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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家園 作者:酒徒 (已完成)

第五卷 水龍吟 第四章 干城 (六 上)
楊廣的佩劍和來護兒的官威對于御營兵馬的作用遠比其對雄武營將士來得大。特別是發現來護兒和宇文士及身後還跟著五千援軍的時候,很多御營兵士主動放下了武器,讓開了一刻鐘前他們還要誓死保衛的營門。

    雄武營弟兄發出了一陣歡呼,蜂擁而入。“皇上答應給大伙主持公道了,宇文將軍要大義滅親!”後趕來的弟兄們快速將這個好消息傳給了先前堵在御營大門口的袍澤。盡管帶著幾分不信任,秦行師還是主動交還了兵馬指揮權。有楊廣的天子佩劍和來護兒的親口保證在,不由得他不選擇妥協。

    “你和崔督尉帶領本部弟兄們圍住御營,沒我的命令,逃出來一個就殺一個!”宇文士及掃了一眼秦行師,故意把命令聲提高了幾分。安撫軍心為重,至于秦行師先前的舉動是否違反了軍律,他沒時間去追究。

    “張督尉,你點五百弟兄跟我進營拿人,有違抗者,格殺勿論!”支開了崔潛和秦行師,宇文士及又把頭轉向了張秀,目光中充滿期盼。他需要後者的全力配合,宇文家能否挺過眼前這道關口,就看張秀是否會做。

    不辜負他的暗示,張秀在本部兵馬中,盡量點了與宇文家瓜葛不大,並且對自家主帥極其忠心者。其中有四十幾人甚至為張秀親自招攬來的故鄉子弟。他們都是受了李旭和張秀二人故事激勵而來軍中謀取功\名者。他們看到過將軍的錦袍,還沒看到過錦袍下隱藏的血漬和污垢。

    “來老將軍,請捧天子劍入營宣布陛下的旨意!”待張秀從容地整理好隊形後,宇文士及先向來護兒抱了抱拳,緊跟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嗯。也好!”來護兒點點頭,大步走入御營深處。看到他懷中所抱的天子劍,很多軍官帶頭跪倒。張秀則根據營中眾人鎧甲上的標記,命人將職別高于校尉者一一架起來,押在隊伍的最後。

    看見宇文士及親自領軍入營捉人,化及和智及兄弟兩個頓時也沒了主心骨。他們知道大勢已去,不敢螳臂當車,乖乖地在中軍擺\開了香案。

    “據忠心將士舉報,宇文化及、智及兄弟勾結個別御營將領,賣糧資敵。聖上口諭,著水師大都督來護兒、雄武營統領宇文士及擒拿所有相牽連者,立刻押解進宮,由陛下親自審問!”來護兒利落地轉述完了楊廣的口諭,雙手托起天子佩劍,高高地舉國了頭頂。

    “不可能,難道父親沒在陛下面前求下情來麼?”宇文智及嚇得身體一軟,整個人癱倒在了香案前。沒等繼續狡辯,他的聲音立刻被一大堆喊冤聲給吞沒,“冤枉,來老將軍,我們不知情!”“我是冤枉的!”其他混在軍中撈功\名的紈褲子弟們立刻失去了追殺趙子銘時的跋扈勁頭,一個個哭天搶地,干嚎不止。

    “陛下既然說他會親自審問,自然不會冤枉了一個無辜!”來護兒實在看不慣這些子佷輩們的窩囊相,冷哼了一聲,把天子劍放在了香案上,轉身出帳。借著送上門來的機會狠狠打擊了宇文家一下,實在令他心情愉快。但既然宇文士及還能得到楊廣的信任,來護兒就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所以他刻意先行一步,以免親眼目睹宇文家兄弟相殘而使雙方難堪。

    “將校尉以上的人都綁了,押解進宮。其他人關在營內,隨時听候傳訊!”宇文士及臉色冷如冰霜,喉嚨里發出來的聲音也不帶半分感情。听到主將的命令,張秀帶人快速撲上,將還趴在地上喊冤的將領們一個挨一個拉起來,繩捆索綁。

    “冤枉。我們冤枉!”二十幾名校尉,十幾名別將、督尉、參軍個個淚\流滿面。他們不敢反抗,任由張秀的親兵牽羊一般將自己捆好,牽出中軍。有人步子邁得稍微慢了,立即遭到雄武營弟兄們一頓拳打腳踢。

    “讓你們砍死吳校尉!”“讓你們追殺趙參軍!”“讓你們穿得鎧甲比咱們好!”很多人趁機公報私仇,將被綁者打得鼻青臉腫。

    看到身邊的同僚陸續被綁走,宇文智及心中害怕,向前匍匐幾步,一把抱住宇文士及的雙腿,“二哥,二哥救命。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听見親弟弟的哭聲,宇文士及再也繃不住臉,眼淚\滾滾而落。“你還知道錯了!整個宇文家都被你們兩個害慘了。阿爺此時還在陛下面前賠罪,這賣國求榮的罪行,又豈是隨隨便便可寬恕的!”

    宇文智及平素最討厭自己的二哥羅嗦,此刻不敢還嘴,只是抱著對方的大腿一個勁兒地哀哭。宇文化及卻很光棍兒,上前推了他一把,大聲呵斥道,“哭什麼,你哭,他就有膽子幫你麼?咱們兩個死了,宇文家正出的從此就剩下了他一個,他現在不落井下石,你就該念佛了,還痴心妄想他來救你!”

    “大哥說得哪里話來,我剛听到此事,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為你二人頂罪!”宇文士及抹了把淚\,哽咽著申辯。

    “事實上,最後卻是你來捉我二人歸案!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除了智及和我,以及咱們宇文家的幾個親兵,沒有其他人涉案。你盡管抓我兩個去交差,別難為我麾下弟兄!”宇文化及不肯听弟弟解釋,背過雙手,大步走到張秀面前,“綁吧,張督尉。恭喜你又立了一大功\!”

    “末將多有得罪!”張秀先向宇文化及施了個禮,然後親自捧著一根繩子,站到了認罪者背後。他的身材遠遠沒有宇文化及高,幾乎要翹起腳來才能將繩子擺\正。在把繩子穿過宇文化及腋窩下的一瞬間,張秀以極低的聲音沖著宇文化及耳朵嘀咕道︰“懋叔唆使,鄭旅率牽線。你只是受人蠱惑!”

    說罷,他快速將頭從宇文化及耳邊撤開,沖著所有人大喊道︰“大伙剛剛死里逃生,按理,張某不該為難諸位。但上命在身,不敢有違。諸位放心,皇上是有道明君。大伙見了他盡管實話實說,切莫胡亂攀扯!”

    “哼,你以為我等是那民間潑婦!”宇文化及冷哼了一聲,大步走向帳門。在轉身的瞬間,他用靴跟重重踩了張秀一腳。

    痛楚隨著狂喜一道涌上了張秀的腦門,他知道宇文化及听懂了自己的暗示。將捆綁其他將領的差事交給了麾下一名校尉,帶著自己的絕對嫡系走入了中軍側後的另一個皮帳。

    宇文家嫡系專用的議事皮帳內,幾個家族的心腹死士正亂作一團。看到張秀進入,他們立刻圍攏了上來。“張督尉,你可得跟二公子說一聲,讓他救世子一救!”宇文化及的遠房叔叔,也是他的貼身幕僚宇文懋率先說道。因為平素走動頻繁,他跟張秀混得很熟,知道對方是家主親自收服的親信,關鍵時刻可以引為後援。

    “小聲,別讓外邊的人听見。國公爺被皇上留下做人質了,二公子也不好輕舉妄動。他讓我問你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都有誰參與?多少人知道詳情?”張秀謹慎地四下看了看,先命令自己的親信把住帳口,然後以極低的聲音追問。

    “說來話長,開始大伙以為守不住這里,就奉國公爺的命令給自家謀個出路!”宇文懋不敢隱瞞,用蚊蚋大小的聲音匯報。

    “長話短說,就咱們一家麼。朝中其他大臣呢?”張秀皺了皺眉,催促。

    “開始換了十個平安令。裴大人給牽的頭,虞大人也有份。但他們老奸巨猾,都沒派心腹參加具體交易。後來二公子進了城,他們就建議大伙停手。可突厥人開出的價錢實在誘惑,三公子抵御不…….”

    “荒唐,假如突厥人讓你開城門,你們也干?這麼大的事兒,怎麼不知會二公子?讓我們連個照應都沒法做!”盡管事先猜到了,張秀還是為這筆交易而震驚。裴寂,虞世基,再加上一個宇文述,這三個人皆是眼前大隋文武之中的領軍人物,國之干城。但危難面前,他們想到的卻是如何出賣大隋來換取自家的平安。

    他感到心底一陣陰寒,臉上卻不得不帶著和善的微笑。這是當年宇文述親自“傳授”給他的絕技,引誘他透漏恩師楊夫子與和李旭之間關系的那天,宇文述臉上帶著的是同樣的笑容,看起來是一樣的可以信賴。

    “哪會呢?咱們只管賣東西,不開城門!”宇文家族的另一位遠親宇文杰見張秀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樣,心情大定,嬉皮笑臉地回答。“老爺和世子最初也是一番好心,準備給大伙留條活路。至于二公子和你,老爺特意叮囑過,說二公子心太善,不適合做這些事情!”

    “唉,早讓二公子與我知曉,也不會出這麼大亂子。雄武營的人怎麼知道的情況,盜走了什麼證據?”張秀跺了跺腳,故作懊惱地抱怨。

    “是個賬冊,本來要銷毀的,結果不知道雄武營的那幾個人從哪得來的消息,竟然敢上門來偷。不過他們也沒佔到什麼便宜,來了二十幾人,只活著逃走了三個去!”

    “逃走一個都是麻煩。杰叔,你去把咱們家所有知情的人找來,大伙在這個皮帳里扮作我的親兵,待來護兒走遠後,我帶你們悄悄離開!”

    “世子做事一向小心,知情的人差不多都在這里了。還有幾個小兵,稀里糊涂\的,被抓到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張督尉犯不到替他們操心。”宇文懋接過話頭,主動匯報。能逃出御營,大伙就不愁找到活路。宇文家的知交故舊遍天下,出去蟄伏一段時間,回來後大伙照樣趾高氣揚。

    “既然如此,大伙準備換衣服。杰叔,親衛中有個叫鄭信的旅率,你把他也找來,二公子特意吩咐帶他一道走!”張秀點點頭,又道。

    “我馬上去,謝張將軍費心!”宇文杰連連答應著,閃身走出了帳門。“張秀這小子識像,不枉老爺當年栽培他一次。”得意洋洋地想著,他走到親兵們的軍帳,從中叫出了忐忑不安的旅率鄭信,拉著他一道去找張秀復命。

    “張督尉找我做什麼?”旅率鄭信一臉茫然,狐疑地問。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親兵旅率,算不上宇文士及的心腹,從來沒參與過家族中的機密事。方才來護兒入營捉人,所有底層士卒都躲入了軍帳。作為一名小小的旅率,他也老老實實地呆在自己的營帳內,唯恐稍有不慎便引火燒身。

    很多飛來橫禍出現時往往不帶任何端倪。“不該問就別問,二公子親自點的你!”宇文杰驕傲地回了一句,同時加快了腳步。能被二公子看中的人,有幾個不飛黃騰達?想那張秀,起初不過是名小卒,幾年之間便做到了五品武職。要是二公子親自點我的名…。做著美夢,他不覺又回到了先前的軍帳。

    站在門口的張秀等得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見二人回來,皺著眉頭命令,“趕快進去換衣服,天亮之前必須上路,否則就來不及了!”

    “哎,哎,煩勞大人久等!”在張秀面前的宇文杰馬上又換了另一份神態,卑躬屈膝地答應。皮帳里已經沒有了其他人,幾個張秀的親兵捧著兩套衣服在等。不敢過分勞煩對方,宇文杰和鄭信從親兵手里接過衣服,手忙腳亂地向身上套。

    剛從親兵身上脫下來的衣服還帶著體溫,摸起來暖暖的。只是小了些,胸口處稍嫌緊繃。宇文杰用力扯了扯,卻發覺身上的有些不對,他借著帳子中間的火把又仔細看了看,入眼的是一團血。

    緊接著,一柄刀尖從舊的血跡處冒出來,給衣服上再添一抹殷紅。宇文杰感覺到全身的力氣慢慢消失,彌留之際,他不甘心地扭過頭,看見張秀倒背著手,施施然離開了軍帳。
第五卷 水龍吟 第四章 干城(六下)
留下兩個心腹死士繼續善後,張秀帶著其余的親衛又轉回中軍。此時眾人的注意力皆在宇文化及兄弟三個的表現上,因而根本沒人發覺他曾經離開過。張秀迅速掃了一眼,發現中軍帳內大部分御營將領都已經被綁走,只有宇文家的老三智及不肯奉旨伏綁,依舊在哭著喊著告饒。

    “二哥,二哥,我求求你了。嫂子是聖上的女兒,您是他的親女婿,不能看著我被砍頭啊!”這家伙嗓子早已經哭啞,卻抱著宇文士及的腿死活不肯放開。前來拿人的雄武營士卒既知此人已經活不到中午,不忍心當著自家主將的面用強,所以只好等著宇文士及自己發話。而宇文士及早就哭得軟了,蹲下身子,手抱著弟弟的脖頸泣不成聲,“聖上親自下的令,我,我怎敢當眾駁他。你二嫂遠在洛陽….嗚嗚…”

    “二哥,我知道錯了,我認罰。你可以讓皇上打我板子,充軍,發配,我願意去嶺南,我願意去。二哥,別讓我死啊!”

    “我若能救你,自然全力去救。可,可你犯下的是滅族之罪,滅族之罪啊!”宇文士及一邊哭,一邊數落。“那些金銀,生帶不來死帶不去。咱們宇文家又未曾少了你的吃穿,你要金銀做什麼…….”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一時糊涂\!”宇文智及無言自辯,繼續啞著嗓子干嚎。鼻涕眼淚\源源不斷,將宇文士及的護腿鎧甲抹濕了一大片。

    張秀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湊上前,低聲勸道︰“宇文將軍先請節哀吧。聖上還在行宮里等你的消息呢。你繳令繳得越晚,聖上心里的火氣越大!”

    “沒良心的張秀!我二哥平時怎麼待你!嗚嗚嗚-,如果沒我宇文家,怎麼會有你的今天!”宇文智及立刻抬起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痛罵。

    “綁了,如果他再亂說話,用干馬糞堵了嘴!”張秀可不怕這沒心肝的東西,雙眉一豎,怒喝道。

    兩個親衛立刻上前,用力將宇文智及從其兄身邊扯開。“二哥,二哥救我!”情知入行宮後必死無疑,宇文智及掙扎著呼救。

    “你還是伏綁吧。待會兒見到陛下,老老實實認罪。二哥能為你做的,早已經做過了!”眾目睽睽之下,宇文士及不得不硬起心腸,抹了把眼楮,抽泣著叮囑。在手背蓋\住眼皮之前的剎那,他快速用目光和張秀交流了一次。從後者的鎮定的眼神中,知道整個宇文家族有了幸存下去的希望。

    營帳外,來護兒早已等得不耐煩。見張秀綁了宇文智及出來,立刻命人壓了去行宮交令。此時東方已經開始發亮,被亂兵驚擾了一夜的百姓們偷偷從門後探出頭,四下張望。看到一長串大官們被牽羊一般牽向了行宮,立刻又將頭縮進了門,上栓落鎖。

    “恐怕是打仗不賣命吧,該殺!”有人偷偷地在屋子中嘀咕。

    “不好說,被抓的全是同一個營的,弄不好是兵變!”有人見識稍高,小聲跟親戚們分析。

    “盡胡說,你怎麼知道?”

    “看衣裳麼,先入城那伙的衣裳和後入城那伙不一樣!”被反駁者有理有據地解釋。

    “突厥人還沒退呢,怎麼可能?”

    “突厥人退了吧!前天下午開始,他們就沒再向城里扔過大石頭!”

    “可不是麼,突厥人估計是走了!”眾人瞬間高興起來,躲在院牆後小聲歡呼。隋軍既然已經開始自相殘殺了,突厥想必是退了!大伙的家業都保住了,不用再整日地擔心。至于外邊兩伙隋軍為什麼打架,誰輸誰贏,行宮里的皇上安危如何?距離太遙遠,大伙管不到,也不想為此而頭疼。

    眼下,雁門城里頭最疼的人便是裴矩和虞世基兩個。自從鎮殿將軍楊文宣將賬本呈上金殿,兩位肱股重臣心里就急冒了火。可面對著殺氣騰騰的楊廣,他們誰也沒有勇氣承認自己曾經參與了這筆“大買賣”。二人一心盼望著宇文化及和智及兩兄弟犯混到底,干脆帶著御營兵馬造反。那樣,借著平叛者的手,所有罪證都會被消滅得一干二淨。事後只要兩位參掌朝政的大人咬定宇文述老賊胡亂攀污,誰也無法將罪名加到他們頭上。

    怎料事實偏偏于他們的心願相違,宇文化及和智及哥兩個居然束手就擒了。而奉旨出宮的來戶兒和樊子蓋\兩人也沒有辜負楊廣的期望,在宇文士及的幫助下順利地接管了城內所有軍隊的指揮權,將一場風暴快速消弭于無形。

    “這下可慘了!”看著跪倒在皇帝面前叩頭如搗蒜了宇文氏兄弟,內史侍郎參掌朝政虞世基冷汗瞬間濕透了官袍。他手中的權力完全依賴于楊廣的信任,只要宇文兄弟兩個如實招供,整個虞家一樣要萬劫不復。

    他偷眼看向素有智者之名的黃門侍郎參掌朝政裴矩,發現對方的臉色亦白如草灰。“人證物證俱在!”裴矩想起了自己當地方官員審問犯人時經常說的一句話,兩腿慢慢開始打戰。

    宇文述早已脫去了官帽,跪在大殿中央請罪。見到自己的兒子被押了進來,膝行幾步,靠過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耳光。“咱宇文家什麼時候缺這點兒小錢了,你們兩個沒出息的東西!那軍糧涉及陛下安危,也是可以拿來賣的麼?”

    化及兄弟不敢躲閃,瞬間便被打得面頰紅腫,鼻血長流。宇文述打完了兒子,掄起胳膊再打自己,“是我這個老混蛋養兒不教,平日過于縱容你們。是我自己尋死,怪不得別人!”

    他年齡已經年近古稀,白發滿頭。此刻臉上一把鼻涕一把血,看上去分外可憐。才打了幾下,宇文士及第一個受不住,長跪在金殿中央,對著楊廣乞求道︰“陛下聖明,臣不敢請陛下饒恕宇文家滔天大罪。但請陛下念在家父多年鞍前馬後服侍的情分上,讓他得以終老。所有罪責,士及願為家父分擔。縱斧質加身,絕不敢怨!”

    “你好好活著。你對陛下忠心耿耿,是我這老不死和你兩個無法無天的兄弟惹了禍!不關你得事!”宇文述怎肯把最後一個兒子也牽連進去,從化及兄弟兩個身邊再爬到士及面前,用力推了他一把,哭叫道。

    “二弟替我在爺娘膝下盡孝。我一時糊涂\,受人蠱惑做錯了事,千刀萬剮不能贖罪。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連累了父親!”宇文化及也用膝蓋\爬過來,嗚咽相和。

    眼看著兄弟父子哭做一團,百官心生憐憫,不斷有人陪著垂淚\。那虞世基何等聰明之人,見到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遲遲沒有發生,立刻猜出宇文家準備把罪行自己扛了。他受人如此宏恩,不得不投桃報李。大步出列,在楊廣面前啟奏道︰“陛下,宇文老將軍為大隋戎馬半生,縱有教子無方之過,亦罪不致死。請陛下念在多年君臣之情上,對其網開一面!”

    “突厥人剛剛退兵,如果此案牽連過廣,難免被人誤解!”裴矩素來八面玲瓏,緊跟在虞世基身後啟奏。

    有兩個參掌朝政帶頭,其他文官哪個敢不跟隨。況且宇文述在朝中的黨羽本來就已經打算出面救主。陸陸續續,朝堂上站出了二十幾位四品以上高官,眾口一詞地替宇文述討饒。

    楊廣本來和宇文述私交就厚,被老家伙一哭,心腸早就軟了。再看到這麼多人替宇文述求情,更有了徇私枉法的借口。長嘆了一聲,回答︰“諸位愛卿都歸班吧,古人雲,罪不及妻駑。何況宇文化及和智及都已成年,所作所為與其父輩何干?!”

    “謝陛下隆恩!”一干馬屁之臣齊聲唱頌,氣得武將隊列中的來護兒等人兩眼發藍。“當年殺賀若弼時怎麼沒見陛下如此寬容!”大伙心中暗自抱怨,嘴上卻只能跟隨大流一道贊頌楊廣決斷聖明。

    “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你兄弟二人可知罪?”楊廣過足了聖明君主的癮,終于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

    “臣貪生怕死,唯恐城破後玉石俱焚。所以,所以就用軍糧和箭矢換了幾枚平安令。智及他只是從犯,稀里糊涂\地跟著我這個當哥哥的分贓。請陛下開恩,把所有罪責讓化及來承擔,饒智及一死。也不要牽連我營里的兄弟,他們都不知情,也無權過問我這個主帥行事!”宇文化及磕了個頭,大聲回答。

    “罪臣貪財,听人說賣點軍糧不妨礙戰守大局,所以一時糊涂\就答應了。罪臣該死,請萬歲責罰!”經歷了剛才一番折騰,宇文智及這個懵懂無賴也早就明白了想讓家族脫困的唯一辦法是主動把全部罪責承擔下來,以免其他人落井下石。因而一改先前窩囊相,長跪在宇文化及身邊坦白。

    “你們兩個吃里扒外的蠢才!”楊廣又氣又憐,喝罵。他氣的是宇文化及兄弟二人膽大包天,心中卻憐對方兄弟情深,不像自家,所有兄弟最後都反目成仇。

    “罪臣愚蠢,辜負了陛下器重。臣願領千刀之刑,請陛下放智及一條活路!”宇文化及知道自己認罪態度越好,活下來的希望越大,一邊叩頭,一邊哀告。

    “罪臣願意和哥哥同生共死,請陛下只處置我兄弟二人,別牽連無辜!”宇文智及也突然光棍起來,大聲嚷嚷,願意與其兄同生共死。

    “御營兄弟都有守土之功\。既然宇文化及兄弟已經認罪,臣請陛下追出此事主謀,開釋其他將領回營安撫軍心!”來護兒不願就這樣被宇文家蒙混過關,上前啟奏。

    “臣附議來將軍之言!”

    “末將附議!”

    剎那間,又有十幾個平素和宇文家合不來的文武出列,明著替御營將領們說情,暗地里請求楊廣將此事追查到底。

    坐在御案後的楊廣用力揉了下太陽穴,從半夜折騰到天亮,他已經非常疲憊了。但來護兒提醒得的確有道理,這背後得隱情絕不像宇文化及承認得那樣簡單。幾萬石軍糧不是小數,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便被運出了城,並且在一個多月內持續交易了十幾次。事前沒有經過謹慎的謀劃,執行時沒有人周密配合,絕對不可能做得到。

    “你怎麼和咄吉那廝聯絡上的,莫不成他與你有舊交麼?”揮手命令來護兒等人歸班後,楊廣強打起精神繼續問案。

    “罪臣不敢欺騙聖上。是臣的心腹幕僚宇文懋直接插手此事,所以才能瞞過了營里的其他人。至于聯絡始畢可汗的,是罪臣營里一個名叫鄭信的旅率。他是突厥人安插的眼線,大軍剛入城,他便找上了宇文懋。本來他二人還想讓罪臣打開城門,放始畢可汗進來。臣一時良心發現,所以,所以就堅持沒敢答應!”宇文化及又磕了個頭,回答得滴水不漏。

    “你倒還有良心!”楊廣冷笑一聲,罵道。

    “臣家世受皇上眷顧,所以不敢辜負!”宇文化及臉皮厚不可度,回應得毫不猶豫。

    “那你為何盜賣軍糧軍資,來將軍,火速去御營捉拿宇文懋和鄭信二人歸案。”楊廣用力一拍桌子,喝令。他認為案情已經很明白了,是突厥人的眼線先勾結了宇文化及和心腹,然後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貪贓。至于自己身邊的臣子,全是對大隋忠心耿耿,沒一人參與。

    實情是這樣麼?在來護兒轉身出宮的瞬間,楊廣疲倦的想。也許\這一切都是謊言,可追求下去有什麼意義呢。這些臣子之中,有哪個是能和自己同生共死的?換了突厥人做皇帝,他們不是一樣在底下為功\名利祿而奔走?

    “事實”正如他所料,片刻後,來護兒便帶回了宇文懋和鄭信的死迅。從知情者口中,來護兒得知這兩人是在與雄武營的人爭奪某樣東西時被殺的。身邊還有幾具雄武營弟兄的尸體為證。老將軍怎肯相信這種一看便知道有隱情的結果,懇請楊廣下旨捉拿其他與此案有關的將領,一定要本案徹查到底。

    “這是明顯的殺人滅口,請陛下決斷!”來護兒大聲啟奏,臉色青如鍋底。

    “臣聞昔日官渡戰後,魏武繳獲書信一筐。陛下可知當日魏武因何而焚之?”御史大夫,參掌朝政裴蘊快步上前,引經據典。

    他的話令楊廣感覺愈發疲憊。‘繼續追究能怎樣,讓朕把所有可能參與者都殺了麼?’大隋皇帝陛下搖搖頭,心中得出了目前看起來最正確的答案。“把宇文化和宇文智及推下去斬了吧,其他人,無論是否有牽連,朕一概不追究了!”

    “陛下!”來護兒上前幾步,跪倒。

    “陛下饒命!”宇文智及一邊掙扎,一邊哀告。

    “謝陛下!”宇文述哭拜,謝恩,然後一頭栽倒在御案前。
第五卷 水龍吟 第四章 干城 (七 上)
見到宇文述暈倒,楊廣連忙命人去傳太醫。他君臣二人一向投緣,從楊廣還沒取代其兄為太子時起,宇文述便一直在其鞍前馬後奔走。先皇楊堅性喜節儉,因此給幾個兒孫的俸祿定得都很微薄。全靠了宇文述私下資助,楊廣才有財力拉攏朝臣,結交名士。在內外諸人一致的努力下,擊敗太子楊勇,最後如願最後登上皇位。

    成為君臣之後,宇文述和楊廣二人交情一直未減。幾個當初有從龍之功\的老臣要麼侍寵而驕,要麼潔身自持,先後都與楊廣疏遠。只有宇文述,還是像楊廣未當皇帝前一樣,毫無顧忌地入宮來跟他天南地北地胡侃。凡是宇文述能弄到了奇珍,皇宮里肯定會被進獻同樣一份。凡是宇文述喜歡吃的美食,三日內必然會再精致十倍地出現了楊廣的餐\桌上。

    這是幾十年的緣分,已經超越君臣,情同兄弟。因而,無論如何楊廣不願意看到宇文述死在自己面前。至于國家法度,群臣們的看法,一時間全都拋到九霄雲外。

    須臾之後,太醫匆匆趕到。先命宇文士及將其父的頭抬高一些,然後用銀針在宇文述人中之間扎了進去。“兒啊\0\0\0\0!”宇文述干嚎一聲,幽幽醒轉。“咱們,咱們父子今天走到一塊了!”

    兩行渾濁的老淚\順著宇文述眼中淌下來,在滿是皺紋的老臉上沖出兩道白印。他騰不出手來擦,臉上的表情像是哭,又像是在笑。或者說是在苦笑之間,帶著股令人無法注視的詭異。

    太醫搖了搖頭,從宇文述上唇拔下銀針。然後向楊廣躬身請罪,表示自己已經不能做得更多。群臣這才發現宇文述的手臂已經不能動了,這位楊廣最信任的肱股原本就有一張臉是僵硬的,這回另一張臉索性也徹底失去了知覺。被宇文士及抱在懷里,亮晶晶的口水滴滴答答和著淚\水一道往下淌。

    “士及,幫為父擦一擦,咱們不能君,君前失禮!”哭了幾聲之後,仿佛所有生機都被抽走的宇文述顫抖著嘴唇,含含混混地叮囑。

    “兒知道!”宇文士及先抹了把淚\,然後撩起一角征袍去為其父拭面。父子淚\眼相望,心中無限淒惶。

    那戰袍是宇文士及平素在城頭地域突厥人時穿的,從帶兵入城護駕到現在一直沒有更換。袍子上血跡斑斑,也不知道那血來自敵人身上還是來自宇文士及自己。被宇文述的口水一潤,立即透了,凝干的血漬再度融化開來,抹得老人胡須和面孔殷紅一片。

    “士及,扶我起來,咱們謝陛下寬宏大量!”宇文述看不到自己臉上的顏色,嘆了口氣,低聲叮囑。“你哥和老三肯定保不住了,皇上肯法施恩不牽連咱宇文家的其他人,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為父不敢再奢求什麼,只盼你一生平平安安,別,別斷了咱宇文家的香火!”

    說罷,眼淚\口水交替而下。

    站在御案後的楊廣宇文述說的每個字都听進了耳朵里,心中不免一陣淒涼。有意說兩句安慰的話,又想到自己已經下令將宇文化及兄弟推出門問斬,撫慰之言便再也說不出口。

    從憤怒中冷靜下來的楊廣心里明白,宇文化及兄弟二人肯定不是盜賣軍糧的真正主謀,殺了他們,不過是向群臣做一個姿態而已。真正的主謀,他永遠無法再追究。正如剛才御史大夫裴蘊所言,當年魏武帝與袁紹決戰,一樣有無數謀臣私下與敵方溝通。魏武之所以把繳獲的書稿都燒掉,不是因為大度,而是因為他必須正視現實。

    眼前的現實就是,聰明的大臣們都懂得給自己留後路。所謂忠心,所謂君臣之禮,那是騙傻子的。他們都是些賭徒,為了自家的前程兩方壓寶。換了個皇帝,只不過換了個人磕頭而已。嘴里說得還是一樣的話,手下做得還是一樣的事情。無論皇位上做得是誰,哪怕原來是一個他們不願意正眼相看的突厥人。

    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楊廣重重地坐了下去,對自己的身份趕到索然無味。正在此時,宮門外又傳來一陣嘈雜聲。隨著一股撲面而來的冷風,內史侍郎蕭\0\0大步入內。

    “啟奏陛下,左驍衛大將軍屈突通,輔國將軍獨孤林,左驍衛將軍陰世師,武賁郎將李旭、鷹擊郎將堯君素等五位將軍昨夜大破突厥,斬首四萬有奇,繳獲牛馬車帳無算。目前各路將士已經奉旨班師,正在城外恭候陛下聖訓!”滿臉喜色的蕭\0\0裝做沒看見宇文述父子的可憐相,扯著嗓子匯報。

    剎那間,楊廣臉上憂郁全部都變成了喜悅。及時返回的將士給他的行宮又增添了一重安全保障,使得他不必再擔心因為處置宇文化及兄弟不當而引發更多的事端。高興之余,他甚至忘記了幾個時辰前是誰偷偷抱怨將軍們心里沒他這個皇上,不肯入城護駕而在外圍“消極避戰。”

    “弄這麼多繁文縟節做什麼,讓他們帶兵入城。來將軍,你和樊尚書出去幫忙安置士卒。蕭卿,讓朕的幾位將軍和麾下勇士都進宮來絮話。宇文士及,你們父子也別一直跪著,找人先攙扶老將軍下去休息,至于咱們君臣之間的帳,咱們改天慢慢算!”楊廣用手掌拍打著御案,發出一連串命令。

    “謝陛下隆恩!”宇文述和宇文化及父子重重叩首,然後相互攙扶著站起。變化來得太突然,他們父子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走出了五、六步後,才恍然大悟般轉過身,用難以置信的口吻核實道︰“陛下,化及(家兄)和智及兄弟兩個……?”

    “死罪暫且記下,等老將軍百年之後再追究吧。他們兩個從此不再是你的兒子,剝奪一切功\名,算做宇文家的奴才,豬狗!”楊廣又嘆了口氣,搖著頭回答。

    “謝,謝陛下,啊-啊!”宇文述再度撲倒于地,嚎啕大哭。兩個兒子終于保住了性命,至于名聲和富貴,那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宇文家不倒,化及和智及兩兄弟就不愁沒東山再起的機會。

    “好了,好了,你也別哭了。朕今天不想看到你被兩個畜生活活氣死,也不想讓你白發人送黑發人!”楊廣抹了抹眼角,宣布。“你的家業以後就讓士及繼承吧。把兩個小畜生領回去好好管教,切莫再給朕添亂了!”

    這也行?文武百官的眼珠差點沒掉到地上去。一場可以抄家滅族的罪過,眼睜睜地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最後居然連任何人的罪責都沒有追究!“可惜了雄武營那些忠勇的將士!”有人心中嘆息,有人偷偷的搖頭。還有人暗自對自己的將來做出抉擇。

    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二人已經殿前侍衛被揭開了頭發,剝除了上衣,就等楊廣一聲令下便可開刀。突然听到有人傳旨命令把兩個死囚放掉,所有侍衛都瞠目結舌。

    “陛下,雄武營的弟兄冒死盜書,揭露此驚天大案,忠心可嘉。臣請陛下獎賞生者,以慰死者在天之靈!”鎮殿將軍楊文宣快步跑回金殿,高聲啟奏。他不敢抗議楊廣處事不公,只好請對方在做出最後決定前,稍微正視一下忠義之士的鮮血。

    楊廣被堵得微微一楞,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尷尬。“楊將軍,你救回來那名壯士叫什麼來著?你不提,朕還真把他給忘記了。這樣吧,傳旨下去,讓他把一同前往御營盜取長輩的義士名字報給兵部。凡生還者加官一級,戰死者賞賜錢十吊。生前有官職者其子襲之,無官職者封其一子為陪戎校尉,著鄉里按軍職定期發餉。”

    “他們皆死于宇文化及兄弟之手!”楊文宣抱拳于胸,堅持。

    “朕不已經處罰過宇文化及兄弟二人了麼。今天是大軍凱旋的好日子,朕不想再多殺人!”楊廣有些不耐煩,沉下臉來說道,“況且他們不也殺了御營的人麼?兩兩相抵,不也清了!”

    “陛下,忠直之士的性命怎能和奸佞之徒相提並論!”楊文宣氣得幾乎吐出血來,大聲抗議。想到自己每天護衛著的居然是這樣一概是非不分的糊涂\蟲,他心里就不由得一陣陣發涼。轉頭去看眾文武,發現無數人眼中都充滿了絕望。

    “你,你到底要朕怎樣?難道還要朕一再出爾反爾麼?”楊廣開始發怒了,提高了聲音喝道。

    “陛下,此事是家兄有錯在先。而死者又都是士及營中弟兄。所以士及願意披麻帶孝,以晚輩之禮送幾位勇士棺柩出城。其家人安置費用,士及願意提供。家中男女老幼,士及一概奉養到底。”宇文士及見到事情又要鬧僵,趕緊上前替雙方斡旋。

    這樣的結果,已經是楊文宣能為生者和死者爭取到的最大利益了。“可惜幾個勇士沒死在突厥人之手!”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後再度向楊廣抱拳。“臣一時魯莽,君前失儀,請陛下責罰!”

    “朕今天不想責罰任何人!”楊廣揮了揮手,再次強調。

    酒徒注︰月亮的背面一文,只是酒徒的一些雜感。大伙喜歡看就笑一笑,不同意酒徒的觀點也不必動怒。吵架就算了,沒必要。
第五卷 水龍吟 第四章 干城 (七 下)


  他今天不想再談任何不愉快的事,他只想開開心心地分享一些將士們勝利的喜悅。最近這幾年來,他這個皇上當得太累了,對外從來沒正經打贏過任何一仗。而這次,雖然功勞主要是屈突通、堯君素等人的,但他這個皇帝畢竟坐鎮雁門,踏踏實實當了一回誘餌不是?

  「陛下不再是當年的陛下了!」本來還打算上前直言相諫的來護兒等人搖搖頭,將話全部吞到了肚子裡。想當年,楊廣曾帶領大軍打得來犯中原的突厥抱頭鼠竄,在凱旋歸來的路上一邊整飭邊境防務,一邊還沒忘了如何向當時的先皇陛下請旨,免除被突厥騷擾地區的稅賦,以求各地盡快恢復生機。而現在的楊廣卻為了一場慘勝而忘乎所以,不但不記得撫慰士卒和百姓,而且連危及到自家皇位安全的罪行也輕而易舉地放了過去。

  「大隋沒希望了!」逃過一劫的裴寂悲哀地想。宇文化及兄弟寧死不出賣同謀的行為讓他感激,但楊廣赦免宇文化及兄弟死罪的決定他卻非常地不滿。為上位者有為上位者必須遵循的準則,如果他連危及到自身安全的行為都可以容忍的話,以後其他人謀反,也就失去了應有的忌憚。

  眾文武平素受盡宇文述的欺凌,很多人心中積怨頗深。今天好不容易得到一個機會看到老傢伙倒霉,誰料事情到最後平平淡淡地揭過去了,因而都極其失望。但皇帝陛下已經一再申明了他的決定,大伙也不好再出頭自找沒趣。懶懶地恭維了一聲「陛下聖明!」然後便將目光轉向了重新開啟的大殿門口。大伙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目送宇文述父子互相攙扶著離開,緊跟著,便看見幾名衣甲上沾滿血跡的將領大步走了進來。

  「臣屈突通(獨孤林、堯君素…)參見陛下,臣等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屈突通等人快速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站成三排,對著楊廣肅立抱拳。

  「諸位千里來援,一洗朕被困雁門之恥,何罪之有?!」楊廣從御案後站起身,快步上前攙扶。「朕就知道你等不會負朕,朕,朕可把你等盼來了!」說到最後,他心情激盪,話語已經有了些哽咽。

  「陛下乃我大隋天子,豈容外人冒犯!」屈突通又躬了躬身,回應。他身上穿的還是上陣殺敵時的重鎧,一動之下,甲裙上金屬片鏗鏘有聲。金殿內原本極其壓抑的氣氛一瞬間便被其坦誠的話語和甲冑聲襯托得雄壯起來,所有人為之精神一振。

  「好,好,朕乃大隋天子,豈容外人折辱!」楊廣毫不避諱地擦了擦眼角,回道。「有你這麼說,朕即便再被多困些日子也值了。我大隋,我大隋…….」

  「我大隋寸土不容外寇窺探!」站在最後一排的羅士信不通禮數,見楊廣一時想不起來詞,膽大包天地替他接上了下文。

  「對,我大隋寸土不容外寇窺探!」楊廣揮了揮胳膊,彷彿把連日來所有陰影全部揮出了宮門。臉上帶著欣慰的笑,他快步走到後排,「這位想必是羅士信,朕的書房裡有你的畫像。這位是秦叔寶,朕也命人畫過你的像。這位小將軍……」他的目光停留在李世民臉上,覺得萬分眼熟,卻想不起自己幾時見過一名如此年青的貴冑子弟。

  「臣唐公李淵次子李世民見過陛下,臣甲冑在身,無法行三叩之禮,請陛下恕罪!」李世民趕緊躬身下拜,自報家門。

  「你是表兄家的二郎?」楊廣楞了楞,隨後非常不和時宜地敘起輩分來。

  「侄兒世民拜見叔父!」李世民何等聰明之人,知道楊廣此刻想必是死裡逃生喜歡得有些糊塗了,趕緊出言替他解圍。他父親李淵和楊廣是姑表兄弟,所以這聲叔叔叫得理所當然。並且李世民先已經行過君臣之禮,此刻再敘叔侄之誼,也算先公後私,事後有人即便想找茬,也從他的行為中挑不出什麼錯來。

  「好,好,沒想到你都這麼大了!」楊廣托起做勢欲拜的李世民,連連點頭。這一刻他忘記了自己多年對李淵的猜忌,心中湧起的只有被親人所掛念的溫暖,「你父親近況如阿,他跟你一同來了麼?」

  「啟稟陛下,接到勤王令時,家父正奉命在率軍剿匪,來不及回撤。所以特命我帶領太原城內所有能調動的士卒,前往雲老將軍麾下效力!」李世民唯恐楊廣挑剔自己的父親沒親自前來救駕,小心翼翼地解釋。

  楊廣因為宇文家的事折騰了大半夜,此刻稀里糊塗,哪還顧得上從別人身上挑刺!放下李世民的胳膊,他的目光又轉回到了第一排的幾個將領身上,左驍衛大將軍屈突通,輔國將軍獨孤林,齊王楊暕。「我兒一路辛苦!」他用雙手扳了扳兒子的肩膀,嗓音一點點變冷。

  「父皇受驚,兒,兒臣救援,救援來遲,請,請父皇恕罪!」楊暕被父子之間很平常的一個親密動作嚇得一哆嗦,流著眼淚奏道。

  自從太子死後,他們父子已經相疑多年。按長幼順序,楊暕現在是理所當然的皇位第一繼承人。但楊廣對自己的這個略有些窩囊的兒子素來不喜歡,所以遲遲沒再立太子。時間久了,楊暕唯恐表現過於強勢擋了其他兄弟的道,做事欲發畏手畏腳。而楊廣對這個已經成年的兒子越發不喜歡,恨不得永遠看不到他才乾淨。

  「哭什麼,我又沒死!」人越怕什麼,越會發生什麼。楊廣果然對兒子的懦弱非常不滿,沉起臉來呵斥。

  他生氣的原因倒不是完全由於楊暕和獨孤林二人不肯殺入雁門與自己同生共死,而是看到李世民、羅士信、李旭這幾名年青人一個個生機勃勃,而自己的兒子在其中就像鳳凰堆裡的一隻病雞!偏偏這只病雞的血脈是最高貴的,遠比其身邊的那些人中麒鳳高出百倍。

  「齊王殿下想必是見到聖上安康,歡喜得有些過了!」站在李旭身邊的陰世師最為機靈,不忍看到好好的氣氛被誤解破壞,笑著替楊暕解釋。「此乃父子天性,致純致誠,就是臣站在這裡,也覺得眼眶有些濕呢!」

  說罷,他還真用包著鐵甲的手臂蹭了蹭臉,引得周圍文武一片唏噓。大伙都剛剛死裡逃生,誰也不願意煞風景。紛紛出言勸道,「陛下和齊王父慈子孝,我等看在眼裡也羨慕。說實話,這次被困,大伙還真讓家裡人擔心了!」

  「是啊,是啊,齊王這些日子指揮大軍在外圍與敵人纏鬥,勞苦功高。我家那幾個蠢兒子,估計聽了老父被圍的消息,只會趴在門口向北而哭!」

  聽眾人讚自己父子情深,楊廣看著眼前的兒子也順溜了許多。「窩囊就窩囊吧,反正也沒指望他來繼承皇位。他性子弱一點兒,將來別人繼了朕的皇位後也不會逼他太過!」想到這一層,他心情又好了起來,用力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這回做得不錯,朕很高興!」

  得到楊廣的誇獎,齊王楊暕的身體不禁又晃了晃。過去的四十幾天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希望父親獲救,還是父親被突厥人捋走。一時間,心裡覺得又是高興,又是委屈,眼淚如泉水般向外湧。

  「唉,你別哭了,朕這不是好好的麼!」楊廣被兒子的眼裡弄得心裡也是一陣陣發柔,歎了口氣,安慰,「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應該學著控制自己的心態,做到喜怒不形於色!」

  「陛下坐鎮雁門,心中料定突厥剋日必敗,所以能做到勝而不喜,敗而無憂。齊王和我等看不那麼長遠,在外日日擔憂陛下安危,勝利之後,自然心情激盪得無法自持了!」陰世師口齒伶俐,再次出言替齊王解困。

  「胡說,仗是你們打的。朕困在在孤城中,怎會料到突厥人必然會敗走?」楊廣明知道對方是在曲意逢迎,心中還是覺得很舒坦,笑著呵斥。

  「陛下當然早料定了突厥剋日必敗,否則怎會在城中堅守不出。剛剛趕來時,末將還不明白陛下的心思,楞頭楞腦地向重圍裡沖。後來等屈將軍和堯將軍都趕到了,大伙仔細一核計,發現陛下坐鎮雁門,不就是兵略中常說的『一點突入,中央開花』麼?否則以陛下之智,諸位大人之勇,豈會被些許突厥蟊賊給困住?」陰世師等的就是楊廣這一問,拱了拱手,大言不慚地說道。

  他起初不聽人勸阻,急於表現,結果被突厥人打得全軍盡墨。因此見了楊廣後,立刻大拍馬屁,唯恐過後被對方追究起喪師辱國的罪責來。而楊廣偏偏就吃這一套,本來還覺得自己此番被突厥人弄了個灰頭土臉,無顏面對江東父老。聽完陰世師的話,亦覺得自己此番誤打誤撞,的確恰合用兵之道。眼看著,一張臉上就洋溢滿了笑,臉目光也變得明亮了許多。

  「如此說,朕也算有功了?」快步走到陰世師面前,心中大「有知我者陰卿也」感覺的楊廣笑呵呵地問道。

  「豈止是有功。若不是陛下捨身犯險,將突厥人死死地拖在雁門周圍。我等在外邊怎可能放得開手腳大打。所以,若論破敵之功,陛下當屬第一!」陰世師抬起頭,望著對方的臉回答。

  「這馬屁也拍得忒地無恥!」連最擅長逢迎的參掌朝政虞世基都受不了了,將臉別開,心中暗罵。被困雁門之後,楊廣不是不想突圍,而是根本沒力量自保。宇文士及沒入城之前,他不止一次想在親衛的保護下化妝衝出去。但虧了來護兒和樊子蓋二人苦苦相勸,告訴他騎馬飛奔,大伙沒可能跑得過突厥人,所以才悻悻作罷。

  至於料敵機先,指揮若定云云,那更是信口胡掰。這些日子楊廣天天抱著趙王楊杲躲在行宮裡哭,眼皮現在還有餘腫未退,大伙稍一留神便能看見,哪有半分鎮定自若的跡象?

  心裡雖然不齒陰世師的為人,但大伙還得順著他的話向下說。當即有人做恍然大悟狀,上前恭維楊廣的用兵有道,天下無雙。也有人恭維楊廣洪福齊天,使得闔城軍民都沾光,因而逃過了一場生死大劫。已經收了一頂高帽,楊廣自然不在乎多收幾頂,微笑著,把這些恭維全部默認了。

  談了會兒主聖臣直的廢話,楊廣擺擺手,將大伙的注意力又領回正題。「若無將士們用命,朕有再多的福氣也守不住這座孤城。屈將軍,你這次安排得著實巧妙。居然想到了分化瓦解之計。經歷昨夜一戰,始畢可汗和骨托魯必然勢同水火。我大隋邊境,至少能得五年安寧。朕觀昨夜看你了你的謀劃,只覺得其中環環相扣,步步緊逼,對手根本沒有任何破解的機會。縱當年霍衛復生,也不過如此!」

  「恭賀陛下又得一霍衛之材!」眾臣圍攏上前,齊聲道賀。左驍衛大將軍屈突通這次立了大功,官職肯定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他現在官居正三品,幾乎已經是武將的極頂。再向上陞遷的話,便是從漢代流傳下來授予武將的不世殊榮,二品懷化大將軍和從一品驃騎大將軍了。有道是花花轎子人抬人,這個機會不去錦上添花的人簡直是傻子。因此文武百官紛紛出言,懇請楊廣褒獎屈突通等人破敵之功。

  「嗯,屈將軍有大功於國……」楊廣手埝鬍鬚,微笑著沉吟。宇文述家的兩個兒子闖了大禍,此刻他身邊的確需要有一個能取代宇文述的老臣來穩定軍心。屈突通為人剛正,事君忠直,也的確是個合適人選。想到這,他便欲當眾加封屈突通。誰料話還沒說出口,對方卻搶先回答道:「陛下且慢,末將不敢冒領戰功!」

  還有向外推讓賞賜的?群臣楞了楞,面面相覷。

  「此計出自李將軍之手,末將只是依其言,從其策而已!」沒等眾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屈突通後退半步,拉起李旭的手向大伙介紹。
第五卷 水龍吟 第五章 君恩 (一 上)


  在先前給楊廣的奏折中,屈突通已經如實寫明了破敵良策完全出自李旭之手。但當時楊廣肚子裡正憋著火,以為屈突通之所以把李旭這個年青的將領拉上湊數,不過是知道後者受自己寵愛,以圖借其分擔一些責任。可現在他已經擺明了態度不計較這些過往,屈突通依舊將功勞向李旭身上推,這種舉止就有些古怪了。

  非但楊廣感動詫異,其他文武大臣也感到十分震驚。李旭是員勇將,這一點大伙誰都有所耳聞。特別是與宇文述關係比較近的幾位,心目中早已給李旭定了性。這名皇帝陛下寵愛的幸運小傢伙非但有勇無謀,而且居功傲上,不然宇文述也不會放下堂堂國公身份,和他一個小小的鄉伯過不去。猛然間聽到屈突通的話,大伙的觀點一時無法立刻扭轉,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滿臉通紅的旭子,彷彿他臉上已經長出了人參和靈芝來。

  「李郎將在未與微臣匯合前,已經和雲定興將軍二人聯手解了崞縣之圍。阿史那骨托魯率軍來征,又被他們力戰逼退。這才有了後來的權宜之計!」屈突通不知道楊廣對私下於敵將彌和的事情最終報以什麼態度,所以也不敢將話說得太死。眼前這位皇帝陛下最近可是有名的忽冷忽熱,今天的功勞,也許明天就是罪責。

  「是麼,李郎將,屈將軍說得可否為實?」聽屈突通這麼一講,楊廣更感興趣了,走到李旭身邊,盯著他的眼睛追問。

  「末將,末將為了騙阿使那骨托魯和始畢可汗君臣生疑,的確許了他些私人好處。但不需我大隋割寸土,也無需陛下出一點金銀!」李旭早就和獨孤林一道分析過其中利害,想了想,說出了準備以久的答案。

  以獨孤林和楊廣是血脈相連的親戚關係,到頭來還被他的疑心逼得終日鬱鬱寡歡。旭子不過是個無根無基的浮萍,更不敢惹上絲毫一點猜忌。好在此刻楊廣正值興頭上,無意追究李旭當日的行為是否越權,「許就許了唄,權宜之計爾。朕不怪你,說說,你給了他什麼好處。是封官啊,還是今後財力物力上的支持?」

  「這小子真是好命!」聽了楊廣的話,幾個文官忌妒得兩眼發紅。楊廣的一句權宜之計就等於將李旭的僭越行為定了性,今後無論是誰想在這方面找他的麻煩,都得小心會不會偷雞不成,反蝕一把老米了。

  正當眾人自怨自艾,懊悔為什麼以寸舌說退數萬大軍的人不是自己的時候,眼前的幸運小子又老老實實地說了一句令所有文武矯舌不下的話,「末將,末將當時無法奏於皇上知曉,所以不敢許我大隋半點金銀,也不敢自作主張為他求官。那阿史那骨托魯看上了末將自幼養大的一頭狼,末將答應他退兵一個月後就送給他。再加上他的老巢受到了威脅,所以,所以和議就成了!」

  「有這等事?」楊廣嘴巴張大得足可塞入一個雞蛋。一頭狼換得數萬大軍退兵,這簡直是古今第一奇聞。『那頭狼肯定不是尋常之物』,電光石火之間,一個念頭閃入楊廣心底。『這小子是朕的福將!』另一個念頭讓他欣喜若狂。

  「是陛下洪福,所以李郎將才能借勢和阿史那骨托魯達成協議!」陰世師擅禱擅頌,非常適時地補充了一句。一時間,殿內文武馬屁聲如潮,紛紛讚頌楊廣乃天命之主,遇到危難,老天都會安排下脫困良機,讓對方陣營裡出現一個為了頭畜生而痰迷心竅笨蛋可汗。

  楊廣龍顏大樂特樂,揮揮手,制止了眾人的阿諛。「是李郎將的運氣好,怎麼又成了朕的福澤了!」轉過頭,又衝著李旭說道:「你且說說,那是一頭什麼樣的狼,怎會使骨托魯迷到如此程度!」

  「這與骨托魯能達成協議,的確托了陛下的洪福!」縱使再不擅長拍馬屁,李旭也明白今天的基調是什麼了,「陛下聖明,那頭狼的確不是一般的狼。通體雪白如銀,有馬駒大小。突厥人認為銀狼乃長生天的使者,部落的聖物。所以才寧願退兵,也要獲得甘羅!」

  「那甘羅可是銀狼的名字?你帶他入城了麼?可否給朕一觀。你怎麼得到的他?養了很久麼?朕先前怎麼沒看到?」心情愉悅之下,楊廣漸漸忘記了自己的天子威嚴,沒見過世面的頑童般一連串地追問。

  「回陛下,甘羅的確是銀狼的名字。末將怕它闖禍,將其安頓在軍營了。末將在五年前收養了它,後來因為一些變故,將其留在了草原上。阿史那骨托魯一直拿它裝神弄鬼,這次碰到末將,直接給認領了回來。如果他丟了銀狼,老巢再被羅藝大將軍毀掉,等於整個基業盡沒…….」李旭四下看了看,猶豫著解釋。

  五年了,已經整整五年了。當年是大業六年秋,自己被迫出塞。如今是大業十一年秋天,一切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想起當年不得不背井離鄉的傷痛,旭子心情不覺一黯。一切都來自眼前這位皇帝陛下,當年塞上百姓流離失所的慘境和自己今天功成名就的輝煌,都是因為此人。剎那間,他不知道自己對楊廣到底是該感謝,還是嫉恨。

  楊廣感覺不出李旭心情的起伏,他的興趣全部集中在甘羅身上。「李郎將趕快命人將它帶進宮來,朕也想見一見這突厥人的聖物。你當年為什麼將其留在草原上,它怎麼又會落到阿史那骨托魯手裡?」他喋喋不休地問,根本不管這樣做對其他將領是否公平。

  「甘羅性子太凶,陛下若想見,待末將先訓練它幾天,磨磨它的野性,再將其領入行宮面聖。至於當年的事,說來實在話長,末將囉嗦不休,怕耽誤了陛下和諸位大人的正事!」李旭拱了拱手,回奏道。

  幾位同僚一同見駕,把皇帝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對其他人的確有些不恭。況且此刻已經到了用早點的時間了,如果把前因後果講完,恐怕皇上和群臣都要餓得頭暈眼花。

  他好心替楊廣和群臣著想,大伙卻都不領情。一頭銀白皮毛的大狼,還是突厥人的聖物,這對很多人而言都是千古奇聞。所以大伙也不顧朝堂秩序,七嘴八舌地說道,「李郎將切莫兜***,陛下正等著聽呢。」「聽你等講破敵經過,是再正不過的正事。你儘管說,陛下難得高興!」

  「來人,來人,讓御廚弄些早點,端到金殿上大夥一起吃。幾位將軍想必也餓了,朕就先和你們一道吃些點心,正午時再擺酒宴慶功!」楊廣目光從群臣臉上掃過,立刻有了一個絕妙主意。

  「謝陛下賜宴!」虞世基這次終於沒被陰世師拔走頭籌,搶先謝道。

  「謝陛下賜宴!」群臣興沖沖地拜謝。自古以來,天子宴請群臣,有擺午宴的,也有擺晚宴的,絕對沒有請早點一說。不過今天奇聞奇事已經足夠多了,也無人介意再多上一樁兩樁。須臾之後,殿前侍衛臨時搬來二十幾個胡凳,請屈突通、李旭、秦叔寶等人和三品以上高官坐下。其他職位較低的官員沒有足夠胡凳可用,楊廣大手一擺,命人割了些氈子來,每位臣子發了一塊,席地坐了。

  大隋朝民間多是一日兩餐,縱使天子和富貴之家,早餐不過也是些點心、肉脯、麥粥等潤胃之物。御廚聽得太監傳來的聖旨,不敢怠慢。生火熬了幾大鍋粥,將專供楊廣和蕭後二人吃的江南細點以及各地供奉的爽口之物臨時湊了十幾樣,流水般端入了金殿。

  楊廣心情高興,因此幾乎是見者有份兒。就連從來沒機會吃到御宴的侍衛們,也都被賜了些點心。大伙興高采烈,一邊吃,一邊等著李旭說下文。楊廣也再度做了一次體察眾意的「明君」,少少動了幾筷子,便迫不及待地催促道:「李將軍,剛才你說到哪了?那頭銀狼從何得來,你們怎地又到了草原上?」

  「當年末將出塞買馬!」李旭推脫不過,只好從頭說起。他當然不敢說自己是被逼無奈,逃離家園。順著當年唐公李淵準備好的套路,杜撰說自己當年有心為國效力,自籌資金出塞收購戰馬。臨行前殺了一頭母狼,得到一頭白毛狼崽。因其逆季而生,所以取名為甘羅,以求能得好運……

  這些都是他親身經歷,除了出塞原因需要遮掩外,其他都可以實話實說。因此無需添油加醋,已經讓沒有底層生活經歷的楊廣和眾臣聽得津津有味。先時還偶爾低頭抿一匙粥,到後來索性連銀匙都放下了。個別人嘴巴張得老大,甚至連吃進去的點心不覺都掉了出來。

  當聽到李旭說到因為天氣寒冷,他和徐大眼不得不留在蘇啜部等待雪化,眾人都為他小小年紀要受如此劫難而歎息。當聽到李旭說及索頭奚斥候蠻不講理,試圖將幾個少年殺死滅口,來護兒等人氣得直拍桌子,「這些奚蠻,難道心不是肉長的麼?居然連小孩子也不放過!」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看那些突厥狼騎,一樣殺人不眨眼!」對突厥人凶殘有了足夠認識的文臣們搖頭點評。

  「他們也是為生存所迫。草原上講的是狼群規則,強者生,弱者死。」李旭本人倒不覺得索頭奚人的行為有什麼可奇怪的,笑了笑,低聲解釋道。

  「此乃缺乏聖人教化之故!」孔穎達帶著一臉點心渣子,搖頭晃腦。

  這句話說得倒不算錯,大伙笑了笑,不跟他計較,接著聽李旭說故事。「蘇啜部也以銀狼為聖物,所以藉機想稱雄草原。徐大眼以中原之法幫他煉了一冬天兵,第二年開春,大伙就殺進了索頭奚的營地,在草原上徹底抹去了這個部落!」李旭平平淡淡地說著,聽得幾個文臣腳底下一陣發涼。

  這就是草原民族的行為,敗者從此沒生存機會。如果這次突獗人長驅直入…….?隋承北周,文武百官或多或少都有些胡人血統。但畢竟在中原久了,骨子裡已經和漢人無異,再也無法認同當年鮮卑人的作為。

  「到了秋初,收購到了足夠的馬匹,末將就跟徐大眼一道南返。蘇啜部不肯放甘羅走,末將也沒力氣與他們爭,只好講將它留在了那!」李旭不動聲色的扯了個謊,把很多波折一帶而過。

  「那蘇啜部埃斤照我看也算不得英雄。無論你和徐大眼哪個留下,作用都遠遠超過甘羅。這個蠢貨放著兩個將才不要,居然留一頭畜生,真是短視至極!」楊廣難得清醒了一回,用手指扣打著御案點評。

  「萬歲乃聖明天子,見識當然超過那部落埃斤百倍!」虞世基帶頭逢迎。完全忘記了楊廣剛才乍一聽到甘羅,就把屈突通等人撂在一邊的失禮舉措。

  「陛下非但聖明,而且有福!否則,老天也不會在五年前就布好了甘羅這粒棋子!」陰世師不甘人後,把甘羅的出現也與楊廣的洪福連繫到了一處。

  「後來甘羅怎麼到了骨托魯手裡,李將軍接著說?」楊廣笑了笑,繼續追問。

  「後來的情況臣就不知道了。離開了蘇啜部後,臣就奔了遼東。然後得陛下賞識,從旅率一步步做到郎將。臣聽說蘇啜西爾的女兒嫁給了阿史那骨托魯,想必甘羅也跟著她到了骨托魯的身邊。這回兩軍陣前相遇,剛好被末將搶了回來!」李旭想了想,微笑著回答。同時一股淡淡的憂傷和一股淡淡的幸福交織著從心底湧起,盤旋上升,直到眼角眉梢。
第五卷 水龍吟 第五章 君恩 (一 下)
喔,想是如此。那骨托魯這筆嫁妝撈得夠本。可惜那甦啜西爾,到頭來白忙活了一場。女兒嫁入了突厥,聖物也沒能保住!”楊廣想了想,自己分析出了一個答案。

    “微臣估計甦啜西爾想要的不過是一統諸\0\0部落。他手頭兵不滿萬,頭頂有執失拔汗壓著,身側還有契丹人磨刀霍霍,與其坐等銀狼被別人搶走,不如自己主動獻到突厥去,至少攀附上了一個硬靠山,從此父憑女貴!”黃門侍郎,參掌朝政裴矩心里除了財物外倒還有些溝壑,略作沉吟後,舉著粥碗回應。

    這正是當年甦啜部將李旭驅趕出門的內在原因。听到裴矩的分析,旭子心情更加黯然。如今他與陶闊脫絲之間已經不可能再有什麼情愫,但少年時的遺憾終究無法忘懷,每每想起,如飲冷酒。

    其他人還說了些什麼,旭子再也听不進去。想著甦啜部當年的涼薄,再想想二丫和萁兒對自己的眷戀,不覺有些痴了。“如今,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畢竟我已經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他內心里悄悄地對自己說,笑容從嘴角綻開,遮住目光中所有陰影。

    “啟奏陛下,李將軍的好友徐世績想必也是知兵之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際,陛下何不將其擢入軍中,使其為國效力!”一道“驚雷”猛然從空中劈下,將旭子臉上的笑容瞬間擊了個粉碎。

    側過頭去,李旭看清楚了說話的是御史大夫裴蘊。以此人的位置,不可能不知道所謂徐世績,就是現在的瓦崗軍三號人物徐茂功\。旭子快速收回目光,同時調整好情緒,使得自己看上去不那樣震驚,站起身來,搶在楊廣下旨之前啟奏,“末將不敢隱瞞陛下,那昔日的徐大眼,就是現在的瓦崗軍師徐茂功\。臣已經跟他交過幾次手,只可惜未能親自將其擒來,交予陛下治罪!”

    “徐大眼後來成了瓦崗軍師?你們居然交了手,輸贏如何?”楊廣根本沒听出裴蘊的挑撥離間之意思,直覺得今天听到的故事一個比一個玄妙,興致勃勃地詢問。

    “末將奉旨隨同張須陀老將軍去滎陽附近剿匪,跟瓦崗軍前後打了十幾個硬仗。托陛下的福,我軍從未墜了咱大隋兵威。只可惜齊郡子弟太少,鎧甲器械也不足,所以每次在關鍵時刻都被翟讓、李密等人逃脫了!”李旭想了想,如實回答。

    他長得本來就是一幅老實模樣,先前又有“無謀”的名聲在外,因此誰也不懷疑這些話的真實程度。況且瓦崗軍近年來對官軍屢戰屢勝,直到張須陀、李旭和秦叔寶等人去了滎陽,勝負的局面才發生逆轉。前後對照之下,裴蘊暗示李旭與敵人勾結的言語,確實有些太虧心。

    “器械糧草不足,裴卿,朕不是一直叮囑你保證郡兵的補給麼?”楊廣的眉毛慢慢豎了起來,轉頭向黃門侍郎,參掌朝政裴矩質問。

    自從第三次征討高麗勞而無功\之後,楊廣就將兵部諸事一直交給裴矩處理。各地官兵的戰報、獎賞以及軍隊的物資補給,也是由裴矩和虞世基、宇文述三人經手調配。瓦崗軍活動範圍臨近東都,是朝廷眼中數一數二的心腹大患。楊廣之所以派張須陀和李旭二人剿匪,也是為了早日恢復東都周圍的安寧。哪料想,數月來郡兵們做得全是賠錢買賣,所有戰功\楊廣未曾耳聞,連軍械補給也被肆意克扣了。

    “陛下听臣細說!”裴矩趕緊站起來,大聲回奏,“張老將軍剿匪之功\,臣等的確曾整理起來呈送陛下。但當時陛下在北巡途中,頭等大事乃塞上動向。所以臣等將張老將軍的奏折放在“緩處”一類了,估計陛下至今還未來得及看!”

    朝中奏折大部分都是裴矩和虞世基兩個參掌朝政事先篩選過才呈送給楊廣披閱\,這在大隋朝已經無法隱瞞的事實。為了減輕楊廣的勞累,虞世基和裴矩非常體貼地將奏折分為“急、重、常、緩”四類,分別放在楊廣案頭的四個格子內。其中“急”、“重”二類奏折,楊廣還勉強看看,“常”、“緩”兩類,通常是信手簽閱\,內容看都不看就吩咐臣僚按照裴、虞兩位干城之臣的建議處理。

    張須陀的奏折被裴、虞二人刻意放在了楊廣最不重視的那類,所以被楊廣忽略。但從朝廷規矩上來看,裴矩和虞世基兩人這樣做沒犯任何錯誤,因此楊廣也不能怪二人舞弊。“把張須馱老將軍的奏折全放在朕手邊上。從今天開始,凡張須陀老將軍的奏折,一並歸為急需處理那類!”狠狠橫了裴矩一眼,楊廣大聲喝令。

    “臣尊旨!”裴矩躬身領命。低頭的瞬間,用眼角的余光給了裴蘊一個暗示,‘李郎將今天風頭勁,你別觸他的霉頭!’

    “那郡兵的糧草物資呢,你等為什麼不及時發運!”楊廣既然決定給李旭撐腰,索性一撐到底。

    “啟奏陛下!”這回輪到虞世基找理由了,“北巡之前,糧草器械早已準備好。但運河屢屢被亂匪截斷,東都百官怕物資都落到賊人手里,所以不得不拖後些時日!”

    “胡扯!沒有糧草輜重,張須陀將軍拿什麼剿匪。等他把土匪剿干淨了,你等再送糧草器械還有何用?!”楊廣瞪圓了雙眼,反駁。

    “臣,臣辦事不周,請陛下責罰!”虞世基躬下身,自請其罪。

    “你快馬加鞭修書東都,命令他們盡早把物資給張老將軍送過去。被賊人劫了沒關系,劫了後朕再給張老將軍湊!”楊廣搖了搖頭,放緩了口氣叮囑。

    憑心而論,他還真地舍不得處置裴矩和虞世基。每天各地送來的奏折如此多,光看看數量就令人頭大。這兩年如果不是虞、裴二人‘努力效命’,楊廣還不知道自己該有多煩。‘反正才幾個月,抓緊時間給張須陀把物資補上也不算晚。’本著這種心態,楊廣又輕輕而易舉地讓兩個參掌朝政的肱骨之臣過了關。

    “臣下了朝,立刻去辦!”虞世基沒想到楊廣對張須陀如此大方,遲疑了一下,然後躬身答應。

    “你等與瓦崗軍怎麼打的,說來給朕听听。坐下說,還有昨夜交戰的詳細過程,也給朕說說!”解決完了李旭委婉的抗議,楊廣繼續問道。

    旭子本來也沒打算和兩個當朝最有權力的大臣對抗,先抱拳謝了聖恩,然後慢慢坐回原位。“末將等初到滎陽,本打算打瓦崗軍一個措手不及,誰料瓦崗軍抱得也是同樣心思,居然主動到運河邊上來截殺…”

    他盡量簡短地描述了郡兵在運河畔和瓦崗軍主力的第一次交手經過。從李密試圖擺\譜講到自己冷箭傷人,雖然只說了個大概,但依舊讓楊廣覺得心情愉悅。特別是听到李密被一箭射下坐騎,臉朝地被驚馬拖出數十步那段,楊廣高興得抓起湯匙,擊碗為奏。“該死的李密,叫他自鳴倜儻風流,這下好了,朕看他還能倜儻到哪里去!”

    “啟奏陛下,微臣後來曾經遠遠的看過一眼李密。好在隔得遠,否則還真是個大麻煩!”羅士信听了一早晨,也慢慢摸到楊廣的脾性,笑呵呵地插了一句。

    “怎麼麻煩,他恨你們恨的要死是不是?”楊廣笑著看了看羅士信,驚問。

    “微臣倒不怕他恨,只是他現在的長相!”羅士信呲牙咧嘴,連連搖頭,“就像個鬼一般,滿臉都是疤痕,看起來就讓人想吐。那廝據說還瘸了一條腿,坐在馬上看不出來,一落地就必須拄拐杖!”

    “好,好,傷得好,瘸得好!”楊廣高興得把碗里粥都給敲了出來。他平生最恨的人就是楊玄感和李密,一直覺得當年如果沒有兩人在背後捅刀子,第二次東征肯定能將高句麗犁庭掃穴。那樣的話,大隋兵威也不會墜到如今地步,突厥人亦不敢向今天這樣猖狂。

    可以說,在楊廣心里,眼前大隋的亂局都是楊玄感和李密二人造成的。楊玄感家族已經被他連根拔起,李密卻一直逍遙法外,鼓動各地山賊草寇和朝廷作對。如今他听說李密被毀了容,簡直比當初听到楊玄感被殺時的心情還痛快。一個“沒臉見人”家伙,肯定不會是民謠中順應天命,取代楊家的真龍天子。大隋朝李姓敵人,等于從此又被抹掉了一個!

    “可惜手邊沒酒!”楊廣笑著補充了一句,放下湯匙,伸手去端御案上的粥。君臣今早說得投機,不知不覺間,那粥早已經冷了。隨行伺候楊廣飲食起居的太監上前欲將桌案上的涼粥倒掉換新,楊廣搖了搖頭,說聲“不必!”居然端起粥碗,直接喝了個精光。食罷之後,將空碗向桌案上一放,長出了一口氣,仿佛平生吃飯沒一頓如今天般痛快。
第五卷 水龍吟 第五章 君恩 (二 上)
自從那首“桃李子,皇後繞揚州…”的童謠出現後,楊廣對李姓就極為忌憚。先是將自己的表兄李淵打壓得畏手畏腳,窩囊如村寨老嫗。然後找茬殺了右驍衛大將軍李渾全家。如果不是因為天下姓李的人實在太多,他甚至恨不得將李姓子弟斬盡殺絕。

    眼下,听聞自己所忌憚的另一個姓李之人也被破了相的消息,怎能不使楊廣感覺到渾身輕松?帝王有帝王的威嚴,一個麻臉瘸腿的人肯定當不成天子。李密當不成天子則意味著大隋的江山又安穩了幾分,大隋江山安穩就意味著他這個皇帝做得還不算失敗。想到這些,楊廣精神愈發瞿爍,不但肩膀和腰桿直了起來,說話也比先前有條理了許\多。

    “那程知節臨危不亂,倒也是個上將之材?可惜朕居然未能發現他!”听到李旭說起程知節舍命斷後,終于使得瓦崗殘軍順利退出戰場的壯舉,楊廣笑著點評。

    “末將這幾年發現,草莽之中的確隱藏著許\多豪杰。”李旭順著楊廣的意思說了一句。大隋朝的致命弊端之一就是人才選拔渠道不通暢。從地方上的小小縣尉到朝廷百官,幾乎全被十幾個數得過來的世家大族把持。本來先皇開科舉的意思,便是想使那些平民百姓出身的人有個被朝廷選中的途徑,以免這些人被壓抑狠了,最後鋌而走險。但近五、六年來,楊廣忙著一次次東征北巡,根本顧不上再開科舉。而掌權的世家大族們又怎可能主動給自己制造敵人,將朝野空缺把持得滴水不漏。結果高官的子弟依舊是高官,平民的子弟依舊是平民。朝政越來越昏暗,而百姓對自己生活越來越絕望。

    “朕恨不得野無遺賢,否則不會設這秘書監和學士館了!”楊廣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話語中不無遺憾意味。

    “陛下尊賢之名,儒林皆知。有些亂臣賊子天生不知順逆,陛下無須掛懷!”大儒孔穎達放下粥碗,笑著開解。

    對于儒林來說,楊廣做得的確非常仁至義盡。從他還是揚州大總管之日起,就養了正府學士一百多人。為帝之後,更是年年不忘與儒林名士交流,歲歲發給幾個著名大儒米糧綢緞。因此無論民間對楊廣如何評價,大部分儒生還是認為楊廣是聖明天子。之所以聖明天子治理下的國家越來越亂,那是奸臣太多,儒者不能執掌大權。絕不是因為天子昏聵,學士們吃人嘴短,終日閉著眼楮說瞎話。

    ‘像你們這些良心被墨潑過了的,選上幾萬入朝,也頂不了什麼事!’雖然對世家大族當政的局面略有微詞,李旭對孔穎達等儒生卻沒半分好感。微微笑了笑,把話題岔回到了剿匪事務上。“齊郡子弟和瓦崗軍打了十余場,連瓦崗山主寨都給攻下了。翟讓李密憑著對地形的熟悉,避而不戰,所以敵我雙方才僵持了下去。等東都的糧草器械運到,末將和秦督尉、羅督尉定然一鼓作氣,替陛下拔了眼前這根小刺!”

    “不急,不急。你既然來了,就先不要著急回去!”楊廣很喜歡李旭說話是那幅自信滿滿的樣子,那讓他想起自己年青時的崢嶸歲月。當年的他和現在的李旭一樣,以少年之身統領大軍,放眼天下無敵手。現在雖然人老了,夢卻一直年青。總希望能有一天重新振作起來,再度讓天下人目睹自己當年為晉王時的風采。

    “末將唯恐出來久了,張老將軍獨木難支。”李旭想了想,說道。

    “可以讓秦督尉和羅督尉先回去。朕難得與你重聚,有很多事情安排給你做。朕當年答應你齊郡匪患一弱,就調你回來。朕沒忘,朕一直記得!”楊廣笑著搖頭,目光中充滿了贊賞。

    既然皇帝陛下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李旭也無法再駁了他的顏面。只好耐著性子,把崞縣解圍和追殺敵軍的經過繼續介紹。楊廣一邊听,一邊以知兵老將的姿態做出點評,話雖然只有聊聊數語,居然大部分都落在了關鍵處。

    ‘這個皇帝陛下一點兒也不昏。只是被慣壞了,不肯好好用功\!’羅士信以挑剔的眼光重新打量楊廣,心中暗自評價。

    一直在地方上為官的他對楊廣的印象很差,總覺得把天下百姓逼得走投無路的家伙應該是個昏庸糊涂\,暴戾剛愎的糟老頭。而今天一見,發現楊廣除了精神頭時好時壞,情緒起伏無常之外,其他方面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並且楊廣顯然是個知兵的,分析起解圍戰的得失來頭頭是道,其中有些觀點頗具獨到之處,甚至比大伙商議時得出的結論還要有條理。但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治國治得一團糟,打仗打得屢戰屢敗,如果不是最近幾次征遼戰役的就擺\在眼前,還真令人難以置信。

    “朕當初沒有看錯你。當年你不過是萬人之長,現在你卻是朕的衛霍,千軍萬馬亦能指揮得如心使臂!”末了,楊廣高興地總結了一句。

    “末將不敢當陛下如此盛贊。若不是陛下膽略驚人,親自坐鎮雁門,吸引住了始畢可汗的主力。若不是屈突老將軍虛懷若谷,肯听從末將的諫言。若不是諸位同僚齊心協力,我大隋兵馬豈能得今日之勝!”旭子再次站起身,謙虛地將功\勞讓給了他人。

    見李旭如此謙恭,楊廣心里更是歡喜。笑著站起身,繞過御案,拉起對方的手說道,“李將軍不必謙虛,朕的那份功\勞是朕的那份,屈突將軍的那份功\勞是屈突將軍那份,彼此不能相混。幾年來,你未曾辜負朕的信任,朕甚為歡喜。想要些什麼賞賜,你盡管說,朕全都答應你!”

    陛下今天喜歡得有些瘋了!裴矩、虞世基等人偷偷地搖頭。如果封屈突通為驃騎大將軍,上柱國,以其人的才干、人脈和資歷,滿朝文武中即便有人不滿,也說不出太多的閑話來。若是把大隋第一武職授給一名不到二十歲的少年,而其人又出身寒微,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名士會笑得打跌。可偏偏此時楊廣正在興頭上,誰也無法上前阻攔。否則非但會引起天子的不滿,無端又和李旭這位後起之秀結了怨。

    裴、虞兩人不出頭,其他文官也不敢貿然生事。此刻李旭手中重兵在握,屈突通、雲定興等人又都被他花言巧語維護住了。一旦他在歸途中給某人使某人使個壞,對方估計連尸骨都找不到。

    “末將,末將不敢討封賞。只要見了陛下平安,末將就心滿意足了!”李旭的回答令朝中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氣。雖然大部分人看著這位年青的武將依舊不怎麼順眼,復雜的目光里除了忌妒和輕視外,隱隱也多了幾分贊賞。

    “朕說要賞的,一定要賞。你不遠千里來援,朕若不賞賜你,對不起你待朕這份心意!”楊廣越看李旭越順眼,話語中隱隱帶上了許\多師長般的感情。

    “末將年青德薄,恐當不起什麼大任。況且此戰有功\將士甚多,陛下何不先安軍心,再議臣等的功\勞!”李旭听楊廣說得赤誠,也將自己的想法如實回稟。

    “你不提,朕倒給忘記了!”楊廣微微楞了一下,感慨。如果說整個大隋還有人不計名利為了他著想的話,恐怕眼前的李旭是少數幾個之一。‘當然,還有屈突通和堯君素。’他的目光從滿身征塵的將領們臉上掃過,‘陰世師顯然不是,他除了會拍馬屁外,沒別的本事。獨孤重木枉了朕對方那麼器重,卻恃寵而驕,屢屢出言犯上。雲定興老了,並且他還曾經是先太子的岳丈。來護兒人還行,近年來卻越來越圓滑世故……’

    “朕一定要封賞你!”想到身邊人才凋敝的現實,楊廣更堅定了重用李旭的信念。“朕若封你驃騎大將軍,肯定有很多人不服。但十六府大將軍的位置最亡故了好幾個,朕記得,朕記得左屯衛大將軍的位子現在還空著…”楊廣拍拍腦門,自言自語道。

    “陛下,萬萬不可!”御史大夫裴蘊恨不得跳起來將李旭活活掐死。剛剛楊廣說準備封李旭為驃騎大將軍,他還能勉強沉得住氣。驃騎大將軍職位雖然高,手下卻沒有直屬之兵。以李旭的資歷、人脈,擔任此職明顯不足。諸權臣只需要忍耐數月,待楊廣的興奮勁兒過去了,輕而易舉地就可以將李旭逼下位。但左屯衛大將軍是大隋十六衛之一,領軍將領官職雖然僅僅為正三品,卻是天子直屬,有開府建衙之權。其麾下屬于國家常備兵編制,有司必須滿足其部屬的物資補給。

    一旦李旭坐上了府兵大將軍的位置,眾權臣再想將他擠下來就千難萬難。此人脾氣既倔,為人又不甚懂得變通。官居五品時,就敢頂撞宇文述。這些年朝中諸權臣屢屢與他為難,倘若讓他得了勢頭,今後大伙又豈能得半分安寧?
第五卷 水龍吟 第五章 君恩 (二 下)


  見御史大夫裴蘊一而再,再二三地找自己的心腹愛將麻煩,楊廣的臉上浮起一重彤雲,「有何不可,難道朕已經無權任命一府領兵之長麼?」

  「陛下,陛下,臣不是那個意思!陛下聽臣一言!」御史大夫裴蘊嚇了一哆嗦,結結巴巴地回答。不愧是憑著彈劾別人吃飯的老御史,他低著頭,眼珠飛快旋轉,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找到了一個堪稱完美的理由。「李將軍乃國之棟樑,陛下欲加之以大用,臣等絕對贊成!但陛下任命李將軍為左屯衛大將軍之職,卻未免,卻未免……」

  「卻未免什麼,說,別跟朕兜***!」楊廣瞪起眼睛,喝令。

  「卻未免委屈了人才!」裴蘊緩了口氣,擺出一幅直言敢諫的忠臣模樣回答。

  「今天天氣不正常,打昨夜裡就不正常!」幾個平素與裴蘊交好的文官面面相覷,猜不到他玩得是什麼鬼花樣。皇帝陛下剛才明顯想任命李旭為驃騎大將軍,眾人無力阻攔,提心吊膽,好不容易盼著皇帝陛下改了口,裴蘊卻又嫌李旭擔任左屯衛大將軍屈了才!莫非他受了姓李的好處不成?可尋常收取好處替人說話時,裴蘊會跟大伙打招呼啊,那樣大伙才能齊心協力。這一回兒,他怎麼今天吃起了獨食?

  正當大伙百思不解的時候,又聽見裴蘊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啟稟陛下,如今塞上風雲激盪。高句麗在遼東虎視眈眈,始畢可汗也可能隨時興兵前來報復。燕趙故地,還有竇建德、魏刀兒、張金稱等流寇四處作亂。而左屯衛自打前年被罪臣吐萬緒葬送之後,一直沒有恢復舊日生機,短時間內無法臨陣。陛下以李將軍為左屯衛之主,欲以他煉兵乎?欲令其統兵衛國乎?」

  「朕當然希望他立刻統領大軍,替朕到馳騁疆場!」楊廣面色稍稍好轉了些,緩緩答道。他明白了裴蘊的意思,左屯衛兵馬一直歸吐萬緒和魚俱羅二人調遣,而二人卻於大業九年十一月因為『消極避戰』先後獲罪。吐萬緒和魚俱羅死後,左屯衛軍中再無良將,屢戰屢敗,如今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弱旅。如果朝廷任命李旭做左屯衛大將軍,則等於讓他重新去訓練一支軍隊。縱使他本領再大,恐怕沒一年時間也無法再領軍出征!

  「眼下朝廷正是急需用人之際,陛下不讓李將軍領兵作戰,卻委屈他於後方煉兵,臣以為,此舉不妥,請陛下三思!」裴蘊躬身施禮,直諫。

  「請陛下三思!」幾個言官這才明白裴蘊的良苦用心,一道走上前,附議。

  只要不讓李旭獨領一軍,把他交到哪個大將軍麾下,其他的耿直個性恐怕都會遭人忌憚。一時間,連老謀深算的虞世基都開始佩服起裴蘊的急智來。「好個裴大夫,這下可讓那野小子知道咱等的重要了。以為憑著皇上的支持就可以為所欲為,陞官的途徑如果那樣簡單,咱們這些老臣還站在朝堂上做什麼?」

  「陛下,末將願意回滎陽繼續輔佐張老將軍!」李旭也早看出來朝中乃是非之地,自問沒實力和一群以鉤心鬥角為樂的老傢伙們周旋,笑了笑,再次退讓。

  「不成,朕答應你的事情,朕決不反悔?」楊廣有些下不來台,跺著腳賭氣。但裴蘊說得又非常占理:讓李旭這樣的良將去煉兵,的確是委屈了他。「除了左屯衛……?」

  「陛下,何不讓李將軍繼續統領雄武營!」一直在旁邊觀望的來護兒走上前,替楊廣出了個好主意。「雄武營本來是李將軍一手帶出來的,士卒都是他認識的舊人。李將軍去後,很快就能令將士歸心!」

  「這個缺德的來護兒!」黃門侍郎裴矩氣得直咬自己的舌頭。宇文家族剛剛獲罪,宇文士及難免受到些牽連。此刻把雄武營交給李旭統領,明正言順致極。來護兒既賣了李旭人情,又順手打擊了宇文家,一舉兩得。但雄武營現在已經是天下數一數二的精銳,又負有保護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重責。這個位置上的人對朝廷的影響比剛才被大伙否決的那兩個職位只重不輕,如果被李旭順勢接了,今天大伙真可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士及並沒有過錯,朕已經說過不會牽連他,不能言而無信!」楊廣輕輕搖頭,做出了一個令裴矩等人長出一口氣的決定。宇文士及帶領雄武營殺入重圍,雖然從戰略角度而言,此舉無異飛蛾投火。但他在危機關頭畢竟選擇了與楊廣同生共死。這份情義,楊廣絕對不願辜負。卡'提'諾'王'國

  「***,這皇上當得真累!」見到群臣串通起來跟楊廣扯皮,羅士信心中暗自歎息。從他的角度看來,什麼國家正在用人之際,什麼資歷人望,那統統都是扯淡。李旭既然能在短短幾個月內將雄武營的一夥混混拉上戰場,就有可能在同樣的時間內令左屯衛恢復生機!這些大臣們開口國家,閉口大隋,實際上心裡想得全是自家那一畝三分地上的事兒。包括來護兒,也未必按著什麼好心。看他笑起來那個模樣,目光裡分明藏著刀麼?

  「如果我羅士信來處理!」他在心中膽大包天地設想,「就命人把姓裴的、姓虞的,還有那姓孔的都推出去砍了。什麼老臣名儒,沒他們在,大隋朝說不定還有機會緩過陽氣來!」

  「耳軟心活,優柔寡斷,再加上一個公義氣私恩不分。這陛下,不過如此!」不僅僅是羅士信,坐在他身邊的李世民也對楊廣的行為極其不屑。「說聖人言,做糊塗事,身邊再圍著一堆只會撈好處不會做實事的馬屁鬼,這大隋,還有希望才怪!」這樣想著,他不禁又開始為自家的前途擔憂起來。「有道是覆巢之下鮮有完卵,朝廷雖然對李家刻薄寡恩,大隋若是亡了……」

  李世民打了個冷戰,不敢再繼續想。就在此時,他身邊的雲定興老將軍站起身,向楊廣建議道:「陛下,末將有一個主意,不知道是否可行?」

  「你儘管講來!」楊廣正愁得眉頭不展,聽雲定興說有辦法,也不管先前對他成見多深,立刻笑著回應。

  雲定興是廢太子楊勇的岳父,因為這一層關係,多年來屢屢受到楊廣打壓,最慘時差點滿門被抄。虧了此人頗通自保之術,及時地和宇文家搭上了關係,所以揀了一條命回來。這些年此人一直在官場上磕磕絆絆地混日子。憑著兩朝元老的資歷,如今官做得不大,但也不算太小。

  他手上帶領的是一直邊軍,因為主將受排擠的緣故,士卒缺額甚多,可用之材也留不住。這樣一支隊伍握在手上,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絕對是個禍害。所以雲定興一直想找機會告老還鄉,把手中的兵權交出去。眼下群臣為李旭的安置爭論不止,對雲定興來說,簡直是送上門來的好買賣!

  「陛下,末將今年已經六十有七,縱使有心為國家盡忠,氣力也不濟了!」雲定興開口,先挑明了自己的困難和對大隋的忠誠。「這些年來末將之所以戀棧不去,主要是怕後繼者無能,誤了陛下之托。而近日來末將與李郎將並肩作戰,親眼目睹其定謀破敵,易如沸湯潑雪。因此,末將願舉薦李郎將接替末將之職,望陛下恩准!」

  「這怎麼行,陛下,臣不敢擔此重任。雲老將軍寬宏大度,乃名帥之材,臣不敢竊其位自肥!」雲定興的話音剛落,李旭立刻出言拒絕。

  清晨入宮之時,他看到了宇文述父子垂頭喪氣地向外走。所以當來護兒提起由他取代宇文士及掌管雄武營時,心中充滿了渴望。「如果我掌管了雄武營,重木就不會撐得像現在這般苦!」好友試圖在疆場上戰死的行為一直印在旭子心頭,每次想起來,都覺得萬分沉重。

  誰料到楊廣對宇文士及信任依舊,根本不打算將雄武營交給其他人。而雲定興老將軍一路上對李旭言聽計從,視若腹心。如果李旭取代了老將軍的職位,在他人眼裡,未免顯得過於無情無義。

  「李將軍切莫推脫,我老了,真的到了乞骸骨之時!弟兄們這些天來一直跟著你,知道你的能為。你到取代我,不會有人不服氣。而將麾下士卒交給個有真本事的人,老夫心裡也少了一份牽掛!」雲定興側過頭,對李旭坦誠地交代。

  「老將軍高風亮節!」沒等李旭再度推脫,楊廣高興地回復。「朕就許了你,你麾下邊軍,從此交予李將軍統率!糧草器械,朕會盡快命人補足。人員缺額,李將軍也可以從流民中填補。」

  「謝陛下隆恩!」雲定興後退半步,抱拳肅立。

  「朕亦不會虧待雲老將軍!」沒等李旭繼續推辭,楊廣衝他搖了搖頭,示意其稍安勿躁。「雲定興聽旨,此番雁門決戰,你勞苦功高。朕特許你進位左屯衛大將軍,宜陽公。回鄉養老,俸祿按郡公例!」

  「末將,末將謝陛下宏恩!」雲定興喜出望外,眼淚奪眶而出。「臣,臣家世世代代,永遠不會忘記陛下知遇之恩!」

  「嗯,你盔甲在身,不必多禮!」楊廣上前兩步,托起雲定興幾乎垂到地面上的胳膊。「今後若是有閒,常來東都看看朕。朕也老了,記性不比當年!」

  記性不比當年,等於說楊廣準備將當年的恩怨一筆勾銷了。雲定興聽了這句話,心中如有一股熱浪在翻滾。終於再忍耐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第五卷 水龍吟 第五章 君恩 (三 上)


  感受到手背上熱乎乎的水漬,楊廣心中亦是酸辣辣的難受。雲定興是楊勇的岳父,為了穩定權柄,楊廣即位後很快便將自己的幾個兄弟極其黨羽鏟了幹幹淨。他這些年一直把雲定興放在邊軍中,就是為了盡量和對方少相見,以免心中愧疚。但人總是在越困扃時刻越懷念親情,縱使帝王也不例外。如果當年不是他自己將幾個兄弟逼得死的死,瘋的瘋,今天大伙攜起手來共渡難關,說不定大隋又是另一番局面!

  念及這些,楊廣拍了拍雲定興的手背,長歎著說道:「老將軍有空就常回東都轉轉,你的府邸,朕一直給你留著!咱們君臣,有始有終!」

  回過頭來,他又將目光轉向李旭。「你要好自為之。咱大隋邊軍向來是最驍勇善戰的,你將來切莫墜了老將軍的威名!」

  「老臣(末將)尊旨!」雲定興和李旭同時答應。裴蘊和虞世基等人見李旭執掌一部邊軍已成定局,想阻攔也來不及了,也只好悻悻作罷。

  「好在此子沒有進入朝堂!」裴蘊掃了李旭一眼,心中暗道。在他們這些人的心目中,朝堂是國家的中樞所在,距離皇上距離越近的地方地位越顯赫。至於邊軍將領,雖然有權開府建衙,但距離兩京甚遠,根本威脅不到他們的利益。

  本來李旭和這些朝中權臣就沒什麼積怨。眾人之所以合力排擠他,不過因為大伙都出身自世家大族,而偏偏他出身寒門,怎麼看都不順眼而已。這就好像一池錦鯉中突然跳入了頭泥鰍,大伙討厭的只是它那身泥土色,而不問其具體行為是否構成危害。待到如願將李旭排擠出朝堂,很多人的心氣也平了。非但不想再繼續追殺,反而向其示起好來。

  「汾陽周圍民間凋敝,補給難以自籌。微臣以為,陛下可使李將軍率部移防真定,以靈壽、深澤、博陵、趙郡等地物資進行補給!」朝散大夫黃袞先向李旭笑了笑,然後奏請楊廣考慮汾陽軍的現實困難。

  「臣附議。李將軍威名遠播,移師河北,剛好威懾那些亂臣賊子!」太府卿元文都出班附和。

  楊廣剛才已經考慮到了這一層,只是沒想好到底將手中這支力量安置在何處才更能發揮其驍勇善戰的特長。聽完幾個臣子的諫言,心裡慢慢有了個好主意。

  「李旭上前聽旨!」楊廣笑著踱回御案之後,大聲道。

  「末將在!」旭子大步走到金殿中央,抱拳肅立,端端正正向楊廣行了個軍禮。

  「此番雁門破賊,李卿功不可沒。朕封汝為冠軍大將軍,汾陽軍大總管,博陵郡侯。特賜開府建衙,總領汾陽軍,兼授涿郡、山谷、恆山、博陵、趙、信都六郡撫慰大使,承製黜陟選補郡縣文武官。剿匪平叛,危急之時,補給可從地方錢糧中扣除!」

  「啊!」楊廣話音剛落,黃門侍郎參掌朝政裴矩和內史侍郎參掌朝政虞世基二人同時倒吸了口冷氣。他二人剛才還在心中暗自慶賀阻攔李旭入朝成功,沒料到楊廣一轉頭就給了對方這麼大的好處。冠軍大將軍是從二品武散職,單論級別,比左屯衛大將軍還高了半級。而汾陽軍大總管是實授官,表明李旭非但可以接替虎賁郎將雲定興所部汾陽軍,還可以自己決定軍中所有事務,對不服從命令的下屬有生殺予奪之權。開府建衙是朝廷特別賜給高品級武將的權力,擁有此權的武將有資格自己提拔校尉以下軍官。從五品督尉一直到三品將軍,凡在他麾下的,他都可以保舉,兵部和吏部往往只走個過場便要授予印信。而六郡撫慰大使,承製黜陟選補郡縣文武官則權比一方諸侯,凡是所轄範圍內的文武官吏,理論上都可以隨意任免!

  更令人無法接受的是,河北北部明明有十幾個郡,楊廣偏偏將臨近河東,匪患最輕微的六個郡劃給了李旭去『撫慰』。至於河間、平原這些竇建德叛軍盤踞之地,還有可能面臨叛亂的虎賁大將軍羅藝治下,楊廣則讓李旭全部迴避開。這樣,即便將來河間、薊縣各地出了大亂子,李旭如果覺得手中兵力不足,也可以坐視不理。因為他的轄地不包括那幾個郡,朝臣們還不能彈劾他消極避戰!卡提諾王國

  可以說,從楊廣登基以來,從沒有一個年青人如此受寵。哪怕是宇文述和來護兒二人的子侄,目前也沒擁有如此大的權力。有了這些權力,汾陽軍的駐地便可順利從河東道北部移動至河北道西部。憑著六郡之地的錢糧,朝中即便有人暗中給李旭使絆子,也阻止不了汾陽軍的快速發展壯大。至於顯貴無比再進一步便可封公的博陵郡侯之爵位,與巨大的實權相比,反而不那麼令人震驚了。

  「恭喜李郎將!」屈突通和雲定興二人沒等眾同僚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同時向李旭道賀。

  「傻子,還不感慨謝恩!」羅士信在心中暗叫。他看出來很多人對楊廣的這個決定非常不滿意,只是一時沒有人領頭,所以才沒提出反對意見。御案後那個傢伙耳朵骨軟得像絲綿,若不抓緊時間敲磚釘腳,恐怕這點好處轉眼便被收將回去。

  這些年來,李旭一直在官場中打滾。即便在木吶,屈突通和雲定興二人話中的暗示之意還是能聽明白的。當即深深俯下要去,接旨謝恩,順請楊廣恕自己甲冑在身,無法行全禮。但表示接任之後一定不負朝廷所托,盡快揮師東進,早日掃平六郡盜賊,還朝廷和百姓一片安寧之地。

  「你先莫急著揮師東進,朕還要在河東道巡視幾天,你帶了汾陽軍,在御林和雄武二軍外圍警戒。待朕進了太原,你再回汾陽去收拾。咱們君臣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了,你這些年打了那麼多勝仗,都是怎麼贏的,抽時間到朕身邊說說,朕喜歡聽!」楊廣終於做成了一件讓自己滿意的事,開心地補充。

  『這小子福星高照!』虞、裴等人追悔莫及,卻不能強迫楊廣收回成命。只好笑臉上前,恭喜朝廷又得一良帥,恭喜李旭高昇二品武職。李旭也不介意對方話裡話外的擠兌意味,笑呵呵地向對方一一還禮,同時謙虛地表示自己才能不足,希望幾位德高望眾的前輩老臣不吝賜教。至於所部兵馬的糧草軍械,也沒忘記趁著楊廣在場,直接向監管兵部事務的裴矩大人開口討要。

  裴矩無法當著楊廣的面推脫,只好答應,轉手將此事交給兵部尚書趙孝才處理。李旭當日在滎陽城外對趙孝才曾經有過救命之恩,後者一直想找機會報答。見參掌朝政裴矩不阻攔,當即大著膽子把此事應承下來,並主動建議李旭多備戰馬,以便在平原之上追殺逃寇。

  「這次截殺突厥人,倒是俘獲了許多良馬。都找專人押在了城外,準備隨時解往東都交割!」李旭先向趙孝才致過謝,然後順口提到。

  「好說,好說,李郎將先把汾陽軍需要用的那份扣除,免得押來押去的增添許多耗費。等咱們回師後,這雁門郡剩下的軍糧和器械你也可以帶一批走。邊塞上的百姓剛遭了難,我也不忍心再著地方官徵調他們押運物資!」

  「謝過趙尚書,謝過裴大人,謝過皇上!」李旭抱拳,四下施禮。他和李世民在截殺始畢可汗的戰鬥中斬獲頗多,先前正想著如何找借口扣一批出來送到河南去以解齊郡子弟燃眉之急。眼下有趙孝才的一番交代,連說辭都不用再費心尋了。

  楊廣正在興頭上,所以根本不在乎趙孝才當著自己的面給李旭開後門。況且大隋將士在外作戰,繳獲物大部分被將領和士兵們貪污掉乃是慣例。只有張須陀和李旭這樣廉潔自守的,才會老老實實將戰利品盡數歸公。當下,他又叮囑了幾句李旭到地方之後需要體察的民情,並叮囑戶部官吏盡早將汾陽軍的軍餉補發完全,然後才騰出時間來嘉勉被晾了近一個上午的秦叔寶和羅士信等人。

  獨孤林已經是輔國將軍,因此軍職不能再升。楊廣將他的封爵升了一級,賞綢緞五百匹,著其回到東都後去戶部領取。李世民有奮勇殺敵之功,人又長得討楊廣歡喜,所以直接授了五品輕車督尉,仍然回太原輔佐其父李淵。秦叔寶和羅士信屬於郡兵編製,職序與府兵和邊軍都不不同,所以楊廣特別賜給了二人一個武騎尉、一個驍騎尉的正五品散職。至於在地方軍中的具體職位,還由其頂頭上司張須陀酌情提升。

  屈突通資歷深,虛懷若谷,戰前善於聽取諫言,戰後又不竊取他人之功。因此楊廣升其為鎮軍大將軍,加上柱國銜。著其繼續統帥麾下兵馬,坐鎮關壟、河西兩道五十州。待議到其他人的賞賜,楊廣便有些猶豫了。特別是對於參與放手守雁門的兵馬,他事先答應突厥退去後凡活著的人最低都授予六品官。然而因為突厥人退得早,御林軍和雄武營的倖存者加在一處將近一萬五千人。這一萬五千個六品官的俸祿,即便是傾大隋國庫也給不起了!
第五卷 水龍吟 第五章 君恩(三 下)
“陛下當日所言,不過為激勵士氣而。如今突厥已退,若朝廷依舊堅守前諾,非但府庫將為之一空,各地剿匪之兵的輜重也將無力供給。為權宜之諾而困擾天下,臣竊以為,此法不可行。望陛下慎察之!”

    “微臣以為,陛下可重賞有功\之將。尋常士卒,則十中取一、二賞之。諸將體諒國情之艱難,必然會安撫麾下士卒,使其樂而無怨!”

    裴矩和虞世基二人先後出列,建議楊廣不要履行承諾。他們認為先前楊廣的許\諾過于輕率,今天敵人已經退了,就沒有必要再對情急時說過的話較真兒。找幾個表現突出的人象征性地鼓勵一下,讓人知道朝廷並沒完全忘了大伙就行了。至于那些普通士卒,自然有他的頂頭上司去想辦法安撫,朝廷不必為此勞神。

    “臣以為,國是之諾,不宜失信。陛下即便不予將士們六品俸祿,亦應如約加其勛。否則,將來塞上有事,誰人再肯為國而戰?”民部尚書樊子蓋\听裴、虞二人說得太不像話,不得不出列反駁。他平素雖然對底下人要求苛刻,卻是個知兵之人。懂得那些吃糧當兵的家伙最痛恨的就是主將愚弄他們。軍中只要有一次類似情況發生,下次出戰就休想大伙全力賣命。裴矩和虞世基二人建議看上去是為了朝廷節省,實際卻是把這個朝廷的信譽輸了出去。“若六軍將士皆齒冷而散,賊致時,能為陛下提刀者,虞侍郎乎?裴參政乎?”

    他最後一句話問得非常犀利,讓兩位參掌朝政的權臣立刻鐵青了臉。虞、裴二人皆是文官,向來就瞧不起那些武夫。他們之所以給楊廣出食言而肥的主意,也是因為心內覺得吃糧當兵的老粗們不配與自己這些血脈高貴者同列。可要是讓他們二人上陣殺敵,卻又實在是故意給人難堪。這兩位騎馬時都必須有人在旁邊攙扶著,真要上得陣去,不用敵人來殺,自己就把自己摔到馬下踩死了。

    “樊公欲收物情邪!欲攏軍心耳?”御史大夫裴蘊見不得自家人吃虧,沖上前,沒頭沒腦地質問。

    “老臣,老臣對陛下之心,日月可鑒!”濟景公樊子蓋\听別人質問他為士兵爭取好處的用心,不得不抬起頭來,對天發誓。楊廣的疑心病素來就重,如果裴蘊剛才的挑撥真的被他相信了,樊子蓋\知道自己必將死無葬身之所。

    好在此時楊廣還沉浸在打了大勝仗的興奮當中,所以根本沒介意底下幾個人的唇槍舌劍。看看各位肱股老臣又吵做了一團,他用手指輕輕扣了扣御案,正色說道︰“樊卿所言甚有道理,朕的確不可做失信之君。”

    沒等樊子蓋\高興,他又快速地補充了一句︰“虞卿和裴卿亦是老成謀國之言,朕不得不從。此事牽扯甚大,不如咱們君臣先將其放一放,待朕回到晉陽宮,不,待朕回到東都,大伙再從長記憶之,諸卿以為如何?”

    “陛下高瞻遠矚,我等自認不及!”裴蘊帶著幾個言官躬身稱頌。拖一天算一天,拖到那些當兵的把皇上的話全忘記了,就一切完事大吉。那些小民們不過是鼻子上掛了青菜的蠢驢,能哄著他們拉磨拉車即可,至于讓他們看見的那把青菜,是無論如何不能讓其吃到嘴的。

    李旭和屈突通等人不明白城內發生過什麼事,所以一直也無法插言。見楊廣把爭論壓了下去,也只好跟在群臣之後向對方歌功\頌德。舉手之間就解決了一個大麻煩,楊廣自以為得意,笑了笑,吩咐道︰“若無你等,朕亦會一事無成。今天的朝議就到這,已經正午了,朕答應賜宴給諸卿,朕不食言。來啊,大伙換個地方,咱們君臣擺\酒慶賀大破突厥!”

    尋常早朝,的確很少開這麼長時間。文武百官從半夜上朝一直熬到正午,早晨時雖然得了一碗麥粥殿底,此刻肚子里早空了。還有很多人有晨起解手的習慣,因為怕被言官彈劾,所以從清晨強忍到現在。一听楊廣說散朝,耳中如聞天籟。什麼國家大事,權力爭執再顧不到,謝罷了恩,撒腿就向殿門外跑。

    “諸位愛卿為何行得如此匆忙?”楊廣見自己剛宣布退朝,百官立刻蜂擁而出,楞了一下,自言自語。旋即,他便明白了這些人都是奔向了五谷輪回之所,忍不住哈哈大笑。

    “恭喜陛下力挽狂瀾,卻敵千里!”陰世師擅于逢迎之術,以為楊廣還為平安脫困而笑,上前賀道。

    “陰將軍,你不懂。你不知道朕為何而笑。哈哈,朕好久沒開這麼長的朝議了。朕今天居然絲毫不覺得累!”楊廣擦了擦眼眶,大笑著回應。

    自從第三次征遼勞師無功\後,他便一直覺得臨朝議政是件苦差。所以每次早朝要麼取消,要麼應付幾句便匆匆收場。只有躲回後宮,對著自己的皇後和太監們,才能多少找回些帝王的樂趣。今天破例堅持處理了半個晚上和半個白天朝政,楊廣發現自己居然還絲毫不覺乏味,真是喜出望外。

    “朕如果日日都能這樣抖擻精神,大隋朝還會重振聲威吧!”這樣想著,他在群臣的歡呼聲中開始了一場盛宴。帶著對未來的憧憬,他一次次舉起酒盞,直到沉沉醉去。

    當天下午,李旭在雲定興老將軍的協助下接管了汾陽邊軍。二十余天來他身先士卒,勇不可擋的模樣早已深入將士們心底,所以听完了聖旨,大多數將士非但沒有怨言,反而很高興自己從此跟上了一個勇冠三軍的主帥。

    多年來,雲定興仕途坎坷,連累得汾陽軍的將領們也升遷緩慢。一些家世背景較好的校尉、別將為了個人前程早就托關系調離了,硬著頭皮留下來者多為出身平平,全靠武藝和才干獲得出頭的。李旭出身寒微,為人又沒什麼架子,正對他們的脾性。有的人甚至非常長遠地想到,既然皇帝陛下如此推崇李將軍,大伙的霉運說不定從此到了頭,因而更為雀躍。

    “我這人不受待見,弟兄們跟著我枉自耽誤前程。這幾年,六品以上的將領能送他們走的,我都送他們走了!”雲定興看了看中軍帳內稀稀落落的部將,非常感慨地交代。“如此,李將軍倒也省了許\多麻煩。帳中這些兄弟,今後就都交給你。李將軍如果看著他們可用,便酌情用之。若其材不堪入眼,望李將軍看在老夫的薄面上,讓他們能繼續留在軍內把這碗飯吃到終老!”

    李旭點點頭,答應︰“雲老將軍放心,我這些年飄來飄去,在哪個營呆得都不久長。因而身邊也沒有幾個得力臂膀。來到汾陽軍後,等于是從頭來過。所以弟兄們有什麼本事盡情施展,只要我能做得到,絕不敢讓他們明珠暗投!”

    听李旭這樣說,雲定興心里更安。一個沒有嫡系的將領,最需要原班人馬的支持,轉過頭,他又向麾下舊部交代︰“李將軍現在是冠軍大將軍,汾陽軍大總管,手里的空白告身一大堆。你們有什麼本事,盡管在他眼前表現。老夫在家里等著,等著听你們升官發財的消息!”

    “我等定不讓老將軍失望!”眾將領轟然答應。想起平素老將軍的恩義,不覺熱淚\盈眶。

    當下,汾陽軍將領按照官職高低依次上前參見主帥。每來一人,雲定興都為李旭介紹其目前職位,能力。甚至連一些將領的缺點也毫不客氣的當眾指出。李旭已經帶了四年多的兵,懂得軍營規矩。因而雲定興每介紹完一人,他都好言嘉勉幾句。其中兩三個甚受雲定興推崇者,便當場提拔為領軍督尉、統兵別將。眾將領見新來的主帥如此干脆,心情更是痛快。待所有人都上前拜見完了,整個中軍帳內的精、氣、神兒也跟著煥然一新。

    李旭感念雲定興的恩義,特地命人從戰利品中取出些金銀來,送給老將軍做回鄉的盤纏。雲定興也不跟他客氣,高高興興地收了。送走了雲定興,李旭不敢休息,帶著麾下將領下去巡視軍營,安慰傷卒,清點缺額。一直忙到三更天,才將營內一切安置得井井有條。

    第二天,李旭又早早地爬起來上朝。庭議的話題還是關于善後事宜,諫言的任務基本上被裴矩和虞世基等人包攬了,他插不上什麼話,只好在一邊靜靜的觀摩。仔細看去,卻並非一無所獲。至少發覺兩個參掌朝政的權臣雖然都非常跋扈,但彼此之間又大不相同。

    虞世基是好弄權而無能,所提出的建議要麼離題萬里,要麼不具備可行性。而裴矩大人的目光卻是犀利,弄清楚了突厥人詳細情況後,很快就得出了必須讓始畢可汗和骨托魯的力量保持平衡,才能使得大隋邊塞安寧的結論。

    “只是如此賢能之人,為什麼變成了一個既貪且佞的奸賊呢?”聯系到此人的過去的輝煌事跡,李旭暗中想。

    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他卻強迫自己不要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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