如此。和他比起來,我又哪里談得上什麼豁達?”

    听袁天罡這麼看李賢,徐嫣然心中也覺得歡喜,卻不敢表露在面上。然而,有一個問題一直郁積在她心中許久,此時便再也憋不住了︰“真人還是頭一回如此稱許人,我只是不明白,真人見過雍王那麼多次,難道就沒有為他看過相?”

    盡管是炎炎夏日,但這院子中滿是郁郁蒼蒼的大樹,酷烈的陽光只能從樹葉地縫隙中灑落下一星半點,再加上旁邊有荷花池,非但不熱,反而還有一種難得的涼爽。一陣微風吹來,荷花池上的荷葉微微顫動著,幾顆水珠輕輕滾落,忽地響起了一聲蛙鳴。

    袁天罡沉默片刻,忽然撫掌笑道︰“好,好,嫣然你來過那麼多次,我一直等著你問這個,今天你終于忍不住了!”

    “我平生看過無數人的面相,斷過無數人地命數,但雍王此人卻無相可看,無命可斷!”見徐嫣然一下子愣在那里,他便自嘲地笑了笑,“當初我一見他就覺得奇怪,天下竟有無相無命之人,而此人卻恰恰不信天命!其實,若是他真的用強逼我,我倒要為難了,少不得胡說八道一番,如今卻省了老大一樁麻煩!”

    袁天罡當然不知道,倘若李賢在這里听到這麼一番話,絕對會豎起大拇指贊揚他神了——他李賢可不是不信命?

    但這時候,袁天罡卻生出了天命不可測的感慨,認為這是老天對他泄露天機太多的警示。當然,這些話他不會對徐嫣然說,橫豎他已經百歲高齡,已經活得夠長了。

    外流言紛飛,宮牆之內由于武後地高壓政策,嚼舌頭多,但是,津津樂道于蓬萊殿那幾位歌女的人卻著實不少,就是武後自個也不得不承認,那從蓬萊殿飄出來的歌聲確實動人,最難得地是曲調特別,顯見李賢是花了真心思的。

    至于所謂的袁天罡斷語,她則是嗤之以鼻——她和老袁地緣分不淺,就在年前還剛剛召見過,那老家伙狡猾得緊,根本不可能有這樣輕率地說辭,足可見李賢只是蒙人而已。

    恍惚間看見前頭地太醫崔元昌躬身而立,她方才覺察到自己走了神,略吸了一口氣方才問道︰“你剛剛說,陛下如今精神大有好轉,風眩或可減輕,那這失明之癥真的有法可解?”

    “天後陛下,天皇陛下地風眩乃是頑疾,可緩解不可根治,至于這失明,應只是一時之癥,但是否會復明,臣不敢擔保。只是臣觀這幾日陛下心情愉快,常常還會去太液池走走,光感似有增強,因此興許還有轉機。倒是太子的病較為棘手,但有秦鶴鳴如今一直守在那里,料想也會是無礙的。”

    “臨川長公主薦人無雙,陛下的病我就放心交給太醫署了。”

    武後的面上露出了讓人如沐春風一般的笑容,直到崔元昌受寵若驚地退去,她方才收起了那一臉笑意。她不是第一次臨朝主政了,但完完全全把握玉璽,一言九鼎的這種體驗卻還是第一次。就比如今天,她一口氣擢升了十幾人,同時又讓十幾個羅嗦的家伙退休左遷,每一次都是以皇權作為借口,偏偏李治不在,這比二聖臨朝更符合她的心意。

    政事堂才三個人太少了,若是她再安插幾個人進去,到了那時,還會有什麼事情脫離掌控麼?

    對于老媽愈加成熟的政治手腕,李賢早就是見怪不怪了,但別人可不這麼看。由于東宮不再處于封鎖狀態,李弘又確確實實身體還沒好,他素日里培養的幾個心腹終于派上了用場,源源不斷地把各色新聞傳遞了進來,其中就有近期的大規模人事變動。

    李弘不比李賢,當听完了整個事情經過的時候,他當即倒吸一口涼氣,那一張臉頓時比剛才再白三分,胸口更是一陣劇烈地疼痛。使勁壓著捱過了最初的時分,他終于漸漸恢復了過來,面上不知道是悲傷還是失望,最後又歸于一片死寂。

    于是,李賢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自個的哥哥面朝外頭滿臉呆滯的表情。雖說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估摸著大約是李弘知道了某些事情,于是便揮手打發了別人,決定先給這位太子兄長打一劑強心針下去再說。

    “五哥,我知道你一直惦記著那個沒福氣的孩子,但有件事情我不得不對你提一聲。”見李弘還是一丁點反應都沒有,他不得不加重了語氣,“申若前幾天去看過明徽,正好撞見她一時想不開要自盡。雖說她確實狠毒,不可饒恕,但她如今已經懷胎四個月了!”

    听到這話的最初,李弘還是沒反應過來,但只是頃刻間,他就一骨碌坐了起來,滿臉不可思議地盯著李賢,直到發覺對方滿臉正經不似安慰,他方才一下子癱倒了下來,心中亂七八糟什麼情緒都有。以往師傅都是教他家事在後國事在先,誰知今天听到的家事國事都太令人意想不到,他就算鐵打的也感到心灰意冷,更甭說他原本就不是鐵打的。

    “你……你說的是真的?”

    “廢話,我是那種開玩笑的人麼?”

    李賢直接翻了個白眼,順帶心里郁悶不已——算起來李弘身邊的三個妃子已經先後有過身孕,可偏偏自己家里三個半點反應都沒有。賀蘭煙幾乎恨不得天天診脈,就是大姊頭許嫣也同樣是面上不說辦法用盡,難道他李賢命數一改,連命中注定的兒子也給折騰沒了?呸,他就是不信命!

    說不盡是驚喜還是別的情緒,李弘終于一口氣緩緩吐了出來,原本低落下去的情緒又恢復了八分,遂請求李賢暗中照顧明徽。

    得到了肯定的回復之後,他便提醒道︰“六弟,你不在的時候,我听說越王和明崇儼交往甚密,並曾經把他推薦給父皇,雖說因郭行真阻撓沒有成功,但此人幻術出神入化,深得達官貴人喜愛,母後也曾經听說過他。雖說不該論長輩的不是,但我們那些叔伯幾乎沒一個省油燈,你可千萬小心。”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六章 喜事能沖晦氣

    人既善於及時行樂,同時又不甘寂寞。如果說魏晉隱士成風,那麼,大唐這年頭的隱士即便隱居山野,也是等著人家恭恭敬敬請出山的。文人佩劍以示豪勇,貴人更是癡迷於吟詩舞劍。最重要的一點是,詩寫得好不做數,在朝堂上兜的轉才作數,老上官能夠得到文壇巨匠的名聲,其實根本原因就在於他還是宰相。

    普通人如此,王族就更如此了。從高祖諸子到太宗諸子,以賢名著稱的不多,但以造反被殺被賜死被流放的卻是一大堆。是庶子沒關係,不受寵愛也沒關係,封地太小太偏遠也沒關係,逮著機會就造反,有人敢管就殺人,總而言之,哪怕只是萬分之一的可能,這造反的事情硬是做得!

    究其原因,其實也就是太宗皇帝李世民開了個好頭--他以子迫父,以弟殺太子兄長,以兄誅齊王元吉,事成之後還把兄弟的妻妾佔為己有,順帶大封功臣標榜自己的功績,給大家樹立了一個光輝燦爛的榜樣。既然如此,想學習他的人又怎麼會少?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現如今太宗皇帝的兒子,李賢的叔伯已經所剩不多了,而這當中小日子還過得舒坦的就更不多了。這其中,如今正在京城「養病」的越王和紀王就是兩位,越王雖說好色,但多半也就是把女人弄進家裡來,很少出門。反倒是博學的紀王因為臨川長公主地緣故,成天出入上流社會各種社交場合。

    這一天。雍王第就迎來了臨川長公主和紀王李慎。臨川長公主照舊是春風滿面,一進門就拉著屈突申若三人嘮叨家常,剩下一個紀王孤零零站在那裡,直到李賢來了方纔如蒙大赦,拉起人就往外頭跑。

    「我說六郎,你主意多,可否能給我想個辦法?」李慎也不管李賢滿頭霧水,唉聲歎氣地道,「我這人就喜歡沒事看看書。最多也就是和飽學的士子談談天說說話,最討厭和那些官場上的人周旋,結果就是拗不過你十姑姑!」

    李賢同情地瞥了紀王李慎一眼,話說他見過的叔伯祖叔不算少了。但唯一給人留下良好印象的大約也就是李慎--不消說,這一位那就是貨真價實的書獃子,說起學問頭頭是道,問起其他則面色茫然。要讓他學臨川長公主那長袖善舞的本領,基本上是想都別想。

    「十叔,你和姑姑多年未見,暫時忍忍吧。」

    見李慎苦著個臉又開始搖頭。李賢也沒辦法,遂趕緊調轉話頭詢問人家今日的來意。而一說起這個,剛剛還神情沮喪的李慎一下子振作了精神。臉上也露出了笑意:「我今兒個是為了阿曉地婚事來的。這小子看中了高家的千金。高家前時也已經答應了這樁婚事,十姐便想好好操辦操辦!怎麼樣。你現如今這個親王幾乎等同於太子,總得賞光吧?」

    一說起這個,李賢立馬想到了高政那位父親前幾天來找他商量的事。要說這高家也曾經是有名地關隴世族,可長孫家一倒,高家就有些岌岌可危了,行事更是小心翼翼。想到高政他老爹甚至提出了讓高政娶李焱娘這種提議,他忍不住就有一種暴笑的衝動。這要不是他義正辭嚴地駁斥了這荒唐的婚事,只怕高政就有得倒霉了。

    李焱娘那可是等同於屈突申若的彪悍存在,尉遲家地當家主婦,哪那麼容易娶的?

    這心思一下子飄出去十萬八千里,收回來卻殊為不易,回過神來見李慎正在那裡等著回復,他便笑呵呵地道:「甭說阿曉原本就是我表兄,就算我們這些年的交情,這事情我也一定要湊上一場熱鬧。不過,如今先是父皇,再是太子五哥先後病了,長安城裡的氣氛總有些不對頭,要辦婚事索性熱鬧一些!」

    熱鬧?怎麼熱鬧?

    紀王李慎原以為李賢要推托,心下還有些不高興,但聽他最後說要熱熱鬧鬧大辦,不禁詫異了。這好歹也是臨川長公主地獨生兒子辦喜事,只要皇帝那邊沒意見,熱鬧是肯定不用說的,總不成還能僭越禮制?

    李賢瞥了自己這位書獃子叔父一眼,發現人家還在那裡莫名其妙地出神,他便輕輕咳嗽了一聲,一本正經地道:「十叔,不瞞你說,除了阿曉,等著新婚大喜的還有人在。這小薛和阿梨要成婚,伯虎和秀寧也要成婚,還有……」他好容易把到了嘴邊地字吞下去,這才幹笑道,「既然都要成婚,不如選在同一日,到時候舉城歡騰慶祝,可不是熱鬧大發了?」

    這年頭結婚要選黃道吉日,這同一天有幾對甚至幾十對

    都不奇怪,但要是放在頂尖地豪門就有些少見了。一愣一愣,再這麼一琢磨,他方才恍然大悟--無論是自個地侄子周曉,還是薛丁山程伯虎,這都曾經是李賢的伴讀,這要是同一天成婚,那場面確實不得了!

    書獃子歸書獃子,但唐人有一個最大地優點,那就是沒有縮手縮腳畏首畏尾的習慣。於是,他用力一拍巴掌,哈哈大笑道:「好,好主意!十姐聽說了也一定會說好!」

    「什麼說好,我讓你和六郎提的事,你究竟說過沒有?」

    隨著一個嚷嚷,一個一身紫紅的人影就出現在了兩人面前。雖說已經不再年輕,但由於生活舒心的緣故,臨川長公主仍是滿頭烏絲,襯著居中那支白玉鳳簪愈發醒目,髮髻後頭那把鑲金嵌珠的碧玉髮梳則更是顯出了一股逼人的雍容氣息。只不過,剛剛不知道在廳堂中做了些什麼,精緻的輕容袖子已經被她撩到了上臂,露出了兩隻養尊處優的玉手。而此時,其中一隻玉手則是在紀王李慎的耳朵上狠狠揪了一下。

    「可別在這裡犯你的書獃子氣,這六郎文武全才,你少賣弄!」

    「十姐,我說你在晚輩面前就給我點面子好不好!」紀王李慎對姊姊這種不看場合的舉動萬分頭痛,見李賢在那裡偷笑則更鬱悶了。鬱悶歸鬱悶,這該說的還是得說,當他說出李賢的提議時,就只見乃姊的眼睛猶如小星星似的閃閃發亮,便趕緊後退了一步。

    「好一個六郎,鬼主意就是多!」

    李賢還沒來得及抱怨這話簡直是侮辱了他的智慧,肩膀上就傳來了重重一擊,這要不是他練就的好身板,僅僅這股巨大的力道就足以把人打飛了。此時此刻,他不得不懷疑,周曉的老爹,他那位姑父這麼多年是怎麼忍受下來的。

    等到屈突申若她們也一起過來,李賢便把早先程伯虎在路上的提議都說了一遍,當然選擇性忽略了有關自己的那部分。於是,不但賀蘭煙拍手叫好,屈突申若和許嫣也都表示贊同--長安城中連著發生那麼多事,也該弄點喜慶出來沖一衝。

    「一連三場喜事,這天上的陰霾怎麼也得衝去三成!」臨川長公主是爽利的急性子,立刻拍了拍手道,「我呆會就去把臨洮縣主她們全都拉上,怎麼也得商量出一個章程來!對了,申若賀蘭阿嫣,你們進宮先去探一探天後陛下的意思,我可不想事情辦到最後有什麼變故!」

    武後當上皇后,臨川長公主一直以來就是往中宮跑得最勤的,因此恩賞無數,而這一次涉及到自己的兒子,她生怕自己出面還不夠,索性把屈突申若她們一起拉上。覷到她這心思,李賢便爽快地代替自己的妻子答應了下來。

    雷厲風行向來是臨川長公主的性格,於是這一天,三對人的六方家長就都聚集到了她的家裡。一聽說婚事在同一天舉辦,臨洮縣主和薛丁山的母親柳氏就同時一愣,而其他三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同時大喜過望。

    這天子和太子都身體不好的時候辦喜事,總似乎有些不那麼得勁,可若是臨川長公主也為兒子娶親,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於是,眾人這麼一攛掇,臨洮縣主原本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很快就答應了,剩下一個柳氏獨木難支,也就半推半就答應了下來。這六家人之中,只有薛家根底最淺,再加上薛仁貴還在遼東,家裡只有她一個女人,還不如隨大流算了。

    反正上次薛丁山隱約提起過,就算丈夫不在,李績也會來擔當這婚禮的男方主賓!

    看到意見統一,臨川長公主自是高興,忽然拍了拍巴掌,兩旁侍女立刻上前移開了她後頭的屏風。眾目睽睽之下,李賢笑嘻嘻地走了出來,拱拱手向眾人問了好,還不等她們從瞠目結舌中回過神,他便扔出了又一個建議。

    「這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都不用我說了,大家各自去辦就好,我想說的是各家在結婚那一天,禮成之後大宴賓客的事。既然要熱鬧,這賓客就得請齊全,母后雖未必有空,但若是真的有興趣,說不定也會駕臨!」

    這結婚是大事,六家人更是早就根據程序準備好了,自不在乎什麼宴請的花費。此時一聽李賢說可以鼓動武後也一起來,眾人登時大喜。於是乎,接下來李賢所關照的事,她們全都二話不說答應了下來。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七章 兒子的主意就是好主意?

    家、程家、薛家要辦喜事了,而且還是同一天!

    最近驚世駭俗的消息一個接一個,把不少官員折騰得幾乎神經衰弱,因此乍聞此信,不少人都是如釋重負--還好還好,不是哪家又病了人死了人,不用擔驚受怕。可松乏過後再細細一想,又有人坐不住了。這喜事固然是喜事,可那三位新郎倌的身份怎麼那麼奇怪?

    周曉是臨川長公主和周道務的兒子,但同時是李賢的伴讀;程伯虎是盧國公程處默的長子,也曾經是李賢的伴讀;薛丁山是如今安東大都護薛仁貴的長子,同樣也曾經是李賢的伴讀。三人都曾出自雍王府,雖說後兩者已經都正式授予了官職,但身上無疑都打著雍王一脈的烙印,再看看新娘新郎所屬的三家,更是足以讓人們驚呼不已。

    周家高家乃是名門中的名門;殷家程家是老功臣一脈;契苾何力是大唐如今最負盛名的蕃將;薛仁貴則是冉冉升起的大唐新銳將領。這六家人放在哪裡都是顯眼得很,這一起辦婚事就更加吸引人眼球了!

    然而,這舉辦婚禮的時辰都是固定的,這接到請柬的人只能去一家而不是三家,這豈不是分身乏術?有著這樣的擔心,等人們接到請柬時,全都被那三家的聯合署名嚇了一跳,看到那一個個出現在主賓上的名頭,還有接下來的婚禮日程安排,人們都有些腦袋發暈。

    不能更改的禮制部分全部提前,宴請地部分放在當日。而這筵席全都擺在東市北邊的勝業坊,原屬臨川長公主名下的一座豪宅之內。據稱,宴請的賓客超過五百人!

    三家聯合請客,賓客超過五百人並不奇怪,奇怪的只是那些莫名其妙的安排。上官儀接到請柬顛來倒去看了好幾遍,注意到的不是李績為薛丁山主婚,注意到的不是那婚禮的時辰安排,注意到地不是六家人的顯赫名字,而是在勝業坊所在的微妙位置。

    「這個雍王……他不會是在打什麼鬼主意吧?」

    原定七月十五大祭昭陵。但由於皇帝的眼睛問題,再加上群臣苦勸,這事情要辦得體面而不擾民,就應該等到秋收之後。於是,那天在壽筵之後,李治和武後就從善如流地把日子定在了十月初一。這中間地時節,如今正好給六家人趕上了辦婚事。

    於是。不止是當官的人見面拱手之後私底下要問一聲你有沒有收到請柬,就是百姓們遇上了,也會悄悄嘀咕有沒有認識的人在六家幹活,也好瞧瞧熱鬧--說來也是一個避諱問題。由於天子和太子的病,也不知道多少人家停歇了正在商定地喜事,如今六家人這麼大張旗鼓。無疑意味著婚嫁的事情又可以放上檯面了。

    武後原本疑心李賢管事之後會不會露出雷厲風行的一面。發覺他在政事上頭雖說多放了一些心思。平素的作為又開始恢復老一套,於是就漸漸不再多留心。因此。屈突申若賀蘭煙和許嫣最開始提起那三家要辦婚事,她並沒有在意。然而,她聽說了六家同時辦喜事地消息之後,幾乎是本能地聯想到了這個兒子身上,召見一問果真如此,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就知道胡鬧,難道你就不體諒一下你父皇和五哥正在病中?」

    「母后明鑒,我可不就是為了父皇和五哥,才弄出這麼一場熱鬧?」李賢照舊涎著臉,見武後不反對,他便笑瞇瞇地擠到她旁邊坐下,「母后您想,治病雖說得用藥石,可如果都悶在宮裡只看得到頭頂的樑柱和那一小片天空,成天看到的都只是那些戰戰兢兢地面孔,病怎麼能好?這父皇和太子五哥自從六月十五之後就不曾出去散過心,這喜慶地日子何不出去走走?」

    「好啊,原來是打這種鬼主意!」

    武後聞言頓時惱了,立刻伸手使勁揪住了李賢地耳朵,甚至忘了現如今他已經加冠成人:「你父皇如今雙眼未曾復明,貿貿然見人指不定會加重這風眩,你五哥那身子骨,又豈是能在大熱天之中出去的?還有,這國有不穩地時候大肆操辦喜事……」

    「母后,正是這時候,操辦喜事方才能顯得出我大唐風儀!」

    雖說耳朵被人揪住心裡不那麼好受,但李賢寧可面對這種明面上的「教訓」,也不希望面對老媽暗地裡的動作:「這樣大肆操辦喜事,人家就會認為父皇和太子五哥只是小病,群臣也不至於成天憂心忡忡只顧著想亂七八糟的事。再說了,伯虎小薛阿曉他們原就

    這時候成婚的,穩住了這六家,也就是穩住了其他一而不為?」

    武後這時方才心中一動。她對於世家並沒有多大好感,因為她的父親雖說是功臣,卻因為曾經是木材商人而倍受歧視。但是,只靠一本改編的《氏族志》就想讓世族俯首帖耳是不可能的,打擊存有異己的,分離可以分離的,拉攏那些善於察言觀色的,這就是她一直以來採取的原則。在考慮了一下之後,她不得不承認,李賢的說法有些道理。

    兒子的主意一定是好主意?就目前來看,大多數還真的沒錯。但具體怎麼做,她還要再加斟酌。她如今的地位已經很穩固,但居安思危向來是她的宗旨。於是,她放開了李賢的耳朵,開始聚精會神地思考了起來。

    李賢沒再打擾老媽的思緒,躡手躡腳地出了內殿。走到外頭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他這才覺得這幾天東奔西跑有些乏了,暗道自己還真是個勞碌命。老媽不曾吩咐他還不能走路,索性就順著小道走到太液池邊,望著那煙波渺渺的水面發呆。

    「師傅!」

    猛聽得耳邊傳來了一個清亮的聲音,他立刻回過了頭,卻不防一個人影飛也似地撲入懷中。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卻只見阿韋已經掛在了他的脖子上。以往這一招是上官婉兒和李令月常常使用的,而一向矜持的小阿韋則往往是笑吟吟在旁邊看著,因此他對小丫頭忽然迸發出來的熱情頗為嚇了一跳。

    「下來,趕緊下來,要是讓人看到就不好了!」

    他手忙腳亂地把小丫頭弄下來,又拉開幾步距離。許是天氣太熱,許是剛剛一路奔跑,阿韋光潔的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長長的睫毛上也帶著幾分濕潤,若不是她那大大的眼睛亮得磣人,興許還會誤以為她剛剛哭過。已經年滿十歲的她看上去比上官婉兒多了幾分穩重,但那狡黠的笑容中卻露出一種和李令月的俏皮相差無幾的味道。

    「咳!」李賢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旋即便問道,「你不是隨令月讀書麼,怎麼在這裡?」

    「難道師傅不高興看見我?」阿韋微微翹起了嘴,可下一刻就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我正好來含涼殿取東西,知道師傅來了就偷偷溜了過來,果真讓我找到了,正好我有事情對師傅說!」

    她一面說一面緊趕著上前幾步,一把拽住了李賢的下擺使勁拉了拉,直到李賢蹲下了身子,她忽然飛快地踮起腳在李賢臉上一親,隨即迅疾無倫地跑開十幾步,咯吱咯吱地笑開了。直到看見李賢臉色惱怒,她這才扮了個鬼臉,隨即才恢復了往日的小淑女模樣。

    「好了,不和師傅你說笑了!」一本正經的阿韋看上去還有那麼幾分世家千金的味道,事實上,和李令月上官婉兒比起來,她在外頭確實比較淑女,「前些天我回家了一趟,聽爹和娘說,這些天金吾衛裡頭很有些亂七八糟的傳言,你小心些。」

    這年頭小丫頭真是懂事早!雖說剛剛被阿韋的突然襲擊給嚇了一跳,但如今聽到這個,李賢唯一的那麼一丁點惱火也就丟到爪哇國去了。上前去使勁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他順勢又問了幾句隱情,心裡邊漸漸有些不舒服。

    由於他那個便宜祖父李世民是靠兵變起家的,所以之後幾乎像是防賊那樣防著兒子,外頭帶兵是府兵制也就算了,而長安城中養家將可以,養私兵則是門都沒有,就連太子左右率府,那兵卒也是國家的,就更不用說等同於禁衛的金吾衛了。

    「我看天後陛下最近都少了笑容,看上去冷冰冰的不似以前親切,師傅,你會不會……」

    那個可憐巴巴的聲音入耳,李賢不僅又向下瞅了一眼,發現阿韋滿臉的憂心忡忡,他不覺搖頭一笑。細看之下,見她的頭髮被自己揉得亂糟糟的,他便順勢解開了她的雙鬟,依樣畫葫蘆重新挽了兩個,弄好之後便在她的腦瓜子上輕輕一拍:「這些天母后太忙,你告訴令月少去打擾她免得沒趣,至於其他的就不用你們三個操心了!」

    「師傅!」

    阿韋不依不饒地一跺腳,發現李賢轉身走得飛快,不禁咬著小嘴唇在那裡發呆,最後忽然咯吱咯吱地笑了起來--她這一次可是搶在了婉兒前頭,以後她也要搶在婉兒前頭!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八章 少當自強,老當益壯

    人生最美妙的是什麼時候?按照後世某種流行的說法,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要在大唐的科舉名額中佔據一席之地太困難,但洞房花燭夜卻是每個男人都能體會到的美好時光。然而,對於這一天的三個新郎官而言,洞房花燭夜之前的那段時光實在不怎麼好捱。

    「六郎真是不夠義氣!」

    這是程伯虎在經歷了一上午亂七八糟的禮節之後,憤憤發出的抱怨。集體婚禮的創意是他提出來的,結果倒好,事到臨頭李賢拔腿溜了,而演猴戲的反倒是他們三個。薛丁山那個木訥小子只要成婚,其他的根本不管;周曉則肯定是被臨川長公主擺佈得壓根不敢出聲;可是,他程伯虎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為什麼非得這麼倒霉?

    「你小子可真是好福氣!」

    被人一巴掌重重拍在脖子上,程伯虎險些一個踉蹌,見是自己的老娘,他到了口邊的罵語趕緊收了回去。他老爹固然不好對付,但比起他這個善於馭夫的老娘來就差遠了,於是,他趕緊賠笑道:「娘,我福氣好可不就是你福氣好?」

    「哼!」程夫人當日敢跑去桑拿浴室揪回自己的丈夫,在兒子面前自然也是說一不二的主。雖說程伯虎的奉承她聽得還算舒心,卻也並沒有放過他,叫來幾個侍女便開始給兒子裝扮。雖說該有的禮數早上都已經完成了,但下午可還有一場盛宴。總得打扮得風光一些吧?

    於是,可憐的程伯虎遭到了前所未有地折騰,面上塗粉那只是小意思,嘴上抹口脂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事,總而言之女子所有的化妝手續他都得經歷一遍,除此之外頭上還被簪了兩朵紫花,看上去簡直是一個油頭粉面的小生。

    等到程夫人走開,李賢悄悄跑來探望的時候,一見這光景就捂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要不是顧及外頭有人不好放聲,只怕他的笑聲就能把整間屋子給掀翻了。

    「哈,哈哈哈哈……伯虎,你。你這樣子也實在太古怪了!」由於笑得太厲害,李賢就連說話也幾乎有些不利索,「如果那對招牌的大斧子擺在你面前,只怕別人都會笑你是個銀樣鑞槍頭。決計不信你能耍得出來!瞧瞧那紫花,實在是……」

    程伯虎再也按捺不住,用幾乎咆哮的聲音怒吼道:「你小子給我閉嘴!否則要是以後給我逮著機會,看我怎麼報復你!有本事就擔保你娶了賀蘭她們三個之後再不娶別人!」

    這種擔保李賢是決計不敢做的。於是嘿嘿一笑就不再撩撥這位可憐地新郎官。他先頭已經去探視了薛丁山和周曉,那兩位雖是和程伯虎差不多的光景,但好在都認命。他再去嘲笑就沒意思了。偏生這一位從來就是五大三粗膀大腰圓。如今被這麼一打扮。還真是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看到李賢忍不住還想笑,程伯虎心中愈發鬱悶。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後方才粗聲粗氣地問道:「六郎,太子那邊究竟怎麼樣了?雖說我老爹前幾天還提起袁天罡斷言陛下和太子都不是短命之人,但這話從你嘴裡頭說出來總打了那麼幾分折扣,我實在不敢信。」

    得,他李賢的信譽實在是太差了!

    話雖如此,這種事情卻是再親近的人也是不拆穿為妙,因此李賢拍胸脯打包票說自己絕對沒說謊。程伯虎雖說粗中有細,畢竟大大咧咧慣了,撇了撇嘴也就沒追問下去。兩個人又閒磕了一會牙,直到程夫人又帶著僕婦殺進來幫程伯虎試穿晚上地大衣裳,於是,李賢趁機躡手躡腳地溜了。

    話說當日他大婚的時候,禮儀比此次何止繁複一倍,如今再想起來也覺得後背發涼,真不知道那時候他是怎麼撐下來的!

    出了院子,他正好碰見才從外頭風風火火闖進來的李敬業。和他一樣,李敬業也是家有賢妻萬事不管,如今樂得看熱鬧。攀著他地肩膀笑嘻嘻問了程伯虎的狀況,李敬業便嘖嘖讚歎開了:「當初我結婚的時候被他嘲笑得什麼似的,今兒個風水輪流轉,總算輪到他了!咳,先是我,然後是你,再是伯虎小薛和阿曉,這如今唯獨剩下地就是仲翔了!」

    不提仲翔二字還好,李敬業這麼一說,李賢頓時感到心裡有些沉甸甸的。不說天竺遠在千里之外,就只說那裡城邦林立戰爭不斷,就絕對不是一塊善地。屈突仲翔走了這麼久,愣是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屈突申若面上不提,但沒人的時候常常發呆,就

    覺得當初貿貿然把人送過去莽撞了些。

    「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那傢伙命硬得很,雖說手底下不怎麼樣,但人油滑得緊,決計不會出事!」李敬業也後悔這大喜地日子沒來由提起這個,趕緊出言轉道,「對了,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勝業坊那裡怎麼樣了!」

    於是,兩人勾肩搭背笑嘻嘻地一起出去,帶著大批扈從很快就到了勝業坊。要說臨川長公主這一座雖是別業,論寬敞卻不遜色於她地主宅,如今更經過事先地精心準備,整座宅子都用來招待賓客,一進門就看到無數侍女在穿梭忙碌。

    「早知道如此,我當初大婚也應該這麼熱熱鬧鬧辦一場!」

    李敬業看到這幅盛大的光景,頗有些羨慕,見李賢笑得賊兮兮地,他立刻沒好氣地一拳擂去:「你小子一笑準沒好事,就不知道正經一些?要說你現在也是堂堂正正的司空知門下尚書省事……咳,這稱呼怎麼那麼彆扭……你就不怕人家揪著你的錯處不放?」

    好好的說起這事,李賢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成天得周旋在大臣和老媽中間尋求平衡,他容易麼?

    他老媽太有主見,偏生大唐的風氣就是頂牛,臣子和皇帝照頂不誤,那幾個宰相候補有幾個是省油的燈?當然,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裴炎升了黃門侍郎,他多了一個堅實的後盾,否則光是靠哼哼哈哈的老上官,還有老滑頭李敬玄,他非得被老古板郝處俊折騰死不可!

    於是,他頓時在心裡埋怨起了李績--要不是老狐狸如今正在養病,他的日子絕不至於這麼難過才對!想到這裡,他立刻對李敬業問道:「師傅今兒個忙碌了一上午,那身體能撐到下午麼?」

    「祖父看小薛就和我差不多,再加上薛大將軍來不了,他當然會來!」儘管回答得利索,但李敬業很快還是露出了憂心忡忡的表情,「六郎,你得空了還是勸勸我爺爺那個倔老頭,好歹也用些藥下去,這樣硬挺著怎麼行?」

    都說是倔老頭了,他還能怎麼勸?

    雖說心裡知道希望不大,但李賢自個也盼望李績能夠病癒後出來頂大梁,於是便重重點了點頭。接下來,兩人便在整個宅子中巡視了一圈,儘管在忙忙碌碌的人群中,他們兩個游手好閒的分外打眼,但誰都知道兩人的身份,因此全都裝做沒看見。

    而對於逐漸習慣了失明這一事實的李大帝來說,聽說今天程伯虎薛丁山周曉都要成婚,而且還放在同一個地方大宴賓客,他不禁覺得萬分新奇,武後一提他便立刻提出要親臨觀瞻,甚至破天荒地沒有為自己看不見這種場面而懊惱。人老了都是喜歡湊熱鬧的,尤其是這些天他飽嘗孤寂之苦。當聽說太子也要同去,他更是連連點頭贊妻子安排周到。

    「弘兒的身體原本都已經有了好轉,如今也應該多出去走走,別老是悶在東宮,他又不像朕什麼都看不見!對了,太子妃不是已經懷孕了麼?等到她生產之後,媚娘你別忘了把孩子抱來給朕看看!上回已經有一個孫女了,老天保佑這回送一個麟兒給朕!」

    直到如今,他甚至還不知道李弘是由於太子妃小產而病倒,滿心仍是期冀著抱孫子。而面對這番話,武後面色微微一變,旋即便若無其事地答應了。

    未時三刻,無數應邀賓客便齊集勝業坊。由於此次三對六家人都是交遊廣闊的親貴重臣,來的也有不少重頭人物,但李績的來臨還是激起了一陣喧嘩。儘管不少人都知道李績早上還作為男方剛剛出席過一應典禮,可都沒料到這大宴的場合他也會來,一時間,軍方的重要將領紛紛上去打招呼,李績也一概樂呵呵地應著。

    就連李敬業這個親孫子也不知道,就在昨兒個夜裡,李績曾經一度暈厥,讓住在李家負責照顧的太醫嚇了個半死。

    那爽朗而宏亮的聲音,那看上去紅光滿面的笑容,那依舊記得一面之交人的記性……一切的一切都讓人們以為,這個鐵打的漢子依舊能夠繼續挺下去,哪怕他已經是八十高齡。所以,當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人前的程咬金笑呵呵地踏進門,和李績來了個擁抱的時候,就有人從心裡發出了感慨。

    凌煙閣功臣當中,似乎只剩下這兩個出身瓦崗寨的老將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天子不服老,笑看驚絕技

  不服老!         

這是李賢在程咬金和李績身上看到的最大特質。如果不是聽程伯虎提過,他絕對看不出來老程才生過一場大病。想到李績也同樣是這麼一副脾氣,他不得不認為,這年頭老當益壯是流行風潮,誰都不願意在人前顯出蒼老的意氣。         

論資歷論輩分論功勞,李績和程咬金往那裡一站,基本上沒人能夠和兩人並肩,就是上官儀等宰相也一樣。於是,這兩位老的猶如眾星捧月一般被圍在當中,週遭對他們倆恭維最多的,無疑也是老當益壯這一條。         

「六郎!」         

李賢原本躲得遠遠的,乍聽得老狐狸熟悉的呼喚,趕緊一溜煙趕上前去,心中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是一向謹慎慣了,還是不想讓人說閒話,總而言之李績在沒人的時候使喚得他團團轉,從來沒把他當作皇子親王,但在人前卻一向都口口聲聲的雍王,很少有今日這麼親近的稱呼。直到發現老程一邊揪鬍子一邊笑呵呵地看他,他方才品出了一點滋味。         

「我說老李,我老程就是大老粗一個,但也不羨慕你能文能武。我最羨慕你的就只有一個,嘿,收了個能幹的徒弟!」         

要不是大庭廣眾之下,程咬金必定重重一巴掌拍在李賢肩頭,如今卻只能就這麼用曖昧的眼神上上下下端詳了李賢一陣子,又吐出了一句贊語:「雍王殿下居然比幾年前又長高長壯了,不但如此還能打仗。不錯不錯,看上去頗有些太宗皇帝當年的光景!只可惜老程老了,只能把伯虎留給你使喚,這小子地莽撞勁頭和我當年有得一拼,你可拉著他些!」         

程咬金這話雖然說得粗俗,但聽著卻覺得親切,李賢自然是笑著答應,甚至沒留心那言下之意。他沒留心,週遭的上官儀等人卻個個不是省油的燈。於是,就只見中間兩老一少說得高興,其他人則是眼神與手勢齊飛,有心領神會的。有茫然若失的,有若有所思的……等到外頭傳來各家主人抵達的時候,這亂哄哄的氛圍才稍稍扭轉了過來。
      
   
無論是程處默還是臨川長公主,抑或是殷家太夫人和臨洮縣主。在場的賓客都熟悉得很,於是這目光地焦點就集中在三位新郎官身上。程伯虎魁梧,周曉俊俏,薛丁山英武。總而言之是各有各的稟賦各有各的風儀,於是引來讚歎聲連連,也就減少了李賢的不少壓力。
         
這李績望著薛丁山面露欣慰。程咬金看著程伯虎滿臉得色。剩下一個周曉也被三姑六婆盯緊了。哪裡還顧得上他?         

問了一下時辰,再討要了賓客簿子。李賢便對另一頭地動作慢頭痛了起來。這頭痛病剛剛發作,他就聽到一個慌亂的聲音咋呼呼地響起:「陛下……天皇和天後陛下聯袂來了,還有太子……太子也來了!」         

儘管事先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一聽說帝后太子全都來了,這個主廳的上百位賓客一下子為之嘩然。往日李大帝和武後就是喜歡湊熱鬧地人,李敬業加冠大婚的時候都曾經前往觀禮,但現在皇帝太子一塊病了,這當口還能跑來就很不容易了。

於是,程咬金臨川長公主喜笑顏開,李績鬆了一口氣,至於其他人則是歡喜的歡喜,羨慕的羨慕,驚歎地驚歎,憂慮的憂慮……什麼表情都能在這裡找到對上號的人,更有人在悄悄打量李賢。         

看這情形,請人地事情,十有八九是李賢包辦地!         

李大帝地心情非同一般地好,也不知道是多日未出宮,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一到勝業坊,他竟是覺得眼前迷迷糊糊能看到人影,能看見活動的東西,這一喜可是非同小可!於是,在奮起精神之下,他隱約辨別出了眼前地人影是李績和程咬金,竟是指著他們哈哈大笑了起來。         

「李愛卿,程老愛卿,你們如此高壽還能如此健朗,真真是大唐之福!」         

若是平常,皇帝說出這樣的話,眾人自會齊齊附和湊趣一下子。可這時候聽見這話,從上至下的人全都愣了,就連最為玲瓏剔透的老上官甚至也呆在了那裡。剛剛李績和程咬金可還沒來得及吭聲,這皇帝不是失明了麼,怎麼看得見東西?         

武後也對丈夫忽然表現出來的病情好轉有些措手不及,此時聽到這麼一聲也沒來得及反應。而李賢是時時刻刻關注老爹那雙寶貝眼睛的,此時一看這境況登時大喜過望,正想一嗓子喊出來,卻硬生生憋住了,趕緊給了老上官一記重重的肘錘。         

「陛下眼疾好轉,這才真正是大唐之福!」         

上官儀好容易迸出這麼一句話來就順溜多了,竟是還落了幾滴眼淚,緊跟著,所有露出了驚喜交加的表情,就是原本不希望李大帝復明的人也不得不隨眾裝樣子,而李績和程咬金這麼兩位剛剛充當了導火索的老人也是欣喜得很,齊齊躬身道了一聲喜。直到這時候,武後方才露出了滿面春風,嗔怪著丈夫如此喜事也不早說。         

喜事撞見了喜事,李治對這一天的三樁婚事愈發高興,更覺得是這三件婚事沖了他的「晦氣」,一高興之後,這手腳就更加大了。賞賜綾羅綢緞金銀財寶暫且不去算他,緊跟著甚至開始批量送出官職,結果好在程伯虎三人知機地推辭,否則就是這麼一天,他們三個就能夠再漲上兩三級。         

對於李治忽然之間大為好轉的眼疾,如果真要問誰最高興,那絕對非李賢莫數。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以前就知道當皇帝很辛苦,但也僅僅只是知道,如今自己吃到了苦頭,親眼看到紫宸殿彷彿永遠都看不完的公文,看到彷彿永遠都不會疲倦的武後,看到那三個一天天老去的政事堂宰相,某個念頭不禁空前強烈——要是皇帝老子沒病就好了!          相比李賢的喜笑顏開,李弘的笑容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那雙眼睛時時刻刻不離李治左右。被李賢教訓過一頓,又知道明徽的肚子裡還有他的一個孩子,他的生志自然是空前強烈,同時對外頭的事情也日漸關心。雖說李大帝這眼疾復甦是好事,但他總覺得有幾分不確定,甚至還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只不過,這是大喜的時候,他那點子擔心也漸漸在滿堂喜慶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世界上要說瞭解李治和武後的人,興許除了榮國夫人楊氏以及李賢之外,就得數臨川長公主,因此宴席上她固然妙語連珠不斷,而且安排的節目還一個賽一個地精彩緊湊,甚至還讓好些前來赴宴的年輕一代露了臉,到了最後,就連李賢對自己這位姑姑的敬仰也到了最高點。         

作為今日的主人,外加即將榮升婆婆,臨川長公主少不得多喝了幾杯,此時臉上便露出一種嬌艷的紅色,看上去彷彿年輕人一般。她雖是巾,卻也是酒量甚豪之輩,因此此時穩穩當當站起來向李治又敬一杯,旋即又向今日來的其他賓客舉杯示意。         

「今日乃是周、高、殷、程、契苾、薛家的好日子,大家能前來同喜,我不勝感激。這歌也唱了舞也看了,雖和平常有些區別,究竟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只不過我今日還費心請來了一位高人,大夥兒興許見過,只是還請噤聲,也好讓陛下和娘娘看看他的本領!」          臨川長公主這神神秘秘一說,眾人全都來了興致,尤其李治更是如此。這模模糊糊的視線倘使在以前當然不算什麼,雖然他滿心希望回去之後經太醫妙手回春能夠復明,但仍然不敢大意,自是希望此番出來能夠好好散散心。於是,他輕輕按住了武後的手,當即點了點頭。         

李賢正奇怪臨川長公主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緊跟著上來的那位儒雅青年便讓他呆了一呆。一襲青衫飄飄,頭上進賢冠四平八穩,行禮一絲不芶之外又帶著飄逸,嘴角含笑令人一見忘俗,不是那個大唐第一魔術師明崇儼還有誰?一想到上回人家大變堅冰的絕活,他就開始頭痛了起來。早知道如此,他就該好好和臨川長公主通通氣的!          「天皇陛下,天後陛下,再過兩日便是十五,便又能見月圓。今日我也別無他技可獻醜,便以皓月一輪,玉兔一隻,為這大喜之日添光了!」         

明崇儼說得從容,也不管旁邊諸席上剎那間響起的無數議論,竟是徑直從懷中取出一張白色圓紙片,虛手連指數下,又唸唸有詞了起來。須臾,他猛地將那紙片向空中一拋,高喝一聲道:「疾!」         

李賢一直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怕錯過什麼貓膩,卻不防這一聲過後,明崇儼週身忽然爆起一陣煙霧,好容易等到煙霧散去的時候,卻只見他手中紙片不見蹤影,而廳堂之內則是高懸著一輪隱在雲煙中的明月。那皎潔的月光一照,甭說是四周的燭光全都相形見絀,就連盛裝嫵媚不可方物的武後也被比了下去。         

而就是這麼一愣神的功夫,李賢再定睛一瞧,便看見明崇儼手中抱著一隻雪白的兔子。此時此刻,他終於放棄了找這傢伙馬腳的念頭——要比手快,天下還有誰能勝得過這種魔術師?
第五百八十章 附骨之蛆


問這一場婚宴最最得意的人是誰,那麼只要是有份參毫不猶豫地吐出三個字——明崇儼。這平白無故變出了一輪月亮就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了,接下來還又來了一場天人散花,甚至連隆冬之日的臘梅都拿了出來。

          那臘梅的馨香入鼻,就連本已斷定是幻術的李賢也在心裡打起了鼓,更不用說面色驚愕的其他人。而李大帝今日眼疾稍稍有所好轉,模模糊糊看了個大概就已經是驚為天人,興奮之下竟是當場賜他為英王府侍講。這一道稀奇古怪的任命讓李顯愣在那裡莫名其妙,而李賢也是滿頭霧水摸不著頭腦。

          然而,這明崇儼偏偏還就是表現出了翩翩風度:「陛下生而福相,故今日眼疾好轉,非大喜之日沖了病氣,而是陛下大福為今日喜慶添色,昔日袁翁也是如此說的。只需徐徐調養,陛下眼疾不日之內必將好轉,實乃我大唐上下之福。微臣不過方技,不敢當陛下厚賜。」

          這話說得極其好聽,別說李治,就是剛剛一直皺眉的武后也漸漸舒展了眉頭。至於群臣中間也確實有人覺著這傢伙太過花言巧語,可是誰又能站出來義正詞嚴地駁斥,道皇帝是無福之人?於是,上官儀當先朝李賢投去了古怪的一睹,緊跟著就是李敬玄和郝處俊,甚至就連李績程咬金也看了過來。

          這下子李賢真的鬱悶了,他想當初拉著袁天罡地虎皮做大旗。誰知道竟然被這傢伙也利用上了?什麼叫佞臣?長了這麼大,現如今他真真切切見識過了。於是,接下來李治和明崇儼一問一答,武后又摻和進來說話的光景,他甚至沒費心去聽。

          早知道就乾脆下手把這傢伙除了,怎麼會有如今的麻煩?

          正當他惱火的時候,卻只聽上首傳來了武后那柔和卻不容置疑的聲音:「陛下,顯兒如今尚未開府,這英王府侍講未免有些不妥。不如暫授雍王府文學如何,以備咨議如何?」

          不是吧,這麼一帖狗皮膏藥,居然要貼在自己身上?李賢正準備站起來反對。但一看見明崇儼已經拜受,他忽然又打消了剛剛的主意,好整以暇地挪動了一下身子——李顯那個傢伙只顧著貪玩,又沒有什麼主見。萬一被這明崇儼蠱惑出什麼心思就不好了。至於他自個……就算只是掛一個名義,但好歹是他的人,還怕孫悟空蹦躂出如來佛的手心不成?

         於是,作為本次婚宴的最大贏家。明崇儼離開地時候自然是志得意滿,就是不少達官貴人也頻頻恭喜他的好運。天子嘛,好神仙好方術。李大帝又是出了名相信這個的。袁天罡見過。郭行真也見過,現在又多了個明崇儼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至少。這傢伙還算是出生書香門弟,好歹也是個士,不是麼?

          這婚宴未時開始,足足鬧騰了兩個時辰,到酉時方才結束,因此李賢一出來便發現日頭已經到了西邊,滿城紅暉下車流如龍,看上去煞有一番盛世氣象。只顧著站在那裡看今日地人頭,他渾然未覺有人來到了身後,直到肩膀上搭了一隻手,這才一下子驚覺。

         「賢兒,你母后說,你這些天終於收起了懶散的勁頭,勤勉有加,朕很是欣慰。」

         李賢趕緊回頭,這才發現該走的人都已經走光了,而皇帝老子正在那裡滿臉感慨,原本看上去失神的眸子中間彷彿有了那麼一絲神采,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疾好轉地緣故。見旁邊的武后朝自己丟來了一個眼神,他趕緊謙遜了幾句,不等他把那酸得牙都要倒的話說完,另一邊的李弘忽然插上話來。

          「父皇,兒臣平素身體孱弱,此次地病更是讓兒臣對國事有心無力。雖說六弟已經任司空兼知門下尚書省事,但畢竟仍是名不正而言不順,不如……」

          靠,這李弘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李賢見皇帝老子一瞬間晴轉多雲,多雲轉陰的臉色變化,立刻搶在那陰轉大雨之前,一口打斷了李弘的話:「五哥,你不過一點小病,怎麼能說這種喪氣話?父皇一度失明尚能挺下來,更何況是你?父皇如今眼疾好轉,你這病自也好得快,休養之外也常常到我那裡散散心,這病好得當然快!」

          「你六弟說地對!」李治總算沒當場沉下臉發火,當下越看李賢這個兒子越可愛,能幹又不自負,偏生又懂得孝,這種兒子也只有他能生出來!於是,自得很快沖淡了剛剛李弘那大煞風景地話,他便端起父親地架子教訓道,「你只需好生養著,別有那許多

         朕不是變心的人,你母后和六弟也不會有其他地心思

         這父子三人說話,武后一直在旁邊笑吟吟地聽著,乍聽得李治這最後一句,她的眼神不禁微微一變,但轉瞬就恢復了鎮定。招呼了一聲滿臉不耐煩的李顯和懵懂的李旭輪李令月,她見外頭車駕已經齊全,便笑著提醒道:「九郎,這車駕可是已經來了!」          這一聲軟語上去,李治面色愈發霽和,點點頭便抓起了武后的手,竟是夫妻雙雙登車。李賢暗道這老媽精於為妻之道,看見李弘猶自愣在那裡,便上去抓起了他的胳膊,連拖帶拽把人弄上了後頭的太子車。

          大唐馬匹最多,所以明清最最通用的轎子這時候壓根就是犯忌的東西,就是馬車也主要是女眷使用。王公大臣有按品級供應的豪華馬車,但東西全都由太僕寺收著,平常上朝赴宴走親訪友全都是騎馬,就是李令月這麼個小不點,馬也騎得相當不錯,因此李賢和弟弟妹妹一路緩行,談天說地好不自在。

         把該送的人送回去,旁邊只剩下李顯這麼一個兄弟時,李賢就大大吁了一口氣。今日他原本只想著熱鬧,結果反倒買一贈一附贈一大驚喜。這要是老爹真的眼睛復明而出山,那麼他就可以不用擔那許多心思了。當然,有喜也有憂,明崇儼那傢伙總歸好似附骨之蛆,讓他滿身不得勁。

         「六哥,六哥!」         

被人使勁推搡了兩下,李賢立刻回過了神。看見李顯笑得賊兮兮的,他頓時警惕了起來:「幹什麼?這太陽都快落山了,還不回去?」

          李顯卻是笑得眼睛都瞇縫了起來:「六哥別急嘛,我記得這附近新開了一家酒肆,那酒聽說是從特製的,比西域葡萄酒還帶勁!怎麼樣,我請你?」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好嘛,這又多了一條附骨之蛆!李賢沒好氣地白了李顯一眼,看到週遭幾十名護衛人人都是如臨大敵,幾乎堵掉了半條朱雀大街,他便指了指身上的衣服:「穿這麼一身,能去外頭喝酒?你是準備讓人家酒肆的賓客都跑光,還是準備咋的?」

          「啊?」李顯這才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卻出手拉住了李賢的韁繩,「那就去我宅子換一套衣服,只要帶上一個霍懷恩就夠了!有他這個以一敵百的高手在,再加上六哥你,又是在長安城,還有誰敢撞上來找沒趣?」

          拗不過李顯的興致,李賢只好答應。上了英王第換了一身尋常衣裳,他便叫上霍懷恩跟著興致勃勃的李顯出門喝酒。當然,他那身上是一個子兒沒有。

          酒香不怕巷子深。唐人好酒,李賢是自小練出來的酒量,李顯也是小小年紀會喝水的時候就開始喝酒,這找酒肆的本事自然一流。帶著李賢和霍懷恩穿街走巷,很快就來到了一座頗為氣派的酒肆。

         由於日頭已經偏西,此時酒肆門前已經是燃起了兩個熊熊火炬,裡頭亦是***通明,這隱隱約約還能聽到高談闊論觥籌交錯的聲音。而那黑漆紅字的招牌上只有兩個字——杜康。

          李賢越看越覺得眼熟,腦海中模模糊糊跳出了一個人影,站在那裡正看招牌出神的時候,卻不防李顯已經是準備提腳進門。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個時候,只聽一個風聲迎面撲來,正好站在門口的他幾乎本能地朝旁邊一閃,這兩腳剛剛落地,他就只聽砰地一聲巨響,某樣東西似乎正好砸在他剛剛站立的地方。

         只見某個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呈現出一個大字型,嘴裡似乎還罵罵咧咧說著什麼醉話。他轉頭一看,卻只見李顯被霍懷恩拎著正好躲開了這一劫,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似乎想到剛剛若是沒躲開的光景。

         很快,店裡頭終於出來一個女子。只見她穿著紅綃裙黃綾衫,整個人看上去嬌俏利落,面上卻是氣鼓鼓的,一叉腰便罵道:「不長眼睛的東西,居然敢跑到這裡來搗亂!扔你出門是輕的,要是以後還敢來,不打斷你的腿,我就不叫楚遙!」

          瞧見那凶悍的模樣,剛剛還停下來觀望的路人全都走得飛快,而李賢亦是終於認出了人。人說有其主就有其僕,這丫頭的主人多低調的一個人,怎麼會有這麼個風風火火的侍女?

          還不等他開口叫人,旁邊的李顯卻一瞬間掙脫了霍懷恩,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道:「小楚,我又來看你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 警訊,又聞警訊

    對於李顯的品味,李賢一直都有些看不懂。

    先是喜歡那些比自己年長N多的侍女,然後是迷戀酷肖韓國夫人和武後的武惠娘,現在倒好,更是看上了楚遙這麼個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小辣椒!看見李顯在那邊涎著臉和楚遙搭話,對方卻是愛理不理的模樣,李賢不禁啞然失笑。

    看這幅光景,這小子抱得美人歸的希望只怕是不大。

    他才走上前去,心不在焉的楚遙猛地看見了他,登時又驚又喜地疾步上前:「六公子,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哎呀,早知道這樣我就和小姐說一聲!對了,這酒肆你是不是看著眼熟?這可是我的產業呢,釀酒的法子都是阮伯的秘方,生意很不錯呢……」

    李賢從來都知道楚遙是個愛說話的,但聽到耳畔嘰嘰喳喳的聲音沒完沒了,他還是有些頭痛。再發覺李顯的眼神從驚詫到嫉妒,由嫉妒到羨慕,再由羨慕到佩服,他知道這小子必定想岔了,趕緊咳嗽了一聲。好在楚遙總算還機靈,硬生生掐斷了滔滔不絕的話頭。

    「哎,我都差點忘了,怎麼有在門外待客的道理!二樓還有雅座,我引六公子上去!」

    這丫頭從前不是都拿挑剔的眼光看他麼,怎麼多時不見忽然換了這麼一副臉孔?李賢正奇怪,卻見楚遙看也不看李顯,自顧自地頭前帶路,再看李顯滿臉不自在,他趕緊出言提醒道:「小楚。你這酒肆可不止我一個客人,這邊還有……」

    楚遙回頭瞟了可憐巴巴的李顯一眼,忽然揚頭冷哼了一聲:「誰理他,他這三天兩頭跑來死纏爛打,指不定是哪家紈褲子弟!哼,小姐可是送了我好幾個身手出眾地護衛,要不是他老實,早就被我趕出去了!」

    不是吧,李顯這小子混得那麼淒慘?李賢眼見自個的弟弟黑了臉垂頭喪氣。只得沒好氣地上去把人拽了過來,笑呵呵地對楚遙道:「這是我不成器的七弟,人是好的,只不過貪玩了些。以後還要小楚你多多照顧!」

    這小子是李賢的弟弟?楚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那眼神在李顯身上使勁掃著,似乎想要找出兩人的共同點。看來看去。她不得不承認,之前自己確實眼拙,沒看出這兄弟倆的相似之處——問題這也不奇怪,李顯實在是太賤了。這傢伙哪裡像親王?

    李顯聽到兄長這麼說,頓時神氣了起來,心道以後套近乎能夠方便不少。三人上得樓。頓時有不少人朝楚遙投來了各式各樣炙熱的目光。顯然。這位女東家地傾慕者不在少數。自然,楚遙陪著的李賢和李顯就遭到了不少敵視。至於身材魁梧明顯保鏢樣的霍懷恩就被直接無視了過去。

    還沒到楚遙口中一直保留的好地方,只見旁邊一個包廂地門被人打開,出來了三個膀大腰圓的魁梧漢子,看形狀決不像是中原人。兩相對眼,李賢一愣,心中頗覺得這幾人眼熟,遂認認真真回憶了起來。

    就在李賢看人家的時候,對面的人同時也在打量他們這一行,結果這一看之下都陷入了沉思。就在李賢心上閃過一個名字地時候,三人之中為首的那個忽然大步走上前來,笑呵呵地拱了拱手:「想不到六公子也是這杜康酒肆的酒客,幸會幸會!」

    李顯今兒個請兄長喝酒,原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和楚遙進一步拉近關係雖是一喜,可看到有人出來攪局,他心裡就不樂意了,更何況人家眼裡有李賢卻根本沒他。斜著眼睛瞟了對方兩眼,發現那張臉根本不熟悉,他就不耐煩地拉了拉李賢。

    「六哥,別去理這些古古怪怪的蕃人!」

    李顯這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對面地漢子一下子也領悟到了他的身份,卻並沒有開口說什麼,而是依舊直勾勾地看著李賢,要說那表情就猶如情竇初開的小姑娘看到情郎似地。李賢實在覺得那目光惡寒得緊,也不想和這三人囉嗦,遂點了點頭拉起李顯就往裡頭走。

    楚遙卻不清楚這兩撥人之間有什麼關係。她這酒肆是徐嫣然為她脫籍之後額外送地,再加上算是阮伯地「杜康酒」分店,每天迎來送往生意奇好,什麼胡人蕃人都會上她這裡買酒,今天這三人卻似乎是新客。領著李賢兄弟走過去的時候,她還好奇地多看了人家兩眼。

    至於走在最後作忠心保鏢狀地霍懷恩就不像前頭兩男一女那麼沒心沒肺了。旁邊那兩個蕃人漢子也就罷了,粗壯歸粗壯,卻只是有些蠻力,可那個居中的

    一樣。只看那腰腿雙手和眼神,他就生出了深深的

    這今天跟著出來的可只有他一個,這傢伙既然認得李賢,倘若起什麼壞心那就糟了!

    眼見李賢兄弟和楚遙進了房間,落在後頭的他卻站在原地不動了,而恰在此時,居中的那個漢子衝他拱了拱手,低聲打招呼道:「想不到能夠在這裡遇上名震天下的霍校尉!霍校尉不必擔心我對貴主不利,我只是想和他商談一樁買賣,奈何他似乎沒興趣。」

    買賣?霍懷恩一下子豎起了耳朵,要知道李賢什麼都會沒興趣,就是買賣是不會錯過的。只不過這些天大概太過焦頭爛額,以至於失去了平日的水準。於是,他盤算了一下,又瞥了瞥李賢所在的包廂,確認有什麼事情他絕對來得及援救,便打定了主意。

    「我不過一介粗人,尊駕讚譽愧不敢當。不知道尊駕有什麼買賣和主商議?」

    那漢子聞言眉頭一挑,旋即對左右吩咐道:「那都曼,賀裡耶,你們到外頭等候!」

    隨從一下樓,他便笑容可掬地道:「霍校尉可能不認識我,但貴主必定知道。家父李遮匐,我的漢名叫做李驚蟄,正是此次前來長安的西突厥使臣。長話短說,先前大唐西北大勝,以至於吐蕃國內劇鬥不休,但聽說噶爾欽陵已經暫時壓服了國內貴族,準備再攻吐谷渾。吐谷渾如今的境況不過是勉強維持,若沒有唐軍則必定滅國!」

    霍懷恩原本起家就是在河西之地,在加上當初生擒李遮匐就有他這一份功勞,聽說這李驚蟄是李遮匐的兒子,他那面色頓時變得相當古怪。而對方吐露的話他卻不敢盡信,於是曬然笑道:「敝主既然先前能打敗欽陵,再打一次又有何難?」

    「哦?如今大唐如此景象,貴主能夠輕易離開?」李驚蟄看到霍懷恩一瞬間面色微變,心知這話是丟在了刀刃上,便趁熱打鐵地道,「我西突厥當日依附吐蕃不過是權宜之計,只要大唐肯如先前冊封兩廂可汗那樣冊封於我,我願為大唐守西陲!請轉告貴主,倘若他有心,我他日必以欽陵之首獻於他為禮!」

    言罷他忽然縱聲大笑,大步越過霍懷恩朝外走去。走出數步,他卻又倒轉了回來:「貴主如今權傾朝野,卻得提防鋒芒太露被小人算計!我雖不是唐人,但在長安這麼久卻認識了不少豪傑,最近霍校尉最好讓貴主注意一些,想算計他的人可不在少數!」

    於是,李賢在那邊和李顯喝了好幾盅,順帶和楚遙閒話了一陣家常,瞭解了徐嫣然的近況之後,看到的就是霍懷恩黑著一張臉進來。剛剛這個親兵頭子在外頭逗留這麼久他就覺得奇怪,如今看到人家這幅表情,他就更奇怪了。只不過,當著李顯這個愣小子的面,他實在不好多問什麼,遂吩咐霍懷恩到一邊坐下。

    這跟慣了李賢,霍懷恩當然知道這主兒跑到外頭就是無法無天根本沒規矩,遂二話不說一屁股坐了下來,拿起滿滿的酒碗就一口而盡,旋即一抹嘴道了聲好酒。結果,這一舉動讓李顯眼睛大亮,竟是不管不顧地在桌子上重重一拍。

    「六哥,老霍真是爽利人,哪裡像我那幾個扭扭捏捏的討厭傢伙,讓他幹什麼就只會說兩個字——不敢!氣死我了,你說我養這麼些廢物有什麼用,連讓他們坐下來喝酒都不敢!」

    「那當然,六公子的人豈是你那些阿貓阿狗能比的?」楚遙笑瞇瞇地為霍懷恩又斟滿了一碗,這才示威似的朝李顯丟過去一個白眼,「你若是要招攬霍校尉這樣的人,首先得好好去練身體,看看這一身肥肉!」

    不說肥肉還好,一說起肥肉,李顯頓時臉色緊張,直到看見李賢彷彿沒聽見這句話,他方才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那相撲實在是太可怕了,他練了十天身上青紫無數,趁著李賢去遼東的當口趕緊放棄。和肥肉之類的形象問題比起來,那還是小命比較重要!

    趁著楚遙出去吩咐添酒菜的功夫,他一把拉住李賢悄悄問起了上回武惠娘之事的進展情況。不提起這個還好,一提起這個,李賢的臉色頓時黑了。

    要是僅僅長得像也就罷了,要是這武惠娘真的只是韓國夫人遺落在外的女兒也就罷了……可如果武惠娘和他的皇帝老子有關係,他就是想幫忙那也沒辦法吧?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二章 陞官許願,家有悍妻,李焱娘思第二春

    驚蟄?

    把醉醺醺的李顯送回家,李賢便聽到霍懷恩道出了這麼個名字,詫異之後便覺得一陣惱火。平常還不覺得,如今皇帝老子一倒,彷彿是什麼牛鬼蛇神都跑出來晃悠了。這西突厥當年早就被打殘了,兩廂可汗互相打了一陣之後,最後群龍無首亂成了一鍋粥,李遮匐這一支力量最大的投了吐蕃,但似乎也並不怎麼受待見。

    「殿下,究竟見是不見?」

    霍懷恩這一問,李賢立即回過了神。現如今東邊已經定了,西邊是契苾何力當家,想必不會是一碰就倒的類型。再說,扶植一條狼,到時候很可能反噬,他何必勞心勞力得這麼一個結果?於是,他便隨口吩咐道:「以後若是他來見你,你儘管探口風,有什麼事就來報我,至於見我就不必了!」

    對於李賢的這種態度,霍懷恩並不奇怪,事實上,他在河西這麼多年,對於蕃人也有相當的見識。別以為是草原就都是豪爽漢子,草原上既然有狡猾凶殘的狼,人又怎麼會個個都是好的?就是那些豪爽好客的牧民,在王帳一聲令下的時候,也會毫不猶豫舉起刀入侵中原,哪怕是砍向曾經朋友的腦袋。

    只不過,他特別在意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什麼叫做注意一些,想算計他的人可不在少數?莫不是有人準備向李賢下手?一想到上回在相州遇到刺客時,那傢伙臨死前吐露的大王兩個字。他就覺得一陣莫名地驚悸,暗想得設法把城外莊園中的三百人調回來。

    李賢哪裡知道霍懷恩一瞬間轉過了那麼多念頭,李驚蟄的事不過在他腦海中轉了一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現如今有的是其他事需要考慮,比如說皇帝老子的眼疾是不是真的能好,比如說李弘怎麼那麼死腦筋,比如說今晚那三個傢伙的洞房之夜會是什麼光景……

    「咳,可惜這大唐沒法鬧洞房!」

    重重吁了一口氣,李賢耳聽閉門鼓一陣陣響起,趕緊把亂七八糟的想頭都驅趕了出去。打馬飛奔,又是掐著最後一聲響堪堪衝進了家門。雖說不是新婚,但這一晚上也是纏綿悱惻,盡享一夜溫柔。

    李大帝的眼疾大有好轉!

    倘若說最開始只是有份在婚宴上見到李大帝地官員們吃了一顆定心丸。那麼,當這個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整個長安城散佈開來的時候,喜笑顏開的人自是不在多數。就連東西兩市最最精明的胡商,也打著慶賀這一大好消息地名頭。將名下的貨物抬高價錢再打折出售,很是賺了一票。

    至於原本就在忙碌準備祭祀昭陵的禮部官員,則是一個個像吃了興奮劑似的,那走路都是連奔帶跑。偏生面上還帶著笑容。這皇帝皇后雙雙臨朝總比皇后一個人獨攬大權強,畢竟,都是大男人。看著一個女人在上頭髮號施令。心裡還是很有些牴觸情緒地。

    然而。武後的應對措施同樣是那樣強有力--裴炎劉禕之兩個人同時以四品官的身份,被授予同中書門下三品的職銜。從而從宰相候補一躍成為真正地宰相。李賢和這兩人都很熟,前一個不芶言笑卻是他早就認識的,甚至可以說一步登天還有他的引見之功;至於後一個,上朝地時候玩笑沒少開,下朝地時候喝酒沒少喝,他自然犯不著去反對。

    可他不反對,別人卻不幹了。大唐開國以來從未有四品官擔任宰相地,這豈不是破了規矩!於是,這一天從紫宸殿出來,李賢就被兩個官員攔了個正著。

    「殿下,四品官任宰相,此風若長,將來只怕宰相威望掃地!」

    「殿下既然知門下尚書省事,為何不行封駁之權,這是要讓人笑話的!」

    李賢看看這兩個鬍子頭髮花白一大把地官員,這原本到了口邊的反唇相譏就變成了安撫:「兩位老大人,這宰相非得三品官只是不成文的規矩,這律法上什麼時候規定宰相非得三品官?再說了,首席宰相如今還是上官相公,李相公和郝相公還是執政宰相,劉相公安撫遼東之後也會歸來,這政事堂四老帶兩新,正是好氣象嘛!」

    看到兩個人被他這通辯詞堵得一時無話可說,便笑呵呵地勸慰了兩句轉身就走。等到那兩位恍過神來的時候,他早就出了建福門,恰恰追上了剛剛榮升宰相的那兩位新人。於是,他把剛剛聽到的話全都丟在了腦後,上前去笑瞇瞇地供了拱手。

    「喲,兩位新科宰相,剛剛在紫宸

    候不方便,現在可給你們道喜了!」

    裴炎固然不芶言笑,這時候卻不好端架子,連忙回禮謙遜了兩句。劉禕之年長李賢近三十歲,以前在一起喝酒的時候卻根本忘了這些差距,如今當上宰相卻不好隨便說笑了,遂穩重地回了一禮。這一個親王兩個宰相往建福門口那麼一站,頓時引來了往來不少官員的側目,對於這一景象,三人全都是視而不見。

    李賢倒不怕老媽對此有什麼想法,要是人家當了宰相他就刻意不和人家往來,這才是咄咄怪事,不符合他李六郎行事的性格。

    於是,約好到時候在劉禕之私宅喝酒,李賢方才當先打馬馳去,而剩下的這兩個新鮮出爐的宰相則是對視一眼,同時想起了在紫宸殿私謁武後的時候,那位天後陛下吐露的實情。一時間,這榮登宰相的喜悅都被那件事沖得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沉甸甸的感覺。

    而終於娶妻收心的程伯虎薛丁山周曉也是意氣風發神采飛揚,這娶妻固然是人生一大喜事,而娶到自己喜愛的女子則是更大的喜事。這新婚之後三天,除了必要的禮節之外,他們愣是沒出過門,說不得是為自個的妻子畫眉理紅妝去了。

    因此,這第四天李賢見到三人登門,竟是猶如不認識似的在他們臉上連連瞧看,最後嘿嘿笑道:「我還以為你們三個都被搾乾出不來了,想不到精神還這麼好!看來人家說滋潤滋潤,你們也被滋潤得夠勁!」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罵歸罵,程伯虎臉上還是喜滋滋的,一手一個把面上微紅的薛丁山和周曉按著坐下,他這才感慨了一聲,「這以前看敬業新婚之後不見蹤影,如今我才知道,這滋味和以前上青樓楚館……」

    李賢聽到這裡本覺得好笑,結果一看到門外晃動的人影,他竟是嗆得連連咳嗽了幾聲,臉上也露出了古怪的表情。誰知程伯虎猶未覺得,還在那裡回憶著當初和李敬業走馬章台採花摘柳的情形。到了最後,就連薛丁山和周曉也覺察出不對,暗自往旁邊挪開了幾步,唯恐遭了池魚之殃。

    「你們不知道,我第一次……」

    「你第一次怎麼了?」

    程伯虎正準備本能地接上話茬,忽然覺得耳根子一痛,這眼角餘光一閃頓時魂飛魄散,趕緊討饒道:「娘子息怒!我只是隨口說說,隨口說說而已!」

    今兒個程伯虎來見李賢,殷秀寧等到人出門之後,也想到來看看屈突申若,於是追在丈夫之後就來了。誰知道不過是前後腳的差別,她就聽到這可惡的傢伙在大談當初的經歷,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於是便有了這當眾訓夫的一出。雖說程伯虎討饒,但她恨得牙癢癢的,哪裡那麼快放人,一手抓起他的領子,一手依舊拎著他的耳朵就往外拖。

    眼見程伯虎不知道被抓到哪個角落去受教訓了,李賢登時吁了一口氣--還好還好,他的屈突申若雖說平日大姊頭風範十足,但總歸還不會這麼丟丈夫的面子。彪悍風範向外,溫柔風情對內,這就比某人的新婚妻子強多了……

    「呼,幸好小高是大家閨秀,否則要是他和高政像那麼一點,我就倒霉了!」

    周曉心有餘悸地往外頭張望了一眼,發現根本不見程伯虎的蹤影,便在那裡慶幸自己的選擇。至於薛丁山是摩挲了一下下巴,認認真真地說:「我只要阿梨這一個就滿足了,才不會像伯虎這樣花心!」

    這話一出,李賢和周曉同時一呆,暗道這樣的絕版好青年簡直是曠世難尋。結果,門外響起了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緊跟著便是阿梨和高嫻手牽手地進來,後面則是笑吟吟的屈突申若和李焱娘--至於唯獨缺席的賀蘭煙和許嫣,則是雙雙出門去廟裡許願了。

    眼看這一屋子三對人有說有笑,李焱娘面上固然是帶著燦爛的笑容,心中卻忽然感到一股說不出的寂寞--守寡這麼多年,尉遲家固然是井井有條,小叔已經襲爵當官,小姑也已經出嫁,她是不是也應該考慮考慮找個伴了?

    再嫁倒是不必,找個情郎似乎也不錯?於是,某人的目光在房間裡三個男人的身上轉了一圈,很快又落到了樑柱上發起了呆--可是,這要隨隨便便找一個人,還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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