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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五一章悲慘世界

    破皮入肉的鞭子雨點般的落下,一邊打,兵丁還一邊罵道:“你這秦獸,活膩歪了是不是,竟然膽敢暗算我們大人,想圖謀不軌嗎?”尖銳的罵聲伴著人的皮鞭聲,傳出老遠去。

    地上那人用胳膊護著頭,在地上翻滾,並不做任何辯解,只是痛苦的呻吟。

    看到這人被毆打,周圍做工的人群明顯騷動起來,警衛們趕緊抽出腰刀,大聲呵斥著激憤的勞工,氣氛一時緊張極了。

    兵丁將大人扶起來,地頭土壤鬆軟,好在劉守備並沒有受傷,只是衣服上沾滿泥土,顯得有些狼狽。

    見周圍的氣氛不太對勁,劉守備生怕耽誤了秋收,一邊拍打著身上的泥土,一邊意興闌珊道:“算了吧,打壞了倒便宜他。”說著還嘆氣道:“唉,真他媽倒霉,走個道都能讓人絆倒。”

    說著句話時,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發生天翻地覆,載入史冊的時刻就要到了!

     “便宜你這秦獸了。”聽把總大人如是說,兵丁狠狠抽兩鞭子,這才停了手。因為秦齊乃是世仇,在齊國人的眼裡,孔武有力的西秦人變成了粗魯不文、蠻橫無理的代名詞。見那人仍然在地上抽搐,兵丁又揚起鞭子喝罵道:“還不死去幹活?還沒吃夠皮鞭炒肉?”

    地上那人聞言雙手撐地,用盡全身力氣想要爬起來。無奈養尊處優慣了的身體實在缺乏鍛煉,竟然怎麼起都起不來。

    見鞭子又要落下,勞工中站出個乾癟瘦弱的老者,雙膝跪倒道:“饒了他吧,他身子骨弱。定是吃不消了!”

    邊上一個青年目光閃爍一陣。卻終是忍住沒有說話。

     “身子骨弱?”這話引起了劉守備地註意,他彎腰攥住那人的一雙手腕,一用力便把他半跪著提起來,翻過掌心,瞇眼查看起來。只見這是一雙又細又長,且很柔軟的手,雖然現在臟兮兮的,且裂了好些血口子。但劉守備仍然可以確定,這人絕不是行伍出身,也沒下過什麼力氣,至少來這之前是這樣的。

     “你是乾什麼地?”劉守備沉聲問道。

    那人仍不回答,倒是邊上那個乾瘦老者連聲道:“他是賬房,專門給軍需算賬地。”

     “你沒長嘴嗎?”劉守備惡狠狠道:“讓他自己說!”那人卻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見大人受到輕蔑,一個跟班上前一揪那人的頭髮、往後一扯,把他臉面孔展示給大人看……雖然同樣髒了吧唧,但也能看出這張臉保養得益、面相也周正的很。

    只見那人薄薄的嘴唇緊抿著,一副不屈的樣子;但緊閉著眼角卻還掛著淚花。卻又顯得十分軟弱。

     “我問你話呢……”劉守備一字一句道。

     “賬房……”嘴唇翕動幾下,那人終於開口道,嘶啞乾澀,似有滿腔的憤懣不甘。

     “那自然會識文斷字了?”劉守備沉聲問道。

     “不錯。”這人說話相當的言簡意賅。

    上下打量這人一番,劉守備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又陷入了沉默。

     “問你話呢……”邊上人不耐煩道。

     “武兆……”終於吐出兩個字道。

     “扶他起來吧。”劉守備輕聲道,對於能寫會算的讀書人,他始終保持著敬意。

    邊上跟班便架住那武兆地腋窩,將他像提小雞一般拎了起來了。

     “武兆啊,”劉守備把蒲扇般的大手往武兆臉上伸去,武兆被身邊人牢牢按住。一點都動彈不得。劉守備把粘在他臉上的枯草摘下,又在他的腮上輕拍幾下,彷彿在拍自己圓滾滾的肚皮一般,難得和氣道:“跟我走吧,留在這也乾不了多少活。”

     “做甚?”武兆警惕的望向那張醬紫色的大臉,小聲問道。 “做你的老本行,算賬。”劉守備讓人放開武兆,臉上的皺紋扯動一下。算是笑笑道:“算你走運。原先的賬房先生得急病死了,莫非你不想去?”

    那武兆明顯神色一鬆。心道:還是知識改變命運啊,多讀些書總是有好處地。點點頭道:“好吧。”

    便在一眾齊兵怪異的目光中,一瘸一拐的跟著劉守備走了。

    兩人一走,周遭的兵士便湊到一起,嘻嘻哈哈的笑道:“又一個……”

     “賭一把?”一個甚長模樣的傢伙笑道,說著便從懷裡摸出一掛錢道:“我出二十文,賭今天晚上。”

     “不會的,怎麼也得養養。”有人反對道:“我賭明天。”也拿出一掛錢拍在那甚長的另一支手裡。

    其他人也紛紛拿出錢,有人跟今晚、有人賭明天,把那甚長的兩手堆得滿滿的,一時間好不熱鬧。

    見所有人都下注,那甚長叫一聲買定離手、概不反悔,便將兩堆錢分別裝在布袋裡,拍拍手道:“老規矩,今天晚上去見證一番。”

     “同去同去!”兵士們怪聲怪氣道。

    笑過一陣,他們才發現那些秦獸們都半直著身子在側耳傾聽,竟都停下了手中地活。

    方才還談笑風生的齊兵頓時拉下了臉,舉著大棒亂打一氣道:“一群懶種。都乾活去!今天完不成定量,誰都沒得飯吃!”“你們這群秦獸打仗不行,幹活也稀鬆,還不如死了算了,別浪費我們大齊地糧食!”

    是的。這群被監視勞作的奴隸。都是兵敗被俘的秦國軍人。因為各地駐防軍被抽調一半參加對秦作戰,又在一系列戰事中死傷慘重,許多屯田駐防兵便被升格為州府駐防兵,終於脫離了土地……

    這樣屯田兵就少了,上峰不得不給繼續種地的人加碼,把臨近地兩個農場一併撥給了烏山村。

    劉守備當時想,三千畝有六百人,九千畝就得一千八百人。怎麼也得給我個守備噹噹了吧?便向上峰反應,現有地人手根本完不成秋收任務。

    誰成想游擊大人說道:你這只是代管,等冬裡把兵徵齊了,自然不用你如此辛苦。一句話便澆滅了他滿心地希望,你說他怎能不鬱悶?

    又氣又急的劉守備怒極反笑道:“總不能讓我那點人去收九千畝莊稼吧?非爛在地里大半不成。”

    但領導畢竟技高一籌,哈哈笑道:“不要擔心,這我早有考慮。”便大筆一揮,把新俘虜地兩千秦國戰俘扔給了他……

    待押送戰俘的隊伍一離開,滿心憤懣的劉守備乾脆宣布,今年爺們都不下地了。全部改成監工!

    於是乎烏山村的六百屯田兵,擦乾腿上的泥水,換上從來不捨得穿地軍服,再找出生鏽的腰刀磨亮了挎上。但對於摸慣了鋤頭的屯田兵來說,那些刀槍實在不順手,只能嚇唬嚇唬人罷了。真要想管教這些桀驁不馴的俘虜,還得另想辦法。

    最後有人出了個注意,把下地干活的鋤頭,卸掉鋤刃,再包上鐵皮或者鐵線。便可以拿來敲人了……雖然樣式不美觀,但莊戶人家最重視的還是實用,並不太在乎樣子如何。

    一陣棍棒之下,打得那些勞工顧頭不顧腚,面上盡是憤然之色,無奈人在屋簷之下,只得低頭乾活。乾瘦老者和年青人對視一眼,眼神又倏地分開。便各自彎腰揮鐮。跟一壟壟莊稼較起了勁。

    勞工們一邊揮汗如雨的干活,一邊盼著日落西山頭。雖然已經過了白露。但天仍然不短,一直到了酉時中,黑的完全看不見,監工的齊兵這才開恩道:“都把收工吧,可以回去吃飯了。”

    這些秦國俘虜從還沒亮就被攆起來,一人喝一碗清澈見底的稀飯,便揣著倆黍面窩頭上了工。從早晨到現在,只有中午時在地頭歇了兩刻鐘,就著田間渠裡渾濁地涼水,把當作午飯的窩頭塞進肚子,便一直沒有歇一歇……若不是偷吃些收割下來的稻粒,根本撐不到這時候。

    一天下來人人累的頭暈眼花,餓得眼花頭暈,一聽到放工的命令,俘虜們如蒙大赦,紛紛起身走到地頭,將鐮刀交給監工的齊軍,在監工的指揮下站好隊。

    這時便有齊軍上前,一邊清點人數,一邊往俘虜們的身上套繩索。許是熟能生巧的緣故,齊兵捆繩子的動作十分麻利,等人數清點完了,也把秦軍二十個一組、糖葫蘆地捆了起來。

    見人數正好,齊兵便牽住繩子一頭,將俘虜們牽牲口一般的牽走,向遠處燈火寥落的村莊行去。又餓又累的俘虜們只想快點吃飯,然後倒頭便睡,是以自始至終配合極了,竟沒一個搗亂的。

    烏山村是個兵村,本來就沒什麼百姓,眼下又來了這麼多俘虜,更是把住在這的軍屬都嚇跑了,不是回娘家,就是走親戚,反正秋收這段時間是不會來了。結果一來二去,村子里便只剩下官兵和俘虜,成了軍營加牢房,或者說乾脆就是個勞教場所。

    一回到村里,兵士們便將俘虜們牽進村子中央的一排排破舊透風的房屋內,這些房子本是軍隊地營房,也是烏山村最初地建築。後來日子久了,村里的房屋越來越多,兵士們便陸續搬了出去。這些簡陋地土坯房自然廢棄了。

    當然,俘虜是沒有人權的,若不是為了便於管理,齊國人會讓他們幕天席地的。大的屋子關五六十個,小的房間關二三十個。都塞得滿滿噹噹。

    從這會兒到明早晨。這些人地吃喝拉撒都在裡頭了。不過齊國人還算厚道,他們給每個屋兩個大甕,一個盛水一個供人便溺。所以認清形勢後,你會發現沒什麼好抱怨地……

    那枯瘦老者和青年人同在一間三十人的囚室裡。地上有一圈破草蓆,席子上還有些破布頭、爛棉絮,似乎是充作禦寒的。但你要是因此以為齊人還有些人道,那就大錯特錯了,若不是怕這些囚犯傷風感冒。從而影響了秋收,誰管他們去死?

    在屋子中央還有一張瘸了條腿的桌子,用一塊土磚墊立著。十幾隻滿是缺口的碗,一把黑乎乎的竹筷子,胡亂地放在桌上,桌邊還有兩張破凳子,這便是這群人的飯桌了。

    什麼,你說只有兩條板凳,不夠用的?即使有更多地板凳,這桌子也不能同時容納三十個人吃粥。什麼。你問怎麼又吃粥?晚上又不干活了,難道還要浪費乾糧嗎?

    互相解開繩子,三十個人便散開了。

    枯瘦老者和那青年人顯然有相當地位,其他人一進屋便紛紛歪倒在席子上,但兩人卻不緊不慢的走到桌邊,一撩衣裳後襟,在僅有的兩條板凳上坐下,一副達官貴人的做派,動作絲毫不走樣。

    有個低眉順目的小子過來,先朝兩人施一禮。再從桌上取走那摞碗,分與眾人去大甕中取水飲用。他則端了兩碗給桌上送去,便悄無聲的退了下去。

    甚至還有兩個小子不顧疲勞,上來給這一老一少捏腳。

    受到非一般的待遇,坐凳子的兩人卻沒有絲毫得意。他們面色凝重的對視著,久久無語。

    好一會兒,還是那年輕人先沉不住氣,他拉著板凳與那老者坐近些。壓低聲音問道:“怎麼辦?”

    老者揮揮手。把捏腳的小子斥退,活動下酸麻地肩周。小聲道:“等著吧,千萬不要露出破綻,萬一明了那位的身份,才是天大的簍子呢。”

    年輕人也活動下膀子,嘆口氣道:“也是,反正他的處境應該比咱們好,只好先等著了。”

    這時只聽著鐺鐺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這是開飯的聲音,屋裡躺著的人一下子都坐起來,直直望向桌前的兩人。

    兩位大人物只好停下話頭,隨便點兩個囚犯道:“去把粥抬進來吧。”

    兩個囚犯點點頭,便起身到了門口,不一會兒,牢門便開了,放兩人出去。

    沒多久兩人便去而復返,還抬著一個熱騰騰的大木桶。

    把木桶擱在桌邊,兩人還沒來得及退下,其餘人便一窩蜂地擠攏上來,那老者不悅道:“沒規矩,都給我排好隊!”眾人雖然面上有些不服,但長久養成的慣性,還是讓他們聽從了老者地指揮。

    老者便起身,拿起個破碗當瓢,把漿糊一般的薄粥舀到另一個碗裡,輕輕推送到青年人面前。

    看著那碗裡漂上來的東西,青年人突然輕笑道:“今天是什麼節日,竟然有些碎菜葉,似乎還有鍋巴。”

    那老者也點頭笑道:“是呀,我看著也有些稠,想不到除了米粒之外,還能有這些東西。”

    青年人低頭嚐一口,更詫異道:“居然是鹹的……”一直翹首以待的眾囚徒頓時面色驚喜,紛紛小聲道:“莫非劉守備成親?居然破天荒的開恩呢。”自從來了烏山村,他們乾著繁重無比的活計,每天的伙食卻只是兩粥一飯……早晚吃粥,只有中午才能吃頓乾地……就是那兩個蜀黍窩頭。

    而所謂地粥,便是鄉下人用來餵豬的豆腐渣加上很少地碎米、鍋巴等煮成的。粥菜?這是不可能有的。像今天這樣能有點鹽味,見點菜葉,便是至高無上的享受了。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五二章東狩的皇帝

    見青年吃開了,老者也給自己舀上一碗,這才敲一下木桶,細聲道:“來吧。”

    便有排在頭里的上前,也從桌上拿個碗,雙手奉到老者面前,畢恭畢敬道:“勞駕老公。”

    老者矜持的點點頭,便從桶裡舀一碗,給那人盛上,待那人說聲:“謝老公。”便看向下一個。

    這些人每人盛了一碗,就四散地蹲伏或者站立在屋裡,小口小口的吃起來……雖然餓得緊,但東西太少,不這樣會更餓的。

    至於添粥的機會,通常是很難有的。輪到排在最後的,常常連一碗也盛不到。

    木桶空了,輪不到盛第一碗的還捧著一隻空碗。於是老者拿破碗在桶壁內刮一下殘粥,讓個小子從水甕裡舀一瓢水來倒進去,用手攪一攪,盛進碗裡低聲道:“喏,去吃。”

    那囚犯嘆口氣,接過刷鍋水一般的稀粥,黯然退了下去。

    舒緩下酸痛的手臂,老者也慢慢坐下,開始享用自己那同樣稀薄的一碗。一輩子的勾心鬥角讓他十分明白,雖然原先位高權重、與滿屋子丘八判若云泥,但在這異國囚室裡,原先的一切說有用也有用、說沒用也沒用。要想穩固住自己的地位,除了借用那青年的身份,還得用這種手段來強化自己的權威。

    否則就憑這年老體殘的身子骨,還指不定怎麼被欺負呢。

    夜黑沉沉的,沒有一絲風、也沒有一點星,讓人壓抑得喘不動氣。

    與囚犯們困居的牢房僅隔了兩條街的地方,是一個有四進深的大院子。院子裡沒什麼人,只有最裡進地院子裡才點著幾盞氣死風燈,勉強照亮了迴廊邊的花花草草,還有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小道。

    的腳步聲從假山後傳來,一個青衣小廝打著個上寫劉字的黃色燈籠,為身後一個穿著綢衫的男子帶路。光線晦明晦暗,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看身形似乎便是下午時被劉守備帶走地武兆。

    那小廝帶他順著小徑進了迴廊。沿著甬道一直走到間亮著燈地廂房外,這才住下腳步,敲門道:“老爺,武先生帶來了。”看來那人果然是武兆。

     “快快有請。”一把粗豪的聲音從內里傳來,緊接著門便開了,露出劉守備那張醬紫色的大臉:“武先生快進來吧。”

    藉著屋內明亮的燈光,武兆看到劉守備已經除下那身沾了泥巴的把總服飾,換上一身齊國流行的大襟長袍。外套無袖短褂。料子是綢面的,上面還有壽字花紋。看上去價格不菲。

    再看那劉守備的頭頂。 竟然還扎著書生戴地藍緞方巾,再配上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著實顯得不倫不類。鼻息微微抽動,武兆還聞到一種奇怪地味道,像是多少年沒洗澡,卻又往身上熏了香一般,讓他心裡不由浮起沐猴而冠四個字,鄙夷之意大盛。

    他打量著劉守備,劉守備也在打量著他。便見武兆已經洗了澡。換上了身乾淨地佈袍子,頓時與下午時那副落魄模樣判若云泥。只見他臉上脖上雖還有些淡淡的淤青。卻更顯得脖頸白皙、面如溫玉。

    再看那一對傳情的丹鳳眼、兩條勾人的柳葉眉、三縷瀟灑的風流須,果然是唇紅齒白、人物風流,真是妙妙妙啊!

    劉守備不由食指大動,心旌搖動道:雖然歲數大了點,卻仍然細皮嫩肉、光滑可人,絕對是人間極品啊。頓時湧起相見恨晚的感覺,朝武兆拱手第三次邀請道:“武先生請了……”可見是多麼的迫不及待。

    朝劉守備點點頭,算是見了禮,武兆便輕撩前襟,邁步進了屋,但看這雲卷風舒的舉止,便不是劉守備這種老粗可比,卻也更讓他愛煞了。

    房中點著八盞牛油大燈,把個偌大的屋子映得亮如白晝,也讓武兆看清楚屋里地每一樣擺設。但見四面牆上掛著些不知出處、基本上跟秦小五一個水平地字畫。卻被劉守備寶貝似的裝裱起來,掛滿了牆。

    字畫下面是沿著牆地一溜三面長案,案上擺滿了高高低低的瓷瓶、銅罐、銀壺、金杯,令人難以置信的良莠不齊。以武兆看來,最值錢的倒是左起第三個銅壺,那大抵是唐朝宮廷用的……便壺。

    看到劉守備把便壺也擺上了桌,武兆不由大敗胃口,趕緊把目光轉向地面,卻見著地上鋪著花花綠綠的地毯,簡直是俗不可耐。再把眼抬起來,又看到床上還有身粉紅色的女人衣裳,似乎是家里女眷扔在這的。

    這是怎樣一種境界啊?武兆不由心中哀嘆:僅憑著擺設就能讓人有自殺的衝動,也不知這傢伙是怎麼修煉的?

    見他東張西望,劉守備只道他對屋裡的擺設目不暇接,不由得意道:“武先生看本人的品味如何?”

    只聽哦的一聲,那武兆竟然鬱悶的干嘔起來……好在從中午到現在粒米未進,倒也吐不出什麼來。

    偏生劉守備向來自我感覺良好,否則也不可能堅持認為自己應該是個守備,看到武兆鼻涕眼淚一齊湧出,劉守備不怒反喜,一把拉住武兆的手,把他拖到桌邊坐下,放聲笑道:“不要激動嘛,若是喜歡的話,這間屋以後就歸你住了。”心中卻暗嘆一聲:好軟……忍不住心癢,還撓了下他的手心。

    武兆想要抽出手,無奈那人的手跟鉗子似的。根本甩脫不開,又怕用強惹惱了這莽漢,只要強忍著噁心,任由其握住。

    好在劉守備握了一陣,便回到主位上坐下,藉著燈光笑瞇瞇地打量他一番,哈哈笑道:“上菜上菜。老子要為武先生接風洗塵啊。”

    早就在耳房中等候的眾僕役。便將酒菜流水般的送上來。只見什麼蒸炒炸悶、溜煎煮燉,豬蹄羊腿、燒雞烤鴨,盡是些油膩葷腥,肥不可耐。

    不一兒會,便七大碟子八大碗的擺了一桌,劉守備提過一壇酒,拍掉泥封,一股濃郁的酒香便湧了出來。抽抽鼻子、貪婪的嗅一下道:“正宗的黃河大曲。濟南城地徐家老號專供內廷,得五兩銀子才能買到這麼一小壇。”便不無炫耀道:“還得有門路才能買到。換做別人,就是有銀子也白搭。”

    武兆極不善飲,一聞見酒味便皺起了眉頭,乾笑一聲道:“既然如此,你自己飲就是。”

    劉守備頓時大搖其頭道:“這話說地,瞧不起人是不?俺們齊魯漢子咋能把好東西自個受用呢?”說著先給自己滿上一碗,再往武兆面前的瓷碗中倒酒。

    武兆本以為面前那瓷碗是用來盛飯的,誰知道竟然是酒具,不由滿頭大汗、結結巴巴道:“就…就算要喝……也該用杯子吧。”

    劉守備就喜歡看他這副扭扭捏捏的樣子。頓時眉開眼笑道:“俺們齊魯好漢講的就是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痛快!”說著按住武兆的手,繼續倒酒道:“你們讀書人不是講什麼入村隨俗嗎?”

     “是入鄉隨俗……”武兆忍不住糾正道。

     “迂腐了吧?”劉守備唾沫橫飛的笑道:“俺們這是烏山村。當然是如村隨俗了。”

    不著痕蹟的抽出手,擦擦臉上地吐沫,武兆決定不再與這粗俗之人一般見識,心中暗嘆一聲道:罷了,隨著他說吧,誰讓形勢比人強呢。能屈能伸一向是他的特質。

    見武兆不再說話,劉守備以為他被說服了,歡喜地舉起碗道:“有道是有緣千里來見面,今天咱們能在一個桌上喝酒,便是你我天大地緣分。緣分大如天啊,不喝個不醉不歸,都對不起這麼亮的燈!”

    對他亂七八糟的修辭充耳不聞,武兆只是淡淡的點頭,彷彿相當認同的樣子。舉著碗等了半晌,也不見武兆動彈,劉守備粗聲道:“別光點頭不舉碗啊!”

    這話落在武兆耳中,便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意思,只得舉起碗,與劉守備碰一下,略略沾唇便放下。

    劉守備仰脖將碗裡的白酒一飲而盡,用手背抹抹嘴,長嘆一聲舒服,便把大碗向下一翻,以示一滴不剩。

    卻見武兆面前的碗中仍然滿著,似乎是一滴沒少,老臉當即便拉下來了,沉聲道:“武先生瞧不起俺這個丘八怎地?”

    見他弄性尚氣的樣子,武兆也忍不住上火,狹長地雙目微微一瞇,“本人素不善飲,你又何苦相逼呢?”眼中地寒芒雖然一閃即逝,卻讓劉守備霎那間生出伏跪在地的念頭。

    呼地一聲,一陣冷風把扇窗戶吹開,也把劉守備從呆滯狀態中吹醒。看著仍舊一臉輕蔑地武兆,彷彿看到了大名府裡游擊將軍那不屑的模樣,不由怒從心頭起,破口大罵道:“給臉不要臉的東西!別忘了自己什麼身份!”

    劉守備臉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粗大的指頭一下下點著武兆的鼻尖,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齒道:“你…是…個…囚…犯!”

    五個字如魔音貫腦一般,把武兆一直勉力保持的高貴打了個粉碎。只見他緊緊閉著雙眼,兩手抓著桌布不住的顫抖,一張慘白的臉上寫滿了悔恨、懊喪、羞恥與絕望……

    無數種負面情緒襲上心頭,彷若千斤巨石壓在武兆的胸口,讓他艱於呼吸,思緒彷彿被攪成一團亂麻,一直不想回憶的過去。再也擋不住的湧入腦海……

    他看到自己葛衣麻鞋、沐浴焚香、畢恭畢敬的禱告秦氏地列祖列祖,祈求能夠凱旋而歸;他看到自己披堅執銳,立於幾十萬大軍之前,慷慨陳詞之後,宣布大軍東征;他看到自己率領大軍,在洛水原上打敗齊軍、斬首十萬,一時間揮斥方遒、小看天下英雄……

    那時的自己。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又是何等的驕橫狂妄啊!

    但自從出關以後。進入了齊國的地面,一直庇佑著他的大秦神靈,終於不再靈驗。他先是不聽小五的勸諫,一味冒進,終於在牧野原上遭到趙無咎地伏擊,而後又驚慌失措地率先撤退,導致幾十万精銳一敗塗地,如喪家之犬一般被齊軍追殺幾十里……

    他彷彿看到自己被秦雷攆下鑾輿。在淒風冷雨中坐著板車、裹著被子向著無盡的黑暗駛去。

    這一去、一世英名盡喪;這一去、一生榮耀東流;這一去、竟然成了階下之囚……

    當日辛稼奘和齊國水軍出現大河上,陳烈風也帶著五万精銳到了河邊。與倉皇西竄的秦軍迎頭碰上。

    一方又驚又累軍心渙散。一方以逸待勞士氣高漲,就是用腳趾頭,也能知道這一仗的結果……據史載,此役陣亡御林軍八千、雜牌部隊一萬、民夫兩萬,餘者六萬餘人盡皆被俘… …其中便包括世祖烈皇帝陛下、英郡王秦殿下、禁軍元帥馬光祖、大內總管太監卓言等重要人物。

    是的,自打秦始皇創立皇帝這個職業起,第一個國家安好、自身卻兵敗被俘的皇帝出現了。

    但齊國並沒有發現這隨手一網,居然逮到一條超級大魚,這有三方面原因:其一是昭武帝在牧野原下了鑾輿丟了儀仗。又在過河前脫了龍袍。換上了普通衣裳,是以並不顯眼。甚至連秦國俘虜中,也沒有幾個知道陛下與他們同在的。且齊國人壓根沒想到,居然如此輕易的俘獲了敵國地國君,所以並沒有過多盤查。

    第二條也是最重要的,為了掩護昭武帝地行跡,馬光祖主動站了出來,表明自己禁軍元帥兼御林將軍地身份,為御林軍的出現提供了合理的解釋。這位資質平平、受盡嘲笑的禁軍元帥,在關鍵時刻證明了他的忠誠,也讓齊國人打消了最後一絲疑惑。恰在此時,又趕上齊國秋收在即,各地軍屯的人手嚴重短缺。而那陳烈風本就是個粗人,能俘虜齊國禁軍元帥便讓他心滿意足了,也不再細查其餘的俘虜,便將其一股腦借給防區內的各州府,幫著收割軍糧。

    所以我們才會在大名府夏津縣的烏山村,看到武兆兄地身影……

    這些心思說起來紛紛雜雜,卻只用了昭武帝……還是叫武兆吧……心中一閃念地功夫,那劉守備仍然端還著碗呢。見武兆面色灰敗、神情萎靡,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一般,劉守備只道他被嚇壞了,氣焰更加囂張道:“喝!”

    這一聲叫喚把武兆從魂不守舍中回來,雙眼木然地望向劉守備,慘然一笑道:“喝就喝!”便端起那酒碗咕嘟咕嘟的往肚子裡灌去。辛辣的酒液刺激喉嚨如刀割一般的痛,但武兆不再抗拒這種感覺。他需要這刺痛、這暈眩、這沉醉來麻痺心中那支離破碎的劇痛!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憂思難忘,去日苦多。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大聲吟唱著,武兆醉倒了,沒有看到對面那張老臉,寫滿了奸計得逞的笑容。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五三章雕

    天空中烏云密布,如潑墨一般,空氣彷彿已經凝滯,仍然沒有一絲風。

    廂房內,武兆已經醉臥在桌邊。看到他如此不勝酒力,劉守備一咧嘴,露出一口稀疏的大黃牙,呵呵笑道:“這麼慫啊,不過也好,給俺省功夫了。”再看一眼醉態可掬的武先生,劉守備的口水都快留下來了,心中那個得意、那個難耐啊……就別提了。

    但他畢竟是個中老手了,不像毛頭小子那般急色。反正獵物已經到手,也不急著進一步動作。斥退了僕役小廝,從身後的櫃子中取出珍藏的虎鞭人參酒,倒一盅吱溜喝下去,又捧著個油滋滋的蹄,大口撕咬起來,總要吃飽喝足才好大顯身手不是?

    雖然擺出一副老鳥模樣,但劉守備畢竟是個熱情的傢伙,怎麼忍心讓武先生久等。三下五除二,便將個蹄消滅了個七七八八,還接連喝了七八杯虎骨酒,將肚子填飽、將血液點燃了。

    心滿意足的拍拍肚皮,劉守備顫巍巍起身,走到了武兆邊上,伸出油膩膩的大手,將他的臉蛋子託了起來,仔細端詳起來。許是醉酒的緣故,武先生慘白的臉色好看了許多。白裡透紅的,摸起來竟有些粉嫩的感覺,讓劉守備愛不釋手,用粗糲的手掌反复摩挲著……把武兆的腮幫子越磨越亮……大抵是沾了油的緣故罷。

    摸著摸著,口水便留下來了,一臉豬相的劉守備擦擦嘴巴上的哈喇子,撓頭笑道:“真他奶奶的過癮啊,這回絕對要勝過前一次!”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熊熊烈火。彎腰便把武兆打橫抱了起來,一邊端詳半晌,一邊情不自禁地用酒糟鼻子聞遍他的頭臉,直到透不過氣才抬頭呸呸道:“他媽的,酒味真重……”

    話雖如此,卻仍然對武兆愛不釋手,將他抱到大床上小心擱下。那模樣就像抱著自己的新娘。要多愛惜有多愛惜。

    劉守備把武兆擱在床上,極其熟練的將其衣裳扒掉,顯然是善解人衣的老前輩。

    武兆那一絲不掛的身子便坦露在劉守備面前。仔細打量著他白花花地裸體,劉守備嘖嘖有聲地品鑑道:“真是細皮嫩肉啊……”說著把他的身子正過來翻過去,一絲不苟的檢查一遍,掩不住的震驚道:“想不到世上還有這麼肌膚光滑的中年人,除了今天的鞭痕,再沒有一點傷疤!”不由誠惶誠恐起來。捫心自問道:萬一弄壞了不就是暴殄天物嗎?讓俺從哪再到第二個去?

    但實在按捺不住見獵心喜的瘙癢,思想鬥爭了好半天。他還是決定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就把這事兒辦了!

    主意一定,劉守備便不再猶豫,他從床下拖出個帶著松香味的木桶,再倒進去些熱水,伸手進去試了試溫度,著實被燙到一下。便一邊向手上吹氣,一邊舀一瓢涼水進去。

    將木桶里地水溫調試正好,他又從床底下拖出個大箱子,打開取出塊潔白的棉布。放在水里浸透了。擰一擰,竟然開始給武兆擦拭身子。動作出奇地悉心細緻。就連小鳥也不放過。

    待把武兆全身擦淨後,他再從箱子裡找出個精緻地小鐵盒,把盒子打開,裡面是些白色膏狀的東西。取一些在手裡搓開了,劉守備便將其均勻的塗抹在武先生的全身,同樣連小鳥也不放。

    把這道工序做完,劉守備從他的百寶箱中取出第三樣東西,乃是一把鋒利的剃刀,就著武兆那一身白沫,熟練的為其刮起了體毛……二十年前參軍那會,他參的是火頭軍,幹的就是給豬牛剃毛地差事,再加上這幾年給人剃毛慣了,自然熟能生巧。雖比不得庖丁解牛,但也是駕輕就熟,不一會兒便將武兆地頭髮、鬍鬚、眉毛、腿毛、汗毛、腋毛……剃了個乾乾淨淨,就連小鳥也沒放過。

    再用濕布擦洗一遍,武兆兄的渾身上下便如去了殼地雞蛋一般潔白光滑,把個劉守備喜得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好半天才想起正事兒,劉守備從箱子裡掏出個長方形的小盒子,打開取出一支極細的畫筆,再取出七八個瓶瓶罐罐,一溜擺在面前,那是不同顏色的染料。

    舉著筆在染料罐上懸著,劉守備開始愁眉苦臉的構思起來……

    正所謂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誰知道看上去粗魯不文的劉守備把總,乃是家傳的年畫藝人。他從八歲開始學習,在當兵前終於熟練掌握了這門藝術,並在多年後將其推陳出新為人體年畫

    唯一不好的一點在於,他肚子里墨水有限,只會畫些諸如春牛圖、歲朝圖、嘉穗圖、戲嬰圖之類的傳統樣式,並不能即興創作。是以所謂的構思,也不過是將腦子裡的樣式排列組合罷了。

    好在劉守備是個乾脆的人,他托著腮幫子尋思片刻,便敲定了構圖,開始在武兆身上揮筆作畫。雖然不會新花樣,但勝在把老營生爛熟於胸,不一會兒便把武兆白嫩嫩的身子畫的花花綠綠、滿滿噹噹。

    仔細一看,那是一個個或是活靈活現、或是憨態可掬的大小動物,足有七隻之多……乃是左青龍、右白虎、老牛在腰間、龍頭在胸口、中間一個大老鼠,腚上還有對鴛鴦鳥!

    這就叫繪描,先把用線條打底,接下來才好比著雕刻上去。

    抽出一把純鋼的百鍛小刀,一絲不苟的比著刻畫起來。一手雕刻、另一手也沒閒著。只見他的左手用畫筆。把不同的染料填進刀雕出來地口子,這樣既能上色、又能止血,實在是一物兩用。

    他的手法極為純屬,速度也是極快,不到一個時辰,便完成了大半……

    就在這時,天地間突然亮如白晝。緊接著一聲悶雷炸響。把劉守備嚇得一失手,雕刀便落在地上。

    劈裡啪啦的雨聲便響了起來……

     “大人,下雨了!”門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緊接著有人大喊道:“咱們場院上還堆滿了稻子呢!”

    劉守備頓時從藝術世界中掙扎出來,惱火的喝罵道:“早不下晚不下,偏偏這時候下雨!”依依不捨的放下雕刀,把那身女人衣裳往武兆身上一蓋,便憤憤的起身走了出去……個人愛好雖然重要。但壞了差事可就再也沒機會玩了大門忽地打開,風雨聲便裹挾著潮濕地氣息衝了進來。劉守備接過手下遞上的蓑衣。怒氣沖沖道:“還愣著幹什麼?把那些豬玀都叫起來!”手下人趕緊下去傳令。

     “真晦氣!”劉守備緊了緊蓑衣的領子,怒罵一聲,便大步買入雨幕之中。偌大的廳堂中,只留下玉體橫陳、花花綠綠的武兆一人躺在那兒……

     “下雨了!”守衛舉著火把衝進來,沒人聲的嚎喪道:“都快起來,把場院裡的糧食收了!”

    勞累一天的戰俘們困倦欲死,睡得跟死豬一般,那是這點動靜可以吵起來地?

    火燒火燎的守衛頓時火冒三丈,一邊尖叫道:“拆鋪啦!都起來!”一邊用帶著鐵箍地木棒劈頭蓋臉亂打一氣:“媽地!還躺著。豬玀!”

    跟著這種有威勢的喊聲和棒打。充滿了汗臭、糞臭和濕氣的空氣裡,很快地就像被攪動了的蜂窩一般騷動起來。打呵欠。嘆氣,叫喊,找衣服,穿錯了別人的鞋子,胡亂地踏在別人身上,亂七八糟、雞飛狗跳。

     “別穿了,淋不死你們這群秦獸!”攆鴨子一般的將囚犯趕出去,還不忘威脅“衝跑一粒糧食,統統三天別想吃飯!”

    半裸著、甚至赤裸著的戰俘們被披著蓑衣的守衛攆到村東頭的場院上,將一捆捆等待打場地稻子,往村西頭地倉庫裡背去……

    雨越下越大,很快就像瓢潑一般,澆得戰俘們根本睜不開眼。背著稻捆在雨幕中跌跌撞撞,不時有人下餃子一般的跌倒,就再也爬不起來。

    四周看守地齊兵雖然穿著蓑衣,卻也看不清七尺以外的光景,只能胡亂舞劃著棍子,在雨中沒人聲的大叫道:“都他媽起來!少一粒糧食就別想吃飯!”場面就像一千隻鴨子下河一般混亂。

    大雨中,有俘虜動了心思,神不知鬼不覺的靠向路邊,把稻捆往地上一扔,便往村外跑去……雖然沒有事先商量、風雨如注之中也無法相互知會,但彷彿心有靈犀一般,扔到稻捆跑路的囚犯越來越多,他們都有一般的心思:哪怕逃出去也是人生地不熟,卻也強似在這裡被累死、餓死、折磨死!

    咔嚓,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把黑暗的夜空霎那照亮,也讓那些趁夜色逃竄的身影纖毫畢現!

     “犯人逃跑啦!”眼尖的守衛頓時驚聲尖叫起來。

    守衛們慌忙去追,但混亂的場面已經失控,所有的俘虜都扔下稻捆,開始四散逃竄起來!雷聲過後黑暗再次降臨,天地間又一次被雨幕遮蓋。

    失去目標的齊軍守衛,深深恐懼於混亂的局面,紛紛舉起棍棒、拔出腰刀、見人就打、見人就砍,只要是不穿蓑衣的,統統都會遭到攻擊。

    這種色厲內荏的虛張聲勢,很快被凶悍的秦國俘虜察覺到,他們突然意識到,這絕對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反了!反了!弟兄們反了!”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五四章陛下,要挺住啊!

    齊國兵士或逃或亡,把暴風驟雨中的烏山村,拱手讓給了秦國戰俘。

    重獲自由的戰俘們挨家挨戶,搜查著漏網的齊兵。當然,還有最需要的食品和衣物,無論是殘羹冷炙還是破衣爛衫,統統如獲至寶,或吃或穿,絕不浪費。

    但一群大頭兵住的地方,別指望有那麼多現成吃食,要想填飽肚子,還得自己動手。戰俘們往灶裡填上柴火點著了,就把翻出來的糧食下了鍋。有條件的還會把搜刮到的風雞熏肉扔進去,便圍著鍋台蹲下,流著口水等飯熟。

    卻也不是誰都像他們這樣,那枯瘦老者卓太監與秦帶著幾十個人,火急火燎的衝進了村里最大的院子,開始無頭蒼蠅似的四下尋找。縱使別人不清楚,他們這些人可都知道……自己要找的乃是皇帝陛下。

    一間間、一進進的尋找,但整個院子里黑咕隆咚,沒有一個人。卓言他們不一會兒便到了最內裡的院落,發現西廂房是亮著燈的。

    看著狂風中呼扇開合的房門,卓太監心頭湧起一陣不安,緩緩抬手道:“都在這兒等著。”便顫巍巍往房間裡走去。

    沒走幾步,卻又站住回頭道:“六殿下不妨同來。”這麼大的干系,他可不能一人擔著。

    秦本不想跟著,但裡面乃是自己的君父,推脫是說不過去的。便點點頭,緊了緊蓑衣,邁步跟了上去。

    兩人一道走到門口,只見屋內的燈火在風中搖曳晃動,晦明晦暗、影影綽綽,透露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兩人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十分的忐忑。但該來的終歸要來,躲是躲不過的。六殿下和卓太監終究還是邁步進了房間,但見桌上是涼透了的酒席。床上是一片狼藉。似乎還躺著個穿紅戴綠地……尼姑。

    之所以說是尼姑,是因為那是個光頭;之所以不說是和尚,是因為似乎穿著女裝。

    一看沒有陛下的踪影,兩人也就放了心。大步走進屋裡,想看看有沒有內間暗室什麼的。

    卓言專心地在房間中四下巡梭尋找,但秦畢竟還是個血氣方剛地青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床上那人所吸引,想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

    只見那人赤裸著軀體面朝下趴在床上。身上胡亂蓋著件粉色的衣裙。遮不住白皙細長地四肢、雪白粉嫩屁股也露出了一瓣,上面竟雕著個栩栩如生的水鳥。

     “好逼真的鴨子啊……”秦不由讚歎道:“這人要是走起道來,腚上的鴨子就跟真游泳似的,活靈活現地。”

    被他地感嘆吸引過來,卓言看一眼道:“那是鴛鴦。殿下。”說著掩嘴笑道:“老奴在宮裡幾十年,自以為什麼出奇變態的都見過,今天才知道原來世界真大、自個的見識真少啊……”

    秦突然又有新發現:“好似是新刻上去的,你看工具還沒收起來呢。”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卓言看到了那個大木箱子……以及箱子邊上那堆黑灰色的毛髮。他不由愣住了……無論從長短還是髮色。那竟然與陛下的頭髮一模一樣。

    身為陛下的貼身太監,他為昭武帝梳了整整三十年的頭。自然不會認錯。

    心中咯噔一聲,卓言想到一種荒謬地可能。霍然抬頭望向那全裸地女尼,果然發現她與陛下的身形完全一致,便已經了然了九成。

    伸手緊緊按住砰砰直跳地胸口,卓言感覺自己的渾身冰涼,不由打個寒噤,哆嗦著回身走到門口,用一種人的眼神望向看熱鬧的戰俘,嘶聲道:“滾!”濕透了的頭髮緊貼著乾瘦的面頰,深陷的眼窩中卻有一雙狀若厲鬼的眼睛,駭得眾人魂不附體,連滾帶爬的遠離了卓老太監的實現。

    緩慢而堅定的關上大門,卓言一下子癱軟下來,若不是緊緊抓住門閂,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見他如此反常,秦奇怪問道:“你怎麼了?還是陛下怎麼了?”

    卓言並不答話,只是雙手撐著門,彎腰積蓄著力氣,好半天才緩緩直起腰,在秦的注視下,一步步的挪到床邊。

     “殿下……待會無論看到什麼,請都不要驚叫。”卓言的雙目空洞無神,一片死寂。

    秦被他魂不守舍的樣子嚇到了,想要強笑一下,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只好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深吸口氣,卓言伸出雙手,將床上那一身雕刻年畫的軀體扳過來,往那人臉上望去,卻聽身後的六皇子噗嗤笑道:“好像一個鴨蛋啊……”

    卓言卻笑不出來,淡淡道:“殿下再看看,他到底是誰?”

    他都這樣說了,秦哪裡還有不明白?閉嘴仔細端詳片刻,這才哎呀一聲道:“怎麼會是父皇呢?!”雖然沒有了頭髮鬍子和眉毛,但昭武帝模樣不會變,尤其是那雙狹長的丹鳳眼,更是他的標誌!

    昭武皇帝做了個噩夢,他夢見自己下了十八層地獄,先被油鍋炸,又被利刃割遍全身,最後被扔進血池地獄,經受難以訴說的痛苦,他感覺已經無法支撐,卻不知道怎麼從噩夢中醒來。

    直到有人大聲的呼喚,他才搖搖晃晃從血池中出來,緩緩睜開眼睛,終於還了陽。

    一睜眼,便看到兩個模糊的身影在面前晃悠,好半天眼珠子才聚了焦,看清兩人原來是卓言和秦,心中一鬆,便又閉上了眼睛,嘶聲道:“朕的頭好痛啊……”

    便聽卓言輕聲道:“陛下素不善飲。偶有沉醉,自然會不舒服的。”

     “那個匹夫著實可惡,竟然敢強讓朕喝酒!”昭武帝惱火道:“真是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卓言和秦齊聲道:“真是膽大包天、罪該萬死!”但心中卻道:“比起拿您的龍體雕刻。給您灌酒只是小兒科。”

     “你們怎麼來了?”昭武帝的神智逐漸恢復清醒,記憶也回到了腦中:“朕記著你們是在牢房裡的。”

     “我們趁著狂風暴雨的造反了。”秦小聲道:“把那劉守備和一干爪牙趕跑了。”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你們救駕有功、功在社稷啊……”昭武帝緩緩睜開眼睛,忍不住歡喜道:“朕要重重賞你們。”

     “謝陛下了。”兩人不無敷衍道。在此時此地,面對著鴨蛋似的皇帝陛下。很難湧起敬意來。

    昭武帝心中微微不悅,但知道此時仍在險境,尚需仰仗二人,便寬厚地笑笑道:“你等二人好生為朕謀劃,只要朕能安然回國。秦你便是英親王兼御林統領。卓言你便是義國公兼京城兵馬總管!”

    兩人知道皇帝會錯意了,只好將錯就錯,叩首謝恩,這才起身道:“我等雖然擊潰劉守備一夥,但並未將其全殲……”

     “啊,他們可會去而復返?”昭武帝微微緊張道,他發現一聽到劉守備三個字,便從骨子裡滲出陣陣寒意,讓他上下牙打顫。竟是十分懼怕那有著醬紫色面孔、黑黃色板牙的齊國小把總。

     “那倒不會。他們只是些屯田兵。已經被嚇破膽了,但他們可以去臨近兵所求援。”卓言輕聲道:“來前老奴留心。在東北五十里外便是夏津縣城,聽說押解老奴等人的齊國部隊,就暫且駐紮在那裡。”

     “一來一回也就是一天地時間。”秦輕聲接話道:“父皇,我們得趕緊離開。”

     “好吧。”昭武帝從善如流道:“伺候朕更衣吧。”說著伸手撓撓胸脯,微微皺眉道:“還是先洗個澡吧,身上瘙癢地緊。”

    兩人心中一緊,暗道一聲:來了!相互看了看,秦便想開溜,卻不防卓言搶先叩首開口道:“陛下請挺住,六殿下和老奴有上情禀報。”秦只好不情願的跪下,硬著頭皮聽皇帝道:“講吧,都這般田地了,還有什麼挺不住的?”

     “請陛下先赦老奴和六殿下無罪,”卓言沉聲道:“我等不意,觀瞻聖容蒙塵,雖屬死罪,但事出無奈,請陛下恕罪。”龍體被糟蹋成那個樣子,瞞誰也瞞不了皇帝自個。

    昭武帝以為他指的是看到自己喝醉地樣子,不以為意的笑笑道:“這都什麼時候了,從權吧。”

     “請陛下名言贖罪!”這下連秦也一起懇求道。

     “好吧,朕赦你們無罪。”昭武帝還指著他們護駕呢,態度自然十分溫和。

    聽皇上如是說,卓言心一橫,咬牙道:“陛下的鬍鬚沒了。”

    昭武帝面色一滯,伸手一摸,下巴果然光滑可人,與卓老太監有一拼,勉強笑笑道:“無妨,還可以再長的。”

     “陛下的頭髮也沒了。”秦小聲補充道。

    昭武帝又一摸,果然如西瓜一般,無奈地嘆口氣道:“也是可以再長地。”

     “陛下的眉毛也沒了……”卓太監又道。

    皇帝終於火大了,狠狠一拍床沿道:“消遣朕還是怎地?還有什麼也沒了,一次說完!”

    兩人趕緊倒豆子似的說道:“眉毛、胸毛、腋毛、手毛、腿毛、腳毛,還有……”差點把鳥毛也說出來,兩人趕緊摀嘴住了口。

    聽著兩人如數家珍似的報名,昭武帝就像三九天抱冰臥雪一般,渾身涼了個通透,一邊心中哀嚎道:丟死人嘍。一邊把被子裡的手往胯下摸去,果然也是清潔溜溜,鳥毛全無。還沒來得及發作,卻又摸到原本光滑的皮膚上,似乎多了許多線狀的傷痕。

    起初他只是覺著渾身酥酥麻麻的,還挺舒服呢,只以為是醉酒的結果。卻沒往傷口上想。

     “滾!”昭武帝面色鐵青,也不問原因,便把兩人往外攆。他要看看自己身上到底多了些什麼鬼東西?

    兩人叩首不已。一邊滿口:陛下節哀!陛下保重,一邊飛快地退了下去。他們不知該如何啟齒龍體被塗鴉地問題,便用了避重就輕的法子,磨磨唧唧地在毛髮上糾纏。讓皇帝自己發現龍體的異樣,這樣既不算隱匿上情,又不算有辱上聽,也難為他們能想出來了。

    大門一關,昭武帝便一把掀開被子。往自己身上看去……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巨雷震得窗櫺上塵土紛紛,掩蓋了世祖烈皇帝陛下的一聲慘嚎……一跑出房間,兩人便將屋門緊緊掩上,把又一次聚在門口地戰俘們攆走,自個地耳朵卻緊貼在門上,屏息偷聽裡面的聲音。

    剛把耳朵靠上,便聽到咔嚓一聲雷響,把兩人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再爬起來傾聽時,卻什麼也聽不到……

    等了許久都沒有動靜。兩人面面相覷。秦小聲嘀咕道:“不會想不開吧?”在他看來,被糟蹋成這個樣子。活著都需要勇氣,倒不如崩了利索。

    卓言微微皺眉,搖頭輕聲道:“不會的,殿下不太了解陛下,他老人家能吞食天地,自然也能忍常人不能忍。”

    秦兀然想起父皇那大秦第一忍者的諢號,差點就要笑出來,強忍道:“但願如此吧……”卓太監沒有再接話,兩人想著各自地心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卓言在構思著如何保護陛下回國,路該怎麼走,怎樣才能不引人注意,怎樣才能躲開齊軍的追擊……

    而秦卻在自傷,他覺著自己聰明絕頂、文武雙全,天生就是乾大事的料,無奈生不逢時,出師未捷便被敵軍俘虜,雖然暫時逃脫,但身在齊國腹地,根本無從隱匿行踪。齊國大軍朝夕可至,除了束手就擒,便是自殺解脫,無論如何,滿腔的抱負都要化為泡影了。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情到濃處,秦不禁輕聲吟唱道。只是他地這番感慨,落在別人眼裡,實有些無病呻吟了。

     “我不甘心,我要活下去!我要回國!我要成就大業!”但秦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地世界中,白淨的面容扭曲變形,雙手緊緊攥著,指甲陷進肉裡也不自知。

    卓言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心中卻滿是輕蔑之情,對於這種不知所謂的青年郎,他著實見多了。他很想對秦說一句:成親王殿下是偶像不是榜樣,少年郎還是該腳踏實地的。但估計這傢伙也聽不進去,又何苦自討沒趣呢?

    不想再跟這莫名其妙的小子待在一起,老太監輕聲道:“我去外面看看,陛下要是有動靜的話,麻煩殿下知會一聲。”也不管秦聽到沒有,便自顧自的離開了。

    卓言走到門洞外,看一眼探頭探腦的兵士們,壓低嗓門道:“都跟雜家到前院去。”

    等到了前院,卓言讓人清點人數,發現少了一半,不悅道:“人都去哪了?”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五五章阿彌陀佛

     “大夥飢腸轆轆,去找吃的去了。”有人小聲回答道。

     “放肆!不是讓你們在這等著嗎?”卓言惱火道:“把雜家話當耳旁風了?”

    場中兵士們無限委屈道:“公公,我們可是老老實實待在這兒的,怎麼反倒罵起我們來了?”“就是,早知這樣,我們也去找吃的了,還省得挨罵。 ”

     “一群沒規矩的丘八!”卓言氣急敗壞道:“快把他們給雜家找回來去!我有話要講!”

    風漸漸小了。雨也漸漸停了,淅淅瀝瀝下著,將寧靜還給了夜晚。

    過了好半晌,兵士們才陸陸續續回來,看到攏著手、滿面寒霜的卓公公,一個個打著飽嗝、拎著大包小包的兵士趕緊低頭歸隊,一聲都不敢吭。

    待所有人都到齊,卓太監陰測測道:“方才還有沒有外人進院子?”

    一個領頭的小聲道:“按公公吩咐,俺們鎖了前後門,一個都沒放進來。”

     “很好。”微微點頭,卓太監輕聲道:“先知會你們一聲,聖躬安。”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省公安是個啥意思。

    老太監只好降低層次道:“陛下安好。”

    眾人這下明白了,齊聲歡呼起來。

    卓太監靜靜的等著,等他們安靜下來,才淡淡道:“在場的四十二個,雜家都知道名字。”

     “勞公公記掛!”“公公好記性……”以為要論功行賞,眾人著實歡喜的緊。

     “你們都是救駕的功臣。”不出所料,卓太監皮笑肉不笑道:“回國之後重重有賞,雖然具體還要陛下裁斷,但世襲個百戶食邑是沒問題的。”這足以使這群大兵變成富足的小地主,眾人頓時忠心高漲。

    誰知卓言話鋒一轉。冷冰冰道:“但是有言在先,你們須得把今晚的所見所聞爛在肚子裡。只要傳出一個字,對不起。四十二位黃泉路上作伴吧。”說完轉身而去。只留下一句:“哦,還有你們的家人一道。”

    兵士們被他連哄帶嚇唬,登時連話都不敢說……好半天才有人想起把包袱打開,將裡面的燒雞烤鴨炸魚烙餅。分給沒吃飯地袍澤。一邊分還笑罵道:“這劉守備還真是個大戶,廚房裡什麼都有啊……”

    回到內院,見六殿下仍枯坐門前,卓太監輕聲問道:“陛下宣了嗎?”

    搖搖頭,秦小聲道:“沒有。一直聽著呢。都沒動靜。”一陣發洩之後,他安靜了許多,似乎還有些長進。

    卓言剛要說話,卻聽見門內一個低沉的聲音道:“都進來吧。”

    兩人神色一凜,卓言做了個請的姿勢,秦趕緊起身整整衣服,輕輕推門進去。卓老太監也跟著進去,轉身關上了門。

    還沒回身,他便聽到六殿下短促而壓抑地噗嗤笑聲。雖然極為細微。但他仍然聽地十分清楚,心中不快道:這位爺怎麼如此不懂規矩?便抬頭望向陛下……

    這一看不要緊。差點把眼珠子瞪掉了!

    只見一個身穿褐色僧衣,外披紅色袈裟的老和尚,正閉目盤腿坐在床上,手中還捏著串念珠,看上去像模像樣,頗有些有道高僧的風範。

    秦歪頭看他一眼,意思是:知道我笑什麼了?大變活人啊!

    卓言也是一陣陣想笑,但他畢竟年紀大、涵養深,還勉強能忍住。兩人交換下顏色,心道:陛下莫非受刺激過大,失心瘋了?不知道皇帝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好一齊低著頭不吭聲。

     “方才一陣閃電你們都聽到了嗎?”昭武帝地聲音平淡如水,彷彿沒看到兩人怪異的表情……也對,人家一直是閉著眼的。

     “聽到了,陛下。”兩人恭聲回答道。

     “那是玉帝對朕降下的旨意。”昭武帝蒼聲道:“天父說:有大難。

    雖說此時人都迷信,但那僅限於下層人士,對於秦卓太監這種高高在上的階層來說,一切怪力亂神都是拿來鞏固統治地工具罷了。所以他們絕對不會承認自己不信,反而看上去比誰都虔誠。

    兩人齊齊跪倒,恭聲道:“玉帝所言高深,唯有陛下可知。”

    對他們上道很滿意,但穿著袈裟地昭武帝十分入戲,語氣沉痛的解釋道:“天父他老人的意思是,我大秦有大難,不僅幾十萬深入敵境的部隊要全軍覆沒,就連國內也要生靈塗炭,首都淪陷,亡國祇在須臾之間。”

    兩人趕緊擺出一副驚惶的表情,連聲道:“敢問陛下,玉帝可賜下解救之道?”

    昭武帝沉默片刻,方緩緩頷首道:“有。”

     “請陛下賜教,我等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要消弭此等彌天大難!”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每個人都演的無比認真。這也算是上層人士的潛規則吧。

     “天父說我大秦必須橫屍百萬……”面色沉痛的皇帝陛下大喘氣道:“除非……”

    微微張開眼,見兩人都屏住呼吸,一副憂心如焚的樣子,昭武帝才滿意地點點頭,緩緩道:“除非大秦之主以一身承擔,方能為百萬軍民免禍。”說著把眼睜大,一字一句道:“朕乃大秦之主,責無旁貸!”義無反顧地樣子讓人感動無比。

    卓言渾身一顫,膝行上前。一臉驚恐的表情十分逼真,叩首如搗蒜道:“萬萬不可啊!陛下!你一人身系大秦安危,怎能不愛惜自己呢?”秦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號道: “父皇啊,讓兒臣代替您吧……”一不留神,便把真心話說出來了。

    昭武帝心道:這話怎麼聽著這麼彆扭?也只能往好處理解,把這話當成替父受過的意思。使勁欣慰的笑笑,一臉慈祥道:“你的孝心可嘉。但此事只能朕一人承擔,其餘人是不能替代的。”

    說著宣一聲佛號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時除了哽咽,卓言和秦再想不出更恰當的行為。

     “天父引九天真火進入朕的身體。每日晨昏兩次焚燒朕地五內。如是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放得解脫。”昭武帝的表情慷而慨之,著實讓人欽佩無比。

    這就得三千來年啊,看來是非萬歲爺莫屬了。俺們這些凡夫俗子就是想替都替不了啊!兩人淚眼朦朧,一抽一抽的聽皇帝繼續胡說八道:“朕已經接受天父剃度,削髮為僧,在這期間清心寡欲、持戒修行、為天下蒼生祈福、為我大秦消災!”

     “陛下仁慈……”兩人五體投地,高聲唱誦道:“我等願為陛下護法!”意思是認可了皇帝地說法。並表示會幫著他一道糊弄人。

    卓言和秦都是有見地地。當看到自己苦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居然被陛下一番裝神弄鬼的糊弄過去,對皇帝陛下的佩服簡直如黃河之水一般,滔滔不絕。

    這法子好啊,不僅解釋了光頭地來由,還能掙個為民剃度的好名聲,

    甚至連以後露出紋身都可以說是修行的結果,絕對稱得上是一箭數雕、一石數鳥!

    對皇帝陛下搞出這套說辭,他們也是真心歡迎的。不說回國以後便是救駕護駕的功臣這種後話。單說現在戰俘們地軍心急需凝聚、鬥志繼續點燃,非得靠一個光輝照人地陛下才成……哪怕是已經變成和尚的皇帝。

    而不是那個藝術品一般的裸男。

    既然認可了陛下的方案。兩人就得幫著找找毛病,出謀完善一下……

     “父皇,孩兒有個問題,不知當講不當講?”年輕人反應快,秦已經看出問題來了。

     “這裡只有你我三人,絕不會傳到第四人耳中,”昭武帝半是寬慰半是警告道:“所以在此但講無妨。”

    得到皇帝的許可,秦便不再客氣,一掌見血道:“玉帝不是咱們東方的天帝嗎?怎麼會讓父皇拜在西方阿彌陀佛的門下呢?”這話還是委婉了,若是絲毫不加修飾便是……玉帝可是道教中的人物,怎能剃度您老噹噹和尚呢?要當也得是道士吧?

    倉促之間,能克服心靈的傷痛,想出這麼個轍,已經是不容易了,有漏洞總是難免地。昭武帝尋思一會,斟酌道:“這個問題……不難理解。朕乃天子,便是天庭地太子,行刑的神仙難免會不忍下手,給天父落下個徇私地污名,那不就成了朕的罪過?”

    昭武帝也佩服自己著實能掰,胸有成竹的接著道:“做兒子的必須維護父親的名譽;做臣子的必須幫君主遠離誹謗!所以朕主動要求拜在西方佛祖門下,跟著阿彌陀佛在世修行,爾等可明白了?”不止是解釋,還有告誡兩人的成分在裡面。

    雖然有點繞,但好歹也是個說法,秦點頭道:“兒臣明白了,定然向父皇學習。”

    按下葫蘆浮起瓢,秦剛住嘴,卓言又小聲道:“陛下,為何剃度還要眉毛鬍子都剃掉?”

    這不是難為我嗎?昭武帝暗嘆道,面上卻微笑道:“這是六根清淨大宏願,斬斷一切煩惱絲的意思,你懂了嗎?”卓言點點頭,表示服了。

     “那以後兒臣該如何稱呼父皇?”秦輕聲道:“還是一切照舊嗎?兒臣可聽說高僧都是斬斷俗世塵緣的。”

    這孩子事兒真多。昭武帝暗罵一聲,寶相莊嚴道:“佛祖已經為朕摩頂加持,並賜法號昭武上仙禪師,你等稱呼朕法師便可。”

    兩人點點頭,恭聲道:“法師。”昭武帝點點頭,算是認可了。

    卓言又道:“那陛下的自稱是否應該改為貧僧或者老衲更恰當?”

     “朕……哦,貧僧聽你的就是。”一不用朕之後,昭武禪師的氣勢頓時大減。

     “父皇,呃。法師,兒臣看著廟裡的大師頭上都有戒疤,”兩人提意見上癮。竟然開始琢磨著給皇帝腦袋上點香疤了。

     “放肆!”昭武禪師終於忍無可忍。狹長的雙目微微瞇起道:“就當貧僧受戒在心吧。”沒有眉毛之後,光頭的皇帝和尚,看上去凶悍了很多,嚇得兩人趕緊磕頭請罪。 “起來吧。”昭武禪師淡淡道:“還有沒有要問的?”見兩人搖頭。他坐正身子道:“那好,朕來問。”

     “陛下請講。”兩人齊聲道。

     “這離著大名府多遠?”昭武帝輕聲問道。

     “來前老奴記著路,大概二百五十里。”卓言小聲道。

     “那大名府的大軍,最快多長時間到這裡?”昭武帝瞇眼垂詢道。

     “這邊報過去就得一天,那邊大軍準備起來。怎麼也得兩天。路上怎麼也得再耽誤個五天。”卓言胸有成竹道:“八天之內應該不會有大軍出現,我們要面對地,不過是夏津縣城裡的三千齊兵。”

     “最近的農場在哪裡?”昭武禪師沉聲問呢:“有沒有抓到俘虜?審問一下,齊國軍墾地農場都在什麼地方?”

     “陛下要解救我們地戰俘?”卓言輕聲問道。

     “他們都是因為朕而被俘的,貧僧有義務把他們解救出來。”昭武禪師面色堅毅道:“而且我們的人數不夠,若不採用這種法子,連那三千人也對付不了。”

     “老奴這就下去看看。”見陛下主意已定,卓言不復多言,開始抓緊操持起來:“可別讓他們都給宰了。”說完便起身告退。屋裡只剩下昭武禪師和秦父子兩人。氣氛卻並不比方才融洽……

    昭武帝一雙眼睛閃著幽幽的光。毒蛇一般盯著自己地兒子,把秦看的渾身不自在。

    剛要找個由頭躲開。卻聽皇帝淡淡道:“很好笑嗎?”

    秦被皇帝問蒙了,使勁搖頭道:“不知父皇說的什麼?”

     “朕還不知道你笑的是什麼呢?”昭武禪師勃然作色,沒了頭髮的遮掩,額頭青筋畢露,突突直跳,咬牙切齒道:“看見君父落難,你很開心是不是?”

    秦心中咯噔一聲,暗叫道:原來如此。不由瞠目結舌,不知道從何解釋。

    昭武禪師還真沒冤枉秦,也許是從小受壓抑太重,以至於使他地人格也發生了扭曲……自從看到自己地親爹那番慘樣,秦就爽斃了,雖然不是他親手所為,但依舊讓他快感如潮。

    也許卓言看了也很爽,但老傢伙城府深,能把心情表情都藏起來,讓精明如昭武帝都猜不透,自然也不會引起皇帝的不快……開玩笑呢,別看陛下裝著挺淡定的,但心裡還不知藏了多少怒火呢?卓言這種老滑頭怎能觸霉頭呢?還是留給年輕人慢慢享受吧。

    因此所有的責任都成了秦的,包括讓心靈受創的昭武帝,發洩胸中憤恨的責任。

     “過來。”皇帝陛下冷冰冰道。秦趕緊膝行上前,迎接他的卻是昭武禪師的大嘴巴子。

    啪地一聲,十分響亮!打得秦半邊臉頓時紅了。

     “自己掌嘴二百。”皇帝陛下面無表情地下令道:“若是再犯,朕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秦汗如漿下,面色如金紙一般難看,卻仍然一下下地執行著皇帝的命令,沒有一絲折扣。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五六章沒有什麼不可能

    八月十五上京城,天高正黃昏。

    太陽尚未落山,一輪清淡的圓月便高高掛在了東天。微風輕拂,布穀歸巢,正是菊花遍野、稻穀金黃的拜月好時節。

    中秋節可是個大日子,這時候上京城的家家戶戶,早就該蒸螃蟹、煮毛豆、擺菊花、置貢品,準備歡天喜地拜月神了。

    雖然今年該干的一樣沒落下,卻怎樣也找不到往年的歡慶氣氛了。整個齊國都城都籠罩在惶恐與不安之中……

    百姓們聽外地逃難來的說,秦國強盜在牧野原一戰擊潰百勝公的大軍,又從牧野城出發,連克黎陽、濮陽、內黃三郡,將齊國的北糧倉的三百萬石秋糧付之一炬。

    嚐到甜頭的秦軍一鼓作氣,沿著濟北河一路向東,先後攻陷陽平、華府、高唐、平原四府,七戰七捷,燒毀縣城、府城三十餘座,斬首十餘萬,焚燒秋糧一百五十萬石……要知道齊國北方一年也不過收穫七百萬石的糧草。

    秦軍如蝗蟲般劫掠的,席捲了齊國的東方最富庶的三州之地,致使數百萬人流離失所,直接損失達數千萬兩之巨!

    恐慌在齊國的兩京十三州瘋狂蔓延,街頭流言四起、巷尾謠傳不休。人們一會說秦國的強盜不吃糧食、專吃人心;一會兒說他們已經打下了河間府、侵入了京畿地帶,不日便會出現在上京城下;一會兒還說。這次帶兵來打地,正是上官丞相當年力主放走的那個小質子,可謂自作孽啊……

    起初傳的兇、信的少,人們對百勝公大人的信心已經到了盲目的地步,哪怕知道齊軍敗於牧野原,也天真而固執地認為。這又是老公爺誘敵深入、甕中捉鱉的好戲,根本不相信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能將神祗一般的人物打落雲端。

    但當各地勤王軍隊陸續開進京師,順天府大索京城、搜捕間諜後,上京城的氣氛不可遏制地緊張起來。物價漫天飛漲、家家緊閉門戶,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

    普通百姓尚且如此,何況他們的父母官,何況父母官的扛把子乎?

    丞相府氣度依舊,古槐樹蒼勁如故。只是忒的抵不住秋風地摧殘,夏日那墨綠的冠蓋,已經有些枯黃斑禿了。

    兩隊威武的儀仗,護衛著一輛華麗的大轎,在院子安靜的等待。不一會兒便見著一位鬚髮銀白的清矍老者,從後院緩緩走來。

    那老者身穿蟒袍、腰纏玉帶,正是當朝一品太傅、左丞相上官雲鶴、字明德是也。與四年前相比。他更加消瘦、原先花白的頭髮變成純白。那保養得宜地臉上,也終於頑強地爬上了些許代表衰老的皺紋。

    甚至連挺直的腰桿,都顯得有些佝僂了。

    他太操心太勞神了。自從按照那張諫之的《齊國改良鄒議》開始變法以後,朝局便一天天失去了控制……

    這事兒要從齊國的癥結說起,齊國的問題在於四個字入不敷出。

    這個國家太能花錢了!內部方面,因為官員徵辟舉薦制度的盛行,致使世家大族肆無忌憚的在朝中安排子弟、享受國家奉養,甚至一些豪門的門子僕人,也能掛個縣丞、主事之類地官銜。堂而皇之地領取朝廷祿米。

    在這種情況下。政府官員數目持續膨脹激漲,冗官虛官無數。到了新政之前,已經達到兩萬多人,十倍於國初!這導致政府開支激增,僅此一項每年所耗何止千萬?

    而對外方面,與秦楚兩國的百年對峙,致使軍隊人數居高不下,在此次大戰之前,兵部在冊達人數到了歷史峰值,約一百二十五萬九千人,使得軍事費用增加,正如《鄒議》中所說,養兵之費,在天下據七八。

    耗費如此之巨,而收入又如何呢?

    齊國給予皇親國戚,士族豪門,軍、公人員極大地特權,允許其免交賦稅、免服勞役。甚至是一般的鄉紳土豪,也可以通過行賄地方官府,偷逃稅賦。而這些不向國家貢獻的特權階層,卻掌握著天下五成以上土地、七成以上的工坊、幾乎全部的鹽鐵礦藏……

    因此國家龐大的開支,便全部落在僅耕種大齊土地不足五成的農民身上!這樣的國庫焉能不空虛?

    而齊國的官紳士族卻一味沉浸在擊敗強秦的快感之中,做著天下第一強國的春夢,驕奢淫逸,腐化墮落,國庫被這幫水蛭吸食的虧空巨萬,形同虛設還不夠。又加重稅賦,竭澤而漁,農民交不起稅賦便砸便搶便抓便打!這樣的盤剝壓迫,百姓焉能不反?

    在四五年前,形勢便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如果再不變革,不攻自破!

    這就是張諫之當年上《齊國改良鄒議》的背景。

    是以在深思熟慮之後,上官丞相決定變法……

    興化十二年二月,設革新政務條例司,議行新法;四月,遣八部御史巡查諸州府農田、水利、賦役;七月,立齊魯雲合四州均輸法;九月,立青苗法;十一月,頒農田水利法。一條條發令執行下去,效果可謂立竿見影,當年兩稅收入便翻了番!

    大受鼓舞地上官丞相。在次年再接再厲,又頒行市易法、募役法、裁兵法、置將法等林林總總十三項發令,使第二年的稅收又翻了一番!

    這些法令涉及齊國的士農工商兵等各個方面,繁雜異常,若是一條條剖析說明,恐怕得說個三天三夜。但究其根本,乃是開源兩個字。

    所謂開源,自然是增加國家收入,具體說來,便是重新丈量天下土地。向原本隱匿不報的新墾土地課稅;取消特權,向原本不交稅的特權階層課稅,並讓他們用贖金抵付勞役;由政府出資,向百姓借貸種子耕牛,促進農業發展;

    甚至仍由政府出資金。在平價時收購商販滯銷的貨物,等到市場缺貨地時候再賣出去。同時向商販發放貸款,鼓勵商業發展。用以達到通有無、權貴賤,以平物價、抑兼併。的目的。

    在上官丞相的鐵腕之下,一系列措施實行下去,原先不交稅的交稅了,所以國家收入實現了非經常性地增長;而發展農業、鼓勵工商的措施又使國家的經常性收入穩健增長。前景不可謂不美。若能貫徹下去。國家何愁不富強?民生又何愁不安樂?

    然而我們知道,理想和現實是有差距的,有時候甚至會背道而馳。齊國的變法經過頭兩年地蜜月期之後,問題開始一個個顯露出來……

    皇親國戚、豪門大族、中央官員們開始抱怨訴苦、仇視變法;地方官員開始陽奉陰違,甚至直接改弦更張、恢復舊制,就連本該擁護的商人農民似乎也怨聲載道、畏之如虎。

    而原先最能為上官丞相長臉的國庫收入,也在經過了頭兩年的激增後,出現了不可逆轉的頹勢,到去年僅比變法之前多了一成不到……

    失去了這樣法寶。那些利益受損的士族豪門。更是大肆抨擊新政,意欲除之而後快。雖然不敢直接攻擊老丞相。但非難迫害起執行變法的官員來,卻是不擇手段、不遺餘力地。

    哪怕有上官丞相盡力護著,內外交困地變法官員,仍然憂思難忘、心灰意冷,告病請辭,能閃多遠就閃多遠,頗有些避之不及的意思。

    這都不算什麼,更重要的是,向來專心修禪、不問世事的皇帝陛下,終於禁不住那群皇親國戚的聒噪,開始過問起變法的情況了。雖然老丞相歷經三朝,門生故吏滿天下,在朝中可謂是根深蒂固,且又有百勝公的相知相許,即使皇帝也不能輕易動搖他的地位。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大齊畢竟還是皇帝陛下的,而他上官雲鶴再牛逼也改變不了打工仔地身份,對於來自老闆地質疑,他不得不耐心解釋……若是一味的剛愎自用、一意孤行,早晚有眾叛親離、淒慘收場地那一天。

    但上官丞相明白從變法那天起,自己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因為變法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改變了太多的祖宗成法。即便是成功了,還有可能重蹈衛鞅的覆轍,更別說若是失敗了……還不得被那幫子權貴給撕了下酒?

    所以他在一邊咬牙堅持,一邊苦苦思索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出在哪裡呢?這也是後世政治家、史學家爭論不休的問題。有人說是新法本身的痼疾;有人說新法是好的,只是下面人陽奉陰違、給執行壞了;還有人說,上官丞相太過自傲,不能團結群眾,以至於眾叛親離、變法失敗,等等等等,眾說紛紜。

    直到大學者王安石發表了《論上官雲鶴變法失敗疏》之後,終於獲得了各方的認同,才算是形成了個官方說法:

    王安石認為,有三方面原因,其一:上官雲鶴變法所針對的只是皮毛,卻沒有觸及核心問題----支出太多

    而支出太多則是因為朝廷冗官太多、軍隊空額太多。不針對到冗官空額,財政問題根本解決不了。但上官丞相的改革。反而是以增加國庫收入為主,如此則不能解決財困。

    館陶地《改良鄒議》上說的明白,除了開源還要節流通過裁汰政府冗員、縮減政府開支;通過嚴查軍隊空餉,減少軍費開支。根據館陶測算,如果節流做得好,軍政開支至少會每年減少一千萬兩。國庫又怎會拮据?

    而現在上官丞相僅開源不節流,就好比向一個滿是窟窿的水桶裡註水,又怎能注滿呢?

    其二,政策本身也有致命缺點----拿青苗法之實行為例。青苗法規定凡州縣各等民戶,在每年夏秋兩收前。可到當地官府借貸現錢或糧穀,以補助耕作。

    但實行起來卻與理想相去懸絕。如果貧困民戶自願請貸官錢,尚有可說,但實際上卻是地方官強迫農民互相擔保後,再逐家攤派數目。稱為散青苗,之所以這樣做,一方面為了應付朝廷下達的任務,另一方面是為了保障秋後本息全部收回。

    而在具體散派過程中,對像是中上之家而非貧下之戶,蓋因怕貧下戶無力償還,而人家中上之家還用得著借錢下苗、度春荒嗎?

    需要錢的得不到。不需要的卻推不掉。這還談什麼惠民呢?有人要說,這等好事兒為什麼還要往外推呢?你以為不要還啊?

    青苗法中可規定,要收取利息二分,即是總額地百分之二十,就是說官府強借給人家一筆根本用不著的錢財或糧食,到秋里卻要人家多還兩成,這跟搶錢有什麼區別?不比開徵苛捐雜稅文明到哪去。

    至於其三,是因為陛下橫空出世,使齊國國力遭到重創。形勢雪上加霜。前兩年攢下點家底,迅速消耗一空。變法自然無以為繼……這有拍馬屁之嫌,不說也罷。

    所以權威說法便是前兩條,沒有第三條。

    這篇文章一出,世人對王安石的評價陡升,許多高官顯貴也許之為國器,紛紛感嘆道:假使上官丞相有臨川先生的見識,天下屬誰還未可知呢。

    但與王安石同時代的司馬光認為,以上官丞相地見識,不可能只知道開源,不知道節流,之所以知而不為,是因為僅僅開源都有那麼大阻力了,若是再節流、斷人財路的話,恐怕會立時被憤怒的了達官貴族、文官武將給吃了!一天都變不下去……

    司馬光還認為,上官丞相很清楚其中的厲害,但他更清楚齊國國庫已經空虛到何種程度,若是再不增加收入,不等秦國來打,自己就能崩潰。但他仍然義無反顧的做了,目地不是沈痾盡去,只是為了給這個瀕臨崩潰的國度續命罷了……

    司馬光深入上官丞相的靈魂深處,認為他老人家這樣做的原因,是有其深謀遠慮的……二百年的對峙下來,三個國家都已經外強中乾、百病纏身了。

    他應該認為秦國的情況,比齊國要更糟……江湖上比一定總是比誰更強,有時候也是比誰更慘地……如果振作精神、激發出全部地潛能,趁他病要他命,便可將自身的危機轉嫁給秦國了。

    司馬光認為上官丞相實指望著,百勝公能在舉國之戰中畢其功於一役,把秦國主力一網打盡,從此對其予取予求,用秦國之財以養齊。這是一次賭上國運的巨大冒險,如果成功了兩難自解;如果失敗了,不過速死而已。

    這就可以解釋,為何上官雲鶴會同意百勝公的對秦作戰計劃……死馬當活馬醫罷!

    可以看出,司馬光對上官丞相的敢於承擔責任,還是很讚賞的。雖然他也不得不承認,上官雲鶴低估了手下那幫蠢材的貪婪愚蠢,那些人在大廈將傾之時,還接著變法大肆搜刮民財,這才讓原本幾年後才會爆發的矛盾,這麼早就出現了。

    但無論如何,上官丞相還是完成了百勝公的要求,聚集起與秦國一戰地力量。

    在最終勝負分出之前,結局還未可知,難道不是嗎?

    至少目前來看,是這樣地。

    不管後人將他妖魔化也好,捧成聖人也罷,上官雲鶴都不關心,他唯一關心的,就是趙無咎那個死胖子,什麼時候能打贏這場該死地戰爭!

    轎子一路向西,進了京城西面的皇家園林,最後在萬壽殿前停下,齊國的興化皇帝便常年住在這裡……

    這萬壽殿與一般的宮廷建築不同,更像是廟裡的大雄寶殿,因為齊國的興化皇帝乃是狂熱的佛教徒,對當和尚的性質要高於當皇帝,甚至好幾次想要真格剃度出家,無奈一干大臣丟不起這人,不分派系的以死相逼,這才讓皇帝打消了剃光頭的念頭……如果他知道秦國皇帝的現狀,想必會在幸災樂禍的同時,還會有些許的艷慕吧……

    但不剃光頭並不代表皇帝的宗教熱忱會消失,他從五年前懿貴妃薨逝,便搬出了皇宮,在這萬壽殿裡帶發修行,九頭牛都拉不回去。

    今兒上官丞相是來跟皇帝過中秋的,修行之人喜歡清靜,所以逢年過節只讓幾個貼心的大臣陪著,不會出席那些大場合的。轎子一停,管家輕輕掀起轎帘道:“相爺,到了。”

    深吸口氣,望一眼天邊逐漸明亮的圓月,上官丞相緩緩的起身,管家想上來攙扶,他卻擺擺手,淡淡道:“老夫還走得動……”說著便下了轎,向大殿門口走去。

    管家趕緊陪笑道:“那是,相爺長命百歲,到一百歲還腿腳利索的跟小年輕……”話還沒說完,便見老丞相腿抬得太矮,被高高的門檻一絆,便直直向前摔去,駭得眾人全呆住了。

    好在相爺不該遭此劫難,此時有人從門裡迎出來,正好被上官丞相撞了個滿懷,哎呦一聲,便被直直撞到在地,當了相爺的肉墊。

    眾下人趕緊上前,七手八腳的將相爺扶起,萬幸老爺子安然無恙。

    再看地上那被壓扁了的,乃是宮裡的總管太監黃公公。只見平日里養尊處優的老傢伙,疼的鼻涕都流出來了:“哎呦……祖宗唉,我這是巴巴出來給您抵災呢……”

     “還不把公公扶起來?”眾人趕緊把黃公公扶起來,給他揉肩搥背,上官雲鶴也拱手笑道:“公公別生氣,老夫也不是故意的。”

     “雜家生不生氣不要緊。”黃公公突然小聲道:“萬歲爺發怒了,相爺小心點吧。”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五七章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聽了黃太監的話,上官丞相心中一凜,輕聲道:“為何?”

    黃太監本就是他安插在皇帝身邊的人,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邊伴著老丞相緩緩向裡走,一邊輕言細語道:“還不是那幫傢伙,藉著今兒的機會,終於把戰局捅到陛下耳朵裡了。”

     “哦。”上官雲鶴點點頭,輕聲道:“頭前帶路吧。”

     “哎。”這也不是說話的地方,黃太監便不復多言,將丞相大人引到了萬壽殿後花園中。

    一進院子,便聽到輕柔的樂聲,正奏的是《仲秋拜月祈福曲》。文丞相循著聲音望去,便見著園中擺滿各式鮮花,將個百花凋零、略顯蕭索的花園子,裝飾的重新鮮亮起來。花園內向東的方位,擺著一架屏風,樂聲便是從屏風後傳來的,顯然是有一支小型樂隊在那裡奏樂。

    屏風兩側擱著雞冠花、毛豆枝、芋頭、花生、蘿蔔、鮮藕、大石榴以及其他時鮮。屏風前設一張八仙桌,桌上置一個特大的月餅,四周綴滿糕點和瓜果。皇帝陛下、慧能禪師以及陛下的親弟融親王殿下都已在座。三缺一,就等他一人了。

    穿一身杏黃僧衣的皇帝陛下,面朝著門口方向就座,是以上官雲鶴一進來便看到了,呵呵笑道:“丞相來遲了,要罰酒的。”另外兩位也笑道: “當罰、當罰!”

     “讓陛下、王爺、國師久等。罪過罪過。”除了皇帝以外,另外兩人也是清貴無比,上官丞相自然不敢託大,先給皇帝恭敬叩首以後,便起身朝兩人團團一拱手,笑道:“方才為前方軍需地事情。與兵部磋商來著,還請陛下恕罪。”

     “丞相何罪之有?兵者國之大事,比吃飯重要多了。”皇帝微微頷首道:“快坐吧,開席了。”

     “是。”上官雲鶴快步走過去,在下首面對著皇帝坐下……雖然他的權力遠遠超過另外兩人。但人家一個親王一個國師,都是超品,他自然要敬陪末座了。

    等上官丞相坐下,黃太監奉上一把廚刀,皇帝接過來。親手將那月餅切下四塊,便講刀遞還給黃太監道:“剩下的你切了吧,給皇后、太子他們送去。”

     “老奴明白。”黃太監弓身退下,招呼兩個小太監過來,將那大月餅抬下桌去……宮廷月餅之大,絕對令人難以想像,就算興化帝潛心清修、不喜奢華。這個月餅也徑約二尺許。重約二十斤。真不知道那些喜歡奢華的皇帝,會吃多大的個月餅呢?

    待桌面空出來,黃太監便開始傳菜。菜品琳瑯滿目,盡善盡美,卻都無法與那紅通通的大蟹子相提並論。

    桂花飄香蟹黃肥,中秋正是食蟹時。此時地螃蟹最美最肥,就連慧能禪師也忍不住要吃上兩個的……這會兒的和尚們尚無那麼多清規戒律,只要不吃蔥薑蒜和羊肉就可以了,對螃蟹倒沒什麼要求。但慧能禪師是常年吃素的。只有秋風起、蟹腳癢的時候。才會忍不住食指大動,破一回例。

    那螃蟹用蒲包蒸熟後。便用蒸籠端上來,請陛下與三位貴人品嚐。不過這玩意兒雖然鮮美無雙,但有一樣是不好地……它渾身硬殼、爪螯多節,吃起來十分的費事兒、且免不了連撕帶咬、弄得汁水四濺,十分的不雅。但若是讓下人剝好了吃,省事兒是省事了,卻少了許多樂趣。

    但不要為他們擔心,齊國人是最聰明的,一個小小的螃蟹還是難不倒他們地。

    只見宮人又奉上四個小盒、一金三銀。金的給皇帝,銀的給上官雲鶴三個。盒子內裝有小方桌、腰圓錘、長柄斧、長柄叉、圓頭剪、鑷子、釬子、小匙八種吃蟹的工具,簡稱為蟹八件。

    蟹八件是針對吃蟹而專門設計製作的。它們分別有墊、敲、劈、叉、剪、夾、剔、盛等多種功能。當蟹端上來時,先拿一隻蟹放在小方桌上,用腰圓錘將整隻蟹的各個部位敲打一遍,然後再用圓頭剪剪下蟹腳蟹螯,從腳吃起。

    而吃蟹腳蟹螯,必須用釬子。蟹腳雖然纖纖細小,但腳是活動的,活動地肉很好吃。如沒有釬子,吃蟹腳只好用牙咬擠或是用牙嚼。用釬子吃蟹腳蟹螯,比用牙咬嚼吃蟹腳蟹螯,文雅風趣多,是諸多種地吃蟹方法中最矜持也是最麻煩的一種……不過貴族就是這個範兒,不是秦國那種野人可以理解的。

    饒是這幾位從小用慣這蟹八件,但享用完一隻蟹子,怎麼也得一刻多鐘……若是讓秦雨田來吃,一刻鐘可以消滅完一籠!

    好在那橙紅色的卵塊,白璧似的脂膏,軟玉般的蟹肉。味尤堪薦酒,香美最宜橙。殼薄胭脂染,膏腴琥珀凝,值得他們如此對待……

    佐著酒醋、對著明月、食蟹賞菊,本應是世上頂尖的幾樣享受之一,可偏偏這幾位各懷鬼胎、心不在焉,吃了半天也沒吃出個味來,不由大為掃興。

    性情急躁的融親王,更是把搞了一半的螃蟹往盤裡一扔,低聲罵道:“尚善監是怎麼搞地?竟敢拿些便宜貨色來糊弄皇兄?”

    黃太監頓時叫屈道:“您看這爪上還帶著毛呢,可是正宗地道地陽澄蟹啊!”

    至善大師也停下手。喝一碗蘇葉湯,並用之洗手,淡淡道:“東西還是那樣東西,是你沒心情品嚐罷了。”

    皇帝也不再吃了,擦擦手道:“品嚐美味也是需要心情的,心情不好。吃什麼都沒味。”

    上官雲鶴見三人一唱一和、陰陽怪氣,便知道來者不善。慢條斯理繼續對付螃蟹,面不改色地輕笑道:“不如我給陛下和二位講個笑話,看看能不能幫著開開胃、多食幾隻蟹子。”

    興化帝饒有興趣道:“丞相講來聽聽,若是能讓朕多食幾隻蟹子。天下就少幾分是非。”融親王本要挑明了話頭,但見皇兄如是說,只好住了嘴。

    上官雲鶴擦擦嘴,也飲一碗蘇葉湯,先朝慧能禪師道:“故事的主角是個和尚。可能稍有不敬,還請大師海涵。”

    慧能搖頭微笑道:“天下和尚多了去了,只要你不指名道姓,誰知道說的是哪個?”

    上官丞相這才慢條斯理道:“諸位可知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誰?”

    皇帝這下真來了興趣,便把要說地事情徹底放一邊,笑問道:“你們兩個知道嗎?”說著自個先尋思道:“唐人說過:四方之味,當許含黃伯第一。可見從唐朝就有吃螃蟹的。至於第一個吃螃蟹的……大抵還要早些吧。”

    融親王搖搖頭道:“東漢鄭玄說過:薦羞之物謂四時所膳食。若荊州之魚,青州之蟹胥。胥者蟹醬也,蟹胥便是蟹醬,可見其在漢代就有了。”

    皇帝剛要點頭稱讚,卻見慧能禪師無聲輕笑,不由輕聲問道:“師傅笑什麼?”

    慧能禪師微笑合十道:“老衲只笑殿下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國師此話怎講?”慧能是皇帝的師傅,融親王自然不敢放肆,恭聲道:

    慧能微微頷首道:“殿下知道鄭玄這句話。卻不知鄭玄為何要說這句話。是以老衲放出此言。”

     “請賜教。”

    慧能呵呵笑道:“豈敢,人無全知嘛。殿下不必在意。《周禮•天官•庖人》上說皰人掌共六畜、六獸、六禽辨其名物。凡其死生鮮薨之物以共王之膳,與其薦羞之物及後、世子之膳羞。鄭玄那話,正是為此話作注的。”

    融親王心悅誠服道:“國師好學問。”說著望向丞相道:“大抵周代就有了。”

     “是地陛下,據《汲冢周書》記載:周成王時,海陽獻蟹入貢,說明那時已將蟹列為御膳了。”上官丞相微微一笑道:“也許還要更早,但夏商的文獻稀少,難以考究了,也沒有必要再過糾纏。”

    三人都是人尖兒,自然聽出上官丞相語氣中的轉折之意,便笑道:“相爺就別賣關子了,快講講你的故事吧。”

    上官丞相點點頭,緩緩道:“前些日子看書,看到個羅漢吃螃蟹的故事。”說著微笑道:“羅漢都是有神通地,壽元據說有十萬年,所以微臣推斷,大抵羅漢是第一個吃螃蟹的。”

    皇帝不禁笑道:“師傅精研佛學,可聽過羅漢吃蟹的故事?”

    慧能禪師苦笑道:“雖然沒聽說過,但我佛有八百羅漢,誰知哪一位有沒有乾過?”他本想乾脆否認,但事先被上官丞相用言語擠兌了,說只要不是指名道姓就不管,現在丞相雖然說的是羅漢,但羅漢也是和尚,且有八百之多,並沒有指名道姓,所以只好任其胡說八道。

     “羅漢都是神仙了,自有天上的瓊漿玉露、蟠桃鮮果,怎麼會吃我們地上的骯髒東西呢?”看得出來,皇帝對西天極樂世界的生活十分嚮往。

     “哦,成了羅漢自然不吃,但成羅漢之前,他還是要吃地。”上官丞相一本正經道:“他正是因為第一個吃螃蟹地功德,才圓滿升天的。”

    皇帝最愛聽修行的故事,兩眼放光道:“那就听聽這位羅漢是怎麼吃螃蟹的。”

     “遵命。”上官丞相清清嗓子道:“這位羅漢當年是修士的時候,專修一種禪,據說每天要吃一種東西,連吃八百年不重樣,就可以功德圓滿。”

     “這個禪好啊,”融親王神往道:“吃著喝著就成神了,趕明我也修修去。”

    上官丞相搖頭笑道:“雖說三千法門皆可圓滿,但沒有一條是可以達到的。”

     “不錯。”至善法師寶相莊嚴的點頭道:“都要歷經世間苦難方可成功。”

     “這有何難呢?”融親王笑道:“不就是吃唄。”

     “一個人吃一樣東西並不難,一年吃三百六十樣也不難。”上官雲鶴淡淡笑道:“可八百年就是二十八萬八千樣,敢問殿下,世間有這麼多東西吃嗎?”

    融親王恍然道:“確實是很難啊,我這四十多年,大抵也就吃過幾千種食物吧。”

    皇帝點頭笑道:“你還是生在應有盡有的帝王家呢,可見一個和尚要想湊齊這二十八萬八千樣,該有多難啊。”

     “陛下英明。”上官雲鶴淡淡笑道:“他歷盡千辛萬苦,走遍四洲大地,用了七百九九年又三百五十九天時間,吃了二十八萬七千九百九十九種食物,卻怎麼樣也想不起最後一種該吃什麼來了……”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五八章趙無咎的選擇題

     “如果他在這最後一天,不能吃到這最後一樣東西,前功盡棄不說,還會直接灰飛煙滅,魂魄全無。”上官丞相淡淡道:“沒有回頭路。”

    融親王不由笑道:“不消說,他一定是吃螃蟹了。”

    慧能禪師也宣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想必是佛祖感其誠心,託夢給他了。”

     “佛祖一視同仁,怎會偏幫與他呢?”上官丞相搖頭正色道:“修行即是修心,要想突破還得看自己。在他萬般絕望的時候,來到了海邊,看到了這東西。”說著輕點一下那螃蟹道:“他不是第一次見這玩意兒,但它頂盔戴甲、渾身堅硬無比,橫豎不像個能吃的。”

    融親王呵呵笑道:“確實不像。”

     “時間已經來不及再去尋找,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別有深意的看興化帝一眼,上官丞相沉聲道:“如果不吃,橫豎都是死,吃了還有一線生機。”

    眾人都聽出了老丞相的話外之音,雖然平時上官雲鶴絮叨了不知多少次,卻從未像這回一樣真切、讓人十分聽得進去。

     “他便捉了些活螃蟹,放到鍋裡煮。起初,鍋裡的水是涼的,螃蟹們感覺挺舒服,隨著和尚在鍋下面燒火,水溫逐漸上升,螃蟹們有點不得勁了,就開始向上爬,水溫越來越高,螃蟹們越來越難受,一個個拼出全力使勁撓鍋,撓得鐵鍋嘩嘩直響,無論怎麼努力就是爬不出來。”

     “和尚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他不忍心螃蟹遭罪。可又停不下來。於是。他善心大發,拿起鍋蓋,把鍋蓋上,口誦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煮熟了就不痛了。果然,一會兒工夫,鍋裡的水開了。螃蟹煮熟了,都不亂撓了,也不感覺疼痛了。”

    最後目光掃過眾人,輕聲道:“最終那和尚取出煮得通紅的蟹子,敲開殼一嚐,居然是前所未有的美味,終於功德圓滿、修成了羅漢金身。而螃蟹也解脫不再遭罪。”

    三人聽完之後哈哈大笑,興化帝抹眼淚道:“丞相慣會杜撰……”

    哪知上官丞相搖搖頭,取一個吃空的蟹殼道:“陛下。這可不是杜撰。微臣是有證據地。”說著把蟹殼翻過來,指著一個殼裡圓錐形地薄膜道:“那羅漢為了感謝螃蟹,便向佛祖禀明,在蟹殼裡建了個禪房,日夜誦經念法,早晚要將其一道度向西天。”

    一邊說一邊用小刀小心沿著錐底切下,取出翻轉,使裡面向外,展示給皇帝幾個看。果然是一個羅漢模樣的東西。有頭臉,有身子。是坐著的。

    皇帝三人不由驚呆了,也拿起自己面前的蟹殼,如法炮製一番,卻毫無例外,似乎那羅漢果真化身千萬,住進每一隻螃蟹當中。

     “我佛慈悲!”慧能禪師口宣佛號,感嘆道:“若是果真能度這蟹子西去,倒是美談一樁。”老和尚比較迷信,一見著那蟹殼裡的小和尚,頓時就信了七七八八。

    興化帝卻似笑非笑道:“丞相地意思朕明白了七七八八,只是不知朕是那隻蟹子還是那個羅漢呢?”

    慧能和融親王頓時憑住呼吸,定定的望著上官丞相,只聽他不緊不慢道:“陛下是金身羅漢,殿下和國師是肉身羅漢,都是羅漢。”

     “那這蟹子怎麼辦?”融親王嘴角微微扯動道:“這玩意兒可挺慘的。”

     “這是沒有辦法地。”上官雲鶴嘆口氣道:“國事艱危若斯,若再像原來那般你好我好大家好,結果便是大家都不好。”說著擱下那蟹殼,沉聲道:“國庫連續虧損十餘年,已經不是寅吃卯糧,而是吃辰糧、吃未糧了!不用等到卯時,財政早就崩潰!”

     “微臣信奉聖人學說,豈不知聖人云:苟非至於大壞,固未易變更也?但局勢已經壞的不能再壞,自然要變,要大變了!”上官雲鶴雙目坦然的望向興化帝,一字一句道:“就像那個和尚,若不是別無選擇,又怎會去碰那些張牙舞爪的螃蟹呢?”

    三人沉默了,只聽老丞相聲音略顯嘶啞道:“就像不去吃第一個螃蟹,就永遠不知道螃蟹的美味,不去為大齊變法,就永遠不知道變法的作用如何。”

    對於國事的糜爛程度,興化帝還是有些了解的,他之所以披著袈裟不理政務,除了想修正果之外,多少也有些逃避的意思。此時與老丞相面對面,這才發現原本保養得宜地上官雲鶴,已經衰老衰弱了很多,不由輕嘆一聲道:“丞相勞累了,記得年前您還沒有這麼多白頭髮呢。”

    聽了皇帝地人話,上官雲鶴的眼圈頓時紅了,連忙低下頭,稍帶哽咽道:“我上官一門世受皇恩,陛下更是對老臣解衣推食、恩寵有加。這些恩典老臣時刻不敢稍忘,又怎敢少有懈怠退縮呢?”

    他這番表白也引得興化帝感慨無限道:“父皇在時,曾多次對朕說,丞相乃國器、元帥乃國刃也。要我親之信之、任之用之,必能保大齊不倒。”說著朝已經老淚縱橫的丞相大人緩緩頷首道:“丞相放心,朕從沒忘記先帝的話。”

    老丞相頓時伏跪在地道:“蒙先帝與陛下錯愛,老臣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快扶丞相起來。”興化帝看向自己的弟弟。

    融親王趕緊起身,扶起上官雲鶴,口中卻輕聲:“相爺,沒人懷疑您的忠誠和本事。只是您可曾為那些螃蟹想過。他們被裝在鍋裡煮,實在是太痛苦了。”他是眾皇親貴族推舉來的說客,自然要為他們說話。

     “殿下,那些找您幫忙的人,也不是螃蟹。”上官雲鶴硬邦邦道:“他們佔據天下六成田產。卻不向國家奉獻絲毫,把奉養百萬大軍、幾萬官吏地重擔,一股腦壓在僅耕著四成土地地百姓身上。走到哪也說不過這個理!”

     “真正地螃蟹是那些可憐的百姓。他們才是飽受折磨、歷經苦難,卻要為我大齊奉獻出全部地人!”上官雲鶴咬牙道:“當我不知道,那些豪門大閥,最終還要把大半賦稅轉嫁到百姓身上去!”

    融親王被老丞相近乎咆哮的聲音嚇到了,一時有些語塞,只能聽老丞相繼續怒吼道:“現在朝廷只是要他們分擔一點,共度前所未有地艱難時局!還沒有追究他們兼併土地、虛掛官職、侵吞國庫、貪贓枉法的種種罪孽,就被螫到屁股嗷嗷叫了?就收不了?老頭子顯然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時傾瀉出來哪是個太平王爺可以招架的?只見融親王面如土色。根本不知道從何反駁。

    上官雲鶴冷哼一聲不再理他。朝皇帝拱手道:“陛下明鑑,雖說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普天之下卻是王土!整個大齊地國土都是您的,現在國家有困難,平民百姓已經被榨乾,微臣只是請那些王臣把應交的交上,這不過是皮毛爾,並不會損害他們的根本。”

    沉默許久,興化帝才緩緩道:“丞相不怕被這些人忌恨?”上官丞相不愧是久經風雨的老狐狸。點醒了皇帝。那些人是在偷你的錢呢。果然一招奏效。

    聽皇帝這樣說,上官丞相心口的大石終於落了地。他知道皇帝終於還是站在了自己這邊。長舒一口氣,眼皮低垂道:“既然選擇了為陛下盡忠,老臣便不再計較個人的榮辱禍福了。”說著抬眼望向皇帝道:“只求陛下看在微臣肝腦塗地的份上,不要讓寒家絕後。”

    興化帝聽丞相在交代後事一般,神色一凜道:“相爺放心,你公忠體國、誠心用事,朕不會再讓人中傷你了。”說著對邊上地黃太監道: “擬旨,賜上官丞相尚方寶劍,但凡再有詆毀新政、誹謗丞相者,三品一下官員,先斬後奏!”“謝主隆恩。”上官雲鶴趕緊叩拜道。

     “希望百姓和官紳都不要太辛苦,”興化帝一臉悲天憫人道:“都是朕地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聖上仁慈。”上官丞相恭聲道:“只要大齊能撐過去,把這一仗打贏了,我們再慢慢補償他們就是。”

     “如此甚好,辛苦丞相了……”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抱著尚方寶劍,上官雲鶴從萬壽宮出來,看著天上的月亮,心中浮起的是這樣淒涼的詩句。

    皇帝是同意他繼續變法了,卻沒有明發聖旨,嚴禁朝野非議變法。卻給他一把尚方寶劍,讓他看誰不順眼砍誰。對於皇帝的那點小算盤,上官雲鶴心裡十分清楚,就是把他這一國宰相當成個尿壺,現在救急就難,到時候再一腳踢開,不沾一點臊氣。

    這不是既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嗎?

    可就算是明知如此,還不得一樣去幹?這麼大個國家,總要有個肯擔當的吧?

    老丞相深深嘆口氣,把目光投向遙遠的南方,喃喃道:“老趙啊老趙,這一仗你可無論如何都要贏啊……不然我的死期就不遠了……”

    同一片星空下,彷彿心有所感,趙無咎抬頭北望,眉頭卻擰成了個麻花,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被耍了……那個秦雨田先擺出一副愣不要命的架勢。迎著頭往幾十萬大軍上撞,還藉著東風亂拳打死老師父,讓他吃到了平時第一場大敗。

    換了誰也得相信,士氣大漲地秦軍肯定要高歌猛進,過關斬將。一路往朝歌去了。趙無咎也深信這一點,所以他急令朝歌戰線地水陸兩軍,不惜一切代價。阻擊秦軍於淇水之南,等待他率領重整後的大軍,截斷其後路,將其一舉殲滅。

    可誰成想那為了回國不要命地狠角色,突然變得如泥鰍一般,到了牧野城便不再北上,而是一路向東,殺進了齊國地腹地,見人就殺、見莊稼就燒。直接改行當起了強盜。一連半個月時間。掃蕩了七個產糧大府,焚毀新舊糧草近千萬石、城池五十餘座,至於村落、鄉鎮更是不可計數。

    趙無咎記得,上官丞相在上封信中說道:數年新政成果,竟被一朝焚毀,國力民力何止倒退五年!是可忍,孰不可忍?看見沒,老丞相都忍無可忍了。

    但趙無咎不敢命令各地駐軍抵抗,因為那群強盜還有一個身份----秦國最後的二十万精銳騎兵!其戰鬥力和機動能力都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就憑那萬八千的駐防軍隊。還不夠給人家塞牙縫的呢。

    趙無咎很清楚。不用大兵團包圍,消滅或者重創那支秦軍。根本無從談起!

    而對方地統帥、那個秦雷秦雨田,顯然在之前被嚴重低估了。在他的指揮下,秦軍彷若動於九天之上的蛟龍,根本不知道下一個目標會是哪裡,在這種情況下,又何談圍殲呢?

    因此他嚴令各州各府各縣,只要接到警報,便全部收縮進城池中,憑藉堅城高牆,來抵禦秦國地鐵騎,就算糧食沒收完也在所不惜。絕不能像之前那樣,為了搶收那點糧食,被秦軍堵在城外,各個擊破了。

    結果幾十萬大軍就眼睜睜的看著秦軍在境內肆虐,卻按兵不動。

    他忍得住,可手下卻已經沸反盈天了,就連素來沉穩的武之隆也湊過來請戰道:“大帥,部隊已經修整完畢,戰力也基本恢復,將士們聽說家鄉遭到蹂躪,都憋著勁兒要報仇呢,軍心可用啊!”

    趙無咎苦笑一聲,收回凝望的目光,輕聲道:“牧野原一敗,讓秦軍兩股勢力合流,我們就喪失了主動,現在只能靜觀其變、等他們鬧騰夠了,自然會回來的。”

     “就這麼等下去?”武之隆面色凝重道。

     “對也不對,”趙無咎沉聲道:“老夫要看看南方的情況,根據可靠情報,秦國皇帝並不在秦雨田的部隊裡。”說著壓低聲音道:“而且也沒有回到虎牢關。”

    武之隆難以置信道:“大帥的意思是?”

     “等!”趙無咎堅決道:“等得到秦國皇帝的確切下落後,再決定是北上還是南下!”

    武之隆終於被說服了,緩緩地點頭,嘆口氣道:“只是苦了我大齊數百萬黎民。”

    趙無咎神色平靜道:“任憑他氣焰再囂張,也不過是群流寇而已。還有幾天秋收就完了,到時候堅壁清野、收縮入城,秦軍自然就待不住了。”

    這話說地輕鬆,可是背後又蘊藏著多少無辜百姓的血淚呢?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五九章上京城,我秦雨田又回來了!

    當率軍到達碣石,秦軍到達了渤海邊,這是絕大多數官兵今生第一次見到浩浩湯湯的大海,那雄偉壯闊的景觀,讓官兵們頓時明白了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意思。與大海相比,那些內陸的江河湖泊,都成了小水溝、小水窪。就連奔騰咆哮、攔住他們回家的黃河,似乎也不過是條大一點的水溝罷了。

    在不經意間,秦雷和他的部下創造了歷史----他們成為了史上第一支從西向東,洞穿了齊國千里疆域的大秦軍隊!

    當兵士們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意氣風發、豪情沖天的時候,他們的統帥大人卻躲在塊大石頭後面,和幾個將領愁眉苦臉的議事……

    正如趙無咎所料,當齊國開始堅壁清野、退守城池的時候,便輪到秦雷為難了。

    對於拿騎兵進攻城池這種餿主意,秦雷是不屑一顧的。孤軍在外,士氣是最重要的。因此他必須讓部隊減少損失,甚至還違背良心的放開了劫掠……

    而且他心中還是很忌憚趙無咎的,唯恐在攻城的時候遭到反包圍。所以從一開始他就將目光放在了齊國的農田、村鎮,以及沒有防備的城市中了。

    但隨著時間推移,秦軍的惡名已經傳遍齊國,所到之處無不風聲鶴唳,齊國軍民就像一隻只縮頭烏龜不敢應戰,甚至不敢出城。這讓秦雷和他的大軍頗有些老虎吃天、無處下口的感覺,已經接連好幾天都沒有開張了。

    好在將士們對他的崇拜已經到了盲目地地步。暫時並沒有意識到部隊的困境,但日子久了,不安和沮喪便會滋生出來。蔓延開去,把大敗百勝公以來攢下的氣勢全部洩掉。

     “孤不希望看到這種情況。”盤腿坐在一塊圓石上,秦雷雙手按著膝蓋道。他明顯消瘦了很多,鬍子拉碴地,眼窩也有點陷進去了,但一雙眼睛卻賊亮賊亮的,顯然精神頭更旺健了。

    自從入齊以來,已經將近一個月了。自從渡過黃河以後,他便毅然背負起了二十多萬人的生死運命。這固然為他帶來了崇高的聲譽。但秦雷感受更多的,卻是無窮無盡的壓力。

    他無時無刻不在思考這支軍隊的去向和出路,整宿整宿的失眠,可除了瘦了點之外。精神頭卻一直很好。秦雷知道這不正常,但這時候只能硬撐著,至於身體什麼的,還是等脫離險境再說吧。

     “那我們就強攻!”已經成了絡腮鬍地李虎惡狠狠道:“先把樂陵城拿下來,好好的發洩發洩!”

    秦雷搖頭道:“不行。我不接受任何無意義的犧牲。”他麾下的二十萬人,幾乎是大秦最後地精銳騎兵,這些人是強大的戰力,更是軍隊重建的火種,由不得秦雷不珍惜。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徐載武小聲嘟囔道,他對秦雷的領導十分不服氣。總是不由自主的對著幹。

     “那好。這任務就交給神武軍了。”秦雷淡淡道:“限你部在兩日內攻陷樂陵城。”

    徐載武一听就跳腳道:“那哪能行啊,我那都是騎兵,又沒有攻城器械,會死多少人啊?”

     “知道就閉嘴。”秦雷冷笑一聲道:“再聒噪就接軍令吧。”徐載武嘴角抽動幾下,頓時沒了氣焰。

    秦雷轉過臉去,對一眾將軍道:“諸位,我們已經達成了作戰目標,將齊國腹地打了個稀巴爛,可以考慮回家的問題了。”

     “這麼早?”“不再玩會兒了?”眾將意猶未盡道:“還以為王爺會帶我們去打上京城呢。”“就是。到時候回去一說。我們百勝公也贏了,大海也看了。上京城也到了,那絕對是可以光宗耀祖的……”

    眾將還要喋喋不休,卻見王爺的臉上沒有絲毫笑意,頓時全都住了嘴,小心翼翼的望著他。

     “說呀。”秦雷地語調有些尖酸,臉上也掛著譏諷地表情,冷笑道:“再不回去的話,諸位大爺就要真變成響馬流寇了。”

    眾人訕訕笑道:“王爺說笑了……”

     “我沒有說笑。”秦雷一擺手,阻止眾人的分辯道:“軍紀官向我報告,這幾日打架鬥毆的事件直線上升,僅昨天一日,便發生了四十多起內部衝突,甚至還打死了兩個。這說明什麼?”

    眾人的神情這才凝重起來,聽王爺聲音沉重道:“長時間的燒殺搶掠,讓官兵們有些失控了。不得不承認的是,你們雖然沒有直接參與燒殺,但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些影響。”

     “你們可以回想一下,在以往開會的時候,孤沒讓說話,誰敢多一句嘴?”秦雷沉聲道:“開個會都嘰嘰喳喳,這樣下去軍紀何在?”

    眾將被王爺說低下了頭,自我檢討一下,最近確實有些忘乎所以,忘了驕兵必敗地古訓了,便紛紛低聲道:“王爺教訓地是。”

     “都回去好好敲打敲打你的手下,別讓他們真以為自己是土匪。”秦雷正色道:“再敢鬥毆滋事地,統統亂棍打死。”

     “遵命。”眾將齊聲應道。

    秦雷也只是稍稍發作,便言歸正傳了,畢竟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才能戰勝不可戰勝的敵人:“方才那個誰說的不錯,我們要進攻上京城了!”

    眾將臉上歡欣無限,卻沒有一個敢出聲的。

     “狠狠的打他一下,我就不信國都被圍了,他趙無咎還能沉得住氣?”秦雷抿嘴冷笑道。

    一聽說要去打上京。兵士們的心勁兒更高了,一個個摩拳擦掌,要去齊國都城一遊。

    繞過樂陵縣。向西北行了三天,便到了渤海府,再過四天地路程,終於到了河間府,河間府是上京城的門戶咽喉之地,也是上京防線的外圍了。

    自古各國都異常重視首都防禦,往往在京畿地區集結全國地大半精銳,除了保護國都之外,還可以維護皇權至高無上的地位。使地方諸侯不敢輕易覬覦,有鎮守九鼎之意……像秦國便把最精銳的禁軍集結在了京畿。

    齊國也不例外,歷代國君苦心經營京畿防禦,除了在上京城中駐紮八萬大軍之外。還在河間、安國、安邦、安喜、中山、高陽、博陵、常山八個府縣修築城堡、囤積糧草,作為上京的外圍防線。共駐紮了十二萬人。

    這二十萬京營官兵乃是僅次於百勝軍的齊國精銳,仗著牆高糧足,且可相互支援,原本是不怕秦雷這二十萬的。

    但為了籌備對秦的戰爭,百勝公大人從京營抽走了一半兵力。這剩下的十萬兵力可就捉襟見肘,護不了那麼全面了。

    當聽到秦國二十萬鐵騎從渤海方向殺來的消息,上京城便被恐慌地氣氛籠罩著。負責上京衛戍的京都兵馬大都督,唯恐首都有失,便乾脆放棄了外圍防線。將十萬京營都集中在了上京城內。還臨時徵召了十萬鄉勇家丁護院之類的民間武裝協助守城。

    總計二十萬人,勉強算是夠用了。可能有人會覺得奇怪,為什麼守個城要用這麼多人,還只是勉強夠用呢?這是由具體情況決定的,絕不只是因為守將膽小謹慎。

    雖然上京城有這麼多兵馬,但對於秦軍來說,卻不一定比攻克樂陵、渤海這些僅有數万人馬地府城更困難。因為樂陵也好、渤海也罷,城池都不算大,秦軍就是兵再多。但也沒法在同一時間全部展開。只有一批批的上。真要是攻擊的話,效果也不會太好。所以秦雷否決了攻擊的議案。

    但現在秦軍進攻的是上京城,是東齊王朝的首都,這是真正的大城市,並不是比較大的城市、而是容納了一百五十萬居民的特大城市。

    秦軍將要攻擊的,是上京城地外城牆。外城長七十里,東西十七里,南北十八里,有城門十一座,敵台一百七十六座……城牆高約七丈,底厚八丈、頂厚也是七丈,絕對地不可摧毀!

    如果兵員充足的話,僅憑著那一百七十六座敵台,也可以將任何敵人擋在外面,理論上不可攻陷。

    但現在兵員充足嗎?簡單做一個除法便會發現,二十萬兵馬分給十一個門,平均不到兩萬,且還要留出必要的預備隊,以備救急救險,因此每個門的守衛也就是一萬五左右。

    而秦國的兵力雖然也是二十萬,卻沒必要每個門都打,可以集中兵力攻擊幾個點,因此在局部是佔據優勢的。更大的優勢在於,秦軍幾乎全部是騎兵,機動性很強,一旦打開缺口,就能夠立刻集中兵力攻擊。

    軍隊的戰鬥力並不單單決定於數量,還有機動力。

    因此雙方雖然在總數上持平,但在真正攻守過程中,秦軍是可以一直形成優勢的……至少齊國地高級將領是這樣認為地,他們也是這樣向上官丞相禀報的。

    我們已經說過,上官老頭輸不起,輸了就萬劫不復,所以他在臭罵不動如山地百勝公之餘,向陛下請求派出十位欽差,手持金批令箭,去各地調遣部隊,進京勤王!

    所謂金批令箭,乃是齊國皇帝的調兵信物,至少理論上,其效用高於大元帥令。但上官雲鶴知道趙無咎在軍隊的地位。生怕那些部隊只聽帥令不停王命。又請興化帝賜下十把尚方寶劍,授予欽差斬首不聽調遣的將領,並暫時接管軍隊地生殺大權。老丞相這才算是放了

    興化帝雖然一一照做,但其實心裡很不痛快,在他的記憶中,似乎只有四十年前被秦國兵臨城下過,那時還是他爺爺當皇帝呢。等他爹和他坐莊的時候,不僅上京城從沒遭過戰火,還攻到過中都城一次,這是興化帝最驕傲地事情。

    現在眼看就要被扳平,皇帝自然不高興。只不過大敵當前,他強忍著罷了,而我們知道,皇帝是這世界上最記仇的物種。

    大軍毫無阻礙的通過了河間府。終於在九月初一這天,抵達了上京城郊。

    將隊伍交付給其他將領,命令他們緩緩前行,秦雷卻領著秦靂一道,悄悄離開了官道,完全憑著記憶,在荒草之中行了一刻鐘,終於到了一座雜草叢生的墳前。

    在墳前立定,秦雷發現這裡似乎沒有任何變化,除了草更旺。碑更舊之外。便開始在墳前拔草。準備整出一塊空地,以便擺放供品。

    秦靂是第一次來,他打量著朝西的白玉墓碑,只見上面鐫刻著大齊孝懿貴妃之墓八個大字!心道:原來這就是姑姑的長眠之所啊。回憶的窗戶頓時打開,關於那位公主的點點滴滴一下子浮上心頭。

    他記得姑姑的小名叫玉儿,皮膚很白,眼睛很大,嘴角還有一粒無色地美人痣……

    他記得姑姑很喜歡小孩子,每次見面都會給他帶些麥芽糖、小面人之類宮裡見不著的玩意

    他還記得姑姑似乎不願意嫁到東齊。但他勸姑姑不要去時。姑姑卻捧著他嬰兒肥的腮幫子,流淚笑道:雨歷要好好練武。將來保家衛國,讓我大秦的公主不必再遠嫁。

    他當時不懂這話地意思,但後來懂了……

    他比秦雷年紀大不少,當時已經十歲了,自然能記得姑姑的音容笑貌,卻從沒想過,這記憶竟是那樣的清晰,彷彿昨日才見過一般。

    從記憶的惆悵中掙脫出來,再去看秦雷,已經在跪在那裡燒紙了……

    走過去與他並肩跪下,抽一刀黃紙輕輕送進火盆裡。

    望著那橘色的火光,秦靂輕聲問道:“姑姑有沒有子女?”

    緩緩搖頭,秦雷澀聲道:“若是有的話,也不至於去的那麼早了。”

    兩人便不再說話,待那紙燃盡了,又一齊給墨玉公主磕了三個頭,這才緩緩起身。

     “我想把姑姑的墳塋遷回國去。”秦靂輕輕拂去漢白玉上的灰土,沉聲道:“她為大秦犧牲了那麼多,不應該再孤零零的呆在異國他鄉了。”

     “此去千里,怎能忍心讓姑姑受罪呢?”搖搖頭,秦雷挺直腰桿道:“十年,最多十年,我們就把這裡變成大秦地國土,到那時就不是異國了。”

     “這可是齊國地都城啊。”秦靂苦笑道:“你也不怕姑姑笑話你。”

     “我不是說大話,”秦雷堅定的搖頭道:“甚至用不了十年,就一定能實現。”

     “好吧,我等著那一天。”秦靂呵呵笑道:“若是真能如此,豈不快哉?”

    深深的鞠一躬,秦雷輕聲道:“姑姑,你不會等太久。”便轉身大步離去。

    他直面的,是齊國的國都上京城,那個囚禁了自己十六年的城市……

    我回來了。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六零章圍城

    秋風嗚咽著捲起枯草,天地間滿是肅殺的味道。

    馬蹄隆隆,大秦的鐵騎勢若奔雷的前行,巍峨的上京城就在眼前,不世的榮耀也在眼前。

    凝望著遠處綿長的城牆,秦雷心中感慨無限,僅僅在四年之前,他還是這城中的小小囚犯,性命朝夕不保、惶惶不可終日。哪曾想到僅僅過了四年,情況便翻天覆地,他竟帶著二十萬鐵騎,將這該死的城圍住,讓滿城的王公大臣嚐一嘗惶惶不安的滋味。

    他也知道在丟棄了所有重型器械之後,秦軍已經對上京城毫無辦法了。但並不代表這圍城僅是一次武裝遊行、示威恫嚇……上京是齊國的心臟,不用去戳它,只要摸一摸、撓一撓,城中的皇帝大臣就要嚇掉了魂。

    如果都像趙無咎那樣老神在在、以靜制動,秦雷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把部隊帶回秦國去。

    一干將領意氣風發,紛紛策馬上前道:“王爺,我等請戰!”

     “扯淡。”秦雷撇嘴笑道:“這麼高的城池怎麼往上爬?”

     “我們可以下馬,造雲梯!”看來進攻上京城的誘惑不是一般大,竟讓這些自視高貴的騎兵將領,想要當一回低賤的步兵。

     “上京城高七丈,寬八丈,堡壘林立、守衛森嚴,還有城裡百多萬百姓支援。”秦雷卻絲毫不為所動。指著遠處高聳地城牆道:你們覺著這樣的城可以硬攻下來嗎? ”

     “事在人為啊王爺!”將領們仍舊蠢蠢欲動道:“只要我們不怕流血犧牲、就沒有攻不破的堅城。”

     “孤怕流血犧牲!”秦雷面陳似水道:“清醒清醒吧諸位,我們是孤軍深入,沒有後援、找不到退路,稍有不慎就會全軍覆沒、萬劫不復。”

    這話彷彿一盆涼水澆頭頂,讓眾將一下子沒了氣焰,徐載武頗為不服道:“那王爺領著咱們巴巴的行軍幾百里,莫非是哄著將士們玩?”

     “放肆!”秦靂低聲喝罵道:“徐統領,給臉不要臉了是不?”

    徐載武被狼眉豎眼的大皇子嚇得一縮脖子,頓覺面上十分掛不住,硬挺著小聲嘟囔道:“莫不是為了……衣錦還鄉?”

    眾將嘩然。怎麼也想不到他會這樣說……雖然王爺時常把那段歷史掛在嘴邊,但別人若是說起來,卻是大大的不妥……更別說還用了衣錦還鄉這個充滿嘲諷的詞語。簡直是鬼迷心竅!

    話一出口。徐載武便自知失言,趕緊偷偷望向成親王,卻見他笑容依舊。不由心頭一鬆,低聲賠不是道:“末將一時失言。王爺就當末將放屁好了。”

    秦雷搖搖頭,朗聲笑道:“孤王不是都察院的御史,管不著徐將軍說什麼,只是還望你下次留點口德,不要讓人笑話。”

     “末將明白了。”見秦雷並不追究,他趕緊連聲道歉,心中卻不屑道:為了當個統帥就委曲求全,可見也不過如此。他卻不知道就在這一刻,那位不過如此的成親王。已經起了殺心……對於這種竊據高位卻又屢次三番表示蔑視的蠢材。秦雷還真不知道除了肉體消滅之外,還有什麼更合適地法子。

    但秦雷畢竟已經是個成熟的政治家。不像以前那般喜怒上臉、更不會當場發作。把事情擱一陣子,等大家都淡忘了的時候,再尋個機會將其乾掉就是了,何必急在一時,落下個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地惡名呢?

    徐載武還不知道自己已經禍根深種,猶在自我辯解道:“末將就是不知道,王爺圍而不攻是為哪般呢?”

     “回家。”秦雷淡淡道:“回家大如天。”

    不出秦雷所料,上京城地達官貴人已經嚇壞了,他們成群結隊的跪在萬壽殿外,請求皇帝下令讓百勝公班師勤王。雖然上官丞相已經派出了十名欽差,調動各地駐防軍隊進京,但在齊國貴族眼中,那三萬五萬的軍隊,乃是不折不扣地杯水車薪,怎解燃眉之急?

    外殿此起彼伏、時斷時續的聒噪聲,讓興化帝沒法靜心修禪,輕嘆口氣,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陛下,要不要老奴把他們都攆走?”見皇帝意興闌珊地樣子,黃太監小聲道。

    微微搖頭,興化帝嘆口氣道:“人家秦國人都把上京城給圍了,還不讓咱們自個人發洩發洩?”想不到這位陛下竟然是出奇的好脾氣。

     “陛下寬厚。”見皇帝都不在乎了,黃太監自然不會多管閒事,便要躬身退下。

    待老太監退下去,興化帝向陰暗的牆角望去,彷彿在自然自語一般:“趙無咎到底在搞什麼名堂?難道非要看到朕被秦軍擄去才開心嗎?”

    牆角飄舞的塵埃突然加速舞動,竟浮現出一個渾身裹著黑布的身影,興化帝卻絲毫不覺著吃驚,看來方才便是朝這黑影發問。

    黑影伏跪下來,頭也不抬道:“據南偵視廠的最新的情報看,百勝公大人並未北上。”聲音沙啞如金屬掛擦一般難聽:“昨日仍在朝歌城防線,離著上京城還有五百多里呢。”

    興化帝雖然念佛修禪,不過是因為太熱愛自己的職業,想著能延年益壽,好多在龍椅上坐幾年,怎能真的對朝政不管不問呢?他地全部消息來源,都靠一個叫偵視廠地機構。那是百多年前的皇帝,派得力地太監出宮,秘密組建的特務組織。

    上百年來,歷代皇帝都對這個組織大力扶持,到興化年間時,已經是盤根錯節的龐然大物了。他們負責監視百官、探聽消息,甚至有直接逮捕嫌疑官員的權力,雖然未免有特務政治的嫌疑,但沒有他們的話,整天宅在家裡修煉的興化帝。怕被人家賣了還幫會著數錢呢。

    這黑衣人便是負責偵視廠的大頭,自然是沒了根地太監,忠誠毋庸懷疑……在歷代皇帝眼裡。太監才是家人。大臣不過是群打工仔罷了。

     “他身邊人怎麼說?”興化帝的眉頭微微蹙起,顯然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

     “百勝公似乎在等待。”那頭輕聲道:“聽武之隆說,秦國的皇帝似乎是失踪了。百勝公想要等到確切情報地出現。”

    說起來也是皇帝變態,有很多事情明明可以直接寫信或者派人去問。但他偏偏不信大臣地回答,非要聽偵視廠的小報告才信,分明得了特務依賴症一般。

     “秦國皇帝?”手指輕輕的磕動著膝頭,興化帝不悅道:“難道他比朕地安危還重要嗎?”但他也只敢在私下里抱怨幾句,還沒膽量公開發表對百勝公的不滿……那老傢伙地威信,似乎要比皇帝本人還高一點點。

     “退下吧。”興化帝揮揮手,那大便重新隱於黑暗之中。

    閉目沉思良久,興化帝拿起個精緻的小金鎚,在手邊缽盂上輕輕一敲。便發出一聲悠揚動聽的清響。

     “陛下。有何吩咐。”黃太監很快出現在門口。

     “請融親王進來。”興化帝淡淡道。

    在外面聒噪的人中,融親王是地位最高、聲音最大的一個。當黃公公請他進殿的時候,一眾達官貴人便圍上來,紛紛請他向陛下捎話。

     “各位都把心在肚子裡,”融親王大咧咧道:“看孤王與陛下分說。”便丟下一群熱鍋螞蟻,跟著黃太監進了禪室。

    簡單的問安之後,興化帝便賜座。讓融親王在對面的蒲團上坐下,輕聲問道:“臣工們怎麼說?有什麼好的建議嗎?”

     “大臣們說,現在秦軍在國內肆虐,就像把狼關在了家裡。”融親王壓低聲音道:“既然百勝公沒工夫打狼,那就應該開門把狼放出去……”

     “放出去?”興化帝緩緩搖頭道:“怎麼放?我看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大臣們說,”大低頭輕聲道:“談判……”很顯然,他被某些人說動,前來當說客,或者他本身就是這個主意。

     “談判?”興化帝眉頭緊鎖,聲音轉冷道:“兵臨城下了才想起來談判,莫非要朕簽訂城下之盟?”在皇帝看來,這無異於讓他背黑鍋。

    融親王與皇帝幾十年地兄弟,對他地心理還是很有把握的,微微一笑道:“皇兄多慮了,我觀那秦軍費盡周折、輾轉而來,所求不過是平安回家,不可能提什麼非分要求地。”

    皇帝的臉色果然稍緩,輕輕點頭道:“如果能簽個體面的條約,放他們回去倒也無妨。”說著手指輕磕膝頭道:“國都不能再被圍下去了,朕的臉面都丟光了。”

     “陛下英明。”融親王歡喜道:“我這就吩咐下去,讓禮部先擬個章程出來。”

    皇帝頷首道:“可以,記住我們的底線,最多就是拿些金銀消災,其他的一概不准讓步。”

     “遵命。”融親王便下去操持去了,雖然平時慵懶不堪,但身為一名和平愛好者,還是很願意為增進秦齊友誼做點事的。秦軍在城外十里處下營,等把營寨工事佈置好,已經日頭偏西了。秦雷乾脆命令全軍修整,一切等過去今天再說。

    當聽到齊國使節求見地通禀聲。秦雷是有些吃驚的,他奇怪的望向老大道:“我還以為要狠狠打一下再說呢。”

    秦靂輕蔑的笑笑道:“別看齊國上層那些人,整天叫囂著攻秦滅楚、一統江山,可一旦自身遭到威脅,立馬就成了和平人士,吵吵著休戈止息。”輕脆一聲道:“典型的葉公好龍。”

    秦雷展顏一笑道:“管他什麼了,叫進來吧。”

    不一會便有兩名齊國官員昂首走進來,一個雙手持節,一個捧著國書,在大帳中站定。齊聲道:“外臣陳彥、周暢拜見大秦成親王殿下。”

     “既然拜見,為何不下跪呀?”秦雷淡淡笑道。

     “我等持節而來,便是代表大齊。請恕我等不得全禮。”那個站在前面的陳彥不亢不卑道。

     “唔。倒也說得過去。”秦雷微笑道:“就不追究這個了,孤來問問,你們都是什麼品級。什麼官職啊?”

     “外臣大齊鴻臚寺卿,從三品。”陳彥拱手道。

     “外臣大齊禮部右侍郎。也是從三品。”周暢也拱手道。 “從三品……”哪知秦雷的面色一下子便陰沉下來,滿臉不悅道:“你們知道孤王是極品嗎?”

     “這個……超品。”陳彥知道這位爺要找茬,但也只能見招拆招了。

     “那這個超品和從三品差的大不大?”秦雷一臉不快的問道。

     “判若云泥。”陳彥小聲道。從三品到正一品就差了五級,而且超品也是分級的,從伯爵開始便是超品,一直到爵位頂端地親王,差了不啻十萬八千里,是以陳彥如是說。

     “那興化皇帝陛下派你們是為了羞辱我嗎?”秦雷突然提高嗓門道:“奉勸你們一句,辱人者自辱之!還禮儀之邦呢,都不如我們這些西蠻懂事兒!”

    兩人被說的一愣一愣。心道:不是我們級別太低。而是您老等級太高了……其實人家齊國還真沒侮辱人的意思,寺卿也好侍郎也罷。都是專管外交禮儀地副部級,怎麼能算不夠格呢?

    但秦雷分明故意找茬,任兩位使節如何分辯,都拒絕與之對話。被聒噪煩了,便拂袖起身道:“二位來使請便吧,咱們明天打完了再說。”說完真氣呼呼地離去,只留下兩位使節面面相覷。上京城內,萬壽殿中。

    融親王匆匆走進來,還沒喘過氣來,便氣憤道:“皇兄,那個秦雨田把我們的使節攆回來了。”

     “他不想談?”興化帝面色憂慮道:“難道非要開打不成?”

     “那倒不是,”一屁股在蒲團上坐下,融親王忿忿道:“他嫌臣弟派去的人,級別太低,說是咱們存心侮辱他!”說著忍不住譏諷道:“我看他就是看見上京城就自卑,沒救了。”

    興化帝對他地笑話絲毫不感興趣,緩緩道:“你看讓誰去合適?”

     “哦,他們還有信給皇兄。”融親王趕緊從懷裡摸出個信封奉給興化帝。

    皇帝接過來掏出信瓤一看,乃是秦雷給他的親筆信,除了沒用地廢話之外,重點就一句話:從趙無咎、上官雲鶴、融親王或者慧能和尚之中選擇談判代表,否則就視為侮辱挑釁,立刻開戰!

     “唔……”沉吟片刻,興化帝輕聲道:“還是你辛苦一趟吧。”

    融親王直想給自己個大耳刮,心中哀號道:我這是多什麼嘴呀?他素無大志,最大的追求便是當個一輩子醉生夢死的太平王爺,所以才力主求和。這種廢物點心又怎願冒險出城談判呢?便不住聲的求饒推脫。

     “對面的統帥不是親王嗎?我們這邊也得出個身份對等的才是。”皇帝微笑安慰道:“不要怕,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不會有危險的。”

     “哦……”見皇兄主意已定,融親王只好極不情願的答應下來。

    終是兄弟一場,看他委屈巴巴的樣子,興化帝心裡不忍,輕聲道:“讓慧能禪師陪你一道去吧,他是方外之人,想來秦國人也會給點面子地。”

    聽說那老和尚也去,融親王這才有些高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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