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歷史] 家園 作者:酒徒 (已完成)

第七卷 逍遙游 第三章扶搖(六下)

 「嗡!」地一下,官員們又開始竊竊私語。李旭對部屬寬容,輕易不找茬治眾人的罪。這是他的人格魅力之一,也是他的性格弱點所在。因為他不喜歡發怒,所以大夥議政時就沒有太多的忌憚。不僅僅是崔潛、趙子銘、時德方等人敢於暢所欲言,其他官吏在涉及到切身利益時,也不忌憚有什麼說什麼。

    眾人支持李旭的賣官新政,也認可大將軍府授田養兵,保護領土之舉為必然。但是,拿河北的米糧去周濟遠道而來的河東人,這一點就令人心裏不痛快了。兩地雖然挨得近,可民風差異非常巨大。由於文化傳承、地勢以及胡漢混雜等諸多曆史、地理和現實原因,河北百姓從整體上可以用豪放兩個字來形容。燕趙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這片土地上的人即便在逆境當中,也能迎風挺直身軀,毫無畏懼。相比而言,位於太行山以西,居所四周多為山脈與丘陵的河東人就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特別是經常遊走於河東河北兩地的太原商販,整體給河北人的感覺是吝嗇、貪婪且膽小怕事,實在不像有擔當的模樣。

    所以,六郡豪傑對於從南方過來的流民可以接納,包容。對西邊走來的同胞卻有些發自內心深處的排斥。況且博陵六郡敞開門戶接納河東百姓,等於間接在為太原李家收拾殘局。六郡遭受攻擊時,李家隻派了百十號人過來幫忙,最後還賺了三千子弟走。對於這些淄株必較的貪婪家夥,博陵人憑什麼要仗義援手?

    聽到底下響起了一片置疑聲,李旭並沒有急於向大夥解釋自己的想法。他先示意眾人稍安,然後從帥案邊拿出一份公函,親手遞向楊文軒,「子思,你來給大夥讀一下這封信吧。注意把發信者的名字念出來!」

    「屬下,屬下謹尊大將軍之命!」沒機會參加昨夜謀劃的楊文軒先楞了一下神,然後快速上前,從自家將軍手裏接過公函。

    發信人顯然沒有讀過幾年書,並且很可能出身行伍,這兩點,從其字跡的間架上就能推斷得出來。但楊文軒沒時間點評發信者的一筆臭字,他的目光剛剛與信封接觸,就牢牢地被寫於公函外邊的地址給吸引了過去。

    他捧在手裏公函是柏仁縣,那個彈丸之地靠近巨野澤,是個有名的鳥不拉屎窮地兒。而此刻,該地已經落入竇建德之手。新上任的縣令,也就是這封信的書寫者喚做程名振,數年前隻是個不入流的小蟊賊,一直跟著張金稱混日子。張金稱死後帶人投靠了竇建德,因為作戰時狡詐多謀,被綠林豪傑們戲稱為九頭蛟。

    這頭食人蛟因為什麼改行做了縣令博陵眾官吏不清楚,但大夥卻都知道柏仁就在趙郡的邊上。想想轉眼之間竇賊就殺到了自己家門口,眾人對大將軍府的非議聲就小了許多。由於出身影響,六郡大總管李旭雖然施政措施向寒門偏斜得厲害,但好歹這個人還可歸為講道理的行列,如果換了竇建德來掌管六郡,很多人家甭說站在這裏跟他一同商討政務,恐怕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李將軍治下王年兄均鑒,長樂王竇公建德麾下柏仁縣令程名振頓首……」當著眾人的麵,楊文軒取出信瓤,將這封格式、稱謂錯誤百出的信朗聲宣讀。開頭幾句他還能保持對發信者的輕蔑態度,讀到後來,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語調亦開始微微顫抖。

    姓程的不是來套近乎,也不是來炫耀他的文采的。他的確是沉下心來,紮紮實實地向趙郡的盟友討教治理地方的門道。雖然信寫得粗鄙無文,但此人分明沒把自己當作一個流賊,而是從內心深處真正把自己當作了地方官員。

    「…….程某既然為一地之官,當盡一方父母之責。為此,鬥膽向王郡守討教屯田養民之道。上以報答竇公提攜之恩,下可麵對百姓奉養之德。與貴郡而言,亦可以減少流民湧入。況且柏仁和趙郡僅有一湖之隔,若使災民如潮,貴郡豈能掘路築堤,以求在亂世中獨善其身乎?」

    程縣令不愧出身綠林,求人辦事的公函也隱隱帶著要挾的口吻。但無論是讀信的楊文軒還是聽信的博陵眾官員,誰也沒有心思跟對方計較說話的語氣。

    做一地之官,要盡一方父母之責。這話自古就有,偏偏從一個曾經的土匪嘴裏冠冕堂皇地說了出來。它帶來的結果不僅僅讓人苦笑,還讓人從心底感到震驚。

    也難怪竇建德的勢力膨脹如此之快,光聽其麾下一個縣令的信,就能猜到他麾下藏龍臥虎!。

    對手的強大,無論如何對於博陵六郡不是件好事。然而,更令人沮喪的消息還在後頭,趁著楊文軒讀信的功夫,李旭命令周大牛等人展開了另一張羊皮地圖。不像前一張那樣詳盡,卻勝在籠統直觀。隻要一眼掃過去,人們可以看清楚博陵六郡周圍的其他幾方勢力的發展狀況。

    最北邊的羅藝擁有燕、柳城、北平、漁陽和小半個涿郡,就像一頭豹子在大夥身後隨時擇人而噬。西北的劉武周發展緩慢,但在突厥人的支持下,此子已經把馬邑、雁門兩郡和半個樓煩郡囊括在手。正西的李淵南下進展不順,兵馬此刻被暴雨和敵軍堵在了鼠雀穀和霍邑之間,前途難測。一旦其南進受阻,少不得會打周邊地區的主意。

    以上三家實力雖然令人戒備,卻還達不到令人恐懼的地步。真正令人恐懼的是竇建德。轉眼之間,此人已經把黃河以北,漳水以南的大部分地區打了下來。如今朝廷在河北的勢力僅僅龜縮於武陽和汲郡,憑藉著黎陽倉的儲備和幾千老弱殘兵勉強維持。

    「我記得一年半之前,竇建德被我和楊義臣老將軍二人聯手逼進了豆子崗!」暫且把程名振引發的話題擱置在一邊,李旭指了指加在平原和渤海兩郡之間,一個巴掌大的沼澤地帶,苦笑著說道。

    「養虎為患,朝廷當日真不該將大將軍和楊老將軍先後調走啊!」受到了震驚的張九藝不住地搖頭。如果當日不是朝廷鼠目寸光,硬催著楊義臣回江都任職。老將軍也不會突然暴卒。如果當日不是朝廷硬調李旭南下,博陵軍的實力就不會大損,羅藝就不會南下。趁著竇建德還沒發展起來,李旭就可以像當年對付高士達一樣,將其一鼓而擒!

    但人世間卻沒有後悔藥可買。朝廷也不會為過去的錯誤負責。「一個多月前,就在咱們和羅藝打得難解難分的時候,竇建德將勢力才擴展到這……」此刻唯一可以為大夥的安全負責的李旭用手繼續在地圖上畫圈,將渤海、平原以及半個河間、半個清河圈了進去。

    「一個多月後…….」他歎了口氣,繼續補充,「竇建德就到了柏仁、平恩和武安!如果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不出半年,竇家軍就有可能將六郡南邊圍個嚴絲合縫!」

    「竇家軍本是一夥蟊賊,不會那麼快站穩腳跟!」張九藝顧不上再裝厚重,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低聲反駁。

    但這話分明是掩耳盜鈴。連麾下一個姓程的小縣令都知道盡心盡力為主將而謀,都知道均田養民是發展壯大的必經之路。此刻的竇建德,難道還能繼續被當作不入流的草賊看待麼?如果他麾下再多出幾個程名振,還愁在河北南部紮不下根基?

    「大將軍絕對不能讓姓程的將屯田之策學過去!」衡陽縣令王俊義站出來,大聲向李旭建議。全然忘記了當年李旭在六郡試行新政時,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抱著怎樣的敵視態度。

    他的建議隻贏來了幾聲輕歎。不隻是李旭,在座所有人仔細想想,都能明白屯田養民並非是麼了不得的屠龍秘籍。無論趙郡太守肯不肯出言指點,竇建德的人隻要派遣探子在民間打探上十天半個月,肯定能將此策細節掌握得七七八八。

    一個既能攻城略地,又會養民生息的土匪頭子,其發展的空間到底有多大,眾人已經不能預料得到。可偏偏眼下博陵軍疲憊不堪,根本不可能在竇某人羽翼未豐之前將其扼殺!

    「在座諸君眼中,河東來的流民都是廢物,災星!」李旭又歎了口氣,話語聽上去帶著股說不出的沉重意味,「可對於竇建德麾下的程某人來說,卻是丁口、糧食和士卒。如果今天我們關上河東的大門,將數萬流民送到竇建德手中。明年這個時候,就有數萬對咱們恨之入骨的竇家軍提著刀殺上門來。姓程的所寫之信雖然粗魯無禮,但他那句災民如潮,卻半點也沒有說錯!」

    「屬下,屬下讀書多年,見識居然不如一個蟊賊!」半晌之後,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楊文軒主動向李旭賠罪。他不敢再置疑李旭用河北的米糧養河東的流民的舉措了。程名振在信中說得好,災民如潮。當著幾股暗潮彙聚成洪流時,恐怕什麼堤壩都擋不住。

    剛剛安定了不到兩年的六郡官員知道流民的破壞力強大。不斷有外地的親戚朋友來投奔的他們更清楚,如果自家和竇建德的實力對比強弱調換,那對博陵六郡,對大家夥意味著什麼?

    「這不能怪你,我最初之時,也想把河東流民拒之門外。」李旭笑著擺擺手,不接受楊文軒的自我斥責,「但今後大夥都得打起精神,咱們的見識再差,也不能被一個蟊賊給比了下去!」
第七卷逍遙游  第三章 扶搖(七上)  


   自從入主博陵六郡以來,李旭與地方豪門之間的關係一直很尷尬。後者不甚瞧得起他的出身,作為完全憑本事打出功名來的武夫,李旭也不太看得起那些憑祖上餘蔭混飯吃的傢伙。

    但今天,雙方卻第一次找到了共同語言。豪門出身的官員舊吏們第一次發現,原來冠軍大將軍除了打仗外,還有一定的政治遠見。而李旭和他麾下的將士們也第一次感覺到了某些含著金勺子出生的傢伙並非一無是處,起碼,他們在如何鑽政策空子上,比科舉出身的士子和行伍出身的將領們聰明得多。

    而一旦循官舊吏們將心思用到正地方,其發揮出來的效果令人無法小視。在這些人的幫助下,大將軍府的最新治政方案快速得以完善。一些看上去用心善良,實際執行時卻很難落到實處的政令被挑了出來,重新修訂。一些明顯的疏漏和容易引起誤解的措施也及時得到了補充。

    最後,這套平衡了各方面利益的治政綱領被上谷郡守崔潛親筆起草,經大將軍李旭用印,連夜由官府刊刻數份,以最快速度發放到各郡各縣。地方官員們也被嚴令必須在接到邸報的第一時間,將其中內容曉諭給治下所有百姓。

    全部新政可簡單地歸納為十二個字,即「授田、安民、尚武、強兵、舉士、賞捐」。在大將軍府已經試行了一年有餘的授田和科舉兩項善政之外,又增加了由各郡富豪出糧出錢安置流民到涿郡屯墾,對邊塞上無主荒田和今後開疆拓土所獲田地的分配方案,以及對傾力支持新政的開明士紳進行獎賞等內容。

    通過這一套政令,博陵地方勢力和大將軍麾下將領以及寒門士子們終於跨上了同一列戰車。雖然整個聯盟的基礎並不牢固,但在天下大勢沒發生新的變化之前,他們將共同對抗各方「英雄」的傾軋。

    為了答謝眾人的支持,當晚,李旭在大將軍府擺下酒宴,款待所有參與議政者。賓主雙方在杯觥交錯之間迅速將關係拉得更近。一些難得有機會出現在大將軍視野內的底層小吏趁著敬酒的機會,委婉地向李旭表達了希望進入軍中博取功名之念;某些族中兄弟眾多的大戶人家,也悄悄的向趙子銘等人遞話,試圖為自己的族人謀個出身。對於類似的要求,只要對方提得不太出格,李旭和趙子銘等人按照事先的約定,都爽快地答應安排他們先到近衛營做親兵。

    這個承諾讓人非常滿意。眾所周知,博陵的文官團隊一直通過科舉與推舉兩種方式不斷壯大。而博陵的武將團隊,李旭只能通過戰場選拔和言傳身教的方式來打造。所以, 他的近衛營是整個博陵軍最容易得到提升的地方。很多低級軍官都是從近衛營走出來的。如果不是近衛營統領周大牛本人一直不願意外放的話,此人在軍中的地位絕不會低於呂欽!

    還有人藉著酒勁兒提出購買一部分桑干河沿岸的無主荒田。既然李旭已經決定全力開發涿郡了,博陵軍肯定會保障那裡的安全。捐獻錢糧謀取散官,畢竟回報的都是長遠利益。而有河水可以引來灌溉的農田,明年這個時候就能收穫大把莊稼。

    對於這種貪婪要求,李旭也沒有拒絕。他答應在安置流民的工作告一段落後,就將沒有分配的一些土地拿出來售賣。但購買了土地的人,必須每年在田賦之外再繳納一筆用於給士兵們添置盔甲武器的開銷。大將軍府承諾,所需數目不會過於龐大,基本上按每畝每年十個肉好設定。

    這個承諾立刻將宴會引向了高潮。每畝每年十個肉好,對於富貴人家而言,那只是平時少殺一隻雞的事兒。但桑干河兩岸的無主荒地,他們只要有錢,卻可以能買多少買多少。那意味著更多的糧食、僕從和牲口。沒有人會拒絕送到家門口的金子。

    「為大將軍壽!」眾人舉杯,大聲向李旭致謝。

    「為父老鄉親們壽!」李旭舉著酒盞,笑呵呵地回敬。他現在終於成了名副其實的地方諸侯。去年這個時候作為大隋朝廷的一支勁旅,博陵軍不需要地方勢力的參與。而現在時移世易,一切可能利用起來的力量,他都不想推給別人。

    晚宴結束後,帶著薰薰醉意,幾個核心人物繼續坐在李旭的書房品茶。雖然都喝了很多酒,但大伙卻並沒有被酒水和阿諛奉承之詞的勝利徹底灌暈。新政的出台只是為博陵六郡今後的發展規劃出了一個大方向。而六郡是四戰之地的現實沒有因為某項政令的施行而發生根本改變。一些白天議事時被李旭刻意忽略了的危險正在迫近,甚至在夜晚空氣中,大伙都能嗅出山雨欲來的味道。

    桑干河沿岸荒田的開發利用是博陵六郡今後發展至關重要的一步。來年的軍糧和弟兄們的士氣全靠著它。而周圍其他勢力決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李旭發展壯大。隋人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無論李旭怎麼表白自己只想在亂世中保護一方安寧,在世人眼裡,他都是逐鹿者之一。

    他既然下了場,就得接受一些挑戰,包括一些見不得光的黑招和暗器。這年頭,各路豪傑們都在盡力擴張,地方上的人力物力已經被壓搾到了極限。他們紛紛忙著攻城略地,以戰養戰。誰曾經是官軍,誰曾經是流寇,此時的行為已經沒太大差別。隨著城池的頻繁易手,戰利品會越來越少,而民間會越來越匱乏。如此,相對安寧富庶的博陵六郡也更吸引窺探者的目光。

    以博陵軍目前的實力和地理位置,想如河東李家那樣去攻打京師和洛陽以圖先執天下牛耳,無異為白日做夢。遠的威脅先不討論,只要李旭一離開六郡,幽州大總管羅藝肯定會捲土重來。而像李旭一樣四面受敵的竇建德,想必也不會放棄為自家開拓一塊戰略縱深的機會。

    李旭和眾將也不願意將辛辛苦苦建立的基業拱手與人。首先,那將對不起將士們為保護家園所流下的血。再者,即便眼下博陵眾文武想找個大樹去依靠,他們也看不見真命天子到底在哪兒?萬一大夥抱錯了粗腿,到頭來難免一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放眼全局,如今各路諸侯中聲勢最盛的是李密。但與瓦崗軍交過無數次手的弟兄們全知道,所謂李密將成為天下之主的箴言不過是個大笑話。那個神叨叨的傢伙的確非常有才名,並且像個打不死的蟑螂一般屢敗屢戰,越戰越強。可瓦崗軍到現在為止,既沒有建立起一塊可供其長期發展的根據地,也沒打過一場具有明顯戰略目標的勝仗。在李旭潛回博陵的路上,李密得到了裴仁基、秦叔寶、羅士信等一干赫赫有名的武將和數千齊郡子弟的效忠,但轉眼之後,他就在洛陽城外被段達給擊潰。非但麾下兵馬丟了大半,連心腹愛將楊德方和鄭德韜都被有常敗將軍之名的劉長恭割走了腦袋。

    其他名氣比李密稍小的豪傑中,竇建德肯定難以讓人敬服。虎賁大將軍羅藝剛剛敗在博陵軍之手,大伙肯定也不會向手下敗將投降。至於河東李淵,他倒是跟李旭有著翁婿之親,並且人脈寬廣。可河東兵馬如今被宋老生頂在了霍邑,留守太原的李元吉又倒行逆施。如果一個月內前線的戰事再不見分曉,恐怕李淵非但不能成就大業,連太原老巢都難以保全。

    所以,無論李旭是有天子之命,還是只有做一個地方諸侯的福分。博陵眾文武目前首要做的都應該是自我保護,自我發展。在向南拓展的空間被竇家軍阻擋,而目前還沒有力量一邊攻打竇建德一邊防備羅藝偷襲的情況下,博陵軍必須穩住涿郡,並且做好與一切外部力量開戰的準備。

    周邊各勢力也許不會大張旗鼓來進攻,但暗地裡資助馬賊、盜匪,或者直接將士卒偽裝成盜匪前來破壞的事情絕對不會少干。鑒於這種情況,涿郡太守人選就得重新考慮。現在的太守是個文官,肯定對付不了蜂擁而來的大小蟊賊。

    趙子銘是北上戰略的提出者和大力鼓吹者,有心自己去涿郡試一試身手。「涿郡的幅員廣闊,真要能發展起來,就等於給其他五個郡建立了後院。到那時候,咱們就有了一個著力點。進可徐圖中原,即便一時受到挫折,也有廣闊的空間可供弟兄們修養!如果大將軍不嫌子銘粗鄙,子銘願為將軍守此宅院!」

    「由你來坐鎮涿郡,肯定能讓大伙放心!」李旭點點頭,微笑著回應,「但秋收結束後,咱們博陵軍就要大舉徵募壯士入伍。在新兵訓練和將士調遣諸事上,我和張江、呂欽肯定忙不過來!」

    趙子銘的長處在軍務,但涿郡在今明兩年,發展的側重點卻是民生。所以李旭不想讓自己的一條臂膀去做力不能及的工作。

    他需要一個文武兩方面均有涉獵,但相對平衡的全才。並且這個人同時還要有一定的權謀手段,能擺平錯綜複雜的關係。博陵軍的戰略重心向北轉移後,空曠的涿郡為安置流民提供了土地,為士卒提供了獎賞,同時也必將成為傳統世家豪門眼中的香餑餑。一個只擅長武略,卻沒有太多鉤心鬥角經驗的人,很容易在郡守的位置上栽個大跟頭。

    「時德方人望不足,方延年不擅長安撫百姓。如果派王須撥去做郡守,用不了半個月,他就可能帶領麾下弟兄殺到幽州去…..」旭子的目光依次從部將臉上掃過,希望找到一個比趙子銘更合適的人選,卻發現幾乎所有聲望足夠出任郡守的人都出身於行伍。在行軍打仗方面他們是數一數二的人才,論及治理地方,卻未必能比竇建德麾下的強盜頭目們高明多少。

    「如蒙大將軍不棄,崔某願擔當此職!」見李旭的目光游移不定,上谷郡守崔潛站起身,主動請纓。

    話音落後,在坐的七個人中至少有四個悄悄的皺起了眉頭。從能力上講,崔潛的確是最佳人選。此人曾經做過李旭的臂膀,懂得如何領兵打仗。有受過純正的權謀教育,擅長與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更重要的一點是,去年的屯田養民工作便是以上谷和趙郡為主。作為親身參與了整個屯田過程的指揮者,崔潛擁有別的弟兄無法與之相比的經驗。

    但是,他的忠誠度卻非常讓人放心不下。在家族和公事之間,崔潛會本能地選擇自己的家族。雖然在羅藝入侵之時,博陵崔家果斷地拒絕了幽州方面的拉攏。但將來再有其他人拉攏呢?作為博陵軍的後院掌控者,他會不會在眾人背後放火?

    「退之出任涿郡太守,正合我意!」不等弟兄們作出更多的暗示,李旭笑著答應。「我給你五天時間安排一下家務,然後你就可以啟程前往涿郡。郭太守年紀大了,剛好回來接替你的上谷郡守職務。此外,我再撥五千士卒和你同行,涿郡地方特殊,太守不僅僅是文官,屯田和守土兩方面都要管!」

    「我只需要一天時間準備,後天便可以啟程!」被突然重歸的信任所震驚,一直期待著李旭給出答案的崔潛大聲回應。「那邊天冷得早,中秋之前,所有事情必須走正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卻努力將身體站得筆直。

    「退之去了之後,把涿郡的治所挪到懷戎去。沿內長城到桑干河,多設置些烽火台。如果遇到危險,你只要點燃烽火,我三天之內就會六郡之兵趕去援救!」李旭也沒想到自己和崔潛還有再度恢復默契的這一天,上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笑著叮囑。

    他的身材遠比崔潛高大,一靠近,登時將對方籠罩在陰影之內。崔潛笑著向後退了半步,然後叉手肅立,以軍禮向李旭承諾:「末將定守住懷戎,不教任何來犯者跨過桑干河半步!」

    話說完了,他才發現自己身上穿的是文官袍服。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恭喜退之!」眾弟兄一同微笑,將一股柔柔的暖意,送入彼此的心中。

    那一刻,在男人的心中,流淌的不僅僅是鐵和血。
第七卷 逍遙游 第三章 扶搖 (七 下)

    走在回家的路上,涿郡太守崔潛的心情依舊無法平靜。他沒想到自己還有重新掌握軍權的這一天,更沒想到李旭居然毫不猶豫地將五千兵馬和一郡之地交到了自己手裡。回憶一下當年自己的家族在李旭出來乍到時所犯的那些錯誤,他就愈發感到慚愧。換了別人在博陵主政,此刻崔家肯定是重點被壓制對象。只有李旭,只有這個平時看上去大咧咧但在關鍵時刻很少馬虎的李旭,在他犯了錯後還能量才而用。並且一旦他有了些許功勞,立刻毫不猶豫給以提拔。

    他是博陵軍中第一個民政軍務一手包攬的地方官員。雖然又要短暫地離開決策核心,但所擁有的權利和所擔負的責任,幾乎超過了李旭身邊的所有其他兄弟。甚至可以說,李旭把博陵軍的未來交到了他手裡。如果他崔潛不能為眾兄弟走出開疆拓土的第一步,博陵六郡的發展也就到了頭。反之,如果他崔潛把這一步大大地邁了出去,博陵軍的前途將不可限量。

    「崔兄此去任務艱巨!」張九藝騎著馬從背後追上來,與崔潛並絡而行。軍中其他核心人物都是跟李旭一道來博陵赴任的,所以宅院都集中在大將軍府周圍。只有他和崔潛兩人的家原本就位於博陵城風水最好的地段,也就是地方望族的聚集區。

    「無論多艱巨,我都只能進不能退。那是咱們六郡的後踵。要想將來有所發展,後踵必須站得穩。否則,真的要像大將軍說得那樣,用不了多久,連竇建德都敢欺負上門了!」崔潛稍微放慢了些馬速,笑著跟張九藝解釋。

    最近一段時間風雲巨變,二人心中都有很多感慨。但出於所在位置的敏感性,他們本能地保持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李旭治下只有五個半郡,其中博陵和上谷都算比較繁華的。如果最繁華的兩個郡守相互勾結,將嚴重威脅到六郡大總管的地位。所以,即便李旭不懷疑二人圖謀不軌,張、崔二人和他們的家族也會盡量避免給人留下話柄。但今天,崔潛和張九藝兩個卻暫時拋開了平素的那些忌諱。他們的心還被剛才那一幕溫暖著,急需有人能分享自己的感受。

    「是啊,如果被竇建德比了下去,咱們的臉真的沒地方擱了。他原來只是高士達麾下的嘍囉,連咱家將軍的一個小指頭都比不上!」張九藝輕輕搖頭,滿臉感慨。

    時勢造英雄。亂世裡,有兵有刀的就是王。不管原來是扶犁的還是趕車的。反倒是簪纓之家,掉過頭來成了別人案板上的魚肉。刀子剁到身上還不能掙扎,否則會被剁得更狠更爛。

    「你還別看不起他的出身。姓竇的麾下人才不比咱們這裡少。光那個程某人的眼界和心胸,就能把咱們這邊很多人比下去。若是不知道他的底細,誰能想到他原來是個山賊!」提起竇家軍的發展,崔潛亦是滿懷感慨。正是因為這個對手的快速崛起,才促成了六郡內部的空前團結。如果沒有竇建德和他麾下縣令那封信,真不知道大伙會不會盡心支援李旭的新政。

    「他心胸再廣也比不上咱家將軍!」張九藝悄悄地把話題引到自己想表達的方面,「說實在的,我今天真沒想到你敢主動請纓。更沒想到大將軍眼睛都不眨就答應了你!」

    回頭看了看已經隱入夜色中的將軍府,崔潛面帶微笑,「我也是賭一次。我相信大將軍的心胸和為人!」

    「想當初,咱們幾家真是看錯了將軍!」

    「不是咱們幾家中的老人看錯了,是世道變了!」崔潛又向後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回應。「咱們幾家的老人當初謀劃趕走他,不過是欺他根基淺。其實咱們這些人一直所看重的根基,未必真如想像中那麼牢靠。人家平素尊重咱們,不過尊敬咱們祖上做過的那些事情。而現在這世道,如果你自己沒本事,就像趴在一堆金子上睡覺的豬。祖上的餘蔭再厚,早晚也有被揮霍盡的那一刻!」

    說到這,他抬起頭,仰望漫天的星斗。「而真正有本事的人就不同了。他們站在高山之上,伸手便可以勾到天空。想摘哪顆星星,儘管伸手去摘便罷。不受什麼限制,也沒必要看任何人的臉色!」

    「這就是退之今天主動請纓的原因?」張九藝笑了笑,明知道對方口中有本事的人是誰,還故意刨根問底。

    崔潛收起笑容,鄭重點頭。「九公子可記得一句古話?亂世之時,不僅僅是君擇臣,臣亦隨時準備擇君!」

    「退之說得是,張某今日也有同感。」向來勇於藏拙的張九藝輕輕點頭,「我觀天下英雄,能像咱家將軍這樣身經百戰,縱橫沙場數載難逢敵手的帥才幾乎沒有。難得的是他還能虛懷若谷,不驕不燥。即便一時被觸了逆鱗,也能容人把話說完。甚至能包容暫時與自己政見不合者。祖上曾經說,一個人的心胸有多寬,他的成就便有多大。將軍能把咱們六郡的豪傑都包容進去,他就能在六郡站穩腳跟。如果將來他心胸能包容整個天下,咱們這些人也能跟著重現祖上輝煌!」

    祖上的輝煌,這恐怕是每個豪門子弟從生下來便被灌輸的。所以每每被提起來,都會令人血脈沸騰。但崔潛的血卻沒有被張九藝的話所點燃,「我之所以死心塌地為中堅謀劃,不光是看好他的未來!」微笑著搖頭,他低聲說道。作為經歷過一番沉浮者,他才真正瞭解我看眼前機會有多可貴。

    「這個我知道,退之是個恩怨分明的漢子!」張九藝擺手,做出了一幅瞭然於胸的模樣。

    「也不光因為當年他明知道幾家欲推我為博陵之主卻依舊能放我一條生路的緣故。」崔潛繼續搖頭,「我追隨他,是因為他這個人不但能共患難,而且能共富貴。這天下英雄,能做到前一項的人比比皆是。但你記著我今天說的話,能共富貴者,一個巴掌就能數得完!」

    李將軍是個可以共患難,也可以富貴的人。雖然眼下他的發展前景並不明朗。得出此結論的不止是崔潛一個,當十二字治政方針及新任涿郡太守人選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之間傳遍後,幾乎大多數六郡英傑都認定了這個道理。

    他可以共患難表現在其昔日對李淵、對張須陀這些恩人的態度,以及對麾下弟兄的包容上。而其可以共富貴,則表現在他肯將已經到手的利益以及尚未到手的利益,擺到明面上開誠佈公地和所有人分享。至於這些過人的表現是故意做出來給大伙看的,還是出自本性,沒有人願意去深究。一個做事講究規則,懂得自我制約並容納別人意見的主公,總比那些一意孤行,心中只容得下自己的獨夫更讓人放心。至少,大伙在替他賣命時,不用擔憂背後被他捅上一刀。

    而大伙給予李旭的回報則是,成袋成袋的米糧,成堆成堆的銅錢和高漲的信心與熱情。賣官鬻爵的事情得到了民間大力支援,短短半個月內,就有三個正六品,五個正七品和二十幾個正八品的散職被大富之家買了去。其餘像正九品儒林郎,從九品將仕郎這種只有幾百石谷子便能換回來的小官帽,更是賣到一個令人目瞪口呆的數量。很多人並不在乎自己所買的散職到底有多大,將糧食運到指定地點後,拿著寫上自己名字的告身轉頭便走。他們要的只是一個身份,或者說,他們夢寐以求的是官府對自己並不比傳統豪門子弟矮半頭這個事實的承認。

    比賣官鬻爵更令百姓歡迎的是那個尚武令。畢竟這年頭很多人家裡沒有什麼存糧,他們唯一能出賣的就是自己的勇氣和力量。而博陵大總管的尚武令給了他們一個比較公道的價格。斬首三級可策勳一轉,策勳三轉陞官一級。一轉勳為五畝地外加一匹絹,一級官為五十畝地,也等於普通士兵只要在多次戰鬥中殺死總計九個敵人而自己活了下來,就能得到六十五畝地和三匹絹。這個數量的田地和財帛雖然不能保證他一躍成為富豪,但至少能保證他自己和身背後的家人能夠永遠衣食無缺。

    況且,隨著財富而來我看的還有別人的尊重,文職散官可以買賣,武職卻無論實散都只授不賣。同樣是九品芝麻官,腰裡別著把橫刀者與頭上戴著軟帽者相遇,持刀者的下巴簡直可以翹到天上!

    因為,他們擁有富貴靠得不是財富,不是祖上的餘蔭。他們靠得是自己。

    酒徒註:關於秦、羅二人的遭遇,在第六卷結尾寫了啊。暈倒,怎麼沒有注意呢。當初大伙以為李旭已經死了,裴仁基藉機割了蕭監軍的頭,帶領齊郡子弟造反。那時候,秦、羅除了投奔李密,哪還有別的選擇啊!
第七卷 逍遙游 第三章 扶搖 (八 上)

    河北民風本來就很強悍。百姓們血管裡缺乏的不是勇氣,而是官府對這種勇氣的認可。秋收剛一結束,設在博陵大總管治下各書齋郡的募兵點便擠滿了人。其中不乏正當壯年的彪形大漢,也有一些年齡已經過了四十,腿腳都不慎靈便的老弱試圖混進軍營謀口熱乎飯吃。

    為了確保博陵軍的戰鬥力,幾個募兵使嚴格執行了事先制定好的條例。本著寧缺勿爛的原則,他們在應募者之間仔細挑選。年齡看上去太大和太小的都被勸退回家,沒有左鄰右舍證明其來歷的拒絕接納。家中只是獨子的且父母年事已高的也被嚴禁入伍。戰場上刀箭無眼,一旦獨生子戰死,等於斷送了一家人的希望。

    在大肆擴軍的同時,涿郡的開發建設也緊鑼密鼓地展開。由於資源充足並且人事配備得當,流民的安置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第一批流民到達桑干河畔之後,立刻在各地抽調來的屯田使的組織下,揀風水上吉的開闊地修築簡易住宅。新建的民居以木製框架為主,而涿郡四野裡大樹極多,可以就地取材。是以,幾百棟住宅幾乎在兩個多月時間內便搭建完成。隨後,組織者再根據去年在淶水、易水和泒水兩岸屯田所積累下的經驗,帶領流民們於所有宅院的最外圍用濕土築一圈高牆,這樣,一座可安置數千百姓的堡寨立刻橫空出世。

    為了應付可能發生的異常情況,每座堡寨都只有一個大門。在大門兩側和高牆的四角,用磨光了的石塊繼續搭建碉樓。所有堡寨沿著桑干河兩岸一字排開,彼此相距不超過二十里。如果一家堡寨受到攻擊,只要它在被攻破前點起狼煙,臨近的堡寨會接力將警報傳下去。半日之內,接到警報的駐紮在懷戎的博陵軍就會趕往出事地點。除非來襲者打算和博陵大總管李旭徹底翻臉,否則,他們只能灰溜溜的撤退。

    前來桑干河兩岸定居的不僅僅是無家可歸的流民。一些眼光長遠的富戶,也通過購買土地的手段將家業的一小部分遷移到了涿郡。雖然他們只是在做前期試探,但豪強們的組織能力和財力都非常驚人。幾家大戶獨力就能修建一整座村落,規格參照安置流民的村莊標準,防禦設施卻遠遠超過前者。按照崔潛估計,普通馬賊襲擊一個移民村落,在雙方都死拼到底的情況下,大約要付出一百到兩百條人命為代價。而馬賊們襲擊大戶人家的簡易莊園,雖然其比博陵、上谷一帶的莊園已經粗陋了十倍,從開始進攻到完全攻破它,至少也需要付出三天以上時間和二百條以上人命。

    隨著移民的增多,往日蕭條破敗的懷戎城也漸漸熱鬧了起來。冒險往來塞上賺血汗錢的商隊本能地選擇了將此城作為一個中轉站。販往塞外的茶葉、瓷器、漆器、麻布在城裡囤積,由塞上返回來的皮革、羊毛、乾肉也由此分散轉手,再販往中原各地。

    當然,這些交易還維持在小打小鬧範圍。大宗的貨物走的還是傳統的薊縣、密雲、燕樂通道。但羅藝所徵收的稅和釐金超過涿郡這邊三倍,冒險走了一趟懷戎的商販都發誓說明年絕不再走幽州。

    崔潛卻不敢把明年涿郡的稅賦賭在商販們的承諾上。今年大總管府開發涿郡,無論投入多麼巨大,都有賣官鬻爵的收入來支援。但民間的盈餘財富早晚有被吸納完的一天。而流民從安頓下來到能給地方上繳田賦,至少需要一整年的時間。為了不導致寅吃卯糧的窘迫情況發生,他藉著以工代賑的名義,將一部分無須參加修建堡寨工作的流民組織起來到山上伐木、開礦。所得的木材、礦石統統運到城裡,以極低的價格出售給來往商販和當地百姓。一些膽大的商販看到機會,趁著落雪之前將木材和礦石運到了博陵、恆山等地,又賺了一筆意外之財。

    商販們的運輸能力畢竟有限。絕大部分砍伐下來的巨木和開採出來的礦石都囤積在了懷戎城內。鑒於這種情況,博陵大將軍府從各地徵調了一大批工匠前往涿郡,就地建立作坊,為軍隊冶煉鐵塊、打造兵器、鎧甲。

    一切都按部就班發展,預計中的挑戰也接踵而來。入冬之後,崔潛送往博陵的公文中,開始出現馬賊的字樣。這些傢伙先是在斥候的羽箭射程範圍外打圈子,然後慢慢開始追殺落單的斥候。最近,他們已經試探著攻擊幾個距離懷戎縣城相對較遠的堡寨。雖然由於博陵軍的及時趕到,馬賊們並沒有得手。但針對涿郡的攻擊已經有越演越烈的味道。

    「那些人不是馬賊!」王須拔放下涿郡用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戰利品,低聲向眾人提醒。

    他出身綠林,在未被李旭招安之前,常年在河東、河北、幽州三地劫掠,跟各郡官兵都有交手經驗。因此,判斷頗具權威性。聽到他發言,眾人立刻停止了議論,把目光投射了過來。察覺到同僚們眼神中的狐疑,王須拔笑了笑,指著地上的鎧甲解釋道:「當年我和老郭在道上混時,麾下弟兄誰敢用這種貨色,我先把他吊起來暴打一頓!」

    公文到達後,大伙的心思都在圍繞著崔潛在信中介紹的情況而旋轉。唯獨王須拔一個人把心思放在了涿郡弟兄從敵人屍體上扒下來的鎧甲兵器方面。因此,其得出結論的渠道也獨闢蹊徑。

    眾人仔細看去,發現來犯者的鎧甲的確與博陵軍迥然相異。博陵軍的士卒裝備延續大隋邊軍風格,主要兵器為橫刀、弓箭。防具為皮盔和疊綴式皮甲,關鍵部位可以安插鐵條增強防禦力。而崔潛送來的戰利品當中,三具皮甲都是由整塊的生皮縫製。前胸後背光滑如鏡,關鍵部位上還用老弦縫了幾個口袋,裡邊塞上了厚厚的柳木板。

    「這東西是簡陋了些!但對羽箭防護力很強!」趙子銘不愧為軍司馬,一眼便從兩種鎧甲制式上看出了其防護力的強弱。在博陵軍中,關於板式鎧甲和疊綴式鎧甲哪個防禦效果好的爭議也一直存在。但在目前工匠們的水平所能達到的範圍內,通常認為疊綴式鎧甲對於羽箭的防護力好於整塊生皮製造的硬甲。並且穿在身上對人的靈活性影響也小,不會妨礙弟兄們在戰鬥中的動作。

    但是,來犯者的鎧甲去除了袖子,又在胸前裝上了木板,則在一定程度彌補了板式鎧甲的缺陷。手臂的目標小,受羽箭傷害的幾率遠小於胸口。而柳木板不但能防禦羽箭,並且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槍刺刀砍造成的傷害。

    「趙司馬誤會了我的意思!」王須拔聽趙子銘感慨對方能因陋就簡,連忙笑著搖頭。「我是說,當馬賊的要有當馬賊的覺悟。千萬別拿自己當官軍。這種甲冑,的確將被羽箭射傷的可能降到了最低,但重量也增加了一倍。當馬賊講究的是來去如風,能減輕所攜帶的重量就要盡力減輕。我和老郭混綠林時,無論手頭寬不寬裕,騎兵的甲冑都以輕便為目的。帶百騎以上的大頭目都不會穿重甲,何況是普普通通的小嘍囉?也不是我不愛惜士卒,你想,穿著這麼厚的皮甲,再加上幾塊木板。防護力是提高了,可重量也增加了十好幾斤。一旦官兵追過來,他穿著這麼重的東西,他怎麼跑得過人家!」

    眾將領啞然失笑。所謂幹什麼熟悉什麼。在王須拔面前裝馬賊,可不是在祖師爺面前耍大斧子麼?「須拔,你說說看,敵人應該是誰假扮的?」片刻後,李旭收起笑容,詢問。

    「還能有誰。咱們周圍,最注重防禦力就是虎賁鐵騎。如果不是怕被咱們看出來落個不守信用的惡名,我估計姓羅的恨不得把鐵具裝給他麾下的嘍囉套在身上!」王須拔撇了撇嘴,大聲回答。

    「可不是,如果把木板換成精鐵板,再安上兩個袖子,和虎賁鐵騎的具裝有什麼兩樣!」趙子銘一邊笑一邊搖頭。也就是虎賁大將軍羅藝才會被名頭所累,只敢偷偷摸摸地下黑手。換了劉武周和其他突厥部落,估計把旗子一卷便會殺過來。只要不被當場抓住重要人物,過後打死不承認便是,反正李旭暫時無力主動挑起戰端。

    「如果真是虎賁鐵騎的話,退之那邊兵力就稍顯不足!」呂欽皺起眉頭,擔憂地提醒。

    李旭想了想,認為短時間內雙方正式撕破臉的可能性不大。「羅藝夏天時沒在咱們這搶到軍糧,補給肯定成問題。涿郡的村落剛剛建立,裡邊也沒他急需的物資。他之所以這樣做,是不想讓咱們順順噹噹地發展。所以,整個冬天必然是騷擾為主,真正拉下臉來跟咱們宣戰估計得明年夏收!」

    「其他人估計也是存的同樣心思!」趙子銘接過李旭的話頭,繼續補充。「屯田、種地、開荒,這些建設性的事情太繁雜,北邊的人誰也沒心思去幹。但咱們把莊稼種好了,到該有收成的時候,他們就都聞見麥子的味道了!」

    張江最痛恨這種不勞而獲的行為,冷笑了幾聲,說道:「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敢伸手,咱們就先打斷他的狗爪子!」

    趙子銘輕輕搖頭,「不是打不打,而是怎麼打的問題。桑干河兩岸地勢平坦,真的和虎賁鐵騎對上了,以咱們現在的實力,沒有任何勝算。即便對手不是幽州軍而是突厥人,咱們也只能被動防禦。他們馬多,跑得快。咱們這邊雖然建了一些堡寨,但短時間內,根本形不成整體防線!況且一旦大軍都被吸引到涿郡,我估計其他人也會動歪心眼!「

    眼下形式和幾個月前相比又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八月初,就在博陵六郡忙著安置流民的時候,河東兵馬沿小道殺至霍邑城外。守將宋老生欺太原兵遠來疲敝,引三萬大軍出城決戰。李淵先命令劉弘基帶領本部兵馬埋伏在城東南的霍山,李世民帶領繞到城南,自己帶大隊兵馬於霍邑正東立營。然後,命令李建成上前誘敵。

    宋老生看到李建成只帶了數千騎兵,立刻上前痛擊之。李建成本打算依照既定作戰方案且戰且退,結果不小心被被擊成了潰軍。宋老生奮力追殺,一直殺到李淵營前,沖得李淵帥旗搖搖欲墜。就在危機關頭,劉弘基提前從霍山殺下,擊垮宋老生側翼。隋軍見勢不妙,趕緊後撤,途中又被李世民死死拖住。半個時辰後,太原兵將隋軍團團包圍,宋老生支撐不住,從李世民身邊殺出一條血路,逃向霍邑。劉弘基縱馬急追,在霍邑城牆下冒著守軍的箭雨陣斬宋老生,將此戰完美結束。

    隨後,太原軍攻克絳郡,俘虜陳叔達。接著,龍門巨寇孫華引部眾兩萬人歸降李淵。馮翊大守蕭造見太原兵滾滾而來,嚇得不敢抵抗,直接開城投降。緊跟著,李淵聽從部將建議,繞過曲突通重兵把守的河東郡,從馮翊殺向京師。

    九月,太原兵攻克永豐倉,開倉募兵。李婉兒率領王屋山群雄西進,與李世民會師於渭北。李淵從弟李神通、巨盜何潘仁、李密的叔叔李仲文、李淵的另一個女婿衛文振從關中各地揮師向東,與太原軍同向京師附近聚集。

    別人那裡勢如破竹,而自己這邊捉襟見肘,不由得令博陵上下心急如焚。可偏偏羅藝在背後如附骨之蛆,竇建德和劉武週一前一後流著口水。

    如果李旭能早入主博陵一年,也許他的處境就不會如此尷尬。如果李旭有河東李家那樣強的人脈,也許他早已殺出了六郡。

   但那些都是如果。事實上,他只能一步步,一點點積累實力,在接踵而來的挑戰中緩慢發展。

    他個人和六郡的先天條件就是如此,若欲突破頭頂上的天空,還需要更多的機會和更長的時間
第七卷 逍遙游 第三章 扶搖(八下)


  路是一步步走出來的,兵也是一點點煉出來的。無論對李淵的好運羨慕也好,對羅藝的陰險嫉恨也罷,博陵六郡所面臨的問題,還需要六郡自己也解決。

  關於如何面對虎賁鐵騎,李旭沒有任何把握。但好在決戰還不會馬上展開,他還有一點點準備時間。對策就是以戰代煉,通過一場場小規模的衝突,為將來的大戰培養合格的士卒。

  仔細想了想眼下的困境,旭子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咱們只能邊打邊練兵!反正最近各郡的事情不多,從明天起,須拔,你帶博陵軍的所有騎兵去涿郡巡邊!」

  「遵——命!」王須拔先是一愣,然後拖著長聲回應。(ngzw文學網買斷作品,請勿盜貼)

  「只怕那樣會引起周邊勢力的不安!」時德方皺了皺眉頭,大聲提醒。他不建議博陵軍過早地展示實力,韜光養晦,在某種程度上是眼下博陵必須奉行的對外政策。六郡之外誰稱王、誰稱霸,博陵沒必要去管。暫時吃一些小虧可沒必要興師動眾。只要將城牆築得足夠高,糧食存得足夠多,士兵整訓到足夠的數量和質量。所有委屈總有得到伸張的那一天。

  「那種辦法對羅藝和塞上諸胡沒用!塞上是個講究實力的地方。想站得穩,就得刀子硬!」這次,李旭沒用採納時德方的建議。當年在塞外的生活經驗讓他比任何人都懂得遊牧民族的生活習慣,也更懂得在狼群之中如何生存。「咱們手中這些騎兵有三分之二是新兵蛋子,跟當年的博陵精騎沒法比。要想讓他們盡快形成戰鬥力,必須先拉出去給對手煉一煉。從這種角度上講,咱們得感謝羅藝!」

  「對,是騾子是馬,先拉出來遛遛再說!」張江對李旭的決定非常滿意,笑著接下他的話頭。

  當年張須陀老將軍在齊郡,也是邊戰邊練。他通過實戰淘汰掉弱者,留下百戰老兵,最終成就了齊郡子弟的威名。眼下博陵六郡所處的條件和當年的齊郡不太一致,但物資供應方面,卻比當年的齊郡優越百倍。

  「你帶著方長史去。無論哪裡來的盜賊,儘管剿滅!」李旭點點頭,雙眼繼續正對王須拔。「咱們的弟兄,也像你說的那樣,以輕騎為主。在防禦力方面,咱們博陵軍怎麼追,也追不上傾大隋舉國之力打造的虎賁鐵騎。所以,咱們就在速度上做文章,以快打快。看看那些假馬賊的行蹤飄忽,還是我涿郡子弟的弓馬嫻熟!」

  「屬下誓不辱命!」在一片羨慕的目光中,王須拔抱拳肅立。作為加入博陵軍不到兩年的後來者,能被派出去獨當一面絕對是種榮幸。王須拔不敢辜負李旭的信任,在心中發誓一定要給對方帶出支鐵打的軍隊來。

  「我把近衛營也分一半人跟你過去。裡邊有些在齊郡就跟著我的老兵,可以幫你訓練士卒。還有些地方大戶塞到軍中撈出身的年輕人,你儘管讓他們從小兵幹起!」李旭想了想,又繼續補充。

  這個命令王須拔不完全願意接受。近衛營的老兵是整個博陵軍的寶貝,多年的戎馬生涯令他們之中每個人都積攢了足夠的戰爭經驗。用做低級軍官,絕對有助於整支騎兵的戰鬥力提高。但近衛營中的新兵,卻都是一群嬌生慣養的少爺。在李旭身邊,他們不敢放肆胡鬧。離開李旭的陰影後,肯定會露出爪牙來。而打狗仍需看主人,對了這些犯過錯的傢伙,他們的上司還真不好辦。(ngzw文學網買斷作品,請勿盜貼)

  想到其中得失,王須拔撓了撓後頸,訕訕地道:「我怕有人吃不了苦。畢竟涿郡的氣候比這裡冷得多。萬一跟馬賊幹起來,頂風冒雪跑上十天半月是常有的事兒。我和大帥麾下的老兵吃苦吃慣了,但新兵們細皮嫩肉的……」

  「練兵麼,練著連著就皮糙肉厚了!不聽話的你儘管請他們吃軍棍,實在調教不了的就遣送回家。反正是他自己不長臉,別怪咱們沒給他建功立業的機會」李旭笑了笑,給王須拔吃了一個定心丸。

  他倒不覺得少爺兵就一定難以管教。當年在護糧隊中,幾乎所有人背後都立著一星半點兒靠山。但縱觀整個遼東之戰,護糧隊表現足以讓某些經歷了多次戰鬥的老卒汗顏。一個人無論出身好壞都不是決定他成為英雄或者窩囊廢的因素,真正決定他命運的,還是他自己的行為。

  王須拔大笑,「有大將軍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誰要是給老子擺譜,老子保證讓他後悔出腸子來!」

  「你也別掉以輕心。如果明年夏天之前你麾下的騎兵還拿不出手的話,我也會讓你後悔出腸子來!」李旭笑著捶了王須拔一拳,將對方捶了個趔趄。

  安排好了涿郡的防衛和騎兵的訓練問題,他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治下各地的建設上。除了示弱於人這一點外,時德方所提出的,加強城池防衛和大量囤積糧草的建議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在時局還不甚明朗的情況下,每個窺探別人的豪傑,同時也受到其他人的窺探。所以,任何豪傑都不敢讓手中的兵力受到過大的損傷。如果六郡能積蓄下足夠的戰爭潛力,打它主意的人就會多一分顧忌。

  「信都和趙郡的城池我在秋天時已經著手開始整飭!」趙子銘想了想,低聲匯報,「博陵外圍有一條滹沱水隔著,城牆反而不急著修!」他猶豫了一下,盡量不看李旭的臉色,「贊皇山和抱犢山上的關卡年久失修,屬下建議開春後便進行重建!」

  後兩個山寨都卡在河東通向河北的必經道路上。因此不用趙子銘將話提醒得更明白,李旭也知道他要表達什麼意思。「修吧,包括井陘、恆山一帶的城牆。」他輕輕歎了口氣,給出了一個明白的答案。

  跟河東李家的盟友關係能維持多久,旭子心裡一點把握都沒有。突然間勢如破竹般殺入京畿重地的太原兵讓所有人心生警覺。如果李家真的能得了天下,博陵六郡如何擺放自己跟他的關係呢?在幾個月之前,這一切問題想起來都為時過早。但現在,卻越來越緊迫地擺在了他的面前。

  想到這,他又給趙子銘追加了一項任務。「開春之後,你也調遣一部分物資去懷戎,讓退之在那裡給我起一座行轅。如果羅藝親自前來會獵,我這個大總管總不能慢了遠客!」

  『如果將來真的與太原有交手的一日,也許涿郡就變成了支撐前線的大後方!』旭子心裡這樣想著,卻盡量不把心思讓大伙看出來。他不希望那種事情的發生,因為李淵曾經對他有恩。但說起恩情,楊廣對他更大,他現在卻是外人眼裡進攻京師那支隊伍的鐵桿盟友。

  很多事情,已經不是他想不想,願意不願意的問題。很大程度上,人是被時勢推著前行。所謂時勢造英雄,說得未必不是如此情況。所謂有人能先知先覺,前看五百年,後看五百載,旭子不知道是否屬實,但他明白,那種人絕對不是自己。

  當一天在忙碌中結束時,李旭感到精疲力竭。做個六郡大總管已經令人疲憊如此,他很奇怪,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管理全國。除非做了皇上的人都學當今陛下,閉上眼睛對外邊的事情不聞不問。否則,他一定會更疲憊,更覺得力不從心。「想是陛下剛即位時,也曾發奮圖強過!」一個略帶些哀傷的念頭猛然在他心頭湧起。但轉眼間,便為一幅病懨懨,喜怒都不受控制的面孔所取代。

  他不知道楊廣現在怎麼樣了。但突然發現自己多少理解了楊廣那種看上去異乎常人的性格。想必做皇帝,需要一個非常堅強的心智吧。能對著自己最親近的人說假話。能不在乎自己的恩人、家人、朋友、舊部。只要對方檔了自己的路,就隨時舉起手中的鋼刀。

  在最近廣為流傳的一份來自瓦崗軍的檄文中,楊廣當年曾經害死了他的親哥哥。毒死了他在病中的父親,強暴了他自己的繼母和妹妹。逼死了他自己的弟弟,堂弟、侄兒、表叔還有外甥……

  歷數了楊廣的十大罪行後,李密的記室參軍祖君彥檄文中總結道: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毒難盡!

  檄文中所列舉的種種罪行,旭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他卻清楚地知道,今天自己回到臥房後,要面對的妻子姓李。

  那是唐公李淵的女兒。而他白天剛剛命令趙子銘加強對河東的防備!
第四章 補天 (一 上)

  屋子裡依舊亮著燈,窗紙上淡淡的身影令人打心眼裡感到暖和。旭子知道萁兒正在等著自己。這種等待從兩人成親後不久便開始,慢慢已經成了一種習慣。萁兒等著他回家,等著他凱旋,等著他將所有煩惱暫時放下,露出一張疲倦且寬厚的笑臉。

  他們的內宅不大,也沒有使用太多的僕人和婢女。旭子和萁兒凡事都喜歡親歷親為,有時眼前多了幾個人影反而覺得彆扭。所以每當到了入夜時分,除了偶爾有巡邏的士兵從院牆附近走過外,整個內宅會變得非常安靜。冬天的時候甚至能聽見雪落的聲音,還有被寒風凍醒的鳥雀在屋簷下扇動翅膀。

  旭子盡量放輕腳步,屋子裡的人依舊被驚動了。門吱呀一聲打開,他的妻子與貼身婢女小翠一道迎了出來。

  「郎君回來了!」萁兒輕聲喚道,話音裡帶著一點點疲憊,「今天好像結束得早啊,事情忙完了麼?」

  李旭快步邁過門檻,拉進妻子 「你出來做什麼,天這麼冷!」他輕聲責怪,順手掩住房門。

  「我又不是沒見過比這還冷的天!」她笑著鬆開丈夫的手,然後走到炭盆旁取熱水和面巾,「你先去休息吧。如果有需要我再喚你!」

  後半句話是對小翠說的。侍奉了女主人多年的丫頭怎會沒這點眼色,輕輕蹲了蹲身,然後快速走向在主人臥房對面的起居室。

  「翠兒好像年紀不小了!」一邊用熱面巾捂著臉,李旭一邊跟妻子念叨。想當年,就是這個女婢陪著萁兒從隴右跑到齊郡,又從齊郡跑到瓦崗山附近的原武城。一路上吃盡了苦頭。按大戶人家的常規,此女應該作為萁兒的陪嫁,與萁兒主僕兩個共事一夫。但李旭先是顧忌著二丫的感受沒有收她入房,待二丫亡故後,更不願身邊再多一個人取代她的位置。

  萁兒接過李旭用完了的面巾,放進銅盆裡,用熱水擰了兩把,搭起來。然後伺候他脫袍換靴,「我上個月才問過她的心思。這丫頭眼光很高。尋常男子瞧不上眼。可你麾下那些將軍,要麼已經有了老婆,要麼出身高貴,未必肯娶她做正妻!」

  說到正妻兩個字,她的眉頭輕輕一皺。本來兩個人都說好了,待六郡的事情稍微安穩下來,李旭就當著眾人的面承認她的正妻地位。可最近大將軍府公務繁忙,很多事情都顧不上。而當萁兒發現危險來臨時,再提這句話就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人又不是牲口,非要選個名血名種!」李旭聳了聳肩膀,「翠兒文武雙全,無論誰娶回家去都是個好幫手。瞎了眼的人才放著這樣一個良配不選,非要攀個路都走不動的大家閨秀!」

  「大家閨秀也未必都走不動路!」萁兒被李旭臉上的表情逗得心頭一鬆,「婉兒姐姐也是嫡出的閨秀,既能治家,也能打仗。」

  李旭低下頭去,輕輕撫摸妻子的秀髮,「你們姐妹怎是旁人能比。姐姐是重生的婦好,妹妹是女中諸葛。誰娶了誰有福氣!」

  「郎君什麼時候也學會了恭維人?」萁兒蹲在李旭的腿邊,遲遲不願意站起身。她很留戀這種溫柔的感覺,卻不知道自己還能獨佔多久。

  丈夫已經像自己當年所期望的那樣,成了一個無人能束縛的蓋世豪雄。二人當年的約定也有了兌現的條件。但不再受制於朝廷的丈夫,還需要掉過頭來受到李家的左右麼?如果單純從利益角度來看,他迎娶傳說中皇帝陛下賜給他的公主,豈不是對未來的發展更有好處?

  自幼目睹了家族中利益糾纏的萁兒知道襄國公主楊吉兒比自己更適合給李旭做正妻。楊廣把這個寶貝女兒的封邑改在趙郡邊上,已經是明顯的利誘。如果李旭接受了這門親事,治下土地就會再多出一個郡。那些一直看不上李家血脈的士大夫們,也會看著襄國公主的份上,把重新建立盛世的希望寄托於博陵。

  雖然到目前為止,這個紛紛攘攘的傳言還局限在傳言範疇。承擔送親使命的王世充被瓦崗軍所阻,一直無法靠近黃河。而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更沒有哪個不要命的人肯擔任使節,把賜婚的聖旨千里迢迢送到博陵來。但是,萬一哪天旭郎麾下的謀臣們試圖利用這個機會怎麼辦?自己阻止不阻止?

  萁兒知道自己在丈夫的心目中被看得很重。但能重於如畫江山麼?她沒有半點兒把握。她知道如果換了自己的父親、大哥、二哥三人其中任何一個處於旭郎相同的位置上,他們將絲毫都不會猶豫。

  比當日柴紹拋棄姐姐還果決,還能找到無數大道理!

  「怎麼了!你今天好像不太高興。吃過宵夜了麼?要不要再傳廚房做一些?」李旭敏銳地感覺到了妻子情緒低沉,笑著追問。

  最近一段時間,他的晚餐、宵夜都是在書房和部下們一起吃的。很少有機會能跟妻子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以往到了這個時候,夫妻兩個人基本上是隨便聊幾句便要上床休息了。但今天,萁兒顯然不太想過早進入夢鄉。

  「沒事,我有點替婉兒難過。她一直把柴紹當個英雄看!」萁兒笑了笑,扯了個善意的小謊。

  「他們之間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吧!」李旭笑著安慰。他亦不瞭解柴紹當時為什麼要丟下妻子獨自跑路。以李婉兒的身手,絕對不會給柴紹添加一點麻煩。如果遇到追兵攔阻,兩個人並肩作戰總比一個人潰圍而出的可能性更大些。但這些都不是他所能干預了的事兒,話說回來,若不與柴紹分離,婉兒也不可能替唐公收攬數萬大軍和那麼多人才。

  想到這,他用力拉起萁兒,將柔軟的身體抱在膝蓋上。「你姐姐自己就是個英雄,不需要男人保護。據謠傳,她數日前帶領近十萬大軍與唐公會師。已經獲准獨自建立的娘子軍,一干編製與左、右兩軍等同!」

  「真的?!」萁兒先是一愣,然後由衷地替姐姐自豪。

  「傳言應該不假!」李旭笑著點頭,「我在回來路上與她相遇時,她麾下就收編了好幾路綠林好漢。眼下太原義軍進展順利,錦上添花的人也必然多!」

  「若斯進展不順,他們離開時也不會猶豫!」萁兒心中暗想,話題卻盡量轉向無關緊要的雜事,「不知道姐姐幫紅拂找到李靖沒有,自從郎君跟我說起你這個義妹,我就好佩服她的堅忍!」

  「我沒聽說太原軍中有另外一個姓李的將軍!」李旭想了想,認為李靖出現的可能性不大。按照紅拂的說法,李靖是在馬邑郡丞的位置上離開的,如果他投向太原,擔任的官職肯定不會小於四品。可安插於各地的探子送回來的情報上至今沒名叫李靖的將軍在河東兵馬中出現。陪同陰世師、衛文升等人守衛長安對抗太原兵馬的人中倒是有個名字相仿的,那個傢伙做事非常陰毒,在河東兵馬南下的當天,就帶人去掘了李淵的祖墳。

  憑著直覺,旭子認為紅拂能看中的人不會如此無聊。他對風水、圖讖一說向來有些排斥。這東西,不過是強者撿起來蒙人的一個借口。當年他這個漢家伢子連突厥話都說不利落,照樣在霫部做了那麼長時間聖狼使者。而當霫人發現突厥部落能給他們帶來的幫助比聖狼使者大時,就毫不猶豫地將其趕下了神壇。

  「希望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一等十幾年,也就是紅拂才有如此毅力!」萁兒在李旭懷裡動了動,盡量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也希望李靖不要辜負她。女孩子家生命中不會第二個十年!」

  「瞧你說的,好像天下男人都負情薄倖一般!」李旭奮力抱起萁兒,走向二人的寢帳。妻子的身體依舊像新婚時一樣柔軟,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他喜歡這種味道,可以暫時令人忘記一切煩惱。

  夫妻兩個都不再說話。也盡力不去想關於天下的事,關於李靖和紅拂的事。但萁兒分明記得丈夫曾經說過,紅拂遇到李靖當年只有十一歲,而當時的李靖已經年過三十。三十歲的老男人為了逃命,會對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許下認真的承諾麼?她不敢想。也不知道,多少承諾的有效期限能超過十年。

  當他開始索取時,她表現得很瘋狂。像貪戀著美酒的醉鬼一樣,盡情地享受著那一波接一波,可以讓天地都靜止下來的力量。直到最後癱軟在他的身邊,從手指到腳趾再提不起半點力氣。

  「抱緊我!」臨睡著之前,萁兒低聲請求。
第七卷 逍遙游 第四章 補天 (一 下)

    半夜時分,旭子被窗外的風聲吵醒。那是塞外的胡韻,如波濤乍驚,風雨驟至。他翻了個身,用胳膊支撐起腦袋看向屋子中央的火盆。上好的檀木精碳燒得正旺,隔著白銅打造的鏤花煙罩,透出一層層淡粉色的柔光。在這時明時暗的柔光下,屋子裡的一切顯得非常虛幻,包括身邊熟睡的臉,還有隱隱帶著水跡的眼角。

    旭子知道萁兒在擔憂著什麼。雖然對方從來不曾明白地說出來。可是到了這個年紀的他,已經不再是對一切都懵懵懂懂的青澀童子。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個冬夜,陶闊脫絲也是這樣祈求,當時,她的胴體在炭火的照耀下是那樣的神聖和美麗。當時的他內心裡充滿了渴望和感動。而現在,他能清楚地觸摸到對方心中的絕望。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內,李旭一直認為,如果當時自己再勇敢些,再做一些努力,陶闊脫絲會毫不猶豫地跟自己離開。他痛恨自過己的懦弱,後悔過自己的青澀。但是,現在的他卻清楚地知道,陶闊脫絲出現在帳篷內的一霎那,早已對兩個人的未來作出了決定。

    她根本沒打算跟自己走。她要留在部落中,盡族長女兒對整個族群的義務。那在炭火中不斷顫抖的身軀,只是未來對即將的分別做一點點補償!

    同樣曾經要求他將自己抱緊的還有石二丫。自兩人開始在一起的時候,旭子就認為對方一定試圖索取什麼。但一直到人生的最後,二丫一直在給予。她沒有從旭子手中拿走任何東西,除了一份濃濃的思念與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內,旭子後悔自己沒有早一天理解二丫。他一直認為,自己當年將二丫強拉入懷抱,很大程度是因為孤單,是欲多於情。然而,在二丫的身體在自己懷中一點點變冷時,旭子才終於明白,自己喜歡二丫,不僅僅因為她的美艷。

    她的倔強、她的大膽,她那經常耍出來卻騙不過任何人的小聰明,以及為改變自己的境遇所作出的種種努力和一次次受到挫折後的失望,都深深地刻在了旭子心頭,永遠塗抹不掉

    在二丫飛走的瞬間,旭子已經徹底長大。他不但明白了自己身邊的女人,而且明白了自己。

    他們都是生長的岩石縫隙中的野草,雖然根植於貧瘠,卻從沒放棄過對陽光、溫暖和未來的追逐。

    今天,在萁兒展示她狂野的一面瞬間,李旭立刻察覺到了這一幕似曾相識。同樣,萁兒也沒有要求自己為她做任何事情,除了雙臂之間熾烈的環繞。但是,旭子卻清楚地知道,同樣的事情上他決不會再犯第三次錯誤。

    有關皇家賜婚的事情其實不止是一個傳言。這個月初,為了促進相互之間的「友誼」,河間大總管竇建德曾經寫了信來,鄭重建議,為了不辜負皇帝陛下的厚愛,由博陵與河間兩家聯合出兵,驅逐已經滲透到汲、魏、武陽三郡的瓦崗軍勢力。戰爭結束之後,李旭可以順利抱得美人歸,竇建德也可以重新恢復北運河兩岸的秩序。

    這個建議被李旭當場壓下,至今也沒做任何回應。時德方和趙子銘二人為此非常光火,私下裡沒少找他理論。二人一致認為博陵不該拒絕這個送上門來的良機。眼下大隋失其鹿,誰從朝廷那裡繼承的東西多一點,誰將來奪取天下的勝算就多幾分。

    但李旭卻不想接受這個機會。更不願意放棄自己對萁兒的承諾。

    他當然知道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一個帝王女婿的身份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利益。那會讓一直困擾著他的血脈問題從此煙消雲散。特別是在兩個人有了一個流淌著「高貴」骨血的孩子之後,無數持門第觀念的「俊傑」會蜂擁到博陵來為他的孩子效忠。但是,他同時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不但會令萁兒傷心,而且會違背自己一直堅守的信條。

    人不是畜生,並不需要通過品種的血脈來證明自己的高貴。抗爭了這麼多年,即便是在最困窘時刻,他都不相信一個寒門子弟無法通過自身努力獲得世人的承認。現在,他已經擁有了一個漸漸穩定下來的根據地,又何必趕著接受世俗偏見的「恩賜」。

    況且,即便迎娶了楊吉兒,獲得一部分士大夫的認可,他一樣無法做與自家實力不相稱的美夢。羅藝不會因為他成了楊家的女婿就臣服於他,竇建德在羽翼豐滿之後,也不會因為博陵六郡是楊家女婿領地的緣故,放棄對此的窺探。至於自己的「族叔」李淵,親情不會影響他與博陵眼下的盟友關係。同樣,在對博陵取得明顯的優勢後,他也不會因為女兒的存在,放棄將天下歸為一統的雄心。

    與皇家聯姻我看,會為旭子解決一部分困難。但最終決定一切的還是實力。看清楚了其中門道的李旭決定以拖延的態度應付朝廷的拉攏。他不想給世人造成自己背棄楊廣的印象,但也相信瓦崗軍有足夠的實力讓王世充過不了黃河。雖然對李密的用兵才能沒任何把握,但是,旭子知道有徐茂功和那個翟讓在,瓦崗軍無論經歷多少次敗績,都不會徹底被擊垮。

    眼下,他不再需要朝廷的恩賜,也不再需要士大夫們的認可。他需要的僅僅是一點點時間,一點點發展壯大的時間。

    「我很快會給你一個交代!」望著萁兒熟睡的臉,他低聲承諾。

    明知道妻子不可能聽見,笑容還是浮上了他虯髯縱橫的面孔。他看見妻子的嘴唇被炭火烤的像一顆嬌艷欲滴的紅櫻桃,吹彈可破的肌膚上寫滿了誘惑。而這顆櫻桃和所有誘惑連同屋子裡的靜謐與幸福都是屬於他的。無論誰,無論哪家勢力想破壞,都要先問問他手中的黑刀答不答應。

    他收回被空氣晾得有些冷的胳膊,準備繼續在寒冷的冬夜裡做一個溫暖的夢。但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卻從風聲的背後透了過來,像屋簷上斷裂的冰凌一樣令人警覺。

    「口令!」窗外的黑夜中,有人低聲喝問。

    「平安!」回令的聲音很低,隱隱帶著某種焦慮和疲憊。然後,人語聲就變得細細碎碎,無法再被清楚地分辨。同時,睡在對面耳房的小翠警覺地爬起來,捧著油燈走向外廳。

    片刻之間,李旭已經披上了衣服,快步走到了屋子門口。「你去睡吧!」他接過油燈,向小翠吩咐。「來人應該是周大牛和趙司馬,如果萁兒問起,就告訴他我去前院的書房了!」臨出門之前,他又解釋了一句,然後快速合攏門,把溫暖擋在寒風的勢力範圍之外。

    正如李旭從低語中分辨出來的那樣,來人是周大牛和趙子銘,兩人都被夜風吹得不輕,鼻孔中不斷地向外滴清涕。見到主帥這麼快便出現在眼前,他們都楞了一下,然後趕緊抱拳躬身。

    「不要多禮!」李旭伸手托住二人的胳膊,然後向趕來侍奉的親兵們大聲吩咐。「趕快把書房的炭盆升起來,給周將軍和趙司馬各取一床被子!再去廚房傳人,燒三大碗薑湯!」

    親衛們答應一聲,快速遠去。待屋子裡的蜂蠟香燭都被點起來後,趙子銘用力抽了抽鼻子,啞著嗓子匯報:「有兩件事情,屬下無法判斷其利害,所以不得不找人商量。而周將軍聽了之後,建議這兩件事情最好早點讓你知曉……」

    「其他人沒被你們兩個驚起來吧!」李旭笑著打斷他的話。他不怪趙子銘進退失據,但不希望自己和司馬和侍衛統領的行為給其他人造成太多困擾。眼下博陵六郡最需要的是安定,幾個核心人物的行止是否沉穩往往會在民間造成意想不到的後果。

    「只是我們兩個人。今晚軍中輪到趙司馬值守。而屬下剛好負責下半夜的巡邏。所以到目前為止,還沒驚動第四個人我看!」周大牛點點頭,非常認真地解釋。

    他的話又被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打斷。書房的門再次打開,幾名親衛抱著重新點燃的炭盆入內。錦被、熱茶、手爐也陸續送到。有股檀木香氣開始在屋子中瀰漫,暖暖地,令人暫時忘記屋子外的寒風。

    直到屋子完全被炭火烤暖後,李旭才示意趙子銘繼續剛才的話題。「說吧,什麼事情讓你如此驚詫?」

    「有兩件事情!福禍都很難料!」被主帥鎮定的行止所感染,趙子銘的心也漸漸沉穩了下來。「上個月,霫人的大可汗蘇啜西爾病死,他的弟弟蘇啜附離接管了西爾可汗的所有權利,包括妻子!」

    「是王可望將消息送回來的?」李旭皺了皺眉頭,追問。王可望是李旭在草原上那間貨棧的掌櫃,同時,也承擔著一部分及時將草原上動靜送往中原的任務。眼下草原上已經降了大雪,送一封情報到博陵來,也許要付出幾條人命為代價。但霫部汗位更替,絕不值得王可望下這麼大血本。草原上父子相承,兄終弟及的行為司空見慣。只要不是親生母親,後任大汗娶前任大汗的妃子沒任何道德障礙。從漢人角度來看,此事有悖倫理。但從草原上的生存環境來看,正是這種繼承關係,才保證了那些失去丈夫的女人能繼續活下去,而不是被生生餓死。

    不待趙子銘斟酌好答案,周大牛在旁邊搶先補充,「是潘占陽大梅祿拜託王可望送消息回來的。他在信中還說,蘇啜附離告祭狼神時,阿史那古托魯,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三人同時先後到賀。啟民可汗雖然在病中,也派了他的兒子阿史那什缽苾前來賀喜。幾家阿史那把酒言歡,好得像親骨肉一樣!」

    「他們本來就是親骨肉!」聽完大牛的話,李旭咧嘴而笑,眉宇之間卻帶出了淡淡的苦澀。不怪趙子銘和周大牛二人進退失據,即便是他,聽完了後半段敘述也無法再沉住氣。這兩年正因為始必可汗和幾個弟弟互相之間明爭暗鬥,突厥人才沒有對中原造成致命威脅。而幾個阿史那突然言歸於好,對於距離草原最近的博陵和幽州,無疑是一個天大的麻煩!

    趙子銘扯了扯搭在肩膀上的被子角,彷彿已經感受到了塞外的陰寒。「阿史那咄苾的牙帳在五原,阿史那俟利弗的牙帳在克魯倫,距離索頭水都有近千里遠。他們千里迢迢趕到月牙湖邊,肯定不只是為了喝場酒!」

    幾個大部落的聚會,當然也不是只為了喝酒吃肉。數年之前的徐大眼就利用草原上的冬天,整合月牙湖畔的所有霫人,為索頭奚部準備好了要命的墳墓。如今,同樣的事情又在草原上重演,只是眾埃斤們的合夥算計的對象換了另外一個目標。

    那個目標是整個大隋。在突厥人眼裡,可沒有楊家、李家、王家和宇文家的分別。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做中原。每當中原衰落之時,都是塞外部落南下的良機。

    只可惜,在此時,還有人想著利用突厥人之手復自己的家仇,還有人把突厥人作為自己爭奪皇位的強力後盾!

    「他們可能需要準備上一個冬天!咱們還有時間應對!」周大牛見李旭臉上難看,笑著替主帥分憂。

    「你說得對,草原部落做事,一向沒什麼時間觀念!」李旭笑了笑,自我安慰。冬天不是出兵的最好時機,所以兩三個月之內,他可以確信自己不會受到什麼威脅。

    但春天到來之後呢?誰肯跟自己並肩抵抗遠道而來的狼群?
第七卷 逍遙游 第四章 補天 (二 上)

    一直感覺到博陵軍阻擋了自己前進道路的羅藝可能巴不得看李旭被塞外狼騎撕碎。劉武周是突厥的定揚可汗,如果能不陪著突厥人南下已經是很給李旭面子,指望他與博陵軍一道抵抗外辱無異於與虎謀皮。至於李淵,據說南下之前已經與突厥有盟約在先,共享利益。此刻又忙著圍攻京師,更不可能分身北顧。數來數去,李旭驚詫地發現,有可能與自己一道對抗突厥狼騎的,居然是山賊竇建德和高開道。這兩個傢伙雖然四處劫掠多年,現在卻的的確確在把所佔地盤當作自己的家來建設。一些在博陵六郡被驗證有效的恢復策略,竇、高二人幾乎是原封不動地照搬了過去。根據派往平原郡的博陵軍探子回報,曾經被兵火燒得赤地千里的將陵、胡蘇等地,如今在竇建德和高開道的努力下已經慢慢恢復了生機。假若有兩年以上的恢復時間,很難說竇建德的治下不會出現第二個博陵。

    只有自己建設起來的地方,自己才會珍惜。竇建德和高開道都是土生土長的河北綠林豪傑,沒有什麼門生故舊,也沒有什麼高貴血脈,他們不可能像李密丟了老巢後可以換個地方東山再起。所以萬一聽到突厥人入侵的消息,竇、高二人即便不會直接出兵給博陵幫忙,至少也不會落井下石。只可惜竇建德麾下的義軍有數量沒戰鬥力,關鍵時刻即便走上戰場也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

    放眼天下,李旭覺得堪於突厥狼騎一戰的除了博陵軍外,也就是羅藝麾下的虎賁鐵騎與李世民手中的河東飛虎軍。如果把要求再降低一些的話,當年的齊郡精銳和瓦崗內營也能與突厥狼騎正面相搏。前兩者他已經不能指望了,而齊郡精銳和瓦崗內營,第一,李密不會放他們北上。第二,即便瓦崗軍肯來赴國難,那也是遠水,終難解決近渴。

    想到瓦崗軍,旭子猛然有又想起了徐大眼。如果這位詭計多端的故交能前來相助,也許他還多少有一絲扭轉乾坤的希望。可這是怎樣一個不切實際的妄想啊,徐大眼現在是瓦崗軍的中堅,李密怎可能把自家房梁拆下來送給別人……

    思前想後,李旭也找不出一個妥善的對策。本著豁出去的念頭,他聳了聳肩膀,笑著吩咐,「第二個壞消息是什麼,乾脆也說出來吧。反正一個筐子也是抬,兩個筐子也是挑!」

    「第二個消息距離咱們有點遠!很難說是好還是壞!」趙子銘也回應以苦笑,「細作連夜送回急報,謠傳瓦崗軍內訌,李密血洗內營!」

    「什麼?」猛然間,李旭覺得自己的心臟緊緊地縮了一下,血差點從嗓子眼噴出來。無論跟徐大眼在戰場上如何廝殺,這麼多年來,他始終沒忘記二人的兄弟情誼。此外,還有霸氣十足的翟讓、顧全大局的程咬金、魯莽卻不失磊落的單雄信。憑心而論,瓦崗內營眾草莽給他的印象比李密麾下那些名士、宿將好得多。至少前者是值得尊敬的對手,而後者,完全是一群眼高手低的窩囊廢。讓他們玩弄一些嘴上功夫,耍些陰謀詭計還勉強能拿得出手,真正用來當大用,卻是成事不足,壞事有餘。

    「徐茂功據說只是受了重傷!」周大牛非常理解主帥的心思,低聲補充。「翟讓、翟弘、翟摩侯、王儒信等十一人當場被殺。單雄信投降了李密,程知節事先被外派與東都兵馬對峙,得知翟、李火並的消息後,部眾潰散近半。程知節領著另一半兵馬返回瓦崗,將兵權交給了李密,然後閉門不出!」

    李旭聽得渾身發冷,歎了口氣,低聲詢問:「密報帶來了麼?」

    「兩份都帶來了!」趙子銘從貼身的衣袋中拿出一個桑皮紙袋,雙手捧給自家主帥。李旭接過紙袋,將有關瓦崗內訌的消息反覆觀看,唯恐漏掉了其中一個字。

    這件足以改變整個河南勢力格局的變故發生在七天之前。但禍亂的根源,卻與博陵軍息息相關。

    在博陵軍手中救下李密和王伯當等人後,翟讓明顯地察覺到李密在自己和其他人面前扮演著兩個角色。他對此非常不滿,但一時又不能因為這些事情跟李密翻臉,於是便不再甘心退居主寨過安穩日子,重新開始插手軍務。

    屢屢敗於博陵軍之手的李密為了在軍中站穩腳跟,急需通過幾場大勝挽回失去了威信。誰料他越是著急,用兵時越是出錯。雖然得到了裴仁基、秦瓊、羅士信和齊郡精銳相助,卻發揮不了後者的作用。先是在天津橋敗於段達。然後在偃師城下敗於無名小卒劉子敬,接著,又異想天開地繞過洛陽去攻弘農,半路上被隋軍劫殺,連折楊德方、鄭德韜等數名心腹大將。

    與此同時,其他各路豪傑卻屢有斬獲。先是房獻伯攻克汝陰,然後徐茂功帶領五千兵馬自原武渡過黃河,一舉攻破黎陽倉。接著,翟讓又親自上陣,與程知節、單雄信等人連克任城,曲阜、伯城、新泰。將張須陀守衛了多年的齊郡逼得舉郡投降。

    半個月前,王世充夜渡洛水,陳兵於黑石。李密聞訊趕去劫營,卻中了王世充的埋伏,大將柴孝和在撤退途中掉入河內溺斃。所部兵馬十去七、八。虧得徐茂功聞訊後帶領騎兵襲擊王世充的後軍,四下縱火焚燒輜重,才勉強逼退了隋軍,救得李密出來。

    隔日,雙方再戰。又翟讓親自出陣詐敗,引得王世充輕騎來追。徐茂功和裴仁基趁機殺出,切斷王部前後聯繫,將王部殺了個落花流水。

    經歷了這一連串失利後,李密越發忌憚翟讓。而他麾下那些名士們又看不慣瓦崗軍立寨老人們的粗鄙作風。於是,在房彥藻等人的謀劃下,李密決定壯士斷腕。他藉著防備劉長恭的機會,先支走了程咬金。然後擺下宴席,答謝翟讓、徐茂功、翟讓、單雄信等人救命之恩。暗中布下武士,在酒席宴間突然發難,當場殺死翟讓和他的大部分親信,血洗瓦崗山。徐茂功逃出門外,被武士圍住,亂刀砍昏。單雄信跪倒祈降,房彥藻不許。李密本打算斬草除根,被王伯當和吳黑闥二人苦苦勸諫,才勉強放過了單雄信,然後親自給徐茂功裹傷……

    半晌之後,旭子輕輕地歎了口氣,將密報放在了桌案一角。他可以確定自己所關心的幾個名字不在犧牲者名單之內,情緒稍稍穩定。但沒想到世間還有人如此無恥。偏偏這種無恥之徒,頭上還頂著一個智者、義士的美名。

    「據沒確定的消息,房獻伯隨後就不再回瓦崗聽命。徐元朗等人雖然還打著瓦崗軍的旗號,卻在離狐一代布下的重兵!」趙子銘也陪著李旭歎了口氣,非常惋惜地說道。

    理了理思路,李旭苦追問:「此事已經傳開了麼?還是僅僅有少數人知曉?其他勢力怎麼看?」

    「應該已經傳開了。李密怕別人恥笑,公佈了翟讓了十二條大罪!咱們的細作在黃河岸邊的汲郡得到消息,經查實後,星夜送了回來。我手中還有來自武陽和平原郡的兩份,說得也是同樣的內容,但沒這份詳盡,所以就沒帶給大帥。」趙子銘略作沉吟,緩緩地回答。

    博陵軍脫胎於大隋汾陽邊軍,建制很完善。很多原來用以對付塞外強敵的機構經過擴展後,被趙子銘借一部分來對付中原各路草莽,效果也非常顯著。所以,趙子銘可以確定瓦崗內訌的消息準確無誤。

    「竇建德據說連擺了兩天宴席。朱璨卻給李密送了一車金銀細軟,以示臣服!」頓了頓,他又道。

    「到目前為止,細作們只打聽到王世充非常驚詫,認為李密從此擺脫了內部阻力,不日便可一飛沖天。」仔細想了想,周大牛再次補充。

    「你們兩個怎麼看?」李旭的眉毛輕輕一跳,繼續追問。

    關於這一點,趙子銘和周大牛倒是有一致結論。「王世充據說很擅長領兵作戰,但見識實在過於短淺!」他們異口同聲點評。然後相對笑了笑,將頭再次轉向李旭。

    「短時間內,李密的確完全掌控了瓦崗,再不會受任何人擎肘。但用不了多久,瓦崗軍可能會面臨再一次動盪!」趙子銘相對斯文,盡量不用攻擊性語言來描述李密。

    「姓李的忘恩負義。如果誰再死心塌地跟著他,翟讓就是前車之鑒!」周大牛出身市井,說話也帶著明顯的市井風格。

    數落歸數落,二人的話語裡卻明顯帶著惋惜意味。

    他們惋惜的不是瓦崗軍的內訌,而是留給博陵各郡的發展時間越來越緊迫。如果瓦崗軍一直保持最近一段時間的發展趨勢,無論江都、東都兩個朝廷,還是李淵所代表的反叛勢力,都不可能盡快讓河南安定下來。那樣,即便與突厥人的戰鬥受到損失,博陵軍也可能有足夠的時間重新恢復元氣。

    而現在,李旭卻不得不做出選擇。
第七卷 逍遙游 第四章 補天 (二 下)
   
    對於李旭來說,這並不是一個艱難的選擇。不僅僅出自習慣,還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退路。

    突厥大軍一旦南下,萬里長城東段的首選突破口絕不會是擁有虎賁鐵騎的幽州。涿郡那年久失修的城牆對他們來說就像一張浸過水的草紙,根本不用捅,吹口氣就能破壞掉。而突破內外兩道長城後,繁華的博陵六郡遠比河東、幽州更有吸引力。

    「咱們的老婆孩子都在這兒,怎麼也不能學李密當年那樣自己跑路!」周大牛向來與主將貼心,咧了咧嘴,笑著說道。

    「咱們也沒李密那樣的好命,走到哪都有人虛位以待!」趙子銘滿臉無奈,「不過屬下建議,在消息沒得到進一步證實前,先將其壓下來。否則,天知道某些人會怎麼想!」

    「他們會怪我料事不明,露財引盜。畢竟在兩個月前,咱們還認定突厥人是一盤散沙!」李旭理解趙子銘的想法,更清楚六郡之中某些人的行事風格。當日眾人之所以答應幫助他開發涿郡,一則是因為目前他這個大總管所施行的政策遠比周邊其他諸侯柔和。第二是因為那符合眾人的共同利益。

    同利者方能同心。如果沒有宏大的利益作為保障,再牢固的關係也會有崩裂的那一天。

    但同利者卻未必能共同承擔風險。利益可以讓人走到一起,當風險超過預期利益時,也能讓逐利者各自散去。

    在突厥人南下的消息傳開之前,開發涿郡作為博陵的支撐點會被稱作遠見卓識。當發現危險超過事先預料後,某些人必然會見風使舵。

    對他們來說,家族永遠是第一位的。為了家族,信譽、親情、良知都可以犧牲。必要時甚至連他們自己的生命都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掉。至於發生在周圍的災難,只有在他們需要展示自己仁慈時才會聽得見。不需要的時候,他們會盡可能閉上眼睛,塞住耳朵。

    李旭反感這種短視的行為,但是他已經學會不去抱怨,現實便是如此,與其徒勞地埋怨天道不公,不如為即將到來的惡戰多做一些準備。「就依照你說的,此事僅限於四品以上武將知曉。地方官員那邊,在突厥人正式打到家門口前先不要通知,以免大伙鬧得人心惶惶!」

    看到趙子銘持筆記錄,他沉吟了一下,又接著補充,「傳令給涿郡太守崔潛,讓他將已經打造好的兵器分發到各堡寨之中。今年冬天無論天多冷,所有屯居點的適齡男子必須接受操練!」

    「臨陣磨槍未必管用。況且以退之的聰明,很容易猜出你在戒備什麼!」趙子銘放下筆,低聲建議。

    崔潛是個文武全才,非常適合擔任涿郡太守的職務。但博陵崔家卻不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對象。

    李旭輕輕皺了一下眉頭,然後展顏而笑,「對外宣稱是為了防備羅藝。至於退之,我相信他會盡一切可能顧全大局!傳令其他各郡,根據新近頒布的尚武令,為了使民熟悉兵事,有關禁止兵器買賣的命令取消。無論長槊還是弓弩,只要百姓想買,商家儘管售予,無需經官府同意!」

    旭子的話驚得趙子銘再次停下了筆。「那會使得民間動盪!」他瞪大眼睛,難以置信自家主帥會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諱的決定。自東漢以來,槊和弩在民間一直就是違禁之物。這兩樣兵器攻擊力遠遠強於橫刀和角弓,一旦落入居心叵測者手裡,後果將不堪設想。


    「那些禁令,向來只對普通百姓有效。不信趙司馬可以去高牆大院內數數,誰家要沒幾十桿長槊和弩弓,老周的姓倒著寫!」周大牛用力拍了拍同僚的肩膀,嘲笑對方膠柱鼓瑟。

    「嗯!大將軍請三思!」趙子銘知道周大牛說得話屬實,但依然覺得李旭的命令太冒險。在民間恢復尚武之風是好主意,但過度的尚武也會使得百姓不服從管理。特別是在這動盪年代,夢想著通過武力奪取皇位者不計其數。萬一有人趁機鬧事,一群手持制式兵器的亂匪要比手持鋤頭的流民難對付得多。

    「三思什麼。是你老趙該三思才對!」周大牛繼續用力,將趙子銘拍得直打趔趄「不受冤屈,誰願意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卻提著腦袋造反。讓百姓們平素有把刀在身邊備著,總好過突厥人殺上門來了,他們只懂得跪地求饒!」

    「就是這個道理,大牛說得非常對。我不虧待他們,當然就不怕他們起來造反。」李旭收起笑容,目光中透出幾分冷峻。

    他無法保證自己能頂住突厥狼騎的進攻。但可以盡最大力量讓治下百姓學會保護自己。中原百姓不是生來就懦弱,只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官府剝奪了他們自己保護自己的權利。旭子堅信,如果每位中原百姓都舉起手中的刀,哭喊求饒的將是突厥。

    趙子銘見主公一意孤行,只好把這條政令也記錄在案。他很清楚政令頒布後會帶來的困擾,也許後天早上,就會有無數個背後站著不同家族的地方官員堵在他處理公務的房間門口,聲討他巧言惑主,為了賺一點小錢不顧大傢伙的安危。但這些人已經叫囂不了多長時間了,當塞外的角鼓聲傳來的那刻,所有驕傲的面孔都會變得蒼白如雪。

    覆巢之下找不到完卵。如果整個天空都塌下來,誰也別想僥倖逃離災難。

    「末將建議加強新兵的整訓力度!」聽到自己被表揚,周大牛很受鼓舞,繼續提議。

    「所有老兵結束休養,十天之內必須歸隊。所有新兵都補充到軍中去,和老兵一道訓練!」李旭點頭,贊同。

    「那樣,軍營可能又要擴張!咱們原來的建制也不太適合如此大規模的軍隊!」趙子銘想了想,指出決策的不足。

    博陵軍原來只有三萬多兵馬,擴軍之後,隊伍幾乎膨脹了一倍。非但舊的營盤不夠士卒們安歇,舊的編隊方式,也因為士卒的增加顯得極不協調。

    對此,李旭心中早有考慮。各地收集來的情報讓他很清楚地瞭解到了周邊諸路諸侯的領軍方式,將所有人的創新去蕪存菁,剛好能得出一個比較適合博陵軍現在情況的整編方案。

    「把博陵軍所有步卒分為左、中、右三路,左路交給呂欽,右路交給張江。子銘,你替我掌管並整訓中路。每路之下,再設三個領軍,各自掌管一營士卒。領軍平素吃住都在軍營,盡快熟悉麾下的弟兄!領軍以下各級武職,由領軍從原來的武將隊伍中自行挑選。多出來的空缺,也由各位領軍自行舉薦人手填補!」

    說罷,他端起茶碗喝了幾口水。等待兩位心腹的補充。

    「屬下提議由郭方、張士俊、柳子才分辨擔任左一,中一和右一領軍官!」趙子銘想了一會兒,低聲提議。郭方是被李旭收復的山賊、張士俊是齊郡的老弟兄,劉子才出身於汾陽軍。這樣的人事安排,剛好體現了博陵大總管府在用人方面的某種平衡。

    李旭點點頭,表示接受。同時提出一個原則,「每一路的三個領軍中,盡量以能力為選拔標準!咱們先擬定一批個人選,明早再與張江、呂欽他們幾個商量一下再作決定!」

    「諾!」趙子銘和周大牛齊聲答應。然後又根據李旭的要求指出了新的編伍方式中的某些不足,同時給出了改進建議。待三個人將整軍的細節商量梳理得差不多時,窗戶外經隱隱透出亮色。風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飄下來,將屋子外的大地裝飾得一片潔白。

    「還有什麼要補充麼?」李旭伸了個懶腰,詢問。

    「我建議咱們將與竇建德結盟的事情提上日程!」儘管知道李旭可能會不高興,趙子銘依舊不願放棄謀臣的職責。「竇家軍雖然孱弱,但關鍵時刻,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如果襄國公主能巡視邊關,弟兄們即便拼了性命,也不敢讓大隋的女人被突厥搶去!」

    出乎他的預料,這次,李旭沒有再固執己見。「讓方延年代表我去出使河間。告訴竇總管,咱們博陵六郡出產的所有物品,包括鎧甲兵器,竇建德都可以拿東西來等價交換。如果兩家結盟的話,一旦機會成熟,我會親自帶兵與他聯手討伐瓦崗軍!」

    「大人最好今年冬天就出手,否則時間上恐怕來不及!」趙子銘想了想,再次提醒。

    「突厥沒退之前,博陵不會有一兵一卒南下!」李旭笑著搖頭。「我不會南下去迎娶公主。她即便能到塞上,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戰爭自古就是男人的事情,最好讓女人走遠一點兒!」對於李旭來說,這並不是一個艱難的選擇。不僅僅出自習慣,還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退路。

    突厥大軍一旦南下,萬里長城東段的首選突破口絕不會是擁有虎賁鐵騎的幽州。涿郡那年久失修的城牆對他們來說就像一張浸過水的草紙,根本不用捅,吹口氣就能破壞掉。而突破內外兩道長城後,繁華的博陵六郡遠比河東、幽州更有吸引力。

    「咱們的老婆孩子都在這兒,怎麼也不能學李密當年那樣自己跑路!」周大牛向來與主將貼心,咧了咧嘴,笑著說道。

    「咱們也沒李密那樣的好命,走到哪都有人虛位以待!」趙子銘滿臉無奈,「不過屬下建議,在消息沒得到進一步證實前,先將其壓下來。否則,天知道某些人會怎麼想!」

    「他們會怪我料事不明,露財引盜。畢竟在兩個月前,咱們還認定突厥人是一盤散沙!」李旭理解趙子銘的想法,更清楚六郡之中某些人的行事風格。當日眾人之所以答應幫助他開發涿郡,一則是因為目前他這個大總管所施行的政策遠比周邊其他諸侯柔和。第二是因為那符合眾人的共同利益。

    同利者方能同心。如果沒有宏大的利益作為保障,再牢固的關係也會有崩裂的那一天。

    但同利者卻未必能共同承擔風險。利益可以讓人走到一起,當風險超過預期利益時,也能讓逐利者各自散去。

    在突厥人南下的消息傳開之前,開發涿郡作為博陵的支撐點會被稱作遠見卓識。當發現危險超過事先預料後,某些人必然會見風使舵。

    對他們來說,家族永遠是第一位的。為了家族,信譽、親情、良知都可以犧牲。必要時甚至連他們自己的生命都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掉。至於發生在周圍的災難,只有在他們需要展示自己仁慈時才會聽得見。不需要的時候,他們會盡可能閉上眼睛,塞住耳朵。

    李旭反感這種短視的行為,但是他已經學會不去抱怨,現實便是如此,與其徒勞地埋怨天道不公,不如為即將到來的惡戰多做一些準備。「就依照你說的,此事僅限於四品以上武將知曉。地方官員那邊,在突厥人正式打到家門口前先不要通知,以免大伙鬧得人心惶惶!」

    看到趙子銘持筆記錄,他沉吟了一下,又接著補充,「傳令給涿郡太守崔潛,讓他將已經打造好的兵器分發到各堡寨之中。今年冬天無論天多冷,所有屯居點的適齡男子必須接受操練!」

    「臨陣磨槍未必管用。況且以退之的聰明,很容易猜出你在戒備什麼!」趙子銘放下筆,低聲建議。

    崔潛是個文武全才,非常適合擔任涿郡太守的職務。但博陵崔家卻不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對象。

    李旭輕輕皺了一下眉頭,然後展顏而笑,「對外宣稱是為了防備羅藝。至於退之,我相信他會盡一切可能顧全大局!傳令其他各郡,根據新近頒布的尚武令,為了使民熟悉兵事,有關禁止兵器買賣的命令取消。無論長槊還是弓弩,只要百姓想買,商家儘管售予,無需經官府同意!」

    旭子的話驚得趙子銘再次停下了筆。「那會使得民間動盪!」他瞪大眼睛,難以置信自家主帥會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諱的決定。自東漢以來,槊和弩在民間一直就是違禁之物。這兩樣兵器攻擊力遠遠強於橫刀和角弓,一旦落入居心叵測者手裡,後果將不堪設想。

    「那些禁令,向來只對普通百姓有效。不信趙司馬可以去高牆大院內數數,誰家要沒幾十桿長槊和弩弓,老周的姓倒著寫!」周大牛用力拍了拍同僚的肩膀,嘲笑對方膠柱鼓瑟。

    「嗯!大將軍請三思!」趙子銘知道周大牛說得話屬實,但依然覺得李旭的命令太冒險。在民間恢復尚武之風是好主意,但過度的尚武也會使得百姓不服從管理。特別是在這動盪年代,夢想著通過武力奪取皇位者不計其數。萬一有人趁機鬧事,一群手持制式兵器的亂匪要比手持鋤頭的流民難對付得多。

    「三思什麼。是你老趙該三思才對!」周大牛繼續用力,將趙子銘拍得直打趔趄「不受冤屈,誰願意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卻提著腦袋造反。讓百姓們平素有把刀在身邊備著,總好過突厥人殺上門來了,他們只懂得跪地求饒!」

    「就是這個道理,大牛說得非常對。我不虧待他們,當然就不怕他們起來造反。」李旭收起笑容,目光中透出幾分冷峻。

    他無法保證自己能頂住突厥狼騎的進攻。但可以盡最大力量讓治下百姓學會保護自己。中原百姓不是生來就懦弱,只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官府剝奪了他們自己保護自己的權利。旭子堅信,如果每位中原百姓都舉起手中的刀,哭喊求饒的將是突厥。

    趙子銘見主公一意孤行,只好把這條政令也記錄在案。他很清楚政令頒布後會帶來的困擾,也許後天早上,就我看會有無數個背後站著不同家族的地方官員堵在他處理公務的房間門口,聲討他巧言惑主,為了賺一點小錢不顧大傢伙的安危。但這些人已經叫囂不了多長時間了,當塞外的角鼓聲傳來的那刻,所有驕傲的面孔都會變得蒼白如雪。

    覆巢之下找不到完卵。如果整個天空都塌下來,誰也別想僥倖逃離災難。

    「末將建議加強新兵的整訓力度!」聽到自己被表揚,周大牛很受鼓舞,繼續提議。

    「所有老兵結束休養,十天之內必須歸隊。所有新兵都補充到軍中去,和老兵一道訓練!」李旭點頭,贊同。

    「那樣,軍營可能又要擴張!咱們原來的建制也不太適合如此大規模的軍隊!」趙子銘想了想,指出決策的不足。

    博陵軍原來只有三萬多兵馬,擴軍之後,隊伍幾乎膨脹了一倍。非但舊的營盤不夠士卒們安歇,舊的編隊方式,也因為士卒的增加顯得極不協調。

    對此,李旭心中早有考慮。各地收集來的情報讓他很清楚地瞭解到了周邊諸路諸侯的領軍方式,將所有人的創新去蕪存菁,剛好能得出一個比較適合博陵軍現在情況的整編方案。

    「把博陵軍所有步卒分為左、中、右三路,左路交給呂欽,右路交給張江。子銘,你替我掌管並整訓我看中路。每路之下,再設三個領軍,各自掌管一營士卒。領軍平素吃住都在軍營,盡快熟悉麾下的弟兄!領軍以下各級武職,由領軍從原來的武將隊伍中自行挑選。多出來的空缺,也由各位領軍自行舉薦人手填補!」

    說罷,他端起茶碗喝了幾口水。等待兩位心腹的補充。

    「屬下提議由郭方、張士俊、柳子才分辨擔任左一,中一和右一領軍官!」趙子銘想了一會兒,低聲提議。郭方是被李旭收復的山賊、張士俊是齊郡的老弟兄,劉子才出身於汾陽軍。這樣的人事安排,剛好體現了博陵大總管府在用人方面的某種平衡。

    李旭點點頭,表示接受。同時提出一個原則,「每一路的三個領軍中,盡量以能力為選拔標準!咱們先擬定一批個人選,明早再與張江、呂欽他們幾個商量一下再作決定!」

    「諾!」趙子銘和周大牛齊聲答應。然後又根據李旭的要求指出了新的編伍方式中的某些不足,同時給出了改進建議。待三個人將整軍的細節商量梳理得差不多時,窗戶外經隱隱透出亮色。風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飄下來,將屋子外的大地裝飾得一片潔白。

    「還有什麼要補充麼?」李旭伸了個懶腰,詢問。

    「我建議咱們將與竇建德結盟的事情提上日程!」儘管知道李旭可能會不高興,趙子銘依舊不願放棄謀臣的職責。「竇家軍雖然孱弱,但關鍵時刻,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如果襄國公主能巡視邊關,弟兄們即便拼了性命,也不敢讓大隋的女人被突厥搶去!」

    出乎他的預料,這次,李旭沒有再固執己見。「讓方延年代表我去出使河間。告訴竇總管,咱們博陵六郡出產的所有物品,包括鎧甲兵器,竇建德都可以拿東我看西來等價交換。如果兩家結盟的話,一旦機會成熟,我會親自帶兵與他聯手討伐瓦崗軍!」

    「大人最好今我看年冬天就出手,否則時間上恐怕來不及!」趙子銘想了想,再次提醒。

    「突厥沒退之前,博陵不會有一兵一卒南下!」李旭笑著搖頭。「我不會南下去迎娶公主。她即便能到塞上,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戰爭自古就是男人的事情,最好讓女人走遠一點兒!」
第四章 補天 (三 上)

「戰爭是男人的事情,女人還是走遠點兒好!」這話要是被李婉兒聽見,肯定會勃然作色上前理論。但聽在李萁兒的心裡,卻激起股柔柔的溫暖。
  
  她知道丈夫在盡一切可能維護著自己,維護著彼此之間這段來之不易的婚姻。姐姐當年說得一點也沒錯,仲堅不像柴紹和二哥那樣聰明,但仲堅也不會辜負真心對他的每一個人。更不會拿女人的幸福去換取個人的前程。
  
  「你還偷聽到了什麼?」想到這些,她臉色緋紅,心裡面甜得像喝了蜂蜜。儘管明知道作為一個合格的女人不該胡亂打聽丈夫和幕僚之間的談話,還是忍不住向前來匯報情況的翠兒追問。
  
  「奴婢怎敢偷聽老爺的談話。奴婢是奉夫人的命令去送熱湯,結果不小心讓話鑽進了耳朵。奴婢這就去洗漱,爭取在早飯之前把所有話都忘掉!」強忍著肚子裡的笑,翠兒躬身請罪。
  
  「你這妮子越來越沒大沒小了!」萁兒氣得跳起來,作勢欲打。小丫頭翠兒自幼與她笑鬧慣了,豈會被這點小伎倆嚇唬住。哧溜一下從萁兒腋窩下鑽過去,抱著腦袋喊道,「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奴婢記性本來就差,一打,就更什麼東西也記不住了!」
  
  主僕二人笑鬧成一團,半個多月來的陰影煙消雲散。待鬧得累了,又並肩坐在了床邊,壓低了聲音說體己話。
  
  「小姐不是說,由著姑爺的性子,他如何選擇你都會不怪他麼?」輕輕吐了吐舌頭,翠兒拿萁兒數日前剛聽到朝廷賜婚消息時的話來質問對方。
  
  「唉!」萁兒收起笑容,輕輕歎息,「如果他已經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即便阻攔,能阻攔得住麼?如果他心裡一直把我放在重要位置,我即便不說話,他又怎麼會無視我的感受!只是這樣一來,又讓不少弟兄失望…….」
  
  「那些人的話又不完全正確!況且所有隋公主帶來的好處都是杜撰出來的,哪有小姐你對他的好實實在在!要我看,咱家姑爺才是個聰明人。知道把握眼前的幸福,不奢求那些虛無縹緲的繁華!」
  
  這話簡直說到了萁兒心裡。女人家是自私的,即便再有遠見卓識,都不會主動拿自己的丈夫和別人分享。更何況那人一來便要憑借背後的身份爬在自己頭頂上。「就你會說話!」她笑著嗔怪,粉頸微彎,「但那個楊吉兒的確很難說是福是禍……」
  
  「我聽周大牛也是這麼認為。他也不喜歡再來一個姓楊的插手博陵。他說新來的人未必能適應博陵的制度,如果再仗著身份指手畫腳,恐怕只會誤事。況且眼下諸事正忙,博陵沒有多少士卒可以南派!」
  
  「大牛素來不喜歡以出身看人。這和他自己的經歷有關。」李萁兒柔聲點評,「趙司馬的話也未必全無道理,眼下最要命的事情卻是如何召集更多的人手前來幫忙!」
  
  想到人即將南下的消息,萁兒雀躍的心情又漸漸低落。雖然丈夫為了保護自己和他心中的理念,一直不肯向世俗低頭。但作為妻子,她卻不能不替丈夫的安危擔憂。如果塞外傳來的消息屬實,突厥人大舉南下的時間應該在明年三月左右。丈夫選擇了北上抗敵而不是南下避禍,實際上等於放棄了爭奪天下的機會。為國戍邊可以成就他的赫赫聲名,但與突厥人死戰一場後的博陵軍,卻再也沒力量與自己的娘家、瓦崗軍、江淮軍等各路英雄一道問鼎逐鹿…….
  
  「我倒是覺得周將軍比其他人都順眼。特別是那個姓時的,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陰戾氣。好在昨夜前來議事的不是他,否則,不知道又要讓姑爺廢多大力氣去說服!」翠兒瞪著一雙明亮的大眼,憤憤地為女主人鳴不平。「如果我是你,早想辦法將他從姑爺身邊趕走了!」
  
  「男人麾下得有駿馬,也得有獵狗和狐狸!」萁兒低聲評論。畢竟是在唐公府長大的人,她看問題遠比尋常女子全面得多。「如果郎君身邊的人都像他一樣正直,反而未見是好事……」
  
  「反正我看他力主姑爺負了你而娶公主,就恨不得悄悄地給他一劍!」翠兒氣鼓鼓地回應。
  
  「如果看誰不順眼便痛下辣手,這天下早就亂了套。他盡得也是分內之責…….」萁兒又輕輕歎了口氣,說道。
  
  還沒等翠兒再辯解,萁兒的目光就被踩在雪地上的腳步聲引向窗外。她看見李旭正在向後堂走來,趕緊站起身,對鏡收拾頭髮和妝容,霎那間,心裡居然像二人初次相見時般慌亂「你先到門口接,我這就過去接……!」
  
  話音剛落,翠兒已經把屋門從裡邊打開。一股冷風夾著雪花,和李旭的身影一道飛了進來。
  
  「關門,關門。別把熱氣放出去。夫人醒了麼?吩咐廚房準備早餐沒有?」旭子不知道萁兒正在等著自己,一邊跺掉腳上的雪,一邊詢問。
  
  「已經醒了,正……」翠兒笑著回應,話說到一半,看到女主人已經走到了男主人身邊。兩雙眸子瞬間被吸引到一處,天地之間萬籟俱寂。知道不需要自己再多廢唇舌了,她蹲了蹲身,悄悄地退到了耳房中。
  
  「郎君累麼?」半晌,萁兒終於問出了一句毫無滋味的話。
  
  軍務上的事情,李旭倒從來不迴避妻子。聰慧過人的萁兒看問題有獨到之處,即便是趙子銘和時德方這些智者,有時也沒她考慮得長遠。「不累,突厥人會盟,子銘和大牛懷疑他們將對中原不利!」他笑著寬慰,伸出大手,將萁兒的手指握在掌心。
  
  冷暖交融,如冰河淌過翠綠的原野,帶給人無限欣慰。萁兒笑了笑,幸福地將手完全放在丈夫的掌心中央。與對方相跟著走到碳盆附近,並肩坐下,然後低聲細語。「下次出征,我陪你一起去!」
  
  手掌外的壓力猛然增加,她抬起頭,執拗地看著丈夫的眼睛。有些話,其實不用多說,彼此心裡便能清清楚楚感覺得到。旭子知道自己無法拒絕,低聲笑了起來,絡腮鬍子上下顫動。
  
  「其實未必有多危險。那麼多部落並肩而來,突破口肯定不全都選擇涿郡。我仔細想了想,與我對敵的,也就是阿史那俟利弗所部兵馬戰鬥慾望強一些。骨脫魯與始必本來就互相猜忌,至於霫部,他們能派出的兵力不會超過一萬……」
  
  「我不會讓郎君一個人對抗強敵!」萁兒打斷李旭的解釋,「再也不會!」唯恐丈夫不接受,她提高了聲音強調。「既然成為夫妻,就該福禍與共。不會讓所有事情由你一個人來扛!」
  
  夫妻兩個坐在炭火旁,都感覺到了澎湃在血脈深處的滾滾熱浪。『李家的女人不是負累!』萁兒沒說,但旭子知道她的想表達什麼。『我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旭子也沒挑明,但萁兒比任何人都理解這份心意。
  
  「嗚嗚—嗚嗚—」清晨的號角吹破彤雲,宣佈新的一天開始。寂靜的窗子外,慢慢響起了換班士卒的腳步聲。「保持安靜,保持安靜。將軍大人忙了一整夜,現在剛剛休息!」有忠心的弟兄粗著嗓子喊,卻不曉得自己的嗓門已經足以震得樹上瑟瑟雪落。
  
  李旭笑著看了看萁兒,恰巧萁兒也將頭抬起來,又看向他。二人相對點了點頭,算是完成了一件約定。然後緩緩地鬆開彼此的手,慢慢走到桌案邊。
  
  「郎君還休息麼?」萁兒歉然笑了笑,詢問。
  
  「一起吃早飯吧。正餐和宵夜我都在軍營裡吃。你晚上早些休息,沒必要等我!」如同尋常夫妻一樣,李旭笑著叮囑。
  
  如果此刻不是亂世,二人就是一對尋常夫妻。打呼嚕、磨牙、吵架、生孩子,日子過得平庸,卻可以安安靜靜。但現在,能夠靜靜地坐在一起吃頓飯,也成為了一種奢侈。
  
  「郎君可想過把突厥即將入侵的警訊通知我爹?」片刻後,一邊替李旭添飯,萁兒一邊問道。
  
  李旭楞了一下,盡量讓自己的措辭委婉。「唐公南下清君側的隊伍裡,據說就有數千突厥人!」
  
  他不想暴露出對河東李氏的不滿。雖然對方是勾結突厥入侵的罪魁之一,但那畢竟是妻子的娘家,血脈聯繫無論如何也切不斷。
  
  「父親向突厥稱臣,卻不一定肯讓突厥人進入他的後院。他若想取楊家而代之,便無論如何也不能擔上讓李家擔上引胡人入寇中原的惡名!」萁兒笑了笑,低聲拂去在旭子眼前的迷霧。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