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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家園 作者:酒徒 (已完成)

第六卷 廣陵散 第一章雷霆(八下)


  「末將,末將本來欲和涿州兵馬一較高低,但劉將軍在背後鳴金,壞了我軍士氣,所以,所以末將就不得不撤回來了!」曹元讓看到羅藝的臉色已經開始發黑,不敢一個人承擔所有責任,壓低聲音,把壯武將軍劉義方也拖下了水。

  「子義,可有此事?」聽聞自家兵馬被對方趕鴨子一樣趕了回來,羅藝不怒反笑,扭過頭去,向自己麾下的另一員愛將追問。

  「稟大將軍,的確是末將下令鳴的金。河對岸是郭絢率領的涿州郡兵,咱虎賁鐵騎只要出手,肯定輕鬆地殺他個落花流水。只是末將以為,干戈不可輕啟。」壯武將軍劉義方追隨羅藝多年,深知對方的脾性,想了想,朗聲回答。

  虎賁鐵騎乃天下至銳,即便對上李旭親自率領的博陵軍本部都未必會輸,更不會將郭絢所部數千郡兵放在眼裡。作為幽州將領的一員,劉義方和他的年青同僚們一樣桀驁。但比起曹元讓這些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年青一代,他身上無疑多了幾分歲月曆練出來的沉穩。「末將不是怕了那姓郭的,而是不想授人以口實。末將聽聞李仲堅和楊義臣二人書信往來甚密,而薛世雄父子現在明顯吃人嘴短!」他看了一眼羅藝的臉色,緩緩將自己不戰而退的理由補充完整。

  只要虎賁鐵騎和博陵軍開戰,幽州兵馬肯定要面臨以一敵三的局面。這是羅藝麾下人盡皆知的事實。雖然虎賁鐵騎在戰場上未必輸給三家聯軍,但過於稀少的人口導致幽州各郡本身糧草物資儲備不足。如果戰事長時間膠著下去,不用沙場爭雄,光憑一個「拖」字,李、薛、楊三家就能將幽州兵馬活活拖死。

  「那子義認為,何時才是我軍南下之機呢。莫非一味忍著,便能忍來錢帛與米糧麼?」羅藝心裡也明白劉義方的處置完全正確,但想想自己縱橫半生,在多少名將、勳臣面前都未曾輸過半招,偏偏被與自家兒子年齡一般大小的少年人逼得縛手縛腳,未免實在難以嚥下這口氣。

  「末將建議羅公不妨參照一下博陵六郡的做法,招募流民,屯田墾荒。人口多了,民間殷實了,府庫自然也就滿了。到那時,羅公無論劍指何方,末將等必然追隨麾下!」忠武將軍步兵向羅藝躬了下身體,直言相諫。

  他並不是因為對李旭的個人好感才不願看到幽州和博陵起摩擦。他考慮更多的是幽州的長遠利益。光憑武力征服不了中原,步家的鮮卑前輩的例子在那裡明擺著。逐鹿中原需要天時、地利以及人心,而眼下,無論天時和人心都不在幽州這一邊。

  「這話,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羅藝掃了麾下愛將一眼,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姓李的今年只有二十歲,老夫年過半百。他等的起,老夫卻未必等得起…….」

  「誰說爹爹年齡老來?也不需等太久,依我之見,恐怕只要一年半載,局勢便霍然開朗!」一個充滿朝氣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打斷羅藝的自怨自艾。

  眾人聞聲抬頭,看到少將軍羅成背著一身陽光緩緩從外面走入。與滿臉風霜之色的羅藝不同,少將軍羅成面孔白淨,鳳目蠶眉,修身長腰,一幅天生的風流公子相。但熟悉羅成的人都知道,此子無論武藝和謀略都在不遜乃父之下,行事更與那些繡花枕頭般的公子哥毫無干係。

  「見過父帥,見過諸位將軍!」羅成走到帥案前,先向自己的父親施禮,先後抱拳向四周做了個羅圈揖。此舉與軍中禮制不符,但偏偏羅藝拿自家兒子毫無辦法。羅成是在羅藝三十五歲時由其正室生下的,也是家中至今唯一的男丁。長輩過分的縱容養成了他一身傲骨,但同時也造就了他鄙睨天下的英雄氣度。

  「你跑到哪裡去了,沒聽見中軍的聚將鼓麼?」羅藝拉長臉色,略帶不滿地追問。

  「我剛剛去桑干河畔巡視了一番,剛巧遇到涿郡郡丞郭絢在河道另一側,便上前跟他打了個招呼!」羅成笑了笑,慢條斯理地匯報。

  他說話的口氣平平淡淡,卻著實嚇了眾人一跳。昨天雙方剛起了衝突,今天羅成就又與郭絢「偶遇」,按羅成平時的脾氣,恐怕雙方已經惡戰過一場。

  「表哥,你把郭絢的頭割了……」曹元讓聽說羅成遇到郭絢,精神頭立刻又高了幾分,湊上前,涎著臉問。

  「他是奉命過來給咱們賠罪的,我為什麼要割他的腦袋?」羅成輕輕搖頭,反問。

  「哦!」「呼!」聞此言,曹元讓滿臉失望,其他幾個將領卻長出了一口氣。涿郡郡丞郭絢雖然不算那李仲堅麾下的心腹,但畢竟歸博陵大總管調遣。如果羅成僅僅因為流民歸屬問題便將其殺了,恐怕幽州將不得不面對一場曠日持久的報復。

  「他奉命前來賠罪?奉誰的命,怎麼個賠法?」羅藝聽說博陵方面服軟,心情稍微輕鬆了些,在帥案後坐直身體,笑著追問。

  「肯定不是博陵大總管的將令。那姓李的剛剛回到博陵,不會立刻又北上。但的確有人在郭絢背後指點,今天他見了我,態度十分客氣。命人推了三十車糧食過河,算做前些日子那些逃人的贖身之資!」羅成的嘴角微微上翹,彷彿對敵手的所有想法瞭然於胸。

  「那麼多人逃過河去,三十車糧食他就想瞭解此事。姓郭的想得倒是便宜!」眾將中,有人氣哼哼地說道。

  「這糧咱們不能收。否則,也太讓人小瞧了咱們幽州!」有人提高了聲音,唯恐羅藝父子聽不清楚自己的諫言。

  「我已經命人將其入庫了,人家大老遠運來,咱不能再讓人運回去!」羅成用目光向四周掃了掃,大度地說道。

  「也好,咱們虎賁鐵騎正缺軍糧!」羅藝聽兒子已經自作主張,不願當眾掃了他的面子,勉強點點頭,回應。

  「我還建議雙方再有類似衝突,一概以此為例!」羅成見父親沒有反對自己決定,微笑著繼續補充。

  這下可有些觸及羅藝的底線了。從夏天到現在,由薊縣逃到固安一帶的百姓足有數千人,對方送了三十車糧食來便了結此事,等於按每人一斤多糧食的價格便買了數千丁口去。如果一切照這個價格,博陵方面拿出一年的收成,已經足以買下整個幽州!

  他手掌用力壓住桌案,站起身,準備當眾給兒子些教訓。但是看到兒子那胸有成竹的笑容,滿腔火氣又瞬間冷了下去。「你有什麼打算,不如說來聽聽。為父知道,你一向不會吃虧的!」滿臉笑容後,同時隱藏著重重風暴。

  「博陵那邊剛剛安置好數萬流民,手裡其實也未必有多少餘糧。他們之所以送糧食過來,為的是避免雙方立刻破臉而已。我覺得多等一年半載對咱們好處更大,所以就答應了他!」羅成沖大伙笑了笑,以一種從容不迫的姿態向眾人解釋自己的理由,「我聽人說,薛世雄大將軍自從去年剿匪時在竇建德手上吃了虧後,胃口一直很差,如今每天只能吃兩小碗飯。油膩、酒水一概動不得!」

  「嗯,薛世雄啊,他也老了!」羅藝慢慢坐回了胡床,臉上的表情除了不甘和憤怒外,又多出幾分內疚。薛世雄去年夏天之所以輸給竇建德,並非由於指揮上的失誤,而是因為羅藝麾下的虎賁鐵騎趁其與流寇作戰時,趁機接管了東北三郡。失去老巢薛世雄哪還有心思剿匪?被竇建德從巨馬河直接追殺到桑干水,兵馬損失過半。

  「依我之見,薛大將軍恐怕活不過今年冬天!」羅成見父親聽進了自己的諫言,心情一鬆,說話更加有條理。「右御衛兵馬本來也沒多大戰鬥力,薛世雄一死,更對咱們不構成威脅。屆時義父只要以替老友操辦喪事之名,派一支偏師,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把另外三分之一涿郡接管過來!」

  「伐喪?那豈不是更讓人說三道四?」曹元讓見羅成居然也不願意與博陵開戰,不顧一切地反駁。

  「元讓,你先退一邊去!」幽州大總管羅藝敲了敲桌案,命令。

  「是,末將,末將遵命!」曹元讓不敢違拗,對著帥案施了個禮,悻悻地退到了武將的隊末。這才是他應該站的位置,他一直努力想向前挪幾步,卻始終不能如願。

  「還有麼?你接著說!」羅藝斥退了曹元讓,微笑著向自己的兒子詢問。他膝下就這一個繼承人,所以看到兒子運籌帷幄,比自己領兵打了勝仗還高興。

  「咱幽州目前治下有六個半郡,拿出一個遼東的小郡來給薛家哥兩治理,損失並不大。兩家結為一體後,咱們接管薛家的地盤,其他人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羅成點了點頭,繼續補充。

  「不錯,姓李的既然能容得下薛世雄佔據他的地盤,自然也沒理由在對方剛剛一死,便立刻趕人家的兒子走!」幾個幽州系老將相繼點頭。不通過戰爭手段便達到自己的目標,這才是良將之謀。像曹元讓那種終日喊打喊殺者,給少將軍提鞋子都不配。

  「至於李仲堅和楊義臣兩個,我想了個更好的辦法對付他們!」羅成見自己的謀劃被眾人接受,頓了頓,繼續說道。

  「我兒有何良策,儘管說。錯了也不會有人怪你!」羅藝手撫鬍鬚,心裡早已樂開了花。自己刀頭舔血大半生,不就是為了給家族謀個出路麼?有這樣一個文武雙全的兒子在,又何愁家業不興?

  「依我之見,朝廷恐怕早已對姓李的不滿。之所以沒有對付他,恐怕是因為咱們逼得太緊!」羅成點點頭,笑著給出一個眾所周知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咱們先對朝廷恭順些?」羅藝點了點頭,追問。這個考慮他也做過,但稍做退讓後,又怕朝庭中那些人會錯了意,反而得寸進尺。

  「不但要恭順,而且要上下打點,把幾位『肱股』餵飽,讓他們說不出什麼廢話來!然後咱們再將虎賁鐵騎稍稍後撤,以示誠意!」羅成整理了一下思路,慢慢說出所有謀劃。

  眾所周知,楊廣已經基本不問政事。而裴矩、虞世基等人只顧著撈錢,幽州只要餵飽幾個權臣,足以維持目前這種事實割據的局面,道義上,不授其他人興兵的口實。

  「朝廷未必肯上當。但只要咱們將兵馬稍微向後退一退,楊義臣就有了餘力去剿滅河間、平原等地的亂匪。畢竟咱們名義上還奉朝廷為尊,而河間趙萬海、平原高士達都已經自己立國!」羅成一邊來回踱步,一邊推演虎賁鐵騎回撤後,相鄰幾家的即將採取的動作。「自從咱們幽州驅逐了朝廷任命的官吏後,楊義臣老兒就一直將自己的軍營紮在河間與涿郡交界處的運河邊,隨時準備逆流而上。但趙萬海和高士達卻如同背後的兩把刀,逼得他寢食難安。如果此刻虎賁鐵騎突然回撤,楊義臣必然要先掉頭收拾近在其咫尺的大趙王趙萬海。趙萬海的「國土」狐狸澱背靠上谷和博陵,前方受到楊義臣的攻擊,他勢必要將壓力向背後轉移。到那時,姓李的即便不想再動兵戈,恐怕也由不得他了!」

  「好一條驅虎吞狼的惡計!」聽完羅成的分析,劉義方等人忍不住暗中打了個冷戰。這條計策環環相扣,幾乎沒浪費幽州任何力量,卻給博陵製造了無窮禍端。

  如果趙萬海退向博陵,李仲堅不迎戰麼?如果楊義臣尾隨趙萬海殺入博陵郡中,已經隱隱呈割據之態的博陵軍是掃榻相待,還是用戰馬橫刀來迎接這位對大隋朝無限忠誠的百戰老將?

  想在亂世間開闢出一塊桃源出來,哪會如此簡單!
第六卷 廣陵散 第二章 背棄(一上)


  這亂世之中,唯一可以被稱作桃源的福地,只能是揚州。河南、河北餓殍遍地也好,山東、山西群雄並起也罷,無論怎樣的風暴刮到了揚州城下,經沉穩老練的裴大人伸一伸手,再經八面玲瓏的虞大人動一動筆,轉眼便化作祥雲朵朵,盡展輕柔。

  把屢戰屢敗寫成屢敗屢戰,把亂匪四處殺官造反寫成各地官員爭先恐後為國盡忠,把小半個國家皆寫成少數地域,不過是換了個描述角度而已,算不得欺君。況且大隋皇帝陛下也不喜歡看那些故作憂國憂民的姿態,不過是疥蘚之癢,離皇城遠著呢,犯得著大驚小怪麼?

  歌舞昇平中,楊廣繼續享受著盛世美夢。如今能打擾他的人更少了,濟景公樊子蓋在七月份病死,兵部尚書趙孝才八月份告老還鄉,許國公宇文述也到了暮年,很少再來宮裡走動。外邊發生的事情,自有忠心耿耿裴矩、虞世基等人代為操勞,除了一些不得不由重瞳親覽的大事,如湯泉宮的桃花逆季而開,白玉橋下的柳樹秋時重綠等,群臣輕易不會讓聖明天子勞心。而終日泛舟與碧波之上的聖明天子也相信這些肱股們能將繁雜無聊的政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治下百姓安居樂業。

  君臣互信到如此地步,國事焉能不和諧?自七月份擺駕揚州以來,各地紛現祥瑞之像,盜匪被剿平的喜訊也一個挨一個接踵而至。看到後來,楊廣連喜訊也懶得看了。統統交給貼身太監們收攏進一個象牙編織成的小筐,只有在百無聊賴時,才偶爾抽出幾個來解悶兒。

  今天楊廣抽出來的是一疊數天前有虞世基親自送進宮裡的奏折,楊廣記得自己當時忙著評判秘書省學士們新做的秋思詩,所以沒抽出功夫來看。現在終於有了片刻閒暇,也該給虞世基個答覆,免得冷了這位忠臣的心。

  老太監文一刀見皇帝開始處理政務,親手捧來一碗參湯。天已經有些涼了,陛下需要一些滋補之物暖胃。像這種三兩左右的山參最好,火氣既不會重到燒得人難受,也不至於一點藥性也沒有,喝了後依舊令人提不起精神頭來。

  「遼東參?」楊廣聞到了濃郁的藥膳味道,端起碗來輕抿了一口,非常精確地追問。

  「回萬歲的話,的確是遼東參。」文公公彎了彎腰,帶著幾分佩服回答。

  「哪來的?」楊廣又喝了一口參湯,繼續詢問。大隋各地貢來的山參,以遼東、高句麗一帶所產最佳。但遼東諸郡自從去年起已經不向朝廷繳納賦稅了,更不會送珍貴的山參到揚州來。

  「陛下,是虞大人六天前送奏折時一併送進行宮裡來的。說是來自遼東的貢品,您當時沒注意,老奴就命人收了!」文公公年歲雖然大,記性力卻絲毫沒有衰退的跡象。略作沉吟,立刻給出了一個準確答案。

  「嗯,不錯!」楊廣點頭,不知道是稱讚藥膳的滋味還是文公公的記憶力。忽然,他奮力坐直的身子,將手中奏折用力壓在了書案上,「遼東的貢品?虞世基當初是這麼說的麼?朕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遼東被楊義臣收復了麼?什麼時候收復的?這樣大的事情他們怎麼不讓朕知道?」

  他喋喋不休地追問,像一個剛剛從山中走出來的小孩子,對外界事物充滿了無知與好奇。文公公被他問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楞了半晌,才整理清楚了思路,緩緩地回答,「回陛下的話。當時陛下忙著替秘書學士們改詩。不是楊老將軍收復了遼東,是虎賁大將軍羅藝良心突然發現了,寫來奏折請罪。順便貢了幾十斤上好的遼參、鹿茸等物!」

  「羅藝?」楊廣如做夢般重複了一句,然後用力一拍桌案,「這個狗賊,虧他還記得朕得好處!他的奏折呢,你幫朕找找。虞世基和裴矩建議朕如何處置他,朕當時批復了麼?放到了哪裡?」

  「陛下還沒來得及看。虞大人草擬了聖旨,但陛下尚未用印!」見楊廣一會兒明白一會兒糊塗,從小便追隨他的文公公沒來由的覺得有些心酸,藉著替楊廣尋找奏折的機會偷偷擦了擦眼睛,哽咽著回答。

  「你怎麼了?不開心麼?還是想家了。朕記得你是吳郡人,和這遼東三郡沒什麼瓜葛?」楊廣對身邊人的心情變化甚為敏銳,狐疑地轉過頭,和顏悅色地追問。

  「奴才是高興,替陛下高興!」文公公不知道如何向楊廣解釋自己的心情,含混地回答。「這份是羅藝的奏折。這份是虞大人和裴大人草擬的聖旨。請陛下過目!」

  「朕當年以赤心待他。他應該知道感激!」楊廣輕輕拍了拍文公公的後背,以示安慰。兩份奏折已經在象牙筐裡躺了些時日,墨香早已散盡。他依次將其舉到鼻子尖處看了一遍,然後放到手邊,沉吟不語。

  虎賁大將軍羅藝在奏折中向他承認的擅自驅逐官吏的魯莽,並解釋說當時是為了避免有些人私通高句麗,不得不為。如今,此人已經將虎賁鐵騎從桑干河畔盡數撤回到薊縣,並自我監禁在府邸中,隨時等候朝廷的使節前來處置。

  虞世基和裴矩起草的聖旨中則以朝廷的口吻,重重申飭了羅藝去年的背叛行為。但是念在其曾經為大隋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準備饒恕其所有罪過,並且準備冊封他為幽州道大總管,正式認可此人對漁陽、北平、安樂以及遼東三郡的治理權。

  關於這樣處置的理由,虞世基和裴矩在另一份奏折上做了詳細說明。二人以為,羅藝在塞經營上多年,羽翼已豐。眼下上表效忠不過是做作樣子,並非真心。因而朝廷也只能和此人虛於委蛇,先安撫之,令其麻痺大意。然後再徐徐圖之,以靖其亂。

  楊廣對這個處理方案並不是非常滿意。他對自己所器重的人推心置腹,但同時,也容忍不了那些人的背叛。特別是像羅藝這種曾經受了他無數恩德卻不知道感激的傢伙,楊廣恨不能將其抓到面前來親手銼骨揚灰。但虞、裴二人所提出的方案卻是眼下的最佳選擇,如果不對羅藝示以安撫,天知道此人還會玩出什麼花樣來。朝廷眼下沒有充足的兵力平叛,也只好先暫時由著他矇混過關。

  「朕早晚會親領大軍,將他擒殺於陣前!」半晌之後,楊廣又重重地拍了下御案,恨恨地說道。只剩下一個底兒的藥膳碗穩不住,被彈起數寸高,凌空飛落到地板上,瞬間摔成了數瓣。

  在旁邊伺候的文公公趕緊跪下去,伸手去揀那些碎瓷。楊廣卻上前一步將其扯了起來,大聲喝道:「不要揀,傳人來掃了出去。連同遼東貢來的那些破參一塊扔到臭水溝裡。朕以後不吃這勞什子,你也不得叫御膳房再做。什麼破玩意兒,幾根參鬚子就想糊弄朕,朕早晚發兵過去,將他們統統砍了,砍了!」

  「陛下,陛下小心身子!」文公公趕緊抱住楊廣的腰,連拉帶拽將其扶到御座上。「來人,收拾碎碗。吩咐御膳房將遼東來的材料全挑出來,等一會兒我親自去處理!」衝著書房外,他氣喘吁吁地喊,唯恐動作稍慢了,楊廣再做出更瘋狂的行為。

  幾個小太監匆匆跑進,將碎瓷和殘羹收拾乾淨。楊廣木然地坐在御案後,望著眾人在自己眼前來回忙碌。他的額頭上有青筋在跳,面孔如被火烤了般紅,但手腳卻如同剛在河水裡泡過一般,出奇地冰冷。痛苦、憤怒、絕望,各種負面情緒交織於他的心頭,讓他不想再說一句話,只想眼睜睜地

看著眼前這個世界走向毀滅。

  「陛下,陛下犯不著跟這種人生氣!」文公公被楊廣的神情嚇壞了,走到他身背後,一邊拍打著脊背替他順氣,一邊低聲苦勸。「這種忘恩負義的傢伙早晚會遭報應。陛下只需要看著,用不了多久,他的腦袋便會被人割下來!」

  「朕,朕要親手去割!朕一定會親手去割!」楊廣從牙齒縫隙裡擠出幾個字,字字帶著刻骨銘心的仇恨。

  「陛下只要穩定了中原各地,就能揮師北上!」文公公順著楊廣的意思,溫言開導。

  「對,朕要振作,勤修內政,重整朝廷聲威!」楊廣突然又變成了一個聰明的帝王,苦笑了一聲,發誓。「把幾個筐子裡的奏折都給朕搬過來,朕今天全都給批復了。有什麼難的,舉手之勞而!」

  「陛下聖明!」文公公大聲稱頌了一句,小跑著抱來日前積壓的全部奏折。被裴矩和虞世基分類整理出來等待天子批復的奏折有近三百封,但熟知楊廣才能文公公不認為這會令其花費很多功夫。

  「陛下才智過人!」回憶著當年楊廣剛剛登基時的情景,文一刀不無興奮地想。「只要陛下肯振作!」他悄悄地抹了抹眼睛,朦朧淚光中,彷彿看到楊廣在群臣面前坐正身體,重新煥發出九五之尊應有的活力。
第六卷 廣陵散 第二章 背棄(一下)


  批閱了一會兒奏折,楊廣的心情慢慢平復。從送入宮裡來的本章上看,各地的秩序正在恢復。陳稜、屈突通、李淵等肱股之臣奮力討賊,幾乎是每戰必克。一些地方上的郡丞、通守也屢有斬獲,各自殺敵數百到數千不等。只是群寇也忒難纏了些,竟然屢敗屢戰,如百足之蟲,總是死而不僵。

  「此等謬種,也敢妄自尊大!」楊廣冷笑著放下一份關於杜伏威剛剛自立為王,便被陳稜攻破了「都城」的捷報,伸手去摸茶碗。剛才喝的東西味道不錯,到現在還滿口留芳。待指端探了一個空,他才猛然想起藥膳已經被自己摔了,訕訕地縮回胳膊,繼續看其他奏折。

  屈突通出兵討澧泉賊周小山,連破其二十餘寨,京師附近重新恢復安定。李淵帶兵征討甄翟兒,與賊兵於鼠雀谷相持不下,李世民帶領騎兵繞到賊軍背後猛攻,大破甄翟兒,俘甄翟兒及其麾下賊兩萬餘。李淵將普通嘍囉全部釋放,但是下令將甄翟兒連同其麾下統兵千人以上的大小頭目盡數處斬,壘其首為塔,祭大隋壯武將軍潘長文在天之靈……

  「怎麼會這樣?」看到此處,楊廣突然發覺有些不對勁兒了。他記得自己去年車駕路過太原時,曾經見過壯武將軍潘長文一面。前後不到一年時間,潘長文卻不知道什麼時候陣亡了。並且從太原留守李淵送來的邀功的捷報上分析,潘長文之死還和那個叫甄翟兒的賊頭大有關係,所以李淵才要殺死所有賊軍頭目為潘長文報仇。

  「陛下,新的茶點已經送來了,用的是地道的餘杭茶!」在一旁伺候的文公公見楊廣眉頭緊皺,以為他是口渴,連忙將早已預備好的茶水端上前,放到楊廣最習慣的位置。

  「潘長文將軍是什麼時候陣亡的?」楊廣茶水向旁邊推了推,沒頭沒腦地追問了一句。

  這種國家大事他本不該問內臣,但文一刀有心提醒楊廣朝政荒廢太久的事實,略做沉吟後,提高了聲音回答道:「啟奏陛下,據老奴所知,潘將軍是今年七月底戰沒的。當時他正和太原留守李淵的長子建成一道班師,途中與歷山飛麾下大將甄翟兒所部流寇遭遇。眾寡懸殊,官軍只得且戰且退。賊兵從雁門郡一直追殺到太原城下,潘長文將軍捨身斷後,力竭而死。當時陛下還下旨表彰過他,許其一子襲爵!」

  「哦,有這等事。朕居然忘記了?」楊廣放下奏折,用力揉了揉乾澀的眼皮,驚問。太長時間沒關心過朝政,所以很多事情他已經記不太清楚。況且,當時他在裴矩等人草擬的聖旨上用印,根本就沒怎麼留意上面的內容。

  「陛下日理萬機,偶爾忘掉些瑣事也情有可原。虞、裴兩位大人想必還記得,陛下可以宣他們前來核實!」文公公見楊廣終於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心中高興,迫不及待地建議。

  「朕問你也一樣。虞卿總是怕朕憂心,凡事盡撿好聽的說!」忽然變得清醒的楊廣也猜到自己之所以不記得潘長文的死迅,恐怕是虞世基和裴矩二人故意將這個消息夾在了一大堆瑣事中間而致。想了想,吩咐。

  「老奴乃內臣,不可干預外廷之事!陛下先喝口茶,老奴這就派人去宣虞大人入宮!」文一刀躬身施禮,回話地語氣裡透著堅持。

  「去吧,你這傢伙無趣得很!」楊廣有些不高興了,低聲呵斥了一句,然後端起茶碗,一邊品味茶水的苦澀,一邊百無聊賴地等待。

  好在天色尚早,虞世基和裴矩二人還在朝房忙碌。聽到太監的傳喚,趕緊收拾了一下,匆匆忙忙地趕到了御書房。

  君臣見禮已畢,楊廣命人給虞世基和裴矩二人分別賜了個座位,然後又繼續追問起壯武將軍潘長文的後事安排,「潘長文將軍戰沒,朕當時准了潘將軍的兒子襲什麼爵?歷山飛是什麼人,他怎麼能鬧得如此厲害?」

  「陛下追封潘將軍為清源縣侯,所以潘將軍長子也襲了清源縣侯之爵。歷山飛名叫魏刀兒,是個流竄於涿郡和上谷之間的巨寇。和突厥人素有勾結,臣聽說最盛時擁眾二十餘萬…….」虞世基不明白楊廣突然把自己和裴矩喚到宮中來有什麼用意,想了想,回答。

  「二十餘萬,虞卿和宇文卿不說賊越來越少麼?」楊廣手一抖,半碗茶水都潑到了前大襟上。

  「老臣該死,老臣不該拿這些道聽途說的消息來驚擾皇上!」虞世基嚇得魂都飛了,趕緊撲上前,一邊用自己的衣袖替楊廣抹拭身上的熱茶,一邊請罪。

  自從去年巡視雁門關歸來後,楊廣每次當眾問起各地剿匪戰況,裴、虞二人都是報喜不報憂。:「漸少!」「不能什一!」這類含混的說辭,幾乎成了他們的口頭禪。剛才他光顧著替潘長文說好話,不小心將自己先前的謊言給捅漏了,所以一時間心中猶如無數小鹿在跳,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漏洞補回來。

  文一刀帶著幾名近侍快速跑上前,七手八腳地幫楊廣換下被茶水弄濕了的衣服。擁抹布擦乾御案和地面上的水漬後,他們又倒退著走到了門口。「陛下已經發覺虞世基等人蓄意欺君了!」這個結論令文一刀心情激盪。他堅信自己侍奉多年的皇帝陛下是個有道明君,先前之所以頹廢如此,全是因為受了幾個奸臣的愚弄。如今,最大的權奸宇文述已經快死了,只要想辦法再讓虞世基、裴矩等人的真面目被皇帝陛下看穿,大隋終有重振聲威的那一天。

  但楊廣接下來的話卻讓文一刀非常失望。這位聖明天子根本沒打算在賊人數量上較真兒,歎了口氣,說道:「算了,不燙。想必賊人自稱擁眾二十萬而已。況且這些流寇,人數再多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陛下聖明。那些反賊個個都號稱擁眾數十萬,其實都是虛張聲勢。實際能戰者甚少,所以臣等一直據實以奏!」虞世基偷偷喘了口氣,笑著回答。他這幾天請仙,仙家說虞家乃三世善人,自有逢凶化吉的福氣。看來,明天給仙家的香火錢又該加了,如此大的麻煩都被輕鬆地矇混了過去,還算不得逢凶化吉麼?

  有這樣善解人意的天子在,的確虞、裴二人的福分。楊廣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虞世基的稱頌,點點頭,再次將目光轉回李淵的奏折。「甄翟兒是歷山飛的部將,歷山飛有二十萬嘍囉。嗯,那甄翟兒怎麼又跑到河東去了,他不是在上谷和涿郡麼?李建成和潘長文兩個去雁門郡作甚?怎麼會和甄翟兒走到一起?」

  「啟稟陛下,甄翟兒和歷山飛兩賊今年六月在桑干河畔被薛世雄將軍半渡而襲,元氣大傷。他們在涿郡立不住腳,所以才流竄到了雁門郡。但老臣也不知道為何他們又快速恢復了實力,居然敢向官軍發動襲擊。」虞世基又想了想,盡量簡略地回答。

  「薛世雄擊敗了歷山飛,將他們趕到了雁門郡?朕怎麼什麼都記不起來?」楊廣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滿臉疲憊。

  「想必,想必是虞大人將薛將軍的捷報,歸到『輕緩』一類了吧!」重新捧了熱茶入內的文一刀再也忍不住,低聲提醒。

  「虞世基,你說你當時是不是忙糊塗了!」楊廣聽完文一刀的解釋,笑了笑,罵道。按照他的習慣,所有奏折都是先經裴矩等人過目、歸類後,才送入皇宮。一旦地方官員的奏折被放入「輕緩」一類,則意味著他根本不會看,完全由裴矩、虞世基、宇文述等人自行處理。所以薛世雄擊敗歷山飛的消息,他並不知曉不足為怪。君臣都沒有什麼錯,正常疏忽而已。

  「虞大人當時是一番好心,怕陛下過於操勞!」裴矩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笑著替虞世基解釋。

  「分不清緩急,該罰!」楊廣捧起熱茶,喝了兩口,然後做出決定。「朕罰你拿出半年的俸祿,去把龍舟上的漆重新過一次。朕記得在來時的路上,龍舟的顏色被塵土染舊了不少。」

  「謝陛下隆恩!」虞世基趕緊躬身,致謝。半年的俸祿,他根本沒放在眼裡。如今李淵、李旭、羅藝、王世充等人不時有孝敬送到揚州,隨便一份,都比朝廷給的俸祿高出十倍。

  「陛下,茶太燙,陛下小心!」文一刀在旁邊看得心裡乾著急,卻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他本來就不是個擅長弄權的,空懷了為國除奸的願望,到頭來卻一點力量都使不出。

  「一刀,你去給朕再端些點心來,朕邊吃邊處理這些奏折!」楊廣擺擺手,示意文一刀不要插嘴。轉過頭,他對虞世基和裴矩二人繼續問道:「咱們接著說,剛才到哪了。對了,歷山飛麾下的甄翟兒敗退到雁門,實力很快恢復。這又是誰搗的鬼,你們二人有結論了麼?」

  「啟奏陛下,依臣之見,必是突厥人無疑!」在對外來危險的感知方面,裴矩比虞世基敏銳得多。後者的特長在於博聞強記,而他的特長在於審時度勢。

  「那些耍陰謀詭計者,必不得善終!」虞世基用眼角餘光看著文一刀,恨恨地說道。

  「哼,朕覺得也是突厥人在背後搗得鬼。阿史那家族那些人,唯恐朕的天下太平了!」楊廣沒聽出來虞世基的話外之意,點點頭,對他和裴矩二人的結論表示認可。畢竟當了這麼多年皇帝,稍加思索,,流寇背後的資助者即呼之欲出。有了突厥人撐腰,甄翟兒自然就有了和官軍叫陣的本錢。接下來,河東郡兵戰敗,潘長文戰死的消息也就可以理解了。「但潘長文和李建成去雁門做什麼?誰給他們下的令?那個李建成,就是朕在雁門封了鷹揚將軍那個麼?」

  「啟奏陛下,潘長文將軍和唐公世子李建成是奉太原留守之命去靈丘抄反賊王須拔的後路。博陵兵馬將王須拔堵在飛狐關一帶了。那裡背後就是雁門郡的靈丘。李建成是唐公的長子,封了鷹揚郎將的是李世民,唐公的次子!」饒是虞世基記性好,也被楊廣這毫無頭緒的提問弄得手忙腳亂。他猜測楊廣今年可能不喜歡聽見李旭的名字,所以也不提博陵軍由誰帶領。只是籠統地介紹此戰的結果,「王須拔走投無路,受了招安。上谷、博陵等地百姓托陛下的洪福,重新過上了安生日子!」

  「哦,如此,潘長文和李建成的確應該去。王須拔,朕記得他曾經自號大燕王的吧。居然肯受招安了?現在在哪?咱們封了他什麼官兒?」楊廣大抵感覺到自己前一段時間忙著和一群文人吟詩品畫,導致徹底疏忽了這場戰事。所以也不追究到底為什麼自己對此一無所知的原因,而是笑著追問起賊人被招降後的安排。

  「臣等曾經替陛下擬過一道聖旨,既往不咎。並應承地方將領所請,授予王須拔檢校別將之職。」裴矩見楊廣糊塗到如此地步,乾脆大起膽子把事情直接向他身上推。

  除了裴矩、虞世基等少數幾個近臣外,誰也弄不清楚哪些政令是曾經請示過皇帝的。哪些政令是未經請示便直接下達的。所以大隋天子楊廣也記不得自己到底看沒看過類似的聖旨,很遺憾地皺了皺眉頭,歎息著說道:「你們兩個也不提醒朕,怎能只授一個檢校別將呢?這不是讓那些準備受招安的傢伙覺得朕過於小氣麼?既然他們肯洗心革面,至少應授個郎將,對,你們兩人擬旨,把『檢校』兩個字撤了,封王須拔為鷹揚郎將。對了,以後除了李密外,無論哪個強盜頭子翻然悔悟,一概封為郎將。朕知道他們一念之差,朕給他們回頭的機會!」

  「陛下聖明。那些亂臣賊子如果得知陛下對他們如此寬容,羞也得羞死!」虞世基趕緊起身,再次向楊廣拱手。「臣一會兒就去擬旨,絕不耽擱。臣替天下百姓謝陛下仁德,有陛下在,咱大隋江山定然萬古長青!」

  「別拍馬屁了,用心做事吧!」楊廣用一句笑罵打斷了虞世基的奉承。「迫降王須拔的是誰,朕當時給了他什麼賞賜。此人倒是個帥才,就是過於吝嗇了!」

  『到底還沒搪塞過去!』虞世基和裴矩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暗自叫苦。他們兩個都收了李旭不少好處,所以有心不讓送禮者被楊廣想起。但眼下這種情況,不由得他們不實話實說。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裴矩率先回答:「啟奏陛下,是陛下一手提拔起來的冠軍大將軍李仲堅迫降了王須拔。如今朝野皆道陛下有識人之明,自從派了李將軍去博陵,半個河北都盜賊絕跡。臣等替陛下擬旨,改封李仲堅為博陵軍大總管,賜金紫光祿大夫銜。陛下上月已經用過印,叫人將聖旨頒下去了!」

  「哦,是李仲堅,他倒是沒辜負朕的期待。朕記得張金稱去年也敗於其手吧?」出乎虞、裴二人預料,楊廣居然對改汾陽軍為博陵軍,並賜了李旭文職散官的事情有印象。非但沒有因為這個名字而發怒,臉上反而露出幾分得意來。

  「正是如此。陛下擢美玉於砂礫,起賢能於壟畝。知人善任的本事,臣等望塵末及!」虞世基偷眼看了一下楊廣的臉色,大著膽子奉承。

  「是啊,當日臣等皆不看好李將軍。只有陛下一再堅持提拔他。如今,他替陛下掃平了六郡賊寇,逼得反賊羅藝不敢過桑干河…….」論起阿諛奉承的本事,裴矩一點兒也不比虞世基來得差。轉眼之間,馬屁之詞滾滾而出。

  「他的確沒有辜負朕!」楊廣用雙手撐住御案,目光徑直看向了窗外的天空。對於李旭,他一直懷著一種極其矛盾的心態。想繼續委以重任,又怕對方應了那首『桃李章』。可施以重手打壓,又等於完全否定了他自己先前的判斷。這種煩惱他無法向任何人傾訴,只好繼續糊塗著,先擱置一段時間再說。

  「好在我等沒有會錯了意!」虞世基見楊廣似乎對李旭依然讚賞有加,心中暗道。從去年李旭前往博陵赴任時起,各地送來彈劾他的奏折就有一大車。看在李旭不斷送來的那些『孝敬』的面皮上,虞世基一直沒讓這些奏折有機會進宮。今年李淵出頭力挺李旭後,他和裴矩等人為了『大局』著想,更不希望朝廷對博陵六郡有什麼作為。眼下楊廣又隱隱透出了欣賞李旭的口風,更加深了裴、虞二人的判斷,李仲堅依然受寵,如果能賣一個人情給他,千萬不要吝嗇。
第六卷 廣陵散 第二章 背棄 (二 上)


  須臾,文公公從御膳房傳了茶點返回,在小太監的幫助將吃食擺在了御案一角。難得有一天精神頭足,楊廣指了指點心,笑著對裴矩和虞世基吩咐,「兩位愛卿也償一償,地道的建康味道,陳亡了這麼多年居然還有人會做,難得的很呢!」

  裴、虞二人早已吃過了飯,但能和皇帝陛下一起用點心,畢竟是一種榮幸。因此二人又謝過了恩,各自取了一小塊點心,捧在手心裡小口細品,吃相要多斯文有多斯文。

  「你們二人剛才說,他逼得反賊羅藝不敢過河,到底是怎麼回事?」吃了些茶點之後,楊廣又想起了剛才的話題。

  「羅藝送來的謝罪表章,臣等已經送入宮中了,陛下想是還沒來得及看!」虞世基趕緊抹了抹鬍子上的點心渣,媚陷地答道。

  這下他可沒有說謊,羅藝向朝廷請罪的表章是他和裴矩二人最近看到的『喜訊』之一。為了引起楊廣的主意,二人還特地將那份表章放在了同一天送入宮內所有奏折的最上方。但楊廣什麼時候有心情看奏折,什麼時候沒心情理朝政,二人也沒有把握。因此只能用試探的語氣來推測楊廣對此有沒有印象。

  「朕看到了。羅藝這個狗賊,居然還想蒙騙朕。你們二人處理得很好,朕一會便用印。先安撫住他,待其鬆懈之時,一舉擒之。」楊廣點點頭,對裴、虞二人草擬的另一份聖旨表示認可,「但這和李將軍有什麼關係麼?朕在你二人的奏折裡沒看到李將軍出了什麼力啊?」

  「啟奏陛下,那羅藝豈是個懂得見好就收的。他現在上表謝罪,肯定是被陛下安排的三路大軍逼得無還手之力了。而李將軍這一路,恰恰最為重要!」既然已經打算送一份人情給李旭,虞世基索性決定送一份大的。「陛下請想,當日薛將軍在左,楊大人在右,剛好給羅藝留了個出口。如今,李將軍將出口一堵,他羅藝就成了一頭困獸…….」

  「想是陛下當初調李將軍去河北,便有此意。我等魯鈍,居然看不出陛下的安排!」裴矩不甘落後,追在虞世基身後補充。

  「呵呵,朕當初有這個意思,但李將軍做得比朕預料得好。你們兩個也有居中調度之功!」聽兩個肱股交口稱讚自己的神機妙算,楊廣心情更好,笑呵呵地回應。

  「陛下的安排,又豈是我等能看清楚的?自從李將軍到了博陵後,地方上的治安便一日好過一日。他如今又收降了王須拔,趕走了魏刀兒,與薛、楊兩位大人就像三把刀,一併架到了羅藝的脖子上。所以羅藝不得不上本請罪,想必這狗賊心裡也明白,三把刀的刀柄都握在陛下手中。只要陛下願意,隨便向前送一送,都能要他的狗命!」虞世基文才好,拍馬屁的手段也技高一籌。談笑間,便將薛世雄、楊義臣和李旭三人的功績都轉移到楊廣一個人頭上。只聽得楊廣心情大閱特閱,簡直恨不得親自趕赴河北,給整合三路大軍給羅藝最後一擊了。

  「微臣猜度陛下心思,想必會給羅藝一個機會,也好叫世人認清其狼子野心。所以就替陛下擬了旨,暫時與此賊虛與委蛇。」裴矩聽虞世基馬屁拍得太順手,唯恐他不小心把馬腿拍折了,低聲在旁邊補充。

  羅藝在送請罪表章的同時自然送了一份極厚的禮物給裴、虞等權臣。否則他二人也不會一點不貪污便將上好的遼參送到皇宮中來。有道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反正朝廷一時半會兒也沒心思遣將平叛,因此二人便以麻痺敵人為由替楊廣草擬了聖旨。至於羅藝此舉有什麼目的,虞世基看不出,裴矩能猜到,卻寧願做個睜眼瞎。

  「嗯,朕說過了,你們安排得很妥帖!」楊廣再次點頭,對虞、裴二人的忠心和高才表示讚賞。「朕現在想,到底需要多長時間,羅藝才會把戒備之心鬆弛下來?朕屆時派哪個去,才能將其一擊成擒?」

  這個問題顯然太長遠了,超過了裴、虞二人的考慮範圍。兩位肱股之臣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才猶豫著說道:「臣以為,此事得從長…..」

  「臣以為,不急於一時片刻,眼下楊老將軍和李將軍正在聯手剿滅趙萬海……」裴矩怕被楊廣看出破綻,只好把眼下楊義臣和李旭二人正在進行的戰鬥拿出來應急。

  「他二人聯手?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趙萬海是哪個?朕怎麼未曾聽說?」楊廣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從羅藝身上吸引開,皺著眉頭追問。

  「啟奏陛下,戰事還沒有結果,所以臣等不敢胡亂上奏!」虞世基急了一哆嗦,趕緊出言彌補。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純屬多餘。長時間不理政務,楊廣的心思變得非常遲鈍,幾乎是自己主動給對方找台階下。「不妨,朕又不是什麼也不懂的小孩子。李將軍和楊將軍目前打到哪裡了,你們兩個說於朕聽聽?」

  「兩位將軍現在打到了河北高陽附近。趙萬海的老巢在狐狸澱,楊義臣老將軍在十天前將其從老巢趕出。此賊不敢搠楊老將軍鋒櫻,所以一路向西南流竄。李將軍親自帶領博陵軍迎了上去。據前方昨天送來的表章說,兩位將軍已經將趙萬海困在高陽東側的白馬坡了。估計再等一兩天,便會有捷報送到揚州!」虞世基記憶力驚人,居然能將已經準備扔掉的戰報原封不動地複述給楊廣聽。

  「好,好,楊義臣也沒辜負朕。他們兩個都是朕的周亞夫、霍去病!」楊廣高興得直拍御案,臉色呈獻出一種慘烈的潮紅。麾下眾臣同心協力,一道開闢千古盛世。這曾經是他剛剛當上皇帝時的夢想,已經塵封了許久,沒想到在幾近絕望時居然還能看到一絲希望。

  「微臣恭喜陛下!」裴矩和虞世基同時站起身,向楊廣道賀。他二人的主要目的是阻止楊廣真的派兵去攻打羅藝,至於會不會讓李旭和楊義臣在其中佔了便宜,羅藝會不會因而得到喘息機會,都屬於細枝末節。況且無論是李旭、楊義臣還是羅藝,平素都沒少給他們送過禮。大隋朝眼看著就要完蛋了,這個接骨眼兒上最好別得罪人,也別自斷財路。

  「那個趙萬海本事很大麼?麾下有多少兵馬?李將軍和楊將軍合力,能不能將他一舉成擒?」興奮勁兒稍稍過了一點兒後,楊廣又開始擔心自己的期待會落一個空。幾年來,令他失望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因此使他變得極其不敢面對現實。

  「那,那趙萬海麾下兵馬不算太多。都是些刁民,不能打仗,但聚集在一道胡鬧的刁民!」虞世基非常費力地替自己圓著謊。關於趙萬海為禍地

方的事情,他從來沒有上報過楊廣知道。如今此賊被提起來,他不敢把其麾下人數說得太多。但又不能把流寇說得太不堪一擊,否則就無法解釋李旭和楊義臣為什麼要聯手才能將此賊吃得下的事實。

  「正如方才陛下所言,流寇人數雖眾,能戰者卻甚少。只是協裹了太多百姓。所以李將軍和楊老將軍不得不謹慎應對!」裴矩心思轉得比虞世基快,主動替對方補好謊言中的破綻。

  「嗯,那就好,就好!」楊廣抓起一塊點心,大口大口的咀嚼,彷彿那就是被包圍的趙萬海。「你們兩個,也別總報喜不報憂。以後像行軍打仗這種事情,無論勝也好,敗也罷。還是盡早讓朕知道!」

  「臣尊旨!」虞世基和裴矩互相看了看,硬著頭皮答應。將聖旨挑選後再送入皇宮,是楊廣在前年親口佈置下來的任務。如今陛下卻又要改弦易轍。雖然表面上看不是什麼大事兒,但萬一那個折子不小心,把兩年來眾人精心編織的盛世謊言給捅破了,二人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去修補!

  「必須讓皇上打消這種念頭!」不約而同地,裴矩和虞世基在心裡做出決定。雖然楊廣做事一向忽冷忽熱,但萬一他這種熱情持續下去,恐怕難免有人會掉腦袋。

  想到這,裴矩猶豫了一下,低聲奏道:「其實,其實我等也是怕陛下煩惱。畢竟兵凶戰危,即便是百戰老將,也有一時失手的時候!」

  「嗯,你們兩個的好心我理解。朕當初是聽壞消息聽煩了,所以命令你們將奏折挑揀一下再呈給朕。但朕決定要勵精圖治,跟你等重振我大隋聲威!所以,無論什麼消息,都說給朕聽吧。你等放心,朕不會再意氣用事了!」楊廣倒是很「理解」臣子的苦衷,溫言安慰。

  「臣,臣等肝腦塗地,也無法報答陛下隆恩!」虞世基和裴矩彷彿感動得眼圈都紅了,哽咽著回答。

  「你等照朕的話去做,就是最好的報答了。朕不是那經不起風浪的孬種,今後凡涉及到國家安危的大事,無論好壞,你等儘管奏來!」楊廣擺擺手,心中也很感慨。做個皇帝太累了,但他依舊要勇於擔當。這個江山是他的,不由得他再頹廢下去。

  「陛下終於悟了!」站在門口的文一刀興奮得直揉眼睛。今天的楊廣和昨天簡直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雖然依舊有偏聽偏信的毛病,但畢竟已經開始準備正視現實。

  正高興的時候,他聽見素有大隋第一智者之稱的裴矩用一種非常憂傷的語氣說道:「陛下既然有令,臣不敢隱瞞。最近,最近的確有一個非常令人難過的消息。臣等還沒有經過核實,不知道該不該拿來驚擾陛下…….」

  「說吧,朕不說過讓你們如實啟奏麼?」楊廣挺直了胸膛,用力吸了口氣,大聲命令。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身體力充滿了力量,可以擔負起全部責任,甚至可以力挽天河。

  「臣,臣等上午時接到來自滎陽的告急文書!」裴矩躬了下身,只用了兩句話便將楊廣全身的力氣全部抽了個精光,「文書中說,張須陀老將軍剿匪時不幸遇伏,以身殉國了!」

  「什麼?」楊廣只覺得窗外的日光忽然變暗,身體前後晃了晃,軟軟地癱倒在了御案下。
第六卷 廣陵散 第二章 背棄(二中)


  見楊廣突然昏倒,在旁邊為他添茶送水的文公公嚇得魂飛魄散。三步兩步衝上前,將「聖明天子」抱在懷裡,一邊替他捶背撫胸,一邊命人速去傳御醫。

  皇宮之內,每天都有御醫當值。聽聞皇帝陛下暈倒,駭得腿腳都軟了,被前來奏事的獨孤林和宇文士及二人的攙扶著,才連滾帶爬地

趕到御書房。眾文武在御醫的指導下找來龍床將楊廣放平,捶背撫胸、針刺艾灸好一陣忙亂,終於把楊廣從鬼門關扯回了頭。

  「張老將軍不會戰死,你等一定是弄錯了。」從昏迷中被救醒後,楊廣先是落淚不止。獨自傷心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打起精神,對聞訊趕過來探望的文武百官們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對,對,這消息今天才從東都送來的,還沒經過核實,想必是有人弄錯了。陛下不要擔心,臣立刻派人去查明真相!」虞世基不忍讓楊廣繼續難過,趕緊順著他的口風敷衍。

  「肯定是弄錯了,張老將軍身邊有秦叔寶和羅士信保護,他二人都是當世罕見的勇將,怎麼會任老將軍被賊寇所傷?弄錯了,你傳朕的旨,叫東都把虛報軍情的那個傢伙斬首示眾,快去,快去!」楊廣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純真」的笑容,聲嘶力竭地命令。

  「臣立刻就去擬旨。這些缺心機的傢伙,就知道危言聳聽!」虞世基抹了把眼淚,哽咽著答應。剛才那一瞬,他感覺到自己的主心骨幾乎都被抽走。不像其他權臣那樣樹大根深,虞家來自早已灰飛煙滅的南陳。全憑著楊廣的信任,他才能權傾朝野。如果此刻楊廣駕崩了,虞家的榮華富貴也必然要隨風而去。

  「陛下請節哀,張老將軍的確陣亡了!」沒等虞世基出門,大將軍來護兒湊到病榻前,很不講情面地把楊廣的幻想砸了個稀巴爛。

  「不可能,張老將軍不會死!」楊廣抓起內侍抓起內侍手中的藥碗,連同裡面的湯水一道砸向了來護兒,「你這狠心賊,咒張老將軍死幹什麼?他和你同殿稱臣多年,一直未曾得罪過你。你又何必這樣恨他,這樣咒他!」

  剎那之間,楊廣蒼白的臉色變得鐵青。眉毛倒著豎起,目光冷硬得像一把刀,恨不得能直接刺進來護兒胸膛。他拒絕相信張須馱的死訊。當今大隋,若論用兵打仗的本事,幾乎無人在張須陀之右。如果瓦崗軍連張須陀都能擊殺,朝野還有哪個能保得了大隋的天下。

  來護兒沒有閃避,被藥碗正砸中肩頭。他直挺挺地跪倒,任冒著熱氣的藥汁滴滴答答順著自己的袖口向下淌。「陛下如果不信,可以問問宇文將軍和獨孤將軍,他們兩個早就想把這個消息啟奏給陛下,但一直得到陛下的召見!」

  楊廣的目光從宇文士及和獨孤林臉上掃過,從二人臉上悲憤的神情中看到了答案。「你們都串通好了來愚弄朕。你們想出去建功立業,朕不上你們的當!」他笑了笑,慘然道。張開嘴,一口鮮血噴到了龍袍上。

  「陛下,陛下!」所有文武都嚇得臉色煞白,連聲呼喚。

  「給朕,給朕拿一碗茶來漱漱口!」楊廣吐掉口中的血,發出一聲哀鳴,「天不佑大隋,人能奈何!你們別喊了,朕一時還死不了!」

  文一刀趕緊命人取來參茶,給楊廣漱口吊命。片刻之後,楊廣終於又緩過一口氣,衝著來護兒擺了擺手,命令:「你平身吧,朕不怪你。張老將軍是怎麼戰死的,秦叔寶和羅士信呢,他們怎麼沒能保住老將軍?」

  「末將是從犬子那裡得到的消息。」來胡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不是隱隱壓抑著憤怒,「今天上午滎陽也有人到東都來報信,是獨孤將軍的舊部,具體情況獨孤將軍都問清楚了!」

  早在兩年以前,他和獨孤林二人就曾經向楊廣提醒,齊郡郡兵雖然有善戰之名,但畢竟數量不多,鎧甲器械也不如府兵精良。如果朝廷欲盡快平定瓦崗軍叛亂的話,就必須加大對張須馱老將軍的支持力度。即便不能從府兵中抽調精銳歸張須陀指揮,至少也得保障糧草和軍械的日常供應。而楊廣把奏折交給群臣傳閱後,得出的一致結論是他二人所言不實,鼠竊狗盜之輩無須朝廷過多耗費,憑著張須陀將軍的勇武,很快就能令其灰飛煙滅!

  當時來護兒和獨孤林二人據理力爭,結果爭來爭去話題竟被虞世基等人扯到他們是否懷有私心上,虧了楊廣當時還念著二人的苦勞,才沒有將他們交付有司治罪。

  「是麼,他為什麼不直接入宮來見朕?」楊廣遲疑了一下,喃喃地追問。也許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問得實在有些愚蠢,他慘然笑了笑,低聲命令:「重木,你據實啟奏吧。朕不怪你。朕現在好生後悔當初沒聽你的話!」

  「陛下節哀,張老將軍若知陛下如此器重他,想必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獨孤林上前幾步,低下頭安慰。雖然內心深處對楊廣不無怨懟,作為臣子,他依然不能指責自己的主君,「瓦崗軍素來狡詐,他們這次得手,是趁著秦叔寶和羅士信兩人都不在張老將軍身邊……」

  「他們兩個到哪裡去了,誰將他們兩個調開的?」沒等獨孤林把話說完,楊廣憤怒地追問。

  「啟奏陛下,是東都那邊送了數船供奉過來。張老將軍怕沿途有失,特地派了秦、羅兩位將軍帶領郡兵沿運河護送。誰料他二人剛剛將船隊交割,還沒來得及返回滎陽,張老將軍已經蒙難了!」黃門侍郎裴矩怕獨孤林將責任推在自己頭上,搶先一步回答。

  「是裴大人下令要張老將軍派人護送的吧!」來護兒將對裴矩等人的痛恨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張須陀的死令他震怒,今天拼著被玉石俱焚的危險,也要把裴矩真面目拆穿。

  「來老將軍何出此言。運河上一向不安全,你應該也知道。」裴矩扭過頭,大聲回應。

  「裴大人不是一向說賊人日少麼?怎麼又說運河上不安全!」來護兒冷笑連聲,「如果賊人日少,你又為何非得張老將軍派人護送船隊。如果賊人猖狂到非得秦叔寶和羅士信這樣的勇將才能威懾的話,裴大人,你兩年來豈不是一直在欺君?」

  「你!」饒是裴矩機靈,也被這兩句質問憋得臉色烏青。楊廣正在試圖為張須馱的戰沒找個替罪者,如果被來護兒咬住不放,他的身家性命今天可就有些危險了。

  眼看著裴、來兩人就要在楊廣的病榻前爭執起來,宇文士及趕緊上前打圓場。「來將軍切莫動怒,裴大人也不必著惱。事已至此,咱們還是先聽獨孤將軍把話說完吧!」

  畢竟有著父親宇文述的言傳身教,宇文士及心裡很清楚此刻爭執雙方的是非。在他眼裡,裴矩、虞世基等人之所以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剋扣齊郡子弟的糧餉輜重,背後肯定有皇帝陛下的默許。楊廣希望張須陀能盡快將瓦崗軍剿滅,同時,楊廣也不放心有一支比府兵還強大的隊伍出現在東都附近。而正因為朝廷持一種矛盾態度,所以齊郡子弟一直得不到有效的支援和補充。前往滎陽協助老將軍剿匪的隊伍雖然好幾支,但他們能不拖郡兵的後腿已屬難得,根本甭提會有什麼正面支援。

  經過數方擎肘,一年多來,郡兵的戰鬥力實際上在逐漸下降。特別是李旭也奉命到河北就任後,齊郡郡兵的戰鬥力已經降到了崩潰前的極限。在這種情況下,楊廣還一再下旨催促張老將軍早日結束戰事,等於直接把老將軍推入了虎口。

  「兩位愛卿別吵了,駙馬說得甚是!」楊廣也不願意把以前的那些錯誤全扯出來,用極其虛弱的聲音命令。

  「哼!」來護兒用力跺了跺腳,退到了一邊。

  「嗤!」裴矩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冷笑,鄙夷滿臉。

  「瓦崗軍趁著秦叔寶和羅士信二人不在,便設了一個圈套給張大人。他們下山挑釁,主動與郡兵廝殺。然後詐敗示弱,一直被追殺了十餘里。把張老將軍引到大海寺附近後,李密以十倍兵馬將老將軍包圍!」獨孤林抹了把淚,繼續說道。「老將軍本來已經殺出重圍了,但李密派人在山頭上喊,要將被圍困住的弟兄們千刀萬剮。老將軍聽見後,返身去救被困弟兄。結果每次李密都派人截住一半人,每次老將軍突圍後都不得不再返身回去救援。如是者四……..

  對獨孤林來說,張須陀可謂亦師亦友。是張須陀以身作則,告訴他武將肩頭的責任。是張須陀耐心指點,讓他學會了如何才能獲得士卒們的擁戴。是張須陀用一言一行,讓他收起世家子弟與生俱來的傲氣,開始睜開眼睛重新認識整個世界和身邊的朋友。

  張須陀是武將的楷模,張須陀是大隋的柱石,張須陀是用一幅鐵肩,守護了數十萬百姓的家園。張須陀戰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第六卷 廣陵散 第二章 背棄(二 下)
身為上柱國大將軍、左光祿大夫的張須陀居然為了營救自己的部屬而自蹈死,裴矩和虞世基、封德彝等人以目互視,無法相信獨孤林所言為事實。在他們這些“智慧過人”的文官眼里,老將軍此舉可以說是俠義,但也可以用“瘋狂”二字來形容。身為高貴的上位者卻為那些賤如泥土的士卒們“輕生”,這種舉動他們著實無法理解,也絕對做不到。

    但此刻,眾文官卻不約而同在臉上堆滿了悲傷。無論如何,張須陀在武將之中威望頗深,他們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已經死去了老人,得罪一大群兵痞。況且病榻上的楊廣早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兒,作為“忠心耿耿”的心腹,虞、裴等人沒理由不陪著自己的主子掉幾顆廉價的眼淚。

    “是朕,是朕糊涂,對不起張老將軍!”楊廣抽抽噎噎哭了好半天,啞著嗓子自責。“張老將軍用兵素來謹慎,如果不是朕一再下旨催促老將軍早日平叛…….”

    “陛下請節哀。人死不能復生,眼下重要的是賜張老將軍一份身後哀榮,以安齊郡子弟之心!”虞世基唯恐眾武將繼續在楊廣面前追究他和裴矩等人謊報軍情,克扣各官兵補給等惡行,迫不急待建議。

    來護兒對張須陀向來佩服,剛才卻被楊廣誤解,滿腔委屈正沒方發。見到這種時候虞世基還腆著臉出頭來做好人,氣得大步沖上前,一把拎住對方的脖領子,怒吼︰“狗賊,難道你就一點都不內疚麼?”

    虞世基是標準的江南書生,身材比來護兒短了小半截,寬度也幾乎只有對方的一半,動武行哪里是來護兒的對手。有意想逃脫,無奈力不從心。半空中就像一只咬了鉤的螃蟹般伸手蹬腿呼救,“放,放手…….陛下,救…….”。

    “來將軍,陛下面前,休得無禮!”黃門侍郎、參掌朝政裴矩豎起眼楮,大聲怒喝。

    “老夫就是無禮了,你又能怎樣。罷了、罷了,今天老夫就替陛下殺了你們這幾個國賊來祭張將軍在天之靈。然後在陛下面前自裁以謝!”來護兒紅著眼楮,單手拎著死螃蟹般的虞世基,大步沖向黃門侍郎裴矩。

    與裴矩、虞世基等人交好的諫議大夫封德彝、秘書郎袁充等人試圖上前勸架,被來護兒用肩膀一撞,立刻都變成了滾葫蘆。侍衛統領宇文、雄武營統領宇文士及、御林軍統領獨孤林等人本來就看裴矩不慣,干脆冷起眼來在旁邊看熱鬧。黃門侍郎裴矩自問沒有和來護兒赤手相博的本領,只好繞著柱子急走。來護兒拎著已經憋暈了的虞世基在其身後追趕,恨不得將二人摞在一處,當場剝出心肝來看看是什麼顏色。

    事發突然,楊廣也失了方寸。他想喝止來護兒,心里覺得茫然得狠。對方剛才質問裴、虞二人的話他听得清清楚楚,如果非絕世猛將才能威懾得住,流寇們的確不能算疥蘚之癢了。可自從三年前,裴矩、裴蘊、宇文述、虞世基、鄭善果、封德彝這些能臣和當代名士們就一直堅持流寇克日即滅,作為英名神武的大隋皇帝,他也曾以“危言聳听”的罪名貶斥了老納言甦威、治書御史韋雲、兵部尚書趙孝才,甚至還將越級上奏的建節尉任宗當庭杖毖…….

    如果來護兒和獨孤林等人所言是真相,他這個皇帝莫非平素相信的皆是一群佞人?如果滿朝文武多半都是佞人,他這個皇帝豈不是大大的昏君?如果他這個皇帝是昏君,百姓揭竿而起是真相的話,大隋朝豈不是已經病入膏胱?

    一想到這些,楊廣就心亂如麻。病榻前裴矩等人哀呼連連,他居然充耳不聞。只覺得眼前這一切都是場惡夢,從自己第一次御駕親征遼東那一刻起,朝野中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是一個夢。麥鐵杖沒死、辛世雄沒死、支撐著大隋的那三十萬府兵精銳也都沒死。他這個大隋皇帝不小心在遼河畔的懷遠鎮睡著了,只要有人用手輕輕推一推,便可以在夢魘中醒來。

    “陛下,陛下!”距離楊廣最近的文公公第一個發覺他的情形不對,俯身于其耳邊,低聲呼喚。

    楊廣目光依舊發直,血混著口水成股從嘴角向下淌。他感覺到自己不是在皇宮,而是又回到了當年五十一萬南征大軍中。精力充沛、心思敏銳,攻城略勢如破竹。麾下文有楊素,武有高穎、賀若弼,白馬銀袍、雄姿英發…….

    “陛下,陛下!”文公公接連呼喚了幾次,發覺楊廣木然不動。又加大力氣,推了推楊廣的肩膀,“你們別鬧了,陛下,陛下昏過去了!”他大聲怒喝,心中充滿了絕望。

    滿屋文武終于發覺楊廣身處危險,顧不上再爭吵,爭先恐後撲到病床前。“陛下沒有昏倒!他的眼楮還睜著!”很多人立刻認清了這樣一個事實。‘但陛下的魂魄不見了,只剩下了一個軀殼!’眾人同時得出結論,卻誰也不敢說,驚惶得如熱鍋上的群蟻。

    “都離遠點,離陛下遠點兒,誰都別出聲音。獨孤將軍,請履行你的御林軍統領之責!”文公公用大手推開平素他根本不敢得罪的柱石之臣,命令。眾文武們自知闖了禍,乖乖讓開一條通道,請御醫抓緊一切時間為楊廣診治。早已經嚇了半死的御醫知道如果今天不能將楊廣救轉,自己的身價性命全都得賠進去。也顧不得什麼對方是什麼身份了,抓起一把銀針,一根根向楊廣頭頂狠刺。

    不過是半柱香時間,對裴矩、來護兒等人而言卻足足有數萬年之久。楊廣的魂魄終于回到了軀殼,他長長嘆了口氣,慘然問道︰“你們怎麼不打了,虞卿和裴卿死了麼?來將軍可曾自殺相殉?”

    “陛下息怒,臣等再也不敢了!”鼻青臉腫的裴矩和剛剛被宇文士及用巴掌拍醒的虞世基二人匍匐在,哭著賠罪。

    “末將無狀,請陛下治罪!”來護兒也不敢再惹楊廣生氣,跪倒在病榻前,叩頭及。

    “你們都起來吧。朕知道你們都是因為哀慟過度而致。朕不追究,不追究!”楊廣擺擺手,有氣無力吩咐。

    “謝陛下!”裴矩和虞世基兩人答應一聲,委委屈屈站在了一邊。來護兒以極低的聲音嘆了口氣,也跟著站起身。他覺察到了楊廣不準備追究裴矩等人誤國的責任,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

    這大好江山是楊家的,對方由著性子毀,別人再著急,又能怎樣?

    “張老將軍已經去了,眼下當務之急是派人去收拾他麾下的殘部,然後再遣能戰之將為老將軍報仇!”楊廣也看到了來護兒等人眼里的失望,嘆了口氣,幽幽說道。

    “陛下聖明!”一直將心提在嗓子眼的裴蘊、封德彝等人齊聲稱頌。

    “唉,算了!朕是不是聖明,自有後世評說!”楊廣再度發出一聲長嘆,擺了擺手,制止了一干文人繼續阿諛奉承。“虞卿,你替朕擬旨,冊授張老將軍為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驃騎大將軍、齊國公。配享先帝廟庭。蔭三子,爵位傳襲三世!”

    “臣等代張老將軍謝陛下!”以來護兒為首的眾武將哽咽著致謝。為了表達心中的歉意,楊廣一下子把文臣和武將中的最高職位都追賜給了張須陀,而配享先帝之廟的待遇,則等于把張須陀的抬到了開國元勛的位,不由得武將們不心生感激。

    “張老將軍之長子應該叫元備吧,重木,他如今在何處?”楊廣喘息了片刻,低聲詢問。

    “啟稟陛下,去年張老將軍的妻子病故,元備回歷城奔喪去未回,因而此番得以幸免于難!”獨孤林抹了抹眼楮,哽咽著回答。

    “虞卿,傳旨封張元備為懷化將軍、襲齊國公之爵。奪情,命其速回滎陽統領郡兵!”楊廣毫不猶豫命令。

    “啟奏陛下,東都對收攏郡兵之事已有安排!”黃門侍郎裴矩搶在虞世基回答之前,低聲提醒。想是被來護兒打怕了,他小心翼翼挪開一點與武將們之間的距離,以蚊蚋般的聲音奏道︰“東都發來老將軍殉國消息的同時,已經下令虎賁將軍裴仁基前往滎陽檢校通守之職,並以御史蕭懷靜為監軍。算時日,二人如今已經到滎陽了!”

    “又是你裴家的人!”來護兒恨恨瞪了裴矩一眼,怒叱。

    黃門侍郎裴矩趕緊又向遠躲了躲,看見來護兒沒有暴起相攻之意,才低聲辯解道︰“兵凶戰危,一旦再把張少將軍折進去,我等心中何安?況且裴仁基也是領兵多年的宿將,謀略不再楊公義臣之下!”

    “我沒听說過有這麼一位裴虎賁!”來護兒冷笑著搖頭。

    “好了,你們不要爭了!”楊廣輕輕拍了拍病榻,命令。“檢校又不是實職,爭它作甚。讓張少將軍先為其父治喪吧。傳朕的旨意,命令虎賁郎將劉長恭、光祿少卿房?÷柿轂靜勘恚 巳仗衷簦 粼俚 笳交 蛺嵬防醇蕖C罟櫚陸 跏萊浯旖 淳 潯苯 肓醭 μ衷簟C詈穎貝笫固 I僨湮   幽洗笫夠 覽山 醣緄雀魎 康杰簦 吒誥 彼豢諂 淹吒諫礁澆芟氳降謀磯繼崍爍霰椋  菀 鄖愎   蠲艿耐犯釹呂礎br />
    “陛下,如此一來,恐怕江左兵力空虛!”來護兒听楊廣這樣瘋狂調兵遣將,顧不上再指責裴矩弄權誤國,趕緊出言提醒。

    眼下在江都附近的兵馬有獨孤林統領的御林軍、宇文士及統領的雄武營以及王世充統領的江淮郡兵,三支兵馬戰斗力以雄武營為最,但其余兩家聯手,剛好可以牽制宇文家的力量。如果王世充領兵北上了,鼎足之勢就會被打破,一旦宇文家圖謀不軌,後果不堪設想。

    “缺了王世充這一路,怕李密又趁機逃脫了!”楊廣猶豫了一下,明白來護兒是一番好心,疲憊說道。

    他需要通過一場大勝來重建自己的威望。裴矩和虞世基等人的確有報喜不報憂的過錯,但楊廣知道,如果自己因此責罰了這批文官,等于向全天下承認大隋朝政已經糜爛到不可收拾的步。況且‘把奏折分類,撿令人高興的消息來送入皇宮’是他自己親口給裴、虞二人下的旨,過錯不能算在別人頭上。所以,只有快速把李密這棵毒刺拔了,才說明他自己先前犯下的過錯並不嚴重。拔了李密,天下其他反賊也會受到震懾……

    “陛下,臣舉薦一個人,可以替代王世充和其余諸將,獨力剿滅瓦崗賊!”裴矩的心胸難得寬廣一回,居然肯主動附和來護兒的建議。弄權歸弄權,他也不想江都附近的軍力平衡被打破。在天下易主之前,無論什麼事情都不如他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裴卿請講!”楊廣用黯淡的眼神掃了裴矩一眼,沒精打采命令。

    “陛下何不調冠軍大將軍南下。如果他到滎陽統領齊郡兵馬,想必無人不服。以其人的勇武,瓦崗群賊指日可滅!”裴矩向前湊了湊,大聲道。

    “朕剛才就想過。但冠軍大將軍此時在河間與賊寇激戰正酣!況且河北六郡初定,他一走,方上恐怕又會生變。”楊廣眼神明顯一亮,然後又迅速黯淡下去。調李旭南下剿賊的確是個非常理想的選擇。但李旭的權力已經非常大,如果再把滎陽等交給他,則此子的轄就跨了河南、河北兩道,勢力遠遠超過了其他任何一家豪門。而直接把李旭從六郡撫慰大使調為滎陽通守,則等于削了其手中的權。其人剛立新功卻被無故削權,恐怕不會盡全力做事。

    “陛下可命李將軍平定河間亂匪後,以六郡撫慰大使,冠軍大將軍之職,檢校河南道討賊大使之權!”裴矩迅速猜測出楊廣的真實想法,低聲建議。

    “到底是裴大人!”憂心國事的封德彝等人佩服得五體投。檢校兩個字,既解決了姓李的官職安排,又應對了聖主的心思。除了裴矩,其他人還真想不出來!

    這兩個字,用得妙,真是一個妙!
第六卷 廣陵散 第二章 背棄 (三 上)


  「李將軍的確可任此職,但陛下得另下一道旨意,命人保證他的糧草輜重供給!」見楊廣的心思已經被裴矩說動,來護兒氣哼哼的補充。「以免有人又剋扣軍糧,拿國家大事以自肥!」

  「只是這樣一來,恐怕羅藝又有隙可乘!」在楊廣做出最後決定前,宇文士及也啞著嗓子插了一句。

  此舉非常不符合他的習慣,也容易被認為是故意給李旭製造麻煩。來護兒等人驚詫地扭過頭去,試圖從宇文士及的眼神上推測他為什麼這樣做。但宇文士及只是苦笑著聳聳肩,算做給所有置疑者的回答。

  「陛下可以命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韋霽到博陵,暫且替李將軍防禦羅藝!」封德彝自作聰明地替楊廣支招。

  「那誰來看著黎陽倉,誰來剿滅王薄?」獨孤林冷笑著反問。封德彝是個沒有立場的牆頭草,根本分不清其中貓膩。李旭的根基便是博陵周邊六郡,如果朝廷既想讓他效命,又派人去搶了他的根基,他肯全心全意與瓦崗軍作戰才怪!

  「朕會下令給東都,要他們全力保障剿匪兵馬的糧秣。」楊廣看了一眼來護兒,回答的聲音聽上去有氣無力。沒等對方謝恩,他又掃了一眼宇文士及,然後以孱弱的聲音補充道:「朕只命李將軍檢校河南道討捕大使之職,總督各路兵馬。他不必把汾陽軍都帶到河南來,自己留下足夠的部屬在涿郡和上谷防備羅藝!」

  來護兒和獨孤林等人相視搖頭,知道楊廣是擔心有人在東都附近擁兵自重,所以才在檢校二字上做盡文章。可裴仁基、蕭懷靜、劉長恭、房崱這些人哪個背後沒有一棵大樹,李旭僅僅憑著討捕大使的空頭銜,又怎可能讓眾人唯其馬首是瞻?到時候恐怕連命令都傳不下去,更甭說協調各路兵馬與瓦崗軍對陣了!

  正憤憤不平間,又聽楊廣命令:「宇文將軍,你把朕當年南徵用的金刀取來,連同朕的旨意一道送到河北去吧。你親自去對冠軍大將軍說」他閉上眼睛,彷彿回憶起了自己當年的勇武,「去對冠軍大將軍說,這把刀是先皇和朕所佩。要他拿著這把刀到河南總督各路兵馬,有誰敢陽奉陰違,直接用此刀斬了便是!」

  乍聞此言,病榻前的所有文武大臣都楞住了,一時間竟然沒有人想起來上前接旨。楊廣當年領軍南征時年紀太輕,威望不足,因此先帝在大軍誓師時親自賜了一把金刀給他,允許他對軍中所有文武行使先斬後奏之權。如今楊廣居然把這柄金刀又賜給了李旭,無形中等於以大隋兩代君王之威給一名武將撐腰。剿匪之時李旭只要請出此刀,不但裴、劉等人沒膽子招惹他,恐怕整個河南道的文武官員都要在其面前低頭。

  「宇文將軍,宇文皛!」楊廣等了好一會兒,聽不到有人答應,惱怒地呼喝。

  「老臣,老臣尊旨!」侍衛統領宇文皛見躲不過去,只好躬身領命。「陛下不要過於勞神,臣一定把陛下交代的差事辦好!」

  「這回你宇文家偷雞不成,反駛了一把米!」來護兒看了看宇文士及,嘴角浮現了一絲冷笑。

  雖然楊廣不完全信任李旭,但一柄金刀的作用,遠高過了數萬汾陽軍。只要李旭早日把瓦崗山蕩平了,到時候朝中有人稍微使一點勁兒,檢校二字豈不是輕而易舉地便被摘下去?

  彷彿看懂了來護兒的心事,宇文士及又是苦笑著聳了聳肩膀,然後一言不發,緩緩地退向了門口。

  如果一員虎將便可以挽救整個大隋的話,古往今來便沒有那些浮雲般逝去了王朝了。宇文士及相信李旭的才能,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斷。縱使李旭能僥倖將瓦崗軍剿滅,還有伏牛山、太行山、王屋山。他像救火者一樣竭盡全力,焦頭爛額,所有柴薪已經都被點燃,救火的人最終只能如張須陀老將軍一樣,筋疲力盡地葬身於這滔天火海中。

  跟著眾文武一併告退後,宇文士及沒有回朝房繼續混時間,而是命僕從牽了坐騎,悄悄地溜出了皇宮。父親臥病在床,哥哥化及和弟弟智及又都被貶做了家奴,如今宇文家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一個人在撐著,每天從早到晚都不得片刻輕閒。

  果然,剛剛轉上朱雀大街,腳還沒踏入馬鐙。迎面已經有十幾個家人氣喘吁吁地圍了上來,不待宇文士及發問,眾家將紅著眼哭道:「二公子,您可散朝了。老爺,老爺已經等了你有一個時辰了!」

  「什麼事,有話慢慢說!」宇文士及聽得心裡一緊,盡力放緩了語氣追問。自從去年家族在雁門郡受了挫折後,父親的身體便一天不如一天。今年春天時還勉強支撐著能到朝堂上轉轉,維持一下宇文家的威風。如今卻只能躺在家裡,聽他匯報朝野中的消息了。

  對於一個弄權半世的老人而言,無法上朝參政,無異於被剝奪了全部生活樂趣。因而宇文述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弱下去,已經瀕臨於油盡燈枯。

  「老爺今天午時用過茶點,便急著聽二公子您匯報朝廷動向。結果等了一個多時辰您遲遲未歸,老爺心燥,想起身出門走走。幾個奴婢上前攙扶,才扶著他從床榻下直起腰來,老爺的半邊身體便沒了感覺!」老家人宇文誥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匯報。

  「那還不快去請郎中,死等著我幹什麼?」宇文士及聽得心焦,大聲喝問。國事糜爛如廝,家事又紛亂如麻,不由得他不心焦氣燥。

  「請了,江都城內幾個有名的郎中都不肯再來,說他們無力回天。小人們去請御醫,御醫卻說宮內有事,不敢擅離職守!」宇文誥一邊哭,一邊述說心中的委屈。「在咱老爺身體好的時候,哪個御醫不像狗一樣隨喚隨到。如今卻個個都漲了威風……」

  「別扯其他的,拿著我的玉珮,去宮內請御醫!」宇文士及兜頭給了家人一記耳光,打斷了對方的哭訴。「去太醫院,拿我的玉珮,等一個叫張良仲御醫。他不會立刻有空,但除他之外,別的太醫都不要請!」

  「唉,唉!」被打楞了的宇文誥連聲答應。接過宇文士及從腰間解下來的玉珮,撒腿跑出幾步,又轉過身來,遲疑著問,「二公子,一定,一定要姓張的麼?老爺的病……」

  「要你去你就去,別亂問!」宇文士及鐵青著臉,呵斥。他記得今天給楊廣診病的御醫便是張良仲,此人醫術在太醫院中算不得最佳,但眼下宇文家需要的也不僅僅是一個會看病的醫者…….

  現實發展正如他所料,張良仲到了半夜時分才抽出時間趕往宇文家。給宇文述把完了脈後,老御醫先悄悄地向宇文士及使了個眼色,然後笑著說道:「國公爺不過是虛火攻心,並無大妨礙。只要保持心平氣和,再吃幾幅安神醒腦的藥也就能恢復了。只是此藥見效有些慢,需要耗些時日。所以還請國公爺不要急,慢慢調養……」

  「嗚嗚,嚕嚕,嗚嗚……」宇文述努力張嘴,卻發不出一個能讓人聽得清晰的聲音。掙扎幾次,他無奈地閉上嘴巴,任口水和淚水交替著流下。

  「國公爺真的莫要急,小人看過很多這樣的病。都是慢慢調養好的,慢慢調養就好!」張良仲見騙不過宇文述,急得滿頭是汗,結結巴巴地安慰。

  「算了,您老也盡力了。先把藥方開出來,其他事情交給我便是!」宇文士及歎了口氣,低聲命令。

  張良仲如蒙大赦,趕緊起身到外間開藥方。宇文士及走到病榻前,先替父親擦乾淨枕頭,然後把手搭在老父的額頭上,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眼前已經沒多少生命跡象的身體。感受到了兒子的關心,宇文述再次努力睜開了雙眼,嘴裡依舊說不出話來,目光中的急切卻清晰可見。

  「您儘管放心,家裡有我在。今天朝堂上也沒什麼大事,只是陛下在書房昏倒了兩次而已!」宇文士及以極其平和的語氣,慢慢匯報。

  剎那間,兩道強烈的光芒從宇文述眼中亮了起來。只有在這個時候,他的生命之火才會變得炙烈。「嗚嗚,嚕嚕,嗚嗚……」他如一個啞巴般試圖表達自己的想法,左側的手足亂動,右側的手足卻癱軟如泥。

  「我知道,我會盡力替大哥和智及爭。估計就這兩天,陛下就能知道您的情況。他會來看您,您一定也要堅持住!」宇文士及感受到從父親目光中傳遞過來的壓力,信誓旦旦地保證。「今天給您看病這位郎中,與給陛下看病的是同一個。」他把聲音盡量壓低,俯在自己的父親耳邊說道。

  他的話音剛落,宇文述眼中的目光即由焦灼變成了欣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目光中明顯地帶著笑。他明白兒子話中的全部含義,並且為此深感自豪。

  只有宇文家的兒子才能懂得利用一切機會為自己的家族謀求好處,士及已經做到了,把這個家交給他,宇文述完全可以放心。
第六卷 廣陵散 第二章 背棄 (三 中)


  在有心人的傳播下,不到兩天時間,宇文士及請給皇帝陛下治病的同一位御醫診治自己父親的大不敬舉動便傳到了楊廣耳朵裡。令傳播者大失所望的是,楊廣得到這個消息後,非但沒有震怒,反而在立刻召見了御醫張良仲,詢問宇文述的病情。

  得知自己的肱股老臣已經時日無多,楊廣不顧內臣的勸阻,掙扎著跳下病榻,命侍衛擺好車駕,直奔許國公宇文述府邸。沒等他踏入宇文家的大門,士及已經帶著闔家老小跪迎了出來。

  「陛下如此宏恩,宇文氏一家沒齒難忘!」身為臨時家主的宇文士及攔住車駕,一邊叩頭,一邊哽咽著叫道。

  「你個逆子,宇文老將軍病成了這般模樣,為什麼不早點兒告訴朕?!」楊廣被內臣攙扶著走下馬車,氣急敗壞地質問。

  「陛下,陛下莫怪士及。阿爺,阿爺怕陛下擔心,不准我等向外邊透漏他的病情!」身穿奴僕服色的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二人跪在宇文士及身後,連連叩首,。

  「唉,這個宇文老將軍!難道他不說,朕心裡就會好受麼!」楊廣再顧不得計較化及和智及兩人的身份,頓了頓腳,歎息著道。「宇文老將軍在哪裡,速帶我去見他!」

  「謝陛下弘恩!阿爺一直說想再見陛下一面,但他如今已經下不了床。否則,一定會親自出迎!」宇文士及抹了把淚,非常禮貌地回答。

  「都什麼時候了還跟朕扯這個!」楊廣甩開攙扶著自己的兩個內臣,伸手從地上扯起宇文士及,「你頭前帶路,不要耽擱。朕,朕亦想念宇文老將軍得很!」說到情動處,他眼圈已經發紅。

  這番表現絕非做作。他和宇文述之間的交情可以追溯到二十餘年前。當時身為晉王的楊廣為了討好先帝先後,在自己家中力行節儉。每餐菜不超過兩味,貼身穿的衣服和腳上的鞋襪全是自己的妻子親手所縫。宮中每有賞賜,他都拿出大半用來購買書籍,小半用來與文人相交,細算下來,真正花在晉王府的開銷居然不到太子楊勇府的十分之一。

  如此簡樸的行為的確為他贏得了先帝的欣賞和賢德的美名。但私下裡收買宮中眼線及與世家子弟交往的花費,楊廣卻從不節省。他得知楊素喜歡東漢蔡邕的字,居然一次花費了兩萬餘貫銅錢從某江南豪門手中購得,作為壽禮私下送到楊素府上。為了討好當時的宰相高穎,他派麾下心腹四處搜尋,耗費足足兩年時間找到《孫臏兵法》的大部分,親筆謄寫了交到對方之手。其他與史萬歲、賀若弼等軍中武將交往的開銷更是巨大,簡直可以用錢如流水四個字來形容。這些支出當然無法從楊廣的俸祿裡擠,全憑著宇文述暗中經營一些產業和宇文家的傾力支持才能供給。為了湊足楊廣結交文武百官的錢財,宇文述甚至不惜自毀前程,冒著被言官彈劾的風險大肆收授賄賂。

  所以,楊廣登基後,恨不得以江山與宇文述共享。十幾年來,其他曾經有擁立大功的臣子或著被殺,或者失寵,唯獨宇文述仕途從無風浪,無論東征戰敗也好,子孫盜賣軍糧也罷,在別人頭上抄家滅族的過錯,在宇文述這裡卻變成了小事兒一樁!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見自家圖謀得逞,立刻連滾帶爬地衝向家門,提前替楊廣掀簾引路。作為家主的宇文士及遠比哥哥弟弟穩重,再度帶領闔家老幼謝了恩,才以駙馬身份攙扶起楊廣,翁婿二人相互寬慰著入內。

  得知楊廣來看自己,宇文述死灰顏色的臉上登時泛起了一絲潮紅。「嗚嗚,嚕嚕,呃呃……」他努力掙扎,試圖翻下床來給楊廣叩頭。卻終究無法起身,直憋泣泗交流,口水順著鬍鬚拉出老長一條白線。

  「宇文愛卿,宇文將軍,伯通,你不要動了,朕不要你動!」楊廣見此,趕緊快步衝上前,一把按住宇文述。因為走得太快,他感覺到一陣暈眩,差點沒一頭栽倒在宇文述身畔。

  「呃、呃、呃…….!」宇文述用僅能動的一支手臂輕輕敲打自己的額頭,算是給楊廣行了禮。

  「阿爺想說,陛下對宇文家如此厚恩,來世他結草啣環也難報答!」擅長拍馬屁的宇文智及撲在床榻邊,對著楊廣連連叩頭。

  「呃、呃、呃…….!」宇文述晃動著手臂,用無法併攏和屈伸的手指頭指了指宇文化及,宇文士及、又指了指楊廣腳下,不斷示意。化及和士及兩兄弟聽從父親召喚,也走到智及身邊,雙雙跪倒,口稱:「宇文家受陛下如此大恩,定粉身碎骨相報。老父無法起床,我兄弟二人代父向陛下叩謝!」

  看到幾個兒子替自己完成了心願,宇文述長出了一口氣。他用僵直的五根手指點點自己,又顫抖著碰了碰楊廣,然後將乾枯的大手按在胸口,做了各君臣交心的示意。目光不再有焦急,反而露出幾分欣慰之色。

  「朕知道你心裡有朕。朕知道你不會辜負朕!朕最近心情不佳,所以沒顧得上出宮看你,伯通,你別失望。好好養病,待痊癒了,朕還等著你領軍出征,替朕掃平天下惡賊!」楊廣用衣袖抹了把淚,叫著宇文述的字安慰。

  宇文述見楊廣落淚,在病榻上用力搖頭,「呃、呃、呃…….」他低聲嚷嚷,試圖安慰楊廣不要難過,自己眼中卻有豆大的淚珠成串向外滾。二人相交數十年,如今一個行將就木,另一個纏綿難起,這情形,要多令人傷心有多令人傷心。

  跪在床邊的宇文化及三兄弟早就哭成了淚人。「阿爺說他平生最遺憾之事就是沒能替陛下掃平高句麗。後來成了一個半廢人,縱使有心領兵,也不敢辱沒大隋軍威了!」宇文士及一邊抹淚,一邊稟告。

  「朕知道,等宇文老將軍病癒,朕立刻起傾國之兵,交給宇文老將軍洗雪前恥!」楊廣紅著眼睛,大聲保證。

  「呃、呃、呃…….」宇文述聽到了楊廣的承諾,半邊還能動的手足不停屈伸。他臉上表達不出任何情感,但眼中全是笑意。楊廣知道是自己的承諾令好友開心,用力抹去了全部淚痕,微笑著說道,「伯通不要心急,朕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做。你還有什麼心願,今天一併說來,朕能做到的,決不推脫!」

  聞此言,宇文述眼中的笑意更濃。他用僵直的手掌蓋住自己的臉,然後閉上眼睛,以示此生已經無所遺憾。片刻後又把眼睛張開,戀戀不捨地看看楊廣,又看看跪在床頭的三個兒子,輕輕地歎了口氣。

  「朕知道,朕知道!」楊廣不愧為宇文述的知交好友,立刻從眼神中猜到了對方的心思。三個兒子中,宇文述最中意的是長子化及,並且一直作為家主來培養。但去年雁門之圍中此子所犯過錯實在太大,所以氣頭上的楊廣才將他從宇文家繼承人的位置上貶為一名家奴。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了近一年,楊廣的氣早就平了。不再覺得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面目可憎,對老友的臨終心願,當然也找不到不滿足的道理。

  聽到楊廣的話,宇文述眼中露出一片炙熱,彷彿所有生命又回到體內一般,他的手臂突然變得靈活了許多,快速伸過去,指向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示意他二人向楊廣拜謝。「呃、呃、呃…….」他一邊揮動手臂,一邊大聲嚷嚷。身體扭來扭去,差一點便從床上滾落於地。

  「你別動,別動!」楊廣知道宇文述身上這種狀態是迴光返照,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後轉身對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二人喝道:「你們兩個蠢材,朕今天看在伯通面子上且恕了你們的罪。宇文化及從明天起繼續回朝效力,任右屯衛將軍,朕給你一年時間,你必須替朕重新整訓出一支精兵來。智及為將作少監,協助裴矩掌管江都輜重。至於你們宇文氏將來誰繼承家業,還是按照伯通的心願安排吧,朕不插手便是!」

  「謝陛下隆恩!」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二人喜出望外,哭涕著叩頭。鼻涕、眼淚和塵土裹在一起,弄得滿臉骯髒。

  「你兩個不爭氣的東西!唉!」楊廣歎息著搖頭。彷彿二人就是自己的侄兒背,縱然有過,做叔叔的亦不忍苛責。

  回過去,他再度看向宇文述。發現老朋友多年沒有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目光已經僵直。

  大業十二年秋十月,許國公宇文述卒。楊廣為之守靈半日,並追贈其為大司徒、尚書令、十郡太守。賜班劍四十人,轀京車,前後部鼓吹。謚曰恭,令黃門侍郎裴矩祭以太牢,秘書監學士封德彝護喪事。

  同月,鄱陽賊帥操師乞自稱元興王,建元始興,攻陷豫章郡。
第六卷 廣陵散 第二章背棄(三下)
眼看著宇文家的實力不降反升,很多文臣武將都非常鬱悶。可這事兒偏偏誰也阻止不了,楊廣因為傷痛張須陀的和宇文述二人的死,幾乎已經不問政務。眼下眾文武想見皇帝陛下一面都難,更甭說當面向他諫言不應因私情而妄國法了。裴、虞兩位參掌朝政倒也明白把江都的一半兵力放在宇文家之手不是什麼妙局,可他們兩個收宇文化及的賄賂收得手都軟了,實在不好意思再給對方下蛆。況且當初宇文化及在雁門郡那一手玩得實在是乾淨漂亮,裴、虞等數家豪門都欠了宇文家的人情,大伙如今不能不還。

    既然不能阻止宇文化及重掌兵權,為了朝廷和自家安危,裴矩和虞世基只好想方設法壯大其他兵馬的實力。獨孤林因為和權臣們政見不合,他所統領的御林軍自然不在裴矩和虞世基的選擇範圍內。而下轄三萬江淮勁卒的江都通守王世充卻是個值得培養的好苗子。一則此子以往的戰績頗佳,讓裴、虞兩人能找到壯大其麾下隊伍的由頭。二來此子甚會做人,一年四季對幾個當朝重臣「尊敬」不斷。給他些許好處,不愁他將來不投桃報李。

    「依我之見,李將軍那裡咱們也要照看一二。他也是個知道感恩,從當年對待唐公的態度上就能看得出來」大力提拔了王世充後,參掌朝政虞世基還是覺得心裡不踏實,私下裡跟裴矩、裴蘊幾個商量。

    「他的確知道感恩,就是不懂得變通,怕將來像獨孤小子一樣,處處跟咱們對著幹!」參掌朝政裴矩想了想,猶豫著回應。最近一年多來,他對李旭的「好感」也是與時俱增。雖然依舊瞧不起對方的出身,但對河北六郡的出手卻滿意得很。唯獨擔心的是將來李旭的力量強大到超出自己的掌控的地步,那個年青人是個有名的犟種,一旦他認定某個死理兒,可是誰的面子都不肯給。

    「不懂得變通有不懂變通的好處。不像某些人,連老爹的死都能拿來做花樣!」御史大夫裴蘊歎了口氣,幽幽地道。

    最近朝內一連串權力交替看得他齒冷,雖然裴蘊自問也是個勇敢果決的大丈夫,但和宇文家的人比起來,卻顯得比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女人還優柔寡斷。大伙事後看得清楚,宇文士及請張良仲給其父診治的舉動,根本就是刻意而為之。當時皇帝陛下臥病在床,宇文士及如果直接入宮報告自己的父親頻危,肯定不能引發陛下的太多的同情心。所以其故意為僭越之事,通過朝臣的彈劾間接地把其父宇文述不久於人世的情況送到陛下的病榻前。而陛下心軟念舊的特點也恰在宇文士及算計範圍內,他到宇文府上探視,剛好看到宇文述臨終前的淒涼景象。借此良機,為化及和智及兩兄弟順利復起,令宇文家族的實力非但沒有因為宇文述的死而下降,而且陡然上升了好大一截!

    這種冷靜狠辣的角色為裴蘊平生為見。所以他和虞世基都報了同樣的心思,希望通過扶植宇文家的一個敵人來減輕自己頭上的威脅

    「依我之見還是等一等,待李將軍替陛下蕩平了瓦崗,咱們運作他入朝也有個更好的由頭!」裴矩還是有些猶豫,壓低了聲音和其他人商量。

    「問題是李將軍什麼時候能收到陛下的聖旨和金刀!」虞世基笑了笑,感慨。侍衛統領宇文皛已經離開江都近一個月了,可有消息說他至今還在黃河南岸的滎陽一帶徘徊。道路被秋汛所阻、河北南部流寇猖獗,身體不堪勞累,如是等等,一干借口花樣百出。反正就是不肯將朝廷的任命及時送到李旭之手。

    「道路不通暢,宇文將軍也沒辦法!」裴矩用眼角挑了虞世基一下,苦笑著回答。

    「裴大人還是費神催一下吧,兵部的事情歸你管理。早日滅了瓦崗,咱們幾個也省了一份心!」虞世基的笑容有些冷,說話的語氣也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裴矩的心思有多玲瓏,豈會聽不出虞世基話外之意思。搖了搖頭,冷笑連聲:「虞大人是懷疑裴某故意給自家人創造機會了!呵呵,那虞大人何不盡一下職,派人徹底查一查到底誰在使壞,也省得裴某白擔了這個虛名!」

    「我只是提醒裴大一下而已。反正李仲堅赴任越晚,對誰越有好處,大伙都能看得清!」虞世基見自己的好心被對方完全當作了驢肝肺,聳聳肩膀,轉身便走。

    眼看著兩位參掌朝政就要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生分了,御史大夫裴蘊趕緊上前拉住虞世基的胳膊,「虞兄不要急,我來寫信催宇文將軍還不成麼?虞兄應該明白,那裴仁基雖然也姓裴,其家卻在北方,與你我這些南渡遺族根本不能算做一路!」

    虞世基掙了幾下,沒有掙脫,只得悻悻地轉過身來,冷冷地回復「也好,有勞裴大人盡快修書,以免大伙耳根子都不清淨!」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早日剿滅了瓦崗,聖駕也早日回東都去。這江都雖好,畢竟不如洛陽繁華!」御史大夫裴蘊連聲不疊地答應。

    憑心而論,他認為虞世基的提醒不無道理。明眼人誰都能看得出來,李旭只要回到滎陽,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接掌齊郡郡兵的指揮權。這支隊伍是他和張須陀、秦叔寶等人一手訓練出來的,用時如心使臂,沒理由中間再假手他人。而侍衛統領宇文皛捧著聖旨和金刀遲遲不肯渡過黃河,給人的感覺便是裴家在陛下面前沒有爭到權,所以故意在執行過程中大做文章。總之聖旨在路上拖延的時間越長,裴矩越有機會控制齊郡子弟。待他將兵權抓牢了,李旭即便捧著兩代帝王所用的金刀,也不好意思為了萬餘潰卒的歸屬跟一個名義上的下屬扯破面皮。

    但事實的情況卻遠非虞世基所臆測。據御史大夫裴蘊所知,如今河北南部,特別是靠近黃河北岸一帶的確亂成了一團糟。李旭和楊義臣二人聯手跟趙萬海在河間府打得痛快,高士達、竇建德、王薄、楊公卿、格謙、高開道等賊發覺事態不妙,不得不在楊、李二人引兵南下前,抓緊一切機會發展壯大自己。而河北大使韋霽和清河郡丞楊善會兩人也不是好惹的主兒,引領各郡青壯奮起迎戰,與群賊殺得難解難分。如今河北南部一帶官兵和盜匪的勢力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侍衛統領宇文皛不過黃河還好說,過了黃河,那柄御賜金刀還說不定落在誰的手上。

    跟虞世基這只懂得爭權的佞賊描述不清楚外面到底有多危險,裴矩和裴蘊兩個只好自己想辦法替膽小鬼宇文皛解決困難。他二人各自寫了幾封信,一面敦請河南大使王辯看在昔日的交情上抽調幾千兵馬來,想辦法護送宇文皛北上傳旨。另一方面乾脆派了幾伙心腹將朝廷任李旭為河南討捕大使並賜予金刀的消息分不同路線送往博陵。如此,即便路上大部分信使被盜賊截殺,也終歸有人能抵達目的地。接到參掌朝政和御史大夫的親筆信後,李旭如果想給張須陀報仇,自然會盡一切手段拿到聖旨。

    兩位裴大人計劃得巧妙,卻壓根沒料到眼下河北的形勢比他們二人所知道的還亂上十倍不止。秋收後,趙萬海被楊義臣採用步步為營的手段,硬生生從狐狸澱給攆了出來。此賊沒地方藏身,只好順著滹沱水南下,寇掠州縣沿途以充補給。消息傳到博陵後,剛剛治下六郡安定下來的李旭當然不肯讓流寇竄到自己家門口為禍,乾脆領兵殺出了博陵,在河間郡的博野縣附近將趙萬海部迎頭堵住……

    李旭以王須拔和郭絢各領一部兵馬為兩翼,自領中軍,與趙萬海麾下十萬流寇接戰。剛剛投靠過來的王須拔和郭絢兩個急於立功,打起仗來比汾陽軍本部的將領還勇猛。在二人的帶領下,士卒們從左右兩翼向敵軍展開了一波接一波的衝殺。趙萬海所部都是些平素吃不飽飯的流民,哪裡經受得住這種打擊。戰鬥才開始了不到半個時辰,陣型便開始崩潰。張江、呂欽、周大牛等人藉機率領騎兵在正面強行突破,直殺得流寇鬼哭狼嚎,潰不成軍。

    趙萬海見自己不能依靠人多為勝,只好收拾殘部且戰且逃。李旭意在震懾群寇莫打自己治下六郡的主意,所以每戰絕不留情。雙方從博野縣附近一直打回了高陽縣,連戰二十餘場,流寇每戰必敗。就在此刻,楊義臣率領另一支官軍也從背後殺了上來。趙萬海無奈,只好帶領僅剩的萬餘殘部上了白馬坡,企圖利用那裡的複雜山勢逃過必死之劫。

    李旭和楊義臣見了面,雙方商量了一下,乾脆把整個白馬坡圍了起來。一面勒令趙萬海在十天之內下山投降,另一面派遣士卒,分頭剿滅掉隊的殘匪,恢復被流寇破壞的地方秩序。

    他二人懷了一戰而安定河間的心思,因此在剿匪之事上合作得分外順利。便嚇得盤踞在渤海、平原等地的綠林豪傑們冷汗淋漓。光從麾下嘍囉數量上看,張金稱、王須拔、趙萬海的實力都不算小,可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三路豪傑都灰飛煙滅了,有道是唇亡齒寒,其他綠林豪傑怎肯再束手待斃。

    幾乎是與大隋朝廷不約而同,無數道目光落到了河間府。與大隋朝廷舉動相異的是,楊廣只向李旭手中送了一把金刀,高士達、王薄、楊公卿等人卻糾結了近四十萬大軍分三路北上。
第六卷 廣陵散 第二章 背棄 (四 上)


  在官軍的強大壓力下,彼此之間互相看著從沒順過眼的河北群豪以最快速度組成了聯盟。這簡直是幾代綠林豪傑做夢都想達成心願,但如願以償的河北道綠林總瓢把子的高士達臉上卻絲毫沒有喜色。事實上,他最近非常鬱悶,每時每刻都恨不得找人打上一架。可大敵當前,他又不得不維護著整個聯盟表面上的團結,以免被官軍有隙可乘。

  高士達鬱悶的原因不是由於河北大使韋霽和清河郡丞楊善會兩人帶領兵馬捅了他的屁股。幾年來,在河北道南部的清河、平原兩郡,官軍和義軍之間的戰鬥從來就沒消停過。雙方主要將領是什麼脾氣,誰手底下多大本事,彼此之間都摸得通透。高士達北上前留在老巢看家的好弟兄竇建德完全應付得來,憑著對形得熟悉,他甚至有絕對的把握讓韋、楊二人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從最近兩天嘍囉們送來的消息上來看,竇建德也的確不負所托。他先派了小部分人偽裝做老營兵馬,帶著官軍圍著高雞泊兜***。然後以精兵跳出戰場之外,在官軍防守疏忽的間隙攻城掠。把戰火從清河、平原兩一直擴大到西邊的汲郡和東邊的渤海,害得整個黃河北岸的道路都被亂兵與流民卡斷了,無論是官差還是百姓,都只能躲在南岸的渡口哭天蹌。

  高士達鬱悶的原因也不是由於趙萬海的被殺。相反,他對趙萬海部迅速覆滅的結局深感慶幸。假如趙大當家至今未死,作為河北道綠林名義上的總瓢把子,高士達就有責任傾力去救人。而趙萬海部在援兵未趕到戰場之前便全軍覆沒了,在作戰方案選擇上,高士達就從容得多。至少不再需要為了營救已經被打殘了的趙老大部而賠進去成千上萬的弟兄。

  令高士達鬱鬱寡歡的是如今河北百姓對綠林豪傑們的態度。早在一年以前,無論是他高大當家麾下的義軍,還是楊公卿所部的馬賊,只要站在赤貧如洗的百姓之間高喊一聲「跟老子去搶官庫!」肯定能拉起數萬不耗費任何軍餉的流民。這些流民雖然體質很差,也沒經過什麼正式訓練,但跟人拚命的勇氣卻從來不缺。幾次大的戰鬥下來,通過自然淘汰便能去蕪存精,變成一夥令官軍聞風喪膽的精銳。所以各路英豪們從來沒為兵源問題擔心過,即便偶爾戰敗,只要能逃出官兵的追殺,不出兩年便可捲土重來。

  可現在,高士達整合了十幾家豪傑的力量,才勉強湊滿了二十萬嘍囉。雖然對外號稱四十萬,實際上真正能上陣跟官兵拚命者只有十萬出頭,剩下得都是老弱病殘,只能擔負起裝聲勢的任務。各位前來會盟的寨主、堡主們都非常沮喪抱怨,說現在人心似安,百姓們寧可餓著肚子跑到姓李的狗官治下去墾荒,也不肯跟著大當家們吃香喝辣。

  而姓李的狗官手裡之所以有那麼多無主的荒供流民屯墾,卻全是托了綠林好漢們的福。如果不是這幾年好漢們恣意縱橫,把城牆之外的塢堡、莊園都給攻破了,把那些主老賊們殺了個人伢不留,姓李的手裡到哪去找那麼多無主荒田去?退一萬步講,即便姓李的能找到荒田出來,沒有好漢們在外威脅著,城裡的豪門大戶又怎會那麼容易服從他的管?

  但姓李的狗官不會念綠林豪傑們的好處,分到土的那些百姓們也不會念。相反,一年多來,官府的聲譽隨著姓李的所頒發的一道道政令迅速好轉。而他高士達即便想學著李狗官的模式將高雞泊附近的荒田分給百姓們屯墾,百姓們也不相信他的信譽!

  這些被嚇怕了的百姓寧可翻山越嶺跑到趙郡、博陵、上谷去,千恩萬謝去領李狗官虛畫出來的那張大餅,也不肯接受高大當家實實在在的饋贈。高士達的好兄弟竇建德花了無數力氣,甚至不惜當眾處死騷擾百姓的嘍囉,向大伙表明他們是誠心誠意想帶著大伙過正常日子,收到的效果卻微乎其微。

  在這樣百姓們眼裡,綠林好漢鬧得再紅火,也終究不過是匪。而李仲堅即便窮得成了叫花子,只要他頭上的官帽在,就依然是人們眼中的救星。「李大人是個仁義的好官,從來不濫殺無辜!」「李大人是個清官,從不收受賄賂!」高士達無數次聽見底下的嘍囉兵們議論,雖然這些嘍囉兵們明知姓李的是大伙的敵人,明知道雙方很快就要在戰場上一決生死。

  未戰之前已經先輸了氣勢,這樣的局面令高士達和王薄等人憂心忡忡。但如果沒等見到對方戰馬踏起的煙塵便縮回老巢去,今後河北綠林就再也甭想團結起來。這一仗,綠林豪傑們想不想打都得打,並且至少要打成不勝不敗,才能避免被人堵上門來逐個消滅的命運。

  進入河間郡後,高士達帶領三路大軍先攻破了防守空虛的饒陽。然後搶在官軍趕來之前又佔領了滹沱河畔一個名字叫做蕪蔞縣的彈丸之。蕪蔞的縣令和縣丞在前年就被張金稱給活剮了,由於方小,治安差,所以兩年來朝廷正式委派的官員一直不肯到任。幾家僅存的大姓沒有辦法,只好公推了一個姓時的讀書人出來暫時檢校縣令之職。聽聞綠林好漢們打來,時縣令不敢抵抗,乖乖開門迎降。

  首戰兵不血刃的結果讓聯軍士氣大振,高士達、王薄、楊公卿、格謙等人皆認為這是一個好兆頭,預示著此番迎擊官軍無往不利。但在接下來的戰術安排上,四位實力居首的大當家卻起了衝突。楊公卿堅持三路兵馬齊頭並進,彼此相距二十里,以一個品字型彼此呼應。如果聽聞哪一路人馬與官軍遭遇,其他兩支立刻圍上去,殺官軍一個首尾不能相顧。如果官軍消極避戰,大伙便順勢打破河間郡城,殺一下官府的威風,然後揚長而走。

  「河間郡城春忙後剛剛加高過,半個月之內很難拿下。而兩支官軍有了半個月的修整時間,足夠恢復過元氣來!」王薄對楊公卿的意見不敢苟同。他讀過書,自詡見識高人一籌,只是運氣實在有些差,前年出門遇到了張須陀,被人從河南一路追殺到河北,聲望一下子顛峰降到了谷底。所以這次不得不眼睜睜看著高士達將河北道綠林總瓢把子的位置坐到了屁股底下,而他自己屈居次席。

  「大伙看,這就是滹沱水,白馬坡在這裡!」從衣袖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羊皮,王薄指著上面無數曲曲彎彎的墨線賣弄,「這中間還有一條小溪,叫豬籠河,我剛才問過時縣令,他說今年的秋汛剛剛過去,豬籠河與滹沱水的水位暴漲,人馬不能泅渡,所以才導致趙大當家被人堵在東岸的白馬坡,白白丟掉性命!」

  在座幾位當家的都看不懂輿圖(注1),但從王薄吐沫星子飛濺的囂張模樣上,知道他在介紹河間郡的形。滹沱水縱貫半個河北,所以大伙都清楚秋汛來臨時,此河的凶暴模樣。但豬籠河卻是條名不見經傳的小溪,誰也不知道王薄提起它來有什麼用。

  王薄見眾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心中湧起一股自豪,「所以我建議!」他用力將輿圖鋪開,一根手指按住右上角,「趁官軍不能馬上渡河迎戰的機會,留一路兵馬在蕪蔞縣虛張聲勢,吸引楊、李兩賊的注意力。其他兩路向東西迂迴,東路順著永濟渠北上,直撲魯城,去偷襲楊義臣的老巢。西路」他的手指快速向左一抹,「順著滹沱水小支流的木刀溝向西,去打博陵郡的隋昌。那是李賊苦心經營了一年的屯田處,他肯定捨不得咱們由著性子去搶!」

  即便不喜歡王薄為人的大當家格謙,也不得不承認對方出了一條妙計。搶一票就走是大伙所長,而王薄的計策,剛好將聯軍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至。隋昌城夾在木刀溝與滹沱河的另一條重要支流泒水的中間,縣城周圍全是能上水的好田。太平年間,周邊百姓從來不為天氣乾旱而發愁。收姓李的狗官組織百姓在兩水之間的沃土上耕作了一整年,而今年又是風調雨順,只要打下隋昌來,裡邊新收的秋糧足夠十萬大軍吃個飽。

  至於永濟渠東岸的魯城,則是楊義臣囤積補給輜重的好方。如今楊部主力也被秋汛擋在滹沱河西岸,只要動手的人速度足夠迅捷,保證能賺個盆滿缽圓。

  「知世郎好大的手筆!」高士達見眾人臉上都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神色,大笑著誇讚。既然做了總瓢把子,就必須有總瓢把子的胸襟。因此他在心裡反覆告訴自己不能介意被別人搶了風頭,「但你剛才不說滹沱水不可渡麼,既然要攻打隋昌城,我軍如何飛過這道混水去?」

  「就是,木刀溝在西岸,可咱們現在都在東岸啊!」眾豪傑瞬間從美夢中驚醒,七嘴八舌追問。

  「豬籠河做什麼用,你還沒說?」

  好像早料到了高士達等人的反應,王薄輕輕笑了笑,露出滿臉的淡定與從容,「從這兒!」他信手指了指已經被眾人拋在了身後的饒陽縣,「饒陽城西南十五里有一個碎石灘,滹沱水在此還沒跟木刀、泒水交匯,水量只有主河道的一半。大伙用羊皮紮了筏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渡過去。過了河後向北一轉便是木刀溝,溝上游最窄處不到三丈。隨便砍倒兩顆樹,便可以架成一道木橋!」

  他頓了頓,盡情享受眾人眼裡的歎服,「官軍要想過滹沱水,先得過豬籠河。我們多派人手盯著,有足夠的時間給自己人提供警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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