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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大夥一起上

    寧人坊械鬥?曹王府的人圍了一處民宅?

    洛陽令馮子房狠狠地瞪了報信的那差役一眼,旋即二話不說地揮了揮手:“不用理會,過兩個時辰去看看情況就好!”笑話,這洛陽城中哪天沒有幾起美女搶奪案件,曹王明雖說看上去不像是那種人,難保一時起心,這關他什麼事?

    強項令強項令,從古到今流傳青史的不少,但丟官去職甚至丟腦袋的應該更多吧!

    洛陽作為京縣,除了馮子房這個洛陽令之外,還有縣丞二人,主簿二人,錄事二人,縣尉六人。那差役好容易才一級一級,以緊要大事外加金錢攻勢報到了馮子房這裡,誰知道竟被不由分說地打了回票,心中甭提多沮喪了。然而,正當他怏怏轉身欲退,卻忽然聽到後面傳來了兩個字。

    “等等!”

    他喜出望外地轉過身子,卻見自家明府大人正用炯炯的目光看著他,登時有些心虛。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等到一句淡淡的吩咐:“你去吧!”

    看到那差役如蒙大赦一般地退去,馮子房心頭的疑惑自是更深了。他是正兒八經從縣尉縣丞這種職務一步一個腳印上來的,又在長安這種京縣當了兩年縣令,對於縣衙種種弊端廖若指掌。可以想見,這寧人坊械鬥絕對不是平常事,而這個差役,指不定就是收了另一方的好處。

    “可那曹王雖然貴為親王。一向卻低調不涉政事,會有什麼大不了地勾當?”

    百思不得其解的他正在那裡犯難,忽然外頭大門就被人敲得砰砰響,滿心不耐煩的他正欲呵斥,但話還沒出口便立刻鎮定了下來,旋即沉聲喝道:“什麼事?”

    “大人,盧國公來了!”

    話音剛落,那扇大門便立馬被人推了開來,緊接著。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昂首闊步地走入,那招牌式的須異常醒目,不是盧國公程處默還有誰?馮子房沒料想來的是這一位,趕緊上前打招呼,順帶親自把門關了起來。老程家不好惹,這位盧國公更是不好惹,天知道這次來又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馮大人。”程處默面上掛著笑容。說出來的話卻有些硬梆梆的,“我有些事情需要在寧人坊解決一下,不想外人打擾,你可能幫個忙?”

    不等馮子房回答,他便緊跟著又補充了一句:“你放心,左右金吾衛那裡我已經打過了招呼,有我老程家地面子。他們都會照應著。”

    怎麼又是寧人坊?馮子房頓時頭痛了,先是一向不顯山不露水的曹王,然後又是這位傳說中能量極大的盧國公程處默,待會是不是還要加上那位吃人不吐骨頭的沛王李賢?他正在暗自嘆息著自己的黴運,程處默便仿若無心地又說出了一番話。

    “我此番是去寧人坊尋仇,順帶幫陛下辦一點小事,沛王殿下大約先到了,其他人估摸著也不少。如果不是屯兵玄武門的薛將軍沒空脫身。說不定也得去湊一腳熱鬧。總而言之,該說的我都說了,馮大人你看著辦就好,回頭見!”

    程處默微一頷首,竟是就這麼大剌剌地打開門出去了,留下一個呆若木雞地馮子房站在原地。好半晌,這位洛陽令方才苦笑連連。忽然猛地一巴掌拍在案桌上。心中愈發琢磨不透。這寧人坊究竟是怎麼一個局面。居然要勞動這麼多貴人出馬?

    想不通歸想不通,辦事情歸辦事情。他立刻招來了負責那一塊地方治安的縣尉劉明,把程處默的話簡要告知了一遍,隱約再點了點其中的關鍵。六個縣尉中,他最看好的就是這個雖年輕卻有擔待的,因此撇開旁人單單吩咐了他。

    “明府放心,下官定會把此事辦得妥貼!”

    寧人坊中的動靜著實不小。和曹王明地文雅風流不同,曹王府的家將相當之彪悍,就連旁觀的屈突申若和李焱娘也為之動容。作為太宗皇帝最小的兒子,曹王在老子去世的時候沒得到其他好處,自保的力量卻得到了一批。單單是這些家將,就足可“傲嘯”群王了。當然,如果要造反,他絕對支使不動這些人。

    訓練有素地占領制高點,踹門,翻牆,扇形散開拔刀子砍人……在李賢看來,這麼一群人簡直是專業打架隊伍,拿來攻陷這麼一座宅子實在有些古怪(電腦小說網www,16K,Cn更新最快)。然而,事實很快就讓他陰沉了臉。原以為對方不敢硬抗,誰知道幾個人才進去就傳來了一陣兵器交擊聲,顯而易見是交上了手。單單憑著民不敢與官鬥這一條,就足可見這次找對了地方。

    “我們占了天時人和,這地利卻是在對方這一邊。既

    了手,至少可以安上一個圖謀不軌的罪名。現在是金吾衛了?”

    屈突申若這話仿佛是對曹王明說,眼睛卻在看著李賢。而雖說老爹的指令至今還有效,但是,驚動到金吾衛卻絕非妥當,因此李賢微微搖了搖頭。他正准備攛掇李焱娘把隨身精銳投入進去,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聲喚。一轉頭,他登時喜出望外,卻原來是盛允文帶著他那五個新進典衛過來了。

    盛允文如今在洛陽也是赫赫有名,頭銜更是眾多——打虎英雄,盛家劍傳人,天子欽點親衛,沛王最得力地幫手……如是等等。因此見他這邊上來行禮,人人都是含笑相對。然而,另外五個人很快搶去了他的風頭,成了目光關注的焦點。

    無論是肢體的傷勢還是面上的刀疤,都昭示著這是一群極度兇悍的人。屈突申若和李焱娘更是用征詢的目光瞅著李賢,琢磨這傢伙是從哪里弄來地這些人。

    “既然老盛來了,大家就不用考慮那麼多有地沒地,大夥一起上,殺進去如何?”

    李賢笑容可掬地提出了提議,卻正對屈突申若和李焱娘的胃口。耳聽裡頭廝殺聲陣陣,她們自是心癢難耐,此時立馬點了點頭。

    而曹王明眼睜睜地看著兩條人影帶著十幾個精銳護衛從大門闖了進去,不由得使勁吞了一口唾沫,正欲說些什麼地時候,卻看見李賢朝盛允文和五個典衛打了個招呼,盛允文帶著兩人打頭,李賢居中,另三人在下頭幫忙,竟是配合默契地從牆頭直接翻了進去。

    “天哪,難道這都是些偷雞摸狗的祖宗麼?”

    他哀嘆了一聲,看看四周還剩下十幾個保護自己的護衛,以及數十散在宅子四周用作包圍的家將,便打定主意在外頭等著。開玩笑,刀劍可不長眼睛,就憑他那點可憐巴巴的身手,進去之後肯定是累贅,還是不要丟臉的好。饒是如此,他仍是暗自祈禱那幾位沖動的主兒千萬別出事,否則他這個曹王也吃不消。

    小小一座宅子中能躲藏那麼多人,這是事先誰都沒有想到的。曹王府的家將雖說都是太宗皇帝留下的精銳,但是,對於這種時不時會竄出來一個人的情形都是萬分頭痛,甚至有好幾人猝不及防受了傷。等到屈突申若等人也沖進來,他們頓時都傻了眼。

    這沖殺的事情,用得著這些貴人們親自動手麼?須知他們的主子曹王明雖說不是欺男霸女的主,但支使他們去做某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也是有的,哪裡曾親自出面?

    盛允文等人護著李賢一落地,李賢便立刻下令收攏曹王府那些家將,然後又喝令三人一組,每隔數息往裡面進發一組,沿著每進的房子往裡頭搜索。等到進去了七八組,屈突申若愣是和李焱娘帶著一個護衛也跟了進去,沒奈何的他只得吩咐其他人退到外頭,這才和盛允文等人一起往裡頭走去。

    如是一來,混戰的場面頓時大為好轉,一路前行,但聽到傳來幾聲零零碎碎的慘呼或是廝打的聲音。而有了幾組人清場,再加上有盛允文這麼個殺神打頭,李賢這最後一隊人入內,竟是沒遇到半點障礙,讓手癢想要動手的李賢大為失望。

    有組織的搜查進攻很快消滅了零星阻攔的人,院子裡丟下了五六具屍體,兩邊的房子裡亦沒了人影,只餘下最後一進院子尚無法攻破——因為他們用的竟是弩箭!看到第一組上去的三人在十幾支弩箭下全滅,這亦讓一群見慣了血腥的家將為之震懾。

    大唐武風極盛,對兵器的管制不算太嚴格,佩劍的人更是滿大街都是,弓箭也並非管制兵器,但弩弓卻只有軍中才有配置,而且由於工藝所限,絕對不是普及之物。就是如屈突申若李焱娘這種膽大包天的也絕了強攻之意,她們雖說無法無天慣了,但不至於連手下性命都不顧。

    李賢本沒有料到今日會遇到如此抵抗,只以為這是那些暗地搗鬼傢伙的窩點之一,如今看這光景,他哪裡不知道只怕是誤打誤撞沖到了人家的老巢,心中已經轉了千百個絕戶的念頭。正當他准備下決心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爽朗的笑聲。

    “和這些小賊浪費什麼時間!兒郎們,給我上火箭!”

    所有人聞言回頭,卻只見程處默帶著大批人呼啦啦沖了進來,人人都是拿著強弓,那弓箭的頭子上無不蒙著火油布,旁邊尚有十幾個人拿著火炬。
第三百三十二章 以退為進,側面出擊

    寧人坊東邊坊牆周圍,一溜煙是一排低矮的民房。這都已經是破敗多年沒人住的老房子,有些甚至已經成了鳥類棲息的場所,或是蛛網密佈或是雜草叢生,就是乞丐也不稀罕這種沒有屋頂的破爛地方。

    此時,某間破民房的院子中,一口仿佛多年沒人用過的枯井忽然被人掀開了蓋子,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爬了出來,旋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緊接著,他猶如驚弓之鳥一般一個激靈爬了起來,躲到了某棵大樹後頭。這短短數百尺的地道,卻是空氣混濁凹凸不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掙紮出來的!

    不遠處的廝殺仿佛停止了,空氣也仿佛和尋常秋日的午後沒有不同。然而,他卻感覺手足冰冷,四肢的那些火辣辣的擦傷也都被他丟在了腦後。誰會想到,沒有任何預兆的,竟有人一下子沖到了那裡,甚至二話不說地強攻了進去,他如今還不知道現在裡頭怎麼樣了!

    “義父!”

    他壓低了聲音悲呼了一聲,旋即便死死盯著那個方向,不肯挪動腳步。這裡是洛陽,是東都,是天子腳下。那些人雖說有權有勢,但未必就敢這麼一直強攻下去,只要……只要再撐一會,不管是金吾衛趕到還是洛陽縣的差役,抑或是寧人坊的巡行武士,他們都絕對不會放任那些人打打殺殺。只要那樣。裡頭那些人,還有他地義父,就還有一絲希望!

    忽然,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旋即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他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座宅子方向的天空忽然被映紅了,緊接著便是滾滾黑煙,還有一陣陣不絕於耳的哀嚎聲。一瞬間,他仿佛被人當頭打了一棒。整個人都木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這不可能,絕不可能,曹王明不過是個不得勢的親王,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膽子!

    明知道外間危險萬分,自己能順利逃出來殊為不易,他還是推門進了一間貌似破敗的屋子。不多時便換了一身幹幹淨淨的衣服走了出來,但手肘和膝蓋處的擦傷卻依舊隱隱作痛。此時此刻,他來不及處理這些絕不算輕地傷勢,小心翼翼地閃出了門。

    這麼大的動靜,外頭怎麼也該有一些百姓圍觀才是,自己過去假裝看熱鬧的人,應該不會引起什麼注意才是。

    然而。沿著十字街巷沒走多遠,他便遠遠瞥見了幾個巡行武士,而小巷中居然沒有第二個行人。他當機立斷躲入了旁邊一處荒宅中,准備等這些人走過再作計較。就在這時,他聽到牆外傳來了陣陣話語聲。

    “那邊究竟都是些什麼人,怎麼居然連火箭都用出來了?”

    “噓,聽說是海東奸細叛逆作亂,金吾衛都把寧人坊封了!”

    “海東?隔著那麼遠。不至於吧?”

    那話語聲漸行漸遠,他卻是聽得心頭直冒寒氣。倘若說寧人坊都被封了,那他要怎麼逃出去送信?倘若那些可恨的傢伙把宅子燒作平地,再回過頭來一座座房子搜,那又該如何是好?

    義父啊義父,你倘若把那地道的出口設在某間可以控制的民宅中,那就不會有如此困境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為何不和我一起逃?

    對于程處默居然使出火箭這樣的絕戶手段。李賢自是大吃一驚。程伯虎當日遇險。程處默這個做老子地替兒子報仇自然是理所應當,然而。這一位長得雖然粗豪,心底卻細致,論理不可能如此招搖。眼珠子一轉,他便想到了四個字——殺人滅口。

    看似這風波鬧得極大,但只要能夠栽贓到某方勢力上頭,那麼,這事情也就可以從內部危機轉變成外部危機,到時候反而有藉口同仇敵愾。至於什麼文書書信之類的東西,拿到了不但無用反而是燙手山芋。程處默算是軍方出身,出面自然是再合適不過了。他一邊想一邊打量著程處默,卻見其對自己投來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乾脆便聳肩不管了。

    斬草除根這種事說來容易做來難,乾脆便讓程處默解決好了!他除了打虎那一次受了點驚,事情原本和他沒有任何關系。再說……哼哼,他早支使了人在某個地方等著,只要沒到最糟糕的地步,這事情也就不用追究下去了。

    在程處默一聲令下,火炬手立刻用手中的火炬點燃了箭支上的火油布,旋即,一支支火箭便越過高牆,往裡頭的院子中飛去,裡面頓時響起了陣陣地驚呼。不多時,便有三五個人從院門口沖了出來,卻在一番強弓勁矢打擊下化作具具屍體。

    而李賢再次堅定了原先的念頭——程處默分明是不想留一個活口!

    如果不是對這位盧國公有著比較鮮明的認識,他幾乎要認為程處默是人家一夥的,此時方才一定要殺人滅口。眼珠子一轉

    知道今晚沒有自己發揮的餘地,索性帶著盛允文等人前腳一出這座宅子,屈突申若和李焱娘後腳也帶人出了門。在外頭的曹王明一看到這重要人物都是毫發未傷,頓時松了一口大氣。

    “謝天謝地,總算你們都沒事!”

    聽到曹王明這聲感慨,李賢方才想起這一次是借著人家的虎皮做大旗,立刻上去好生安慰了一下這位受驚過度的皇叔殿下。當得知金吾衛已經封閉了整個寧人坊,而巡行武士更是將這裡和其他地方隔離了開來,他頓時微微皺了皺眉,很快便領悟到這是程處默地安排。

    算了,就算他晚點派人通知,憑程處默的耳目,怕是也知道這邊發生的事,到頭來人情反而送不出去!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無論是曹王府還是尉遲家的家將都發揮不了多大作用,反而是程處默的上百號人成為了真正的主力。李賢一提出撤退,曹王明便一口答應,屈突申若和李焱娘雖然覺得無趣,但都看出這次的主角已經換了人,遂大手一揮示意收兵。

    等到那宅子被熊熊火光全數籠罩地時候,這附近就只剩下了程處默帶出來地直屬人馬,別無半個外人。然而,就在不遠處地某座宅子房頂,還蹲著一個兩眼如黑豆的瘦漢,那眼睛滴溜溜地盯著起火地宅子和周圍的街巷,許久方才遁去無蹤。

    巡行武士固然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但畢竟是原本就值守寧人坊的原班人馬,中間就有幾個是剛剛逃出生天的他認識的,而那幾人恰恰帶來了掩護他逃亡的衣服。把身上帶出來的一包金銀錢當作了最後一次報酬之後,他終於換了行頭魚目混珠出了寧人坊,整個過程順利得讓他吃驚。盡管如此,他卻仍舊不忘在上了定鼎門大街的時候,用仇恨的目光望了一眼那滾滾黑煙。

    義父,你等著,我立刻就為你報仇!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當他穿過定鼎門大街,沿著通門大街疾步離去的時候,定鼎門的守軍都用警惕的目光在注視著進出城的人們。當然,即便他注意到了,也不會認為這和自己有什麼相干,他一心以為,只有他從剛剛的大火中逃生了出來。

    “呵欠!”

    毗鄰某座大宅邸的一座酒肆二樓,程伯虎和薛丁山正百無聊賴地憑窗而坐,四雙眼睛緊盯著底下的人流。前者已經忍不住打起了呵欠,後者雖說聚精會神,但也漸漸有點吃不消了。終于,程伯虎不耐煩地舉杯一飲而盡,旋即收回目光瞅了薛丁山一眼。

    “小薛,六郎就讓我們像木頭一樣蹲在這裡?這也太離譜了吧!”

    薛丁山也不知道李賢為什麼要他和程伯虎守在這個地方,但他卻認一個死理——自己腦子不聰明,所以沒必要去猜聰明人的打算,沒看屈突仲翔和周曉兩個還算聰明的被耍得團團轉麼?倒是他和程伯虎不算機靈,一直以來卻沒怎麼吃虧。

    “伯虎大哥,你要是累了就迷瞪一會好了,這裡有我守著!”

    程伯虎聞言差點沒一口酒噴出來,滿心鬱悶地瞥了一眼一本正經的薛丁山,他終於確定這傢伙沒聽出自己什麼意思。他也懶得回答,繼續盯著外頭的人流瞧。

    忽然,他注意到有個僕役模樣的人在和那邊門上的僕從交談,一面說話一面警覺地四處瞧看。而憑著他天生的好眼力,一眼瞅見對方的腳上似乎有傷,手臂似乎也不怎麼靈活。眼見著人進了那宅子,他登時霍地站了起來,上前大力在薛丁山肩膀上一拍。

    “有可疑人進去了!”

    薛丁山也看見了那人,但並不覺得有什麼可疑,聽這一說不禁扭過了頭。誰知程伯虎並不解釋,喝令結賬便拉著他迅速下了樓。穿過十字街巷,繞到了高牆外另一座毗鄰的宅邸扇側門旁,程伯虎竟是二話不說輕輕敲了敲,頓時讓薛丁山大吃一驚——這可是不相干人家的側門,自己二人是奉命來蹲守的,怎麼可以隨便進去?

    “記住,少說少做,一切都聽我的!”

    程伯虎的話音剛落,裡頭就探出了一個腦袋,往面前兩人身上一掃,那僵硬的面孔頓時堆滿了笑容:“原來是程大少,快請進。對了,這位是……”

    “這是小薛,至於是哪個小薛,就不用我多說了!”程伯虎的臉上滿是憨厚的笑容,信手往那個僕役手中塞了一把銅錢,旋即低聲道,“我和小薛先進去了,你派個人到沛王第報個信,就說我和小薛在這裡,明白麼?”

    “小人明白!”那僕役樂顛顛地把錢往腰裡一塞,一彎腰把兩個人迎了進去,又招來幾個招呼的下人,自己便匆匆出了門。
第三百三十三章 裝病也是一種態度,六郎上門找碴

    皇族中有酒囊飯袋麼?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除了某些野心膨脹唯恐沒地方出力的人之外,一心想著吃喝玩樂事事不管的人有著相當的市場,既然沒權有錢,今生今世不好好享受怎麼行?然而,曹王明不屬於前者,也不屬於後者,退一步說,他更應該是一個普通的文人而不是皇親國戚,這樣,憑著一手相當不錯的飛白,他至少是餓不死的。

    然而,他卻偏偏是皇子,這就註定他不可能像普通文人那麼過日子。雄心壯志不能有,否則必定沒命;但成天醉生夢死也不是他追求的人生;於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吟詩作對結交那些不可能有危害的文人雅士,順便從商人那裡拿點好處補貼家用。

    可誰知道,只不過收下兩只老虎作禮物,居然引來這麼一場風波!

    屈突申若和李焱娘藉口別有要事,在曹王第中沒多呆就起身告辭。而李賢想要趁機一起溜之大吉的時候,卻被曹王明一把拖住。也不知道這個看似文弱的皇叔哪來的這麼大力氣,他掙脫了兩下愣是沒脫手,想要再用力,卻又唯恐傷到了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屈突申若甩出一個眼色悠然自得地離去。

    “六郎,你和我說實話,今兒個這事情究竟怎麼回事?”

    見一向文雅倜儻的曹王明額頭上甚至爆出了青筋,一雙眼睛死死瞪得老大。李賢沒奈何之下,只得輕描淡寫地道:“十四叔,這事情既然有盧國公插手,你我又何必去管?你放心,我就算有時候胡鬧,也不至於給你下這種套。今明兩天之內,你少出去就是。”

    言罷他不動聲色地抽出了手,笑嘻嘻地點了點頭,便帶著盛允文等人出門而去。至於曹王明則是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會。最後竟是又罵了一句粗話。只不過這粗口來得快去得快,他很快便扇子一搖,一手招來了宅子地總管。

    “我有些不舒服,把大門關了,甭管是誰來見都不許開門,就說我在養病!縱使天塌下來,也得等我病養好了再說!”

    那總管一下子傻了。眼看著曹王明慢悠悠地往後頭的院子踱去,他不禁使勁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這才反應出自己沒有聽錯,心中立刻大凜,趕緊一溜煙地去安排。不消一會兒,曹王府大門側門全都關得嚴嚴實實,整座宅子甚至一點聲音都沒有。

    別看太宗皇帝當初生了那麼多兒子。如今還活著的沒幾個了,這種時候,誰敢質疑曹王的小心謹慎?小心謹慎總比沒命的強!

    李賢帶著盛允文和五個典衛上了馬,卻不忙著往家裡趕,而是順著小巷慢行。果然,到了寧人坊大門口的時候,果然只見外頭赫然守著幾十名如臨大敵的金吾衛。

    見到坊間有人出來,立刻有衛士上來盤問。驗看了盛允文的腰憑方才露出了尊敬地神色放行,卻沒有下跪行禮。對於這種訓練有素的表現,李賢自是覺得贊賞,笑著一點頭便出了坊門,旋即直覺地朝定鼎門的方向望了一眼。

    早知道程處默連金吾衛都驚動了,他當初壓根沒必要去找那個賈南春這個城衛隊正。看這樣戒備森嚴的架勢,裡頭似乎逃不出什麼人。看來也白囑咐了那兩個傢伙一回。

    盛允文瞅見臉色不佳。便試探著問道:“殿下。是再四處逛逛還是回去?”

    “回去吧!”

    李賢漫不經心地吐出三個字,旋即用力一夾馬腹。身下駿馬立刻載著他猶如閃電一般飛馳了出去。涼爽的秋風挾裹著塵沙一陣陣地打在臉上,頗有一些刺痛的感覺,和他的心情倒有些相似。說什麼不介意無所謂那都是假地,他實在很想知道背後是誰,但是,為了這麼一件事情把隱藏的力量都投上去,實在沒什麼必要,所以他才放棄了。

    底牌底牌,就是得留在後頭慢慢翻的。

    他的嘴角漸漸露出了一絲笑容,到了自家那座超級豪宅門口欣然下馬,他便大大伸了個懶腰,隨口問道:“今兒個有誰找過我麼?”

    “殿下,有個人剛剛到這裡沒多久,說是奉命找您!”門上一個總管一面吩咐人去牽李賢的馬,一面笑著答應道,“他聲稱是程大少讓他來的!”

    還真有人找他!李賢頗為頭痛,這一口氣還沒嘆出來,猛地聽說是程伯虎,立刻大吃一驚,剛剛生出的那麼一點閑適心情立刻無影無蹤。讓那總管把人帶出來之後,他便發現對方看上去很像是某個官宦人家地僕役,不過長相還真是怎麼看怎麼猥瑣。

    “小人拜見沛王殿下!”

    時候,李賢沒奈何再鬧什麼禮節之類的一套虛文,直拽了起來,又朝後頭的盛允文打了個眼色。見除了盛允文之外,其他人都退出去十來步遠,他這才沉聲問道:“程伯虎讓你帶的話,你說來給我聽聽!”

    然而,程伯虎那口信卻異常簡單,簡單得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等到問清楚,那僕役模樣的漢子所屬宅邸的方位,他終于搞清楚了一點——程伯虎這看似憨頭憨腦的小子,居然學會了隔山打牛這一套!

    搞明白程伯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准備到時候來個偷雞摸狗,他面上的陰沉之色卻漸漸消了,取而代之地是一臉的輕松。打發走了那個僕役,他便回轉身朝盛允文和那尚未散去的五個典衛點了點頭:“看來今天是真的不得消停,大家又得和我跑一趟了!”

    五個典衛默不作聲地一躬身算是答應,盛允文卻心思敏捷得多,本能地覺得今天有些不對勁。本著對李賢的安全負責,為自己的身家性命負責的態度,他倏然上前一步低聲問道:“殿下,他們雖說身手不錯,但畢竟人數太少,可要再帶上幾個護衛?就算不帶張哥和韋哥,宅子裡頭地那些護衛都是我訓練過地,不如……”

    “老盛,又不是去殺人放火,你不用那麼緊張!”李賢笑著拍了拍盛允文地肩膀,旋即招來一個侍從,命其去叫張堅韋韜。等兩人匆匆應召而來,他便上前低聲吩咐了一番,再三確認兩人沒有理解錯意思,這才放心地出門。

    剛剛牽進去的馬又重新拉出來,自是讓門上一群僕從上竄下跳了一陣子。等到李賢帶著六個人再次揚長而去,那總管不禁摩挲著下巴思量開了——自家這位主兒跑去那裡幹嗎,那邊似乎沒有佳人可以幽會,真是怪了!

    李賢並沒有告訴眾人要去那裡,只是在大路上放馬狂奔。雖說中央地禦道占據了莫大的地盤,但是,這兩邊的馬道卻夠他跑馬了。漸漸放開了勒著馬的韁繩,他只感到身下追風越跑越快,越跑越歡,端的是風馳電掣。好容易讓坐騎跑爽快了,他這才漸漸放慢了馬速等身後眾人追上來。這是直道,不管怎麼說都是不可能走丟的。

    盛允文的坐騎也是西域良馬,因此不多時便追上,而那五個典衛卻耽擱了一盞茶功夫方才趕上來。李賢瞥了一眼他們身下那幾匹馬,忽然笑道:“你們新來,馬廄那些人大約還不知道規矩。回去之後告訴他們,就說是我說的,把上次人家送來的安西良種換上,否則人家還道是我這個沛王小氣!”

    五個典衛面面相覷之後,異口同聲地謝過。開玩笑,李賢若是小氣,天底下就沒有大方的人了。他們自打到了這沛王第,身上的衣服和一應裝備外加馬匹,放在外頭至少得上百貫,如今一開口又是安西良種,要說是揮金如土也不為過。

    一行人又放馬慢跑了一陣子,便到了某家宅邸前。對于這地方,盛允文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那五個典衛卻還是初來,勉強認出門口牌匾上的字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雖說知道跟了這樣一個主兒,肯定要和無數高官權貴打交道,可第一次就來這地方,還是讓他們感到一陣興奮。

    李賢俐落地從前頭甩腿下了馬,見門口一個僕役朝自己探頭探腦,而幾個正在等著接見的官員也在瞥著自己,便笑嘻嘻地趕上前去,用鞭柄在那僕役肩頭一敲。

    “怎麼,就兩天沒來,不認識我了麼?”

    “殿下哪裡話,您可是常客,小人怎敢忘記!”那僕役反應賊快,立刻往裡頭嚷嚷了一聲,很快,便有人出來照顧馬匹,當然,在看不見的地方,還有人一溜煙地奔去裡頭報信。等到李賢照例大手筆地打了賞錢,某管事便端著笑臉上前充作領路人,這一路上卻是在那裡絮絮叨叨地說自家主人最近怎麼忙,怎麼沒功夫。

    這要是換成別人,說不定就立刻告辭打道回府了,偏生李賢臉皮極厚,非但沒有告辭的意思,反而還嘿嘿笑道:“人道是做官需要勞逸結合,上官太傅都已經是宰相了,成天勞心勞力怎麼行?事情多就下放一點給下頭的官員,自己不妨喝喝酒做做詩,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身體是本錢,上官太傅可得多學學我才是!”

    那管事幾乎沒被李賢這話噎得背過氣去,這要是宰相上官儀都學李賢,豈不是朝廷都亂套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老上官,千萬別錯過了我給你的機會

    一如既往來到上官儀那個大書齋的時候,李賢便發現上不是那麼好看,臉上的笑容更像是硬擠出來的,怎麼瞧怎麼別扭。不單單這個,剛剛他只是一瞥,就瞧見老上官似乎正在把什麼東西往案桌上的卷軸裡頭塞,他也只當作沒瞧見。

    “上官太傅,怎麼瞧著你像是消瘦了?”

    彼此一見禮,李賢便一驚一乍地嚷嚷了一句,旋即匆匆從趙一刀,也就是那個刀疤臉典衛手中接過一個小酒甕,笑容可掬地擱在了那滿是卷冊的桌子上,仿佛根本沒看到上官儀忽然一跳的臉色。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這人生苦短,上官太傅得空了還是該多多歇歇,比如說飲酒作樂,看看歌舞,或者是出去遊玩遊玩,莫要一直沉浸在這些公務裡頭,憋壞了身體。父皇對上官太傅信任有加,這日子還長著呢!”

    這些話雖說都是平常李賢常常說的,上官儀大多一笑置之,心情好的時候甚至會反唇相譏幾句,但此時此刻,老上官卻只是苦笑著瞥了一眼那酒甕,旋即沒奈何地一攤手道:“我可沒有殿下這般好福氣,最近就是去東宮教授太子殿下也都尋不出什麼空,就別說什麼享樂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諸葛武侯這話雖說有些悲涼,卻是吾等人臣本分。”

    老上官是這麼精忠的人麼?李賢心中表示懷疑。但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繼續嘻嘻哈哈地說了一些有地沒的,和往日沒什麼兩樣。趁著這說話的功夫,他又在上官儀身上打量來打量去,越看越覺得這上官老頭是強顏歡笑,指節甚至有些發白,頓時愈發斷定其中有鬼。

    眼珠子一轉,他便忽然神祕兮兮地道:“上官太傅,你可還記得我上次和程伯虎他們幾個打的虎?”

    那事情當初鬧得沸沸揚揚。上官儀還參加了那場全虎宴,怎麼會不記得。雖說心不在焉,但他還是勉強答道:“那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殿下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李賢猛地一拍大腿,一副氣不打一處來的模樣:“我當初還以為洛陽城外一向太平,怎麼會冒出兩只大蟲來,簡直是見鬼了!結果倒好。前幾天我偶然又帶人出城了一次,無意中發現了那裡有一座宅子,便上門去討酒喝,誰知那宅子竟是十四叔送給七弟的。本來這不幹我的事,可是,偏偏讓我發現,那兩頭老虎就是從那裡跑出來的!”

    上官儀剛當上宰相一年多。正在躊躇滿志希望能更進一步地時候,自然是更喜歡堂堂正正的過招——這要是現在再面對李義府,哪怕對方還是宰相,他的底氣也起碼會高漲一倍。但是,對於陰謀之類的勾當,他歷來並不算十分擅長,再加上此刻腦袋被別的事情填得滿滿當當,他幾乎多花了一倍的時間方才搞明白李賢的話是什麼意思。

    可是。他對曹王明地印象很好,非但精於吟詩作賦,而且寫得一手好飛白,這種人不太可能會……總不成是李顯……天哪,難道又是兄弟牆?一瞬間,他的腦海中浮現出當初李承乾李泰兄弟倆龍爭虎鬥的情景,立刻頭皮發麻四肢冰涼。

    李賢哪裡會不知道上官儀那陡然變化的臉色是啥意思。故意長長嘆息了一聲。這才把之後的事情抖露了出來。還沒等對方松一口氣。他便一樁樁一件件地掰著手指頭歷數這些天的反常事件,最後才笑瞇瞇地把今兒個下午曹王明以抓小偷的藉口出動地事情說了。又著重指出,這事情有程處默插手,甚至還出動了金吾衛和坊間巡行衛士。

    謀逆……不對,這事離著謀逆還有一段差距,但至少,刺殺皇子或是暗算皇子的罪名就跑不脫了!上官儀震驚之餘,不免霍地站了起來,可這一站之後他便發覺不對勁——想想這段時間似乎發生的事情是不少,他怎麼就沒有重視?都怪他那不省心的女兒鬧了他一陣,還有那邊人送來的消息太過驚人,他竟是把其他事情都丟下了!

    他越想越透徹,越想越心驚,只是一瞬間,他就把剛剛前來報信的那人拿出的東西和這件事聯系了起來,那張老臉登時繃得緊緊的。

    幹,還是不幹;理,還是不理;這著實是一個問題。但是,他現在最最重要地事,卻是把那個傢伙扣下來再說!

    想到這裡,上官儀一個箭步沖出門去,那速度簡直是前所未有地迅速,叫來一個僕役之後,他便連珠炮似的吩咐了幾句話,聲音刻意壓得極低。雖說如此,李賢在那邊卻是聽得

    楚明明白白,不禁曬然一笑——看來,自個這一趟確

    “對了,我昨兒個還和秦禦醫一起去探視了許相公,唉,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李賢唉聲嘆氣地搖搖頭,仿佛要多惋惜有多惋惜,“父皇顧念舊情,自然希望許相公盡快康復,但如今看來只怕是萬分困難。秦禦醫已經斷言,許相公縱使康復,也幾乎不可能再處理政務了!可嘆元老重臣之中,又少了一個能為父皇分憂的人!”

    秦鶴鳴雖然早就做出了診斷,言道許敬宗即使病癒必定得退出中樞,但知道這事情的除了當日在場三個人之外,就只有武后和榮國夫人楊氏兩個,就連李治也在王福順的刻意隱瞞下什麼都不知道。所以這時候李賢說出來,他便知道對老上官來說無疑是最大的震懾。

    這麼說許敬宗以後很可能得在家裡榮養了!

    上官儀竟是不由自主地用右拳砸了一下左手,張口想說什麼卻又犯了猶豫,如是重復了幾次之後,他終於咬咬牙上前親自關了門,回轉身之後,口氣忽然變得異常凝重嚴肅。

    “就在數天前,有人信誓旦旦地跑來稟告,言道是宮裡有人做法厭勝!”

    居然是這種下三濫的藉口,真是好笑!李賢心中狠狠地把那些沒創意地傢伙大罵了一通,面上卻露出了十萬分驚愕地神情:“厭勝?上官太傅從何聽來這種消息?從古至今,後宮朝廷因為厭勝罪名而死地不計其數,但大多都是別人構陷所致。”

    但話說到一半他就停住了,仿佛他那老爹死活要廢後的時候,拉出來地藉口之一就是王皇后和其母使用厭勝之朮,這話再說下去就不對了。因此,他輕咳了一聲,又加上了一塊砝碼:“上官太傅應當知道盧國公的職責,這如果只是小打小鬧,他是不會輕易出動的,由此可見……這個嘛……”

    李賢不說不代表上官儀不會聯想,於是,老上官那張保養得極好的老臉愈發皺得厲害,額頭上的川字仿佛要裂皮而出。就在李賢擔心這位宰相會不會因為過度緊張憤怒而突發腦溢血的時候,外頭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叩門聲。

    “相爺,那個人跑了……”

    上官儀一個激靈驚醒過來,竟是顧不上李賢就在旁邊,猛地怒喝道:“好好的人怎麼會跑了,還不趕緊去派人追!就是跑到天邊,也得把人給我找回……”

    一個來字還沒說出口,一陣叱喝聲忽然由遠及近地傳來,那招牌式的大嗓門分明昭示著某個混世魔王的來到。李賢強忍笑意,反客為主地上去打開門,也不理會那個滿臉羞愧的僕役,側耳傾聽了一會便笑嘻嘻地回過了頭。

    “上官太傅,聽聲音似乎是伯虎到了!”

    程伯虎?這傢伙怎麼會也跑到自個家裡來了?上官儀今天著實是被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搞得糊裡糊塗,聽到李賢這話更是滿頭霧水。正疑惑的時候,只見某個雄赳赳氣昂昂的人拖著一個傢伙進了院子,而後面還跟著另一個茫然不知所措的少年。

    程伯虎大大咧咧地把人往地上一摔,也不管人家死活,徑直上前拱拱手道:“上官太傅,有一個賊從你家翻牆出來,正好給我看到,就給你抓過來了!”

    此時此刻,程伯虎後頭一溜小跑跟上來的幾個上官家僕役滿頭冷汗。這位主兒幫著抓賊確實不錯,也讓他們少了一頓責罰,但問題是,程伯虎居然是拎著一個人翻牆過來的!幾個人你眼望我眼,全都為剛剛親眼目睹的嫻熟翻牆技朮而唏噓不已。

    敢情這就是混世魔王的本色!

    薛丁山猶如木頭人一般站在程伯虎身邊,聽這位大聲嚷嚷著什麼擒賊的經過,幾乎是強忍著才讓自己沒露出驚愕的情緒。要是讓別人知道他們倆呆在隔壁宅子裡某顆最大的樹上頭,用一個奇怪的筒狀物觀察著上官家的一舉一動,只怕他們就得被人當作偷窺狂了。

    至於說抓人的勾當,他是一點都沒參與,只是眼睜睜看著程伯虎三拳建功。直到現在,他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笑瞇瞇的李賢正准備說話,一個僕役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氣急敗壞地嚷嚷道:“相爺,相爺,陛下有旨,讓您火速進宮,貞觀殿覲見!”

    一瞬間,全場皆靜。李賢此時卻想道——老上官,千萬別錯過了我給你的機會!
第三百三十五章 機警的阿蘿,冷靜的老媽

    步出洛陽宮大儀殿,郭行真的身上少了幾張符錄,以及他親自下手鑄成的金質長命鎖片。雖說東西對於一位大唐公主來說並不出奇,但他這個東岳先生如今地位節節升高,二來又是貨真價實的一片心意,因此武后滿意之餘,不免又許了他不少好處。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心頭仿佛壓了一塊巨石一般沉甸甸的,甚至連走路都有透不過氣的感覺。勉強提腳邁出去十幾步,他終於停下了步子,滿是陰霾的面上閃過一絲凶光,緊接著又流露出深深的無奈。

    正當他想就這麼出宮的時候,忽然不經意掃到了那邊的某座宮宇,一下子神色一變,竟是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在身後幾個徒弟疑惑的目光下,他立刻朝那座宮殿走去,可沒走幾步忽然停了下來,慢悠悠踱回來對幾個徒弟揮了揮手,完全沒有了剛剛的惶急派頭。

    “我去貞觀殿拜見陛下,你們先回去好了!”

    然而,等到人都走了,郭行真裝模作樣地去貞觀殿轉了一圈,陪著皇帝說了一會閑話,立刻調轉方向直奔莊敬殿。由於李賢已經在外頭有了宅邸,因此這裡早就不是這位沛王常住的地方,然而,阿蘿卻依舊坐鎮此處,沒有往宮外的沛王第搬。

    這一天下午,阿蘿正在指揮著一群侍女整理庫房,冷不丁一個心腹侍婢過來悄悄報說郭行真求見。她不禁呆了一呆,這才出去。大約是郭行真來訪地方式太過詭異,不走正門而走偏門,而且還特別鬼樂,因此引見的那個小內侍一直往這位東岳先生身上瞧,直到阿蘿到來,方才告退了下去。

    “郭真人可是稀客。”

    面對這位赫赫有名的東岳先生,又曾經聽過李賢的特別吩咐,阿蘿自是禮敬有加。此時。她敏銳地察覺到郭行真面色似乎有些不自然,再聯想到他奇怪的拜訪方式,她立刻吩咐那個心腹侍婢去門外守著,這才正色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也不是什麼大事。”郭行真話一出口,就覺得這種口氣有些不對,便乾脆站起身來,來來回回在屋子裡走了好幾大圈。他方才轉過身來,急不可耐地問道,“阿蘿姑娘,你可有什麼方法,讓我盡快見到沛王殿下麼?我有要緊的事情同他商量!”

    也難怪郭行真這麼說,李賢雖說有了宅邸,但瞎逛的脾氣從始至終就沒有改過。一天裡呆在家裡的時間大約就是晚上那幾個時辰,這個時候跑去修文坊沛王第那是肯定找不到任的。因此,阿蘿苦笑一聲便搖了搖頭:“郭真人,這恐怕就非我力所能及了。”

    郭行真早就料到十有八九是這個答案,但此時此刻仍然免不了一陣失望。低下頭沉思片刻,他反反復復忖度了這些天遇到地怪事,最後想到阿籮乃是李賢心腹,索性把心一橫。上前幾步,原原本本地將自己的遭遇一一道出,末了才光棍地一攤手。

    “阿蘿姑娘,我和沛王殿下有約在先,如今看來,怕是這事情就在旦夕之間。我幾次三番想提醒娘娘,可這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你也知道……咳。總而言之。我就是覺得最近諸事仿佛都不順當,似乎有人存心使壞。沛王殿下聰慧機敏。想必應該比我更清楚某些事情的輕重。”

    最初的一番話聽完,阿蘿就已經維持不住那張鎮定自若的臉,此時再聽郭行真這麼說,她自是貨真價實地心亂如麻。反反復復掂量了一下這事情的分量,她愈發感到不能輕視小覷,遂重重點了點頭,深深屈膝行禮。

    “郭真人放心,此事我必會盡快通知殿下。至於皇后娘娘那裡,我也會設法去提個醒。你如此有心,我在此代殿下多謝了!”

    面對如此一個靈巧懂禮的女子,郭行真實在是說不出地高興,趕緊欠身答禮謝過。他不想讓別人察覺他到這莊敬殿來過,立刻便起身告辭。心領神會的阿籮立刻讓門口的侍婢叫來剛剛那個小內侍,很是嘉獎了一番他的機警,又賞了他一些錢,便讓他將郭行真領了出去。

    但郭行真這麼一走,阿蘿便犯了難。派人去通知李賢自然很簡單,自己親自去武后那裡走一趟也並不困難,但是,區區幾個跡象

    麼解釋才能解釋清楚,會不會是這郭行真偏信命理朮太過多心?

    這猶豫只是在她心中一閃便被拋下了,在她看來,沒有任何事情比李賢的安危榮辱更重要。她匆匆來到書齋寫好一封信,隨即找來一個忠心可靠的內侍交付了,嚴令其親自交到李賢手上,便將其打發了走。這邊人送走,她便立刻來到了自己的下處更衣。

    換上一襲淺紅月紋長裙,又選了一件武后親賜地月緞衫子,對著鏡子取下發髻上的白玉簪,換上一根樸實無華的銀釵,這才滿意地打開了門。然而,她這不開門還好,一開門,外頭一個侍婢差點和她撞了個滿懷。

    “阿蘿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阿蘿本能地眉頭一皺呵斥道:“天塌下來也不用這麼緊張,像什麼樣子!”

    那侍婢也不顧阿蘿的責備,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剛剛東岳先生郭真人在出右掖門的時候,忽然有內侍追來,說是陛下有請,把他帶回貞觀殿去了。”

    阿蘿先是心中一跳,旋即若無其事地道:“就這麼一點小事?郭真人常常出入宮闈,陛下和娘娘召見都是常有的事,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值得你急成這個樣子?”

    那侍婢陡然提高了聲音:“可是,就在陛下召見郭真人之後不久,宮門就暫時封閉了!”

    此時,阿蘿頓時感到心裡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浮了上來。從郭行真鬼鬼祟祟來見,到他說地那些詭異現象,再到如今宮門封閉,如是種種仿佛有一根繩子在漸漸串起來。幾乎是一瞬間,她就厲聲喝問道:“給沛王殿下報信的那個內侍走了沒有?”

    那侍婢聞聲一愣,思索了一陣便異常肯定地點了點頭:“肯定走了,如今內廷去外間公幹或是采買的內侍都暫時走不了,全都回去了。倘若小章沒出去,肯定早回來了!”

    “謝天謝地!”

    阿蘿再也來不及交待什麼別的,抓起妝臺上的腰憑便匆匆沖了出去。出了內殿,她隨便挑了幾個內侍帶上,立刻從莊敬門奔大儀殿而去。若不是顧忌太過匆忙惹人疑忌,她就差沒用飛奔了,而這一路狂趕,到了大儀殿的時候她已經是滿頭大汗,連迎上來行禮的那些內侍宮人都來不及打招呼。

    “皇后娘娘可在?”

    “在……”

    聽到一個在字,阿蘿再也無心和這些人囉嗦,一陣風似地沖了進去。橫豎這裡都是武后地地盤,縱使她有什麼失儀也無所謂。饒是如此,這異乎尋常地做派仍然讓眾人一陣吃驚。而當她匆匆推開武后內室大門的時候,卻只見阿芊正和幾個宮人一起服侍武后更衣,遂趕緊跨進門檻關上大門,這才俯身行禮。

    “想來你也是知道宮門封閉了?”

    武后甩開那四個幫忙掖弄衣角地宮人,面色冷肅地轉過身,點點頭示意阿蘿起來:“我剛剛聽說的時候,著實是感到一陣奇怪。好端端的發生這麼大的事,我這個皇后居然什麼都不知道?還說是陛下的旨意,陛下從來不插手這樣的宮務,真是最大的怪事!”

    阿蘿急忙上前,幫著武后系好了裙帶,又朝阿芊打了個眼色。兩人之間默契極好,接到這個眼色,阿芊便將眾宮人遣退,旋即親自站在門邊上,防止有人偷聽。而這個時候,阿蘿方才在武后耳邊將郭行真所言一一道出,到最後,瞧見武后陰霾重重的臉色和噴火的目光,她本能地退後了數步。

    “怪不得郭行真不敢和我說,原來是他給人盯上了!”

    一瞬間的怒火過後,武后又恢復了那種若無其事的表情,只是面上若有若無的微笑讓兩個對其知根知底的侍女感到心悸。她對著鏡子輕輕抿了一下鬢發,把剛剛那支金步搖取下,換上了一根更大氣雍容的寶釵,旋即褪下了臂間的手鐲和指環。

    “好了,阿芊陪我去一趟貞觀殿。幸好有阿蘿你來報信,你既然說傳出消息給賢兒,他必定不會袖手旁觀。不過是些上不得檯面的小伎倆,難道比得上陛下和我十餘年夫妻的情分?”
第三百三十六章 開幕還是落幕

    洛陽定鼎門。

    如果說往日軍士的搜檢還有些懶散,那麼此時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就猶如鷹隼似的,恨不得在出城的人身上紮出兩個窟窿。尤其是賈南春一手緊握著劍站在門口,一面四處瞧,一面望著寧人坊那邊竄起的陣陣黑煙,心中又是興奮又是吃驚。

    金吾衛都已經把寧人坊封了,寧人坊通向其他街道的路也暫時管制,他還瞧見剛剛沛王李賢帶著一群人剛剛撤走,足可見裡頭翻天覆地,如今他要做的就是截住該截住的人。

    他娘的,老天保佑,千萬別讓那可疑人走了其他的城門,那樣的話他就一點表現的機會都沒有了!

    由於李賢的吩咐,放行出城並不比以往慢。軍士的目光雖然不同,但人還是那麼些人,尋常百姓哪裡看得出那麼多,紛紛在議論寧人坊的火以及那些虎視眈眈的金吾衛。更有好事者大聲嚷嚷信誓旦旦地表示,這定是另一場大案的開端。

    要說大案,自打如今的天子登基之後已經有兩回了。一回是合浦公主和吳王恪的謀反案,牽連身死的皇親國戚無數;另一回則是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的被貶,雖說時間長達數年,但又是一批顯赫門庭受到牽連。一想到此番還可能有這樣的大案子,百姓的八卦精神充分發揮了出來,議論聲不絕於耳——橫豎死的都是大人物,和他們有什麼相干!

    賈南春也不去制止那些人地議論。目光繼續在人群中搜索。來回兩遍毫無收獲,他不禁失望地嘆了一口氣。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三個將要出城的女人身上,雖說那三個女子看上去就像是普通小門小戶出身,並不出奇,但他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勁,再細看之後便立刻疾步趕上前去。

    “站住!”

    兩個字喝出口,他本能地瞧見那三個女子稍稍慌亂了一下,緊接著便鎮定自若地望著自己。他上前打量了三女一番。忽然嘿嘿笑道:“三位姑娘和我到一旁的暗房走一趟吧!”

    話音剛落,他便看到其中兩人面色灰白,剩下一個卻強自挺身喝道:“我們都有官府核發的路引,出城去長安探望親戚,並沒有任何幹礙,官爺為何要欺淩我們三個弱女子!”

    “弱女子?”賈南春笑得愈發歡了,他忽然避開那個和自己辯駁的女子。徑直來到另兩人跟前,竟是伸出手指往兩人高聳的胸部戳去,“你是弱女子,你這兩個同伴恐怕未必吧!”

    話音剛落,他便看到面前寒光一閃,好在他見機得快,不但縮回了手。左手上的匕首更是迅疾無倫地迎了上去,精准地打落了對方手中的兇器,旋即又兇狠地撲上前。見此情景,旁邊又撲上來三個軍士幫忙,剩下地人則是暫停了放行出城,後頭甚至還有人搬出了拒馬等物橫在城門口。

    然而,那三個上來幫忙的軍士卻駭然發現,他們的賈頭根本不用幫忙。只見賈南春那匕首劃出陣陣寒光。氣勢悍勇無匹,以一敵二反而隱隱占了上風。見此情景,他們索性上去把那個呆愣的女子先揪住了,胡亂捆起方才退到一邊觀戰。

    只是一會兒工夫,賈南春便撂倒了那兩個女子,竟是當眾剝了“她們”的上衣。四個滾圓的饅頭骨碌碌滿地亂滾,讓一群等待出城的百姓全都看呆了眼。不多時。人群中便爆發出一陣哄笑。同時更有人高聲喝彩。

    幾個軍士上去綁縛那兩個男扮女裝地傢伙。還不忘回頭奉承道:“賈頭好眼力,你怎麼知道他們是男的!”

    賈南春聽了這話卻並不高興。恰恰相反,他的嘴角甚至抽搐了幾下,當初在軍營中某次打賭輸了,被迫男扮女裝的情景立刻浮現了上來。他幾乎是死命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趕出了腦海,然後惡狠狠地瞪著地上那兩個死命掙紮的傢伙,忽然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想扮女人混過去?碰上他這個曾經吃過苦頭的人,那是休想!

    聽說老爹火速召見上官儀,李賢不免吃了一驚,而後意味深長地瞧了老上官一眼。程伯虎瞥了瞥地上一動不動地傢伙,忽然大步上前將其一把拎了起來,緊接著舉重若輕地一拳轟開了人家蓄謀已久的攻擊,隨手拿了一團絹帕堵進了對方的嘴裡,這才回過頭把薛丁山拉到了一邊,躲在了某棵參天大樹的陰影中。這時候,外頭的皇帝使者終于來了。

    這不是李賢熟悉的王福順,也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內侍——李賢對自己的記憶有足夠地自信,別的不說,至少貞觀殿大儀殿內內外外的人,他絕對都記得。而眼前這個人,他可以肯定從來沒有在貞觀殿見過。所以,發現對方看到自己後吃了一驚,他便嘿嘿笑了,絲毫不理睬那個內侍,便轉過頭看著老上官。

    “上官太傅,我從來沒在父皇那裡見過他,你可認識他麼?”

    上官儀這一下午被折騰得差點沒弄出心臟病,原本就是驚疑不定,此時

    賢這麼說,一顆心登時噌地又提了上來。作為天子相,他幾乎日日出入貞觀殿,但此時怎麼瞧這內侍怎麼眼生,那張臉登時繃得緊緊的,腦海裡飛快盤算著各種可能。

    是有人假傳聖旨意圖不軌?是天子清洗了貞觀殿上下的內侍?還是只不過是李賢危言聳聽?此時此刻,他背在身後的雙手絞成了一團,原本就比較糊塗地腦袋更成了一團漿糊,最後只能用求助地目光看著李賢。

    那內侍見情況似乎有些詭異,趕緊忙不迭地解釋道:“小人是剛剛調到貞觀殿地。確實是奉了陛下地令來宣召……”他這話還沒說完,就感到有人忽地揪起了自己地領子,待看清楚那雙陰森森眼睛的主人時,不禁嚇得身子一抖。

    “我說,你認不認識那個傢伙?”

    李賢慢條斯理地問出一個問題,隨手朝背後揮了揮。下一刻,程伯虎立刻抓著自己的俘虜閃了出來。李賢沒有轉頭,而是死死地瞪著那個內侍,見其看到後方情景的時候。那發抖的勁頭猛地加劇了幾分,面上更是露出了極度不自然的神色,他頓時心裡有數,手上立刻放鬆了力道,退後幾步回到了上官儀的身邊。

    “上官太傅,可別忘了我剛剛說的話!”

    李賢不緊不慢地說道,那聲音恰好可以讓院子裡地所有人聽見。旋即沖上官儀笑了一笑。拉上程伯虎薛丁山並一個俘虜,又朝盛允文等人打了個招呼,他就慢吞吞地出了院子,留下了仍在茫然中的上官儀和那個猶自打著寒顫的內侍。

    終于,老上官從一連串的驚愕中回過了神,不免死死盯著面前的這個內侍,仿佛要從他陌生的臉上揪出真相似的。良久。他方才從牙關裡擠出了幾個字。

    “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惟恐對面這傢伙不老實,平生頭一次惡狠狠地又補充了一句,“別以為你是天子近侍,我是宰相,要捏死你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說,究竟怎麼回事?”

    被李賢恐嚇了一次,此番又遭到人道是天上仙君,最是寬仁不過地上官儀威淩。那內侍自是覺得倒了八輩子黴。可饒是如此,一想到那被李賢拎出去的人,他就不免心中打鼓,忽然雙膝一軟便跪了下來,小聲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接下來自然是輪到老上官再次頭痛的時間。

    出了上官家宅子的李賢忽然停住了步子,望了一眼程伯虎手中的人物,忽然翹起大拇指贊道:“伯虎。今天你幹得漂亮!”

    “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出馬!”程伯虎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見李賢那眼睛裡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趕緊打哈哈道。“有六郎你給地那寶貝,拿住這麼一個傢伙還不是手到擒來?對了,眼下我們先到哪裡去?”

    李賢想都不想便做出了決定:“先回我那宅子再說!”

    於是,一大幫人上馬疾馳,很快便回到了修文坊沛王第,還沒下馬的李賢便看到某個人飛奔著撲了上來,手中揮舞著某樣物事。他定睛細看,卻是莊敬殿某個被稱為小章的內侍,不禁心中一突——這必定是阿籮派出宮的,如此說來,果然洛陽宮有變。

    下馬接過小章手中的信,他也不進門,徑直站在原地拆開了彌封,取出信紙一目十行掃完,他終於明白了這所謂圈套的經過,竟是忘記了這是人來人往的大街,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容易止住了笑,他輕輕屈指彈了彈那信箋,最後隨手將其塞在懷裡。

    “你不用急著回宮復命,在這裡歇一會好了。來人,帶他去客房!”

    等到面色茫然的小章被人拉走,李賢方才回轉身來,笑嘻嘻地面對著他地精兵強將,很無奈地聳了聳肩:“小薛,你去敬業那邊走一趟,看看師傅在不在,如果已經進宮去了,你就回來告訴我一聲。如果沒有,你就呆在那邊等著,如果師傅要進宮你就陪著,明白麼?”

    薛丁山直到現在腦子還是糊塗的,一聽這話頓時更糊塗了,但仍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掉轉馬頭直奔擇善坊李宅。他這一走,李賢方才從程伯虎手中接過了那個俘虜,仿佛丟垃圾似的丟給了盛允文。

    “老盛,這個人就交給你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猶記當年夫妻情

    臣妾侍奉陛下以來,先後生下四子一女,之後宮中其所出,臣妾卻也是以禮相待,陛下認為然否?”

    “陛下病倒期間,臣妾主持政務,可曾違逆陛下心意?”

    “猶記得昔日和陛下初見之日,陛下贊我溫柔嫵媚,昔日溫情仿佛歷歷在目,同甘共苦的往事猶在,陛下可是忘了?陛下和臣妾的兒女如今尚小,卻個個都知道忠孝,難道因為小人讒言,陛下就忘了這些情份!”

    從自稱臣妾到自稱我,李治原本繃緊的表情,終於在面前那個熟悉女人的剖心坦腹面前柔和了下來,甚至覺得自己的懷疑是否多心了。當初王皇后和其母柳氏厭勝一事,受害的便是他這個嫵媚溫柔的妻子。這麼多年夫妻,她一直無微不至地照拂著自己,更為之打理政務操勞內外,還生養了五個可愛的兒女,怎麼會做厭勝那樣的事?

    武后敏銳地察覺到李治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絲懊悔,心中不禁平添幾分自信。她本以為是有朝臣在貞觀殿向丈夫進了讒言,如今並未見著人,她僅有的那一點驚慌早就煙消雲散,此時更是半跪在榻邊,痛訴昔日衷情,引得李治陣陣嗟嘆。

    正當李治要伸出手將妻子擁在懷中的時候,外間忽然響起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陛下,司空大人和上官相公到了!”

    武后聞言面上一動。見李治地面色有些尷尬,她便不動聲色地抽出了手,嫣然一笑道:“陛下,臣妾不如先行告退……”

    “不,媚娘你且到屏風後面去等一會!”

    聽得這聲吩咐,武后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湧動著一股輕松的感覺,遂輕輕點了點頭,一閃身進了屏風後,姿態優雅地跪坐了下來。面上也漸漸露出了笑容。就在剛才,她只帶了幾個隨從自貞觀殿后的側門而入,那些早就安插好的內侍自是一路放行毫無阻攔。當她一下子撲到李治床榻上的時候,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丈夫眼中決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慌亂。

    不管是誰,這次弄出來的陰謀都太不成氣候了!

    由於那個陌生內侍。再加上李賢先頭那番話的關系,上官儀足足躊躇了小半個時辰,這才更衣入宮,結果正好在端門遇上了李績。一個是管事的天子第一信任地宰相;一個是名符其實的朝廷第一臣;兩個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子,幾乎同時把目光落在對方身後的那個內侍身上,結果各自發現了端倪。而上官儀還發現了李績帶了一個薛丁山。

    於是,在進宮的路上。李績和上官儀把兩個內侍和薛丁山丟在身後,仿佛一下子對這洛陽宮的建築萌發了興趣似的,這個高談闊論說什麼高低搭配,那個附和著大談光暗協調,讓背後想弄明白事情的薛丁山大為鬱悶。最後,小薛乾脆又拖後了幾步,連累得兩個內侍都不敢上前,竟是離著前頭兩個大佬有二三十步遠。

    然而。盡管心裡都有了一本帳,當他們進了貞觀殿,皇帝一揮手吩咐兩個親衛押來某個內侍,言道是此人告發皇后厭勝地時候,李績和上官儀全都(手機小說網wap,16K,Cn更新最快)露出了大驚失色的表情——甭管這表情是真是假,此時此刻在天子面前,他們不得不驚!

    “此人該死!”

    第一個痛心疾首叩首勸諫的人不是李績。而是上官儀。緊接著。這位文采奇高詞采華茂的宰相便開始引經據典。痛斥此等告密之人心懷叵測,而即使在這種節骨眼上。老上官仍然有興致來兩句駢文,端的是洋洋灑灑一大篇,中心意思只有一個。

    皇后乃是古今少有的賢後,絕對不可能犯下厭勝這樣的大罪!

    即使是李績早就從薛丁山那裡得知,李賢先頭造訪過上官家,此時也被老上官這毅然決然地態度嚇了一跳。當然,他身為軍方第一人,就算表態也得舉重若輕,於是用一種無足輕重的目光瞥了那個呆若木雞的內侍一眼,這就慢條斯理地說開了。

    “皇后娘娘和陛下乃是一體,臣等都是外人,自不敢非議如此大事。不過,臣需得提醒陛下一句,所謂厭勝的証物多半是別人栽贓陷害,就是發現了什麼,也是做不得准的。”

    屏風後的武后自打李績上官儀進來之後便屏氣息聲,側耳靜聽,此時不禁露出了欣喜的笑

    .麼過深的聯系,雖說她肯定自己已經在丈夫的心中重新種下了信任,但這兩人的話語無疑仍是舉足輕重的。

    結果,上官儀居然一口咬定那是誣陷,李績居然還為她解決了最後一大難題,她怎能不喜?雖說別人的局布得粗陋,但所謂的厭勝之物肯定是藏在某處,到時候搜出來自然是麻煩。李績這麼一說,就是將來找出再可怕地東西,這場風波也是過去了。

    “兩位愛卿果然是老成謀國!”

    果然,李治聞言大悅,親自上前把李績和上官儀攙扶起來,待兩人重新坐下,他方才嘆息了一聲:“朕和皇后夫妻情深,原本就不相信如此悖語,只是此人信誓旦旦,朕才不得不召皇后前來詢問。如今看來,離間君臣地小人可恨,離間夫妻地小人更可恨!”

    此話一出,他愈發激憤,厲聲吩咐道:“來人,將他拉出去,杖斃!”

    那個內侍被兩個親衛揪住了往外拖,掙紮了老半天不得脫身,情知必死,他不由大聲嚷嚷道:“陛下,阿武妖媚禍國,不能相信她的話!兩位相爺,你們如此幫著阿武說話,翌日粉身碎骨地時候,那就是今天種下的……”

    話沒說完,仿佛有人在他的嘴裡塞了什麼東西,那呼聲頓時嘎然而止。在剛剛的嚷嚷聲中,殿上三人和屏風後的一人表情都各不相同,李治是憤怒,李績是淡然,上官儀是忐忑,至於武后則是微笑,但那微笑卻相當僵硬,兩只豐潤的手死死絞在一起,原本的白皙已經變得通紅一片,顯然是心頭狂怒。

    “此等狂言悖上之人,確實該死!”

    李治憤憤丟下了這句話,轉而斂去怒容,對屏風後低語道:“媚娘,你出來吧!”

    武后居然在屏風後!這個體悟讓上官儀大吃一驚,當他看到天子笑吟吟地向屏風後伸出手,把儀態萬千的武后拉出來的時候,那種吃驚的表情就更突出了,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倒是李績本身就具有武人的敏感,打從一開始就覺得皇帝身後的屏風裡似乎有一種難言的氣息,此時証實了自己的猜測,但還是小小吃驚了一下。

    要知道,厭勝不管對於哪朝哪代都是不得了的罪名,這一位正主兒居然會在天子為了這事接見朝臣的時候躲在屏風後頭?老上官簡直想要拿袖子去擦額頭上的汗——可以想見,如果他剛剛說什麼亂七八糟的,那麼,他豈不是會倒大黴?

    謝天謝地,他沒把內心最深處的想法在這個時候兜出來。他甚至不無惶恐地想到,自己是不是應該把這個念頭乾脆抹消了去,因為這實在太危險了。

    見帝后之間仿佛彌漫著一種旖旎的氣息,善於察言觀色的李績立刻提出告退,上官儀的動作只比他慢半拍,同樣是退得迅速。等到兩位宰臣全都到了貞觀殿門口,他們竟是不約而同地望了一眼裡頭的內侍宮女,同時嘆了一口氣。

    “上官太傅可願意到我那裡去坐坐?”

    李績平日縱使上朝也是當一根完美的樁子,很少和同僚有過于密切的往來,更不曾和其他宰相有什麼深厚交情,所以此時聽到這話,上官儀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等到確認這確實是李績的邀請沒錯,他立刻笑道:“司空大人相邀,我自然樂意奉陪!”

    “好,既然如此,便去通利坊別院,那裡風景好地方大,也不愁有人打擾!”李績說完這句便朝迎上來的薛丁山笑道,“好了,小薛你也回去吧,我這麼個快要入土的人,未必有人有空來對付我,再說,那些家將也不是吃素的!回頭告訴六郎,讓他少瞎操心!”

    李績把薛丁山帶上,居然是為了這麼個原因?上官儀聞言不禁怔了,但他沒工夫琢磨那麼多,因為旁邊的李績立刻開始嘮嘮叨叨地和他說起了亂七八糟的洛陽逸事。而望著這兩人漸行漸遠,薛丁山終於撓了撓頭。

    算了,反正他搞不明白,只聽說剛剛貞觀殿的某個內侍被杖斃了。有什麼疑難,回去問李賢就好,反正對方肯定知道怎麼回事!
第三百三十八章 烏雲漸散紅日出

    薛丁山匆匆沖進沛王第書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李賢和遊哉坐在那裡喝茶,臉上說不出的愜意。一肚子疑惑的他著實忍不住了,一屁股在兩人的對面坐了起來,竟是前所未有地翻了一個白眼。

    “六郎,伯虎大哥,你們兩個就別賣關子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賢瞥了一眼程伯虎,見這傢伙裝成沒事人似的坐在那裡,便長話短說地把事情解釋了一下。結果,他這話還只是說了一半,就眼見薛丁山額頭上滾下了豆大的汗珠,顯而易見是驚到了。於是,李賢順理成章地把剩下一半事情隱了過去,說到有人算計他老媽就行了,廢後的事這次壓根就沒有人提出來過,他何必說出這兩個字來讓別人心驚肉跳?

    “老盛把人逮下去拷打已經老半天了,怎麼到現在還沒來?”

    程伯虎冷不丁粗聲粗氣冒出來一句話,緊接著便把拳頭捏得哢嚓作響:“我老爹雖然把寧人坊那邊的地方端了,但是那些人既然有那麼大的膽量,想必不止這麼一個地方。不把釘子拔幹淨了,我心裡沒法痛快。哼,敢算計我老程,就得讓他們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苦頭!”

    對于程伯虎的殺氣騰騰,李賢算是司空見慣,因此只是聳了聳肩,把茶撤下去換成了酒,繼續悠悠然一口口慢慢呷著。而薛丁山也很快回過神來。乾脆取了一杯冰鎮葡萄酒慢慢啜飲,眼睛卻無意識地在大樑上頭瞥來瞥去。

    終于,一個人影從大門口邁了進來,正是盛允文。不等李賢開口相問,他便道出了一個很令人沮喪地答案:“殿下,請恕我無能,那傢伙死了!”

    死了?李賢眉頭一挑,大為意外。須知對于用刑高手而言,這犯人的生死都操之在手。哪怕是受的痛楚再大,也不會輕易要了人的性命。更何況盛允文膽大心細,怎麼會犯這種原則性的錯誤?

    “他事先已經服用了緩慢發作的毒藥,一直苦苦壓抑沒有流露出來,我也沒有覺察。結果,他在熬刑之後,竟是忽然死了。”盛允文見慣了生死之前的軟骨頭。還是第一次遇到這般硬氣的漢子,因此不禁嘆了一口氣,旋即單膝跪下來請罪。然而,這膝蓋還沒有觸地,就被人一把拽了起來。

    “算了,這事情不能怪你,人家尋死關你什麼事?”李賢口中這麼說著。心裡不免有些遺憾。寧人坊那邊估計是不會留下什麼活口,一來是程處默手段太狠辣,二來是那批人既然敢抵抗,只怕不會輕易被人逮著活的。正嘆息這一次又有小魚漏網,外頭忽然又沖進來一個人,正是趙一刀。

    “殿下,外頭有城衛地軍士求見,言道是送人來的!”

    城衛?賈南春居然真的抓到了人?剛剛大失所望的李賢一下子又得了線索。登時喜出望外,趕緊點點頭讓趙一刀把人帶進來。大約一盞茶功夫,他便看到那個熟悉的粗豪人影一馬當先地進來,後頭幾個軍士還帶著三個捆得猶如粽子一般的傢伙。

    “殿下,如今定鼎門已經關了,今兒個出城的人裡頭,可疑人就這麼三個。所以我親自給您帶來了!”賈南春行過禮後。便聲若洪鐘地稟報說。接下來。他自是把先頭抓人地經過陳述了一遍,當說起其中兩人是男扮女裝的時候。李賢不禁吃了一驚,旁邊另兩個也不住地拿眼睛在他們身上瞟。

    這年頭穿男裝在外頭招搖過市的女人多了,但凡有一丁點眼力的人都不至於認不出來,更何況男女之間差異巨大,以男扮女更是困難。細細一瞧之後,李賢駭然發現,那兩個男子竟是沒有喉結,立刻轉頭去看賈南春。見這位粗豪大漢一幅毫無察覺的模樣,他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旋即大大稱贊了賈南春一通,又重重賞了他和隨行軍士。

    等到這批人一走,他立刻傳來五名典衛,和盛允文一道將人押下,和程伯虎薛丁山打了個招呼,自己也一起跟了上去。

    他這一離開,程伯虎立刻拉起薛丁山往門外走。匆匆出了沛王第大門,程伯虎見薛丁山仍是糊塗,便沒好氣地低聲提醒道:“你注意到沒有,那兩個男人都沒有喉結!世上沒有喉結的男人只有一種,那就是那些閹宦!”

    閹宦……薛丁山終於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這一驚又是非同小可。他終於體會到,自個的父親讓他謹言慎行多聽多看少說有什麼意義,跟著李賢這麼一位主兒,這驚險地日子還少得了麼?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對於多是磚木結構的洛陽城來說,別說是平民人家,就是高門大戶的豪宅,甚至是洛陽宮,火災也是最最常見的事。於是,除了寧人坊之外,這一天之內全城發生火災十幾起,別說官府沒有任何驚動,就是

    不曾大驚小怪。

    不就是燒掉南市的幾家商鋪,燒掉幾間民房麼?橫豎又沒有牽連鄰舍,火撲滅得又快,燒死幾個人又有什麼了不得的?

    在這種情形下,次日上朝的時候,一切就仿佛沒有發生似的——許敬宗在家養病,李績照舊當他地木樁,上官儀依然附和著御座上的皇帝——順帶提一句,仿佛是昨日的亢奮讓皇帝的病情大有好轉,如今李治又開始臨朝了。然而,唯一有變化的就是,那高高的御座之後,垂起了一掛長長的珠簾,一位風姿綽約地女子安之若素地坐在後面。

    作為朝上地站樁之一,李賢壓根沒有注意到群臣在那裡討論什麼,橫豎這不關他地事。他的目光直接穿過了那珠簾,落在了武后地身上。垂簾聽政並不是什麼稀奇事,當初隋文帝的獨孤皇后也天天陪著老公上朝,但是,他老媽自是比獨孤皇后更厲害。

    瞥了一眼在那裡高談闊論神采飛揚的上官儀,李賢微微聳了聳肩,旋即瞧了瞧旁邊某個空缺的站班——這是曹王明的位置,大約是被他嚇到了,他這位皇叔居然直接遞了告病的摺子,足足請了十天的假!當然,現如今親王不稀奇,所以幾乎沒人注意到這麼個空缺。

    李賢很想就在大殿上這麼伸一個懶腰,但是終究眾目睽睽之下,他就是再任性妄為,也不敢太過胡來,只能在心中美滋滋地嘆了一聲。沒有死人的結局真是美妙……錯了,是沒有死什麼重要的人的結局真是讓人心曠神怡。

    既然到了這地步,死人他已經是不怕了,只要能夠保得他喜愛的重視的人痛痛快快活著,其他的人就是再死上一打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這便是所謂的親疏遠近之分。至於老上官,看在可愛的小婉兒份上,看在讓老媽和他少死幾個腦細胞的份上,這個人情還是需要給的。興許這麼一來,上官家將來就會出一個單純的才女而不是弄權的才女了。

    當然,剩下的仇,他可以慢慢報……大約人家也會知道兩個喬裝打扮的閹宦給定鼎門的守軍扣了,但查到最後大約也只會查到洛陽縣送去化人場的死人。總而言之,就目前而言,這段太平安穩的日子大約能夠持續很久。

    “太子乃儲君,朕的身體諸卿也是知道的,所以准備明年十月為太子行冠禮。”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群臣為之嘩然,就連最前端的李弘也一下子懵了。而李賢卻是在身旁傳來嗡嗡嗡的議論聲之後方才反應過來,卻沒法搞清楚剛剛究竟說了什麼。在幾個出列贊成或反對的聲音中,他好容易明白了老爹說了什麼話,乾脆撇撇嘴繼續閉目養神。

    還以為是什麼內幕消息呢,敢情是說這個,他老早就知道了!

    也正是因為皇帝拋出來的這個意見,其他的政務頓時全都被歸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就連昨兒個還受到過驚嚇的上官儀和李績,也把全副精神投入到了這更加重要的國家大事上。於是,在朝會結束之後,就只見一撥撥的人都匯集到了一起,各自神祕兮兮了起來。

    至於准備溜之大吉的李賢,則是直接被自己的哥哥一把拽了個正著。

    許是因為剛剛受到極大震動的緣故,李弘的面色憋得通紅,手上的勁道也陡增了一倍不止。用前所未有兇狠的語氣趕開了自己的從人,他便死死盯著李賢的眼睛,惡狠狠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李賢自然是故作莫名其妙:“五哥,你問我,我問誰……”

    “少廢話,剛剛我看人人都嚇了一跳,就你小子在下頭沒事人似的,還說不知道!”

    眼看瞞不過去,李賢索性一攤手道:“反正這是好事不是壞事,五哥你這麼緊張幹嗎?沒准父皇母后是想要日後享享清福,不樂意在國家大事上多動腦筋。總而言之,今後你這個監國太子就好好操心國事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言罷他迅疾無倫地抽出了手,腳底抹油直接溜了。直到篤悠悠回到了莊敬殿,他這才從心裡籲出了一口氣,分外想見見幾日沒碰頭的阿籮。然而,書齋門口迎上來的不是他意料中的紅袖知己,而是某個滿臉堆笑的死道士!
第三百三十九章 退休,上位,補缺……惟願事事安,擁美享艷福

    和尚道士沒幾個好人,李賢終於從精神上認同了這句話

    他可以擔保,如果事情真的鬧大了,他老媽興許能夠安然無事,但郭行真必定會第一個倒楣。就是這麼一個死道士,差點成了這一次事情的關鍵——因為那幾個活靈活現的小人偶,就是郭行真的徒弟給帶進去的。

    郭行真政治客當得歡,政治獻金的回扣也撈得不少,所以被人訛詐到了頭上,不得不收了某個徒弟。郭行真原本以為人家只是想親近帝后謀求一個出身,誰知後來發現那人鬼鬼樂樂,想要報告卻又不敢,直到最後方才咬咬牙通知了阿蘿。因此,安然挺過了這一關,他當然沒忘了來拜李賢這個活三清——只要能救他的就是三清,這就是郭行真如今最大的體悟。

    雖說知道這死道士只是被人當了擋箭牌,但李賢還是沒法給出好臉色,乾脆狠狠敲詐了一番。到了最後郭行真走的時候,那滿臉的笑容都變成了苦笑,額頭更是冷汗直流,卻還是松了一口大氣——他雖說逃過一劫,但畢竟是失了皇后歡心,這要是沒有李賢轉,別說錢,就是他這個人,也得跑去嶺南數星星不可!

    “阿蘿,這些東西你給我收著!”

    阿蘿昨兒個這麼急匆匆往大儀殿沖了一趟,至今仍感到心中後怕,此時看李賢一臉嘻笑沒事人似的,不禁在心裡暗嘆這位主兒神經堅韌。接過李賢手中一疊東西。她稍稍一整理便不禁大吃一驚:“這……都是郭真人送地?”

    “什麼郭真人,你看他那樣子像真人麼?”李賢沒好氣地揮揮手,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他也就是一普普通通貪財的牛鼻子道士,以後叫他老郭就成了。老郭這種人,你敲得他越狠,他越是認為你看得起他,心裡越是輕松,出手越是大方!”

    這種論調阿蘿卻還是第一次聽說。此時頓時沒好氣地啐了一口,但翻看了一下手中的東西,卻又覺得這話有那麼幾分道理。

    這其中一共有七張地契三張房契,在洛陽如今地皮房價節節攀升的情況下,自然是比錢更金貴的東西,不說別的,僅僅是一張擇善坊大宅子的房契。便至少價值百萬。阿籮是在內幫李賢管帳的,不知道李賢在外頭賀蘭周手上有多少財產,所以,在收了修文坊沛王第的房契以及長安安定坊地房契之後,她愈發確定,今後李賢就是缺什麼也不會缺錢。

    “這郭……老郭真有錢!”

    她終於露出了一個嫵媚的笑容,原本就嬌媚的面上蕩漾著一股真心實意的喜悅:“殿下放心。奴婢一定會替您保管好這些,以後就是變賣了賞賜人,也不愁沒錢開銷!”

    “你這不是變了法說我大手大腳麼?”李賢猛地一伸手,將阿蘿拉到自己懷中,旋即在她面頰上印下一吻,卻是抱牢了沒給她掙脫了去,徑直悠悠嘆道,“我這個人沒什麼大志向。平生只求能享盡天下福,能夠揮金如土縱酒高歌,能夠少壯攜美遊天下,老來膝下滿兒孫。當然,如果能有機會讓我仗劍看看血肉疆場,我也是很樂意的!”

    許敬宗告老致仕,加特進!

    上官儀接任中書令!

    李敬玄任門下侍郎!

    眨眼之間。塵埃落定。確實是沒李賢什麼事了。他也就是一如既往地去李績那裡練練武。去於志寧那裡上上課,去許敬宗那裡探探病。去老上官那裡喝喝酒,去曹王明那裡做做詩,和薛仁貴學學射箭,和盛允文比比劍朮;閑時帶著程伯虎等人上胡姬酒肆買醉,上南市看看生意情況……總而言之,他是最最逍遙的親王,這是眾所公認的事實。

    至於貞觀殿換了一批內侍宮人伺候地事,沒有一個人提出半點質疑。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而且更是真正的帝王家事,自然不在群臣考慮範圍之(電腦小說網更新最快)中。新的一批人手中有多少武后的眼線,有多少某人的釘子,那就惟有天知道了。當然,王福順王大總管依舊屹立不倒,小日子過得異常舒坦。

    一年很快就到頭了,為了賀正旦,東南西北各國的使節雲集洛陽地同時,分散在各地的藩王也自然而然都回到了這富庶繁華的天子腳下。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李賢方才能真正體會到,所謂的皇族是怎樣一個巨大的概念。

    他的曾祖父李淵有二十二個兒子,他的祖父李世民有十四個兒子,他自己除了李弘李顯李旭輪三個兄弟之外,還有三個哥哥。這一次回來賀正旦的藩王都是他地伯叔輩和祖叔輩,同

    為某種緣故一個都沒有,再加上林林總總的其他親戚得頭昏眼花。

    皇族大宴的空隙,李賢找了個藉口到外面透氣,舉頭望著天空中片片飄散的雪花,不無惡意地腹謗道:“沒事情生那麼多兒子幹嗎,用來殺麼?”

    這絕對不是他胡說八道,高祖和太宗那麼多兒子中,死於謀反或亂七八糟罪名的幾乎有兩位數,足可見這兒子並不是生得越多越好,而是生得越多越麻煩。想到此刻大殿內歡聲笑語齊飛,內中卻不知有多少人在詛咒他老爹早死,他就覺得這環境比群臣大宴還要無聊,至少,那些朝臣還是沒多少人希望李治沒命的。

    而且,這是男人們地宴會,別說看不到什麼賞心悅目地美女,就是他老媽也在另一個殿中招待那些王妃縣主們。眼珠子一轉,打定主意逃席地他便朝偏殿走去,心中計算著內中是否有美人能吸引眼球,也好悄悄飽飽眼福。

    然而,仿佛是料定了他的偷雞摸狗,他還沒走近那偏殿,便被某個笑瞇瞇地人攔住了。見對方露出了迷人的酒渦,趁著四周無人,他頓時沒好氣地在那小巧的鼻子上掐了一下,旋即拉著人避到了一邊。不消說,這個時候能夠出現在這裡的,就惟有小丫頭了。

    “姨娘讓我在這裡等著,果然等到了你!”賀蘭煙是奉命逃席,此時臉上寫滿了興奮和幸福,口中還不忘數落道,“你是不知道,那裡頭的王妃公主縣主們要多無趣有多無趣,一個個就只知道塗脂抹粉,要不就是奉承姨娘,仿佛找不到其他話說似的。”

    李賢笑呵呵地摟著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這是皇族的聚會,外頭那邊是男人,老媽那裡自然是女人。小丫頭雖然算皇親國戚,但卻是老媽那邊的外甥女,今兒個老外婆也沒來,小丫頭怎麼來了?他這麼想著,嘴裡自然就順便問了出來。

    “你這個笨蛋!”

    賀蘭煙氣急敗壞地在李賢頭上敲了一下,見其仍是莫名其妙地瞪著自己,臉上蹭地一下就紅了,乾脆扭轉了頭不理他,心中卻在琢磨著武后對她的一些囑咐,眼睛未免一眨一眨沒什麼准神。

    沒來由遭了白眼,李賢自是摸不著頭腦,但他好歹是聰明人,這麼前前後後一聯想,頓時明白了過來,立刻笑呵呵地把小丫頭的臉轉了回來,輕輕啄了一下那紅唇,繼而笑嘻嘻地道:“母后對那些王妃縣主必定是說,這是沛王未來的王妃,是不是?”

    “知道了也不用說出來!”賀蘭煙沒好氣地瞪了李賢一眼,不一會兒卻眉開眼笑地道,“其實今兒個姨娘那邊不止是那些王妃縣主,還有好幾個姨娘特邀的女眷,否則我就太顯眼了。有申若姐姐陪我來,還有那個徐嫣然,哦,聽說是為了體恤許相公,所以那個許嫣也來了……咦,不對,怎麼一個個都是和你有關的女人?”

    什麼叫與我有關的女人!李賢心中鬱悶,見小丫頭戲謔地在那裡連連眨眼睛,纖長的睫毛流露出無限嫵媚,哪裡還不知道賀蘭煙是故意的。正准備想個辦法好好報復回去,身後便忽然響起了一個慵懶卻又充滿穿透力的聲音。

    “六郎!”

    李賢聞聲回頭,一看到是屈突申若,登時就是一愣。不得不說,他老媽的手段他還是比較戒懼的,這明裡上是皇家眷屬的招待晚宴,武后卻把小丫頭大姊頭等人全都召集了起來,其用意很值得商榷。於是,他腳下微微後退了一步,這才回了一個笑臉。

    “申若姐有事?”

    “我有什麼事,不過和某人一樣,同樣是受不了那些官樣文章,出來透透氣而已。”屈突申若徑直來到梅樹旁,折下了一枝全都是花骨朵的樹枝,這才笑吟吟地道,“我還記得你給賀蘭寫過一首詩,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可不管什麼煞風景,沒開的花照折不誤!對了,忘了告訴你,那個新羅公主也在邀請之列,似乎皇后娘娘對她觀感不錯!”

    李賢被屈突申若那種口氣說得心中一跳,而下一刻,他就看到了那邊的長廊上出現了一隊人影,為首的正是盛裝華服的武后!只是,那滿臉期待,或者說是期許的笑容,卻讓他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寒顫。那行人很快走了過去,自武后以下的所有人,仿佛都對這邊逃席的三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第三百四十章 舊的終結,新的開端

    瑞雪兆豐年。

    這話只說對了一半,雪若是下得不多不少,那麼不但能凍死蚊蟲之類,還能讓來年的莊稼長勢更喜人。然而,倘若這雪下得太大成了災,那麼不但會壓塌房子,而且還會造成亂七八糟數不盡的麻煩。當然,對於洛陽城中如今匯集的貴人們而言,所謂大雪,其實就是讓大家圍爐擁裘而坐,杯酒談天賞玩的佳景。

    皇家的兄弟情往往不是看父親,而是看母親——但凡是一個娘生的,總歸親近些,哪怕兩個娘關系好一點,兩兄弟指不定也會更加熱乎。大唐的宗法是立嫡立長,所以一幫庶子們基本上沒有什麼想頭,但是造反的仍舊不少。尤其是赫赫有名太宗皇帝的兒子,仿佛是造反專業戶一般,一個賽一個地桀驁不馴,現如今除了李治這個皇帝,竟是只剩下沒幾個了。

    這一天,越王貞、紀王慎、曹王明,三個向來還算有賢名的兄弟坐在曹王第花園的水閣中一塊賞雪喝酒,除了曹王明這個最小的還在長安洛陽風花雪月過日子,其他兩個都在外地當刺史,此時免不了說說這天子腳下的無窮富庶,聊著聊著就說到了李賢頭上。

    曹王明足足告了半個月的病方才復出,此時說起這一位,竟是硬生生打了個寒顫,顧左右而言他,愣是在那裡兜***,結果別說越王貞覺得古怪,就連脾氣最好的紀王慎也有些不耐煩了,竟是重重地在弟弟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雖說那一位是陛下嫡子,但終究是你的晚輩,不會是他欺負到你頭上來了吧?”

    曹王明苦笑著搖搖頭——他倒希望人家是直接橫行霸道欺到他頭上,那樣還有點辦法好想,哪裡像現在這麼不上不下吊著。就在這時,小徑中忽然疾步走來一個僕役,雙手奉上了一封信,言道是沛王差人送來了給曹王的新年節禮。

    這說曹操,曹操就有了音信。不免讓在場三人面面相覷。曹王明接過信來拆開一看,見通篇都是洋洋灑灑文采華麗的駢文,那種格調看上去異常熟悉,那原本的苦笑不免更濃了。而越王貞和紀王慎同時湊過來一瞧,卻同時對那文章大加贊賞。雖說曹王明猜到這捉刀之人是誰,卻礙於人家身份過於顯赫不好點穿,只得趕緊岔轉話題,命人把節禮抬上來。

    見四個健僕抬著幾壇子酒。還有一大堆各式各樣的錦帛書冊等物,越王貞和紀王慎當即便露出了欣然之色,剛剛因為曹王明的支支吾吾而生出的一丁點不滿立刻煙消雲散。等到看過那錦帛的成色,那書冊的名頭,兩人更是全都兩眼放光。

    那些綾羅綢緞也就算了,就是再好也不能當飯吃;但那些書……那可幾乎都是孤本,李賢居然捨得拿來送人!再看曹王明地時候。兩人似乎恨不得把人吞下去。

    在這種火辣辣的目光下,最愛書法的曹王明甚至沒有餘暇感慨自己得到幾幅名家真跡的幸運,只顧著在那裡想著一個問題——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李賢忽然給他送這麼一份豐厚到可怕的節禮,究竟是為什麼?

    禮物的最後是兩封信,一個寫道皇叔越王親啟。一個寫道皇叔紀王親啟。這時,剛剛還沉浸在對曹王的無限羨慕中的兩人方才回過神來,面面相覷了一會子,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敢情這節禮專趁著他們倆在地時候送來,是有用心的!

    各自拿過自個的信看了,紀王慎頓時大喜,連忙走到曹王明旁邊指著信說道些什麼。然而,另一邊的越王貞卻仿佛呆了傻了一般。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發怒似的要敲桌子,但手還沒放下來卻又輕輕收了回去。輕飄飄一張紙,拿在他手上卻好比有千鈞重。

    “八哥,你怎麼了?”

    陡聽得耳邊這聲叫喚,李貞這才反應了過來,連忙將信函往懷中一塞。旋即掩飾似的笑道:“陛下自小寬仁。居然會有六郎這麼一個精怪的兒子。實在是讓人覺得奇怪。六郎在信上說,這送來地東西不是全送給十四弟的。還有我和十弟的那份。三個人的禮送到一戶人家來,還真是他的獨創!”

    牆裡談笑,牆外也在談笑。寧人坊上次發生了一場火災,結果因禍得福拆除了好大一片危房陋舍,在曹王第旁邊的一條街巷上開了一家酒肆。那酒肆算不上多大的規模,不過兩層樓,但那酒卻是用梅子釀地酸梅酒,別有一番情趣,所以酒客自然不少。此時,李賢正和李敬業坐在二樓的憑欄處,笑嘻嘻地對坐飲酒。

    已經成親的李敬業看上去比往日更多了幾分穩重,只是眉眼間跳脫的氣息依舊不改,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便是如此了。

    李賢頭一次把阿蘿帶出來,此時由著她在旁邊斟酒,正笑瞇瞇地端詳著美人紅袖,仿佛沒看見李敬業沒好氣的目光。直到愜意地喝了三大杯,他這才詫異地對李敬業舉了舉杯子:“怎麼,成親之後你居然戒酒了?據我所知,嫂子可是一等一的賢惠人,不至於連這個也要管吧?

    “去你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李敬業不理會滿臉戲謔的李賢,轉頭往外頭望了一眼,正好瞧見越王貞和紀王慎結伴從裡頭出來,後頭地隨從人人拿著好些東西,似乎有書有綢緞。他瞥了李賢一眼,忽然覺得那笑容很是可惡,“你這送禮倒是新發明,不怕人說你厚此薄彼麼?這回來洛陽賀正旦的親王多了,你偏偏就只送他們三個,還專門送到曹王的宅第?”

    “我樂意,誰管得著麼?”

    李賢一句話把李敬業噎了個半死,旋即才低聲將之前那兩個閹宦的來歷作了一下簡要說明。結果,李敬業猛地斂去了原本尚存的幾分玩笑,頭更向前探了探,幾乎是和李賢腦袋貼著腦袋:“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就放手了?越王貞素來有才名,萬一他日後再有什麼動作呢?”

    “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怕他來?”李賢嬉皮笑臉地眨了眨眼睛,這才正色道。“正因為他素來有賢名,所以才動不得,你該知道,長孫無忌褚遂良當初構陷頗有賢名的吳王恪,這才犯了眾怒,而且讓父皇很是惱火。我手上証據不足,憑借兩個表面上和越王沒有關系地閹宦,就要指認他圖謀不軌?他不過是想要渾水摸魚地人之一。無需大動干戈。”

    “真是受不了你,有地時候精明得可怕,有的時候卻這麼婦人之仁!”

    李敬業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但嘴上這麼說,心裡卻也認同李賢地措置方式。如今大唐磨刀霍霍,對外用兵地步伐就沒有停下來過,再弄一場牽連上下的內亂著實沒有必要。更何況。看今天的架勢,越王貞、紀王慎和曹王明,交情似乎是很不錯的。

    李賢對李敬業雖然說得光明正大,此時卻在猜度越王貞的心理。他那封信冠冕堂皇,只是在末了用商榷的語氣提到了那兩個閹宦,順帶感慨了一下。先是精心挑選送給了越王貞幾本古籍孤本,然後打了這麼一棒子。也不知道對方會有什麼表情,說起來還真是讓人期待。

    這些陰謀詭計在他的腦海中徘徊了一會兒,很快就消散得無影無蹤。和李敬業心照不宣地碰了一下杯子之後,他忽然笑道:“伯虎就比你小那麼一點,你冠禮之後就得輪到他了。話說回來,你知不知道他究竟瞧上了哪家的姑娘?”

    “伯虎自然是看上了小蘇,只不過郎有情妾似乎無意,他大約只是單相思而已。”說出單相思這三個字地時候。李敬業便帶上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架勢。原因很簡單,他當初也曾看上過溫柔嫻靜的許嫣,結果人家偏偏喜歡的是李賢;程伯虎看上了蘇毓,而蘇家丫頭雖說似乎沒什麼心上人,但李賢的不良紀錄擺在那裡,誰知道最後會不會又橫刀奪愛?

    錯了,這小子往往是不用橫刀。人家美人就心中有意了。他娘的。這長相本事都沒多大差別。怎麼在女人緣上就差那麼多呢?

    李賢只當沒瞧見這一位的兇狠眼神,自顧自地喝自己地酒。心裡算計著新的一年該幹什麼新的事。忽然,包廂的簾子一掀,卻是盛允文走了進來,那面上的表情很有些微妙。

    奇怪了,他今天只帶了張堅韋韜出來,這一位不是好好地在家裡呆著,怎麼會突然跑來了?在李賢征詢的目光下,卻只見盛允文猶如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了一大疊各式各樣地帖子,然後雙手奉了上來。

    “殿下,這是剛剛送上門來的請柬,其中有七份是元宵節邀您賞燈的。人家都要回應,阿籮姑娘又不在,我實在不敢擅專,只能專程跑這麼一趟。”

    七個元宵節賞燈的邀請……他不過是一個人,難道有分身朮麼?滿心郁悶的李賢把帖子接過來,略一翻檢,頓時更頭痛了——老外婆和小丫頭他是沒法拒絕的;屈突申若李焱娘那幫娘子軍聯袂邀請,他若是回絕了,只怕麻煩同樣不小;盧國公程處默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似乎不得不去;至於之後的許敬宗上官儀李敬玄裴炎等等,竟似乎是哪家都難以拒絕!

    “對了,太子殿下和周王殿下也派人說,要元宵同遊……”

    “哈哈哈哈!”

    李敬業終於忍不住了,指著李賢笑得直打跌。而李賢無可奈何地仰頭長嘆了一聲,更生出了命苦地念頭,轉瞬間,他便豪氣萬丈地拍了一下桌子。

    “他娘的,憑什麼要我一家家跑!下帖子,把人都請到我家裡來!”

    在李敬業的白眼和阿蘿的笑顏中,天上的雪愈發大了。辭舊迎新,迎的何止是新春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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