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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十六卷

第一章 天津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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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婠婠如夢似幻,像蕩漾著最香最醇的美酒般的一雙美眸,完全漠視四周因懍於氣氛駭人而爭相走逐避難的男女老少,只凝注著剛步上天津橋頭離她至少尚有百多步的跋鋒寒身上,玉容靜若止水。
  寇仲落後在跋鋒寒後十步許處,盯著每一個朝他們方向奔離天津橋畔的路人。當跋鋒寒踏著奇異的步法,來到婠婠面前二十步處立定時,天津橋除了這雙對峙的男女,就只有為跋鋒寒押陣的寇仲一人。
  婠婠向跋鋒寒微一頷首,似是無限惋惜的嬌歎道:「跋兄本有機曾晉身天下頂尖武學宗師之列,只可惜不識時務,妄想以螳臂擋車,落得如此下場,實是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跋鋒寒尚未答話,後面悠閒地坐上橋欄的寇仲已啞然失笑道:「真是笑話。有那一趟你婠大小姐不是像吃定我們的樣子;但有那一趟你不是棄甲曳兵落荒而逃,真虧你仍厚顏狂吹大氣,可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婠婠黛眉輕蹙,瞧往寇仲道:「人最緊要是懂得自量。寇兄或者不肯相信,但奴家以前每次對你們的出手,其實都是留有餘地,令奴家投鼠忌器的當然是為了『楊公寶庫』。可是現在縱使把你兩人擊斃,仍有一個知悉這個秘密的徐子陵,我下手再不用留情,便讓你們見識一下來自〈天魔秘〉的絕技吧。」
  寇仲和跋鋒寒均心叫妖女厲害。
  寇仲先前的話絕非無的放矢的譏罵,而是要勾起婠婠前數次敗退的陰影,使她強大的信心受到挫擊。
  豈知婠婠聊聊數語,連消帶打,反令兩人感到她以前真個並沒有使出十足功夫,而今次則大不相同了。
  婠婠接下來嫣然笑道:「若以為憑你們兩人,就可把我陰癸派牽制在此,讓徐子陵把人運往城外,那才真的是天大笑話。」
  她巧笑倩兮的娓娓道來,聽在兩人耳中卻像突來的一記晴天霹靂。
  跋鋒寒倏地感到婠婠氣勢增強,忙深吸一口氣,收攝心神,沉聲道:「陰癸派不嫌太過份嗎?君瑜現在生死難卜,你們仍挈而不捨,是否真要置她於死地才稱心。」
  婠婠心中大訝。
  以跋鋒寒一向的驕傲強狠,絕不曾說出這種帶點求情意味的話來。
  就在此時,跋鋒寒殺氣陡增,斬玄劍電光突閃般,隨著他急衝而前的迅快動作,橫斬過來。
  寇仲本亦有多少困惑,但此刻見到跋鋒寒威勢劇增,又主動出擊,始心中恍然。
  在馬賊群中長大的跋鋒寒,整輩子都在向各式各樣的權勢挑戰,而陰癸派正是邪派魔道中至高無上的權威。
  跋鋒寒那番話正是要激起自己對婠婠欺人太甚的鬥志,亦使自己湧起護持弱小的義憤之心,故能氣勢如虹,含「恨」出擊。
  婠婠寬袖中左右各飛出一條白色絲帶,同時只以右足拇指尖向地面一點,撐起嬌軀,整個人陀螺般旋動起來。
  她那對纖纖玉手以奇異曼妙的動作,交叉穿梭地揮動絲帶,織出一個幻變無方,充滿波紋美感的渾圓白網,把她緊裡其中,成了一團白影,仿如天魔妙舞。
  如此魔功,確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跋鋒寒本有一往無前的拚死之心,但在這要命的剎那竟有無從入手的頹喪感覺。
  要知高手相爭,進攻退守,均於電光石火中尋瑕覓隙,以求命中對方要害,又或退避其鋒銳。
  可是現在婠婠把「圓」的特性發揮至登峰造極的境地,織出的護體網紋平均而一致,根本沒有任何強弱疏密之分,頓使他生出不知該攻何處的無奈感覺。
  若他妄然進攻,必主動盡失。
  以跋鋒寒的悍勇,竟也被迫往後猛退。
  寇仲也看呆了眼。
  絲帶倏消,回到了婠婠羅袖之中。
  和婠婠屢次交手後,直到這刻,他們仍沒法摸清楚婠婠的底子,甚至她最擅使的是什麼武器亦弄不清楚。只知一時只以纖手禦敵,或揮動「天魔雙斬」的一對短刃,又或單帶雙帶、羅袖飄香,其層出不窮,變化無方處,正深合天魔幻變之道,教人全無預擬應付之法。
  總之她隨手拈來,均是曼妙無方的殺著。
  此時她要停便停,動靜的對比,已能使身在局中的跋鋒寒,與作為旁觀者的寇仲都心生寒意。
  最奇怪的是天津橋兩邊天街南北兩段,所有路人竟走得乾乾淨淨,沒有人留下來遙看熱鬧。而在橋的兩邊洛堤處,卻分別泊有兩艘大舟,此時都烏燈黑火,不見人影,透出神秘兮兮的味兒,當然不會是好路數。
  這種不正常詭異的情況,自是人為而成。
  婠婠並非是單獨來的,而是有人在暗中代她「清場」,且布下包圍網,務要置他兩人於死地。
  兩邊的水道交通也被截斷。
  形勢明顯對他們非常不利!
  婠婠以她那種令人心寒的篤定神態,冷然瞧著後退撤回原處的跋鋒寒,幽幽歎道:「你們不是一向自詡智計過人,怎會想不到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容傅君瑜返回高麗。」
  她這幾句話證實了他們的猜想。
  今趟陰癸派是因『楊公寶庫』而出手擒下傅君瑜,務要千方百計保守機密,就像他們在盜取和氏璧後來個矢口不認的情況如出一轍,因為後果實太嚴重了。
  無論陰癸派如何橫行無忌,對被譽為天下武林最頂尖兒的三大高手之一的「奕劍大師」傅采林亦要深感忌憚,等閒不願把他惹出來,招致無窮的後患。
  現在寇仲等把傅君瑜救出,等若人贓並獲,在這種情況下,陰癸派自然不惜一切手段殺人滅口,好使傅采林永遠不曉得這件事。
  這也是婠婠不讓其它人在附近「旁聽」的原因,正是禁止洩出任何風聲的措施。
  若非師妃暄受襲被傷,退於淨念禪院,陰癸派亦不敢猖獗至此。
  寇仲和跋鋒寒到此刻才真正體會到自己的處境。
         ※        ※         ※
  宋師道失聲道:「糟了!」
  徐子陵眉頭深鎖,默默思量,心內矛盾,難以決斷。
  宋師道向任恩道:「請任幫主立即吩咐下面所有兒郎偃旗息鼓,不要再有任何行動,任幫主亦不宜再來見我們,以後由我們看情況來找你。」
  任恩愕然道:「事情不致這麼嚴重吧!」
  宋師道歎道:「比你想到的還要嚴重!小仲和跋兄這樣等若明著告訴敵人我們是要立即出城,對方必會傾盡全力來阻截我們。故任幫主絕不能讓對方知道貴幫參與此事。」
  任恩感動地道:「二公子真夠朋友,我會靜候佳音,等待二公子進一步的指示。」
  任恩去後,徐子陵道:「陰癸派會怎樣反應呢?」
  宋師道分析道:「陰癸派乃有近千年歷史的魔門第一大派,只是面子問題已令他們難嚥下這一口氣。而實際上她們更不會容許任何人,特別是傅采林曉得君瑜為她們所擄一事,故當會以雷霆萬鈞之勢,先一舉殲滅小仲和鋒寒兩人,另一方面則全力攔截我們。由於她們為了對付師妃暄,把主力集中到洛陽來,應付我們該是游刃有餘。」
  徐子陵思索道:「我們至少仍有一個優勢,就是對方應尚未猜到有二公子在幫我們的忙。所以只要我於此時現身,她們定會猜忖我把瑜姨藏好後,再出來和她們拚命,那二公子逃出的機會勢將大大增加。」
  宋師道歎道:「或者會好一點。唉!不若我和你一道去和他兩人並肩作戰吧!只要把君瑜交給魯叔,他怎也曾有方法把她送往高麗的。」
  徐子陵正要說話,忽地心現警兆。
  宋師道也有所覺。
  一把悅耳的女子聲音在艙外傳進來道:「徐子陵!我有話要和你說。」
         ※        ※         ※
  跋鋒寒劍尖垂下,雙目卻射出無比銳利的精光,盯著婠婠道:「婠小姐這雙飛帶有沒有名堂?」
  這兩條帶寬只一寸,但卻似有伸縮彈性,長時可達三丈,極難防範。
  婠婠淒迷的美目深深的瞧了跋鋒寒一眼,柔聲道:「奴家這帶子乍看似是一雙,其實只有一條,名曰『白雲飄』,跋兄到了黃泉之下。切勿忘記。」
  跋鋒寒似漫不經意似隨口問道:「只不知是由何物製成?」
  婠婠微笑道:「有些事總要保持點神秘才見味兒,跋兄何不猜猜看。」
  旁邊的寇仲心中奇怪,在這等劍拔弩張,箭在弦上一觸即發的時刻,一向爽脆利落的跋鋒寒,為何竟斤斤計較起對方武器的質料來?
  他當然知道以跋鋒寒的為人,絕不會無的放矢。
  婠婠又幽幽歎了一口氣。
  她無論任何一個表情,均能顯露出一種扣人心弦的內心感情,配上她風華絕代的美艷丰姿,確是萬種風情,令人目眩神醉。
  即使跋鋒寒和寇仲與她是敵對的立場,更清楚她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但仍忍不住有這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她朱唇輕啟的道:「或者你們不肯相信,但奴家真有點捨不得毀了你們。你們去後,婠婠會有失落和寂寞的難過;但偏又無法不對你們下手,所以心中矛盾之極。唉!看招!」
  翠袖揚起。露出光芒閃爍的一對短刃『天魔雙斬』。
  跋鋒寒的斬玄劍尚未有機會攻出,婠婠已欺至身前八尺之內。
  雙斬像兩條爭逐的魔蛇毒舌,以令人無法捉摸揣測的方式,在虛空中劃出奇異玄奧的徑道,朝他攻來。
  婠婠本是披垂香肩的秀髮,飄揚起來,既動人又無比詭異。
  周圍的空氣似是給一下子抽乾了,周圍方圓兩丈許的空間像變成個無底的深洞。
  跋鋒寒首次感覺到婠婠全力出擊的駭人威力。
  她沒有說謊。
  上幾次她確是留有餘地。
  跋鋒寒際此生死關頭,心中卻是出奇地冷靜,全沒有因對手的強橫而心生懼意。
  體內被和氏璧改造後的經脈真氣在瞬那的高速攀上至極限。
  他的眼神亮了起來,清楚把握到在一般人眼中變成只是幻影般的天魔雙斬每一下微細的動作。
  就在這生死對決的一刻,他生出奇異的感應。
  他感應到婠婠體內的真氣在不斷變化,不斷游移,有時集中往右手的天魔斬,忽然間又移往纖足,顯示出她可在電光石火的高速內改變攻擊的方式和殺著。
  如此魔功,確是可怕之極。
  跋鋒寒倏地退後半丈,再飛身衝前反擊。
  凌厲至令人窒息的劍氣像閃電裂破烏黑的濃雲般,迎向朝他猛施殺手的陰癸派新一代最傑出的傳人。
         ※        ※         ※
  徐子陵步出船艙。
  在洛河兩岸幽暗的船舟燈火掩映下,一個曼妙美好的身形正背著他俏立船首處,勁裝疾服,背佩古劍。
  徐子陵愕然道:「原來真的是公主芳駕光臨。」
  東溟公主淡淡道:「你聽不出我的聲音嗎?」
  徐子陵來到她身後半丈許處立定,負手道:「怎會認不出來。只是不敢相信吧!請問公主怎知道在下在這裡呢?」
  單琬晶不答反問道:「徐子陵你信任我嗎?」
  徐子陵呆了半晌。
  這簡單的問題卻是非常難以回答。
  他既沒有不相信她的理由,但也沒有非信她不可的道理。
  說到底他們的關係一向都不太和睦。
  單琬晶不悅道:「男子漢大丈夫,心胸竟是如此狹窄嗎?」
  徐子陵苦笑道:「公主息怒,我只是摸不清你這句話的含意吧了!」
  他的笑容灑脫好看,在他帶點憂鬱的俊秀顏容上更別有一種無人能及的超然出眾的動人味兒。
  單琬晶芳心一顫,竟說不出話來。
  徐子陵雙目透射出智能澄明的光采,瞧著她柔聲道:「我從來沒有想過公主會害我,這該能代表我是信任你的吧?」
  單琬晶有點怕他看破自己芳心歷亂的銳利眼神,無力地垂下螓首,輕輕道:「那可以告訴我為何陰癸派的人要傾盡全力來找你們呢?」
  徐子陵道:「因為我們成功把瑜姨從他們手上救回來。」
  接著解釋了眼下進退兩難的情況。
  單琬晶聽罷道:「原來有宋家二公子暗中為你們出力,難怪連這麼不可能的事都給你們辦到。」
  接著沉吟半晌,歎息道:「現在怕只有我們才有辦法把人送走,此中情由很難用三言兩語來解釋;總言之我娘是祝玉妍忌憚的人之一,又深識她們的手段。」
  再幽幽瞥了他一眼,續道:「本來我要你們把和氏璧交出來作交換的。但這樣乘人之危只會令你更恨我,罷了!把人留給我。快到天津橋去與你兩位兄弟並肩作戰吧!他們給陰癸派截殺於該處呢。」
  徐子陵愕然瞧了她半晌。
  宋師道的聲音傳出來道:「子陵去吧!」
  徐子陵向單琬晶一揖到地,縱身上岸,疾馳而去。
第二章 局中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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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旁押陣的寇仲見婠婠以一個完美無瑕的守式,逼得跋鋒寒撤回先手,由主動變被動之際,便心中叫苦,知道若論狡猾,自己實非婠妖女的對手。
  婠婠現在似乎給他們一個公平決戰的機會,實則卻非像表面看來那麼公平。
  一向以來,寇仲等三人都是打打逃逃,還因合作慣了,發展出一種互補不足的戰術。
  可是在眼前這種形勢下,以跋鋒寒倔強高傲的個性,縱使明知一死難免,亦絕不肯逃走。
  而寇仲也不能插手,否則他們以後都沒面目見人了。
  一切都只能靠跋鋒寒自己。
  正面硬對婠婠天魔雙斬三擊的跋鋒寒,心中湧起強大無匹的鬥志。
  早在出劍之時,他已識破婠婠的心意,但亦知別無取捨選擇。
  如若過不了這一關,他失敗被殺不在話下,寇仲也休想有命離開。
  跋鋒寒雙目電芒乍閃,體內經脈竅穴間的真氣在剎那間提升至最巔峰的狀態。身上毛髮根根聳豎。
  隨著婠婠飄忽不定的奇異玄妙身法,被她輕握手中的兩把芒光爍動的短刃,在她賽雪欺霜的纖手處化作兩團蒙茫的光影,以令人無法揣測的進擊路線,不斷變化,不斷接近。
  週遭響起尖銳又若有如無的呼嘯聲,似是鬼聲啾啾。
  但在方圓三丈的範圍內,一滴風都欠奉,而龐大無形的壓力,卻令跋鋒寒呼吸不暢,體痛欲裂。
  如此魔功,確是令人心悸。
  婠婠全力出手下,尚未交鋒,跋鋒寒已有寸步難移的感覺。
  天魔雙斬緩快無定,忽前忽後,卻可在任何一刻發動致命的攻擊。
  坐在跋鋒寒後方橋欄上的寇仲,這才領教到婠婠真正的實力,難怪師妃暄在失神之下也要吃上她的暗虧。
  同時立定主意,必要時即不顧一切出手對抗。
  跋鋒寒大喝一聲,倏退三步。
  寇仲駭得差點倒跌河裡。
  在劍鋒相對的情況下,怎可以後退?
  尤其對手是婠婠,自祝玉妍後最傑出的魔門高手。
  自吸取和氏璧的能量後,跋鋒寒等三人最顯著的改進,就是感官敏銳倍增。但即使如此,面對婠婠有若天魔妙舞的招數,亦感到難以把握。
  跋鋒寒畢生轉戰天下,由域外打到中原,眼力之高明,尤勝寇徐兩人,可是婠婠有若一縷輕煙的游移飄閃,卻令他生出有力難施,無的放矢的頹喪和無奈。
  假若再失去先手,那婠婠將會以風捲殘雲的姿態,在短暫的時間內把他擊殺。在這種明知必死的情況下,跋鋒寒把才智發揮至極限,使出了這樣一著連寇仲也不明白的招數來。
  果然他退勢剛成,在高手對壘的微妙氣機牽引下,婠婠如響相應,天魔雙斬變成兩道電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先一後電射而來。
  跋鋒寒卻奇跡般在空中定了一定,改退為進。
  斬玄劍帶起凌厲刺耳的劍嘯嘶聲,由下而上,疾刺向撲擊過來的婠婠酥胸處。形勢立變。
  就好像婠婠送上去捱他這一劍的樣兒。
  婠婠早猜到跋鋒寒非是心怯退縮的人,這樣後撤定有後著,可是卻怎都猜不到對方由於得到和氏璧的異能,改造了經脈,竟可在空中以電光石火的驚人高速,把體內後退和前進的力度在眨半下眼的速率中完全轉換,不但力度氣勢沒減弱半分,還因為是蓄意施為,勁氣上反是有增無減。
  「噹」「噹」!
  天魔雙斬分別挑上斬玄劍。
  能令婠婠臨時改攻為守,跋鋒寒該算是第一人。
  跋鋒寒雄偉如山的虎軀在婠婠挑上他的斬玄劍時,卻如羽毛般拋跳了兩下,婠婠則往外飄開。
  寇仲看得目瞪口呆,連鼓掌喝采都忘記了。
  婠婠的嬌笑像輕風般吹過來。
  橋上的空氣又再次流通蕩漾,河風從洛水拂至。
  跋鋒寒雙目不瞬的瞪著婠婠回飛而至,斬玄劍遙指對手。
  若給婠婠近身纏上,保證不出十招,他便要一命嗚呼。
  婠婠的一對赤足全以拇指撐起嬌柔纖美的胴體,似如足不沾地的美麗幽靈,從五丈外的遠處飄飛回來。
  她的姿態曼妙無方,忽然連續三個急旋,衣袂拂揚下,已到了跋鋒寒丈許近處。
  高踞橋巔的跋鋒寒正嚴陣以待時,婠婠隨著旋轉的姿勢,以一個渾然天成的嬌姿妙態,從兩袖中射出『白雲飄』,交織成一片波浪狀的紋樣,像絞纏而有生命的一對靈蛇般,遁著迂迴曲折的路線,捲向跋鋒寒。
  凜例的勁風,吹得跋鋒寒衣衫後拂,獵獵狂響。
  跋鋒寒的臉容變得像冷硬的山巖,無憂無喜,雙目射出懾人的精光。
  婠婠的攻勢雖然厲害,但他卻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知道自己尚有一拚之力。
  自他在氣勢最強凝時搶先出手而被婠婠以奇異的守式硬生生逼退後,他便一直處在絕對的下風,連心神感官都受制於對方的天魔功。
  那是一種可怕之極的感覺,就像整個人給隔絕在所處的人間世之外。
  風吹水流也感覺不到。
  但在破去婠婠天魔雙斬進擊的剎那,一切忽然又回復正常。
  星月復明,洛水熟悉的流動聲和氣味,再次傳進他的感官去。
  在他後方三丈許外橋欄處的寇仲則剛抹掉一額冷汗。
  他縱然不知道跋鋒寒局中的感受,但看到婠婠要收起天魔雙斬,改用可以柔克剛的絲帶,便知跋鋒寒非是對婠婠沒有威脅。
  跋鋒寒發出一陣震耳長笑,說不盡的豪情壯氣,以奇異的步法迎向婠婠,一劍刺出。
  此一劍乃是跋鋒寒信心盡復下的凌厲反擊,看似簡單,卻是精氣神聚蓄下巔峰之作,達致化繁為簡,以拙勝巧的大師級境界。
  他體內氣海的真氣,像大江洪水的激流般,沿經脈送往斬玄劍的鋒尖,化成「嗤嗤」劍氣,隔空擊向婠婠,聲勢驚人至極點。
  婠婠表面看去仍是美目淒迷,玉容幽怨,但心內的震駭,卻是有增無減。
  以她的才智與造諧,亦難以明白為何跋鋒寒無論戰術氣勢和內勁,何以可忽然變得如斯厲害。
  她本已擬好策略,待與斬玄劍短兵相接時,施出當年曾使飛馬牧場商鵬、商鶴兩人元老高手立時飲恨的絕技「纖手馭龍」,以右帶牽纏斬玄劍,再以天魔勁吸牢對手,那時寇仲縱想插手亦為時已晚。
  豈知跋鋒寒這一劍大有一往無前,三軍辟易之勢。且劍氣破空先行,除了硬碰擋格之外,再無他途,無奈下,只好變招相應,天魔帶縮回翠羅袖中,再一袖拂上對方劍鋒去。
  這是跋鋒寒第二次迫得婠婠變招。
  他心知肚明並非自己真能壓倒對手,而是覷準婠婠最大的弱點,就是不肯為殺自己而受到短期內難以療愈的傷勢。
  婠婠跟師妃暄隨時會二度作戰,挾初勝餘威的婠婠,自然不肯放過如此大好良機。
  跋鋒寒正是覷準此點,每一劍都是毫不留手,以命換命的招數,令婠婠無法盡情發揮她的天魔功。
  「蓬」!
  袖劍交觸。
  跋鋒寒如若觸電,硬被婠婠拂退五步,險些吐血。
  他血氣翻騰,兩耳轟鳴之際,幸好婠婠亦被他反震之力逼得退飛飄後,否則若連環進招,他定難以倖免。
  寇仲終按撩不住,從橋欄彈起,掠到跋鋒寒旁,大笑道:「美人兒知道厲害了吧!為了節省時間,不如把你的幫手全喚出來,人家一次過來個大解決,不是勝似你在橋上飛來飛去,累個半死嗎?哈!」
  婠婠停身在丈許外處,心中暗恨寇仲破壞了她趁勢再施殺著的大計,表面卻笑意盈盈,「噗哧」嬌笑道:「真虧你說得出來,明明是不顧單對單的江湖規矩,強行插手,偏是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寇仲嘻嘻笑道:「婠美人你說得對極了。現在江湖亂得沒有人再愛講規矩。而我則最喜愛跟風。言歸正傳,現在已證明了你沒有收拾你跋哥兒的能耐,所以儘管多喚些人來湊興,但我們將不保證是否會溜走。」
  以婠婠的篤定冷然,也不由俏臉微變。
  要知寇仲和跋鋒寒,已到了不是聚眾圍攻亦穩可收拾的級數。
  除非兩人拚死不逃,又或在平原諸如此類某一難以逸走的環境,始有可能把他們留住。
  但在天津橋上這種下臨長河,四通八達的地方,兼之兩人在逃遁術上又是出色當行,要將兩人截殺,除非有師傅祝玉妍在旁助陣,配合其它派內高手,才有把握辦到。
  只恨師傅因替上官龍療傷,真元損耗下要避地靜修,未能在場。故此才由她來出手,那想得到跋鋒寒竟可架著自己全力出手下的殺著,致令現在進退維谷,幸好尚有佈置,否則更難以下台。
  跋鋒寒微微一笑道:「令師仙蹤何在呢?」
  婠婠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聲,夢幻迷濛的秀眸深深的凝注兩人,柔聲道:「不若我們來個賭約,假若你們能攻破由我派四位元老組成的天魔陣,我便任由你們把傅君瑜帶走,絕不干涉。」
  寇仲捧腹笑道:「說到底都是怕了我們天下無雙的遁術,現在你已被我們摸清底子,我們還怕你什麼?本少爺對你任何提議均沒有興趣,爽快點放馬過來,人家高興一番。」
  婠婠歎了一口氣,苦笑道:「你這人最大的本領就是沒有自知之明。人家說了這麼多廢話,目的只是要完成合圍之勢,現在完成了!你試試夾起尾巴溜給婠婠看好嗎?」
  寇仲和跋鋒寒一直暗暗留意四周惰況。
  天街靠近天津橋的兩段街道仍是杳無人跡,絲毫沒有異樣情況。
  離兩邊橋頭約數百步外隱見把守的武裝大漢,不讓行人接近,但這些該屬閒角色,不能構成威脅。且不似是陰癸派的人,何來合圍之勢,著實令人奇怪。
  寇仲眉頭緊皺道:「婠美人你勿要嚇我,我是出名膽小的。」
  婠婠莞爾笑道:「誰捨得嚇你呢!」
  接著嬌喝道:「看箭!」
  兩人為之愕然。
         ※        ※         ※
  此時徐子陵的小艇剛駛進天津橋西洛堤的樹蔭裡,遠眺長橋。
  只要會思考的人,便知天津橋上情況異常。因為繁華的洛陽,就只此段長街與橋上沒有行人。而附近店舖也全部關門。
  徐子陵心中大訝。
  要知天津橋乃橫跨洛河,貫通城巿南北交通的三座大橋之一,更連接起最繁華的天街,乃交通樞紐之處。
  如若封鎖此橋,不惹起混亂才怪。至少路人車馬會大排長龍,可是眼下所見,卻沒有這種情況出現。
  那顯然有人在疏導交通,把路人車馬指引往使用別的道路橋樑,如此則必須大批受過訓練極有組織的武士才能辦到。更且必須洛陽居民合作才成。
  在洛陽,只有兩批人馬始有這種能力。
  王世充的軍事集團當然是其中之一。
  另一方則是以奉皇泰主楊侗為代表,暗裡則由獨孤閥所操縱的力量。
  剎那間,徐子陵明白過來,同時想通了獨孤霸今天往找鐵勒人這一疑團。
  獨孤閥正在玩一個左右逢源的遊戲,一邊與李密合作,另一邊卻與鐵勒人和陰癸派勾結,那就能不用受任何一方所控制。
  今趟獨孤閥封鎖天津橋,讓鐵勒人和陰癸派放手對付跋鋒寒與寇仲兩人,可能是個引蛇出洞的大陰謀。
  只要王世充沉不住氣,倉卒離開皇城插手此事,獨孤閥的五千精兵,將會聯同鐵勒人和陰癸派,在準備充足和計劃周詳的優勢下,一戰定江山,奪得洛陽的控制權。
  情況確是凶險至極點。
  而跋鋒寒和寇仲更是陷身至險的核心而不自覺。
  一里通,百里明。
  想通了這個環節後,他豁然而悟出為何獨孤策會和錢獨關的愛妾白清兒混在一起。
  錢獨關或許非是陰癸派的人,但「河南狂士」鄭石如的可能性卻是非常之大。通過這兩個人,襄陽城便等若落在陰癸派手上。難怪錢獨關會對他們如此不友善。現在他該怎辦才好呢?
第三章 天羅地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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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嗖」!
  弓弦聲響。
  乍聽只是一把勁弓彈嘯,事實上卻是四弓齊發,因其時間拿捏得整齊劃一,故聽來只有一響。
  從矗立兩邊橋頭對起的四座高樓之顛,四枝勁箭像電光激閃般,斜下百餘丈的高度,在婠婠的嬌喝仍是餘音縈耳的當兒,搠胸刺背而來,對兩人招呼周到。
  「噹!噹!當!當!」
  寇仲和跋鋒寒舞刀揮劍,背貼靠背,各自磕飛前後襲來的四箭。
  刀劍箭相觸,其激鳴之聲響徹橫跨洛水一百三十餘步的天津橋。
  四箭激彈飛開,掉往洛河去。
  寇仲只覺虎口酸麻,駭然向後背靠著的跋鋒寒道:「什麼人的箭法如此厲害?且有四個之多。」
  跋鋒寒神色凝重的盯著玉臉含春的婠婠,低聲答道:「若我沒有猜錯,該是鐵勒王座下有『鐵箭衛』之稱的鐵勒高手,想不到竟到了中原來。」
  寇仲心中大懍,他們立足實地已擋得這麼辛苦,若在凌空騰躍之際,形勢豈非更是險惡。若對方只有一人,還可憑和氏璧賦予他們迅快換氣本領閃躲。但在四箭齊發下,而對方又是此道大行家,能否擋得過確是未知之數。
  婠婠嬌笑道:「這四箭只是打個招呼的見面禮,好戲尚在後頭呢。」
  一陣長笑,來自與婠婠遙對的另一邊橋頭。
  寇仲面對的正是那個方向,見到一男一女從橋頭旁閃出來,一個是腰掛飛撾,有點陰陽怪氣,畢玄的嫡傳弟子拓跋玉。
  俏立他身旁的是淳於薇,腰上掛著那把微微彎曲是突厥人愛用的腰刀,最適合在馬背上殺敵。臉上表情似嗔非嗔,又帶點無奈的神色,幽幽的盯著寇仲。
  拓跋玉先向寇仲打躬作揖,微笑道:「今趟要與別人聯手來對付寇兄,實屬迫不得已。上次小弟曾在襄陽好言相勸,勿與跋鋒寒這賊子走在一道,可惜寇兄聽不入耳。不過小弟仍眷念情誼,至今沒有插手。假若寇兄現在立即離開,小弟和師妹絕不出手阻攔。」
  寇仲心中暗歎,這拓跋玉雖形貌古怪,但肯定不是壞蛋,且頗有丰度。現在卻不得不以生死相搏,想想都教人心傷。頹然道:「拓跋兄與惡名遠播的陰癸派聯手,不怕有損尊師聲譽嗎?」
  淳於薇秀眉緊蹙,不悅地責道:「你這人怎麼如此食古不化?我們到中原來,目的就是要把跋賊押回突厥,其它一切,那有心情去管。跋賊最是可惡,每趟截上他時,都拚命逃跑,差點氣死了人家哩?」
  寇仲還有什麼話好說?跋鋒寒有了他和徐子陵作夥伴,拓跋玉的一方,根本奈何不了他。唯一方法就是與像陰癸派這種實力雄厚的教派聯手,始有完成任務的可能。
  寇仲背後的跋鋒寒輕輕道:「我猜錯了!四座高樓上的箭手該非鐵勒的『鐵箭衛』,而是曾受畢玄親自指點的突厥高手。」
  寇仲登時色變,沉聲問道:「有多少個?」
  這次隨拓跋玉師兄妹到中原來的,尚有由畢玄親手訓練出來的「十八驃騎」,精於群戰圍攻之術,人人悍勇無倫。所以即使以跋鋒寒的強橫,遇上他們亦只有落荒而逃的一法。
  不過屢次交戰後,十八鏢騎被跋鋒寒殺傷了部份人,故寇仲才有此一問。
  跋鋒寒苦笑道:「該是十二名箭手,而非是四個。」
  寇仲虎軀一顫,這才明白為何婠婠有信心不怕他們溜掉。
  只要其它箭手像剛才發箭那四人般厲害,他們躍飛空中時,只會成了獵手箭下的肥雁兒,禁不住後悔跑到天津橋上來。
  這是個精心布下的陷阱。
  從他們的角度往上望,是瞧不到樓頂的情況。而敵人則可對他們一覽無遺,優劣之勢,不言可知。
  何況左右橋欄外,尚有兩艘看來不會有什麼好路數的大船。
  跋鋒寒續道:「為何他們還似在拖延時間呢?」
  寇仲再度色變,隱隱感到眼前局面,絕不像表面僅是仇殺般單純。
  兩旁燈火突然齊亮,原本黯無燈光的兩艘大船,船首處同時燃著了十多個燈籠。
  兩人一瞥下,都不由倒抽一口涼氣,知道今次除非神明顯靈,又或寧道奇、師妃暄等聯手來救,否則休想有命離開。
  左右兩艘大船開始離開堤岸,移往河心,與南北橋頭的拓跋玉師兄妹及婠婠,四座高樓的十二名驃騎殺手,形成一個以他們為中心的天羅地網。
         ※        ※         ※
  徐子陵此時潛至天津橋西洛堤近處,瞧著岸邊的十多名壯漢把大船以纜索扯往河心固定。
  他這「局外人」對形勢的把握要比寇仲和跋鋒寒更清楚。心知敵人所有佈置,均在防止他們借洛水遁走。
  那亦是唯一的逃命快捷方式。
  想到這裡,他再不猶豫,滑進河水裡去。
         ※        ※         ※
  左右兩船的望台上,或坐或站各有十多人,無不像看耍猴戲的冷冷瞪著被燈火照得纖毫畢露的跋鋒寒和寇仲。
  船首除了持燈籠的大漢外,尚各有十多名彎弓搭箭的勁裝大漢,擺出一副絕不容他們逃走的格局。
  在一般情況下,就算加上高樓上的突厥神射手,怕仍奈何不了跋寇兩人。
  可是假若在與高手如婠婠等交戰的情況下,他們若想突圍離開,則這分處四方高處和河中左右兩邊的箭手,將會對他們構成致命的威脅。
  僅剩的兩條逃路分別是南北橋頭,任憑選擇。
  「篤」!
  西方大船望台傳來一下杖子觸地的悶響,人人耳鼓嗡鳴。
  被譽為獨孤閥的第一高手尤楚紅,安然坐在望台上太師之內,眼簾內的兩道精光,越過六丈許的河面,落在橋上兩人處。右手碧玉杖柱地,發出一陣難聽而帶著濃重喉音的梟笑,先乾咳一聲,才以她沙啞的聲線冷喝道:「小霸到那裡去了?是否你兩人對他做了什麼手腳?」
  她身後高矮男女站了十多人,最搶眼自是美麗的獨孤鳳,其它寇仲認得的只有獨孤策,人人衣飾華麗講究,看來都該是獨孤閥本系的高手。
  只是他們,便足夠收拾兩人有餘。
  與獨孤閥遙遙相對的另一艘船上,則是以突利為首的突厥人,人數不過十人。可是人人眼神如電,顯然都是高手,卻沒有一個是女的。芭黛兒當然不在其中。
  自拓跋玉和淳於薇現身後。他們早猜到不會少了「龍捲風」突利的份兒。
  他隨來的手下中有兩個是寇仲認識的,就是「雙槍將」顏裡回和「悍獅」慕鐵雄。此二人當年與李密和祖君彥合謀,擄去翟嬌,再在荒村佈局暗算翟讓,種下其後翟讓慘遭殺身的大禍。
  這時突利眼中射出欣悅的神色,哈哈笑道:「老夫人何須擔心,只要擒下這兩個小子,要他們叩頭喊娘的也只是一句話便可辦到。」
  橋上的寇仲倒抽一口涼氣,向身後的跋鋒寒低聲道:「看來這就是伏騫那小子所指的鐵勒人的陰謀了。」
  話猶未已,婠婠那方衣袂聲響,四個人疾掠而來,帶頭的赫然是「飛鷹」曲傲,後面跟著的是他三個徒弟長叔謀、花翎子和庚哥呼兒。
  四人來到婠婠身後立定,冷然不語,一副吃定了他們的神態。
  無論空中、地面、河上所有逃路均被封閉,形成一個插翼難飛的天羅地網。
  兩人這時才醒覺,這代表四股強大勢力的敵人,早有聯手對付他們三人的秘密協議,而救回傅君瑜只是引發出眼前局面的導火線。
  自離開任恩那秘巢後,他們的行蹤便落在敵人的線眼監視下。當知他們朝天津橋走來後,便調集各方人馬,決定在這四通八達的交通要點截擊他們。
  現在終於把他們迫得陷身在絕境內,除了力戰至死外,再沒有其它的可能性。此實他們始料所不及。
  婠婠淒迷的美目射出複雜的神色,幽幽歎道:「這裡再沒有奴家的事了,諸位前輩高明看著辦吧!奴家尚有要事須處理呢。」
  突利施禮道:「婠小姐請便,有機會,希望能與婠小姐多點親近。」
  只看他神情,便知他深為婠婠美色所動。
  事實上在場所有男人,無不為她現出迷醉的表情。
  婠婠深深瞧了跋鋒寒和寇仲一眼,再歎道:「跋兄寇兄珍重!」
  一閃不見。
  兩人雖想到她是要去追擊徐子陵,可是自身難保,只能眼睜睜任她離去。
  曲傲踏前三步,來到婠婠剛才的位置,撩起長袍的下擺,扎到腰帶去,仰天長笑道:「冤有頭,債有主,今天就讓我曲傲來清雪殺子之恨。寇仲,讓老夫看看你除了逃跑外,尚有什麼本領。」
  寇仲從跋鋒寒身後轉出來,一拍背上的井中月,大笑道:「曲老頭果然有種,只不知如若你單打獨鬥不敵本人時,其它人會否出手相援?」
  右方的突利啞然失笑道:「果然是無知之徒,死到臨頭仍敢口出狂言,曲大師請立即出手,待本人看看他的刀是否像他的口那麼硬。」
  只這幾句話,便可看出突利極工心計。因為若任由曲傲自己回答,礙於他的身份地位,怎都不能讓人插手。那時一個不好,只要寇仲能來個兩敗俱傷,別人要出手干預和相幫就有問題。
  但突利這番話,既顧及曲傲的面子,又堵塞了寇仲的說話,拿捏得恰到好處。長叔謀在曲傲身後得意笑道:「寇兄是真糊塗抑是假糊塗,今次豈同一般依足江湖陳規的決鬥。兩位仁兄乃人人得而誅之的奸徒,對你們何用什麼禮數規矩。」
  他雖是含笑說出,但誰都聽出他對兩人怨恨之深,傾盡三江五湖之水都洗滌不清。
  寇仲洒然一笑,先瞥了臉容冷硬有如岩石的跋鋒寒一眼,再環視把他們圍得水洩不漏的眾多強敵,最後目光落在曲傲身上,訝道:「曲大師不是約了那位虯髯小子在子時比武嗎?現在是什麼時候?不要為此因傷或因死延期,使不知情的人又會以為曲大師怯戰了!」
  包括尤楚紅在內,無不對寇仲的膽色暗暗佩服。換了是別人,在這種成了眾矢之的,明知必難倖免的情況下,誰能學得他般不但仍從容自若,還口角生風,一派洋洋自得之狀?
  曲傲終是宗師級人物,際此決戰關頭,絲毫不因對方的冷嘲熱諷動氣,悠然逼前,微笑道:「收拾你這小子要費半個時辰嗎?動手吧!」
  凌厲的氣勢,立時湧迫而出。
  寇仲脊骨微俯,雙目射出熠熠奇光,凝注在曲傲身上,像一頭豹子般瞧著獵物的接近。
  天上星月爭輝,橋下洛水淌流,在這本是美麗明秀的晴夜,橫跨洛水接通東都南北的天津橋上,卻是戰雲厚布。
  戰火一觸即發。
         ※        ※         ※
  徐子陵貼著河床,潛至獨孤閥座駕船的船底下,心中猶豫。
  像尤楚紅和獨孤鳳那種級數的高手,他只要用力在船底鑿一下,說不定都惹起對方的警覺,何況是要在船底弄出一個破洞來。
  不過卻非全無辦法。
  他伸出雙掌,按在船底處,氣海不住積蓄真氣。
  心底下亦不由有點緊張,雖然真氣掌勁很多時被形容為比刀刃還鋒利,但是否真如刀刃般能起切割的作用,尤其對象是堅實的船體,則仍是未知之數。
  經過這些年來的鑽研、遇合和修練,他對體內真氣已到了收發由心的境界,強弱、快緩,至乎吐勁的方式,螺轉的方向,都能隨意而為,揮灑自如。
  但卻從未想過控制真氣發出的剛柔鋒利狀態。
  在與人對敵時,他可憑借指尖、拳頭、手掌的組合變化,針對情況而施用,但仍沒有試過把真勁以另一種形態發出。
  以他目下的修為,當然可以硬生生在船底震破一個巨洞,又或以掌尖插穿船底,但這樣必然瞞不過船上的頂尖高手。那時戲法就不靈驗。
  此時體內已蓄滿爆炸性的能量,徐子陵猛一咬牙,螺旋勁發。
  本是偏於陽剛迅疾的勁氣,變得既陰柔又沉緩,從雙掌吐出,勁力覆蓋以雙掌為核心的方圓近六尺的艙底。
  核心的部份竟然應掌凹了下去,卻沒有發出破穿碎裂之聲。
  徐子陵也料想不到會有這種情況出現,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往凹陷的部份戳去。手指直沒入木,便若插進麵粉團裡的樣子。
  徐子陵自己都嚇了一跳,想不到內勁可厲害至此。
  收回手指,留下一個指形深洞,可是由於船身頗厚,故尚未洞穿。
  他正要加點手腳,卻發覺凹陷處的木粉一層層的溶灑下來。
  心中叫妙時,突生警兆。
  暗湧陣陣傳來,顯示河水內正有某種人為的活動在進行中。
  徐子陵心中凜然。
  難道自己如此小心,仍瞞不過敵人嗎?
         ※        ※         ※
  寇仲雖擺出打硬仗的格局,口上卻嘴皮子微張的低聲向左後旁靠欄而立的跋鋒寒問道:「那一方?」
  跋鋒寒當然明白他意思,但只能以苦笑回報。
  敵勢實在太強了,唯一方法就是突圍逃走,但選取那一方逃走,卻是最難決定的問題。
  表面看來,自以拓跋玉師兄妹把守的南橋頭實力最為薄弱,但也可能是個陷阱。
  跋鋒寒望往其中一座高樓,隱見人影縮閃,沉聲答道:「洛水!」
  寇仲點頭表示同意,「鏘」的一聲掣出井中月,朝迫至三丈近處的曲傲迎去。跋鋒寒適於此時冷喝道:「曲傲你何時成了突厥人的鷹犬?」
  以曲傲的老練,也為這句尖刻之極的話略一錯愕,氣勢登時減弱兩分。要知突厥勢大,鐵勒勢弱,所以鐵勒人臣服於突厥,乃合情合理的事。正因跋鋒寒這句話勾起了曲傲在這方面的聯想,才有氣勢被削的情況出現。
  不待任何人有機會回答,跋鋒寒後發先至,越過寇仲,斬玄劍以雷霆萬鈞之勢向曲傲劈去。
  四周怒叱聲起,眾敵紛紛趕來援手,跋鋒寒只耍了一記手段,便改變了整個形勢。
  愈亂他們便愈有逃生的機會。
         ※        ※         ※
  眼前的情景,看得徐子陵頭皮發麻,暗叫僥倖。
  原來敵人正把兩張滿是倒鉤的大網,鋪在天津橋左右下方的河水上,在水面下半尺許處浮張,如若寇仲和跋鋒寒往河水跳下去,不給生擒活捉才是怪事。
  徐子陵知事不宜遲,由河底往蓋河入網潛過去。
第四章 三人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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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傲曾與跋鋒寒數度交手,自以為對他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怎會怕他,冷哼一聲,兩手箕張,分別向跋鋒寒和寇仲抓去,一出手就是看家本領鷹變十三式的招數,務要制敵死命。
  他一對掌爪隨著迅疾步法,封擋了對手所有可能進攻的路線,又擅於奪取敵人兵器,確是非常厲害。
  當他把十三式發揮至極限時,他的雙手便像進出於虛無和現實之間,時現時隱,如虛似幻,教人防不勝防。
  當日跋鋒寒便是因此差點在他爪下送命,所以故意在動手前,設法以言語削弱其氣勢。
  接著就是要憑借因和氏璧而來的突破,打擊他的信心。
  像曲傲這種宗師級的人物,無論如何退步,總有千錘百煉深厚得難以動搖的根底。要勝他談何容易,想殺他更是近乎不可能。所以若要達到挫折他的目的,就必須有出人意表的驚天手段,不但講功夫,亦要講心法、智計、戰略,作多方面的配合。
  跋鋒寒衝前,寇仲卻抽身後退,避過曲傲的爪風,躍上橋欄,登時箭聲嗤嗤,獨孤閥那邊船上的十五名箭手射出一片箭網,假設他想跳河逃走,首先便要設法不變成刺。
  而寇仲這著純屬刺探性質。
  他自問有能力可盡擋由船上射來的箭矢,卻沒有把握在落河的空間距離避過高樓射下來的冷箭。
  最危險是剛入水前的一刻,他將因水的阻力而速度減緩,將更易中箭。
  何況對方船上尚有高手如尤楚紅和獨孤鳳等虎視眈眈,只要他們施放暗器,又或發出拳風掌勁,他的小命就危乎其危了。
  心中暗叫一聲娘後,寇仲翻往橋心。此時跋鋒寒和曲傲剛短兵交接。
  本從兩邊橋頭逼過來的拓跋玉師兄妹和長叔謀等,見寇仲退開,已相應止步,只把包圍的距離縮短,在五丈許的近處監視。
  但分別從左右兩船凌空掠到的獨孤鳳和突利那邊的「雙槍將」顏裡回與另一個突厥高手,就不是說停便停。
  而從他們的反應,亦可看出功力的高低,絲毫走不過眼。
  獨孤鳳見寇仲非是與跋鋒寒合擊曲傲,遂依照原定計劃,竟在空中換氣,一個迴旋飛返船上,姿態曼妙,如若行雲流水,不見絲毫勉強。
  顏裡回和他同夥便沒此本領,兼之突厥人生性好勇鬥狠,就那麼順勢凌空撲往寇仲,雙槍單刀,狂風暴雨般向寇仲攻去。
  寇仲像對敵人如狼以虎的攻勢視若無睹,傲立橋心,大笑道:「我兩人能令各位勞師動眾,費盡苦心,已是很有光采哩!」
  說到最後一個采字時,倏地移閃,避過顏裡回的雙槍,井中月結結實實磕在那突厥高手當頭凌空劈來的單刀處。
  這邊廂的曲傲眼看可把跋鋒寒的斬玄劍抓個正著,豈知就在他尚差少許指尖才可捏上劍鋒之際,跋鋒寒的斬玄劍卻近乎奇跡般沉下三寸,再在不過半尺丁方的窄小空間內變化挪移,似可攻向他曲掌箕指成鷹爪的右手任何一個部位。
  以曲傲的老練,也不由懍然一驚。
  他這看似簡單的一抓,事實上乃積六十年戰鬥經驗、眼力和判斷的成果。
  踏足的位置是跋鋒寒左斜方斬玄劍威脅力最弱的死角位,首先逼得對方要變招相迎。其次是他這一抓已到了化腐朽為神奇,捨靈巧而樸拙的大家境界,純以角度、速度和預計對方出手而來的準繩制勝。卻想不到對方不但不避不閃,還有能力疾施反擊,功力大勝從前,怎不教他心駭欲絕。
  斬玄劍倏地挑往他腕脈處。
  曲傲驚上加驚,縮回右手,雙肩不動,右足平踢一腳,取的是跋鋒寒的左足踝,陰毒之極。
  跋鋒寒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腳踏奇步,同時劍交左手,劍勢暴張,把銳氣信心已洩的曲傲捲進令人目眩的劍光芒影裡去。
         ※        ※         ※
  「噹」!
  兩刀毫無花假地硬拚一記。
  螺旋勁發。
  強化了的經脈,令寇仲在真氣輸送的份量和速度均大幅增加,真有千軍辟易之勢。
  那突厥高手剛騰躍上來掠過近六丈的遠距離,氣勢力道均有損洩,硬拚下立時吃了大虧。
  「嘩」!
  那人連人帶刀,被寇仲劈得像落葉飄絮般倒飛出橋外,口噴鮮血下,往船橋間的洛水掉下去。
  寇仲長笑道:「不過如此!哈!不過如此!」
  井中月看似隨意的把顏裡回像驟雨般攻來的雙槍悉數封格,發出一陣像雨點打在芭蕉葉上的清脆聲響,頗為悅耳。
  突利此時飛離大船,把手下在傷重落水前接回來。
  他那一方再有四人躍起,要為同夥雪此一刀之恨。
  尤楚紅本已手癢難熬,躍躍欲試,但始終要顧及身份,見狀只好讓突厥人先打頭陣。
  寇仲和跋鋒寒兩人如有神助的武功,實在出乎他們料外。
  跋鋒寒和曲傲之戰更教人吃驚。
  「篤」!
  曲傲連施上十多種手法,才千辛萬苦得以掌尖掃上跋鋒寒的斬玄劍。
  事實上兩人交手至此刻,尚是首趟有實質上的接觸,其中的詭幻凶險,可想而知。
  跋鋒寒只覺手中之劍,有如被大鐵錘連續猛擊九下,震得手腕酸麻,心叫厲害,當斬玄劍交回右手時,曲傲終借此良機,騰上半空,全力展開他的「鷹變十三式」。
  卻不知這是正中跋鋒寒的下懷,一聲長笑道:「曲傲你的風光日子已過去了,否則怎會中計。」閃電挺劍上攻,立見光華大盛,隱隱挾著風雷之音,又是那麼自然而然,每劍擊出,都有石破天驚的威勢,似乎他一直收斂掩藏,直至這刻才全力出手,望能速戰速決的樣子。
  另一邊的「雙槍將」顏裡回一聲慘哼,肩頭中刀,像斷線風箏般倒飛尋丈,拋跌在拓跋玉師兄妹兩人身前,一槍脫手,失去作戰的能力。
  寇仲則橫刀傲立,靜待快到頭上的四名突厥高手下擊。
  於此百忙之時,他仍有餘暇環視全場。
  只見突利臉含冷笑,不但似乎並不把兩名手下先後受傷的事放在心上,還一副成竹在胸,好整以暇的樣子。
  另一邊獨孤閥的船上,性格剛暴的尤婆子仍安坐太師椅上,被閥內的後輩眾星拱月般恭待著。而奇艷的獨孤鳳還和她喁喁細語,神態悠然自若,半點不把他們佔在上風情況放在眼內。
  拓跋玉身後則奔出兩名大漢,把傷重臥地的顏裡回迅速移走。
  而長叔謀等三人雖全神注視乃師與跋鋒寒交手的情況,卻出奇地沒有上前加入戰團。
  寇仲乃玲瓏剔透的人,首次感到有些不妥當;可是敵人已至,那有餘暇細想,連忙運刀相迎。
         ※        ※         ※
  此時橋下的徐子陵已成功把蓋河的鉤網神不知鬼不覺的以匕首割開一個大洞,又以手抓網,防止網子被水流沖走,讓敵人發覺。
  但心中的焦急,卻是難以形容。
  同時後悔剛才在船底弄的手腳。
  船底隨時會「溶解」洞穿,當河水湧入船艙時,必瞞不過上面的尤楚紅和獨孤鳳,當猜到有人潛在洛水裡時,他的戲法便不靈了。
  另一個是時間上配合的問題。
  敵人會在河中鋪上鉤網,目的自是要把寇仲和跋鋒寒兩人生擒活捉,所以定會布下一種形勢和壓力,使兩人感到洛河乃唯一的逃路。故此他並不擔心兩人不借水遁,但卻擔心他們不能在船底破裂前逃命。
  就在此時,他從底紋下仰頭上望,剛好見到曲傲躍上半空。
  他差點便要大聲叫好,那還猶豫,立即採取行動。
  「嗆啷」一聲,顏裡回被格飛的右手槍此時才掉在地上。
         ※        ※         ※
  爪與劍在眨眼的高速中硬拚七記,雙方都是招出如電,全身功力所聚,雖只數招,卻抵得上一般高手苦拚千百招之多,登時生出一種像千軍萬馬,在沙場交鋒對壘,廝殺纏鬥得日月無光森厲慘烈的氣氛,感染全場。
  事實上直至此刻,若純論功力招數,跋鋒寒仍要遜上曲傲一籌。可是他卻能在才智上用心,以種種手段挫折這強橫對手的氣勢和信心,又因對手低估自己,於猝不及防下使他取得些許優勢,故鋒銳在此消彼長下有增無減,由此可見跋鋒寒的天資,確勝於這名震域內域外的宗師級人物。
  趁著眼前的優勢,他必須踏出最重要的一步,為逃生鋪路,否則將再沒有逃走的機會?跋鋒寒發出一聲震耳長嘯,斜射而起,劍勢如虹,直往丈半高空處的曲傲射去。
  另一邊的寇仲心知肚明是跋鋒寒招呼他逃命的時刻到了,忙以猛獅搏兔的雄姿,竭盡全力,先「鏘」的一聲把左方劈來的鋼矛盪開,然後使個假身,仿以前攻,待其它三敵駭然退避時,猛地抽身,往跋曲兩人交手處掠去。
  四周吰喝連聲,不但拓跋玉、長叔謀等分別由兩邊橋頭趕來,連突利亦從船上躍起,橫空掠至。
  獨孤閥方除尤楚紅仍安坐不動外,包括獨孤鳳在內,人人掣出兵器,箭手則滿弓待發,形勢緊張至極點。
  橋西兩座高樓上的箭手,不顧暴露形跡,現身彎弓搭箭,嚴陣以待。
  跋鋒寒擊向曲傲的一劍,已施展出壓箱底的本領。不但是他畢生功力所聚,還存有與敵偕亡之決心。而且由於他是斜衝之勢,劍勢把橋欄的上空全部籠罩,而橋心處則有寇仲如飛掠來,所以除非曲傲要與他拚個兩敗俱傷,否則就只有避退至橋西上空一途。
  如此便可令高樓上的突厥箭手投鼠忌器,不敢放箭,去了他們的上顧之憂。
  若擋的只是單從獨孤閥那艘船射來的十多枝勁箭,他們自然有把握多了。
  曲傲當然不肯和他以命博命,故意合作非常,還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爪化為拳,重重打在他劍網上,借力騰上橋西洛河的上空。
  寇仲此時恰好趕至,兩人同時貼欄翻往橋下。
  尤楚紅髮出一陣難聽之極的梟笑時,十多枝架在弓弦上的勁箭已脫弓而出,嗤嗤聲中,射往兩人。籠罩範圍之廣,除了硬架一途外,再無別法。
  「嘩啦」水響。
  一片長闊達兩丈的鉤網離水而起,像一幅牆般把所有勁箭全部擋著,還去勢不止的往尤楚紅等人罩去,聲勢的驚人,兼之事起突然,均使敵人有措手難及感。
  突利等人已趕至橋欄,尚未弄清楚發生了何事時,十多條水柱連珠彈發般從河裡激射而起,分別襲往各人,連曲傲亦沒有放過。
  以突利、曲傲之能,面對這種螺旋而來,勁道十足,時間位置又拿捏得無隙可尋的水柱兵器,也要狼狽不堪,竟連寇仲和跋鋒寒何時入水都弄不清楚。
  當洛河恢復平靜,重新反映天上的星光月色,人間燈火時,三人早蹤影杳然,逃個不知所蹤。
  獨孤閥一方的座駕船這時才開始入水下沉。
         ※        ※         ※
  寇跋二人濕淋淋的爬上徐子陵早前泊在洛堤柳蔭隱處的小艇,均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寇仲瞧著遠方橋旁獨孤閥那艘傾側下沉的大船,欣然道:「若能氣得老婆子哮喘病發,就最理想不過!」
  跋鋒寒一邊運功揮發身上的水氣,冷然道:「我們在這裡鬧得洛河都翻轉了過來,曼清院只是隔了十多個街口,卻不見有半個人來打個招呼,人情冷暖,此為一例。」
  徐子陵歎道:「誰不希望我們和敵人拚個幾敗俱傷;不來插上一腿對付我們,已是非常客氣。」
  寇仲擔心道:「瑜姨呢?為何小陵你忽然來了,也幸好你來了,否則我和老跋定成了渾身鉤傷的網中魚。」
  徐子陵扼要的解釋了後,向跋鋒寒道:「公主總算仍對你有三分情意吧!」
  跋鋒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淡淡道:「我和李世民或者真曾令她心動,可是她深心裡真正著緊的人只是你徐子陵,事實就是如此。」
  寇仲怕徐子陵尷尬,岔開道:「她是否確有本事把瑜姨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往城外呢?我們應否為她護行?」
  跋鋒寒斷然道:「東溟派該和陰癸派有很微妙的關係,否則也不會知道我們救回了君瑜。而且東溟夫人乃一等一的高手,即使祝玉妍也不敢輕易惹她,何況祝玉妍目下該不在洛陽,所以她們應比我們更有把握將人送走,我們若插手,反會惹起婠婠的疑心。」
  徐子陵和寇仲點頭同意。
  現在此事最大的優勢,就是陰癸派怎都猜不到傅君瑜在東溟派的巨舟上。且有宋師道參與其中,此人才智武功,均是上上之材。
  寇仲此時才學跋鋒寒和徐子陵行功揮發身上的水氣,雙目閃閃道:「此仇不報非丈夫,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跋鋒寒臉露殺氣,唇邊瀉出一絲寒似冰雪的笑意,聲調卻是出奇的溫柔,輕漫而不經意地道:「快子時了,仲少你不是約了宋金剛嗎?」
第五章 風虎雲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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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街的住民不知是否被適才的打鬥廝殺嚇怕了,家家戶戶、大小店舖全關上門窗,唯獨是曼清院燈火通明,照得附近一帶亮如白晝。
  尚有一刻鐘就是子時,赴會的人大多已抵達聽留閣,大街上不見半個人影,連巡更的城衛都不知躲到那裡去。
  由於楊侗、獨孤閥與王世充的鬥爭,使洛陽城的管治出現真空的狀態,可是治安反比往常更佳,皆因地方幫會都盡量約束手下,不敢在這種情況下惹事。
  而外來人更不欲鬧出事來,免致成為眾矢之的。
  三人沿街而行,朝曼清院走去。
  寇仲忽地歎了一口氣。
  跋鋒寒奇道:「連在剛才那種惡劣的情況下,你都可以不損半根毫毛的脫身,為何仍要長嗟短歎?」
  寇仲伸手搭上跋鋒寒的肩頭,衷心誠意地道:「我是想到你老兄即將遠離,心中很捨不得吧了!」
  跋鋒寒臉容硬朗的線條也似溶化了少許,瞥了一眼在另一旁默默而行的徐子陵,微笑道:「這叫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今趟跋某到中原來,能遇上兩位兄台,已是不虛此行。何況更在武功修為上得逢曠世奇遇,作出連自己也未夢想過的突破,人生至此,尚有何求?」
  徐子陵淡然道:「鋒寒兄準備何時動程?」
  跋鋒寒沉聲道:「幹掉曲傲,我便立即離開,說不定就是今晚。」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愕然。
  前者皺眉道:「為何你像對曲傲特別不客氣呢?」
  跋鋒寒雙目閃過深寒的殺機,冷然道:「這是我在那次被曲傲擊得重傷投水逃生時立下的誓言,誰要我的命,跋某人必有回報。」
  接著微微一笑道:「我和你兩人所以特別投緣,還有一個原因是遭遇相似。」寇仲目注空寂長街,愕然道:「什麼遭遇?」
  跋鋒寒欣然道:「就是我們的武功都是在被人追追逐逐下迫出來的,沒有一天不是過著逃亡的日子。你們自得到〈長生訣〉後,不是也有這樣的遭遇嗎?」
  徐子陵忽然道:「你對殺死曲傲究竟有多少把握?」
  跋鋒寒道:「本來半成也沒有,但現在卻有十足把握。」
  寇仲挪開搭在他肩頭上的手,大訝道:「為什麼會有這麼極端的轉變?」
  跋鋒寒平靜地答道:「因為他的心靈修養尚有很大的破綻,會產生情緒上的波動,剛才在天津橋一戰,我已令他對擊敗我失去信心,所以若今晚我能擴大他這破綻,必勝無疑。」
  最後再加一句道:「若我能殺死曲傲,那時就算我不去找畢玄,他也會親來找我,對手難求,畢玄要維護我還來不及哩!」
  兩人這才恍然。
  寇仲道:「不知曲老頭和伏小子兩人交手了沒有呢?」
  此時曼清院的門口已在五丈開外,把門的大漢都探頭引頸來瞧他們這三位遲來的賓客。
  跋鋒寒道:「我只怕他會爽約。」
         ※        ※         ※
  三人尚未進門,守門的十多名大漢早迎了出來,恭恭敬敬,爺前爺後的叫著,與上次的冷遇確有天淵之別。
  跋鋒寒問道:「曲傲來了沒有?」
  有人答道:「曲大爺剛才著人來通知,要在丑時始到。」
  三人交換個眼色,露出會心微笑。
  寇仲皺眉道:「曼清院是否仍由洛陽幫掌管?」
  另一人答道:「當然是屬於我們洛陽幫的業務,三位大爺給我們揭破了上官龍那奸賊的身份,我們全幫上下,都深深感激三位哩!」
  寇仲暗忖又會如此的,順口再問一句道:「那現在洛陽幫是誰在主事?」
  先前那漢子肅容道:「為免本幫陷於四分五裂之局,副幫主和各堂堂主請出榮鳳祥大老闆作我們的幫主,有他老人家一句話,誰敢不服。」
  三人暗忖竟會這麼巧的,由此亦可見榮鳳祥乃洛陽舉足輕重的人物。
  要問的話問過了,三人逐在前呼後擁下,朝聽留閣走去。
  聽留閣比之前天晚上更見熱鬧,座無虛席,幸好榮鳳祥不知為何竟親自下令把上次那間位於北廂頂樓的廂房給他們留著,所以才不用和其它人擠在一塊兒。
         ※        ※         ※
  美婢奉上酒菜後,一名喚作翠兒,似是婢子頭領的艷女媚笑著向三人道:「榮老闆特別吩咐要好好侍候三位,我們曼清院的三朵鮮花:蓮兒、菊兒和萍兒那晚曾見三位大展神威,都心生嚮慕,要不要她們來為大爺唱兩首小調兒呢?」
  寇仲奇道:「今晚這麼多貴賓,她們怎能分身?」
  翠兒拋他一記媚眼道:「別人求我也沒用,但三位大爺卻是不同!翠兒怎麼為難,都會為你們安排妥當。現在離丑時尚有大半個時辰,有她們來為大爺遣興,保證時間會像白駒過隙般彈指即逝。」
  跋鋒寒隨手塞了半錠黃澄澄的金子進翠兒手裡,淡淡道:「今趟是否又再是『知世郎』王薄請客?看來這筆數目可不少?」
  翠兒拿到金子,更是笑意盈然,半邊身子挨到跋鋒寒身上,暱聲道:「今次是榮老闆請客,他是雙喜臨門哩!既登上幫主寶座,又適逢大壽之期,以後財源廣進,些許花費那有閒情去計較呢?好了!一切包在奴家身上,我這就去把三朵花請來好嗎?」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還有要事商討,不若……」
  翠兒接下去道:「那奴家便安排她們稍後才來好了!」
  一陣嬌笑,像只彩蝶般飛走了。
  寇仲向跋鋒寒笑道:「你出手倒闊綽,就像囊中滿載黃金的樣子。」
  跋鋒寒淡然道:「這幾年我確賺了點錢,在亂世中,人人爭著鑄幣造錢,卻只有黃金才最可靠,中原域外都通行,我走時分點給你們做使用吧!」
  「篤!篤!」
  寇仲雖沒有聽到足音,卻早感到有人在門外,低聲道:「誰?」
  門外響起邢漠飛熟悉的聲音道:「小弟奉王子之命,請三位到樓下主廳一敘,人家喝杯水酒。」
  三人對此人頗有好感,更想看他長得是怎個樣子,寇仲逐道:「邢兄請進!」邢漠飛聞言推門而入,拱手為禮。三人立即肯定昨晚此人並非伏騫身旁的其中一人,否則他們絕不會看走眼。
  這位吐谷渾的高手年紀在二十五、六間,身材瘦削修長,濃髮粗眉,舉止從容。一身便於騎射的勁服長靴,整個人就像一枝離弦勁箭那麼鋒利,雙目精滿神足,但又令人感到他很易動感情。
  他雖不算英俊,但五官顯得很有性格,屬於那種耐看和愈瞧愈有味道的人。
  三人同時起立回禮,坐下後,跋鋒寒問道:「下面大廳還有什麼人?」
  這時猜拳鬥酒、絲竹絃管的暄聲陣陣從露台方向傳來,邢漠飛洒然笑道:「自然少不了王薄和榮大老闆兩人。」
  徐子陵訝道:「聽邢兄的口氣,好像連王薄都不放在眼內。」
  邢漠飛油然道:「論鞭法,無論中外都難有人能出其右,不過論人不能只論武功,還需有品格配合,始能教人心服。像三位這種真英雄,才是敝主心儀交往的對像。」
  三人聽得臉臉相覷,因據傳聞:王薄不是與伏騫關係很密切嗎?
  且若王薄乃失德之人,像了空那類方外高人,又怎會視他為知交?
  寇仲訝然詰問。
  邢漠飛微笑道:「此事還是留待敝主在有機會時親自回答妥當些。不過三位只要看當今群雄中,如杜伏威、李子通之輩,均曾投在王薄麾下,後來又都反目叛走,便可知此人沒有容人之量。否則其聲勢絕不會在任何義軍之下。」
  接著又道:「三位會否在昨晚因王薄沒有現身而奇怪呢?」
  三人愕然點頭。
  邢漠飛笑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此事他是要自己攬在身上,以討好師妃暄,但人家卻不領情。三位對此人務要小心一點,其它的事請恕小弟不便吐露。」
  寇仲點頭道:「邢兄雖是初識,但已很夠朋友,這些消息我們尚是初次得聞,非常管用。」
  跋鋒寒道:「但王薄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而且他不是公開聲明不再逐鹿中原嗎?」
  邢漠飛歎道:「有野心的人是始終不肯死心的,由於小弟對三位的敬重,特再透露一個消息與三位知曉:宇文化及北歸後,已重整陣腳,憑著他宇文閥深厚的根基,正密鑼緊鼓,準備再次大展拳腳,而王薄極有可能和他結成聯盟,所以才會在和氏璧一事上搞風搞雨。」
  三人恍然而悟。
  邢漠飛苦笑道:「看三位的神情,都是不會到下面去見敝主的了。」
  四人你眼望我眼,齊齊放聲大笑,充滿相知的得意之情。
  笑罷徐子陵問道:「請恕在下冒眛問上一句,伏王子今次到來,所為何由呢?」
  邢漠飛壓低聲音道:「敝主今次來中原,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看看中原究竟有些什麼超卓人物,另一個目的就是要找一個人算賬。」
  寇仲雙目射出鋒利的光芒,道:「第一個目的含意太廣,教人摸不著邊際,但邢兄既不願說明,便不問也吧!至於要找的究竟是什麼人?何人的面子如此之大呢?」
  邢漠飛欣然道:「和你們說話真有意思,省了很多廢話,至於要找的人就是裴矩。」
  寇仲一呆道:「裴矩是什麼傢伙,我怎會從未聽過他的名字?」
  跋鋒寒哂道:「仲少你今次出醜了!裴矩這人的名字在我們處也是無人不識,可謂臭名遠播,莫此為甚。」
  邢漠飛冷然道:「裴矩乃楊廣的大臣,主持西域與舊隋邊境一帶的商貿事務,著有〈西域圖記〉三卷,記述西域四十四國的概貌。序文末尾還寫有:『故皇華遣使,弗動兵車,諸蕃既從,渾、厥可滅。混一戎夏,其在茲乎!不有所記,無以表威化之遠也』。正是『渾、厥可滅』這句話,令我們吐谷渾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此仇不報,怎對得住我們死去的族人。」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無言以對。同時想到伏騫這趟來中原,應和突利有同樣心態,或多或少存在報復的意念。
  中原將更多事了。
  跋鋒寒若無其事地道:「裴矩仍未死嗎?此人擅用離間計,累得我們西突厥分裂成兩部,攻戰不休。而裴矩便趁我們無力外顧之時,暗許鐵勒出兵攻打吐谷渾,此計確是毒辣之極,借刀殺人,自己卻不用損半個兵卒。」
  邢漠飛露出悲憤神色,狠狠道:「我皇伏允被鐵勒那些狗種突襲大敗後,仍不知乃其視之為友的裴賊在暗中唆使,還遣人向裴賊求援,卻被他派出兩路兵馬追擊,落井下石,連番接戰後,我皇最後只餘數千殘騎逃出重圍,這個仇恨,沒有一個吐谷渾的子民能夠忘記的。」
  寇仲和徐子陵這才弄清楚鐵勒、裴矩和吐谷渾間的恩怨,難怪伏騫南到中原,便要找鐵勒第一高手曲傲作生死之戰。
  跋鋒寒再漫不經意的道:「噢!跋某差點忘了,曲傲今晚是我的,剛才我曾和他交過手,此事你們該不會不知道吧!」
  邢漠飛歎道:「此事可輪不到我作主,若曲傲知道自己這麼搶手,可能會後悔此行呢。」
  接著長身而起,抱拳道:「小弟有命在身,不宜久留,跋兄的尊意,小弟會如實轉告敝主,至於如何決定,則要由敝主定奪。」
  邢漠飛去後,寇仲笑道:「不若我們到門外守候,先截著曲傲殺他一個落花流水,不是一了百了嗎?」
  跋鋒寒點頭道:「我正有此意。不過總不及有數百人在旁吶喊助威那麼痛快。」
  寇仲站起身道:「差點忘了宋金剛之約,我在丑時前必回,記得要等到我來才行動,否則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徐子陵笑罵道:「時間無多,還不快滾。」
  寇仲洋洋得意的道:「待會妞兒來了,多出來的記緊留個給我,這叫有福同享嘛。」
  邊說邊把門拉開,接著是目瞪口呆的瞧著門外。
  跋鋒寒和徐子陵均生出警兆,朝入門處瞧去,不過卻被寇仲魁梧的軀體阻擋了視線,只見到一襲多折皺的素黃羅裙,和裙底露出一對在鞋頭綴著鳳飾的淺綠繡花鞋。
  只看此女能來至門外而不惹起三人驚覺,便知非是等閒之輩。
  寇仲卻是眼前一亮。
  驟然出現門外的女子大約二十三、四歲,不像商秀珣又或沈落雁等那樣教人一眼看來便覺得她長得絕美,卻另有一種獨特的韻味和氣質,把你深深吸引。
  她的神態沉著老練,嫻靜端莊;但她專注堅定的眼神,又使人感到她不僅貌美動人,且有不讓男兒的果斷大膽,無所畏懼,對自己充滿信心,似是對自己所做每一件事的正確性都會深信不疑的樣子。
  烏黑發亮的秀髮,白嫩的嬌膚,苗條勻稱的身段,秀而彎曲的眉毛下深邃修長的鳳目,配合著身上散發淡淡的天然幽香,構成了一幅令人傾倒的美女圖。
  但最令寇仲矚目的卻是她背上斜插著,在左肩處露出了一截似是紅絲織出來的拂塵,使寇仲立即把握到她的身份。
  赫然是李世民天策府中被譽為居於「上將榜首」的超卓女高手,李靖的嬌妻紅拂女。
  她冷漠而銳利的眼神凝注在寇仲臉上,語氣不含任何感情的淡淡道:「你是寇仲?」
  寇仲移往一旁,讓徐子陵和跋鋒寒兩人鋒利的目光可直接落到她身上,才沉聲道:「正是小弟,這位姑娘我該稱呼作李夫人還是嫂子呢?」
  紅拂女嚴峻的眼神毫不畏怯地瞧往徐子陵和跋鋒寒,聽到寇仲話兒的一刻,似是閃過某種帶有嘲諷的神態,冷冷道:「那就要看你們如何自處了。」
  三人均感愕然,隱隱感到很不妥當,否則她是不會用這種不客氣的語調說話。紅拂女的目光最後落在徐子陵身上,鳳目閃動著智能的異芒,語氣轉柔道:「秦王有要事想與兩位一會,故特遣妾身來請駕,事關重大,兩位萬勿拒絕。」
  跋鋒寒再不看她,逕自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寇仲臉上露出一個帶點憤怒的複雜神色,冷然道:「若為的是和氏璧一事,就不用說了。」
  紅拂女一對秀眸掠過凌厲精芒,盯住寇仲,尚未說話,跋鋒寒截入道:「何不去看看他有什麼話要說,此事遲早也要以某種方式來解決的。」
  徐子陵從容道:「仲少去吧!一切由你拿主意。」
  寇仲默然片晌,終點首同意。
         ※        ※         ※
  紅拂女把門推開,輕喟道:「進去吧!希望出來時你仍是靖郎的好兄弟,而非勢不兩立的敵人。」
  寇仲淡淡瞧了她一眼,才步入門內,順手把門關上。
  這是北翼第三層東端最後一間廂房,比之他們那間大上近倍。
  李世民背著他負手立在窗前,正凝望下方園子的魚池。
  聽到寇仲的聲音,李世民歎道:「事情是否尚有轉圜的餘地呢?」
  寇仲來到擺在中間的圓桌前,盯著他雄偉挺拔的背影,沉聲道:「世民兄是指那一方面的事?」
  李世民緩緩轉過身來,深深瞧著寇仲道:「我們多少年未碰過頭哩?仲少你比我想像中變得更厲害,無論舉手投足均有一代高手的風範,難怪雖是仇家遍地,仍沒有人能奈得你半點何,反給你戲弄於股掌之上。」
  寇仲微笑道:「比之秦王殿下,小小一個寇仲又何足道哉。秦王自太原起兵,先後擊敗舊朝猛將宋老生和屈突通,以少勝多,智取關中,令貴閥能擁有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有力根據地。接著又西征隴右以鞏固關中,把薛舉父子來犯的大軍趕回老巢去。現在誰還敢小覷你們李家,如此功業何人能及。」
  李世民哂道:「我李家屢世為將,根基深厚,只要師出有名,策略正確,得勝是理所當然,怎及仲少你孑然一身,卻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改變了天下的形勢。哈!不見這麼久,坐下來喝杯酒如何?」
  寇仲無可無不可的坐下來。
  李世民舉起酒壺,為他注酒,微笑道:「我還是歡喜你喚我作世民,我們的交情豈同泛泛之交。當年若非有你們兄弟之助,我李家怕亦沒有今天的風光。」
  接著坐下雙手舉杯敬禮道:「這一杯是為謝仲少于飛馬牧場仗義援手,便秀寧免陷於李天凡、沈落雁的謀算中。」
  火辣攻心。
  寇仲捏著喉嚨叫道:「好酒!不是有毒的吧?」
第六章 關係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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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鋒寒收回望往對樓的目光,思索道:「在這樣別開生面的情況下決戰,伏騫擺明是要一戰立威,我真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有把握,曲傲成名數十年,豈是易與之輩。」
  徐子陵點頭道:「只要我們能令伏騫明白自己不一定會得勝,他便很有可能肯把曲傲讓出來給你了。」
  跋鋒寒苦笑道:「這是知易行難的事,不如改向曲傲入手,只要他點頭,伏騫只能作壁上觀。」
  徐子陵皺眉道:「你不是打算在門外截著曲傲嗎?」
  跋鋒寒道:「可以想像曲傲會是與突利聯袂而來的,到時他只要對我拂袖不理,以此來羞辱我,我能奈得他什麼何?」
  徐子陵歎道:「照我看你還是任得他兩人先拚一場吧!依你的分析,此事雖得他們一起點頭才成。」
  跋鋒寒淡淡道:「這件事我看只可隨機應變。」
  敲門聲起。
  跋鋒寒喝道:「誰!」
  少女的聲音道:「大爺!婢子要進來收拾東西。」
  兩人心中奇怪,剛才他們已囑咐翠兒,沒有什麼事就不准進來打擾,為何這小婢卻明知故犯。
  他們尚未回答,門已被推開,一名小婢走進來,飛快地把一張折疊成小方塊的書箋,放在台上,低聲道:「是任幫主著我送進來的。」
  說完飛快的走了。
  跋鋒寒攤開一看,鬆了一口氣道:「公主真有辦法,人已走了。」
         ※        ※         ※
  李世民聞言哈哈笑道:「仲少仍是玩世不恭,以你目前的功力,什麼毒酒能奈得你何,我李世民更不是用這種手段的人。」
  寇仲乾咳道:「原來好的酒就像毒酒般,嗆得我七竅噴火。」
  李世民欣然道:「這是我從關中帶來叫入喉醉的烈酒。」
  寇仲見他又為自己添酒,猶有餘悸的道:「這杯又是為什麼喝的?」
  李世民微笑道:「這第二杯是為王世充喝的。他若非有你相助,說不定已變成苦守偃師的一枝孤軍,但現在大有可能反敗李密,仲少目下已成可左右大勢和舉足輕重的人。」
  寇仲道:「那不若說是為李世民乾一杯才更貼切嗎。」
  李世民正容道:「要喝也只能為我爹喝。唉!有時我真弄不清楚和你們的關係。若你們肯回心轉意為我李家出力,我李世民肯以項上頭顱擔保,必不會薄待兩位。」
  寇仲雙目神光透射,緩緩道:「這麼說世民兄是決定不肯屈居人下了。」
  李世民一對眼睛亦亮了起來,沉聲道:「此事仍是言之過早。現在天下形勢已愈是分明,清清楚楚是關西關東之爭。我可否以朋友身份問你一句話,你對李密究竟有多少成勝算?」
  寇仲從容道:「過了後天,我才可答你這個問題。」
  李世民露出深思的表情,卻不再追問,道:「李密帳下當然是猛將如雲,且其中有個人你卻絕不可以忽視。」
  寇仲皺眉道:「你指的是王伯當還是裴仁基。」
  李世民緩緩搖頭,道:「這兩人聲名雖響,但都及不上徐世績。此人十七歲便加入瓦崗軍,現任右武侯大將軍,多謀善斷,料敵如神,每攻必克。且謙虛誠懇,嚴於待己,寬以待人,故能使將士用命,實不可多得的將才。」
  寇仲愕然道:「竟然是他,幸得你提醒我,當年因他在滎陽奈何不了我們,加上他又是沈落雁的情人,所以我一直不把他放在心上。好險!」
  李世民用神的瞧了他一會後,長歎道:「像仲少這麼肯接受別人說話的人,我李世民也要自認弗如,定要好好向你學習。」
  寇仲首次露出傷感的神色,苦笑道:「你不是也能從別人身上吸取好的東西嗎?不肯聽諫的人,做了皇帝不外是楊廣般的另一個昏君。唉!若換了是昇平時代,我們肯定是知心好友,至少不會成為敵人。」
  李世民呆瞧著杯內清澈的烈酒,低聲道:「那是說你決定要把『楊公寶庫』起出來了!」
  寇仲不答反問道:「今次我們見面,李靖可是知情?」
         ※        ※         ※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她是怎麼辦到的?」
  跋鋒寒一邊細看書箋,一邊答道:「東溟號本預備好今晚開航,為此早便疏通好關防,所以絕不會惹起別人懷疑。」
  看罷把書箋遞到徐子陵手上。
  上面只有寥寥數語,用的是黑道暗語,又沒有署名,即使落在旁人手上,也要摸不著頭腦。
  徐子陵如釋重負的吁出一口氣,運功把箋子揉成碎粉,舒服的挨到椅背上,歎道:「今次只是險勝,陰癸派老羞成怒下,激烈的手段將陸續有來。」
  跋鋒寒冷笑道:「無論陰癸派又或獨孤閥,都是各懷鬼胎,像適才那麼合作,可一而不可再。」
  頓了頓續道:「單是突利和曲傲的合作便非常罕有,突厥和鐵勒兩族的關係從來都不見和睦。」
  徐子陵道:「你若孤身離開洛陽,不怕突利和拓跋玉聯手追殺你嗎?」
  跋鋒寒好整以暇道:「正恨不得他們如此,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我才可以不斷進步。我如能把他們引走,於你們也有好處。」
  接著瞧往上方,低呼道:「有人!」
  話猶未已,人影一閃,有人從瓦頂翻到望台上,油然走進房內來。
         ※        ※         ※
  李世民一對虎目光芒爍閃,語氣卻盡量平淡,道:「李靖知道與否,究竟有何關係?」
  寇仲從容笑道:「我只想請教世民兄一件事,昨晚王世充頒下城禁令,是否出自世民兄的意思?」
  李世民肩脊微挺,立即生出一股威霸無形的氣勢,哈哈笑道:「猜得好,小弟若然否認可就太沒意思。」
  寇仲啞然失笑,搖頭道:「秦王真夠朋友,在那種情況下,我們想逃都逃不了。」
  李世民淡然道:「寇仲豈是膽小之徒,既有膽量去捋虎鬚,自然不怕那頭老虎哩!」
  接著沉聲道:「子陵兄為何不肯與你一道來見我?」
  寇仲冷然瞅著他道:「憑秦王的才智,理該猜到原因。」
  李世民默然半晌,眼中射出傷情之色,喟然道:「是否因他不想目睹你我談判破裂,反目成仇呢?」
  寇仲臉容變得無比冷酷,雙目精光閃閃,盯著李世民道:「由我踏出房門的一刻開始,秦王你再不用對我們眷念舊情,事實上你早在對付我們。在這亂世之中,不但朋友會成敵人,父子兄弟亦不免會成為仇讎,秦王該對此特別有所體會。」
  李世民舉杯長笑道:「有志氣!讓本王再敬寇兄一杯,由你踏出房門的一刻開始,我將全力對付你們,絕不會有絲毫留手,因為你和子陵兄均是我李世民最看得起的人。」
  寇仲舉杯回敬道:「秦王不是伏了數百刀斧手在外面等著殺我吧!」
  李世民差點為之噴酒,失笑道:「你是信任我而來相會,我怎能行此不義。」「叮」!
  兩杯相碰。
  這兩位同是主宰著天下命運,叱風雲的超卓人物,終於決裂。
         ※        ※         ※
  徐子陵和跋鋒寒定神一看,原來是儒雅風流的「多情公子」侯希白。
  此君手搖美人扇,一派洋洋自得的樣子。明明是飛簷走壁捨正道而弗由,卻像穿過中門大駕光臨的貴賓。
  「咦!寇兄到那裡去了?」
  跋鋒寒皺眉道:「侯兄今趟又為何事而來?」
  侯希白安然坐下,環視兩人,微笑道:「小弟這兩晚不斷追蹤搜尋陰癸派的妖人,已有不錯的成績,兩位有沒有興趣知道呢?」
  徐子陵淡淡道:「侯兄請說。」
  侯希白道:「坦白說,我也只是誤打誤撞下得到點成果。妃暄避靜禪院後,我便一直在禪院外徘徊,無意中發覺陰癸派的一個妖女到來踩盤子觀風,於是暗中吊在她身後,你們猜她最後到了那裡去?」
  跋鋒寒沒好氣的道:「教我們怎麼猜呢?」
  侯希白洒然笑道:「確是難猜。她到了榮鳳祥的府第去,進了內院便沒有出過來。」
  徐子陵道:「侯兄敢肯定她是陰癸派的妖女嗎?」
  侯希白道:「若她非是陰癸派的人,怎會去查探妃暄的情況,且她輕功極佳,我差點便跟不上。」
  跋鋒寒問道:「她的樣貌如何?」
  侯希白道:「她以頭罩把臉目遮掩,不過只看身材便知她不但年輕,還是一等一的美女。」
  跋鋒寒沉吟道:「榮鳳祥這人真不簡單,既與楊希彥關係密切,女兒榮蛟蛟又是艷蓋洛陽的美人,現在更兼坐上洛陽幫大龍頭的寶座,鋒頭之勁,一時無兩。」侯希白歎道:「只要給我再遇上她,必可從身型一眼將她辨認出來,只可惜在榮府外守候整天,都碰不到她。」
  徐子陵道:「這個容易,後天就是榮鳳祥大壽之日,屆時你可大刺刺借口祝壽到榮府認人,問題是認出來後又如何呢?」
  侯希白道:「那我們就可設法把她擄走迫供,以她的身手,在陰癸派中地位肯定不會低到那裡去。只要知道婠婠躲在什麼地方,我們便可對她痛施殺手,為妃暄去此大患。」
  跋鋒寒笑道:「就算你狠得下心腸辣手摧花,但除非婠婠不肯逃走,捨命力戰,否則即使我們四人合圍,仍沒有把握把她留下。更何況陰癸派人人行蹤詭秘,像婠婠那種級數的派內領袖,怎會讓手下知道她的所在。」
  徐子陵道:「現成的妖女便有一個,且擒她亦非常容易,她就是襄陽城主錢獨關的愛妾白清兒,不過我們絕不想動她,免得打草驚蛇,致斷掉這線索。」
  侯希白苦笑道:「看來你們對陰癸派並非那麼熱心哩!」
  跋鋒寒笑道:「陰癸派根基深厚,實力難測,在目前的形勢下,我們只有見招拆招的份兒。侯兄這樣四處查聽陰癸派的事,自己也要小心一點。」
  侯希白「什」的一聲收起美人扇,傲然笑道:「正恨不得她們肯來找我。」
  接著續道:「另外尚有一個看來沒有什麼關係的消息,兩位有沒有興趣知道?」
  跋鋒寒道:「侯兄請說。」
  侯希白猶豫半晌,才道:「我見到落雁與王薄秘密見面。」
  兩人均感愕然。
  侯希白歎道:「無論落雁見什麼人,我都不打算說出來。可是王薄曾公佈過再不捲入群雄的紛爭裡去,但私下卻與落雁見面商談了整個時辰,如此表裡不一,實在教人生疑。」
  跋鋒寒點頭道:「這消息非常有用,是如何給你發現的。」
  侯希白道:「我在榮府外守候的當兒,見到有馬車駛出,雖看不見裡面坐的是什麼人,卻從香氣嗅出是落雁。」
  跋鋒寒歎道:「你嗅女人的功夫定是天下第一的了。」
  侯希白當仁不讓的道:「這怕該可列入奇功絕藝榜上。當時我心中很不舒服,落雁為何見到我都不打個招呼?於是銜尾跟蹤,才發現此事。王薄現正盡力籠絡淨念禪院,但照我看他卻是居心叵測,不知會否對妃暄不利?」
  兩人這才恍然為何他肯出賣紅顏知己沈落雁的秘密。
  侯希白忽然站起身來,道:「我尚要跟人打個呼招,失陪了!」
  兩人愕然以對。
  此君來得奇怪,走得更是奇怪。
         ※        ※         ※
  寇仲舉步下樓,後面有人低喝道:「小仲!」
  寇仲倏地轉身上望,雙目寒芒閃閃,沉聲道:「你還有臉來見我!」
第七章 美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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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靖愕然道:「我李靖究竟做過什麼事,令你在不見多年後,甫碰頭便說這種話。」
  寇仲憤然道:「做過什麼事閣下該心知肚明。枉我們當你是兄弟,你卻為了討好主子而出賣我們。」
  李靖走下兩步階梯,來到寇仲身前,色變道:「我李靖是何等樣人,怎會出賣兄弟朋友來求取功名富貴?你給我說個清楚。」
  寇仲退到二樓樓梯和廊道交接處,以免阻塞信道,對緊隨身後的李靖道:「若非你向李小子透露有關小陵擁有面具的事,李小子怎能那麼肯定和氏璧是我們偷的。」
  李靖微一錯愕,皺眉半晌,旋即歎了一口氣,苦笑道:「就算是我說的吧!但我真不明白偷和氏璧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寇仲光火道:「什麼叫就算是你說的,素姐的事我們很難和你計較,頂多說你不念恩情,貪新忘舊……」
  李靖大怒喝道:「閉嘴,你愈說愈過份了。」
  嚇得路過的兩名俏婢連忙加快腳步,怕兩人動起手來殃及池魚。
  幸好整個聽留閣都是鬧哄哄的喧聲震天,兩人就算大叫大喊,也不會特別惹人注意。
  李靖忽又歎一口氣,聲音轉柔道:「無論你們怎樣誤會我,我始終當你和小陵是我的好兄弟,大家曾有過命的交情。而你可知道開罪了秦王的後果?」
  寇仲亦回復平靜,冷笑道:「你最好再不要當我們是兄弟,否則你主子要你來對付我們時,你該如何處理?在眼前這時世裡,只有朋友或敵人。唉!我也很少這麼動氣的,因為我一直信任你,而你卻令我太失望了。」
  李靖苦惱地道:「不要在這件事上糾纏不清好嗎?現在事情已到了最危險的邊緣,一個不好,發生流血事件,事情便難以挽回。」
  寇仲皺眉道:「事情是打一開始便難以挽回。難道你現在仍天真得以為我們會交出和氏璧,再向李小子俯首稱臣嗎?你太小覷我寇仲哩。」
  李靖雙目寒芒一閃,顯露出他大有精進的功力,沉聲道:「我最清楚秦王的為人,處事果斷,一旦認定了你是他敵人後,便會不惜一切來對付你。」
  寇仲從容笑道:「我似乎比你更清楚李小子的心意:他怕李密遠勝於怕我寇仲,所以李密一天未坍台,他亦未有餘興對付我。」
  李靖搖頭道:「你錯啦,你和小陵都是能使他心存畏慕的人物。而且你們盜取和氏璧的方式亦太露鋒芒了,更加深他的顧忌。何況你們還牽涉到『楊公寶庫』這變量。唉!若你肯信我最後一趟,就立即離開洛陽,回到南方去,那你們說不定還可多過些風光日子。」
  寇仲待一群婢子走過,才沒好氣的道:「我寇仲什麼風浪未經過,竟要你來提醒我。現在誰不想要我們的命,但我們仍不是過得輕鬆快活嗎?」
  李靖再苦口婆心的勸道:「這只是你未曾和他正式交手吧。目下寧道奇和師妃暄這些正道的頂尖高手,都隱隱成了他的後盾,加上他本身的實力,天下已難有能攖其鋒銳的人。而且你們羽翼未成,和他硬碰跟送死並沒有分別。還是快點走吧!」
  寇仲哈哈笑道:「我走!不過卻是走回自己的房間去。磨利你的劍吧!下次見面時,我們再非是兄弟。」
  昂頭便去。
         ※        ※         ※
  一把女子的甜美聲音在門外道:「寇仲在嗎?」
  徐跋兩人認得是宋玉致的聲音,徐子陵道:「寇仲不在,但快回來,三小姐請進來坐坐。」
  由於寇仲是否用情忠誠的問題,使徐子陵很怕面對宋玉致。但在情在理,或在禮貌上也要請她進來坐坐。
  跋鋒寒長身而起,道:「你和三小姐談談吧!我要到街上吸口新鮮空氣。」
  徐子陵心中一震,知他在仔細思量後,仍決定在街上截擊曲傲。
  跋鋒寒拉開房門,微笑向亭亭立在門外的宋玉致點頭招呼,待她輕移玉步進房後,告罪一聲,逕自去了。
  宋玉致在徐子陵招呼她坐下後,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否打擾了你們呢?」
  徐子陵在她對面坐下,為她取杯斟茶,微笑道:「怎會呢?我們歡迎你還來不及。跋兄他只是另有要事,才趁機溜出去吧!」
  宋玉致若有所思的道:「真想不到你們會和跋鋒寒成為朋友,且他是那種對人情非常冷漠的人。」
  接著定睛灼灼的盯了他好一會,訝道:「你的變化比寇仲還要厲害!」
  徐子陵愕然道:「什麼變化?」
  宋玉致道:「那是很難形容的一種變化,不但在外觀上,還有氣質,是種空靈剔透的感覺,〈長生訣〉確是非凡。」
  徐子陵暗忖該是〈長生訣〉加和氏璧才對,不過他並不願討論這方面的事,岔開話題道:「三小姐似乎對寇仲相當關心?」
  話出口才感後悔。
  宋玉致苦笑道:「我若否認,便顯得言不由衷。但請勿誤會,我對你或寇仲並沒有太大分別,或者是因為曾合作和交往過一段時間,又或因我欣賞你們的行事作風,所以總覺得你兩人是玉致的朋友,會為你們擔心著意。」
  徐子陵細審她如花玉容,道:「三小姐是消瘦了。」
  宋玉致俏臉微紅,旋又露出一閃即逝的幽怨神色,垂下螓首輕輕道;「你該知道,我是絕不會嫁給寇仲的。這心意從沒有改變過。」
  徐子陵愕然道:「我還以為你對寇仲有不同尋常的觀感哩!」
  宋玉致抬頭朝他瞧去,秀眸射出銳利澄明的采芒,秀眉輕蹙道:「我們已不見多時,為何你會有這個想法?」
  徐子陵有點招架不來的答道:「寇仲前晚在遇上你後,回來時滿臉春風的樣兒,所以才令我有這個錯覺。」
  宋玉致深深的注視他半晌,堅定地搖搖頭道:「我不但沒有改變對他的看法和態度,還比以前更恨他。」
  徐子陵一呆道:「更恨他?」
  宋玉致點頭道:「女人對一個男人是否真心誠意,會既挑剔又敏感。寇仲雖擅於甜言蜜語,但比對起他的行動,便很易發覺其口不對心的事實。」
  徐子陵聽得一頭霧水,惟有自認對女人的心事既不明白也不理解,虛心地求教道:「三小姐從他什麼行動看出問題來?」
  宋玉致肅容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卻須答應不轉告寇仲才成。」
  徐子陵歎道:「好吧!我答應你。」
  宋玉致挪開目光,從他的肩上瞧往望台外被四座重樓圍起亮如白晝的空間,淡淡道:「他從來沒有主動找我,更沒有問過可如何找到我。若真是如他所說的著緊我,為何他沒有想見人家的意欲呢?只從這點,便知他心裡沒有我。」
  徐子陵為之啞口無言。
  心中卻在想:有那個女子是自己不時會想起她,又是想見她的呢?
  心中首先浮起素素的玉容,然後是芳蹤杳杳的貞嫂,不過這都與男女之情無關。
  接著她們的影像模糊起來,代之在心湖浮現的是師妃暄那出塵脫俗的玉容。不由大吃一驚,難道自己竟對她生出愛意?
  旋又覺得非是如此。只因她是令他最深刻難忘而已。
  宋玉致苦笑道:「可是玉致卻不得不承認,和你們在一起時那感覺是既刺激又動人。唉!時間溜得可真快。」
  徐子陵道:「你不是因此而來找寇仲吧?」
  宋玉致注意力回到他臉上,微嗔道:「當然不是。今趟我是奉魯叔之命而來,他想與你們見個面一敘舊情,不知你們明天是否有空?」
  徐子陵想起「銀龍」宋魯,猶記得當年他拒絕向宇文化及交出他們「三母子」的豪情俠風,同時也想到他那個風騷入骨、姻視媚行的小妾柳菁。不禁欣然道:「我也正想拜會他老人家,只因近來多事,自顧不暇,又不知他是否想見我們,才未敢打擾!」
  宋玉致道:「那就不如明午在董家酒樓見面,廂房與酒席由我們安排。」
  徐子陵苦笑道:「只要我們仍留得住性命,必不爽約。」
  宋玉致「噗哧」笑道:「真不明白你們為何要弄得仇家遍地,希望你們不要變成楊廣,人人要得之而甘心。」
  這美女罕有與人說笑,甜美燦爛的笑容,令他眼前一亮。
  宋玉致見徐子陵瞪著她,俏臉微紅地低頭道:「或者因你們是非常人吧?每當所有人都認定你們難逃大劫時,你們總能輕輕鬆鬆的安然渡過危機,現在連魯叔都要對你們刮目相看,重新估計。」
  徐子陵見她接連露出罕有的嬌態,顯現在這秀雅剛健的美女身上尤為動人心弦,忍不住心生憐惜,柔聲道:「要不要我勸寇仲打消以『楊公寶庫』作聘禮的念頭?」
  宋玉致矯軀微顫,沉吟半晌,以蚊蚋般的聲音輕輕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現在玉致的所有心思力氣,都用在這件事上。若是沒有了將會感覺到寂寞和失落。」
  徐子陵訝道:「三小姐知否現在正愈陷愈深,至乎難以自拔?」
  宋玉致回復冷靜,堅決地搖頭道:「我不覺得。但終有一天,我要令寇仲知道我宋玉致是不會屈服的。且只會愈來愈恨他,他實在太可惡了。」
  旋又露出苦澀困惱的神色,道:「外人是不會明白我們家族的諸多規矩。以爹的情性,絕不會輕易把玉致許給非他自己選擇的人,寇仲以為可用『楊公寶庫』打動他,只是癡心妄想!」
  徐子陵惟有再次自認對女人毫不瞭解,無言以對。
  宋玉致盈盈起立,微笑道:「你定是覺得玉致自相矛盾,實情也是如此。唉!你和寇仲是如此不相同,究竟你是否也有心儀的女子?」
  徐子陵連忙藉起身相送作遮搪,為她拉開房門,才訥訥道:「我對男女之情非常淡薄,很少想到這方面的事。」
  宋玉致橫他一眼道:「徐子陵若獨身不娶,恐怕很多女子要失望哩!」
  挾著一陣香風去了。
  徐子陵想了想,亦跟著她出門而去。
         ※        ※         ※
  跋鋒寒卓立大街御道中心處,心中湧起強大無匹的信心和豪情壯氣。
  所有疑慮均被他排出思域之外。
  經過這些年的艱苦修練,精進勵行,他已從一個於馬賊群中長大藉藉無名的小卒,成為傲視當世的超卓劍士。
  只要能擊敗曲傲,他便可達致夢想,成為畢玄求之不得的對手。
  別人或者會不明白曲傲這十年來近乎自暴自棄地沉迷於權勢美色的原因,只有他才把握到他的心路轉變。
  因為在十年前一個狂風暴雨之夜,曲傲在與畢玄於秘密決戰中一敗塗地,自此信心一蹶不振。
  由那刻開始,曲傲再不是沒有破綻。
  這都是芭黛兒告訴他的。
  曲傲之敗,亦使他轉而經略中原,並派出兒子混進漢土,趁隋政敗壞之際化名冒充漢人,在陰癸派的助力下,建立橫行南方的鐵騎會。
  這原本似天衣無縫的「異族入侵」大計,卻給寇仲和徐子陵摧毀了。還使陰癸派亦陷於進退兩難的亂局中,曲傲自難免受到波動與衝擊。
  要殺曲傲,此實千載一時之機。
  對鐵勒人,跋鋒寒有深切的仇恨。
  他的族人和家園,就是被鐵勒入侵的大軍屠殺燒燬殆盡,餘生者帶著他淪為馬賊,最後更被突利所率領的突厥軍事集團千里追捕圍剿,只剩下他一人憑著強橫的身手,殺出重圍。
  那時他在突厥已非常有名氣,更成了當權者的眼中釘。
  連畢玄也要派出首徒來對付他,為他所殺,結下解不開的深仇。
  他從不向殘暴的權威屈服。
  而殺人如麻的畢玄和曲傲,正分別代表著突厥和鐵勒兩大部落的武力最高權威。
  蹄聲轟鳴。
  十多騎旋風般從街角轉出,朝他背後奔來。
  丑時了!
         ※        ※         ※
  寇仲對遇上的美妓俏婢拋來的媚眼一概視若無睹的直步下樓,意欲以第一時間通知徐子陵和跋鋒寒他與李世民反目決裂的情況時,卻迎頭撞上一人,對方哈哈一笑道:「我正要找寇兄,可巧竟在這處碰上。」
  赫然是英偉軒昂的宋金剛。
  寇仲暗叫慚愧,自己本是要去找他的,卻把他全忘掉了。
  尷尬一笑道:「真不好意思,由於俗務纏身,可否另約個時間再作詳談?」
  宋金剛微笑道:「我正有此意。寇兄剛才與秦王是否有段不太愉快的接觸?」寇仲一呆道:「你真的是有如目見,像一直吊在我背後的樣子。」
  宋金剛道:「寇兄勿要誤會,只是我手下見到寇兄與紅拂女一道往秦王所在的廂房走去,現在又見寇兄氣沖沖的下來,所以大膽揣測,寇兄莫要見怪。」
  寇仲釋然。與他約好時間地點後,剛分手便碰到徐子陵,奇道:「是否翠兒領著曼清三花整個娘子軍團殺到房裡去,小陵你吃不消兜著走呢?」
  徐子陵仍匆匆走著道:「少說廢話,老跋可能已和曲老頭打起來哩!」
  寇仲倒吸一口涼氣,連忙隨他離開喧鬧震天的聽留閣,朝大門方向趕去。
第八章 御道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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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鋒寒旋風般轉過身來,背挺肩張,登時生出一股一夫當道,萬軍莫能闖過的強凝氣勢,遙制敵騎。
  變成向他正面馳來的十多騎個個勒馬收韁。
  鐵勒人雖擅於馬上殺敵,但在跋鋒寒這種級數的高手蓄勢以待下,誰都不敢在馬上和他交戰。
  此消彼長下,跋鋒寒立時氣勢更盛,沉喝一聲,往前邁步。
  來者是以曲傲為首的清一式鐵勒人,包括了他三位徒兒長叔謀、花翎子和庚哥呼兒。
  跋鋒寒的攔路之舉,完全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事實上跋鋒寒能在剛才那種理該絕難倖免的情況下逃出生天,對曲傲的信心已造成嚴重的打擊,故必須覓地靜修一番,始敢來赴伏騫之約。
  而跋鋒寒竟又於此時孤身截擊,誰都要對他的自信和強悍感到驚異莫名,高深難測。
  只在氣勢上,跋鋒寒便得了先著和主動。
  戰馬紛紛在離跋鋒寒百步許處人立而起,發出嘶鳴響徹長街。
  曲傲很想左右顧盼,搜索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的蹤影,以防兩人躲在一旁夾擊突襲,卻發覺完全沒法把注意力從直逼而來的敵人身上移開,深怕此一分神將可能造成致敗的因由。
  無論他多麼不願意承認,但跋鋒寒確成了足與他匹敵的對手。
  曲傲飛身下馬,沉聲喝道:「牽馬!給我押陣!」
  後面的長叔謀不解道:「師尊何用理會他,待我們把他收拾便行!」
  跋鋒寒此時來至五十步處,氣勢有增無減,灼灼的眼神凝定在曲傲身上。
  曲傲心中暗歎,長叔謀雖得他真傳,可躋身一流高手之列,但始終及不上跋鋒寒、徐子陵和寇仲這些天才橫溢的年青高手,看不透其中微妙之處。
  假如曲傲避而不戰,必在心理上留下揮之不去的陰影,對即將與伏騫的決鬥有損無益。最厲害是對方只孤身攔路,那種豪強霸氣的威勢,更會在他心中造成不可磨滅的印象。下趟再遇上時,在心理上他便輸了一籌。
  尤可慮者是在氣機牽引下,我退彼進,長叔謀等亦未必能攔得住他;到那時再作交手,自己更是被動受制。
  還有再深一層的顧慮,是如若他退避不戰,便顯得非常沒有膽量和風度。擺明只有在剛才天津橋上那種自己佔盡優勢的情況下才敢跟他動手。經這樣再三衡量之後,曲傲心知肚明已被跋鋒寒逼上不能不應戰的絕地。
  他乃宗師級的人物,什麼場面未遇上過,冷喝道:「不必多言,看我先把此子宰了。」
  言罷拋開一切雜念,收攝心神,大步迎往敵人。
  長叔謀等人各自交換了個眼色,均看出彼此心中的無奈。
  跋鋒寒確是個能令敵手畏敬的可怕人物。
         ※        ※         ※
  兩人高手在相距二十步的距離時,同時立定。
  跋鋒寒臉容變得無比冷酷,仰天長笑道:「曲傲你枉稱鐵勒的武學大師,卻只能在以眾凌寡的情況下對付我們,此等行徑心術,不怕教天下人恥笑嗎?」
  曲傲臉寒如冰,冷笑道:「當日我孤身一人追殺你們三個小子,可又誰是眾誰是寡?只為防範你等仍照慣例落荒而逃,才作了點佈置手段!小子你如若這麼看不開,最好便不要出來渾,免致丟人現眼。」
  跋鋒寒微笑哂道:「以前只因你尚未摸清楚我們的實力,跋某人有說錯嗎?」兩人一上場使唇槍舌劍,皆因在氣勢相持中都發覺對方無隙可尋,故設法在言語上打擊對方的氣勢和信心。
  曲傲不屑道:「何來這麼多廢話,你既打定主意送死,便讓我來為你完成心願。」
  跋鋒寒露出個充滿信心的笑容,以平定的聲音淡淡道:「曲傲你尚未夠資格成為跋某人的真正大敵,只能是我挑戰畢玄的踏腳石,動手吧!」
  這番話比之任何鋒利刀劍更是厲害,不但在遠處的長叔謀等紛紛喝罵,曲傲亦按捺不住臉色微變。
  假若曲傲從未敗於畢玄手上,曲傲只會當這是胡言妄語,不會放在心頭。只恨事實剛好相反,立即勾起曲傲這引為畢生難忘的奇恥大辱,本是無懈可擊的信心立時被破開了一絲空隙破綻。
  「鏘」!
  斬玄劍離鞘拔出。跋鋒寒心無旁鶩,眾念皆空。
  左後方處聽留閣隱隱傳來的喧鬧聲,曲傲背後長叔謀等人的叱喝謾罵,他全付諸不聞,天地間仿似只有自己和眼前的勁敵。
  受和氏璧改造後的經脈真氣鼓蕩,以比前快上多倍的速度更換交替,賦予他無窮的戰鬥力量和信心。
  在曲傲眼中,跋鋒寒似乎突然變得威武高大,登時大吃一驚,知道對方因自己心神失守而得氣勢激增,才會有此幻覺。
  高手相持下,由於精神互相緊鎖,致乎感官亦會受到影響。
  拔劍聲像戰鼓的鳴響般,在他耳鼓內震盪迴旋。
  曲傲心知不妙,立時收攝心神,「凝真九變」剎那間提升至巔峰狀態。
  他一生的修為過程,可以「七、八、九」這三個字來總括,分別代表了他三個階段的成就。
  七、八是指他名為「狂浪七轉」和「暴潮八折」兩種自創的先天奇功。
  一般習武者,能練至運氣發勁,收發由心的地步,已可稱高手。
  但若要超越其它人,則必須在其中尋求變化,用以克敵制勝。
  而變化之道,則在於體內作為經脈樞紐的竅穴的修練,其難度自不可與一般練氣相提並論。到能以竅穴作控制真氣輸發的泉源,始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曲傲乃武學的天才,二十三歲便練成功了七個竅穴,創出「狂浪七轉」,可是要到十年後才可多練得一個竅穴,為「暴風八折」。其中艱苦,可想而知。
  到四十一歲,全身竅穴均可隨意控制,再名之為「凝真九變」,「九」並非是指九個竅穴,而是因「九」乃數之極,而取其無盡之意。武功至此才大成,逐生出約戰畢玄之心。
  「噗!噗!噗!」
  跋鋒寒連續踏前三步,每一步踏下,都發出沉重有力的聲音,大地也似乎隨之搖晃一下。
  假若此戰是在他敗於畢玄手上之前發生,那曲傲必會任由對方主動進擊,好趁對方氣勢蓄至滿貫,信心臻達最頂峰的當兒,再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挫敵,那對方將受到無可縫補的打擊,生出永遠勝不過自己的挫敗頹喪感,其時要收拾對方便易如拾芥。
  但此時不同往昔。
  曲傲再沒有這種豪氣和自信,離地斜起,向十多步外正揮劍斜揮,大有橫掃千軍之概的年青對手進擊。
  他要將「凝真九變」發揮得淋漓盡致,再配合上天衣無縫的「鷹變十三式」,任對方氣勢攀上新的高峰前,全力出手。
  跋鋒寒卻在曲傲騰躍離地的剎那,猛然止步。
  已身在空中的曲傲再次色變,因為跋鋒寒竟能準確把握他躍起的時間,看破他的用心和手段。
  這似是沒有可能的事,但跋鋒寒偏偏能做到。
  到此刻他才明白為何剛才在天津橋上,婠婠雖全力出手,一時仍奈何不了跋鋒寒,更知道自己實在犯下致命的錯誤,就是低估對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假若他變招或退卻,只會陷於萬劫不復之地。
  曲傲飛臨跋鋒寒頭上,化繁為簡,右手往跋鋒寒頭蓋抓去。
  這一抓看來沒甚出奇之處,可是勢道強凝凌厲,令人生出不敢硬碰之念。最駭人是同時包含了吸、刺、卸、封、割等五種從各指發出的真勁,變化莫測,教人難以防禦。
  跋鋒寒雙目神光閃閃。一聲長笑下,斬玄劍隨著橫移的步法,往上斜挑。
  五聲爆響連串生起,就在劍爪相觸時,曲傲以快得肉眼難以看清楚的速度,五指先後以按、撞、掃、刺、劈等精奧絕倫的手法,擊中斬玄劍。
  跋鋒寒悶哼一聲,蹌踉橫跌二步,曲傲卻借方往上騰升兩丈,在空中像飛鷹般一個盤旋,組織第二輪的攻勢。
  那邊的長叔謀等人見跋鋒寒銳氣受挫,落在下風,立時爆出一陣喝采聲。
  可是曲傲卻是有苦自己知。
  他對跋鋒寒高明的眼力,神鬼莫測的戰略變化,實已心生懼意,故全力出手,希冀能一舉傷敵,那接下來就只剩下對方能挨上多少時間的問題。
  豈知跋鋒寒的真氣竟連生五種變化,一步不讓的擋過他發出的凝真九變,又在他要抓中他的劍鋒前先一步借退勢脫身,使他的後著無以為繼,故才不得不騰上半空,而不能趁勢連消帶打。
  這一抓實是曲傲畢生功力智能所聚,若仍傷不到跋鋒寒,那對他信心打擊之大,確是難以估計。
  他完全沒法明白為何在短短數天的時間裡,跋鋒寒的內功劍術能突飛猛進至此。
  下邊的跋鋒寒運轉體內經和氏璧異能大幅改善後的真氣,立時化去曲傲入侵的真勁,卓立不動,靜待曲傲的第二輪攻擊。
  曲傲忽然加速,以雄鷹搏兔的勁勢,在三丈的高空滑翔而下。
  雙手化成萬千爪影,勁氣狂竄中,籠罩著以跋鋒寒為中心的三丈方圓地面,便旁觀者無不知道這是迫令對手只有硬拚而沒法閃躲,威猛無儔的凌厲招數。
  跋鋒寒適才雖差點因氣功翻滾而吐血,但因體質改變,這時已重固根基,體內真氣再攀至巔峰狀態。故雖在敵人驚濤駭浪的攻勢下,心志仍絲毫不為敵所動。
  早先天津橋一戰,他清楚知道在功力上仍遜曲傲一籌,而因曲傲的「鷹變十三式」向以招數變化見長,自己的劍式亦不能討得多大便宜。故而巧妙地以言語手段,削弱對力的氣勢和信心,便對手生出怯意。
  現在已有個非常好的開始。
  換了是膽力較遜者,此時必採守勢,可是跋鋒寒乃非常人,冷喝一聲,腳下踏出玄奧的步法,而每一步均能令對方難捉摸其劍勢,斬玄劍每從意想不到的角度,急緩無定的迎向漫空灑來的爪影。
  爪劍交擊之音陣陣如驟雨聲般響起,時則密集,時而零落。
  劍光激閃,寒芒電掣中,曲傲活像一頭靈動莫測的飛鷹,凌空作出各種姿態,或盤旋撲擊,或側飛斜上,似是完全沒有重量般。
  長叔謀等都瞧得眉頭大皺,皆因心知肚明曲傲早用上全力,連壓箱底的本領都使了出來。可是跋鋒寒威武如天神,竟是招招硬封硬架,以使人人都大出意料之外的內功外勁,寸步不讓地抵擋著曲傲從上空有若暴雨狂風灑下來的凌厲攻勢。
  誰都知道他雖陷於被動之勢,卻是全無敗象,且是在等候反擊的機曾,而那將是曲傲敗亡的時刻。
  長叔謀向庚哥呼兒和花翎子打個眼色,領頭往鏖戰不休的兩人迫去。
  寇仲和徐子陵此時剛趕到入門,見把門的漢子全湧到門外,隔遠觀戰。
  徐子陵以在旁掠陣的長叔謀躍躍欲試,向寇仲打個眼色,後者會意,高聲喝道:「跋鋒寒曲傲在此決戰,誰願錯過眼福!」
  聲音遠傳開去,不但迴盪長街,還直傳到聽留閣去。
  「蓬」!
  曲傲施盡渾身解數,終破開跋鋒寒嚴密的劍網,眼看可拍中對方臉門,結束激戰,卻給跋鋒寒的左手擋著,硬拚一掌。
  跋鋒寒渾身一震,腳踏石板碎裂的同時,噴出一小口鮮血。
  曲傲亦被反震之力送上半空,此掌雖使對手受傷,他心中卻無絲毫得意之情。跋鋒寒最可怕處是似有無盡無窮的潛力,愈戰愈勇,如此久戰之下對自己實有害無利。
  跋鋒寒內氣一轉,內傷已痊癒大半,連忙疾施反擊。
  曲傲確不愧是鐵勒人中首屈一指的武學大宗師,直至此時,跋鋒寒才從曲傲似是可無限期地繼續下去的猛烈攻勢下,找到反擊的機會。
  劍芒倏斂。
  跋鋒寒人隨劍勢,化作一道電芒,朝仍在騰升著的曲傲激射而去。
  曼清院方面衣袂飄響,有些從大門搶出,一些索性越牆而出,最先來的十多人剛好見到跋鋒寒這堪稱奪天地造化之功的一劍。
  曲傲那想得到跋鋒寒受創之後,還能施出這驚天動地的厲害劍招,心知不妙,無奈下猛提一口真勁,壓下翻騰不已的血氣,全力下撲。
  「砰」!
  氣勁交擊之聲響徹遠近。
  跋鋒寒像斷線風箏的斜飛落地,一個蹌踉,又穩立如山。
  曲傲則一個盤旋,飛到己方人馬的前方,才緩緩落下。
  「錚」!
  斬玄劍回鞘。
  曲傲軀體聞音劇震,雙目射出凶厲神色,遙瞪五丈外的跋鋒寒。
  兩人毫不相讓的對視著。
  此時大部份人已抵街上,都鴉雀無聲,靜待結果。
  寇仲和徐子陵掠到跋鋒寒左右。
  曲傲的身子忽地再劇烈的搖晃了一下,臉上血色退盡。
  旁觀者傳出一陣浪潮般的驚歎聲,現在誰都知道曲傲輸了,卻不知他傷在何處。
  不過答案瞬即揭曉,鮮血從曲傲的左脅下滲出來。
  曲傲沒有點穴止血,先瞧了變得臉如死灰的三徒和手下一眼後,仰天歎了一口氣道:「英雄出少壯,曲某佩服之極。現在立即返回鐵勒,有生之年,再不踏足中原。」
  這誓言等若公佈他本人退出中原的所有紛爭。
  此正是曲傲老練高明之處,如此一來,即管與他們鐵勒人有深切仇恨的伏騫等人,亦礙於江湖規矩,不能公然追擊他們。
  曲傲說罷飛身上馬,領著一眾手下旋風般走了。
  跋鋒寒三人正要離開,旁觀者中有人長笑道:「跋兄怎可如此毫無交待的一走了之?」
第九章 餘波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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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循聲望去,只見伏騫龍行虎步的排眾而出,來到御道中心處,含笑瞧著他們三人,自有一股不怒而威,迫人而來的氣勢。
  擠滿行人道上的數百人,所有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無人不知他是今夜與曲傲約戰的正主兒,現在卻給跋鋒寒橫裡插入截去了頭啖湯,這口氣誰都難以嚥下,故此均猜到好戲尚在後頭。
  寇仲一眼瞧去,見到突利雜在人叢中觀戰,哈哈笑道:「伏兄切勿為此動氣,皆因早前曲老兒曾在天津橋上與人聯手圍襲我們,所以我們才會有來有往,送回他一個大禮。此事突利可汗可作見證,因為他亦有份參與該戰。」
  頓了頓續道:「何況我們已請貴部屬邢兄向伏兄打了個招呼,只因時間緊迫,來不及等伏兄的回音吧!」
  這兩番話可說給足伏騫面子,讓他有可下的台階。
  寇仲確是能言善辯之士,又乘機陰損突利一記。
  突利雙目寒光閃閃,又有點啼笑皆非,踏前兩步,豪氣干雲的一拍肩背伏鷹槍,冷笑道:「寇兄既舊事重提,登時勾起本人的記憶,可惜當時未及與寇兄交手,寇兄便匆匆溜掉。現在明月當空,如此良辰吉時,豈可錯過,不如便讓本人來領教寇兄神妙莫測的刀法!」
  突利忽然把事情攬到身上,主動挑戰,路轉峰回,登時惹起一陣哄動。
  旁觀者大多不知他是什麼人,紛紛向旁人探問,吵成一片,氣氛熱烈。
  伏騫喝道:「且慢!」
  他並沒有提氣高呼,但卻在數百人的吵鬧聲中脫穎而出,震得人人耳鼓嗡然作響,全場立即變得鴉雀無聲。
  突利不悅地朝伏騫瞧去,皺眉道:「王子有何指教?」
  伏騫發出一陣笑聲,雙目閃過神光,不理突利,抱拳向寇仲三人道;「三位誤會了。剛才伏某只想邀三位返曼清院喝酒祝捷,再無其它意思。」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臉臉相覷,想不到他如此友善,反感到有點不知所可。
  跋鋒寒則靜立如山,暗自調息。
  他剛才勝得極險,自己亦受了不輕的內傷,所以要爭取療傷的每一刻時間。
  徐子陵低聲向寇仲道:「不見李世民和他的人。」
  寇仲心下大奇,照道理李世民不該錯過此役,除非是他在曲傲含恨而退時,亦同一時間悄悄撤走。由於他們那時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跋鋒寒和曲傲身上,所以沒有留意是否有其它人離場。
  李世民這樣做,必有他的道理。換了在決裂之前,寇仲絕不會為此煩惱,現在卻要步步為營,加上李靖的警告又言猶在耳,不小心點都不行。
  那邊的突利見徐子陵在寇仲耳旁說了兩句話後,寇仲便露出思索的神情,目光則在人群中來回掃視,顯是說的話與自己沒有半點關係;如此輕視,不由勃然大怒,又是心下凜然。
  換了是任何人,被他點名挑戰,就算不被嚇個半死,也要全神戒備。那有像他兩人般仍可為其它事情分神,可見他們的膽色能耐均非一般高手能及。
  不過此時他是勢成騎虎,穿過分隔御道和行人道的樹木,來到御道中,面向三人叫陣道:「伏兄原意如何,一概與本人無關。寇仲你若肯叩頭認輸,本人放你去陪伏兄喝酒聊天又如何!」
  寇仲好像這時才留意聽清楚突利說什麼似的,喜上眉梢的大笑道:「原來可汗你這麼愛說笑。你肯送上門來,我正是求之不得。即使你立即跪地認錯求饒,我也不會饒你。」
  說罷大步踏前,朝突利逼去。
  還未出手,一股凜冽的殺氣狂湧過去,以突利這麼狠悍高明的角色,亦不得不立即抽出伏鷹槍,作勢以待。
  擠著數百人的行人道上人人引項以待,喧聲頓止。
  寇仲最令人印象深刻處,便是他的豪勇像是天生的,自然而然且漫不經意下,已造成這種不可一世的勢道。
  主動挑戰的突利反變成被動。
  對突利的挑戰,寇仲確是求之不得。
  換了在一般情況下,因突利有大批突厥高手隨行,要殺他是談何容易。
  但現在是依足江湖規矩公平決戰,突利若要保命,就要看他手底下有多少斤兩。
  跋鋒寒離去在即,如能剪除此人,對自己這老朋友未來的安全自是大大有利。在數百對目光的注視下,寇仲在離突利三丈許遠處「鏘」的一聲掣出寶刀井中月,健腕一抖,立時黃芒劇盛,朝敵攻去。
  凜厲的刀氣,瀰漫御道。
  突利雖曾目睹寇仲出手殺傷自己的手下,對他的實力算有個底子,卻猜不到他曾在三丈外的距離發動攻勢。
  這其中實大有學問。高手對壘,往往就是從此等關鍵處判別出對方深淺,從而定下最佳的應付方法。
  突利本估量寇仲若要保持主動和一氣呵成的強勢,該於兩丈遠處拔刀攻擊,如此才不致氣勢中途減弱,另一方面又能發動最強的攻擊力。這些判斷是從對方的速度、步伐、氣勢作出的評估。似突利這般級數的高手,盡可以在對手起步後便先掌握到敵人在踏出第幾步時發動攻擊,準確無差。
  但今趟他顯然猜錯。
  突利心叫不好,同時舉步移前,以爭回因估計失誤而失去的主動之勢。
  寇仲長刀劃過虛空,以橫掃千軍的驚人霸氣,毫無花巧的一刀朝突利劈去,充盈著既隨意又渾然天成的味道。
  他的一對大眼則鷹隼般盯緊對手,不漏過對方任何細微的動作。連對方衣服覆蓋下肌肉運勁的情況亦瞭如指掌。
  他要找尋的是魯妙子所說那「遁去的一」,這正是他制敵取勝的要訣。
  自把和氏璧內的異能據為己有後,他便知自己的功力突飛猛進,但始終不知精進至何等地步。
  現在則事實擺在眼前,曲傲已敗在跋鋒寒手下。
  此事對寇仲鼓舞之大,實在非同小可。
  正恨不得也找人來試刀時,突利竟自動獻身的送上門來,在這樣的心態和情況下,寇仲無論信心氣勢都一下子攀上最嶺峰的高處。
  剎那間兩人近至短兵交接的距離,突利迎著撲人而來的刀氣,運槍掃打。
  他拿捏的時間精妙準確,假若寇仲不變招,將會給他掃個正著,除非雙方功力懸殊,否則必是井中月被盪開,寇仲則空門大露之局。
  豈知寇仲刀勢不改,就在長只四尺,把手處鑄有禿鷹的短鋼槍尚差寸許掃中寶刀之際,井中月突生變化,不但不繼續下劈,還微往上挑,恰恰避過了伏鷹槍的挑掃。
  寇仲同時改前衝為橫移。
  這根本是沒有可能的,那代表寇仲體內的真氣轉換,要與刀法步勢的變化速度一致。
  突利的伏鷹槍法出於自創,專講陰陽虛實的自然之道,在這惡劣情況下,便顯出真正的實力來。
  他雖驚卻不亂,伏鷹槍鋒在刀底下掃過三寸許,又在寇仲回刀從不同角度劈來之前,猛地抽身疾退。
  這一退更考功夫,槍鋒嗤嗤,幻出無數虛實難分的槍影,教敵手難以捉摸追擊。
  旁觀者雖不乏好手高人,但無不看得歎為觀止,更為寇仲可借小小一個變化,便能迫退對手而驚服。
  寇仲雙眉上揚,哈哈長笑聲中再氣勢如虹的進身掄刀,快得沒有人能看清楚。「噹」!
  震耳欲聾。
  井中月就像能破除任何幻象的神物般,切劈入槍影的一刻,突利的伏鷹槍便變回一根實物,被迫硬架他一刀。
  在寇仲後方觀戰的徐子陵和跋鋒寒這時才放下心來。知道寇仲經過這些日來的連番激戰,刀法終到了隨心所欲的大成境界。否則怎施展得出這樣的刀法來。
  旁觀者中視寇仲為敵人者都暗自心驚,對他作從新估計。
  悄立在以宋魯為首的宋家高手那堆人中的宋玉致,見寇仲刀法如有神助,也不由看得目眩神迷,難以自己。
  突利雖被寇仲的螺旋勁氣劈得手臂酸麻,但他生性強悍,反激起拚死之心,哈哈笑道:「好刀!」
  槍勢驀張,狂施反擊,伏鷹槍像怒海的巨浪,向寇仲湧去。
  寇仲耳聽槍聲嗤嗤,皮膚感覺到伏鷹槍帶起一個個割體生痛的氣旋;眼則見到槍影處處,心叫痛快,正要來個近身拚搏,好趁快解決對手時,眼前槍影盡消,但伏鷹槍鋒卻只剩下一點寒芒,往自己咽喉處疾射而至。
  如此精妙絕倫,從虛變實的槍法,他尚是初次得睹。
  「叮」!
  寇仲想也不想,更來不及去想,一刀劈在槍鋒上。
  尖銳如箭的勁氣,隨槍而來。
  寇仲往後疾退。
  突利似也無以為繼,提槍後撤。
  一方橫刀冷對,另一邊則挺槍遙指,頓成對峙之局。
  跋鋒寒低聲在徐子陵耳旁道:「突利心怯了。因以他一向的作風,除非另有目的,否則絕不肯這般讓步住手的。」
  整條大街靜得落針可聞,連呼吸聲都暫時屏止。
  兩人雖暫且分開,但那種對陣的張力,四目交鋒的沉凝氣氛,便足使人心寒膽怯。
  突利左手離開槍身,負在身後,笑道:「領教了。中原可稱得上真正高手者,必有你寇仲之名在榜上。」
  他捧的雖是對手,但自然也提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兼之他能以絕妙槍法扳回平手,故無人會認為他是膽怯。
  只有熟悉他的跋鋒寒才看穿他的底蘊。
  寇仲當然亦知他想收手下台,不過他也並非沒有顧忌。自己是否真可擊殺突利,仍是未可知之數。即使能辦到,自己多少亦要負傷。而現在跋鋒寒則一如李密勝宇文化及的情況,勝得很慘。所以自己要保持實力,實是頭等重要的事。
  他怕的是失去了蹤影的李世民。
  「鏘」!
  寇仲還刀入鞘,抱拳道:「可汗果是英雄了得,寇仲佩服,異日有閒,再喝酒或切磋好了。」
  這番話可說給足突利面子,又表現出寇仲過人的襟懷和風度,突利不由心生好感。
  他並非欲與寇仲為敵,只因跋鋒寒的關係,才會站在對敵的立場,逐亦槍歸後背,施禮道:「有機曾必定相約寇兄!」
  轉向眾手下道:「我們走吧!」
  伏騫瞧著突利等人遠去的背影,朗聲道:「今晚就到此為止,多謝各路朋友賞面赴會。」
  說罷踏進御道,來到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三人身旁,歉然道:「小弟適才一時疏忽,看不到跋兄需好好休息。小弟告辭了!」
  不待三人回答,微微一笑,自行去了。
  三人對他的高深莫測,不由都心生寒意。
         ※        ※         ※
  三人在一道橫街緩步而行,等待天明的來臨。
  寇仲關心的問跋鋒寒道:「感覺如何?」
  跋鋒寒微笑道:「好多了!不過這種傷勢,豈是一時半刻可以痊癒。」
  接著岔往別處去道:「你瑜姨已安全出城,公主會送他們出海,再安排海舟讓她們北返高麗,如此既可減少旅途跋涉之苦,又可大大縮短時間。」
  寇仲開心得吹響口哨,旋又皺眉道:「你是否待養好傷後再走?」
  跋鋒寒堅決搖頭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留下來反會成為你們的負累,反而我獨自一人溜起來最方便。」
  寇仲和徐子陵都感無話可說。即使以突利、拓跋玉之流,要追上蓄意遠遁的跋鋒寒,確是談何容易。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明早城門開後,我們陪你出城去起出面具,贈你其中兩張,那包保你可安然返回寨外去。」
  寇仲和跋鋒寒同時稱妙,前者更如釋重負道:「那我就真的放心了!唉!不過很捨不得讓你這老小子說走就走。」
  跋鋒寒洒然笑道:「生離死別,悲歡離合,人生便是如此。何況我們或許仍有再見之日,那時才特別有味兒呢。」
  寇仲頹然道:「你倒說得灑脫,現在你走了,遲些便輪到小陵,朋友零落至此,做人真沒有意思。」
  跋鋒寒和徐子陵知他性格,差點為之捧腹狂笑。
  寇仲自己也笑起來,豪情橫逸的道:「尚未正式通知你們,我和李小子真個鬧翻了!」
  徐子陵歎道:「不用你說我也猜到這必然的結果。」
  寇仲雙目般機一閃道:「還有就是李靖親口承認出賣了我們。」
  徐子陵俊臉一沉,沒有作聲。
  三人的足音,在月夜下空寂的長街輕柔的迴響著。
  跋鋒寒皺眉道:「我雖只瞧過他兩眼,卻感到他不似這類人。」
  寇仲狠狠道:「外貌很多時都是不可靠的。像老跋你便外貌冷酷,豈知竟會是如此多情的人。」
  跋鋒寒淡淡道:「明天開始,我將把人世間所有一切會令人心神受影響的感情拋開,專志劍道,還我本來的真面目。」
  寇仲忍著笑道:「小心芭黛兒追上你時,你又由無情士給打回原形,笑掉我兩人的大牙。」
  跋鋒寒從容一笑,沒有答他,反道:「你們要小心李世民,除了他本人武功高明外,楊虛彥、紅拂女、李靖、李神通、長孫無忌、尉遲敬德等無一不是能獨當一面的高手,實力不遜於陰癸派。」
  三人左轉往通向南城門的大街,寇仲道:「我倒不怕他們。卻怕師妃暄傷癒後怎樣對付我們,單對單我們沒有一個是她的對手。最要命是即使她是一個人,我們也捨不得聯手對付她這麼一個似菩薩下凡的美人兒。」
  徐子陵淡然道:「她只會找我算賬,由我來應付好了。」
  寇仲故意搶到徐子陵前方,面向著他邊退邊道:「哈!小陵終找到令他傾心的人兒了!否則怎會一手包辦,不讓別人插手。」
  徐子陵皺眉道:「為何你總愛朝兒女私情的方面去想。而事實在這事上你和鋒寒兄很相似,只不過追求的目標有異吧了!」
  他這番話是因與宋玉致傾談後才有感而發,寇仲登時招架不來。
  幸好這時已抵達伊水北岸,斜掛西方空際的明月把岸旁的房舍投影到緩流的河水上面,形成並存的另一個影子世界,美得像一個不真實的夢域。
  一道拱橋橫跨伊水,橋下泊著十多艘小艇,水流輕柔地撞上艇身和橋堤,發出沙沙的清響。
  寇仲提議道:「不若我們到橋上坐坐,到天明時便送老跋一程,也不枉我們相交一場。」
  跋鋒寒仰首望天,吁出一口長氣道:「那我們該還有大半個時辰哩!」
第十章 臨別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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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並肩立在橋上,往東眺望,河流蜿蜒伸展,在晴明的星月之夜下,兩岸房舍林立,充盈著層次豐富的靜態美,如畫如夢。
  跋鋒寒怕驚擾附近房舍好夢正酣的居民,低聲道:「寇仲你是否過份輕敵呢?為何似乎不大把李世民放在心上?照我看群雄之中,無論個人又或其擁有的實力,他頂多是僅次於跟宇文化及交手前的李密,甚或尤有過之。」
  徐子陵點頭道:「我便從未聽過李世民吃敗仗。」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所謂下兵伐勇,以我現在單薄的力量,只有呆子才會和他硬撼。」
  跋鋒寒和徐子陵同時忍俊不住。
  前者笑罵道:「去你娘的『下兵伐勇』,人家明明是『上兵伐謀』,偏要倒轉來說,變得不倫不類,兵若不勇,就不用打也輸了。」
  寇仲陪兩人笑了半晌後,低聲道:「李小子根本沒有時間來對付我。」
  徐子陵道:「這話怎說。」
  寇仲道:「自稱西秦霸王的薛舉和他武功高強的兒子薛仁果,正密鑼緊鼓準備再次東犯長安;而劉武周則會趁勢攻打太原,動搖他李家的根本。這情況下李小子那還有空來料理我。」
  跋鋒寒動容道:「這兩路兵馬的實力確不易招架,聽說薛舉手下有一個名叫宗羅侯的大將,豪勇蓋世,擅使關刀,非常厲害。」
  徐子陵哂道:「仲少打的算盤雖如意,可惜此事不知何時才會發生。那李世民仍有充足時間設法先宰掉我們。」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你們試猜猜,剛才李小子溜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兩人登時給他難倒,無言以對。
  寇仲意氣風發的道:「他是去見王世充。」
  兩人點頭同意,也不由要佩服他的過人才智。
  寇仲解釋道:「是好是歹,我現在總算是王世充陣營中的人,李小子想動我,怎都要跟王世充打個招呼,好看看他的心意。上趟王世充之肯答應實施城禁,皆因不想牽連捲入和氏璧紛爭中,故意表示清白,同時也因不認為在和氏璧水落石出之前,師妃暄會把我殺了。」
  跋鋒寒道:「王世充既是老狐狸,該看穿你的野心。說不定會任得李世民把你除去。」
  寇仲微笑道:「若你這話在昨天說的,我真不敢駁你。可是經我一番佈置之後,王世充權衡利害下,只會待李密敗北後才敢動我,現在則要維護我還來不及呢!」
  跋鋒寒奇道:「憑什麼你會有這種自信?」
  寇仲欣然道:「首先就是翟嬌這方面的關係。現時我已成了個中間人,只有從我處王世充才可得到最珍貴的關於李密大軍的情報,至乎策反仍在暗裡忠於翟讓的舊部。」
  跋鋒寒點頭道:「只是這理由便足令王世充當你如珠似寶,呵護備至。另外的原因又是什麼?」
  寇仲答道:「後天榮鳳祥擺設壽酒時,王世充將會出席,這將給沈落雁一個刺般他的機會。以王世充這麼愛惜生命的人,沒有我這首席謀臣和絕頂高手在旁打點,他怎敢行此引蛇出洞的險計。」
  跋鋒寒讚歎道:「果然是既伐勇又伐謀。誰要小覷你寇仲,必有非常後悔的一天。」
  寇仲淡然道:「照我看王世充會一口答應李小子聯手對付我,但卻須在擊敗李密之後才採行動。那時他將會和我攤牌,假設我肯為他所用,便一切沒有問題,否則就會設局趁我不防下把我除去。這鳥盡弓藏乃白老夫子教下的千古名訓。」
  徐子陵插入道:「但以李世民的才智,該可瞧出王世充收拾不了你,說不定仍會有所行動。假若你現在伏屍街頭,即使諸葛亮復生也猜不到是那方面的人下手的。」
  寇仲笑嘻嘻道:「只要李小子不敢公然聚眾圍攻,我又何懼之有,若我寇仲是這麼容易被殺,早死了不知多少次!」
  這確是不移的事實。
  跋鋒寒沉吟道:「你現在雖能暗中影響甚至操縱中原的局勢,但我始終不明白你憑何對爭天下這麼有信心。」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關鍵處在於『楊公寶庫』,若找不到的話,我只好死去爭天下的心,到大漠來和你馳馬於草原間為樂,又或索性大做私鹽買賣,醉生夢死的過了這下半世便算。」
  跋鋒寒不解道:「縱使你擁有珍寶武器,可是既無地盤更乏兵馬,如何可向根基深固如李閥者挑戰?」
  寇仲雙目寒芒電閃,沉聲道:「這又回到伐勇伐謀的問題上。李密若敗,李閥將成眾矢之的,只要我能設計再挫折杜伏威,便有機會以飛馬牧場和竟陵為中心,建立起我的勢力,再同時往南北擴張。南則聯結蕭銑和宋閥,北則籠絡竇建德和劉武周。只要王世充仍能西拒李閥,終有一天這天下是我寇仲的囊中之物。」
  跋鋒寒歎道:「如此困難複雜的事,只有你仲少爺才能認為輕易辦得到,我想想都覺得頭痛。」
  寇仲苦笑道:「我也只是有五成把握,但假若小陵肯助我,我便有十足的信心。」
  徐子陵淡淡道:「說好的事,絕不能反口,否則何以立信於天下。」
  寇仲賠笑道:「徐爺息怒,我只是有感而發,隨口說說。徐爺你肯陪我去尋寶,我已是感激涕零!」
  徐子陵岔開話題道:「我現在雖然非常不滿李靖,但始終不認為他是賣友求榮的人。何況我們還想漏一件事,李小子說不定是從李秀寧處,知道我們有易容換貌的方法。」
  當年四大寇攻打飛馬牧場,沈落雁和李天凡想暗算李秀寧,寇仲插手干預,那時他便曾以魯妙子的假面具掩飾真面目。
  寇仲道:「我怎會忘記,所以才故意質問李靖,他卻親口承認了。」
  徐子陵道:「他怎樣說?」
  寇仲思索半晌,道:「當時他的確答得很奇怪,什麼『便算是我說的好了』。但我那時早給怒火燒昏了腦袋,還狠狠罵多他兩句。罷了!那管得是否他做的。他既成了李世民的走狗,我終有一天會和他對著幹。什麼兄弟之情,朋友之義都一錢不值。」
  跋鋒寒有感而發的道:「有很多事還是少想為妙,人生的最大煩惱,就是想得太多。」
  徐子陵關切的道:「你的傷勢究竟如何?不若趁天亮前這段工夫,我們合力為你療治傷勢吧!」
  跋鋒寒苦笑道:「千萬不可,在這強敵環伺的時刻,任何一人功力的損耗,均會帶來不測之禍。」
  徐子陵歎道:「我卻覺得你是怕若完全復元,便沒有立即離開的理由。」
  寇仲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要避開那個突厥來的美人兒。」
  跋鋒寒右掌翻開,赫然是芭黛兒還給他那根光芒閃閃的髮簪。
  接著右掌傾斜,髮簪在兩人眼睜睜下掉進河水裡,沉沒不見,沒有惹起半個漣漪。
  跋鋒寒淡淡道:「快天亮了!」
         ※        ※         ※
  三騎全速奔馳,穿過城外西北方的一片疏林後,奔上一個土坡,同時勒馬停定。
  在群山環抱下,一個小湖安祥地躺在前方草原上,碧波綠水在林木間蕩漾,凌晨霧氣則在綠瑩瑩的湖面飄搖,三人頓時精神一振。
  寇仲以馬鞭遙指眼前如詩似畫的美景長笑道:「若非我們堅持再送你一程,定不知附近有這麼一個好地方。」
  跋鋒寒跳下馬來,把一個重甸甸的錢袋系到寇仲的馬鞍處,微笑道:「這囊內至少有五十多錠足一兩的黃金,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就當是我跋鋒寒對你寇皇國的一點資助捐獻好了。」
  寇仲也不推辭,欣然道:「我們兄弟間也不用說廢話,總之我寇仲心領哩!你最好立即戴上面具,那對要追蹤你的人來說,跋鋒寒等如消失了。」
  跋鋒寒搖頭道:「只換個臉孔仍未足夠。當我到達最近的城鎮後,就換過衣服,再把兵器收起來,索性扮成普通的商旅,那就更能掩人耳目。」
  徐子陵道:「若非芭黛兒,誰能令你跋鋒寒這麼千方百計要把本來面目隱藏起來?」
  跋鋒寒飛身上馬,回頭環視一周後,歎了一口氣道:「由這刻開始,我將不會再想起她,更不希望再遇上她。」
  接著深深瞧了兩人各一眼,眼神定在前方,沉聲道:「此地一別,不知能否有再見之日。兩位兄弟珍重了!」
  一夾馬腹,健馬長嘶下放開四蹄,衝下山坡,絕塵而去。
  兩人看著他頭也不回的在林木草野中時現時隱,到最後變成一個小點,消沒在一片密林處。寇仲才鬆一口氣道:「沒有人跟蹤他!」
  徐子陵點頭同意。
  兩人策馬回頭,緩緩馳下土坡。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充滿離情別緒的心頭悶氣,苦澀地道:「生離死別,竟是如此令人神傷。娘的去世,跋鋒寒的遠離,都是那麼令人難捨,偏又沒法改變。若非芭黛兒那婆娘,恐怕老跋仍會陪我們多玩一陣子的。」
  見到徐子陵若有所思的樣子,似是沒有聽到自己的話,奇道:「你在想什麼?是否在奇怪沒有人跟蹤我們。其實理該如此,試問現在誰想來惹我們,不好好三思怎行?」
  徐子陵搖頭道:「我忽然想起素姐,心中感到不快樂。」
  寇仲色變道:「你不要嚇我!」
  徐子陵歎道:「或者是因見回李靖引致吧!殺了宇文化及後,我便回去找素姐,看看香玉山究是如何對她?哼!」
  寇仲沉吟半晌,道:「也該是時候給你引見王世充了!」
  徐子陵露出煩厭之色,搖頭道:「我今天仍不想見這種人,你先回城吧!我想騎一回馬兒,不知如何,心中總有些翳悶的感覺。」
  寇仲愕然道:「不是走火入魔的先兆吧?」
  徐子陵笑罵道:「去你的走火入魔。現在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別忘了正午宋魯在董家酒樓擺下酒席恭候我們,滾去見你的王世充和淑妮妹吧!」說畢策馬逕自去了。
  寇仲呆了半晌,才苦笑搖頭,自行回城。
         ※        ※         ※
  淨念禪院聳立山上,氣象森肅。
  徐子陵跳下馬來,攬著馬頸,哄孩子般說了一番親熱話後,任它自行吃草,自己則向禪院的山門入口處掠去。
  過了刻有「淨念禪院」的牌坊後,長而陡峭的石階直延至山頂,令人有登天升赴「彼岸」的感覺。
  徐子陵下意識地摸摸身藏的面具,還有魯妙子送贈有關建築,天星等秘卷,心中暗歎一口氣。
  自盜取和氏璧後,他們便把這些東西埋在秘處,剛才方始取回。
  收攝心神,徐子陵拾級登階。
  「噹!噹!當!」
  悠揚的鐘聲,從山上飄送下來。
  徐子陵心頭一片平靜,縱目欣賞四周峰巒奇秀、林木茂密的山景,暗忖此寺座落此山之頂,自有一定的道理。
  仰首上望,可見從林木間透出來的佛塔和鐘樓。
  由於看了魯妙子的心得,對建築學他已有很好的基礎,逐能以內行人的眼光觀賞。
  佛塔大部份以大青石砌成,結構複雜,八角九層,四面辟門,塔身的雕刻絢麗異常,四周的卷門上怖滿了龍、虎、佛、菩薩、力士、伎樂、飛天等宗教物事,神采飛揚,栩栩如生。
  塔剎卻是鐵製的,有鐵鏈八條分別拉往塔頂八角。下五層的級階設於塔內,由第五層開始,卻沿塔身外簷盤旋到頂層,這種怖局在佛塔建築中實屬罕見。尤其那高大華麗的鐵剎,俊秀挺拔,突出於山林之上,宛如刺破青天。
  徐子陵之所以這麼留意淨念禪院的建築,只是想印證早前對禪院的一個印象,就是此寺處處均不依常規,隱有自成一格的氣派。
  最使他驚異處就是建築的裝飾在極盡華美的怖置裡,卻仍能予人一種簡樸歸真的感覺,就像一位盛裝的美女,雖是華衣麗服,但由於不施脂粉,故可保持著麗質天生的自然美。
  石階已盡,徐子陵抵達第二重山門。
  門上方額書有「入者有緣」四字,兩邊則鐫刻對聯:「暮鼓晨鐘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苦海夢迷人。」
  徐子陵嘴角飄出一絲苦笑,心想若寇仲是名利客,那自己定是夢迷人。兩個都是在這人世間的苦海掙扎浮沉,身不由己。
  再歎一口後,步入山門。
         ※        ※         ※
  第一座面闊七間的大殿矗立門後的廣場上,兩名老僧正在打掃落葉,對他這來客的闖入不聞不問。
  徐子陵也是奇怪,對此仿覺理所當然的,負手油然朝這居於中軸線上的首座主體建築行去。
  殿內香煙盈逸,從供奉在南端的三座佛像前的三腳爐鼎中裊裊騰升。
  他對佛教認識不多,只知中間戴金冠慈祥端莊的是毗盧遮那佛,兩側的佛像就不甚了了。更吸引他的是殿內沿牆環列的數十尊羅漢塑像,千姿百態,無一雷同。撐起大殿的八根立柱和柱礎,均精雕細琢,配上疏朗雄大的彩繪斗拱,出簷深遠,簷角高翹,合而營造出寺院那種深遠肅穆的氣氛,充滿宗教的感染力。
  一聲佛號,來自身後,接著有人道:「徐施主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
  徐子陵認得聲音,頭也不回的道:「不嗔大師,請問左右兩佛是何名稱?」
  四大護法之首的不嗔答道:「左是藥師佛,右是阿彌陀佛。徐施主既不知佛,故入寺不拜也是合理。」
  徐子陵瀟灑地轉過身來,朝雙目低垂,合什持珠的不嗔微笑道:「在下雖對佛所知不多,但卻知諸法為心。跪地膜拜只是表面的形式,當不能以此來判斷一個人對佛的誠意吧!」
  不嗔睜眼朝他瞧來,閃過驚異神色,淡然道:「所謂有諸內而形於外,故佛有佛相。施主之語,或者只能適用於施主吧!那要問問施主的本心了。」
  他雖沒有直接說出來,但背後的意思卻明顯不過,就是指徐子陵口不對心,砌詞狡辯。其中當然牽扯到和氏璧的事上。
  徐子陵胸懷磊落,怎會介懷,道出來意道:「在下今次來訪,是欲與師小姐見上一面,解決一些事情。」
  不嗔用神打量他半晌,好一會才道:「施主請!」
  領頭步出殿門。
  徐子陵心想又會這麼順利的,忙隨他去了。
         ※        ※         ※
  寇仲策馬直入皇域,到了尚書府外才甩蹬下馬,尚未登盡台階,一身勁裝的董淑妮夾著香風從府門內衝出,杏目圓瞪的嬌叱道:「沒膽鬼!跟我來!」
  寇仲見把門的衛士無不拏眼瞪著他們,大感尷尬,只好隨她入府。
  董淑妮走進西廳,把所有婢僕全部逐出後,指著靠窗的椅子,氣鼓鼓道:「你給我坐在那裡!」
  寇仲亦是心中有氣,不悅道:「我是你的奴隸嗎?有什麼事便快說出來,本少爺今天很忙。」
  董淑妮怎想得到寇仲敢頂撞她,氣得兩眼大睜,戟指罵道:「你這沒良心的人,竟敢用這種口氣和人家說話。」
  坦白說,即使她狀若發瘋的雌虎,但仍是那麼嬌俏艷麗,姿態動人,別有一番姣媚味兒。尤其那挺起酥胸兩手扠著小蠻腰的姿勢,更是引人之極。
  寇仲見她氣得秀目通紅,珠淚欲滴,心中的氣登時消去大半。又暗忖自己堂堂男子漢人丈夫,犯不著和她計較。
  哈哈一笑道:「坐便坐吧!有什麼大不了的。」
  坐好後,拍拍大腿道:「董小姐要不要坐上這張世上最舒服的椅子。」
  董淑妮狠狠盯了他好半晌,跺足大嗔道:「我先和你算舊賬,那晚你滾到那裡去了?」
  寇仲攤手道:「我聽聞榮鳳祥明晚才擺壽酒,故以為小姐一時口快說錯日子,兼之也真有點事,嘻!你明白啦!」
  他再不想和她糾纏下去,逐點醒她自己已識破她的奸謀,教她知難而退。
  董淑妮旋風般來到他身前,玉腿差點碰上他的雙膝始停了下來,大發雌威的罵道:「見你寇仲的大頭鬼,人家的壽酒是連擺七天的,否則怎叫得做大壽。」
  寇仲差點語塞,幸好眉頭一皺,計上心頭,乘機詐她一記,苦笑道:「小妮妮不要再耍我了!我和虛彥兄是不打不相識,現在已成莫逆。他還把所有事和盤托上。哈!待會我便去榮府找他,你要不要一道去?」
  董淑妮如遭雷殛,連退三步,俏臉轉白,不能相信地囁嚅道:「他……他真的……」
  寇仲心笑任你如何狡猾,始終嫩了一點,一下子便露出狐狸尾巴,讓自己證實了純屬憑空猜想的事。拍拍衣衫長身而起道:「待會我們再親熱吧!」
  隨著笑嘻嘻的得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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