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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三章 情場如戰場,馬上英雄床上好漢

    賢倒是坐過不少次現代大輪船,但這大唐的海船他還坐。在他想來,從平壤到登州走的是內海,不會有什麼大風險。然而,出海之後不久,他就開始感到有些頭暈,而程伯虎薛丁山則更不濟事,這兩個平日身體最棒的幾乎連苦膽都吐出來了,甚至還比不上病中的李績。

    老狐狸老當益壯的本性,在這時節原形畢露,談笑風生揮灑自如,吃飯也能一下子兩大碗,李賢甚至很想指著那個大夫的鼻子質問--這要是病人,他這個頭暈呼呼的親王算什麼?那兩個躲在房間裡大吐特吐的傢伙又算什麼?

    倒是頭一次坐海船的蘇毓表現出了極強的適應力,文靜的本色褪去之後,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好奇寶寶的形象,在甲板上好奇地溜躂,在船艙裡四處穿梭,簡直是沒一刻是消停的,任何東西都會引起她的無數問題,結果李敬業借口暈船躲在房間裡頭不出來,李績借病躲了個乾淨,程伯虎薛丁山那淒慘樣子她也不會去麻煩--於是,李賢不得不擔當起了嚮導。

    天知道,他本人也是第一回坐大唐的海船!

    儘管大唐的海上貿易算不上最發達,但這年頭的造船工藝已經有了相當的水平,自從新羅和大唐建交之後,這半島和登州之間的海船往來不少,然而海上無邊無際,即便是內海,除了自己這船隊之外,放眼看去也很難看到其他船。頗有一種冷冷清清的味道。

    「這坐船比騎馬平坦多了,也少了顛簸,若是到哪裡都能坐船那該有多好!」

    對於蘇毓地感慨,李賢惟有沉默以對--別看這陸上活蹦亂跳的人多了,但一到這海上不知要趴倒多少。你蘇小姑奶奶體質適合坐船,可看看船艙裡頭吐得天昏地暗那兩位,就知道這到哪都坐船的設想不現實。

    春日的海上自然比陸地更冷,捲來的寒風中帶著幾分微鹹的氣息。卻顯得格外清新。李賢和蘇都是一身輕薄的春衣。站在那裡任由海風吹拂。頗有一種海闊天空的感覺。佇立在那裡眺望許久,李賢忽然扭頭在蘇毓臉上瞥了一眼,發覺她兩眼放光,眼睛盡逗留在空中上下飛舞地兩隻海鳥上,便輕輕咳嗽了一聲。

    「小蘇,你到了登州之後,究竟是什麼打算?」

    這一句話問出口。他卻半晌都沒有得到回應,直到他幾乎覺得等到地老天荒了,旁邊才響起了一個蚊子般地聲音:「我和三娘先回鄉拜祭一下爺爺,然後就去長安和你們會合。」

    「那就好!」李賢心下鬆了一口大氣,緊跟著便笑道,「申若她們惦記你很久了,若是她們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地!」他原本還有滿肚子話要說。可臨到嘴邊卻發現千言萬語都憋在喉嚨口。往日的伶牙俐齒彷彿都不管用了,他不覺鬱悶萬分。

    「嗯,我也很想申若姐姐和賀蘭!」蘇毓壓根沒感覺到李賢的尷尬。高興地點了點頭,「對了,六郎你還娶了許嫣姐姐,我和她雖說只相處了幾回,卻覺得她為人很好!人家說娶一個好妻子就是福氣,三娘和我說笑的時候還常常道你是艷福齊天!」

    這話怎麼聽著那麼古怪,不像是誇獎反而像是諷刺!知道最後一句是盧三娘的評語,李賢只覺得哭笑不得--不過,那一位乃是真正的高手,蘇毓的啟蒙老師,手底下功夫扎實得驚人,他惟有在心裡腹謗幾句。幾次開口向要探問蘇對將來婚事地打算,那話卻每每憋在喉嚨口,到最後他不得不深深吸了幾回氣,總算把問題憋了出來。

    「小蘇,你可有什麼打算?」

    「打算?」蘇毓眨了眨眼睛,很是奇怪地答道,「回長安之後就住在爺爺的老宅子裡,橫豎有焱娘姐姐和你們,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再說,還有三娘呢!」

    聽了這話,不但李賢滿腦門子黑線,就是背後不遠處豎起一隻耳朵悄悄偷聽的盧三娘也是恨得直掐手心,暗道這小姑奶奶怎麼仍是不解情事,連這麼分明的暗示都聽不懂?想到程伯虎上回被拒絕的下場,李賢心裡頭哀歎連連,好容易才再次振奮了精神。

    「我的意思是說,你爺爺當初曾經托付過我,給你找……」

    關鍵的詞語還沒說出來,這邊廂又竄出一個礙事地。只見霍懷恩不知道從哪裡竄了出來,張口就是一嗓子:「殿下,李司空有事請您過去一趟!」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此時此刻

    想法地何止李賢一個,盧三娘也是恨得牙癢癢的。別人,雖說覺得滿身的勁頭全都卸了,李賢還是不得不和蘇毓打了個招呼轉身離去,當然,攪了這好事地霍懷恩沒少得白眼--這廝也太不懂看眼色了。

    然而,到了沒人的地方,李賢卻被霍懷恩神秘兮兮地一把拉住。這位奔四十的前任遊俠,現任的親兵頭子往四周看了一圈,就在那裡跺腳道:「我的雍王殿下,這向女子求愛哪有您這樣拐彎抹角的!這要是蘇大小姐是那種嬌嬌怯怯扭扭捏捏的千金還差不多,偏生人家是外頭彪悍心裡木訥的,這要上就得快刀斬亂麻,別說李司空急,我也急死了!」

    「……」

    李賢聞言一下子愣住了,緊跟著氣急敗壞想要發火的時候,卻只見霍懷恩一溜煙走得飛快,跑出老遠才回轉身來叫道:「李司空就在艙裡頭,還是讓他對殿下您面授機宜吧!」

    這個該死的混蛋!李賢知道此時追上去也是白搭,便在心裡狠狠罵了一句,轉身快步走進艙內,穿過走廊之後進了李績的艙室。雖說是白天,但艙室中還是點著油燈,李績身上蓋著一張厚厚的紫貂皮,舒適愜意地躺在軟榻上,手中還捧著一卷書,除了臉色差一點人消瘦一點,基本上看不出是病人。

    「師傅。」李賢叫了一聲就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軟榻邊上,臉色不善地問,「師傅你什麼時候對男女之間的事情也有興趣的?」

    「哦,看來霍懷恩對你說了。」李績這才懶洋洋擱下了書,稍稍坐直了一些,面上露出了促狹的笑意,「看你的樣子,大約對小蘇有那麼點意思。既然有意思就要窮追猛打,畏首畏尾像什麼樣子!你家那三口雖說都不是省油的燈,但也不是一味好吃醋的女人,再說了,生米煮成熟飯,她們又能耐你何?」

    李賢簡直無法想像生米煮成熟飯這種話是李績說的,張大的嘴半晌都沒有合上。而且,彷彿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李績竟是又繼續嘮叨了起來。

    「老蘇在世的時候,其實就看準了你這個孫女婿,只不過看著你那裡鶯鶯燕燕太多,他拉不下面子,於是就乾脆含含糊糊讓你替小蘇找一門好親事。結果你倒好,居然就當真了,也不知道主動出擊,結果讓老蘇到死也不能安心!要不是碰到這次這樣的好機會,還不知道等到猴年馬月!唉,情場如戰場,我李績素來是馬上英雄床上好漢,怎麼會有你這麼個不開竅的徒弟!」

    倘若用四個字來形容李賢此時的心情,那麼應該是五雷轟頂,起初對李績病情那些擔心憂慮不安,這個時候全都被這些雷給劈走了。他甚至在那裡懷疑,老狐狸所謂的病,所謂的撐不過今年年底,是否都是和那該死的大夫串通好的。

    「我的事情我做主,總而言之,小蘇的事情我自己有主意!」李賢氣急敗壞地撂下一句話,才想走卻看見旁邊的案桌上還有一碗藥汁,上前用手一探,他忽然轉過身來,口氣不善地問道,「師傅,這人家熬好了藥,你怎的不吃?」

    「我原本不過是山東田夫,生逢其時得聖君所重,致位三公,如今更是年近八十,這命既好且硬,已經沒什麼遺憾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老天爺要收我隨時取去,又豈是區區一個大夫就能夠治好的?這藥汁誰愛喝誰喝,反正我是耐不得它的苦!」

    李賢不曾料老狐狸居然也有這樣倔強的一面,百般勸解無果,他不禁納悶了。既然把生死置之度外,李績又怎麼會答應先行乘船返回長安?帶著這滿肚子疑惑,他出門之後就去找李敬業,結果這位李家長孫也不知所以然,其他人一一盤問了亦是同樣結果。就連那個隨行的大夫在李賢的凶狠逼問下幾乎是嚇破了膽,可也說不出什麼道理來。

    於是,這海上的幾天航行固然沒遇上風暴,但李賢那種難看的臉色就和風暴沒什麼兩樣。等到抵達登州之後,原本只知道是軍船抵達的小吏一聽說上頭是李績和雍王李賢,嚇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緊跟著什麼也顧不上親自回去通報。是夜,登州刺史王喜親自把李績和李賢接到了家中,一面安排路上事宜,一面命人星夜往長安報信。老天保佑,這位大唐軍神千萬別在他家裡出事!
正文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一朝驚雷天下動

    雍王府特地趕來的信使撲了個空沒見到李賢和李績,見了劉仁軌之後,這位一向號稱精幹的鐵腕宰相聽說皇帝失明,差點沒一頭栽倒過去,險些亂了方寸。不過老劉頭畢竟是大風大浪走過來的,知道這消息既然不是走正道而是走的旁門左道,只怕長安城中的水深得很,自己縱使趕回去也是白搭。

    於是,他略一思忖便讓那信使去見姚元之,自己則關在房間裡頭冥思苦想。不管怎麼說他都還是右相,得趕緊想想辦法,否則到時候就真的麻煩了。

    李賢固然是不在,但遼東還在缺人的時候,李賢撂挑子走人,這位倒霉的雍王府參軍事不得不替他管事。可憐姚元之自個也才二十不到,這手底下還得指揮一群年長的下屬,幾天下來忙得人都瘦了一圈。

    而此時聽到這來自長安的驚人消息,他一下子愣在那裡半晌沒回過神來,那種感覺好似八月飛雪,又好似晴天霹靂。雖說李賢陪著李績,但隨他們上路的還有一批高句麗王族俘虜,如此一來,兩人回京自可風風光光,也不會招來什麼閒話。而李大帝從來都是盼望著高句麗克復從而雪恥當年屢攻不下的往事,怎麼會在這個當口突然失明?

    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好容易才憋出了一句話:「你立刻上路,讓劉相公給你批文,沿路調用驛馬,以報遼東軍情的名義星夜趕往登州,想必還能追上殿下!」

    話音剛落。見那信使一躬身急匆匆就想走,他忽然又上前猛地一把拉住了人家,沉聲囑咐道:「轉告雍王,不可進退失據,不可操之過急,萬萬不能急匆匆趕路!」直到眼看著人走了,他方才跌坐在了坐席上,猛地想到李賢身邊還有一個多年屹立不倒地老狐狸李績。頓時懊悔不迭地狠狠往頭上拍了一巴掌。

    「我也真是糊塗了。有英國公在。殿下還怕沒人問計出主意?還需要**心什麼!」

    老狐狸和小狐狸湊在一塊,自然是見者心驚。就比如說登州刺史王喜,在面對這麼兩位超級重量級人物的時候,那端的是勸沒法勸,說沒法說,每出口一句話就要斟酌良久,唯恐一個不好觸怒了兩人。畢竟。他之前還從沒有和這兩位打過交道的經歷。

    到達登州港的一共有海船五艘,比起船隊進發時那數十艘依次進發的浩浩蕩蕩來自然算不得什麼,但船上的都是重要人物,僅僅是這些人的安置問題就讓王喜傷透了腦筋。所以,聽到李賢提出要盡快安排馬車上路,他地頭頓時更痛了。

    「殿下,司空大人,這登州到長安何止千里。殿下和司空大人又是凱旋而歸馬虎不得。馬車、扈從、旌旗等等都需要齊備。我已經命人通知沿路州府,這若是不安置妥當……」

    「我這把老骨頭雖說騎不動馬,但也不需要那麼多排場。一輛寬敞地大馬車足矣!」李績不以為然地打斷了王喜地倒苦水,見蘇毓在旁邊專心致志地烹茶,李賢則在笑瞇瞇地打下手,他不禁為之氣結--丟下一個爛攤子就去討好美人了,他這都教的是什麼徒弟?

    當著外人的面他也不好數落李賢的憊懶,只得乾咳了一聲:「王大人只需把那些高句麗王族安排好,我隨行扈從也有數百,這太平盛世,總不成還有人敢打我們的主意?三天,三天之後我必要動身,就有勞王大人了!」

    王喜聞言是有苦說不出,無疑李績說話的份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李賢更強,他只得躬身答應,一抬眼瞥見李賢正在聚精會神地倒茶,他惟有放棄了最後一絲努力--得,盡快上路的主意是李賢提出地,指望這位殿下簡直是門都沒有!

    於是,王喜回去之後就開始緊急動員刺史府的上下官吏,這下子,從參軍事到底層的書吏個個都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爹娘給生出第三隻手來。這上路的事情聽起來簡單,但前後打點不能少卻半分,而且王喜本人還要擔負貿然讓李績上路的責任。

    這老司空一把年紀了,萬一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他這登州刺史還要當不要當?

    人家再忙也不關他的事,這就是李賢如今的想法。雖說他以前最是討厭那些繁文縟節,但看著蘇毓烹茶卻是一種再愜意不過的經歷,水聲鼎沸茶香裊裊,佳人動作舒緩姿勢優雅,他縱使一日看個幾遍也不嫌煩,更何況蘇毓還以李績在病中為由烹煮了不少藥膳,他又跟著大飽口福。漸漸地,他倒

    後悔這三天時間定地太少,應該至少在這裡留上十天

    三天之後的清晨,李賢裝束停當正準備啟程,誰知薛丁山忽然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六郎,有雍王府信使!」

    信使?他從遼東動身地消息應該沒這麼快傳出去,就算有信使也肯定是奔遼東去的,怎麼會到這登州來?李賢一下子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正欲開口問的時候,卻只見一個漢子疾步跨進門來。他瞧著那人有些眼熟,再一想,這不是屈突申若嫁過來的時候陪嫁的家將?

    「殿下,小人奉夫人命趕往遼東,豈料殿下已經啟程,遂星夜從陸路趕來登州,終於還是趕上了!」那信使一面說一面遞上了一個竹筒,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氣,「夫人命我傳口訊,陛下風眩忽然發作,導致失明,如今太醫署上下幾乎都亂套了!」

    李賢正在拆竹筒的手猛地慢了下來,他簡直認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要知道,雖說老爹曾經對他提及過失明的可能性,但他一直並沒怎麼往心裡去--他雖說歷史學得並不好,可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記得,歷史上的李大帝似乎並沒有失明這麼一回事,而且那壽命也還長著呢!

    都是他太大意了!老上官都能夠好好活到現在,難道其他的事情就不能改變?

    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他便趕緊打開了竹筒封蓋,一目十行看完了上頭的東西之後,就細細追問了信使前往遼東的消息。當那信使稱除了對姚元之說了實情,還把李治失明的消息告訴了劉仁軌,他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這也是夫人的吩咐?」

    「是,小人行前夫人吩咐,若是在遼東不曾見到殿下,就先將此事告訴劉相公和李司空。」

    既然是屈突申若想好的事,李賢自然無心追究,反正大姊頭的政治敏感度是不用他操心的。他如今需要考慮的只有一件事,眼下究竟是該拋下李績星夜回長安,還是按原定計劃不變……真真是兩難的選擇,這事情怎麼就會發生得這麼巧!

    那信使見李賢面色變幻不定,猛地想起姚元之的囑咐,連忙說道:「殿下,我從遼東出發時,姚大人曾經讓我轉告,說是不可進退失據,不可操之過急,萬萬不能急匆匆趕路!」

    不能急匆匆趕路!李賢聞言先是一愣,隨即便感到眼前豁然開朗。沒錯,只看登州刺史王喜的模樣就知道,他老爹失明的消息只怕如今還死死捂著,這要是他日夜兼程趕回去,只怕馬上就要穿幫。再者,朝中有他老媽和太子坐鎮,試問他這個雍王火燒火燎的幹什麼?這年頭,大臣沒事情就喜歡瞎揣摩,他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知道了,回文我就不寫了,你回去告訴王妃和兩位夫人,就說我一路送師傅,回長安少說也得個把月。」

    「小人明白!」

    把信使打發走,李賢揣著那個沉甸甸的竹筒,再看到一旁的薛丁山猶如呆了傻了似的站在那裡,他便走過去沒好氣地在那肩膀上重重一拍:「別發愣了,先上路再說,有什麼事到時候上師傅的車上商量,你給我精神些,別讓人家看出端倪來!」

    雖說有了李賢的警告,但薛丁山走路的樣子還是有些失魂落魄,跨過門檻的時候甚至還險些被絆了一跤。這怎麼能怪他,誰讓那信使不閃不避,李賢也不知道避嫌,這種事情換作任何一個人知道了也得像是他這個樣子!

    在登州刺史王喜的緊急安排下,十幾輛寬敞的馬車以及一應路上隨行人員都安排好了,加上李績和李賢原本就帶來的精銳家將,可以說是萬無一失。親自恭送了一群人離城,這位登州刺史幾乎是鬆了一口大氣,緊跟著使勁擦了一下腦門上的油汗,決定好好休息幾天,舒緩一下這幾天繃得過緊的神經。

    雖說李賢有自己的座車,但一出城上了官道,他就溜進了李績那寬敝的馬車,緊跟著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也都一一閃了進去。有道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然而,當李賢把剛剛得到的消息公佈出來的時候,除了薛丁山一早就知道了,馬車中的人全都陷入了呆滯狀態,包括歷經風雨的老狐狸李績也不例外。倘若這消息傳揚出去,那就必定是一朝風雷天下動!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五章 又倒下一個,雪上加霜

    道是求仙問道到蓬萊,這蓬萊素來就是人們所信奉的因此君王好長生的夢想也正源出於此。李治秉承了其父好長生的夢想,一向是丹藥沒少吃神仙沒少信,連寢宮都是蓬萊殿,甚至還做到了連李世民都沒有做到的封禪泰山以及平定高句麗,自覺神仙也不及自己快意。

    然而,就在他最最志得意滿的當口,一日清晨醒來竟是飛來橫禍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那種從內心深處湧上來的恐慌讓他驚叫連連。接下來,武後聞訊趕來立時使出了霹靂手腕,先是嚴格封鎖消息,繼而是隔絕蓬萊殿和內外聯繫,宣稱天子又病了。

    由於朝臣們都習慣了李大帝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的折騰,這一次也沒有太加以注意,就連太子李弘英王李顯兩個大人,加上李旭輪李令月兩個更小的,在聽說此事之後也並沒有太著急。而屈突申若受李賢所托一直注意著宮中動靜,聞訊之後免不了派人悄悄打聽了一下,前幾次都沒有任何進展,最後好不容易接觸到王福順得知真相,她立刻星夜派出了信使,卻不敢告訴賀蘭煙和許嫣。

    果然,數日之後武後便在含涼殿召見了一眾兒女,李賢固然不在,但她和賀蘭煙許嫣便充作了雍王府的代表。得知了李治失明的消息後,就只見李弘一下子感到眼前發黑,竟是向旁邊一歪險些栽倒。而太子都如此光景,其他人也同樣是面色慘白。屈突申若順勢也就露出了滿臉訝色。

    武後原本並不打算將此事告訴兒女們,但考慮到單靠自己一人有些照顧不周,也就想到了他們。可是,此時此刻看到幾個宮女為了一個昏倒的太子已經是忙得團團轉,李旭輪和李令月都在那裡眼淚汪汪,李顯則是茫然不知所措,反倒是頂替李賢地雍王三妃稍稍鎮定些,她那眉頭頓時越皺越緊。最後蹙成了一團。

    又是掐人中。又是用涼水。又是用金針,李弘總算是清醒了過來,而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他便是長跪於地,言道是此事不可瞞朝臣,否則流言生變。對於這樣的論調,武後在尚未掌控局勢的情況下。自是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支持,因此只是冷笑了一聲。

    「你六弟剛剛在遼東打了新羅,長安城中新羅人正人心惶惶;西突厥余部正在想著釋放李遮匐,鬧得不可開交;吐蕃使臣遠來長安,說是要為贊普求娶大唐公主……先頭朝堂上就聲音眾多,這時候若是讓他們知道陛下失明,你就不想想這其中的後果?」

    李弘對武後這樣的看法實在無法認同,立刻反駁道:「可是……」

    「沒有可是!」武後終於露出了霸道的一面。絲毫沒有再給李弘反對的餘地。「陛下失明興許只是一時,將來很可能還會康復,若是昭告天下。人心一亂必生是非!你既然是太子,此番便繼續監國,有母后在,你還擔心什麼?陛下又不是第一次因病不能上朝,你慌什麼!」

    李顯李旭輪和李令月很少見到武後這樣聲色俱厲地說話,眼看著李弘受教訓頓時心驚膽戰,哪個也不敢吭一聲。賀蘭煙倒是想出口幫忙轉一下,卻吃屈突申若拉住了袖子,只能老老實實坐在那裡,暗恨這關鍵時刻李賢偏偏不在。

    情知李顯三人無用,武後便索性將他們仨打發了去蓬萊殿,陪伴眼下正處於急躁中地丈夫,命阿芊將李弘攙扶坐下,她便來到賀蘭煙三女面前詢問了幾句李賢地近況。得知她們接到地消息也不過是十數日之前的,她不禁心中歎息,旋即吩咐三人在與長安貴婦周旋的時候,務必緊守口風,順便看看外頭是否有流傳不好的消息。

    這樣的要求自然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拒絕,賀蘭煙正準備答應下來的當口,忽然只聽見外頭傳來了一陣叫嚷聲。想到這是守衛最嚴密的蓬萊殿,她不由覺得萬分奇怪,而其他人也是個個面露不快--這種時候,誰人這麼不識相!

    見此情景,阿芊便知機地疾步奔了出去。出門之後發現是含涼殿地一個內侍,她頓時火冒三丈,上前就是一番訓斥,可等到對方哭喪著臉道出此來原委的時候,饒是她素來處變不驚,這時候也感到眼前發黑腳底不穩,好一陣子方才勉強恢復。

    「此事當真?」

    「紀尚宮,小的剛剛從東宮回來,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小人若有一句虛言,管教天打雷劈!」

    阿芊都不知道是端著什麼臉色重新回到內殿的,見武後用徵詢的目光看她,她定了定神便回話道:「剛剛從東宮傳來消息,說是……說是太子妃小產了!」

    太子李弘原本就不是那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硬漢,一天之內聽到兩次足以媲美五雷轟頂的驚訊,他只覺得心口一陣劇烈的疼痛,一時竟是痛苦地抓著前胸,一下子從椅子上滑落了下來。

    阿芊見勢不妙趕緊上去攙扶,發現他氣息雜亂手腳冰冷,更是心中慌張,想要去叫太醫又不好扔下人不管,可拖下去也不是辦法,恰在此時,她只覺背後一股大力將她拽開,再定睛看時,卻是屈突申若已是閃電一般地撕開了李弘地前襟,毫不避嫌地用力按捏了幾下。

    武後也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突然地事,更不曾想到李弘一時氣怒交加竟會如此光景,看見阿芊被推開,看見屈突申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上去施救,她一時也愣在了當場,從來都絲毫不亂的心思第一次停頓了好一會,直到阿芊的聲音入耳之後,她才一瞬間恢復了過來。

    「天後……」

    「不要慌,且看申若施為!」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屈突申若地手,見李弘面色漸有好轉,一顆心漸漸放下。讚賞屈突申若沉著冷靜的同時,她免不了也歎息李弘的沉不住氣,也不知站了多久,她終於等到屈突申若滿頭大汗地轉過身來,遂長長吐了一口氣。

    「弘兒如何?」

    屈突申若此時也是一陣後怕,暗道自己要不是正好和某個名醫學過幾招,今天就要出大事了。可是,這不過是暫時緩解了李弘的症狀,她也著實不敢誇口:「臣妾懇請母后速速宣太醫!」

    這異常利落的回答讓武後一怔,隨即立刻目視阿芊,而阿芊大驚之下,馬上點頭衝了出去。一時間,這室內原本就沉肅的氣氛頓時更加僵硬了,賀蘭煙和許嫣好容易嚥下一口唾沫,彼此面面相覷了一刻就雙雙低下了頭,而武後則是上前親自抓起了李弘的右腕,輕搭片刻,那冷肅的面色平添了三分冰寒。

    她在後宮呆了三十年,診脈的本事就算比不上太醫,卻總比一般的大夫強,這強弱緩急是否有病卻能斷的出來。一想到這事情是因為太子妃忽然小產引起的,她登時感到氣不打一處來,這檔口發生這種要命的事,也實在太離奇了!

    太醫很快就來了,那模樣很是誠惶誠恐,大約因為他們對李治的失明束手無策,如今偏生又倒下了一個太子。可是,當他分別診了李弘的左右手之後,原本愁眉不展的臉上再多了三分沉甸甸的壓力,幾乎是百般斟酌之後才做出了判斷。

    「太子心力勞損,需得靜養,是否能完全康復,還得……」

    由於李弘在裡間昏睡,因此武後也不虞被人聽到聲音,聽到這種很不確定的診斷,她那滿腹火氣立刻全都發了出來:「廢話少說,我只問你,太子的病究竟是怎麼回事,有礙還是無礙!」

    沒有得到離開的許可,賀蘭煙三個人此時還杵在旁邊,一聽到武後這明顯就要爆發的口氣,賀蘭煙悄悄吐了吐小舌頭,退後一步低聲對屈突申若說:「太子五哥真可憐,他都盼望了好久再添一個孩子,和太子妃感情又那麼好,誰知道太子妃竟然會小產。」

    屈突申若沒有回答,心中卻知道賀蘭煙最喜歡孩子,與其說是替太子和太子妃抱不平,不如說是為那個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惋惜。正當她在心裡計算李賢的歸期時,卻只見那太醫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天後陛下,太子秉性脆弱,之前雖有改善,但早埋下了隱患。如今受了刺激心力交瘁,若不能靜養,只怕隨時會犯病。而此等心疾最是頑固,藥石不過輔助,怕就怕……」

    「你不用說了!」武後這下子再也難忍心中怒火,若不是皇后的風度還牢牢佔據著腦海,她幾乎想要一個窩心腳踹死那太醫。使勁平復了一下激盪的心情,她便命阿蘿帶人下去開方子,等人一走,她就開始在原地踱起了步子。

    母子之情固然是一樁,但更加重要的是,李弘這個太子還算聽他的話,有他監國,可以減少一大半朝堂上的阻力。李治確實是身體不好,李弘確實也是身體不好,但兩個人一起倒下的情形至今為止還從未有過。而且,聽那個太醫的話,彷彿太子從今往後就不能操勞國事。

    她自然「不介意」替丈夫和兒子打理國事,事實上這也是她求之不得的局面,但眼下卻並非最好的時機。掐著手指頭算算,她能夠掌握的朝臣,只怕連十分之一都還達不到!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 這邊廂大臣跳腳,那邊廂學生听講課

    太子病了,太子居然也病了!

    對于習慣了這父子倆身體不好的朝臣來說,任一人單獨病倒都不算什麼大事,然而,兩個人同時撂挑子,這事情還從來沒有過。哪怕是上官儀這樣頭腦清楚思維敏捷不像糟老頭的老臣,乍听消息的一剎那也免不了覺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至于郝處俊和李敬玄同樣沒好到哪里去,惶恐之外平添憂心,一時之間,相當于國務院的大唐政事堂,安靜得仿佛連掉下一根針都能夠听見。

    許久,李敬玄本能地問了一句︰“這可如何是好?”

    這不是廢話麼?上官儀和郝處俊同時鄙視地看了這位同僚一眼,皇帝和太子同時病了,這國政當然是由皇後主理,橫豎就算這兩位在,一大半的權力也都攥在武後手心里頭。

    然而,上官儀固然是曾經領教過武後的手段,也不想再以卵擊石和皇後作對,可要這麼眼睜睜看著武後順理成章接過大權,他卻不是那麼樂見其成的。至于處俊就更不用說了,他和武後的關系,可不是那麼融洽。

    就當一屋子三個萬萬人之上的大人物大眼瞪小眼的時候,一個書吏忽然十萬火急地沖了進來,雙手呈上一個卷軸︰“通事舍人急報,登州刺史王喜送來加急文書!”

    登州!登州可是和平壤城隔海相望,別是出了什麼大事!上官儀心中咯 一下,三兩步沖過去搶過那書吏手中的卷軸。匆匆展開一看,整個人就木在那里動彈不得。處俊瞧著光景不對,遂湊上前去一看,這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他那張臉頓時僵了。于是,李敬玄索性也不上去湊熱鬧了,直截了當地問道︰“王喜在奏折上說什麼?”

    “雍王和英國公以及高句麗王族等一眾俘虜由海路抵達了登州。”

    李敬玄听上官儀這麼說。不禁有些莫名其妙︰“這遼東已定。雍王他們也確實該回國了。這是好事啊,你們為何還這般愁眉不展?”

    處俊見上官儀意興闌珊,遂嘆了一口氣︰“若只是回國當然是好事,但王喜在信上說,雍王是護送英國公一道回來地,這英國公先前再次突發重病,如今雖勉強上路。是否會在路上有什麼閃失還說不準。誰都知道,英國公可是將近八十了!”

    此時此刻,李敬玄登時呆若木雞。這怎麼什麼事情都湊到一塊了,皇帝病了,太子病了,如今既然連李績也撐不住一塊病了!他原本還計算著李績回國之後用他的名望撐一下大局,現在這所有計算竟是全都落了空!蒼天啊,難道你就不能放過我們這脆弱的心麼?

    于是。政事堂中再次陷入了難言的寂靜。那個報信的書吏看到三個大人物如此光景。站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眾人目光好容易放過了他,他才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往外退去。到了外頭發現沒人注意到他的離開。他自是長長舒了一口氣,隨即一溜煙地朝內宮奔去。

    不多時,武後便得知了這個消息,心中百感交集。李績素來是李治禮敬有加的人,她也一向頗為禮遇,因為他是僅存的立國功臣。當初李績在立後地事情不表態,直接幫了她一個大忙;但之後卻在處置李義府地事情上,這一位還是不表態,結果讓劉祥道扳倒了李義府,算是折了她一條臂膀。盡管這條臂膀上已經長出了毒瘤,終究讓她心里有了一個疙瘩。

    可這種時候若是李績也倒了……情形卻未必對她有利!

    “阿芊,重重打賞那書吏!”武後扭頭對阿芊吩咐道,旋即又加上了幾句,“你立刻出宮,宣許敬宗來見我,順帶捎上申若,我有事情囑咐她!還有,從寶庫中選十匹蜀錦,十匹越州輕容,還有兩方端硯,送到盧國公程處默那里去!”

    長安城中一幅外松內緊地情形,而李賢這一邊卻是一幅外緊內松的情形。之所以外緊,那是因為隨行的高句麗王族以及一些重要的大臣和貴族是到時候獻俘昭陵的主角,少了任意一個都會是莫大的麻煩;之所以內松,那是因為李賢他們著實找不到其他事做,而李績雖說病了卻不是一味昏睡養精神的人,于是馬車中干脆開起了兵法大講堂。

    “兩軍對戰在乎謀勇,然對戰之外,則在乎勢。”

    斜倚在軟榻上,身下鋪著厚厚地被子和墊子,腦袋後枕著李賢命人特制的枕頭,李績手拿一卷自己的兵法,對面前聚精會神傾听的幾個人講述著“英公兵法”。從一個勢字,他引申開去無數,有戰場之勢,朝堂之勢,人員之勢,山川之勢,總而言之,他講得滔滔不絕,底下的人听得心領神會,就連甦毓作為唯一的女流之輩,也是頻頻點頭大有收獲。

    “所以說,現在的事情,也在審時度勢這四個字。”

    雖說最初的反應和李賢他們這些年輕人沒多大差別,但李績畢竟是

    雨中過來地人,驚詫過後很快也就恢復了過來——就壞,這能挽回皇帝失明地事實?他又不是大夫,如今能做的唯有教好李賢這些年輕的,然後靜看事件發展罷了。

    登州刺史王喜為李績特別安排地座車經過了加寬加高設計,前頭愣是用了四匹馬,因此這車廂中坐了六個人也不嫌擁擠。這其中,倘若不是有甦毓在場,李賢幾乎想學李績那樣躺著,此時听完李績這一通勢論之後,他掐著眉心揉了兩下,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師傅的意思我明白,橫豎母後執政太子監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事情輪不到也用不著我去操心,只要緩緩發布一些消息。朝臣們興許也禁得住。高句麗新定,新羅也不過是以力壓服,若是讓那些叛逆覷著光景突然反擊,只怕老薛也會忙亂一陣子。總而言之,以靜制動,我們正好在這路上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人家都是說路途辛苦,偏生你居然說在路上養精蓄銳!不過,照這個走法。別說一個半月。只怕兩個月也未必能趕到長安。你就不怕回去了給天後陛下揪耳朵!”

    李敬業听了李賢這話,立刻笑罵了一通,程伯虎更是沒好氣地一拳擂在李賢的肩膀上。倒是甦想起了李賢用在馬車上地那幾個鐵圈似的小玩意,忍不住抿嘴一笑︰“司空大人如今尚在病中,六郎可謂是找足了借口,這尊師重道四個字壓下來,誰能說他的不是?”

    “小甦這話說對了。他就是佔我這個老頭子的光,趁機偷懶!”李績笑眯眯地揪了兩下胡子,那面上的皺紋仿佛都被這笑容撫平了,“過兩天就要路過冀州,你和三娘回去收拾一下,然後追上我們會合,大家一起回長安,既熱鬧又喜氣。怎麼樣?”

    甦毓沒料想李績會忽然關心這個。不由一愣,低頭思索了片刻,想想這馬隊速度也就比爬快那麼一點。自己若是快馬加鞭一定能夠趕上,遂抬頭答應了一聲,匆匆出了車廂去和盧三娘商議。她前腳剛走,後腳車廂里的李敬業和程伯虎就開始起哄了。

    李敬業的口氣中充滿了酸溜溜的味道︰“六郎,顯見小甦對你大有情意,否則怎麼會答應得這麼爽快?先是小許,然後是小甦,你小子還真是艷福齊天!”

    程伯虎則是更直接︰“我還是當初那句話,雖說我沒緣份,但要是你對不起她,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李賢臉皮本就厚,面對兩人地打趣自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搶過李績手中那卷書就開始做聚精會神讀書狀。一旁地薛丁山猛地想到老爹這安東大都護少說也得當個三年,他和阿梨地婚事若是再拖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光景,遂也無心加入打鬧,一下子愁眉苦臉了起來。

    而眼觀六路耳听八方素來是李賢的良好習慣,況且他那眼珠子原本就不在書卷上,瞅見薛丁山面色不對,他就笑嘻嘻地用腳尖捅了捅,隨即朝李績努了努嘴︰“小薛,你爹不在,但陛下已經賜婚了,實在不行就讓師傅幫你去那邊提親。話說阿梨的義父老契在吐谷渾忙得不可開交,你老爹又在遼東,這一西一東大約都趕不回來,不過臨洮縣主在,大不了讓伯虎他老爹去客串一把女方主賓!”

    話音剛落,他就感到腦袋上一痛,一抬頭卻發現李績手中已經是抓著一把麻胡桃,而且正用極度不善的目光看著他。

    “我還沒說話,你就直接把我給安排出去了?人家是師長有事,弟子服其勞,你倒好,就知道給我找事情做!”李績吹胡子瞪眼地冷哼了一聲,一轉頭看著薛丁山的時候卻帶上了幾分師傅看得意弟子的快慰,“小薛你的槍法已經得了我七成精髓,算是我大半個弟子,至少比六郎這個半吊子強!你放心,就算死撐,回長安之後我也會把你地婚事給辦了!”

    這老狐狸,就知道偏心!李賢在心中腹謗連連,不過看薛丁山驚喜交加的模樣,他也就懶得出口反駁了。而這個時候,程伯虎卻一下子跳了起來,樂陶陶地建議道︰“我回長安之後也準備成親,不如和小薛選同一天如何?哈,六郎只要動作快些,指不定也能趕上同一天!”

    李賢一口茶剛剛到喉嚨口就听到這麼一個歪主意,冷不丁一口嗆了出來——好好的事情,怎麼又扯上他了?三個人同時成親,這家伙當是集體婚禮麼?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七章 知夫莫若妻

    人世間活了四十余年,李治有過局勢操之于他人之手過只手顛覆一切的欣然,有過惱怒,有過憤怒,但從來沒有任何一次像現在這般讓人發狂。

    有人說太醫署的太醫只會醫治頭痛腦熱開一個中平之藥,但這皇帝未必總是感染風寒,總還是需要幾個名醫的。尤其是李治這樣時常來個大病小病,更被診斷出患有風眩頑疾的皇帝,名醫更是不可或缺的必備品。比如說李弘李賢兄弟舉薦的秦鶴鳴,比如說臨川長公主舉薦的國手崔元昌……總而言之,李大帝曾經認為自己對失明這個事實有所準備。

    但有所準備是一回事,這災難忽然臨頭又是另外一回事。失明的第一天,他幾乎把自己觸手可及的所有東西砸了個粉碎,一點東西都沒吃,就連一向言听計從的妻子也被暴怒的他趕了出去;失明的第二天,他勉強吃了一點東西,但整夜都睡不著;失明的第三天,他幾乎失態到要下令把幾個貼身內侍活活杖斃。

    直到第五天自己的那幫兒女來看他的時候,他才勉強恢復了一點鎮定,但僅僅是在兒女們退去之後,他再度大發脾氣,把個王福順嚇得半死。就是現在,他輕輕地用手指叩擊著桌案,但在他眼前的一片黑暗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宮人和內侍在簌簌發抖。

    “王福順!”

    作為天子身邊的大總管,王福順其實只有一個任務,那就是把皇帝伺候好,而他自己卻有別人伺候。而即使是伺候皇帝,他的主要職責也在于察言觀色監督別人,自己是不用親自上陣的。可是此番危急時刻。往日養尊處優的他也不得不親自上陣沖鋒陷陣,腦門上的一塊烏青就是三天前躲閃不及被一個杯子擦中地。要不是他躲避得快,興許那時候就沒命了。

    他已經完全確定皇帝看不見東西,因此揮手示意一群內侍宮女都躲在安全的地方——正是因為體恤下屬,他王大總管在蓬萊殿已經樹立起了空前的威信。緊跟著,他便畢恭畢敬地上前數步,正正好好地站在了李治的前方。這時候,倘若有什麼東西砸上來,他鐵定是第一個倒霉的。

    “陛下,小人候命!”

    看不見的人往往在听力上具有極高的造詣。而李治雖說才剛剛失明,這耳朵卻已經歷煉出了相當的靈敏度,本能地感覺到了王福順的位置,便覺得稍稍舒心了一些。暴躁了好幾天,他就是有再好的精神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自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歇斯底里。

    “這幾天朕病了,外頭可有什麼消息?”

    這話問得突兀,一時間,王福順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自從李大帝失明地消息報給武後,整個蓬萊殿就變成了一座孤殿。只許進不許出,別看他在這里是大總管,卻連大門都邁不出去,唯一的消息渠道還得偷偷摸摸才能存留下來。而這時候四周都有人。他要是@亂瘓洌 源掛 灰 耍br />
    “這……”他囁嚅了一下嘴唇,發現君王的臉上一瞬間陰雲密布,頓時心道不好。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見李大帝的手猛捏成拳,重重地砸在了案桌上。緊跟著什麼筆架瓷杯點心碟等物一色跳了起來。甚至某個空的紫竹筆筒甚至還滾落在了地上。骨碌骨碌四處亂滾得聲音听在人耳中,顯得格外別扭磣人。

    “陛下。外頭的事情自然該問我,你就是沖王福順發火,他也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听到這麼一個柔和卻不失威嚴的聲音,王福順如蒙大赦,轉頭一瞧果真是武後,他慌忙朝旁邊退避幾步,旋即下拜行禮,卻是一個多余的字都不敢吭。他悄悄地抬頭瞥看,就只見這位皇後一身深青,那長可曳地的裙裾上赫然是新貢地海水紋錦,頭上也是鮮有地簪金戴玉。覷著這光景,他本能地認為今兒個有名堂,遂趁著武後不理會悄悄朝四邊作了個手勢。

    武後看也不看四周悄悄退開的內侍宮人一眼,也不管丈夫是否能看得見,上前盈盈下拜一絲不地行過禮,又坐到了李治的身旁,緊緊抓住了他的右手。

    “九郎。”

    這是一個李治很久以來沒有听到過地稱呼,一時間,他只覺腦際一片恍惚,仿佛又回到了當年人後悄悄偷情的時刻。那時候,他的媚娘沒有如別人那般稱他太子,而是一口一個九郎,那種從未在別的女人身上體會到地溫柔嫵媚善解人意,讓他一下子就深陷了進去。于是,不由自主的,他臉上的戾色漸漸褪去,順勢反握住了武後地手。

    這一丁點變化卻令

    中一松,夫妻地手握了片刻之後,她便輕輕抽了出來地為丈夫整理了一下衣襟,這才溫言解釋道︰“九郎,你地事情我如今還隱瞞著朝臣,你不過是一時驚悸失明,將來興許還會好的,何必驚動那麼大?”

    這話無疑正中李治心坎,自從失明以來,他最最希望地就是早晨醒過來發現重見光明。因此,妻子這話解釋之後,他立刻連連點頭,面上也露出了這幾日難得的欣然︰“還是媚娘你能夠體會朕的心思,就對他們說朕病了也好,免得朝臣們上竄下跳看著听著也心煩!”

    第一番話奏效,武後自是信心倍增,也就順勢提起為了避免走漏風聲,所以蓬萊殿中內外隔絕消息,又放軟了姿態道了一番自己的難處賠罪。

    李治這才恍然大悟,雖說有那麼一點不舒服,但更多的還是體諒︰“怪不得王福順吞吞吐吐,敢情是真的不知道!罷了,媚娘你也是為了大局考慮,怎能怪你?只是,如今外頭究竟如何,朝堂上可還太平,遼東可有最新戰報傳來?”

    對于這些,武後早有斟酌,遂隱去了太子李弘突發心疾的事實,而是只揀著好听的說,尤其是東征軍在遼東的勝況更是被她夸大了許多,最後方才說出李賢已經和李績先行西歸,當然也不忘點出李績身體不好,而李賢身為弟子必得尊師重道這個事實。

    “賢兒回來也好。”李治欣喜過後,對兒子未得旨意就這麼回來也沒有表示異議,事實上,他更明白李賢的率性都是他和武後慣出來的。得知一行人已經在路上,他琢磨了片刻便吩咐道,“讓他不必著急護送李績慢慢走,不用像上次那樣心急火燎。”

    “陛下英明!”

    這一回武後善解人意地改了稱呼,又在旁邊說了些國事說了些私事,只字不提太子妃的小產,只是揀那些順耳好听的說。終于,她瞧見丈夫面露困倦睡眼惺忪,這才提議讓他小憩一會。于是,好幾天不曾好好睡一個覺的李治順口答應,脫鞋上榻之後不多久,竟是立刻睡著了,很快更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況武後和李治夫妻那麼多年,早就習慣了他的脾氣。坐在榻邊,見丈夫發間已經是多了不少蒼蒼白發,她不禁伸出手去摩挲了片刻,但隨即就被身後的聲響所驚,立刻警覺地返身站了起來,見是阿芊方才面色稍霽。發覺這位心腹似有話要說,她回頭看了看榻上熟睡的丈夫,便點頭示意阿芊前往前廳。

    “什麼事這麼鬼鬼返模俊br />
    “娘娘,有人看到張文這幾天頻頻出入越王府。”雖說沒人,阿芊還是本能地壓低了聲音,“另外這幾天各家府邸出入長安的人似乎也有所增加,瞧著有些蹊蹺。皇後娘娘,紙里包不住火,若是有人知道陛下失明而內外串通,又恰逢太子病了,會不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太子只是病了,陛下縱使失明,也不過是病了,他們難道還能造反?”

    武後曬然一笑,但緊跟著便蹙緊了眉頭,體會到了一絲不尋常。自從李義府死了,許敬宗半退休之後,她雖說有了名正言順臨朝視事的天後名分,雖說李敬玄基本上和她時時通氣,但畢竟比不上當初那一雙臂膀的得心應手。

    阿芊看武後時而蹙眉,時而深思,便乍著膽子問道︰“娘娘,太子既病,英王性情頑劣,豫王畢竟還小,而雍王正在歸京途中,何不命人召他快馬加鞭趕緊回來?雍王既歸,那些魑魅魍魎之流就無用武之地,豈非釜底抽薪?”

    武後原本就是極有主見的人,一听這話便斜睨了阿芊一眼,似笑非笑地說︰“自從你和他有過肌膚之親之後,這還是頭一回如此著緊。既然這樣,他回來之後我索性把你賜了他豈非更好?”

    阿芊這才暗中叫糟,情知再解釋下去無疑越抹越黑,連忙束手保持沉默。此時此刻,她不禁在心里埋怨起了雍王府的那三位——這都什麼時候了,她們這些有名有份的怎麼還不知道出動?若是太子有什麼三長兩短,莫非要白白便宜外人麼?

    而這時候,宮外安定坊的雍王府卻是極其安靜,仿佛是該干什麼干什麼,可和安定坊只不過一坊之隔的某座府第,一個少女卻在麻利地收拾行裝,一旁方案上正攤著一張字跡飄逸優美的信箋,落款上赫然是兩字印章——飛白。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八章 相州聞驚訊

    上卯時三刻出發,夜晚酉時停歇,逢州必停,天氣不著不動,隨行還帶著幾個刺史推薦的名醫隨時給李績診脈,可以說,李賢這麼一隊人走得那叫一個慢,足足半個月,他們才抵達了冀州,甦毓和盧三娘便先行回鄉準備。而等到三天後她們追上來的時候,車隊竟是還沒抵達相州。

    盧三娘倒還罷了,甦毓低頭跳上李績座車的第一句話便是埋怨︰“英國公,這行進速度也未免太慢了,照這樣的速度,就是再過一個月也未必能到長安!”

    李績還沒答話,這幾天一直窩在李績的車里的李賢就搶著接過了話頭︰“這車隊中還有高句麗王公貴族,那些人背井離鄉跑到中原,要是路上趕得急,人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白費功夫?再說了,路途顛簸,誰知道師傅是否能禁得住?”

    “少拿我當借口,就是現在讓我快馬加鞭趕往長安,我也能撐到地方!”

    說這話的時候,李績聲若洪鐘,那種當初縱橫戰場睥睨天下的豪情分毫未減,哪里像病人?而李賢雖說被搶白了,卻也沒什麼不高興,而是嘿嘿笑道︰“知道師傅您老當益壯,不過是我自個白操心那總行了吧?對了,冀州的事情,小甦你全都安排好了?”

    “嗯。”甦點了點頭,將自己清理了祖父墳塋,而一群甦氏族人也答應會照應的事情說了,隨即才看了看四周,“敬業大哥他們怎的不在?”

    “誰能像六郎這麼懶?他們都是好動坐不住的人,先行趕到相州去打點了。”李績一面說一面瞪了李賢一眼,發現人家這時候忽然在那里聚精會神地看書,他知道說了也白說。索性岔轉話題道,“小甦你在冀州可听到過什麼消息?”

    說到消息,甦毓便歪著頭細細思量了一會,最後搖了搖頭︰“都是些本地的閑話,朝堂上的事情倒是沒什麼人說,不過,英國公這班師獻俘地事情大家卻都在議論,都說不愧是英公,此番功勞再無人能及……”

    “罷了罷了,我可不耐煩听那些阿諛奉承!”

    李績連忙擺手。此時,外頭的李家侍僕便送進了各樣的瓜果點心,都是從冀州采辦的,三人便在車中邊吃邊談,這到了興頭上就忘了什麼路上顛簸疲勞。而李績畢竟年紀大了,說著說著便歪頭擁被睡著了,等李賢和甦毓察覺到的時候,他已經是發出了陣陣鼾聲。

    這若是僅僅兩人獨處,李賢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自在,可問題旁邊還有一個睡著的李績。這情形就有些詭異了,誰知道老狐狸是裝睡還是真睡?然而,談話對象少了一個,很多調侃就有些不合時宜了。他正琢磨著接下來該說些什麼,卻不料甦毓忽然嘆了一口氣。

    “雖說高句麗大勝,民間也是頗感振奮,但陛下即位之後兩次征伐。亦是耗費河北道河東道錢糧無數,尤其是我看到河北道不少百姓都是生活困窘,鄉間更有不少人衣不蔽體食不能飽。打了勝仗固然是好。但這麼下去。只怕……”

    李賢沒料想甦毓會把問題上升到民生的高度。听著听著也覺得心情沉重。大唐的商業自然是已經頗具規模,但主要的消費者卻是達官顯貴和富商本身。百姓是絕對不富裕的。

    雖說長安洛陽一片繁華昌盛氣象,但那是因為長安洛陽住地都是有錢人,又設有對外貿易的東西南北市。而大唐奉行的國策就是令庶民溫飽,卻不讓他們手中有余錢,這遇上賦稅高的情形,民眾自是苦不堪言。

    “暫時東西都不會再打大仗,趁機休養生息吧。”

    李賢嘆了一口氣,想到了赫赫有名的貞觀之治和開元盛世,這兩段時間大唐都是不曾征發民力打什麼大仗,從中可見休養生息的重要。然而,一想到如今老爹突發失明,長安城情況還不知道怎麼樣了,他頓時又頭痛了起來。

    然而,甦毓這話匣子打開就一下子止不住了,道了民眾困窘,緊跟著又提起了豪門的奢侈,甚至連甦家族人仗著甦定方的蔭庇在鄉間橫行的劣跡也沒有放過,言談間臉上便露出了鄙夷不屑的表情︰“甚至還有族中不識相地老人想干涉我的婚事,被三娘和我三兩句趕跑了,要不是我攔著,三娘指不定就要使鞭子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本是世間至理。李賢才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就听見最後那句話,頓時滿頭大汗,暗想誰這麼不長眼楮,居然以為這位小姑奶奶好欺負?再一想這年頭宗族勢力空前強大,他連忙追問了兩句,待知道那不過是個空有輩分沒什麼話事權的長輩,而盧三娘給甦氏族長留下了重金,頓時暗嘆人家是恩

    手段高明,輪不到他操心。

    這馬車一路走,兩人一路說閑話,興許是因為路上急急忙忙趕路,甦漸漸打起了呵欠,最後竟是靠在車廂壁上睡著了。看到車廂中這一老一少睡得香,李績還獨佔了一條錦被,沒奈何的李賢只得上前把自己地一件外袍輕輕蓋在甦毓身上,一貓腰出了馬車。

    他一出來,就听到耳邊傳來了一個聲音︰“殿下,你看,相州城就要到了!”

    轉頭瞧見是意氣風發的霍懷恩,李賢便露出了笑容。這一位和盛允文不同,盛允文是滿心想著光耀門楣重振家門,所以在軍中力爭上游不斷往上爬。而霍懷恩卻沒什麼大志向,此次受了勛級之後甚至主動表示不願意跑到十六衛里頭去鍍金,也不想留在遼東,願意繼續當這個親兵頭子,這自然讓他喜出望外。

    保衛安全的事情就得交給專家,這樣的話,他就全無後顧之憂了!

    翻身上了馬背舉目眺望,就只見相州城已經遠遠矗立在視線中,雖不及長安洛陽這種繁華都城,但相州也算是河北大城,看上去頗有那麼一番繁華景象。遠遠望見似乎有人正在城門口迎接,他便吩咐加快行進速度。

    等到了前頭一看,他就只見除了李敬業等人之外,從刺史到長史到各司參軍事,林林總總來了一大群人,參禮地時候一大撥人齊齊下拜,那場面煞是壯觀。而他端著一張笑臉一個個打招呼道辛苦,人家拍馬屁他照單全收,順便回贈幾分顏色,自然是皆大歡喜的格局。

    由于李績尚在病中,這刺史的宴請他便代李績回絕了,自個卻爽快地答應了下來——這一路上他逢宴必吃,自然不好厚此薄彼。為了討一個不擾民地名聲,愣是駁人家地面子,著實沒有必要。人家都把酒宴備好了,你不去也是浪費,何必呢?再說,就是省下了錢,那也絕對到不了國庫或是百姓地腰包。

    酒宴上觥籌交錯之間,上至刺史下至屬吏,人人都對此次征東大加奉承,李績不在自不用說,一多半都是沖著李賢,什麼少年得志、天縱英明、不世名將等等贊語不管不顧地直接拍了上來,李賢謙遜到最後也有些不耐煩了,索性端著笑臉全都認了,一場宴會下來酒菜倒不過是半飽,臉上的肌肉卻已經笑得僵硬。當然,一同在席地李敬業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出來之後個個是臉色抽搐就差沒罵娘了。

    于是,回到宿處一瞧見甦毓,李賢便趕緊可憐兮兮地上前問道︰“小甦,有吃的沒有?這一晚上的奉承听的我耳朵上老繭都出來了,倒是肚子沒吃飽!”

    他這話一說,李敬業三人趕緊跟著附和,全都帶著討好的笑意。而甦滿臉古怪地瞅了他們一陣,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熬好的那鍋粥都給英國公吃了……”

    話沒說完,李賢這四個人頓時大失所望,就連李敬業甚至也在那里悄聲嘀咕自個的爺爺好運氣。豈料甦毓緊跟著又笑道︰“只不過剛剛來了客人,所以我又去做了些點心,還有玉米羹,你們既然餓著就一起來吃吧!”

    客人?那是誰?李賢還有工夫考慮這突然冒出來的客人是誰,李敬業程伯虎可就耐不住性子了,立刻喜出望外滿口答應,拉上薛丁山就順著甦手指的方向往里頭走,根本沒考慮到他們去和客人搶食有什麼不對。然而,等李敬業第一個推開房門的一剎那,這三個心急火燎的人猛地都僵在了那里。看到這一幕,李賢不禁停下了步子,疑惑地看著甦。

    “六郎你若想知道是誰,進去看看不好麼?”

    李賢正想回答,卻只听一聲驚呼,扭頭再看時,只見薛丁山一下子沖了進去,緊跟著那邊門口的李敬業和程伯虎就發出了賊兮兮的笑聲。這時候,他就是笨蛋也想到了這當口來的人是誰,連忙疾步趕上前去。

    在房門口,他就看到了精彩的一幕——一向木訥的薛丁山不但抱起了阿梨,甚至還抱著她在那里轉***,興奮的顏色溢于言表。相較之下,倒是一向熱情奔放的阿梨露出了滿臉紅暈,一雙粉拳在薛丁山肩膀上嗔怒地錘著,可瞧著卻顯然是花拳繡腿,沒用多大力氣。

    好容易等到這小倆口分開,李賢便上去笑嘻嘻地問了一聲好。結果,阿梨才落地,臉上的紅暈尚未退去就急不可待地說道︰“是申若姐姐讓我來的!太子也忽然病了!”

    一瞬間,剛剛那喜氣洋洋的明快氣氛一下子消失得干干淨淨,屋子里一群人全都愣了。
正文 第五百五十九章 倒霉的刺客

    太子病了?!

    盡管當初听說自個的老爹忽然失明的時候,李賢也給嚇了老大一跳,但那畢竟是曾經得到過通知,有那麼一點心理準備的。然而,此時此刻听說李弘也忽然倒了,他就頗有一種天打五雷轟的感覺。先頭那丹藥風波已經夠嚇人了,怎麼會忽然毫無預兆來這麼一次?

    薛丁山訕訕地把阿梨放了下來,一半是因為剛剛太激動忘了此地還有別人,另一半則是因為剛剛听到了一件太驚人的事,他的手臂頗有些發軟。看了看發呆的李賢,再掃了一眼木木的李敬業和程伯虎,瞥瞥滿臉不可思議表情的甦毓,他終于有些忍不住了。

    “太子之前不是好好的,天天還能練相撲,怎麼會忽然病了?”

    對于這樣一個問題,阿梨卻是搖頭以對︰“申若姐姐暗中捎信給我,讓我趕緊和你們會合好報信,我也就飛速打點行裝趕來了。據說太子是因為在陛下床前日夜侍疾太過辛勞,其他的情況申若姐姐不曾說。我和義母又設法見過天後陛下,卻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日夜侍疾太過辛勞?李賢心里頭打了個突,頗覺得李弘這家伙重孝道,確實有可能干這種事,但絕對不至于病倒這麼夸張。可要猜度其中隱情,他又覺得沒什麼道理。不過,朝堂上倒下一個皇帝一個太子,他那老媽固然是無比強勢,但想必亦會遭到一定的質疑。

    這年頭的大臣可不像後世那麼軟骨頭,膝蓋雖然得軟,可這脊梁卻是硬的。一旦和皇帝頂起牛來都未必會放軟檔,何況是和武後一個女人?听屈突申若的口氣,長安城中留著的阿貓阿狗可不少,要是這群人全都借機鬧騰。那興許就真地麻煩了。

    “他娘的,怎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湊一塊了!”

    當著兩個女人的面,李賢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見其他人都用古怪的目光看著自己,他這才醒悟到失言,卻也沒心思掩飾。不得不說,他此時此刻的心情極壞,那些插科打諢的興致早就沒有了,要不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得維持自己的良好形象。興許這整間房子里頭的東西都會被他砸個稀巴爛!

    此時,阿梨冷不丁吐出了一句話︰“六郎,我這回出長安地時候,路上總覺著有人跟著。要不是念著身上有事不得不盡快趕路,我非得讓那家伙好看不可!這些天長安城進進出出的人極多,大臣家里也是人來人往。對了,我去見天後陛下的時候還瞧見了小婉兒,她悄悄地對我說,蓬萊殿被封了,似乎東宮也被封了!”

    小婉兒三個字讓李敬業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李賢。而李賢此時哪有功夫思量他們那些曖昧的眼神是什麼意思,那顆心登時沉了下去。老媽封鎖蓬萊殿還可以說是不讓外人知道皇帝失明這個事實,可是,忽然把東宮封了那又是什麼意思?

    他還沒說話。程伯虎就詫異地驚咦了一聲︰“封了蓬萊殿,陛下失明的消息人家就不知道,這封了東宮,別人想必也不知道太子的病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天後陛下好厲害……”

    “伯虎!”

    李敬業這一嚷嚷。程伯虎登時醒悟過來,見阿梨一下子變了臉色,他便嗔怪道︰“敬業。阿梨可是小薛的未婚妻。這事情遲早也是要知道的。你大驚小怪什麼!”

    話音剛落,外頭就響起了一聲厲喝︰“何方鼠輩竟敢妄加窺伺?”

    這聲音無比熟悉。李賢勃然色變的同時,屋子里其他人也是一下子大驚失色。要知道,剛剛提到的消息乃是屈突申若好容易悄悄送出來地情報,若是讓有心人听到,這結果之糟糕只怕誰也無法想象。于是,正好的門邊的甦毓第一個閃了出去,緊跟著就是薛丁山,這李賢最後一個竄出屋子的時候,就只見屋頂上已經乒乒乓乓打成一團。

    這一天本就是十四,天上又沒有雲彩,皓月地銀輝大把大把地灑了下來,照得整個院子透亮。在李賢看來,屋頂上人影憧憧刀光劍影的光景,就好似小時候常常看的武俠大片似的,你來我往打得好不熱鬧。不但如此,四周還有人翻上屋頂加入戰團,唯有他一個人孤零零抱手站在四四方方地院子中。

    甦毓和阿梨平素都是劍不離身,雖說這不是她們的主修兵器,但造詣也非同小可,此時此刻在屋頂上那叫一個如履平地,尋常飛賊簡直要望之汗顏。程伯虎和薛丁山的趁手兵器在這里也施展不開,兩個人一個赤手空拳,一個手持匕首,和拿著長劍地李敬業一起守在旁邊防止刺客逃跑。

    而真正擔負起阻截客戶重任

    恩卻顯得英明神武,雖說這屋頂並不算太高,但在明下,劍身都反射著道道銀光,那劍影紛飛的情景簡直像極了決戰紫禁之巔,讓下頭地李賢嘆為觀止。此時此刻,他壓根忘了人家是不懷好意,更很有可能是來行刺自己,站在那里就差沒鼓掌加油叫好了。

    果真是好身手,好風采!這樣難得的場面,要是能天天看到簡直是比看電影還精彩!

    就在他贊嘆連連的時候,卻只見霍懷恩硬踫硬地擋回一劍之後,右手忽然輕輕一揚。這風聲還沒怎麼響起,他的對手就猛地貓腰躲避,結果卻什麼動靜都沒有。雖說是四周強敵環伺,那刺客模樣的黑衣人卻一直都未落疲態,可這時候被耍了一記卻是氣急敗壞。還沒等他還以顏色,霍懷恩竟是左手作勢又欲扔暗器,結果他不得不再次閃避,等發現又是陰招,忍無可忍的他登時揉身撲上。

    豈料這兩劍交擊之際,他卻忽然感到腕上一痛,下一刻,一股軟麻從雙腕蔓延到了周身,他一個把持不住,手中長劍落地不說,整個人更是骨碌碌從屋頂上往下摔落,旋即四仰八叉重重砸在了地上,那悶響之後仿佛連地面也震動了兩下。

    直到這時,剛剛在屋頂上演出了漂亮一幕的霍懷恩方才飄然而下,也不去看那個動彈不得的刺客,而是嘿嘿冷笑了一聲︰“揚手就是暗器?呸,老子的獨門麻藥你小子還沒見識過呢!以為老子一味和你硬踫硬拼力氣招式,誰那麼笨?”

    此話一出,跟著跳下屋頂的李敬業等人頓時面面相覷,都在那里暗道有其主必有其僕。至于甦和阿梨卻沒考慮那許多,後者上去用腳尖輕輕捅了一下那刺客,旋即長劍連點,竟是在他身上連刺了好幾劍,手法端的是又準又狠,李賢想阻攔卻已經來不及,耳邊能听到的就只有淒厲的慘叫。

    甦毓一愣過後,連忙埋怨道︰“阿梨,你怎麼那麼莽撞,留個活口也好問口供!”

    “半死不活更容易問口供!”阿梨手中不停,扔下長劍之後就隨手從身上掏出絹帕,也不嫌那人滿身血污,上去就死死塞在對方的口中,緊跟著才掏出隨身攜帶的傷藥扔給霍懷恩,“兵不厭詐,誰知道他是不是裝著束手就擒?我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他就是想逃也沒門!”

    好狠辣的丫頭!李賢听著心里直冒涼氣,忍不住瞥了薛丁山一眼,發現這木訥小子還在那里樂呵呵的,仿佛正在為媳婦的精明能干而高興,他忍不住在心里暗嘆了一聲。再轉過頭時,卻見霍懷恩接過傷藥非但沒有不高興,反而生出了志同道合之感,上去就為那刺客敷藥包扎傷口,手法嫻熟老練,顯而易見對這種做法早就習慣了。

    盛允文走了又有霍懷恩,這回還加上了個阿梨,逼供的事情自然就不用李賢操心。而李敬業程伯虎對阿梨的漠視生死咂舌不已,把薛丁山拉到旁邊逼問了半天,結果得知阿梨往日因部落被仇人兼並,也曾經當過一陣子馬賊。這時候,他們那表情登時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怪不得和霍懷恩那麼有共同語言,敢情一個曾經是強盜,一個曾經是馬賊!可怎麼她看上的,卻偏偏是薛丁山這個愣小子?

    這李賢初到冀州就遭遇刺客,而且正好是刺史府的人宴請過之後,這下子,上上下下的官員都被驚動了。雖說李賢笑眯眯地以刺客伏誅作為借口搪塞了過去,但氣急敗壞的刺史一扭頭就給麾下負責緝盜的官員和衙門捕頭下了死命令。于是,整個冀州城內這一晚上馬蹄不絕,時時刻刻都能听到沉重的腳步聲和鞘中的鳴刀聲。

    李賢正在對李績通報這一晚的事情,門簾忽然被人一掀,滿臉不得勁的阿梨就走了進來,硬梆梆地撂下三個字︰“人死了。”

    這意料之外的情況讓李賢很是吃了一驚,甭說霍懷恩在這方面的經驗豐富得無與倫比,就看這位小姑***精明老練,也不會把刺客給折騰死吧?在他和其他人炯炯有神的目光下,阿梨氣惱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狠狠地罵道︰

    “我還以為那刺客功夫不錯,大約是個有能耐的,想不到那麼沒出息,大刑還沒怎麼用,還沒招供幾句就活活嚇死了!如今只知道他是听了什麼大王的指派,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李賢聞言差點沒噴出來,暗道倘若那個倒霉的刺客知道阿梨會這麼刻薄,大約就是死了也會吐血三升!
正文 第五百六十章 你應該做一言九鼎的那個人

    李賢認真掐手指算一算,夠格用這個稱呼的人在大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還不算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藩王。僅僅憑這樣一句話來判斷這刺客的身份,那簡直比大海撈針好不到哪里去——還有另外一點也需要考慮到,那就是這家伙雖然吃霍懷恩喝破行蹤,但究竟是來刺殺他的,還是僅僅打探消息,就目前來說還吃不準。

    于是,他安慰了滿臉沮喪的阿梨幾句,又示意後頭跟來請罪的霍懷恩不必掛懷。接下來這一夜很安靜,既沒有夜行人再次在頭頂飛來飛去,也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喊聲呼聲,總而言之,這正是酣睡好時節,無疑適合養精蓄銳。

    然而,一向倒頭就睡的李賢這一晚上卻少有地失眠了。在這大唐混了將近二十年,他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已經適應了這個年代,有父母兄弟姐妹和妻子,自然不會再把自己視為一個局外人。幾個兄弟之中,他和李弘素來就是不分彼此,因此躺在床上的他一直在琢磨李弘的病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想來想去整個人反而更煩燥了。

    第二天一大早正是個萬里無雲的大晴天,因此從上到下都開始準備動身事宜。再加上相州乃是河北大城,需要采辦各種必需品,所以四處可見忙忙碌碌的人影。李賢打著呵欠無精打采地出現在院子里,結果放眼看去眼前一大片黑眼圈,還有一張張憔悴不堪的臉孔。甦毓和阿梨原本兩張水靈靈的臉這時也是顯出了幾分蠟黃。

    “呵欠!”

    李賢還沒說話就忍不住先打了個呵欠,結果這聲音一瞬間感染了一大片,眾人接二連三呵欠聲不斷,就只見眼楮旁邊全都是忍耐不住的淚珠。到最後,還是李敬業沒好氣地使勁揉了揉眼楮。一口喝道︰“都打住,再這麼呵欠連天下去,今天就甭想上路了!”

    看這光景李賢就知道昨晚鐵定所有人都沒睡好覺,只不過沒想到一向沒心事的程伯虎和生性木訥的薛丁山也是如此。附和著李敬業地話點了點頭,他就吩咐大家各自去收拾準備,等到人四下散去的時候,他忽然看見李績慢悠悠走了進來,趕緊上去準備攙扶一把。

    “去,我還沒老到連路都走不動!”李績一把打開了李賢的手,竟是穩穩當當負手站在那里。精神頭顯得很健旺,“過了相州就要進入河東道境內,先前走得太慢,如今需得加快速度,否則到長安指不定就得過六月了!”

    這話雖然有些夸張,但照這樣的行進速度卻很有可能。可李賢瞧著李績那模樣,卻半晌沒法開口答應。長安城那邊確實是風波迭起,可李績現如今的病也同樣難說得很,這要是為了趕路把李績的身體給拖垮了,難道就說得過去?

    “師傅。我看還是該什麼速度就什麼速度,用不著……”

    “這事情我說了算!”李績露出了少有的專橫,狠狠瞪了李賢一眼,“你和我雖是師徒。但你和陛下卻是父子君臣,我亦是陛下的臣子,不能快馬加鞭趕回去是為了避免事端,但這路上走得快些總可以吧?不要多說了。現在就傳令下去!”

    面對老狐狸的固執,李賢思量勸了也是白勸,只能勉為其難答應了。一轉身就去找冀州捎帶上的名醫許漢方。言下之意不外乎是詢問李績地病情。結果。那名醫開口就是一連串晦澀難懂的專業名詞,他氣惱勁上來登時一口打斷了對方的滔滔不絕。

    “我只問你路上有礙無礙。別和我盡說那些虛的!”

    這下許漢方為難了,說沒事吧,萬一有事他就是天大的罪過;可要說有事吧,萬一李績底子好熬過去了呢?于是,在李賢炯炯目光下,他只得含糊其辭地說︰“殿下,這李司空的病,在路上想必是無礙的。”

    這話讓李賢放下了一大半的心,一下子也沒考慮這路上顛簸很是考驗人,轉身就去安排李績的座車了。到了離開相州的時候,照樣是刺史帶人送出了好幾里地,而臨分別地時候,李賢又把刺史拉到了一邊,吩咐昨夜刺殺的事情就算完了,不用再追查不休。面對這樣合理的要求,那刺史自然是心領神會地答應了下來。

    由于李績吩咐提速,上下人等自不敢怠慢,接下來這一路上過了潞州境內,又經晉州而蒲州,速度比先前何止快了一倍。眼看著李績精神漸漸有些不濟,李賢便勸說再慢些,豈料這話還沒出口就被李績趕了回去,于是只能寄

    盡快趕回長安。

    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李績身上,至于原本該充當悲劇性主角地高藏和太子高德武自然沒多少人放在心上,這防備一疏松,他們之間的竊竊私語自然不少,最後,某張小紙條就輾轉到了高藏手中。當夜,這曾經高句麗的王和儲君嘀嘀咕咕,一夜沒睡。

    足足用了二十多天,浩浩蕩蕩數百人終于抵達了雍州地界,踫到了奉命前來迎接的人馬。李賢望見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地人影,笑吟吟地策馬上去,發現那位被評為當世風儀第一的上官老宰相人瘦了憔悴了,就是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

    “上官相公,此番怎麼勞你來迎接?”

    “雍王和司空在遼東大勝,甚至活擒高句麗王族等一眾人等,泉男生泉獻誠父子回朝之後長安人盡皆知,我來接一接也是應當的。”老上官地話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听,只不過配合他那笑得勉強地臉,著實顯不出那什麼誠意來。他仿佛是察覺到了自己這臉色有問題,連忙補救道,“這幾日政事堂忙得不可開交,我實在是……”

    “上官相公日理萬機,這客氣話就不要說了,你和我還用得著那麼生分麼?”李賢不等老上官解釋完,就笑眯眯地打斷了他地話,順便擠擠眼楮問道,“小婉兒可好?”

    不提孫女,上官儀倒還心情好些,這一提上官婉兒,老頭兒頓時滿腹火氣,不由自主地就抱怨了起來︰“這婉兒人越大,主意竟是也大了起來,前幾天竟是給她姑姑出了一堆餿主意,我簡直要被這小丫頭氣死了!”

    他說著說著便忘了正事,漸漸地吹胡子瞪眼了起來,忽然瞥見李賢嘴角含笑,他猛地眼前一亮︰“雍王,你可是小婉兒的師傅,得空了得好好替我教育一下這丫頭!書讀了那麼多卻沒學到一丁點淑女風範,反倒是古怪主意一大堆,氣死我了!”

    “這事情我自當效勞!”

    李賢似笑非笑地打了個躬,算是答應了。接下來,上官儀就去和李績打了招呼,親切慰問了凱旋地大唐精兵——其實多半就是李賢的親兵團——緊跟著再去對高句麗王族曉諭了大唐仁德等等政策,總而言之一句話,宰相該干的上官儀都干了,宰相不該干的上官儀一件都沒干,時人所稱的“名士”風範顯露無遺。

    大唐尚武尚騎,這年頭宰相外出也常常是騎馬,上官儀雖然是標準文人,但騎術也並不比李賢遜色,這一路上和李賢並肩而騎,開始還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但漸漸地找回了當初和李賢在家里喝酒的感覺,也就開始沒了那麼多忌諱,反正四周的都是兩人心腹當中的心腹。

    “天後執政,朝臣們已經幾乎有兩個月不曾見到陛下,不少人都憂心忡忡。”打開了話匣子,上官儀這話頭就堵不住了,“倘若太子在也就罷了,偏偏太子也病了,東宮閉門不見外人,甚至連太子妃都不曾出來接見命婦,外頭的流言已經是絡繹不絕,還有人在暗地傳說陛下和太子已經被天後毒殺。”

    這話藏在上官儀心里一直沒敢說,就連郝處俊想要叩請命都被他死死攔了下來,如今卻在李賢面前抖了個干淨,甚至連毒殺兩個字的忌諱也顧不得了。這憋了許久的郁悶一旦抒發出來,他就感到暢快了許多,也沒指望李賢能給什麼建設性建議。

    “那什麼都是街頭巷尾的傳言,不足為信!”雖說李賢心目中的老媽也是一個百變形象,但從眼下的情形來看,他還是不怎麼相信那些道听途說。但是,對于蓬萊殿和東宮的情形,要說他真的不擔心那卻是不可能的。要知道,以往但凡有什麼事情,武後總不會忘了知會他一聲,這次卻沒有半點風聲,不得不令他心情沉重。

    “事情絕不會空穴來風,天後一直不肯讓群臣入見陛下和太子,這實在是太荒謬太蹊蹺了。”上官儀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句,忽然扭頭認認真真地看著李賢,最後才迸出了一句驚世駭俗的話,“雍王,太子之下便以你最尊,眼下這個節骨眼上,你就應該做外朝一言九鼎的那個人。”

    一言九鼎?李賢聞言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他從來都認為天塌了有高的人頂著,如今自己成了高的那個人,試問他如何高興得起來?長安在望的當口,他只覺得頭越來越痛了。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一章 千目所指,萬人空巷

    嚴格意義上來說,高藏高德武等等高句麗王族並不是長安的高句麗客人。就在他們之前半個月左右,泉家父子就先到了,同時抵達的還有同樣姓泉,名分卻定格為叛逆的兩個人——泉男建和泉男產。

    盡管同樣屬于俘虜,但比較識時務的泉男產待遇就高一些,而自殺卻沒死成的泉男建則是像看死囚那樣嚴格看管。與此同時,他們一母同胞的兄長泉男生卻和泉獻誠一起住進了長安城的豪華宅院,雖說沒什麼實權,但安享榮華富貴總比在高句麗丟了性命強。

    上官儀一路走一路對李賢嘮叨泉家父子的安置情況,等能夠看到長安春明門的時候,車隊便漸漸慢了下來。李賢的眼神很好,所以不用老上官解說,他就能看到那些鮮艷的袍服。緋色袍子的人最多,其次就是青色綠色,但中間那幾抹紫色卻讓人不敢忽視。

    這大唐做官一二品官听著好听其實沒實權,所以三品就頂天了,那紫色的衣服不知道有多少人盼望著。隨著漸行漸近,李賢已經能辨別出幾個熟悉的人影——李敬玄是少不了的,腰桿還是那麼筆直;郝老頭看上去瘦了一圈,表情就好似人家欠他百八十貫錢似的;許敬宗許老頭的出現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還有盧國公程處默居然也來了!

    除此之外,迎接的官員中還有不少他認識不認識的人頭,其中不乏往日喝過酒的酒友。當然,如此大地場面也少不得王族。雖說沒看到李顯。但李旭輪卻打扮得有板有眼出現在人前,除此之外還有某張他幾乎沒印象地臉孔——穿的是親王袍服,但那張臉慘白慘白,看著頗像是從墳墓里頭爬出來的,很有些磣人。

    李賢在城門前幾十步就跳下了馬,正準備招呼上官儀一起向前走,豈料背後傳來了一聲叫喚。他回頭一看。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就只見前幾日還有些病懨懨的李績竟是由人扶著從馬車上下來,待落到地上的時候卻一把掙脫了那個家將。整理了一下袍服便緩步走上前。步子雖慢,但一步步卻很穩當。

    “師傅,你……”

    “少說廢話。走!”李績朝上官儀點了點頭,旋即狠狠瞪了李賢一眼,見他無可奈何地轉身大步走到了前頭,他這才滿意地笑了,又朝上官儀頷首一笑。“上官相公請!”

    老上官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卻哪敢站到李績的前頭。趕緊側身讓李績先行,落後半步跟在了後頭。雖說首席宰相的滋味很不錯,但在這種時候有人擋在前頭卻是他樂見其成地。那些滿腹疑問的家伙可千萬別再沖著他,如今挑大梁的回來了!

    人既然到了,郝處俊李敬玄少不得代表朝廷表示親切地慰問,自然又是一通繁文縟節和一番犒賞地旨意。而在這冗長的過程中,不少人都在朝李績身上瞟,心中犯嘀咕的人不在少數——都說這李績是重病,看如今這聲若洪鐘步履矯健地模樣,哪里有半分病象?更有不少人悄悄往李賢身上打量,見他活蹦亂跳肯定沒受傷,都在心里頭松了一口氣。

    皇帝病了,太子病了,甭管李績病沒病,只要雍王這位嫡次子沒病就好!萬一有事,這位好歹也是有賢名的,總還能派上用場?

    好容易等到禮成,李賢方才有時間和自家人打招呼。果然不出他所料,李旭輪背後閃出一個粉妝玉琢的小男孩,可不是太平公主?至于她身後兩個俊俏的童子,自然就是阿韋和上官婉兒了。當著別人的面三個小丫頭都不好多說話,遂在那里死命眨眼楮,那頻率簡直讓人懷疑她們地眼楮里是否進了灰,而李賢更是只能在心里苦笑。

    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能從這眨眼楮里頭看出什麼名堂?

    “六弟凱旋歸來,果然好風采,我這一趟還真是來對了!”

    旁邊猛竄出來地一聲六弟,讓李賢一下子愣住了。從他出生之後,基本上印象中唯一叫過他六弟的就只有李弘一個人。他老爹李大帝一共有八個兒子,老大李忠已經去世,老二李孝也早死了,除了他同母的這幾個之外,剩下的就是上金和素節,以往是從來不回來的——這絕對不是他們不想回來,而是李大帝命他們不必回來,于是,李賢自然是不認識他們。

    李賢朝著那蒼白臉的青年端詳了許久,就是無法確定究竟是該叫三哥還是四哥。好在這個時候,還是李旭輪發揮了作用,站在那里仿佛自言自語似的低聲嘟N潰骸罷饈撬母紜!br />
    四哥,那麼就是素節了!李賢趕緊回禮道了聲四哥,看到對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意味難明的微

    還沒來得及好好考慮一下這一位庶兄怎麼會忽然回長官儀一把拉到旁邊去見一批剛剛提拔上來的新面孔,只得三言兩語告罪了一聲。等到他見完一大圈人之後,素節早就不見了。

    由于一路上沿途州縣飛馬奏報,所以這一天的入城儀式舉辦得相當隆重——高句麗雖說是小國,卻由于屢抗天兵甚至還屢戰屢勝聞名天下,如今大唐境內甚至沒有一個人會不知道遼東有個國家叫高句麗的。這一次大獲全勝,一舉奠定了大唐無可厚非的霸主地位,一雪當年恥辱,自然引得萬人空巷圍觀凱旋。

    春明大街和朱雀大街作為長安的一橫一縱兩條最大的街道,其寬度自然是非同小可。中央原本是御道不允許人行走,但此次朝廷卻明發詔諭,道是東征凱旋可從御道受百姓歡呼,因此李賢平生頭一回上了這御道,心中百感交集的同時還得應付夾道歡迎,根本沒時間去考慮人群中是否有自己熟悉的人在翹首觀望。

    “這個死家伙,居然不知道朝這邊看一眼,早知道我就去城門口堵人了!”

    賀蘭煙雖說早早地佔據了有利地形,但人這麼多,周邊家將再費力維持,她也早就被擠了出來,香汗淋灕之下不禁氣得滿臉通紅。而屈突申若卻沒費這力氣,靠在牆角望著人群發愣,此時冷不丁笑道︰“我讓你在宮里頭等,你卻不同意,現在知道苦頭了吧?這可怪不得他,今兒個春明大街左右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誰能看到你?”

    “申若,這個節骨眼上你還幫他!”

    見賀蘭煙一跺腳面露嗔怒,屈突申若卻打了個呵欠站直了身體︰“你要看就繼續看吧,我得回去了!沒想到之前陛下突發奇想把素節招回來,愣是踫到這檔子事,母後已經夠不高興了!若是知道你偷偷跑出來是為了看這個熱鬧……”

    “行了行了,我和你走還不行麼?”賀蘭煙沒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朝四下拍了拍巴掌,十幾個家將頓時如蒙大赦地集合了起來,護著她們就往鄰近的街道退去。這沒走多遠,賀蘭煙忽然悶悶地問道,“申若,你說姨娘究竟是什麼意思,東宮到現在連我們都進不去!”

    對于這樣一個問題,即使聰明如屈突申若,也只能無言以對,盡管她這幾天進宮的頻率比賀蘭煙還勤快,但愣是不知道東宮究竟出了什麼事。甚至可以說,東宮的防備比蓬萊殿還更嚴密些。思量良久,她唯有含含糊糊地說︰“總之六郎回來就知道了!”

    至于被寄予厚望的李賢,此時此刻已經覺得渾身上下都在冒汗。如今已經在六月初,天氣原本就熱,這一天日頭又毒,兩邊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音一陣陣襲來,就是他再大的定力,也感到腦袋一陣陣發昏。偷眼瞥看一下只落後一步的李績,發現老狐狸猶如老僧入定一般淡然,他不禁感到一陣郁悶——難道這就是年齡和經驗上的差距麼?

    倘若是早些年,大隊人馬應該是往太極宮,但由于大明宮如今已經成為了長安城的最新政治中心,因此一行人在啟夏門大街來了個拐彎,浩浩蕩蕩地朝大明宮建福門開去。當遠遠望見那里傘蓋招搖彩旗無數的時候,李賢頓時心里咯 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問上官儀接下來宮門口怎麼安排。

    “天後陛下代天子親迎!”

    贊禮官一聲長長地高呼,讓李賢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趕緊一骨碌下馬,到近前時方才倒地下拜。等到就勢起身的時候,他卻覺得自己的臂膀上搭上了一只柔若無骨的手。

    “賢兒,你辛苦了!”

    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一在耳邊想起,李賢連忙抬起了頭,見武後正用那招牌式似笑非笑的眼神端詳著他,他忽然覺得這原本準備好的台詞不太好用,眼珠子一轉便改了口。

    “母後言重了,我不過是去遼東慰勞了一下將士,李司空和諸位將軍方才是功勞赫赫!”他笑嘻嘻地閃到了一邊,把身後的李績讓了出來,見老媽丟過一個熟悉的眼神之後上前慰勞,這才松了一口氣,旋即便按照慣例朝老媽身後的那個位置看去。可這一看他不覺愣住了,卻只見以往在武後身邊亦步亦趨的阿芊,這一次竟然破天荒不見了蹤影!

    正在這時,武後那沉著卻不失激蕩的聲音猛地在他耳畔響起︰“遼東大勝,天佑大唐,六月十五陛下壽筵,七月十五,陛下將大祭昭陵,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母子之間

    唐的命婦之服尚青,這一點尤以皇後的禮服為最。身衣來說,袍服固然為青色,而大帶革帶也一樣為青色,此外的裨、紐、佩、綬皆如天子,里三件外三件套在身上,若是沒有經過專門訓練,只怕連路都走不成,更何況在這酷熱的天氣下,任是誰也得揮汗如雨,更甭提裹這一身了。

    李賢瞥見武後已經是滿頭大汗,偏生還精神奕奕地和李績攀談,言辭間不外乎是稱贊李績功高,只不過一套套的說辭千變萬化,就是老狐狸那樣的厚臉皮也已經有些赧然。至于相陪的群臣中,已經有好些人趁人不備偷偷地擦拭著額上的汗珠,顯然,在這烈日底下暴曬,不是人人都能消受得起的。

    然而,先前武後那句壽筵之後大祭昭陵給這些天彷徨無措的群臣打了一劑強心針,哪怕武後不強調皇帝親祭,料想壽筵這麼大的事情天子也不可能缺席,到時候李大帝究竟得了什麼病自是能夠問個清楚。因此,哪怕不少大臣真的有些吃不消這日頭,也是個個竭力站得筆直。

    宮門接見,御含元殿受賀,緊跟著就是各色賞賜和安排高句麗王族住所,以及隨行軍士的擢升和犒賞……總而言之,林林總總一大堆程序,到了最後,李賢只知道人雲亦雲亦步亦趨,腦袋已經完完全全暈乎乎。直到所有安排告一段落,陪著武後走出含元殿的時候,他的腳步還是有些軟地。

    頭重腳輕沒走幾步,他忽然看到前頭地武後猛地轉過身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就感到額頭被人重重彈了一下。

    “總算知道回來了!”

    這話說得,他這次出去不是明明征得爹娘同意的,怎麼說得好似他又是逃家分子似的?面對老媽在這種空曠地帶做出來的親昵舉止,李賢不用裝就是滿臉驚愕,但詫異之外還有些可憐兮兮的。

    “母後,我可不是想早點回來麼?可憐我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您看能不能……”

    武後雖說在李治面前從來都是溫柔嫵媚的妻子,但在人前更多的卻是冷峻和狠辣,幾個小地兒女固然是沒體會過這一點。但李弘這個太子卻領教了多次。當然。她也不是沒沉下臉教訓過李賢,可這小子偏偏是一幅嬉皮笑臉的模樣,往往能讓她滿腹火氣化作烏有。

    “就知道顧左右而言他!”嗔怒歸嗔怒。但瞧著李賢瘦了一大圈也黑了一大圈的臉,武後最終還是心軟了,忽然拉起了李賢地手。入手覺得粗糙得很,她更是眉頭微皺面色一沉,又發現了幾處細碎地痕跡之後。那臉色頓時愈發黑了,“你是不是又逞能跑到前線去了?”

    李賢從來不敢質疑老媽的明察秋毫——哪怕不明察秋毫。這一位的眼線他也著實不敢小覷。雖說之前地戰報上讓那些人隱去了他任性冒險的那些情形,但此時此刻老媽直截了當問上來,在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下,他那謊話哪里還說得出來?

    “就是一次而已,有伯虎和小薛在左右護著,連塊皮也沒蹭破……”

    “你還敢說!”這一回,武後是真的惱了,指著李賢的鼻子怒罵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懂不懂?白龍魚服,易為蝦戲,你明不明白?戰場之上,刀劍無情,冷箭也不長眼楮,你若是有什麼萬一,置你父皇和我于何地,置你家中嬌妻于何地?你這個不懂事地小子,知不知道你妹妹令月天天纏著你父皇,小賀蘭三天兩頭來見我,就是心心念念惦記著你!”

    李賢還是第一次見著老媽這樣雷霆大怒的光景,瞠目結舌之外也感到原本有些涼地心漸漸溫熱了起來,面色也越來越尷尬

    這含元殿之後雖然是一塊空曠地帶,但這一畝三分地的左邊就是中書省、殿中內省和御史台,右邊是門下省、弘文館和史館,這武後的聲音幾近于咆哮,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探頭探腦,再加上宮中的內侍宮女和禁衛,他今兒個這丟臉丟大發了……

    面對武後那雙仿佛要噴火的眼楮,他只能低下頭哭喪著臉道︰“母後,兒臣知道錯了!”

    “哼!”武後氣怒未消地冷哼一聲,這才覺得這里不是教訓兒子的地方,不禁暗自懊惱。她向來都是極冷靜的人,但每次被李賢撩撥得難以抑制,這一次也不例外。瞥見李賢那低頭認錯的樣子,她雖明知他未必就听進去了自己的話,卻也只能暫時擱在一邊。

    “好了,跟我去紫宸殿!”

    紫宸殿?李賢瞧見武後轉身大步前行,這才連忙追了上去,心中卻不無疑惑。這回宮之後他怎也也得先去蓬萊殿看老爹李治,就是說話也該去含涼殿,去紫宸殿干什麼?那里不但是便朝所在地,而且還是處理政事的地方,和他有什麼相干?盡管一肚子疑惑,但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只能老老實實當自己的悶葫蘆,心里甭提憋得多難受了。

    進了紫宸殿,他才看到了剛剛沒出現的阿芊,只見這位一反往日的妖嬈,看都不朝他看一眼,他頓時生出了更深的疑慮,甚至連宮人上來幫他換衣裳也是心不在焉的。等到了里間看到滿桌的吃食,他這才感到肚子中空空如也,見武後不置可否的表情,他連忙稱謝一聲,一屁股上前盤腿坐下就開始往嘴里塞東西。

    “這哪里像皇子,根本就像個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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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上,即使在進行填飽肚子的大業,李賢還是眼觀六路耳听八方,阿芊那種欲言又止的眼神正好收進了眼底。可是,杵在這里的還有他那超級彪悍的老媽,他能做出什麼反應?當然只好裝成沒看見,一心埋頭和手中的羊肉展開大作戰!

    “你父皇和你五哥的病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李賢正用布巾擦拭手中的油膩,冷不丁看到武後在對面坐下,更听到這麼一個問題,趕緊放下肉骨頭,抹了抹油膩的嘴︰“我在路上遇到了申若的信使,所以知道了一些。父皇的失明不過是風眩一下子加劇,想來未必就不能恢復,只是五哥怎麼會忽然病了?”

    武後最滿意李賢這個兒子的,自然就是他的“老實”,所以听他承認屈突申若送了信,她便感到心中一松,待听到後一個問題,她的臉猛地陰沉了下來,上頭既有惋惜也有戾氣,除此之外更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惱怒。

    “你五哥原本就不是心志極強的人,听說你父皇失明就有些彷徨無主,偏偏這個時候東宮又出了事!”見李賢張大了嘴滿臉驚訝,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氣,“太子妃小產了,這是她和你五哥第一個孩子,卻遭如此下場,你五哥驚怒交加發了心疾。不但如此,我還查到是太子昭訓明徽因為嫉妒而暗中搗鬼,這事情還不曾告訴你五哥,免得他更受刺激。”

    那個明徽居然有膽子做這種事情?李賢這下子真的驚了,當初武後在他身邊放了個阿蘿,李治在李弘身邊放了個明徽,都有那方面的意思。由于明徽頗有點大嘴巴,所以他一向吩咐阿蘿少跟她往來,誰知道他究竟還是小看了她的膽子,或者說小覷了女人的嫉妒!

    “母後,我想……去看看父皇和五哥。”想來想去,他還是直截了當道出了這麼一句話。

    武後定楮瞧看了李賢一會,最後淡淡地點了點頭︰“你有孝之心是好的,你父皇也一直惦記著你,記住好好勸勸他,之後還要大祭昭陵完成他的心願。至于你五哥,看到你想必也是高興的。”

    得到老媽的批準,李賢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可猛然間想起先前王漢超轉交他那個銅筒中的無字天書,他斟酌了片刻便開口問道︰“先頭王漢超奉旨勞軍,可是父皇的主意?”

    “王漢超?”武後微微皺了皺眉,這是李治看中的人,她卻並不是太喜歡,但此人乖覺異常,她倒也挑不出錯處,“那是你父皇身體還好的時候挑中去遼東的人,臨行前還特意囑咐過他一些事,怎麼,有什麼不對?”

    李賢聞言終于確定,那個小銅筒只怕是來自于老爹,心中有數之後趕緊笑道︰“沒什麼大事,只是王漢超替人給我捎了不少信,與其說是勞軍大使,還不如說是信使,甚至就連五哥和令月的信也捎帶來了!”

    听說如此,武後不禁莞爾,搖了搖頭便命人領李賢去蓬萊殿。而這一次,領路的也仍舊不是阿芊,而是某個面貌陌生的侍女。直到這時,李賢方才注意到,武後身邊伺候的那一撥人,仿佛除了阿芊之外,又再次全體更換了一批。這至少已經是第四回換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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