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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三章 巧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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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和侯希白以觀光的心情在貫通南北城門的大街上漫步,惹得人人注目,俏姑娘們則媚眼頻送。
  像大部份城池,行人女多男少,這是大數量男丁被徵召入伍的必然後果。巴東郡由於並非位於前線,經濟上雖舉足輕重,可是老爹杜伏威為應付輔公佑和蕭銑兩大威脅,主力集中往歷陽,憑長江水利之便應付任何來襲的敵人,支持沿江城鎮。所以巴東沒有派重兵,居民神態輕鬆,一片繁華昌盛的景況。
  侯希白笑道:「幸好我們誤打誤撞來到你老爹的城池,假若這是一座唐室的城市,肯定昨晚已給楊虛彥率人生擒活捉,變成階下之囚,想想也叫人心寒,命運的榮枯就只是如此一線之隔。」
  徐子陵笑道:「坦白說,楊虛彥今仗輸得很冤枉,勝利和失敗就像鶻子般,帶點賭博的成份。」
  侯希白欣然道:「但俗語有云,成功總非僥倖,若非有子陵神乎其技的精神大法,又點醒我這身在寶山不知寶的傻瓜,楊虛彥怎會敗得如此糊里糊塗?」
  徐子陵訝道:「想不到希白是這麼謙虛的人。因謂才子給人的印像,總是恃才傲物的,而希白恰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才子。」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才子?哈,就算是才子,對著你徐子陵這另一個才子,誰敢不謙虛。我真的愈來愈佩服你,更喜歡你親切的改喚我為希白,而非希白兄長希白兄短的,非常見外,寇仲在這方面和你不同,甫相識即可和任何人打得火熱,子陵卻是小心翼翼的與人保持一段距離。」
  徐子陵苦笑道:「令希白這麼滿腹牢騷,是小弟罪過。請希白大人有大量,原諒則個。當時我是脫口而出,發乎自然,希白為保護我不惜犧牲性命,大家肝膽相照,才會這樣流於自然。」
  侯希白大笑,一把搭著徐子陵肩頭,欣然道:「一切過去哩,往前看才是聰明人該做的事。若子陵能回復功力,說不定綁著半邊手腳仍可玩弄楊虛彥於股掌之上。」
  徐子陵搖頭道:「你太樂觀哩!首先,若我和他交手,會失去旁觀者清的優勢。其次是楊虛彥會從這次慘痛的教訓學乖,設法消除破綻,一旦他可達從心所欲的境界,他會是另一個你的石師。一天他未死,始終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侯希白忽然低聲道:「看!巴東城竟有如此氣質絕佳的美女。」
  徐子陵循他目光住對街投去,一位衣著樸素,難掩其修美體型的美女正裊娜而行轉入橫街,只看到背影,看不到她的花容。
  侯希白瞧著徐子陵,訝道:「子陵的目光為何如此古怪,不是見色心動吧?那頗不像你。」
  徐子陵沉聲道:「我感到她的背影很眼熟,似在什麼地方曾有似曾相識的深刻印象。」
  侯希白道:「我可保證她不是我所認識的任何美女,看女人我特別有一手,即使她易容喬裝仍瞞不過我。」
  徐子陵點頭道:「她絕非我們的敵人,因為她給我那印象是很良性的。」
  侯希白扯著他衣袖,笑道:「到啦,果然不負巴東第一樓的盛名,望淮樓只是門面足以令人精神一振。」
  徐子陵忽然虎軀劇震,似是醒覺起某事。
  侯希白扯著徐子陵移往一旁,以免阻礙其它客人進出望淮樓的大門,問道:「子陵是否記起剛才那似曾相識的女子是誰?」
  徐子陵搖頭道:「不,我是想起另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當日我因祝玉妍的『玉石俱焚』受創昏迷,翌日醒來時妃暄卻離我而去,此事像一根小刺留在我心頭,令我老不舒服,心想她該待我醒來恢復自保之力告別不遲。到這一刻我始幡然而悟,那就是『劍心通明』的境界,可是我要到受傷後無武功可恃,始真正明白什麼叫『劍心通明』,也憑此方能助希白擊退楊虛彥。」
  侯希白誇道:「原來子陵想的是與眼前風馬牛不相及的另一回事,不過卻是引人入勝。石師一直不敢踏上慈航靜齋挑戰梵清惠,正因顧忌《慈航劍典》劍心通明的劍道至境。事實上子陵一直有通靈的潛質,只是沒機會發揮吧!若子陵功力回復舊觀,今趟受傷會是天大的好事和轉機。」
  徐子陵洒然笑道:「痊癒與否,我並不放在心上。這所望淮樓確是不同凡響,只是四支撐上三樓頂層的雕龍紅木柱,使人大歎觀止,我們登樓觀淮如何?」
  侯希白哈哈笑道:「子陵請!」
  徐子陵微笑道:「希白客氣。」負手登樓。
  望淮樓位於城北,設計獨特,最下層等若別的建築的一層樓,須步上一道十多級的木階。整座樓以堅固的缸木結構而成,穩重美觀,又不失自然之美。
  木階盡處是酒樓掌櫃的櫃抬,經櫃檯直入是擺上三十多張大圓桌的第一層樓,大半檯子均坐滿客人,看外表以往來的旅人行商佔大部份,把熱氣騰升的點心香茗奉客的均由年輕女子擔任,別具特色。往右轉是登上第一層樓的木階。
  徐子陵目光到處,年青的掌櫃正為茶客結賬,可能因徐子陵和侯希白氣宇不凡,目光朝兩人投來,與徐子陵打個照面。
  徐子陵一呆道:「竟然是韓兄。」
  那年青掌櫃立時軀體劇震,臉上血色褪盡,蒼白有如死人。
  徐子陵登時後悔得想死,此人正是他從三峽乘船離開巴蜀在旅途上認識的韓澤南,他和嬌妻小裳和愛兒小傑正逃避陰癸派「惡僧」法難和「艷尼」常真的追殺,當時徐子陵仗義出手,擊退法難和常真。而韓澤南與妻兒則像驚弓之鳥的倉皇離船遠遁,使他沒法弄清楚他們與陰癸派的關係。
  他後悔的是一時忘卻自己是「弓辰春」的面目與韓澤南相識,這麼一聲「韓兄」,等若揭破韓澤南避世藏身於此的身份。難怪韓澤南瞼色變得這麼難看,同時醒悟剛才見到的熟悉倩影,正是韓澤南的妻子小裳。
  後面跟來的侯希白愕然道:「子陵遇見舊識嗎?」
  徐子陵忙亂失措的道:「不,我認錯人哩!」扯著侯希白往登上一樓的梯階走去。
  走到往上轉角處,徐子陵頹然停下,歎道:「我要回去說個清楚,希白先到三樓找張空桌,如何?」
  侯希白搖頭道:「我責任重大,怎可離開你左右,一道去吧!」
  兩人回頭步下階梯,踏足下層時,韓澤南竟失去影蹤,由別的人取代他的工作崗位。
  徐子陵心知不妙,他定已逃走,以避大禍,自己確是罪重之極,忙道:「我們快追!」兩人急步下,剛好捕捉到韓澤南背影走進對面的橫街去。
  韓澤南心事重重的在無人的橫巷低頭疾走,驀地眼前一花,多出了個人來,嚇得他連退三步,臉如土色。
  攔路者是先徐子陵一步趕來的侯希白,一揖笑道:「韓兄請恕希白無禮,因我的朋友想與韓兄澄情剛才的誤會,無需驚慌。」
  韓澤南驚魂甫定,訝道:「閣下是否『多情公子』侯希白?」
  侯希白欣然道:「正是在下。想不到韓兄不諳武技,卻曉得江湖上的事,我的朋友來哩!」
  韓澤南再露憂疑之色,別頭往後瞧去,然見到戴上弓辰春面具的徐子陵正朝他走來,立即臉容一寬,難以置信的驚叫道:「恩公!」
  徐子陵揭下面具,來到韓澤南旁,歉然道:「是我的疏忽,累韓兄受驚,尊夫人和令郎好嗎?」
  韓澤南仍是目瞪日呆,為這突然變化失去方寸,好半晌回復過來,呼出一口氣道:「世間竟有如斯精巧的面具,賤內和小兒一切安好,恩公對我們的大恩大德,我們仍未有機會面謝,每一想起內心難安。」
  徐子陵拍拍他的頭道:「一切盡在不言中,韓兄就當今天的事沒有發生過,我和希白回去吃早點,韓兄繼續原本的工作,我們間再沒任何關係。」哈哈一笑,偕侯希白一道離開。
  韓澤南在後方叫道:「請恩公賜告高姓大名。」
  徐子陵道:「小弟徐子陵,韓兄放心,我們會決口不提韓兄隱居於此的秘密。」
  兩人安坐靠窗的一張桌子,目光投往北牆外一望無際的林海荒原和在遠方流過的淮水。
  侯希白歎道:「若妃暄劍心通明的境界,令她有預知將來的通靈神力,會令我生出不安的聯想,希望她的仙法仍有局限,未能透視茫不可測的未來。」
  徐子陵道:「我明白希白的憂慮,你是因此不看好寇仲。」
  侯希白朝他瞧來,含笑道:「和子陵說話可省去很多工夫,我非是杞人憂天,問題是妃暄劍心通明達致何等境界,她挑選李世民作真命天子是否因預知事實如此,果真如此,則寇仲危矣。」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她的預知能力顯然並非一定靈光,至少她選我作山門護法,小弟便有負所托。」
  侯希白訝道:「山門護法?」
  徐子陵解釋一遍,道:「事實的發展,是我正朝她意旨相反的路上走著,且沒回頭或改變的可能性,與她的對立只會日漸尖銳。」
  侯希白咀嚼他的話時,韓澤南現身梯階處,朝他們一席走過來,兩人雖不理解他不怕暴露身份的行動,禮貌上忙請他入座。
  韓澤南露出堅決的神色,正容道:「小弟適才回家與賤內商量過,希望能借兩位之力,為世除害。」
  徐子陵想起陰癸派,微笑道:「韓兄不顧自身安全的義勇,令人佩服,不過陰癸派因派主身亡,內部紛爭叢起,引致四分五裂,暫時不足為患,韓兄可安心在此安居樂業。」
  韓澤南搖頭道:「小弟說的為世除害,不是指陰癸派,而是指專事販賣人口和經營賭業,幹盡傷天害理勾當的香貴一族。」
  兩人同告動容,深感柳暗花明疑是無路處,竟然別有洞天。
  韓澤南續道:「若恩公不是徐子陵,我和賤內絕不敢生出此念,因恩公和少帥均是香家最顧忌害怕的人。」
  侯希白最痛恨現女性如貨物的香家,大喜道:「韓兄怎曉得香家的事?」
  韓澤南露出羞慚之色,難以故齒的低聲道:「因為在小弟脫離香家之前,一直為香家管理所有往來賬目。」
  徐子陵和侯希白大喜過望,心想此番得來全不費工夫。韓澤南位於香家這麼關鍵性的位置,可令他們掌握香家整盤勾當的虛實,再一舉把香家瓦解。
  徐子陵皺眉道:「為何當日來追殺韓兄的卻是陰癸派的人?」
  韓澤南歎道:「此事說來話長,賤內白小裳出身陰癸派,更是陰癸派指定與香家錢銀上往來的人。聖門的兩派六道,大多與香家關係密切,香家要他們在武力和政治上的支持,而聖門諸派則倚賴香家財力上的供養,形成一種互惠互利的關係。香家更是聖門的耳目,助聖門諸派收集各方情報。」
  稍頓後續道:「小裳就是在這情況下與小弟不時接觸,日久生情,到小裳有了身孕,此乃陰癸派的大忌,我們只好立即逃亡,隱往巴蜀,遇了幾年安樂的生活後,終被發現行蹤,只得倉皇坐船逃亡,就在船上遇到恩公。」
  侯希白道:「韓兄怎會為香家辦事的?且是這麼重要的職位?」
  韓澤南詳細的解釋道:「小弟自少隨先父為香家辦事,先父遇世後,責任自然降到小弟肩上。名義上帳目是由香貴之兄香富料理,但香富沉迷酒色,實際工作變成由我去處理,香富只間中過問。小弟也讀過聖賢書,雖知是助紂為虐,但因懾於香家淫威,又怕牽連家人,只有聽命行事。後來娘和爹先後辭世,又遇上對陰癸派早有異心的小裳,才有逃亡之舉。」
  徐子陵道:「香貴的巢穴究在何處?」
  韓澤南道:「在楊廣於江都遇弒身亡,我曾隨香貴數度遷徙,最後的總壇設於洛陽,不過在我和小裳逃往巴蜀前,香貴正計劃到長安大展拳腳。」
  侯希白沉吟道:「韓兄勿要怪在下查根究底,以陰癸派控制派內弟子之嚴,怎會讓韓兄和嫂夫人有相好的機會?」
  韓澤南坦然道:「小裳不但負責雙方錢銀上的住來,在那昏君遇弒前,還一直為香貴負責訓練送入各處皇宮的侍女,這些侍女全是香家從各地不擇手段搜羅回來的。」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我們可否和嫂夫人說幾句話。」
  韓澤南的家位於巴東城東北的裡坊,屬三進式普通房子,佈置簡樸,顯因他們夫妻不敢張揚,故安於尋常百姓的生活。
  客氣話過後,徐子陵問起白小裳當年訓練宮女的情況,再說出陰小紀的事。
  白小裳秀美的玉容露出思索回憶的神色,好半晌道:「妾身記起啦!她是個脾性倔強的女孩,雙目充滿仇恨,我們是嚴禁女孩用她們本來名字的,可是每次我們喚她新名字時,她都重申自己叫陰小妃。後來被香貴的妹子香花狠狠修理,才不敢說自己是陰小紀,從此亦不肯說話。」
  徐子陵聽得又喜又驚,喜的是幾經波折後終遇上認識陰小紀的人,得到她的消息;驚的是陰小妃脾性這麼硬,大有可能被香家辣手對付。
  白小裳看破徐子陵的心事,欣然道:「恩公不用擔心,接著就發生江都事變,數百名被拘禁的小女孩趁宇文化及兵變的大混亂逃亡,香貴自顧不暇,遂沒閒情去理會她們。」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怎想到當年和寇仲逃出江都時,逃難的情景,當時兵荒馬亂,一個脆弱的小女孩實是命運難測,而追尋陰小紀的線索至此完全斷絕、人海茫茫中如何尋找?
  韓澤南誠意的道:「在對付人口販子的事上,我們夫婦該怎麼辦?」
  徐子陵收攝心神,道:「我們會聯絡一位叫雷九指的人與韓兄碰頭,他一直千方百計的想方法對付香家,他更會為韓兄安徘一切,確保你們的安全,韓兄和嫂夫人足以放心,還有一事,就是不要再喚我作恩公。」
  侯希白笑道:「子陵正是這種施恩不望報的仁士義俠,聯絡雷老哥的事交由我負責,子陵可安心休息靜養。」
  韓澤南和白小裳露出疑惑神色。
  徐子陵坦然道:「我被仇家所傷,故必須覓地療治,待會即離此他去,韓兄和嫂夫人可如常生活,待雷大哥我上你們時,他自會有妥善的安排。」
第四章 玄妙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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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在山寨主樓中軍主帳內睡至日落西山,始給王玄恕喚醒,後者神色古怪的道:「有位和玄恕年絕相若的小扒手,求見少帥。」
  寇仲一頭霧水的起床穿衣,沉吟道:「小扒手?老扒手我倒認識不少,子陵乃其中之一,小扒手則不識半個。他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找我幹啥?」
  王玄恕侍候他穿上楚楚親手為他縫製,飽經劫難的羊皮外袍,答道:「他自稱是從襄陽日夜不停趕來的,有關係到少帥你存亡的要事稟告,並證只要向你說出是襄陽的小扒手,少帥當會記起他是誰。」
  寇仲喃喃念兩遍「襄陽小扒手」,搖頭道:「沒有印象!他在那裡?」
  王玄恕道:「就在上面樓台,這個小扒手很古怪,不肯誰我們搜他的身,跋大將軍見他眉清目秀,不似壞人,故網開一面,但少帥請小心點。」
  寇仲啞然失笑道:「若我這老扒手被小扒手算計成功,真是名副其實的老貓給耗子咬掉尾巴,陰溝裡翻船。」
  王玄恕沉聲道:「他是從秘峽的南路入口穿峽而來的。」
  寇仲劇震道:「什麼。」
  王玄恕重複一遍。
  寇仲臉色數變,搖頭苦笑地走出帥房,目所見睡滿似百許疲倦的手下,聽到的是仿如大合奏的如雷鼾聲。
  寇仲和王玄恕循束階梯登上樓台,數十名工事兵在陳老謀指揮下於樓台上增建一座高達三丈的望樓,成為山寨最高點,巨木以繩索從地面吊上來。
  四名飛雲衛陪首一名年紀在十六、七歲間的少年在一角恭候寇仲,山寨內火把高燃,比外面的夕陽光輝還要耀眼。
  那小扒手瞥見寇仲,高興得跳起來張臂嚷道:「少帥!是我啊!」若非給兩旁飛雲衛抓著肩膊,定因過度興奮住他奔來。
  寇仲定神一看,勾起遺忘已久的回憶,長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真的是老朋友,放開他。」
  飛雲衛依言鬆手,少年直奔至寇仲身前,示威的嚷道:「都說少帥定記得我是誰的,當日我在襄陽有眼不識泰山,想少帥的錢袋,給少帥一把抓著,可是少帥不怛沒有狠揍我一頓,還送我一錠黃金,少帥不但是天下無敵的英雄,更是大仁大義的好漢,我從沒有一天忘記少帥的大恩大德。」
  說到興奮處,雪白清秀的俊臉升起兩朵紅雲,邊說邊喘氣,令人生出異樣的感覺。
  寇仲笑向王玄恕道:「這位小兄弟所說的字字屬實。當年我陪商秀珣往竟陵,途經襄陽時在街上遇上這位小兄弟,接著更遇著老跋和曲傲的徒弟。」
  王玄恕卻是神色凝重,問道:「立寨?」
  「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怎曉得我們在此。」
  少年道:「人人都喚我作小鶴兒,噢!我……」
  見寇仲的目光正朝他上下打量,似有發現,登時俊臉絆紅,霞透耳根。
  寇仲伸出大手,笑道:「來,我們到一邊說話。」
  小鶴兒毫不猶豫的伸出纖長皙白的手兒,讓寇仲握著。
  寇仲向王玄恕打個眼色,牽著他往面對山野的圍牆步去,微笑道:「你的來訪令我們似發現警號,李世民是否曉得天城峽的秘密。」
  小鶴兒發自其心的讚歎道:「少帥真是英明神武,智能過人,襄陽的守軍正傾巢而來,聯同附近城池的軍隊共一萬五千餘人,由屈突通作主帥,朝天城峽南路出口推進。」
  寇仲心中暗怪自己疏忽大意,既然秘峽有人為它改名題字,當屬附近一處為人所悉的名勝。李世民見他往這邊撤來,自然看破他的目的地是天城峽,立命屈突通從水道趕往襄陽,召集當地守軍斷他後路。如南路出口被封死,無法與跋鋒寒的援軍會合,勢必是全軍覆沒的命運。小鶴兒的通風報信,頓把本似站在雲端的他硬摔往地上來,滿額冷汗。
  小鶴兒續道:「襄陽的人每天都對少帥守洛陽抗唐軍的事議論紛紛,我卻為少帥擔心得要命,不住打聽消息,最後聽到少帥成功突圍,才稍鬆一口氣。到四天前屈突通抵達襄陽,調動軍隊,我知道不妥當,待到查出屈突通的目的地是天城峽,我猜到少帥定在這裡。真令人難以置信,我曾多次經天城峽往來襄陽城,從沒想過一下子會變成眼前的模樣。」
  寇仲皺眉道:「屈突通並非戰場的初哥,怎會洩漏行軍的目的地?」
  小鶴兒邀功的道:「說到眼線,襄陽怕沒多少人有我本事,襄陽有個很討厭的唐軍裨將,不捨得花錢卻最愛吹牛皮,邀月樓的姑娘沒有人歡喜他,卻是他醉後把消息洩出來的,還說今趟少帥你在劫難逃,我才不信他的吹牛,少帥是不會死的,因為少帥是最好的人哩!」
  寇仲放開他的手,徽笑道:「原來青樓內有你的眼線,你趕來之前唐軍出發了嗎?」
  小鶴兒道:「我比他們早走一夜,且是抄山路捷徑不停趕來,本累得要死,但見到少帥不知如何竟疲累全消,精神得可以打死一頭猛虎。」
  寇仲沉吟道:「照你猜估,屈突通大軍若日夜兼程的趕路,該於何時抵達南路出口?」
  小鶴兒見寇仲虛心下問,憂形於色,用心思索片晌,道:「應是明天黃昏時分抵達。」
  寇仲哈哈笑道:「小鶴兒你可知這句話,可能是我和李世民之爭的成敗關鍵。你雖說自己不累,我瞧你卻是累透,不若到我的帥房好好睡一覺,你該不願和我的兄弟在大帳擠在一塊兒吧。」
  小鶴兒俊臉通紅,垂首赦然道:「少帥瞧穿小鶴兒哩!」
  寇仲探手摟著她痛頭,欣然道:「大家是同行,扒手第一個要訣是觀人,若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還用出來混嗎?」
  小鶴兒露出女兒見腆嬌羞的神色,輕輕道:「我可否喚你作寇大哥?我一直希望有位大哥,當日你在襄陽劈碎長叔謀的盾牌,不知多麼轟動,小鶴兒始知仗義送我一錠金子的,竟是名震天下的寇仲。」
  寇仲的心神正思忖如何應付來自套陽的危機,隨口道:「由今天開始我是大哥,你是小妹,小妹沒有家人嗎?」
  小鶴兒神色一黯,雙目通紅,沙聲道:「死光哩!」
  寇仲憐意大生,拍拍她病頭表示安慰,召來手下,安頓小鶴兒到他帥房休息。
  神色凝重的王玄恕來到他旁,寇仲沉聲道:「元真和跋野剛,我們要開緊急會議。」
  「立即召來謀公。」
  徐子陵坐在船尾,兩足垂在水上,目光深注的凝望著風帆滑過激湯起的水浪波紋,心神卻飛越到石青璇的隱蔽山居,假如一切順利,明天早上他將可見到伊人。
  他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待和渴望情緒支配著,在這冷酷無情,勝者為王,充滿虛偽、欺詐和仇恨的爭霸亂世中,只有石青漩的香居是他的避世桃源。可是寇仲的成敗卻像戳在他心中一根刺般,使他曉得要求的幸福生活仍在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外。他怎能舍下自少與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更何況寇仲與李世民之爭,事實上演變為他們與魔門和突厥人的斗事。
  正操拴著只兩丈許長的風帆的侯希白的笑聲傳過來,嚷道:「真暢快!這艘小帆船要價四碇黃金,雖確是比常價貴上四倍,仍是物有所值。」
  徐子陵沒有移開投在長河的目光,淡淡道:「戰爭其中一項代價,就是令百物騰貴,使人民負荷百上加斤,苦不堪言!戰爭只為小部份人營造良機,但在天下統一前,沒有人曉得誰是受惠者,或是受害者。」
  侯希白歎道:「我知道子陵在為寇仲擔心,不過對你來說,目前當務之急,是拋開一切,專心療治傷勢,痊癒後子陵大可東山復出,捲土重來。」
  徐子陵苦笑道:「捲土重來?情況仍未至那麼嚴重,至少寇仲仍未步上西楚霸王項羽的後塵,找不只擔心他,還擔心少帥軍的每一個人,使我感到難以自拔的捲進這爭霸天下的大漩渦內。不過希白無須擔心我,因為我對寇仲仍是樂觀的。」
  侯希白奇道:「子陵不似是生性樂觀的那類人,為何獨在此事上例外?」
  徐子陵目光仰望星夜,道:「宋缺是不會瞧著寇仲被李世民擊垮的。當今之世,你能否找到另一個能與宋缺加上寇仲仍可匹敵的人?那是沒有可能的。這想法令我很痛苦,李世民終是一位值得敬愛的人。」
  侯希白默然半晌,沉聲道:「你道妃暄會否二度出山,助李世民來對付我們?」
  徐子陵頹然道:「那將是我最不願見到的事。」
  侯希白道:「可是妃暄該不會坐看李世民被擊垮,問題是她總不能上戰場動刃弄棒,指揮戰爭更非她的所長。」
  徐子陵苦笑道:「仙心難測,我等凡人還是少費神。」
  侯希白道:「當作是閒聊也無不可,我猜她若再次踏足俗塵,第一個要找的人將是子陵你。」
  徐子陵露出無奈神色,道:「宋缺揮軍北上,形勢再非由寇仲操縱,即使寇仲肯退出,絕不能左右宋缺振興漢統的神聖心頤,就像你石師以重興聖門為己任,天下間沒有人能逆轉這形勢。更何況在某一程度上,寇仲與李閥的鬥爭,正無限地推遲李世民被父兄所害的日子,這是好事而非壞事。」
  侯希白歎道:「給你說得我糊塗起來,子陵不若好好睡上一覺,睜眼時船該泊岸哩!」
  徐子陵心神轉往石青璀身上,心中湧起無限溫柔,躺低身子閉上雙目。
  寇仲、邴元真、麻常、王玄恕、跋野剛、麻常六人,坐在大樓下層的樹頭椅子,圍著筒陋但結實的長方木桌,舉行建成山寨後第一個軍事會議,四周堆濡糧草、木材和石塊,瀰漫首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氣氛。
  寇仲把小鶴兒帶來的情況說出後,眾人無不色變,深感優勢不再,更有自陷絕地的頹然若失。
  寇仲仍是神態從容,道:「李世民派出屈突通往襄陽,該是四、五天前的事,那時李世民尚被拒於隱潭山外,不曉得我們的目的地是天城峽,而他卻像能未卜先知的派出屈突通到襄陽動員勁旅來斷我們後路,這對我們有什麼提示?」
  眾人你眼望我眼,均不明白寇仲所言的「提示」意何所指。
  寇仲輊歎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的疏忽是低估李世民,致連錯數著,幸得小鶴兒從襄陽來告警,終令我醒覺過來。唉!李世民不負盛名,深得兵家『知地』的要旨,我可斷言他手上有卷洛陽附近區域的地勢詳圖,該是他攻打洛陽前數年內做的準備工夫。所以那晚我們從伊洛山區的隱蔽出口突圍,遭他迎頭痛擊,死傷過半!不是因他幸運碰個正著,而是李世民早猜到我們會從那出口自投羅網。今趟亦是如此、他不但曉得我們非是要攻打襄城,更非要溜回陳留,而是要利用天城峽的天險據地死守。」
  眾人恍然大悟,同時佩服寇仲的臨危不亂,際此前後皆兵的時刻,仍可冷靜地對李世民作出詳確分析,深得知己知彼之道。
  邴元真道:「若我們立即經峽道南路撤走,應可在敵人封鎖後路前直撲淮水,尚有一線生機。」
  寇仲再歎道:「我們若這麼做,李世民將求之不得。以李世民的深悉兵法,絕不會在意於一地用兵的得失,而著眼全局的勝負。他會放棄於峽口追擊我們,改而把兵力投向攻打陳留,以勢如破竹之勢席捲彭粱,配合李子通前後夾擊鍾離和高郵,令來援的宋家大軍進退維谷。而我們這支逃竄之軍還要被屈突通養精蓄銳的萬五大軍銜尾追殺,即使能逃返鍾離只是等待被圍待宰的命運。所以我們必須死守天城峽,把李世民的大軍牢牢牽制於此。」
  跋野剛道:「李世民兵力在我們十倍之上,由於後路被封,他只須留下兩三萬人,由手下大將代他指揮,仍可從容移師攻打陳留,情況並沒有改變。」
  寇仲微笑道:「李世民怎放心讓手下來應付我寇仲,且天尚未要亡我寇仲,遂派小鶴兒來向我通風報信。屈突通今趟來不是封路而是送死,說不定我仍可依原定計劃乘虛奪取襄陽,那時將會是另一番形勢。」
  麻常等聽得你眼望我眼,不明白寇仲處在如此劣勢下仍這麼胸有成竹的。
  不過小鶴兒來示警,其中確有玄妙的因果關係,似乎冥冥中自有主宰。
  陳老謀恃老賣老的眉頭大皺道:「我們兵力不到五千人,顧此則失彼,頂得李世民的大軍,就沒法分兵應付屈突通,即使我們全軍盡出,恐怕仍敵不住屈突通在我們三倍以上的軍力,少帥為何能如此有把握?」
  寇仲沉聲道:「你們有把握在這裡守多少天?」
  麻常斷然應道:「除非我們箭盡糧絕,否則李世民休想攻陷山寨。」
  王玄恕苦笑道:「那即是設我們只能守二十至三十天,還要殺馬裡腹。」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成哩!我不會動用這寨的一兵一卒,就任得屈突通自以為是的封死南路;我則先一步趁夜色從南路出口潛離峽道,趕往與老跋和他的援軍會合,再帶火器從後偷襲屈突通的部隊。由於我曉得老跋來的路線,加上有無名作我天上的眼睛,一切當會進行得很順利。」
  眾人無不聽得精神一振,他們非是想不及此,而是沒有人像寇仲般清楚火器的數量和威力。
  陳老謀大喜道:「如能重創屈突通的大軍,說不定真有機會乘勢攻陷襄陽。」
  寇仲欣然道:「這叫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我既吃過最慘痛和傷心的大敗仗,絕不容歷史重演。」
  轉向陳老謀道:「陳公立即遣人加強南路出口的防禦,並使人密切注視那一方的情況,如察覺屈突通被襲,有可乘之機,立即分兵出擊,盡可能打擊敵人潰敗的部隊。我可預言這並非一場戰爭,而是殘忍的大屠殺。勝者為王,這等事沒什麼好說的,戰爭正是一場看誰傷得更重的無情遊戲。」
  陳老謀振奮道:「少帥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寇仲壓低聲音道:「小鶴兒身世可憐,故女扮男裝作其小混子,各位不可揭破她的女兒身,當然須對她特別照額。」
  王玄恕恍然道:「難怪她不肯讓我們搜身,真不好意思。」
  陳老謀怪笑道:「若她是女孩子,當生得修長標緻。」
  麻常打趣逍:「玄恕公子與她年齡相若,由公子照顧她最適合。」
  王玄恕俊瞼微紅,不知如何應付。
  寇仲哈哈笑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亦是絕地逢生,勝敗只是一線之隔。這處就交給各位大哥,最緊要虛張聲勢,令李世民以為我仍是座鎮於山寨之中。」
  陳老謀笑道:「數千人中難道挑不出一個人扮成少帥嗎?只要假少帥在上面樓台指手劃腳,足可騙過李世民,此事包在我身上。」
  寇仲長身而起,道:「李世民縱能於明天到此,沒幾天工夫休想發動攻擊,那時屈突通的大軍早潰不成軍哩!哈!」
  眾將轟然應和。
第五章 禪門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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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邴元真和跋野剛送寇仲和無名到天城峽南端出口,跋野剛歎道:「少帥和王世充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在戰場上總是身先士卒,衝鋒陷陣。」
  邴元真道:「少帥和任何人都不同,即使在密公崛起,禮賢下士的時期,也無法與少帥的毫無架子,對我們則推心置腹相比。」
  寇仲探手左右搭上兩人肩頭,笑道:「一日是兄弟,終生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是互相為對方賣命,這才是肝膽相照的真兄弟。」
  邴元真和跋野剛均露出感動神色,寇仲可非空口說白話的人,最危險的任務全由他一手承包,讓下面的人可坐享其成。
  跋野剛有感而發的道:「當日在伊闕西北山區外被唐軍堵截,少帥不顧生死的回過頭來為野剛擋著追兵,野剛那時即立下決心,縱是肝腦塗地,誓要追隨少帥到底。能遇上少帥這種大仁大義的明主,是野剛的福氣。」
  邴元真深有同感的道:「最後的勝利必屬於我們。」
  此時三人來到南峽出口的木柵閘門前,把守的十名少帥軍,聞邴無真之言,亦齊聲叫道:「最後勝利屬於我們。」
  寇仲仰天長笑,放開搭在兩人肩膀的手,道:「愈艱苦困難的情況,愈能顯我少帥軍的威風,勝利的果實愈是甜美,生命的真采方能發揮,願共勉之。」
  眾將士轟然呼應,聲動峽道。
  寇仲又對把守出口的手下噓寒問暖,他每句話都出自真心,令人感動。問起出口外的情況,小隊長恭敬答道:「屬下依謀公指示,派出探子在外面高處放哨,不見有任何動靜。」
  寇仲道:「形勢有變,謀公會加強這邊的防禦工程,你立即把外面的兄弟喚回來,只要守好出口便成。」
  小隊長發出命令,手下領命吹響號角,召哨探回峽。
  寇仲放出無名,在高空觀察遠近,點頭道:「屈突通沒有派人先來探路,是不想打草驚蛇,惹起我們的察覺,但肯定在我們看不到的遠處,定有他的人在嚴密監察,只要我們有任何從這邊開溜的跡象,將會受到他們伏擊突襲。」
  邴元真和跋野剛頷首同意,屈突通乃隋朝名將,自投唐室後更戰績彪炳,屢立大功,今次身負重任,不敢疏忽大意。
  寇仲凝望夜空上變成一個黑點的無名,道:「西方五十里外有敵人,人數不少,該是屈突通的先頭部隊,照路程他們可於明天午後任何時刻抵達,你們勿要輕敵。」
  邴元真正容道:「少帥放心。」
  寇仲環顧峽道形勢,出口這段山徑最闊處只三丈許,窄處則不到兩丈,沉聲道:「峽道雖不利進攻,但要攻擊外面的敵人同樣非易事。時間再不容許我們在外面設置有足夠防禦工事的壘寨,只可退而求其次,在峽道內用工夫。」
  邴元真道:「我們有大量的木材,可在這裡加設障礙,問題是障礙物會令我們不能配合少帥對敵人前後夾擊。」
  跋野剛道:「此法不可行,敵人可輕易接近出口兩旁近處,只要投入火種,燒著木材我們將非常狼狽,若吹的是南風,整條峽道會被濃煙淹沒。幸好現在不是吹西北風就是東北風,否則剩是濃煙足可把我們趕離峽道。」
  寇仲一震道:「幸好得野剛提醒,敵人的火攻確是非常毒辣而難以應付的殺著。我一直想不通為何屈突通到達襄陽後,耽延兩天才起程,初時還以為是調動部隊需時,想清楚卻沒有道理,因為襄陽守軍為防我們突圍南下,該早枕戈待旦的作好準備,隨時可行軍作戰。現在始想到屈突通是要趕製鼓風機,製造人為的南風,把濃煙吹進峽內,這是最佳攻破峽道防禦的妙著。」
  邴元真和跋野剛同時色變。
  寇仲回復冷靜,從容笑道:「既想到敵人的策略,自有破敵之策。我們就請謀公在出口處築起數重密封的土石大閘,有那麼高就建那麼高。再在牆頭設置箭手、投石機和鼓風機,前兩者對付敵人,後者應付濃煙,放棄出口外那一段路又有何不可?」
  邴元真欣然道:「天下間恐怕再沒有少帥不能解決的難題,我們就在離峽口六百步處築起第一道煙火牆,那麼進人峽道的敵人將全暴露在我們的射程裡。」
  跋野剛信心盡復,笑道:「必要時還可以火攻對火攻,把他們活活嗆死。」
  寇仲哈哈笑道:「最緊要是靈活應變,這邊也要加設一個像山寨中的水池,必要時以溫布掩著口鼻,以防為濃煙所嗆,敵人可沒有這種方便,哈!」
  此時閘門開啟,哨兵陸續回峽。
  寇仲道:「這處交給各位,小弟去也。」
  一聲長笑,出閘掠往深黑的荒原。
  「子陵!子陵!」
  徐子陵從最深沉的靜修中醒轉過來。事實上他正處一種異常神妙的狀態,心神像與天地同游,渾融為一,腳底湧泉穴雖仍未能吸取天地精氣,卻開始左腳心微熱,右腳心微冷,這是受傷後從未曾發生過的事,但他不驚反喜,因總算是已有起色。
  他像退往心靈之海的無限深處,侯希白的呼喚聲將他召回來,再次感覺到自己受重創的身體,返回人世。他張開眼睛,發覺風帆駛進一道小支流靠岸密林隱蔽處,淮水在後方緩緩淌流,訝道:「什麼事?」
  侯希白低聲道:「前方上游有一隊五艘船組成的船隊,掛著海沙幫的旗幟,正忙碌著把一批批的貨物送上兩岸,另有一幫人似在收貨。我不想節外生枝,想待他們離開後始繼續行程。」
  徐子陵道:「我們上岸潛過去看看。」
  侯希白皺眉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唉!我仍是這句話,子陵會否覺得我囉嗦?」
  徐子陵微笑道:「你是為我著想嘛!但我卻有些不祥預感,怕這可能是針對杜伏威的行動,海沙幫現幫主秋雁與魔門關係密切,輔公佑則是出身魔門的人,我們既然碰巧遇上,當然要看個究竟,說不定搬運的是另外殺傷力龐大的歹毒火器。」
  侯希白從善如流,欣然道:「既然有這麼好的理由,咱們就去看個究竟。」
  「噹!」
  寇仲聞聲,頭皮發麻的在荒原止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一下對別人來說仿如暮鼓晨鐘充盈祥和之氣的敲鐘。於他則不啻摧魂攝魄的符咒。
  他並非第一趟聽到同一樣鐘音,在洛陽天津橋頭,就聽過一次,可是此刻在離天城峽二十里處重貫耳鼓,可能代表他徹底的失敗,妙計成空。
  果然了空的聲音在後方響起道:「了空參見少帥。」
  寇種發出指令,命無名飛離肩頭,往高空偵察,然後緩緩轉過身來,面對此位淨念禪宗的主持聖僧。
  在星空輝映下,了空大師法相莊嚴,右手托著金光燦燦的小鐘,雙目射出神聖的光采,牢牢瞧著自己。
  寇仲歎道:「大師因何要卷人小子和李世民的爭鬥中?」
  了空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柔聲道:「出家人豈欲涉塵世事,秦王使人來向老衲說少帥已到山窮水盡的處境,希望老衲能親身來向少帥作說客,若少帥肯答應解散少帥軍,秦王可任由少帥安返陳留。」
  寇仲苦笑道:「李世民真懂找人,可是大師怎曉得我會從南路出口溜出來散心的?」
  了空道:「全賴秦王指點,他說當少帥發覺襄陽部隊迫近,當會親赴鍾離,領軍來解天城峽南路之困,所以老衲在此恭候,此刻證實秦王言非虛發,可知少帥動作全在秦王計算中。」
  寇仲反鬆一口氣,李世民終是凡人而非神仙,既想不到他沒有向鍾離求援,更猜不到他有一批火器在手。
  了空續道:「秦王更著老衲忠告少帥,鍾離的少帥軍被另一支唐軍的水師船隊置於嚴密監視下,動彈不得,少帥此行,只會是白走一趟。」
  寇仲聽得心中佩服,李世民不愧當世出色的兵法戰鬥軍事大家,在部署上處處搶先一著,佔盡上風,如非還有火器這秘密襲營狠著,此時就該俯首認輸。
  忙收攝心神,回復冷靜,深吸一口氣道:「大師此行是否只是善意勸告,假若小子執迷不悟,大師便會念聲阿彌陀佛然後頭也不回的返禪院繼續參禪,小子則繼續上路。」
  了空大師單掌在胸前擺出問訊佛號,垂眼平靜的道:「罪過罪過,出家人本不應理塵世事,但事關天下蒼生,老衲又受秦王所托,務要勸少帥退出這場紛爭,所以決定由此刻不離少帥左右,直至少帥肯為彭梁子民著想,考慮老衲的提議。」
  寇仲想不到他有此一著,聽得目瞪口呆。若給了空這樣跟在身後,整個反攻大計會變成一個笑話。
  仰望上空,無名的飛行姿態令他曉得附近沒有其它敵人,心中稍安,苦笑道:「大師是否看準小子不願向你動武?」
  了空微笑道:「少帥言重!老衲只是想以行動說明,秦王對少帥是網開一面。假若在這裡等待的非是老衲而是秦王的旗下大將和以千計的玄甲戰士,會是怎樣的一番局面?」
  寇仲啞然失笑道:「那小子會非常高興,因為我的靈禽會先一步發現他們的影蹤,而小子則可隨機應變,說不定還可令秦王損兵折將。」
  了空歎道:「如此看來,少帥仍是不肯罷休。」
  寇仲皺眉道:「小子有一事大惑不解,想請教大師。」
  了空肅容道:「少帥請指點。」
  寇仲一字一字的緩緩道:「佛道兩門,不是正與魔門的兩派六道為敵嗎?大師可知李閥內部早給魔門侵蝕腐化,其中還牽連到對我中土有狼子野心的突厥人。在很大的程度中,李世民的生死與我寇仲的存亡是連繫掛勾。李世民凱旋回朝之日,就是兔死狗烹之時。我寇仲接受大師解散少帥軍之議,等若幫魔門一個天大的忙,而最後得益者將不會是中土的任何人,而是正聯結塞外大草原諸族的頡利。」
  了空一聲佛號,道:「天下的統一與和平,豈是一蹴可就的容易事,秦王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少帥之言不無道理,卻沒有考慮後果,少帥如能成功立國,天下勢成南北對峙之局,戰火延綿,生靈塗炭,外族乘勢人侵,中土將重陷四分五裂的亂局。少帥既有救世蕩魔之心,何不全力匡助秦王,撥亂反正,讓萬民能過幸福安祥的好日子?」
  寇仲訝道:「大師的話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要我寇仲向李世民投誠,而非李世民向我稱臣?說到底大師就是徹頭徹尾地偏袒,更不公平。大師可知我有多少戰友慘死在唐軍兵刀之下,我和李世民已是勢不兩力,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了空淡然自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正是對戰爭的最佳寫照,少帥選擇爭霸之路,早該想到這是必然發生的情況,血仇只會愈積愈深。老衲肯為秦王來向少帥說項,並沒有偏袒秦王的意圖,只是就眼前的形勢。對少帥作出最佳的建議,希望兩方能息止於戈,免禍及百姓。阿彌陀佛!」
  寇仲仰望夜空,沉聲道:「一天我寇仲仍在,鹿死誰手,尚不可知,我有個更好的提議,大師可肯垂聽。」
  了空眼觀鼻,鼻觀心,法眼正藏,寶相莊嚴的道:「老衲恭聆少帥提議。」
  寇仲長笑道:「好!大師猜到我的心意哩!正如畢玄所說的戰爭最終仍是憑武功解決,而非在談判桌上。我就和大師豪賭一鋪,假設大師能把我擊敗,我立即解散少帥軍,俯首認輸。大師當然可把我殺死,少帥軍自然煙消瓦解。可是如大師奈何不了我,請立即回歸禪院,以後不要再理我和李世民間的事。」
  了空似是對寇仲的話聽而不聞,沒有任何反應,忽然「噹」的一聲,禪鐘鳴響,了空一聲佛號,容包平靜的道:「老衲已近三十年沒有和人動手,實不願妄動干戈,老衲可否以十招為限,只要誰被迫處下風,那一方便作輸論。」
  寇仲微笑道:「和又如何呢?」
  了空睜目往他瞧來,眼神變得深邃莫測,聖光燦然,以微笑回報道:「當然算是老衲輸了,依議回禪室面壁,以懺易動妄念之過。」
  「鏘」!
  寇仲井中月出鞘,遙指了空。
  就在那一刻,了空像忽然融人天上的夜空去,廣闊無邊,法力無窮,無處不是可乘的破綻,卻無一是可乘之破綻。
  他充盈超越世情智能深廣的眼神,似是能瞧透寇仲心內每一個意圖,無有疏忽,無有遺漏。
  寇仲打從深心中湧起一種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恐懼與崇敬,這是從未試過在與敵手交鋒前生出的情緒,就像登山者突然面對拔起千刃的險峰,駕舟者在浪高風急遠離岸陸的黑夜怒海中掙扎,生出不能克服的無力感覺。
  了空右手托著的銅鐘似變得重逾萬斤,又若輕如羽毛;既龐大如山,又虛渺如無物。
  寇仲胸口悶翳,差點吐血。
  了空低吟道:「三界唯心,萬法唯識,不著他求,全由心造;心外無法,滿目玄黃,一切具足。」
  寇鍾後撤一步,心神晉人並中月的至境。腳踏的大地立往四周延伸,直接至天之涯海之角,天地融渾為一,而他本身則變成宇宙的核心。
  天、地、人無分彼我。
  眼中的了空立即變回「實物」,雖仍是無隙可尋,但再非不能把握和捉摸。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體內真氣陽動極而靜,陰靜極而動,隨其自然變化,非守非忘,不收不縱,無增無減,自自然然神通變化,真氣凝於刀鋒,形成圓中帶方,方中帶圓的氣勁,往了空攻去。
  他一出手就是「井中八法」中最玄妙的「方圓」,可見了空的厲害。而了空能以靜攻動,展現佛門式的不攻奇招,使寇仲淪為被動,已是穩佔上風。
  以了空的修持,仍禁不住露出訝色,銅鐘移往胸前。似緩實快。其時間拿擔自具一種與天地同其壽量,與聖真齊其神通靈應的玄妙感覺,吟唱道:「少帥單刀直入,直了見性。若能一念頓悟,眾生皆佛。」
  寇仲目所見再無他物,惟只銅鐘在眼前無限地擴大。更曉得別無選擇,這一刀不得不攻,不能不攻,可是他若這麼付諸行動,不到三招他定要棄刀認輸,因他的心神二度被了空的禪力所制。
  寇仲悶哼一聲,並中月化作黃芒,直擊了空佛法無邊的禪鐘。
  了空的禪法武功,絕對在四大聖僧任何一人之上,這是寇仲動手前無法想像和猜測到的,可恨他再沒回頭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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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靈丹妙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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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侯希白藏身淮水南岸密林內,往對岸瞧去五艘三桅巨舟泊在一個臨時搭建的簡陋碼頭間,以計的海沙幫眾把一箱箱沉重的貨物送往岸上,而幫主「美人魚」游秋雁,她的左右手「胖刺客」尤貴和「闖將」凌志高均在場指揮,可知這趟載運非是等閒的私鹽交易,否則何勞他們三人大駕。
  岸上有近百輛貨車,貨物上岸立即由另一批勁裝大搬進密蓬的車廂裡,雙方合共七百多人,鬧哄哄一片。
  侯希白湊到徐子陵耳旁道:「一邊是海沙幫,另一是何方神聖?」
  徐子陵目光落在岸上數人身上,最惹人注意是其中位美麗的年輕女子,與一名俊偉青年並肩而立,態度曖昧,旁邊尚有位下半邊臉被鬚髯覆蓋的威猛老者,正向游秋雁說話,但因隔著一條河,縱使徐子陵功力無損,亦無法竊聽。
  「是鷹揚郎將梁師都方面的人,那神情倨傲的年輕人是梁師都之子梁舜明,老者和女子是梁師都拜把兄弟沈天群之兄沈乃堂和女兒沈無雙,這單交易幾可肯定是沈天群從中穿針引線的。」
  侯希白露出古怪神色,低念道:「梁師都?梁師都?」
  徐子陵訝道:「梁師都有什麼問題?希白不會不認識他吧!梁師都和劉武周同為突厥人走狗,且是同門師兄弟。」
  侯希白道:「我曾聽過石師和安隆說起過這名字,那時我只有是二、三歲的年紀,那時梁師都仍未像現今人盡皆知,可是他們當時談話的內容已再沒法記起,只因梁師都名字很悅耳,故印象特別深刻。」
  「這麼看,梁師都大有可能與你聖門有關係,甚或是聖門中人,希白的話相當有用。」
  侯希白道:「箱內的東西是否火器?」
  徐子陵道:「可能性很大,因與我們上的得到那批偷箱子形狀和重量均相若,江南的火器最是有名,若從事這方面的買賣,可賺個盤滿神滿。」
  侯希白苦思道:「除非在特定的環境下,否則火器作用不大,梁師都這麼千山萬水的來此收貨,又要冒盡徑運上北回,所為何來?」
  徐子陵沉吟道:「照我猜這批火器非是要運回梁師都的地盤,而是附近的某處,說不定是你聖門中人重施故技,為掩人耳目,故由梁師都代勞,與某一陰謀有關。多想無益,他們快要完事,我們回去吧!」
  寇仲是不能不出刀,可是主動卻全在對方手上。
  這位曾因寇仲等盜和氏璧才開金口,又因寇仲破戒而出手,修練成佛門大法以致回復青春的淨念禪院主持,肯定是繼寧道奇和石之軒後對他最大的挑戰和考驗。
  了空定下十招之數,如寇仲在開始時立落下風,勢必一子錯滿盤皆落索,無法在九招內扳回劣勢,平分秋色。故這一刀實關乎寇仲以後的命運,至乎天下的命運。
  心知止而神欲行,寇仲自自然然就把全身的精、氣、神絕對地集中往井中月的刀鋒處,最玄妙的事立告誕生,他渾融天地人三者合一的精神意境,轉往手中神器,這一刀再非被迫劈出的一刀,而是包融天地人三界的一刀。捨刀之外,再無他物。
  若說在洛陽城外面對李世民的如雲大將、萬馬千軍,竇建德的死亡是他刀悟的開始,此刻便是享受成果的突破。
  了空被迫與他硬拚一招,再非無法捉摸,無法掌握。了空一聲佛號,吟唱道:「諸法如夢,本來無事,夢境本寂,非今始空,夢作夢受,何損何益,迷之為,情忘即絕。」
  禪唱之際,驀地寇仲眼前現出千百重鍾影,鋪天蓋地的泰山壓頂的迫來。
  換過悟得刀道前的寇仲,此刻必非常狼狽,可是這卻能清楚把握到銅鐘正往他刀鋒旋轉著撞過來,而了空往後撤退,手離銅鐘,純以積數十年禪門精純功力,遙控用鍾作出攻擊。
  寇仲被惑的是雙目,手上的井中月洞悉一切玄虛。
  他更感到銅鐘迅如風車般的急轉,正是克制和針對螺旋勁氣的妙著。
  寇仲長笑道:「十招太少哩!」
  忽然錯開,避過銅鐘,再以縮地成寸的步法,一步來到了空右側,揮刀橫劈,似拙實巧,且是連消帶打,沒有任何法則軌跡可尋,深合天地自然的法則,毫無軌跡,人和刀融人天地之間,難分彼我。
  「噹」!
  銅鐘在這一刻直似暮鼓神鐘的再發出嗚響,任寇仲達致何等境界,仍想不到了空有此一著,而仿如來自縹緲九天玄界的清鳴,絕非井中月所能探測,既把握不到它的位置,自然生出龐大的威脅力。
  寇仲立告刀意失守,本是勝券在握的一刀從天上回到凡間。目之所見,了空變成虛實難分的幾重人影,無數掌影,後方腦際更感到銅鐘回飛襲至,無奈下收刀後撤,憑真氣轉換的獨門功夫,往旁退開,井中月則化作重重刀影,留下道道刀氣,無形而有實地防止了空趁勢強攻。銅鐘安然回到了空手上。
  寇仲退至離了空十步許處,井中月遙指了空,刀氣竟無法把這禪門高人鎖緊鎖死,就像面對崇山峻岳的無能為力。
  了空寶相莊嚴,凝望手托的禪鐘。
  寇仲呼出長長一口氣道:「大師的銅鐘真言比子陵還要厲害,剛才應算多少招?」
  了空露出笑意,仍沒有朝寇仲瞧去,淡然自若道:「弄不清楚,似是一招。」
  又笑道:「少帥若當是非相;幾所有相一是虛妄,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少帥刀法已臻進窺的至境,老相自問無法要少帥俯首認輸,十招又如何?百招又如何?無相而有相,有相而無相。宋缺終找到天刀刀法的繼承人。迷來經累芻,悟則剎那間。老這就立返禪山,再不干涉少帥與秦王間的事。」
  轉身揚長便去,托鍾唱道:「請代了空問候子陵。」
  這句話是以唱詠方法道出,似唸經非唸經,似歌,有種難以言喻的味道,又異常悅耳,教人一聽難忘。
  餘音索耳之際,了空沒進暗黑的荒林去。
  寇仲凝望他消失處,幾肯定今晚的事畢生難忘,不僅因刀法上的突破和成就;更因了空充盈禪機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最後一句且大有深意,也勾起他對徐子陵強烈的思念和關懷,照道理他該早復原過來,為何還不來尋自己?
  侯希白一邊操控風帆,逆水西行,一邊瞧著徐子陵道:「子陵想到什麼?剛在你臉上浮起的一絲笑意,有種玄妙莫測的超凡味兒,令我忍不住生出好奇心。」
  徐子陵從沉思中醒覺過來,微笑道:「希白肯定是個好奇心重的人。」
  侯希白坦然道:「沒多少人能令我生出好奇心,可是一旦如此,我會很想知道對方內心的想法。我對寇仲便沒有這種好奇之念,因為他比你容易被瞭解,可是像子陵、妃暄又或青旋,真的令我迷惑,更生出興趣。原因在於我從來不明白石師的想法,可是因對他的畏敬不敢上問,積鬱而成這愛聽人心事的傾向,子陵可否滿足我呢?哈!這要求是否有點過份?」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既是知己,何事不可談。我剛才在沉思真言大師的九字真言手印,當日囫圇吞棗的學曉,還以為自己盡掌其中精粹,到今天始發覺其實只得形氣而未兼其神,此一頓悟,令我像到達一個全身的天地。」
  侯希白喜道:「這麼說,今趟受傷反是一個機緣,使子陵進窺禪門奇功的新境界。若你能臻達真言大師的禪境。我可肯定你是武林史上首位能融合佛道兩門最精微至境的人。唉!這想法使我禁不住問你另一個問題,子陵究竟有多少成把握可以復原過來,該沒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的情況。」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說石青璇可治好我嗎?」
  侯希白苦笑道:「那是沒辦法中的唯一辦法,石師曾多次在我面前讚揚師娘的醫道,那天在幽林小谷見青璇採藥回來,故推想她應得師娘真傳。可是當我想起岳山敗於宋缺刀下,往找師娘求助無功而終,什麼信心均動搖,只是不敢說出來。」
  徐子陵搖頭陪他苦笑道:「原來你所說的話全是為安慰我。」
  侯希自歎道:「只要有一絲機會,我們是否不該錯過?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們能在一起。」
  徐子陵迎著吹來的清寒河風,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一天寇仲仍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為遠大目標奮鬥,我怎可獨善其身。我曾以為自己可以做到,事實終證明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壓抑心內對青璇的愛慕,因為我不曉得下趟能否活著回去見她。」
  侯希白想不到徐子陵如此坦白,愕然半晌,輕輕道:「我感覺到子陵心內的痛苦。」
  徐子陵仰望廣闊深邃的星空,胸口充滿苦澀和令人歎息的情緒,語調卻是出奇地平靜,茫然道:「但我渴望再見到她,聽她絕世無雙的動人蕭音,讓她以她的方式調侃我,使我著窘,所以當你提議找她為我療傷,我從沒反對過。」
  侯希白沉默下去。
  徐子陵岔開話題道:「當你和楊虛彥準備交手之時,我從房內步出內院,在那一刻,我完全忘掉自己的傷(缺一頁)」
  碧萬頃的草林區。西南方地平遠處一列山脈起伏連綿,可想像若臨近地,當更感其宏偉巍峨的山勢。
  可是他卻是黯然神傷,想起楊公卿和千百計追隨自的將士永不能目睹眼前美景,愛馬千里夢無緣一嘗山的野草,而他們皆為自己壯烈犧牲,他和李家唐室的恨,傾盡五湖四海的水也洗滌不清。
  忽然心中浮現尚秀芳的如花玉容,她是否已抵達高唐,尋找到她心中理想的樂曲,又想到烈吸使盡手段去取她的好感和力圖奪得她的芳心,早已傷痕遍佈的心在暗自淌血。旋又想起宋玉致,這位被他重重傷害,崇高品格的美女,更是百般滋味在心頭。
  他很久沒去想她們,自抵洛陽後,他的心神充滿戰的意識,全神全意爭取勝利,為少帥軍的存亡殊思竭,掙扎求存,容不下其它東西。可是在此等待的時,他卻情不自己地陷進痛苦的悔疚和思憶的深淵,難以自拔。
  與楚楚的一段情也使他心神難安,對楚楚他是憐多愛少,少年一時的戀色縱情,種下永生難以承擔的感情包袱,可歎憶追悔已是無補於事。
  無論他心內如何痛苦,只能把傷痛深深埋藏,因目前他最重要的是應付關係到少帥軍全體人員存亡的殘酷的鬥爭。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他必須拋開一切,以最巔峰的狀態在最惡劣的形勢下,竭盡所能創造奇跡。
  在與李世民的鬥爭上,他不斷犯錯,慘嘗因此而來的苦果,他再不容有另一錯著,因為他再沒有犯錯的本錢。
  太陽從東方山巒後露出小半邊臉,光耀大地。
  李世民既猜到他會往鍾離求援,屈突通必有預防。奇襲無奇可言,他的火器行動會否以失敗告終,對此他已沒有離峽前的信心和把握。若跋鋒寒不能及時趕來,他只好殺回峽道,與將士共存亡。
  就在這思潮起伏的一刻,南方山林處塵頭大起,寇仲喜出望外,暗叫天助我也,全速奔下山坡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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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唯一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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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的話,或是真的,或是假的。」
  面對空寂無人的幽居,徐子陵心中不斷響起石青璇這幾句話。
  小屋依舊,可是石青璇隔廉梳妝的動人情景一去不返。山風流動吹拂的聲音變得空空洞洞,雖有好友陪伴身旁,他卻生出失去一切生機的絕望情緒!與石青璇的一切,憧憬中平淡真摯,充滿男女愛戀的幸福生活,至此告終!努力的爭取化為徹底的失敗,石青璇變成令人傷心的回憶,餘生只能在孤獨寂寞中渡過。
  生亦何歡,死又何懼。熱切的希望帶來慘痛的失望。
  正透窗朝屋內盡最後努力搜尋石青璇倩影的侯希白以近乎嗚咽的聲音道:「她根本沒有來過,會否仍留在巴蜀的小谷中?」
  徐子陵頹然在屋門外兩塊平整方石其中之一坐下,搖頭道:「她當晚立即離谷,我感覺到她不想在谷內逗留片刻的決心。」
  侯希白移到另一方石坐下,把手埋在雙掌內,茫然道:「怎辦好?」
  徐子陵淡淡道:「你立即去找雷九指,設法安頓好韓澤南和他的妻兒,此乃不容有失的事。否則讓香家發現他們,我們會為此內疚終生。」
  侯希白把臉孔抬高,駭然道:「我去後你一個人怎行?」
  徐子陵微笑道:「有甚不行的,我會留在這裡安心養傷,設法在沒有青璇的簫音下忘記身負傷患,你辦妥一連後趕回來,然後我們回去與寇仲會合。捨此你能有更好的提議嗎?」
  來的果然是天從人願的跋鋒寒和能令寇仲絕處逢生的援軍,合共四千人,車一百三十輛,其中二十車裝載的是救命的火器。四千兵員有三千是精挑出來的精銳騎兵,一千是戰鬥力較薄弱的輜重兵,是少帥軍內的新兵種。
  領軍的是熟悉這一帶地理環境的白文原,他的前主朱粲,曾稱雄西北方不遠處的冠軍,朱粲雖成明日黃花,但白文原對這帶山川河道的認識,卻可發揮最大的用途,令援軍神不知鬼不覺的潛來,避開唐軍探子。
  跋鋒寒率領一支百人部隊作開路先鋒,在林道與寇仲相遇,自有一番歡喜之情。
  寇仲忙發出命令,著隨後而來的隊伍於隱蔽處紮營休息,以免被敵人學他般看到揚起的塵頭。
  寇仲為手下們打氣後,與白文原和跋鋒寒上附近一座小山之頂觀察形勢,商量大計,更派出無名到高空巡察。
  寇仲見跋鋒及時趕到,心情轉好,分析形勢後總結道:「現在於我們最有利的,是屈突通注意力全集中在鍾離,其防禦策略主要是針對鍾離來的軍隊,而你們則來得正是時候,我們探清楚屈突通的佈置後,可趁其大興土木,陣腳未隱的一刻,先以火器來個下馬威,再內外夾擊,保證可打他娘的一個落花流水,不亦樂乎。」
  跋鋒寒道:「那批火器以毒氣火箭為主,射程遠達千餘步,生出大量紫色的毒煙,雖未能厲害至令人中毒身亡,卻可使人雙目刺痛,淚水直流,呼吸果難,皮膚紅腫,半天時間始能復常,大幅削弱他們的戰鬥力。」
  寇仲訝道:「你找人試過嗎?否則怎知道得這麼清楚?」
  白文原道:「我們抓來一頭野狗作過實驗,事後本想宰來吃掉,卻怕它身體帶毒,終饒它狗命。」
  寇仲歎道:「可憐的狗兒,幸好沒傷它性命。」又問道:「這樣的毒煙,箭有多少?」
  白文原道:「共有二千五百枝,若全數施放,該可籠罩方圓三、四里的廣闊範圍,風吹不散,能製造這麼有威力火器的人的腦袋真不簡單。」
  跋鋒寒道:「在兩軍對壘時這種毒煙箭作用不大,偷營劫寨時用以對付聚集的敵人肯定能收奇效。我們本還擔心如何能用這批東西來防守營寨,幸好李世民知情識趣,派屈突通來讓我們得派用場,當然是另一回事。」
  白文原道:「除二千五百枝毒煙箭,尚有五百個火油彈,八百個毒煙地炮。前者點燃後用手擲出,隨著爆炸火油四濺,能迅速把大片林野陷進火海中;後者預先放在地上,敵人踏破立即噴出毒煙,純以毒煙的份量計,會比毒煙箭更有威力。」
  寇仲咋舌道:「我們真的為李淵擋過一劫,因這批火器本應由他親自消受的。」
  跋鋒寒道:「我們必須趁屈突通未砍光營寨附近一帶樹木前發難,否則火油彈會變成廢物。」
  寇仲當機立斷道:「文原你先回營地準備一切,我和老跋立即去探路,事不宜遲,今晚將是我們行動的最佳時機。」
  白文原領命而去。
  跋鋒寒問道:「有沒有子陵的消息?」
  寇仲搖頭頹然道:「希望他吉人天相,大吉大利啦!」
  徐子陵放打坐,他無法忘記嚴重的內傷,因為那是一種揮之不去的隨身感覺,令他無時無刻不感到虛弱和來自全身經脈的難受痛楚,氣血不暢的情況更是煩厭的重壓。
  精神愈集中,這受傷的感覺愈清晰,令他不能晉入忘我的境界,眼前此刻的自己只能是個默默忍受苦況的人。
  他走進屋內,隔廉瞧進石青璇曾留下倩影的閨房,心中忽然充滿溫柔,勾起他對那動人的邂逅的美麗回憶,對石青璇的少許怨憾立即雲散煙消。
  既然愛惜她,就好該為她著想,尊重她任何決定。個人的得失又如何?當撒手人世,過去生命只像瞬那間的發生。
  他的心神情不自禁地沉醉在初識石青璇的情景裡,往事一幕一幕的重現心湖,既實在又虛無,除師妃暄外,他從未試過如此用心去思念一個人。若然生命和一切事物均會成為不可挽回的過去,就讓石青璇成為過去的部分。
  不知不覺下,他發覺自己走出屋外,在大門旁的方石坐下,太陽沒入山後,四周叢林的蛩蟲似知嚴冬即至,正盡力奏出生命最後的樂章,交織出層次豐厚的音響汪洋。
  他沉醉在這平日顧此失彼下忽略的天地,洞然忘我間,終從對石青璇深清專注的思憶忘情地投身到蟲鳴蟬唱的世界,其中的轉接洞然天成,不著痕跡。
  在忘情忘憂忘我的界中,他成功從心中的百般焦慮和擾人的傷勢解脫出來,精神與大自然的殘秋最後一絲生機結合為一,茫不曉得兩腳湧泉穴寒熱催發,先天氣穿穴而入,從弱漸強的緩緩貫脈通經,滋養竅穴。
  時間在他混沌中以驚人的速度溜跑,當他被一種強烈的危險感覺從深沉至似與天地同游中醒覺過來,睜眼一看,殘月早移過中天,黑絨氈幕般的夜空嵌滿星辰。
  究竟那一顆是石青璇死後的歸宿,自己的歸宿又會否是最接近的另一顆星辰,長伴在她左右,完成生前塵世未了的宿願。
  生命是否受前世今生的因果影響,既是如此,第一個因是怎樣種下來的?
  「這是什麼地方?誰曾在此結廬而居?」
  徐子陵收回望往星空的目光,落在負手傲立身前的蓋代邪人「邪王」石之軒身上,微笑道:「邪王因何如此錯蕩?光臨山居?」
  石之軒學他般朝夜空張望,好整以暇的道:「子陵睜目後,牢牢瞧著天空,究竟看什麼?」
  徐子陵淡淡道:「我在想人死後的歸宿,是否會回歸本位的重返天上星辰的故鄉?」
  石之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語氣卻冷酷平靜,柔聲道:「子陵曉得我來殺你嗎?」
  徐子陵聳肩洒然道:「邪王既不曉得這是誰人的地方,當然非是專誠來訪,而是跟蹤我們來到此處。事實上邪王一直有殺我之心,只是不願當著希白眼前下手而已。」
  石之軒神情不動,低頭凝望徐子陵,輕輕道:「石某人不是沒有給你機會,若你肯留在幽林小谷陪伴青璇,不過問塵世間事,我絕不願傷你半根毫毛。可是你現在的所作所為,與石某人對你的期望背道而馳。子陵可知你和寇仲已成我聖門統一天下最大的障礙,今晚不狠下辣手,明天恐怕悔之已晚。我故意待至你內傷盡去才現身動手,是希望子陵你死能瞑目,不會怪我邪王乘人之危。」
  接著又歎道:「如此一日間傷勢盡愈,我石之軒不得不寫個『服』字,可正因如此,迫我不得不狠下決心。今晚子陵先行一步,下一個將輪到寇仲。」
  徐子陵長身而起,一種全新與新生的感覺充盈全身,他再感覺不到體內真氣運動流轉,一切發乎自然,就像空鳥般任他呼吸吞吐,大海汪洋般讓他予取予求。
  失而復得後是迥然有異的另一層境界。
  石之軒目靈訝色,沉聲道:「子陵的武功終臻入微的的境界,令石某人心中響起警號,這番出手再不會有任何心障,子陵小心。」
  徐子陵曉得此乃生死關頭,必須施盡洞身解數,才有保命機會,卻淡然自若道:「邪王不是有興趣知道這是誰人的幽居?為何不尋根究底,追問下去?」
  石之軒無法掩飾的露出震駭神色。
  徐子陵兩手高舉過頭,緊扣如花蕾,無名指斜起,指頭貼合,重演當年真言不師傳他九字真言印訣的第一起手式,暗捏不動根本印,禪喝道:「臨!」
  石之軒容色再變,應聲後撤三步。
  自徐子陵屢次與石之軒交手以來,尚是首趟把石之軒逼在下風,一小半是靠大幅提升的真言禪力,大半是覷準石之軒唯一的破綻,他心底下永遠的破綻──石青璇。
  石之軒那如堵石牆的真氣直迫而來,令他無法再作寸進,乘勢強攻。
  石之軒一手負後,另一手前揮,五指綴合成刀狀,鋒銳遙指徐子陵。雙目精芒大盛,長笑道:「好!自我石之軒出道以來,尚是首趟有人能令我甫動手立即屈處下風,雖嫌有點取巧,可是高手交鋒,無所不用其極,當然應算是你的本事。」
  徐子陵不由心中佩服,石之軒的心胸氣魄,大家風範,確異於常人。
  雙手緊攏胸前,如蓮花,不動根本印轉為大金剛輪印。自得真言大師傳法以來,從沒有一刻,他比此時更體會到真言印法與精神相輔相乘,結合無間後的神妙禪力。對不死印法他有更進一步的認識,此法本身根本是無跡可尋,破綻惟在石之軒內心。
  眼前一花,石之軒現身左側,手刀彎擊而來,取點是他左頸側要穴。
  徐子陵自知永比不過他的幻魔身法,只能以靜制動,手蓮鮮花般盛放,變化出無窮無盡的手印,每個手印均妙至毫巔,似有可尋,又似順乎天然,微妙處沒法以任何筆墨去形容。
  「波!」
  徐子陵一指點出,正中石之軒掌鋒。
  石之軒往後飛退,徐子陵也被他震得氣血翻騰,蹌踉跌退近丈。
  石之軒沒有乘勢追擊,反兩手負後,卓立遠處,訝道:「子陵竟能封死我後著,教石某人不得不退,此事傳出去,足可教任何人對你刮目相看。不過有利必有弊,坦白說,直到此刻,我始能狠下決心拋開一切,全力出手,直至子陵倒地身亡方始罷休。否則若再給你一年光陰,說不定我『邪王』石之軒也無法置你於死地。奈何!」
  徐子陵微笑道:「原來邪王要下決心是這麼困難。我有一事不解,可否請邪王指點。」
  石之軒容色平靜,雙目射出冷酷無情的目光,淡淡道:「說罷!」
  徐子陵清楚感應到眼前的石之軒再沒有任何阻止他殺死自己的心障,且正在找尋最佳的出擊機會,只要自己心神稍有波動,不能保持「劍心通明」的至境,將招來他排山倒海,至死方休的可怕攻擊。
  緩緩道:「邪王因何要放過婠婠?」
  石之軒皺即道:「你該想到原因,婠兒乃聖門繼我之後最傑出的人才,如虛彥沒有背叛我,我對她絕不容情,現在卻是愛之惜之仍恐不及。你若擔心我會去對付她,現在該可放下心事。」
  徐子陵歎道:「邪王有否感到自己陷於眾叛親離的處境?在統一聖門的鬥爭上,控制大局的再非邪王你,而是依附突厥的趙德言,又或是得李淵信任的楊虛彥,更怕是最後的得益者是突厥的頡利。」
  石之軒長笑道:「若出現子陵描述的情況,受到最大打擊的勢將是以慈航靜齋為首的所謂白道。我聖門本來一無所有,故天下愈亂愈好,危機下見生機,大亂後始有大治,此為歷史循環的法則,屢試不爽。我聖門飽經憂患,應付危機的靈活遠勝任何人,子陵若想以什麼民族大義來說動我,實是枉費心機。」
  徐子陵洒然道:「算我說了一番廢話,邪王請賜招。」
  石之軒忽然環目巡視,目光透窗朝屋內瞧去,臉露驚疑不定的神色。
  徐子陵的精氣神全集中在他身上,立時生出感應,豈肯錯過如此良機。
  「兵!」
  真言吐發。
  寶瓶氣意到手到,一釿隔空擊出。
  「轟!」
  石之軒隨意封擋,兩手盤抱,氣柱捲旋而來,硬拚寶瓶氣勁,雙方真氣均是高度集中,其中絕無轉圜或假借餘地。
  石之軒後退三步,徐子陵像斷線風箏般拋跌往後,恰巧穿門滾入屋內,落地後仍收不住勢子,破廉跌入石青璇的閨房。
  石之軒如影附形的追入屋內,進門後一震停步。
  徐子陵弓背彈起,手捏外獅子印,嘩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石之軒冷冷瞧著他,並以衣袖抹去唇角洩出的血,點頭道:「寧道奇那趟不算數,自我練成不死印後,尚是首次有人能令我受傷足可令你自豪。」
  徐子陵當然曉得自己傷得更重,適才他中了石之軒的奸計,以為他因想到這可能是石青璇的避世處,心神露出破綻,豈知竟是石之軒故意布下的破綻,使他從上風落回絕對的下風,從天上回到凡間,再不能保持早先無人無我,抽離凡軀的神妙境界。
  兩人隔對峙。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勉力提聚功力,道:「邪王不是說過再出手便至死方休,為何又停下來?」
  「邪王」石之軒雙目殺機劇盛,厲喝道:「這是否青璇另一個隱居之所?」
  簫音在屋外響起。
第八章 有情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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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帥軍依寇仲和跋鋒寒的計劃。潛伏在最有利發揮火器的上風位置。
  敵人尚未有時間設立木寨哨崗,主力大軍進開山地區,在天城峽南路出口西南半里處的草原暫設「六花」,以屈突通的帥帳為中軍統攬大局,帥帳兩旁是左虞侯,屬屈突通直接指揮的親兵,另四軍分別在前後左右立營,形如六瓣花朵。
  雖是無險可待,但不怕火攻,只要在附近掣高點有兵士輪番放哨,可迅速動員反擊任何來襲的敵人。
  另有兩軍各約二千兵員,於南路出口外一遠一近結營,均位於丘陵高地,相隔數千步,互為呼應。
  三處營地總兵力超過一萬五千人,火把處處,照得天成峽外亮如白晝。
  大批工事兵集中在出口外伐木施工,清除障礙,砍下來的木材可用作建設堅固的木寨。
  少帥軍兵分三路,進軍至敵人火光不及的密林區,等待寇仲突襲的命令。寇仲和跋鋒寒親自指揮攻襲對方主力軍營地的部隊,帶備最易使用的毒煙散,蓄勢以待。
  寇仲和跋鋒寒躍上一株高樹之巔,遙察三千步許外屈突通六花營地的情況。
  寇仲笑語道:「屈突通不愧身經百戰的名將,若再給他多兩天工夫,恐怕毒煙火箭也奈何他不得,試想若他於高地立寨,配以壕塹,我們能有多少枝毒煙火箭射進他營地去?」
  跋鋒寒欣然道:「現在他卻是任我們漁肉,他恐伯做夢仍未想到我們正伏在此處,帶備火器準備襲營,兄弟,我等得不耐煩哩!」
  寇仲曬道:「你在沙漠百天修行是怎麼渡過的?連少許的耐性也欠奉。首先我們的戰士須時間回氣休息,其次你看敵人忙得多麼辛苦,白天趕路,晚上仍未能歇下來,就讓他們再累些兒,我們始發動攻擊。最好的時刻是黎明前半個時辰,那樣天明後峽內的兄弟可與我們對敵人前後夾擊,殺他娘的一個落花流水,對嗎?」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你是龍頭,當然由你當家作主,對極哩!」
  兩人相視而笑,探手緊握。
  他們早受夠李世民的打擊和挫折,現在終爭取到反擊的良機。
  徐子陵和石之軒同時劇震。
  竟是天竹簫的簫音,瞬又消去,似乎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過,但已在兩人的心海激起滔天巨浪。
  石青璇終於守約來會徐子陵,更曉得石之軒要殺徐子陵,故以簫音介入。
  石之軒立即回復平靜,且戾氣全消,沒有出手之意,移到窗前,目光投進星夜下的原野去,似在搜索女兒的蹤影,淡然自若的道:「子陵可知對中土百姓最大的威脅非是我聖門,而是突厥人。」
  徐子陵對石之軒忽然討論起突厥人的古怪所為完全摸不著頭腦,幸好他正為石青璇的出現心中填滿火熱和歡喜,那會跟他計較,揭廉而出,來到石之軒背後三步處,道:「願聞甚詳。」
  石之軒道:「那是經歷無數世代積下來的血仇,起初是雙方貧富懸殊,對突厥人來說,只有最強的人才有格擁有最好的土地,得不到便強搶和破壞。若取得天下的是我聖門,必盡力使中土興旺,好鞏固權力。所以我說中土真正的禍患是突厥而非我們。」
  徐子陵沉聲道:「可是貴門派的趙德言與頡利不是正合作愉快嗎?」
  石之軒歎道:「趙德言打的是另一個算盤,他要明刀明槍的借助頡利的力量剷除異己,若頡利真能征服中原,不得不以漢制漢,倚賴趙德言去為他管治江山,完成他的帝皇美夢。你若幹掉他,我絕不會皺半下眉頭。」
  徐子陵道:「邪王為何要對我說這番話?」
  石之軒沒有答他,續道:「突利雖與你們稱兄道弟,可是他始終是突厥人,絕不會忘記與漢人的仇恨,那是族與族間的仇恨,沒有人能化解。若我沒有猜錯,終有一天你們須與突利兵戎相見。」
  徐子陵默然無語,石之軒的說話一針見血,充滿他經歲月千錘百煉而成的智能。
  石之軒歎道:「我為何要提醒你?因為我怕你因太重兄弟之情而吃虧,唉!我要走啦!子陵保重。」
  說罷就那麼跨步出門,沒入暗黑深處。
  徐子陵掠往屋外,寒風撲臉而來,蒼穹嵌滿無有窮盡的星辰,蛩蟲鳴唱不休,孤寂的荒原再不孤寂。
  簫音再起,似有如無,與四周的秋蟬悲鳴融渾無間。隨著呼呼風嘯若隱若現,就像輕雲遮著的明月;令人耳迷神蕩的動人蕭音仿似在九天外處翩翩而起,把肅殺的殘秋轉化為充盈生機光輝燦爛的天地,明麗的音符一時獨立於天地之外,一時與萬化緊密湊合。
  徐子陵尋寶似的往話音起處掠去,心中諸般情緒被簫音全體沒收,只剩下說不盡的溫柔和愛意,石青璇的簫音有如一株神奇的忘憂草,服用後再想不起外間人世殘酷冷血的戰爭。
  徐子陵奔上一道山坡,石青璇的倩影出現在小山頂一塊大石上,仿若夢境中徘徊在空山靈谷的仙子。
  簫音倏然而止,石青璇生輝的美目顧盼多情的朝他看來,微笑道:「呆子來早啦!」
  徐子陵來到她旁坐下,忘情地呆看著她。
  石青璇上穿淡紫色的輕羅長祆,香肩搭著色澤素雅披肩以御風寒,下配杏黃色的綾羅裙子,秀外慧中的面容仍帶著一貫抑壓下透出來的憂鬱神情,別具冰雪冷傲的美態。不施半點脂粉,可是其文靜嫻雅的舉止,輕盈窈窕的體態,能令任何人心迷神醉。
  她隨手把天竹蕭放在另一邊。徐子陵注意到她有個隨身的小包袱。
  石青璇被目光投往山下起伏的小屋,香後輕啟,輕柔地道:「戰爭是怎樣子的呢?」
  徐子陵想不到她有此一問,發呆半晌,苦笑道:「不知是否該向你如實道出?」
  石青璇唇角逸出笑意,輕輕道:「既然可怕至令人不敢吐露,為何仍有那麼多人樂此不疲?」
  徐子陵歎道:「原因太複雜哩!」
  石青璇朝他瞧來,美目深注的道:「子陵很疲倦,戰爭定把你折磨得很修哩。」
  徐子陵生出投進她香懷的衝動,只有在那裡他才能尋到亂世中的避難所。
  石青璇續道:「人家乘船東來,大江沿岸的城鎮非常緊張,人心惶惶,可是誰都不知該逃到那處去。戰爭的消息和謠言每天有新的花樣,一時說少帥軍在洛陽之戰全軍覆沒,一時說宋缺的大軍和唐軍正面交鋒,一時說杜伏威起兵叛唐,與竇建德夾攻李世民為你們報仇,令人不知信誰說的好。」
  徐子陵心中一熱,以石青璇對世事一向的不聞不問,肯這麼留意戰事的發展,顯然是因對他的關心,忍不住問道:「青璇在擔心我嗎?」
  石青璇淡淡道:「你說呢?」旋又忍俊不住的「噗哧!」嬌笑道:「呆子!」
  徐子陵心中湧起灼熱的情緒,轉眼又被無奈的痛苦替代,幸福的生活對他仍是遙不可及的美夢。
  沒有一刻他更清楚心內的矛盾,寇仲爭霸天下之戰令他泥足深陷,可是對石青璇的愛戀又是不能自拔。他已失去師妃暄,再不能錯過眼前這夢縈魂牽的好女子。她的人就如她簫音般是這充滿鬥爭仇恨的人海汪洋中晶瑩純淨的清流、黑夜中一點永恆不滅散射的焰光,失去她他將一無所有,生命再沒有任何意義。
  幽林小谷的輕吻、離別,像燒紅的烙印般在他心中留下永不會磨滅的痕跡,可是直至眼前並肩私語的一刻,她仍是那副似有情若無情的樣兒。若他徐子陵吐露心情,她會否像她說過般消受不起,受驚小鳥般遠走高飛?他是不能不顧慮她心中的感受和淒涼的往事。
  石青璇優美如仙樂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道:「呆子,你心不在焉呢!」
  徐子陵一顫醒來,往她望去,石青璇把下頷枕在兩臂突前環抱的雙膝間,整個人似嵌進夜空去,變成星夜裡奪目的星辰,詭秘難測。她別過頭來瞥他一眼,又重把目光投往遠方星空和山巒交接處,嘴角浮現一絲他無法明白的慧黠笑意。夜色輕紗般蒙上她的嬌體,既近在眼前,又似隱身在與人間有別的仙界。
  徐於陵情不自禁的道:「我在想你。」
  石青璇嘴角笑意擴大,化作燦爛的笑容,把她似是與生俱來的憂鬱驅散,頑皮的道:「哄人的!是否正想又不敢向青璇描述的戰事,你的眼睛可比你的人坦白。」
  徐子陵的目光無法從她的俏臉移離,柔聲道:「青璇是看到我心內的矛盾,一邊是我自幼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一邊是……」
  石青璇坐直嬌軀,轉身探手把一對玉指按在他唇上,制止他說下去,顧盼生妍的美眸深深往視他的眼睛,好半晌始垂下按唇的玉手,平靜的道:「夜啦!子陵到屋裡好好睡一覺如何?做個乖孩子嘛!」
  徐子陵仍被她以指按唇的親匿動作震撼心神,聞言愕然道:「屋裡不是只有一張榻子嗎?」
  石青璇露出個沒好氣的表情,白他一眼道:「人家還有事去辦嘛。」
  徐子陵心叫慚愧,不過石青璇肯讓自己睡她的香榻,擺明大有情意,尷尬的道:「是我想歪啦!」
  話出口立知不妥當,卻收不回來。
  石青璇霞生玉頰,嗔怪地瞪他一眼,垂首低罵一聲:「壞蛋!」
  徐子陵給罵得心神俱醉,飄然雲端,男歡女愛,就該是眼前這樣子,幸福從未試過離他這麼接近,假如他可拋開一切,與她永不分離,人生復有何求?
  石青璇又回復嫻雅端莊,輕輕道:「為什麼不問人家要去辦的事呢?」
  徐子陵生出危機的感覺,問道:「青璇要去辦什麼事?」
  石青璇緩緩道:「我想到慈航靜齋拜祭娘親,然後回來終老。」
  徐子陵不解道:「青璇離開小築後為何不直接到靜齋去?」
  慈航靜齋四字激起他心湖的重重浪濤,師妃暄似在觸手可及處,在這時刻想起另一位令他傾心的美女,簡直是不可饒恕的罪行。
  冰雪聰明的石青璇若無其事,又或是看出他心內的激盪只是不加說破,淡淡道:「呆子!」
  徐子陵摸不著頭腦的道:「呆在何處?」
  石青璇笑意盈盈沒好氣的道:「人家就是怕你這呆子來早了,所以特地到此留言,讓你不會誤會人家騙你。嘻!卻想不到竟會遇上你。」
  徐子陵熱血上湧,劇震道:「青璇!」
  石青璇俏瞼泛起神聖的光輝,輕輕道:「子陵不用到這裡來,因為此地再非避世的桃花源,青璇或者會回靜齋陪娘一段日子。下山之日將是青璇來尋你徐子陵之時,有什麼話,留到那時再說好嗎?」
  接著緩緩起立,一手提簫,另一手把小包袱掛在香肩上,俯首細審他的臉龐道:「每一個人都有他的負擔和包袱,既拋不開更躲避不了!今晚的事冥冥中自有主張,青璇那想得到會碰上他呢?子陵請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讓我們能有再見之日。子陵不用送我,把離別延期徒添感傷。對嗎?」
  少帥軍在黎明前半個時辰發動突襲,毒煙箭一批接一批的射進三個敵方營地。冒起的毒煙迅速擴散,籠罩天城峽口外方圓一里之地,敵人立即亂成一片。戰馬野性大發,狂嘶亂闖,令亂勢一發不可收拾。
  由於不曉得毒煙能否致命,敵人四散狼奔鼠突。逃出營地,防禦反擊的力量徹底崩潰,應驗了跋鋒寒任由漁肉的預言。
  埋伏的少帥軍乘勢在煙霧外設陣襲擊,以強弓勁箭,無情地對付逃離毒煙場的敵人,狠狠打擊削弱對方的鬥志與實力,到毒煙消散,寇仲和跋鋒寒親率三千人組成的騎兵隊,殺入敵人聚集處,縱橫衝突,待到敵人四散奔逃,潰不成軍,峽道處在跋野剛和邴元真率領下兩千騎兵殺將出來,屈突通終下達撤退的命令,往西急撤。
  寇仲與跋野剛等會合後,追殺敵人殘兵十餘里,斬敵過千之眾,大獲全勝,解去南路的威脅。
  回途上,寇仲心有不甘的道:「如非李世民兵壓北路,我們乘勢追擊,必可奪下襄陽,扭轉整個形勢。」
  跋鋒寒道:「敵人雖是傷亡慘重、可是能邊進邊重整軍伍,是敗而不亂,我們還是應放手時且放手。」
  跋野剛在另一邊策馬緩行,同意道:「李世民大軍已至,正在北路山寨部署攻勢,聲勢浩大,山寨若被攻下,一切徒然。」
  後面的邴元真道:「我們必須爭取時間,在南路外建設營壘,以防再被敵人封我們後路。」
  寇仲笑道:「三位所言甚是,我則是給勝利沖昏小腦袋。哈!今趟最妙是得到敵人大批戰馬兵器弓矢和糧食,加上運來的輜重,該足夠我們吃上數年。哈!我又賺大哩!」
  此時南路出口在望,唐軍留下空營處處,代表他們戰勝的成果。隨援軍來裝滿糧草兵器的騾車,排成長隊,陸續駛進峽道,陳老謀神情興奮的在指揮大局。
  寇仲等甩蹬下馬,陳老謀迎上來大笑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我們成功哩!」
  寇仲待要說話,驀地蹄聲急響,一名戰士氣急敗壞地從西面全速策騎奔來,滾落馬背,惶然報告道:「少帥不好!西面出現一支唐軍的萬人部隊,正向我方推進。」
  寇仲等人人大吃一驚。
  跋野剛沉聲問道:「離我們有多遠。」
  戰土道:「離我們只有五里遠。」
  眾人你眼望我眼,際此大戰之後人疲馬倦之時,實無法迎擊實力雄厚的敵人。
  寇仲當機立斷道:「立即發動所有人手,能搬多少就搬多少進峽內。」
  陳老謀二話不說,領命而去。
  跋鋒寒歎道:「這叫不幸中的大幸,若後軍生力軍來早一個時辰,就輪到我們吃不完兜著走。」
  寇仲頹然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千辛萬苦解去南路的封鎖,可是轉眼間勝利的果實竟給敵人摘去。」
  跋鋒寒安慰道:「至少援軍成功抵達天城峽,更得到敵人大批物資,我們就和李世民來個攻防戰,看看大唐軍厲害還是我們少帥軍夠硬?」
  寇仲苦笑道:「尚有別的選擇嗎?」
  勝利的喜悅,在殘酷的現實下立告雲散煙消,了無遺痕。
第九章 沒有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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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青璇去後,徐子陵仍留在山石上打坐用功,不但真元盡復,且進入另一番新境界,心靈通明剔透,圓通自在。
  睜眼時秋陽移至中天,雲層厚而低,刮著西北風,令人感到殘秋即逝,嚴冬來臨。
  他離開大石,走下山坡,距小屋過五百步之還隱隱感應到屋內有人。
  究竟會是誰?理該不是侯希白,沒十天八天工夫,他休想能辦妥徐子陵托他的事。
  很快他曉得答案,石之軒卓立窗後,正專情地凝視著他和石青璇談心的大石,似是大石本身的「存在」,足值他全心全意的觀賞。徐子陵感到此刻的石之軒,沒有絲毫惡念。
  石青璇昨夜的簫音命中這魔門第一高手的要害。
  徐子陵跨步入屋,來到石之軒背後,淡淡道:「邪王既沒膽量面對,為何去而復返?」
  石之軒答非所問的道:「青璇的簫吹得比她的娘還要好,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神跡,沒聽過我絕不肯相信。就若子陵你絕不相信有人可超越青璇的簫道。那再非是一種技藝,而是音樂的禪境。」
  徐子陵聽得心中佩服,石之軒可能是魔門有史以來最出類拔萃的高手,傑出如婠婠者,仍沒可能超越他,若非他做盡殘害江湖和禍國殃民的事,滿手血腥,只是他的識見,足可令人崇慕至五體投地,他對石青璇簫藝的評論,直是一針見血。
  微笑道:「邪王原來一直留在附近。」
  石之軒別頭往他瞧來,柔聲道:「現在子陵該相信我的話,若你聽不出簫音的愛意,不若乾脆回鄉下耕田了事。」
  徐子陵一呆道:「愛意?」
  石之軒哈哈笑道:「原來徐子陵真是個呆子,青璇你白費心機哩!」
  徐子陵駭然道:「你竟偷聽我們的對話!」
  石之軒毫無愧色道:「不是偷聽而是旁聽,但看卻真的是偷看。我尚是首次看到她長大後的樣子,俱備她娘所有優秀的品質,另有比她娘更俏皮的一面,使她能把秀心的優點更生動活潑的發揮出來。言歸正傳,你可知自己仍非青璇的知音人。」
  徐子陵回復冷靜,淡然道:「邪王為何如此著意於此事上。」
  石之軒目光重投窗外秋意深濃的原野,雙目黯然的輕輕道:「因為我希望我自己這作爹的,能為她的未來幸福盡點心力,那比統一魔門,統一天下更重要。我願以任何事物去換取她的幸福,而你徐子陵是這世上唯一能令青璇傾心的男子,石某人這麼說,子陵明白嗎?」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首次感到你老人家字字出於肺腑,不用疑神疑鬼。」
  石之軒淒然道:「青璇令我感到驕傲,我是不應該偷看她的。秀心啊!我終於要向你俯首稱臣啦!你可知我輸得不但心服,更非常開心。」
  徐子陵愕然以對,難道石之軒生出退隱之心,又隱隱感到非是如此。
  石之軒接著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歎道:「子陵可知李世民差點輸掉洛陽這場仗?」
  徐子陵重新感到石之軒的難以捉摸,怎會出其不意的岔往這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上,一時說不出話來。
  石之軒回復絕對的平靜,雙目稜芒閃閃,沉聲道:「李世民最艱苦的時刻,是當洛陽未破,建德南下大河的一刻,包括李淵在內,均主張李世民取消攻格計劃還軍退兵。只有李世民獨排眾議,還說誰敢再提退兵就斬誰。李世民確是不世將材,可惜出了個寇仲。」
  徐子陵苦笑逍:「邪王是否錯愛寇仲,從開始他便在挨揍,到今天仍沒有還手之力。」
  石之軒淡淡道:「因為寇仲缺乏一個顯赫的出身,更欠強大的後盾和一個屬於自己的雄厚班底,現在則原本欠缺這所有至關重要的條件,他已然齊備。」
  徐子陵歎道:「邪王若指的是宋缺的大軍和寇仲的少帥軍,前者遠水不及救近火,後者則在兩條不同戰線上掙扎求存,覆滅在即。」
  石之軒悶哼一聲,道:「你們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說到軍事才能,天下誰不懼宋缺。宋缺絕不會讓李世民把寇仲宰掉,他讓寇仲在北方獨撐大局,是要把他培養為可與李世民抗衡的超凡人物,為寇仲建立無敵將帥的聲譽形像。當李世民被迫退守洛陽黃河,以宋缺的威勢加上寇仲的名兒,長江兩岸的城鎮豈敢不望風景從,此乃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最高明策略。」
  徐子陵心中翻起千重巨浪,石之軒眼光獨到,識見確非他徐子陵能及。他雖想到宋缺是置寇仲於死地而後生,以他的方式栽培寇仲成材,卻沒想到背後有更深的用意。
  石之軒續道:「當這情況出現時,將是慈航靜齋直接介入到寇仲和李世民戰爭的時刻,因為宋缺配合寇仲,李世民只有吃敗仗的份兒。那時勝負關鍵決定於洛陽的得失,守不住洛陽,李閥將失去天下。」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在這種情況下,慈航靜齋可以做什麼?」
  石之軒搖頭道:「我不知道。可是梵清惠再無別的選擇,因為若一旦成南北對峙之局,準備充足的頡利必乘虛而人,亂我中土,這是梵清惠最不想見的事。她教出來的好徒弟隨意一著,就把我石之軒辛苦建立的大好形勢扭轉過來。待到我聖門千辛萬苦重佔上風,又被寇仲和宋缺來個大搗亂。」
  徐子陵沉聲道:「邪王因何要告訴我這些事?」
  石之軒往他瞧來,微笑道:「現在形勢發展微妙,且非在我聖門控制範圍之內,子陵你更變成能影響雙方的舉足輕重人物。我向你分析形勢,是希望子陵能置身紛爭之外,陪青璇共渡避世退隱的田園生活,因為不論你助那一方,另一方將受到傷害。既是如此,何不拋開一切,掌握轉瞬即逝的生命。石某人言盡於此,子陵好自為之。」
  長笑聲中,揚長而去。
  徐子陵再次生出危機的感覺,石青璇千真萬確是石之軒唯一的破綻,石之軒只偷看她一眼,「旁聽」她與徐子陵的一席話,立即由蓋代凶人變成不惜為女兒犧牲一切的慈父。可是石之軒同時從痛苦和內疚解脫出來,超越心障,把希望寄托在女兒身上,所以苦口婆心的向自己提出忠告。
  石之軒再沒有任何破綻。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收拾情懷,留下給侯希白的字箋,飄然去也。
  寇仲和跋鋒寒立在山寨外圍牆頭上,頭皮發麻的瞧著唐軍的駭人陣容。
  無論他們的想像力如何豐富,親眼目睹對方壓倒性的優勢卻是另一回事。雖說是洛陽情況的重現,但洛陽城高牆厚,有足夠應付任何攻擊的防禦力量,而他們所立高只兩丈,闊只五尺的寨牆,實有不堪一擊之虞。外面的三重壕塹,以對方的人多勢眾,頂多個許時辰便可填平,再不成任何障礙。
  唐軍兵力在五、六萬人間,在山寨面對的廣闊丘陵地帶遠近處遍設營地,連營數十里,旌旗似海,營帳如林,軍容之盛,直有鋪天蓋地之勢。
  只一天一夜工夫,山寨外方圓十里的樹木給砍伐清光,以之大批製造各式各樣的攻寨工具。建成的雲梯、撞車、擋箭運兵車、填壕的蝦蟆車、投石機、弩箭機等數以百千計的推到離山寨二千餘步遠的前線,各種攻堅器械且是陸續有來,唐軍就在車陣後輪番守衛,不怕少帥軍出擊。
  有利必有弊,山寨易於防守,也讓敵人輕易封鎖和集中力量猛攻。假如後方退路沒有被截斷,他們至不濟可成功退走,現在卻成甕中之鱉,只有力抗到底。
  跋鋒寒苦笑道:「你有把握穿透對方的木驢車嗎?」
  木驢車是擋箭運兵車的正確名稱。徐子陵當日以之進行洛陽城外的越壕戰,以四輪移動,狀如可活動的小房屋,人字頂部為巨木所製,蒙上生牛皮,不易燃燒,其下可隱藏兵士七十餘人,攻打洛陽時因受牆頭巨型投石機所制,故力有未逮,可是以之攻打簡陋的山寨卻是游刃有餘。
  當撞車在寨牆撼開缺口,XX車藏的士兵可蜂擁人寨,少帥軍勢將完蛋。
  寇仲搖頭,表示無能為力,沉聲道:「李小子所有部署均是針對我們的刺日與射月設計,只憑櫓盾可抵得住我們從神弓射出的勁箭。」
  櫓盾是最大的盾,以堅厚木材製成,下有尖插,可插入泥土中,加強抵禦力。把守前線的唐軍正把十多塊新製成的櫓盾柱立前方,人則在盾後對他們耀武揚威,故寇仲有感而發。
  跋鋒寒狠狠道:「快想辦法,否則李世民一旦發動進擊,勢將是雷霆萬鈞,晝夜不息,直至我們徹底崩潰,你再無暇想別的事情。」
  寇仲苦笑道:「我的小腦袋似乎不大聽我指揮。他娘的,為何李小子總像能按著我來揍的樣兒?」
  跋鋒寒道:「因為他確是佔盡優勢,要什麼有什麼。現在我們雖是兵矢備,糧草足,城寨卻挨不上多久,既不能力敵,惟有鬥智。」
  寇仲皺眉道:「現在擺明是打硬仗的格局,贏不了就輸。嘿!我們是否可以火油彈燒掉李小子的車陣,拖他娘的幾天?」
  昨夜南路的戰役中,他們只用毒煙箭,尚餘三百多枝,五百個火油彈和八百個毒煙地炮則完封未動。不過縱使成功燒掉對方的車陣,對方在幾日間可另制一批出來,所以寇仲有最後那句話。
  跋鋒寒仰首望天,緩緩道:「這是我們能想到的最佳辦法。能拖多少天就多少天,到那時說不定會有轉機,因為初冬第一場大雪即將降下,積雪的地面會對李世民的進擊非常不利。」
  寇仲環目掃射車陣形勢,微笑道:「李小子早猜到我們有此一著,故使人在陣後嚴密防守,距離更遠至二千餘步,只要我們揮軍攻陣,防守的兵員可對我們迎頭痛擊。幸好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就由我兩兄弟親自出擊,把火油彈縛在箭上點燃後以神弓射出,來個遠距離破敵如何?」
  跋鋒寒露出笑意,道:「好計!原來多活幾天竟能令人這麼歡欣興奮。」
  寇仲笑罵道:「你奶奶的熊,我寇仲絕不會輸的,單是毒煙箭、火油彈和毒霧地炮足可令我們挨到下大雪的時刻。希望你老哥看天的本領確有作我師傅的資格,我便沒有看到快將下雪的把握。」
  麻常此時來到兩人旁,道:「封鎖南路出口的唐軍證實是由王君廓指揮的部隊,屈突通重整陣腳後,與王君廓聯手把守南路,兵力達二萬之眾。」
  寇伴哈哈笑道:「李世民以近十萬兵來對付我不足萬人的部隊,我們足可自豪。陳公在那裡?」
  麻常憂心忡仲的目掃寨外軍勢鼎盛的敵人,答道:「謀老在設法加強峽南的防禦,雖說敵人不敢攻入峽道,我們小心點總是好的。」說罷欲言又止。
  跋鋒寒訝道:「到這時刻大家生死與共,尚有什麼是不能啟齒的?」
  麻常道:「我怕敵人用火攻。」
  寇仲和跋鋒寒摸不著頭腦,破寨容易燒寨難,均不明白麻常為何有此恐懼。
  麻常解釋道:「嚴格來說應是煙攻,這天氣一是吹北風西北風或東北風,只要敵人在近處燃燒木材,濃煙會隨風勢送入寨內,充塞峽道,那時我們只有冒險突圍,這和送死全無分別。」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你的擔心很有道理。」
  麻常道:「若在燃燒的火堆傾入砒霜一類毒物,殺傷力將更厲害。」
  跋鋒寒一震道:「麻將軍能想到此法,人材濟濟的李世民當然不會忽略,確是令人非常頭痛的問題。」
  寇仲道:「說不定砒霜正在運來此處的途上,我們必須想辦法應付。」
  麻常提議道:「峽道還有辦法可想,只要使人封閉峽道,由於煙霧往高處升走,可保峽道無恙。問題是山寨之外毫無阻隔,敵人乘煙霧進攻,我們肯定要吃不消。」
  縱使全軍可躲進峽道避煙,但山寨勢被夷為平地,那不如趁早逃走。
  寇仲沉吟道:「情況仍未至那麼惡劣吧?我們可在煙霧掩來之際在寨外遍置毒煙地炮,乘勢反擊,說不定可佔點便宜。我和老跋都不怕毒煙,問題是峽道外的人如何避煙,這方面陳公必有辦法。」
  跋鋒寒目光投往寨外連綿數里的車陣防線,回復冷靜,從容道:「若李世民用火攻,先決的條件當是守緊車陣前線,若我們能大破他這道防線,煙攻的殺著便須押後。」
  麻常訝道:「如何破他們的車陣?」
  寇仲解釋一番,道:「事不宜遲,麻將軍立即去挑選一批精銳箭手,為我和老跋作掩護,人黑後我們立即行動,燒他娘的一個痛快。江南的火器豈是易與,我就給李小子來個下馬威,讓他曉得我寇仲不是好惹的。」
  跋鋒寒道:「看形勢李世民當於明早開始攻寨,所以今晚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麻常領命去後,跋鋒寒笑道:「人材便是人材,麻常不但有膽有色,且思慮縝密,可委重任。」
  寇仲欣然道:「他能為我所用,是我的福氣。」
  兩人仔細商量今晚行事的細節時,陳老謀匆匆趕至,神情興奮的道:「區區小事,包在老夫身上。」
  兩人大喜,連忙問計。
  陳老謀露出尊敬神色,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這是魯大師戰爭卷第五章 防毒煙術中提及的方法,就是以布造成圓筒,內以木架撐開,段段接合,一端通往毒煙不及地方,另一端通往密封房子,此房子非是完全密封,而是有出氣口,一邊以鼓風機把清新空氣貫進長筒,輸人新鮮空氣,另一端亦以鼓風機把毒氣排出,兼可防止毒氣入屋。排氣屋有現成的可用,就是我們的主樓,略加改裝使成,圓筒製作簡易,加上我們人手充足,明早可以交貨。」
  寇仲喜道:「請陳公立即去辦妥此事。」
  陳老謀昂然去了。
  寇仲一把摟著跋鋒寒肩頭,道:「能多活一天便一天,唉!為何仍不見子陵蹤影,有他在,我更有把握打這場仗。」
第十章 潦倒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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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戴上弓辰春的面具,在黃昏時份進入襄陽城。
  襄陽城城防非常緊張,只在早午晚各開放半個時辰,沒有通行任者一律被拒入城,幸好徐子陵冒充馬球高手匡文通的偽證猶在,順利過關。
  城內城外,均瀰漫戰爭的緊張氣氛,十多營唐軍駐紮城外,人城門後,宣佈於時起戒嚴的告示張貼在當眼處,主要街道設有關卡,抽查來往行人。唐兵見徐子陵沒有武器隨身,打扮得像文質彬彬的世家子弟,沒有刁難他。
  徐子陵非是要找尋刺激,特地到這後室的軍事重鎮來冒險,實情是要打探寇仲的消息,因沒有比這四通八達的大城市更為適合的地方。
  他先找客棧落腳,梳洗後到街上為自己買兩套較慣穿的粗布麻衣,包括能御寒的背心棉襖,這才挑最具規模的酒家晚膳。
  二十多張桌子只有七、八台坐有客人,冷冷清清的,幸而其中五台的食客談的都是與戰役有關的話題,不離竇建德兵敗身亡,洛陽失陷和唐軍與少帥軍的衝突,可惜各人的消息均是道聽途說而來,誇張失實。到徐子陵撐滿肚皮準備離開,仍聽不到較有根據的訊息。
  此時酒館大門外實傳來喝馬聲,徐子陵目光投去,兩名夥計正把一個蓬頭垢臉,衣衫破爛像乞兒般的高瘦男子粗暴地推出門外,其中一名夥計粗話連珠爆發,怒喝道:「我操你十八代祖宗,上趟的酒錢尚未清還,如今又來搗亂,打得你不夠嗎?」
  另一台客人笑道:「瘋子真不簡單,無論打得他多麼厲害,過兩天又像個沒事人的。」
  徐子陵卻是全身劇震,霍地立起,喝道:「讓他進來,他是我的朋友。」
  全場愕然。
  兩名夥計同時回過頭來,上下審視徐子陵,顯然心中不忿,要桿秤他的斤兩。
  「啪!」
  徐子陵隨手取出一兩金子放在檯面,沉聲道:「我『太行雙傑』匡文通可不是好惹的。莫要敬酒不喝喝罰酒,你若不識我,可到長安打聽一下。哼,這錠金子就當是為我的朋友清償酒債和今天的酒飯錢。」
  兩名夥計登時軟化,在兩邊讓開,高瘦男子腳步不穩的跌撞入門,似是絲毫不知徐子陵為他解圍,在入門第一張台坐下,拍台啞聲道:「拿酒來!」
  徐子陵瞧得心酸,不理兩名夥計爭著拿金錠,先喝道:「給我拿最上等的酒送去。」然後到高瘦男子旁坐下,低聲道:「陰兄!是我!是徐子陵!」
  像乞兒般落泊潦倒的男子竟是在龍泉別後不知所蹤的陰顯鶴,那還有半點「蝶公子」原來的風範,不但失掉佩劍,頭臉青腫處處,顯是給人狠揍多頓。
  陰顯鶴聞言一震,回復少許神智朝他瞧來,眼神散而不聚,一片茫然。
  徐子陵探手過去,抓著他沾滿泥污的手,輸入真氣,發覺他經脈雜氣亂竄,分明是走火入魔的情況。
  徐子陵明白過來,陰顯鶴是因妹子陰小紀大有可能淪為娼妓,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加上過度酗酒,終於出岔子。
  此時夥計恭恭敬敬的搬來大壇的汾酒,又為兩人擺置飲酒器皿,大爺前大爺後的叫個不停,然後知機退開。
  陰顯鶴要去拿酒,徐子陵低聲喝道:「小紀成功逃出魔掌哩!」
  陰顯鶴劇震,雙目神采稍復,盯著徐子陵。
  徐子陵把握時機,加緊用功,助他在經脈內亂竄的真氣重拾正軌。
  陰顯鶴顫聲道:「小紀?」
  徐子陵暗叫僥倖,心病還須心藥醫。若非他從韓澤南夫婦處得到有關陰小紀的確切消息,這刻便不能雙管齊下,令陰顯鶴神識回復過來。
  道:「陰兄!小弟是徐子陵,這副臉目是假的。」
  陰顯鶴眼神不住凝聚,皺起眉頭喃喃道:「徐子陵…徐子陵…」,忽張目四顧,駭然道:「這是什麼地方?」
  徐子陵放開他的手,如釋重負的吁出一口氣道:「陰兄復原哩!萬事可放心。」
  寇仲等人在山寨內枕戈蓄勢。
  經與跋野剛、邴元真、麻常、王玄恕等仔細研究,一致決定大舉出擊,以挫李世民的銳氣。
  手下正為寇仲穿上宣永請專人為他打製的戰甲,小鶴兒的聲音在他旁響起道:「大哥定是仙界來的天將。」
  寇仲此時才有空想到她,且要由她提醒,暗責自己滿腦子殺人放火,粗心大意,又想起若山寨被破,小鶴兒命運堪虞,笑道:「小妹子到我面前給我看看。」
  四周手下大感愕然,始曉得小鶴兒是女穿男裝。
  小鶴兒粉臉通紅來到他身前,又喜又嗔道:「大哥揭穿人的秘密。」
  寇仲歉然道:「是大哥疏忽,不過醜婦終須見家翁,何況妹子長得這麼標緻?小妹子有沒有興趣留在我少帥軍玩兒。」
  小鶴兒忘記羞窘,雀躍道:「我可以替你作什麼事?」
  寇仲召人捧來無名,道:「這是我們少帥軍在天上的眼睛,它的安危關乎全軍的存亡,以後交由妹子照顧它。」
  小鶴兒不但絲毫不懼無名兇猛的形相,見寇仲愛憐地輕撫它背上閃亮的棕灰色羽毛,低聲道:「我可以摸它嗎?」
  寇仲長身而起,與她走到一旁,傳她馴鷹飼鷹之法。小使兒冰雪聰明,迅快領會,且是愛不惜手。
  寇仲見無名對她沒有反感,把無名交給她,回去與跋鋒寒等會合,準備出發。
  王玄怒牽著兩匹馬來到兩人旁。低聲道:「玄恕會守穩山寨,祝少帥旗開得勝。」
  寇仲道:「記緊照顧我們的小妹子。」
  王玄恕不知為何,俊臉微紅,點頭答應。
  寇仲和跋鋒寒踏蹬上馬,並騎往寨門馳去。
  三支各二千人的部隊,分由邴元真、麻常和跋野剛率領,正在寨門後空地嚴陣以待。
  天色漸暗,山寨內改以火把照明,紅紅燃燒的火焰,在寒風下閃爍竄動,更添戰爭殺伐的氣氛。
  其中兩軍由矛盾兵、箭手和騎兵組成,前者千人,後兩者各五百,仍以防禦為主。
  寇仲一聲令下,戰鼓齊鳴,寨門張開,寇仲高呼道:「兒郎們!今晚我們就給點顏色他們看,令他們曉得我少帥軍的厲害。」
  三軍和營寨的守軍同聲吶喊,士氣昂揚。
  寇仲哈哈一笑,與跋鋒寒領先馳出寨門。
  敵陣方面號角聲起,蹄聲轟鳴,顯是李世民作出反應,調動軍隊,從事部署。
  在客棧的房間,回復神智的陰顯鶴困擾的道:「我最後記得的事,是坐船往長安去,怎知竟會糊塗的逛到這裡來,唉!」
  徐子陵安慰道:「一切已成過去,陰兄不用放在心上,陰兄先洗澡,換過衣服,我們再好好說話。」
  陰顯鶴在椅內發呆片晌,搖頭道:「不!我們立即到巴東去,我要親自問清楚小紀的事,看會否弄錯。」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情,道:「城門現已關閉,明早城開我們立即趕往巴東。」
  陰顯鶴道:「城門關上我們可以攀牆走,誰敢阻止我就殺誰。」
  徐子陵拿他沒法,暗忖要去與寇仲會合一事宣告泡湯,苦笑道:「陰兄洗澡換衣後,我們立即上路,這樣行嗎?」
  陣雨後戰。
  麻常的中軍、邴元真的左翼軍和跋野剛的右翼軍,通過臨時的壕橋,在壕塹外結陣。
  十二座壕橋是陳老謀以半天時間趕工完成,以木板製成長而寬的橋面,下裝車輪,推入壕中,以下方巨型的車輪為支持,承受橋面壓力,令己軍可迅速越壕。隨援軍前來的一千輜重兵成為陳老謀工事兵的生力軍,人手足夠下,陳老謀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布好陣勢後,左右翼軍往前推進,至敵人車陣前線千步外停止,結成偃月陣,最前方的矛盾手往左右彎入,千人分作三排,形成足可抵抗敵騎衝擊的防禦,五百箭手位於其後,在保護下作遠距離拒敵,後方的騎兵負責應付側攻的敵騎,陣式以防守為主。麻常所率三千人,全是輕騎兵。
  跋鋒寒和寇仲甩蹬下馬。另有一組五十人的精銳飛雲衛,負責供應火彈和燃點藥引。
  李世民方面不敢怠慢,三隊各五千人的步兵箭手,在車陣前佈防,分由羅士信、史萬寶和劉德威三人領軍,只要推前二百步,雙方可以箭矢互射。唐軍對寇仲和跋鋒寒顯然顧忌甚深,被其刺日射月的長距威脅所懾,前兩排用的都是柱地的巨型水櫓盾。
  李世民與諸將在車陣後布下五組輕騎兵,每組三千人,隨時可從車陣缺口衝出,投入戰場。
  若寇仲方沒有非常手段,與這麼軍力佔盡優勢的唐軍交鋒,對方又有源源不絕的後援部隊,必敗無疑。
  把守山寨的王玄恕一聲令下,一隊五百人的箭手衝出山寨,駐守三道外壕橋。
  此時號角聲起,唐軍車陣外三支五千人的盾矛兵和箭手,在戰鼓聲中,步伐一致的向少帥軍作緩慢而穩定的推進,威勢懾人至極。
  寇仲和跋鋒寒待敵人推進近至理想位置,同時拿出刺日射月兩神弓,左右忙把燃著的火彈掛到兩人箭上,勾子當然由陳老謀督制。
  「嗖!嗖!」
  兩箭離弓射上高空,火彈火花四濺,劃過空中蔚為奇觀,卻非投向逐漸迫近的敵人,而是射進車陣中。
  「砰!砰!」
  燒爆竹般的兩聲鳴響,跋鋒寒的火彈在車陣上方爆開,一團團的烈焰雨暴般往車陣和守陣的唐兵灑下去,覆蓋的範圍達方圓兩、三丈。
  寇仲的火球則落到一台投石機才爆炸,登時把投石機和附近兩輛撞車捲入烈焰中。
  被烈焰波及燒灼的唐兵嚎叫倒地,另兩個火球又從寇仲和跋鋒寒的神弓射出,找尋車陣新的目標。
  車陣內外的敵人怎想得到有此能於千步外襲敵的厲害火器,登時陣腳大亂,仍在推進的三支唐軍更是進退兩難。
  寇仲的火彈改向推進的敵人投去,跋鋒寒則專責對付車陣,一時烈焰處處,火頭四起。
  邴元真和跋野剛見機不可失,連忙揮軍進擊,麻常的軍隊亦如前推進,在寇仲後方佈陣以待。
  火彈不住劃破黑夜,連珠不絕的投往目標。
  車陣已有多截在熊熊燃燒,除有波及全陣之勢。李世民當機立斷,命人把未被波及的車隊移後,又令三支步軍撤回陣內,改由機動性強的左右兩隊三千人組成的騎兵隊出擊,自己則留後穩住陣腳。
  邴元真和跋野剛不敢追擊,後撤到寇仲和跋鋒寒左右兩旁,結陣迎敵。
  「砰!砰!」
  兩個火彈在右方衝來的敵騎前陣爆開,火球雨點般灑下,最前方的十多個騎兵立成火人火馬,東倒西歪,僕在地上,後方騎兵收勢不住,撞入烈焰中,一時人嚎馬嘶,慘況令人不忍卒睹。
  邴元真和跋野剛先後大喝道:「放箭!」
  箭矢一排排從矛盾手後射出,無情地攻擊敵騎。寇仲和跋鋒寒收起寶弓,飛身上馬,領著麻常的三千精騎,殺將過去。
  天明時分,徐子陵和陰顯鶴抵達巴東城外,均是困乏不堪。
  城門尚未開啟,聚滿等待入城的商旅和趕趁麼集的農民。即使以陰顯鶴的心切入城,仍感到應多付點耐性待城門開啟,而非立即攀牆入城。
  徐子陵怕有人認出他,招致不必要麻煩,戴上弓辰春的面具,與陰顯鶴在官道旁等候。
  蹄聲驟起,一群勁裝武士沿官過馳來,一派橫行霸道的作風,大聲叱喝行人讓道,有人動作稍慢,帶頭的騎士立把馬鞭揮揚頭頂,發出呼嘯破風聲。充滿威嚇的意味。本是擠在城門前輪候人城的人群忙驚進一旁,形勢頗為混亂。
  徐子陵看到馬兒,首先被勾起慘死戰場的愛馬萬里斑的思憶,悲從中來,黯然神傷。接著目光上移,不由心中一震,忙別轉虎軀,不讓對方看到他弓辰春的尊容。
  那十多名武士尚未抵達城門,守在城樓的將官早下令開城,放下吊橋,任這隊騎兵長驅直進,又把誤以為可隨之人城的人趕出來,再拉起吊橋,惹得一陣鼓噪不滿的怨聲。
  陰顯鶴訝道:「子陵是否認識這批人?」
  徐子陵道:「我認識領頭的兩個人,是李建成的心腹爪牙爾文煥和喬公山。只不知他們為何會到這裡來?」
  他雖說出疑問,心中隱隱想到與梁舜明從海沙幫接收的另一批火器有關連。但因知陰顯鶴此刻心神全放在乃妹身上,所以把心事暗藏。
  巴東城是杜伏威的地盤,這個老爹雖向唐室稱臣,卻絕不會與他鄙視的李建成勾結,故而大有可能是巴東城的守將與李建成暗中有來往,遂提供某種方便給爾文煥和喬公山。
  只要查出巴東城由杜伏威那一員將領主持把守,可警告老爹,讓他心中有數。
  蹄聲再起,一輛馬車沿官道緩緩開至。
  徐子陵心想又這麼巧的,駕車者赫然是侯希白和久違的雷九指。
  徐子陵拉著明顯鶴,迎上馬車,侯希白和雷九指驟見徐子陵出現眼前,差點要揉眼睛。不敢相信。
  馬車往一旁停下,兩人跳下馬車,滿臉疑問。
  待徐子陵介紹兩人認識陰顯鶴後,侯希白再忍不住,問道:「子陵竟復原哩!真叫人難以相信,青璇終於來了嗎?」
  徐子陵道:「不但功力盡復,且大有突破,至於箇中情況,則是一言難盡,可否容後細告,眼前頭等大事,是先弄清楚韓夫人所說的陰小妹,是否確是陰兄的親妹子。」
  又向陰顯鶴道:「這位雷大哥就是小弟曾向陰兄提及熟悉香家的人,有他出手幫忙,沒可能的事也會變成可能。」
  雷九指怎想得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徐子陵甫見面即給他大笠高帽子,高興得合不攏嘴的笑道:「陰兄放心,無論南幫北會,各地大少幫派較有頭面的人多少和我有點交情,辦起事來很方便。巴東幫的龍頭便曾和我喝過酒賭過幾手。大家兄弟,陰兄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陰顯鶴似乎對這類江湖豪語不感興趣,緊皺眉頭仍深鎮不放,木然道:「城門開哩!」
  「軋軋」聲中,吊門再次放下來。
  不知如何,徐子陵心中忽然湧起危機即臨的預感。
第十一章 意外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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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跋鋒寒是最後兩個退返山寨,所有壕橋全陷於烈焰中,李世民亦鳴金收兵,接近外塹的部份戰場仍隱見紫色的毒煙霧,隨風迅速消散,死傷者被帶回雙方陣內。
  兩方互有損失,唐軍死傷者數目近千,是少帥軍十倍之上,算是寇仲狠勝一場,先拔頭籌。
  當兩隊唐軍騎兵衝擊兩翼,掩護三隊已形潰亂的步軍後抗時,寇仲方面邴元真和跋野剛的矛盾手和箭手組成的兵陣早守穩陣腳,不讓敵人攻往壕塹的一方,而由寇仲與跋鋒寒、麻常率領的三千精騎閃電出擊,衝散和切斷敵人,且不斷來回衝殺,掩擊的唐軍立告不支,李世民見勢不妙,親率玄甲精兵和另兩個輕騎部隊合共九千人,衝出被焚燬大半的車陣,排山倒海般殺過來,同時下令在戰場上被殺得叫苦連天的騎兵撤退。
  寇仲深悉玄甲精兵的實力。若與之正面交鋒,必是苦戰之局,待等到羅士信等的過萬步軍重整陣腳,投人戰場,己軍必敗無疑。幸好他早有計劃,立即全軍移障,把毒煙地炮放滿地上,然後在地炮陣後嚴陣以待。
  李世民那想得到他有此一著,三支騎兵旋風般衝入地炮陣,立時「砰膨砰砰」之聲大作,毒煙四起,把唐軍前鋒騎士陷在紫色毒霧裡,戰馬首先抵受不住,發瘋的跳蹄亂跳,騎士紛被拋下馬背,人馬均吃盡毒煙的苦頭。
  少帥軍以千計的勁箭一排排的分從兩翼射出,對再無還手之力的敵人無情殺戮,情況慘不忍睹。
  李世民無奈下敲響後撤的鑼聲,本是以旋風般氣勢如虹的殺來,落得黯然收兵的結果。寇仲見好就收,有秩序的返歸山寨。
  寇仲和跋鋒寒並騎進入寨門,從戰場凱旋回來的和留守戰士歡聲雷動,齊呼少帥萬歲,為贏得漂亮的一仗喝采吶喊,士氣騰升至沸點。
  小鶴兒不知從何處撲出,歡迎兩人,興奮得粉臉通紅,高嚷道:「大哥真威風,外面那些壞人都不是大哥對手。」
  寇仲和跋鋒寒甩蹬下馬,相視而笑。
  寇仲向小鶴兒微笑道:「他們不是壞人,卻是我的死敵。」
  陳老謀、王玄恕、白文原上來祝賀。
  邴元真和跋野剛立下大功,更是神情興奮。這場勝利得來不易,雖未能對唐軍造成根本的傷害,卻嚴重打擊對方士氣,阻延唐軍發動攻寨的時間,至關重要。
  寇仲伸個懶腰,道:「我們先要好好睡一覺,這處交給白將軍負守衛全責,玄恕可帶小鶴兒去玩耍兒。」
  王玄恕俊臉立即刷紅,一時吶吶無言。
  小鶴兒興奮的道:「有什麼地方好玩的?」
  王玄恕以蚊蚋般的聲音道:「少帥有令,我就帶你去看山峽內的小瀑布。」
  眾人這才察覺到王玄恕和小鶴兒間的微妙情況,不禁互視而笑。
  寇仲開懷笑道:「玄恕放心領我小妹子四處觀光,如此長達兩里的峽道天下罕見,必是奇景處處,想不到在戰場上不但有瓦遮頭,更有景可游可賞,上天真的待我們不薄。」
  跋鋒寒首度上下打量小鶴兒,微笑道:「小鶴兒的長髮烏黑閃亮,何不到清泉處暢快梳洗,必是趟動人的享受,也可讓玄恕看看你長髮垂肩的俏女兒家樣兒。」
  小鶴兒終領悟眾人在打趣她和王玄恕,嗔瞪跋鋒寒一眼,又不自禁的扯上王玄恕戰袍衣袖,低聲道:「我們去玩吧,不要再理會他們。」
  陳老謀怪笑道:「主樓內有乾毛巾,玄恕勿忘記攜帶。」
  王玄恕逃命似的和小鶴兒一溜煙跑掉。
  寇仲瞧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搖頭歎道:「戰場上是可發生任何意想不到之事的!我們的火器剩下多少?」
  陳老謀如數家珍的答道:「剛才沒再用過毒煙箭,技枝原封不動,火油彈剩下三百二十個,地炮損耗較大,目前數量不到三百。」
  跋鋒寒道:「這該足夠我們抵擋另一趟李世民全軍出動的猛攻。」
  陳老謀道:「就算李世民早前想不到煙攻之術,這回被我們的火器提醒。且建造另一批攻城器械須時,不怕我們的毒煙火彈,所以最便宜的方法莫如煙攻,幸好我們有防範之法,假若運用得宜,說不定可帶來另一次巨大的勝利。」
  跋野剛沉聲道:「我們不可放過任何致勝的機會,因為我們資源有限,損失無法補充;敵人卻有用不盡的資源人力,我軍一旦土氣低落,情況將不堪設想。」
  寇仲仰首望天,道:「希望大雪會在幾日內從天而降,否則若是下雨而非下雪,我們的處境將非常不妙,老跋你有把握嗎,倘真個下雨,我們什麼火油彈也難起作用。」
  跋鋒寒苦笑道:「我不是神仙,怎知下那樣東西?」
  寇仲笑道:「那即是要看老天爺的意旨,所以不用費神去想,只須作好一切準備。我要為陣亡的兄弟舉行一個簡單而隆重的祭禮,此事由文原去辦,我還要親自問候受傷的兄弟,昨晚是悠長的一夜,感覺上卻似眨眨眼便過去。真矛盾。」
  一隊三十人的巴東守軍從城門馳出來。粗暴地驅趕搶著人城的人,然後列隊兩旁,似在為將要出城者開路。
  爾文煥、喬公山原班人馬策騎出城,中間多出一輛廉幕低垂,透著神秘意味的馬車。
  徐子陵一把扯下面具,沉聲道:「韓兄夫婦大有可能在馬車內,我們途上劫車救人。」
  爾文煥等昂然在四人身旁增速馳過,揚起沒空泥塵。
  陰顯鶴道:「我們追!」
  徐子陵知他心焦至失去一向的耐性,拉著他道:「待他們走遠些,我和陰兄希白追上立即動手,雷九哥駕車跟來。」
  雷九指認得是爾文煥和喬公山,冷然道:「下手不要容清,最好順手宰掉李建成這兩頭走狗,真想不到李建成竟公然為香家辦事。」
  徐子陵道:「李建成不但與香家勾結,還搭上趙德言。我們去!」
  寇仲步入帥房,緩緩關上房門,到床沿捧頭躺倒,他坐的是山寨內唯一的床,是陳老謀特地為他製造。
  躺在床上另一邊的跋鋒寒勉力坐起來,道:「想什麼?」
  寇仲回頭瞥一眼,苦笑道:「你好像沒有脫鞋子。」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你還有心情計較脫鞋子或不脫鞋子?這是目下最該採用的辦法,待我們從厚載門再入洛陽時,才考慮脫鞋的問題吧!」
  寇仲呻吟道:「你認為我們會有那麼的一天嗎?」
  跋鋒寒沉吟道:「若是下雨而非下雪,李世民冒雨進攻,我們的毒煙火彈將無所施其技,那重返洛陽的事可能永不會發生!」
  寇仲歎道:「天上積的究竟是他奶奶的什麼雲。」
  跋鋒寒苦笑道:「是既可能下雨也可能是降雪他奶奶的烏雲,天氣說冷不冷,似仍未至於下雪,我們要作好準備。」
  寇仲淡淡道:「是否該每位兄弟供應一個雨笠呢?」
  跋鋒寒捧腹苦笑道:「你這小子!真有你的。」
  寇仲連靴往床上躺下,雙目卻是神光閃閃,緩緩道:「縱使下雪又如何?火器不足半天便會用光,始終要靠真刀真槍和李小子對著來幹。火器只能在某種特定的形勢下取巧佔點便宜,我們始終要靠實力。他娘的!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接著土來木克、木來火燒,他娘的!咦!我們似乎漏一招。」
  跋鋒寒訝道:「不是所有應做的事我們全做足嗎?」
  寇仲道:「這招叫檑木陣,我們有大批砍下的木干,只要搬上城頭往下丟,滾落斜坡,你說威力是否夠厲害呢?」
  跋鋒寒精神大振道。「這確是奇招,如此簡單為何沒有人想過?」
  寇仲道:「因為我們以為自己在守洛陽城,洛陽城外沒有斜坡,木材在四面被圍的情況下又比黃金珍貴。但在此時此地這擂木陣法卻不怕雨淋,方便有效,只要在寨外斜坡推下幾百根本頭,李小子即使能成功越境,也過不了這擂木陣,木頭曬乾後又可燒他娘一個痛快。哈!這叫天無絕人之路,只在你是否肯動腦筋。」
  敲門聲響。
  有手下在門外高聲道:「親告少帥!白將軍著小人來報,唐軍開始在寨外堆積木柴枯枝。」
  寇仲哈哈笑道:「通知白將軍,唐軍點火時才來喚醒我吧!」
  又向跋鋒寒歎道:「楊公曾說過,在戰場上不能安眠的人均非稱職的主帥。唉!楊公若仍在我身旁,那有多好呢?」
  徐子陵、陰顯鶴和侯希不理途人驚訝的目光,往目標追去,從巴東到灌水的主碼頭只有里許遠,若被爾文煥等先一步登船,又或與另一批敵方的人馬會合,他們便要大費周張。倘若能在中途截著馬車騎隊,則肯定可吃硬對方。
  前方塵土飛揚,蹄音嘀噠。
  徐子陵心中剛想到加速,人已超前而出,意到氣到,行雲流水的迅速縮短與護後兩騎的距離,最精彩處是衣地貼體不揚,把破風聲減至最低。
  侯希白和陰顯鶴一先一後提速追至,前者落後過丈,而陰顯鶴在徐子陵發動攻擊時,仍在兩丈開外。
  兩敵背心分別被徐子陵凌空踢中,若非他宅心仁厚,保證可把兩敵立斃腳下,這刻只是經脈被封,倒身下馬。
  眾敵駭然回頭張望,徐子陵腳點其中一匹戰馬馬背,騰空而起,往馬車廂頂投去。
  爾文煥大喝道:「何方小賊?竟敢劫老子的車,殺無赦!」
  敵方騎士紛紛拔出兵器,衝前反擊,在馬車兩旁的騎士同時躍上車頂,夾攻徐子陵,顯露不凡的身手。
  他們任何一人行走於江湖上,都稱得是一流的好手,可是比之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卻是差得遠,一個照面便給擊落地上,不但沒機會踏足車頂,還不曉得對方以什麼手法擊敗自己,且著地後再爬不起來。
  爾文煥和喬公山此時才發覺除車頂的敵人外,尚有兩人銜尾殺至,他們均未見過徐子陵的真面目,認不出是他。但侯希白在長安則是無人不識,爾喬兩人曾多次與他碰頭,見來敵之一是他,立即色變,曉得不妙。
  侯希白瀟灑如散步的直追上來,美人扇「喳」的張開,擺出扇涼的優閒動作,笑道:「爾大人喬大人你們好,也只有你們這兩個目中無人的敢叫徐子陵作小賊,佩服佩服!」
  「噹!」
  美人折扇擋著一名騎士回手斬來的一劍,施展絞勁,敵人立即長劍脫手,遠遠掉進路旁密林內去。
  修呼聲起,另一名騎士被用顯鶴以精妙絕倫的手法硬奪佩劍,更被扯斷肩胛骨。
  此時徐子陵躍坐於御者旁邊的空位,那御者尚未有機會出手,被他一肩撞得橫跌離座,滾倒地上。
  徐子陵勒馬收韁,逐漸拉停馬車。
  爾文煥和喬公山聽得徐子陵之名,臉上血色盡褪,前者大喝道:「扯呼!」竟不理夥伴,快馬加鞭的朝淮水方向逃去,尚未被擊倒的七、八名大漢見頭子如此窩囊,那敢逞強,轉眼逃個一乾二淨。
  馬車衝前七、八丈後緩緩停下。
  侯希白搶到車門前,一把拉開,雙目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吃驚道:「竟是雲幫主!」
  寇仲和跋鋒寒卓立牆頭,壕塹外的平原上三座堆得小山般高的木柴枯枝熊熊燃燒,送出滾滾濃煙,隨風送來,把山寨陷進令人嗆塞窒息的煙霧中。
  少帥軍全避進峽道和主樓內。
  唐軍在火堆後布成陣勢,等待攻擊的最佳時機。
  兩人卻是神態從容,絲毫不在意撲面而來的火屑濃煙。
  跋鋒寒微笑道:「少帥的刀法大有進步,已達刀意合一的至境。」
  寇仲伸個懶腰,望向煙霧中疑幻似真的跋鋒寒道:「你才真的厲害,在戰場上你生我死時,仍有餘暇留心我的刀法。不過我的井中月早超越刀意合一,而是臻至刀即意,意即刀的境界。到最近我始明白宋缺說的『捨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含意。」
  跋鋒寒雄軀一震,低聲念兩遍後,迎上寇仲目光,道:「究竟有什麼特別意思?」
  寇仲露出笑意,道:「就是真的『捨刀之外,再無他物』,連自己也不存在,只有刀,刀就是一切。當時宋缺還說你明白時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哈!可笑我那時還以為明白,到今天才知自己那時明白個他奶奶的熊,根本是不明白。」
  跋鋒寒露出深思的神色,搖頭道:「你有否誇大?這是沒有可能的,你若思索,自會感到『我』的存在。」
  寇仲正容道:「真的沒有半點誇大,刀就是我,我就是刀,刀代替我去感應、去思索、隨機而行,因勢變化,個中微妙處,怎都說不出來。」
  跋鋒寒點頭道:「你這境界的體驗,對我有很大的啟發,刀即意,意即刀。」
  一陣長風吹來,濃煙捲舞,對面不見人影,待煙霧用散,跋鋒寒再現眼前,寇仲欣然道:「趁尚有點時間,你可否續說故事的第二回。」
  跋鋒寒不解道:「什麼故事的第二回?」
  寇仲若無其事道:「當然是巴黛兒和你老哥纏綿悱惻的動人故事。」
  跋鋒寒沒好氣道:「去你的!老子早破例向你說出童年痛心的往事,可是你覺不滿足?對不起!這方面兄弟可沒得通融。」
  寇仲笑罵道:「我是關心你哩!好心遇雷劈。」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每一個人心中也有不願說出來的秘密,更何況我描述得如何詳細,亦只是真實過程中被我主觀扭曲挑選的部份。試試告訴我你和宋玉致或尚秀芳間的事,其中定有你不願吐露的一面。」
  寇仲為之啞口無言,與兩女間的事,很多確不願想起,不想提及。
  跋辣寒苦笑道:「明白嗎?」
  寇仲以苦笑回報,頹然道:「明白啦。」
  「咚!咚!咚!」
  戰鼓聲起,濃煙後傳來人聲和車輪聲,唐軍趁山寨仍是煙鎖霧困的時刻,進行填壕的工作。
  寇仲取出刺日弓,沉聲道:「看看我洞意,意即箭的功夫,請老跋為我掛上和燃點火油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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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勢不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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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扣響院門門環,歎道:「韓兄請開門,是徐子陵。」
  急促步音響起,門開,露出韓澤南慌張的臉容,道:「不好哩!我們恐怕被發現了,這兩天屋外還有生面人逡巡。」
  徐子陵讓開身軀,指著橫躺在陰顯鶴腳下的兩名大漢道:「是否這兩個?」
  韓澤南愕然瞧去,陰顯鶴高軀下俯,兩手分抓兩漢頭髮,扯得他們臉向韓澤南。
  韓澤南一顫道:「沒見過這兩個人。」
  徐子陵心中一沉,向陰顯鶴道:「麻煩陰兄把他們藏在院內。」接著跨檻進院,偕韓澤南往屋門走去,道:「我們立即上路,幸好我們來得及時。」
  韓澤南道:「我們原準備今晚趁黑出城,有徐兄幫忙,內子可以放心多哩!」
  白小裳啟門迎接,喜上眉梢,小傑兒長高不少,依在娘身旁好奇地看看徐子陵,又偷看拖著兩漢到外院一角的陰顯鶴,並沒有露出絲毫害怕的神色。
  徐子陵見廳內台上放著兩大一小三個包袱,曉得他們整理好行裝,一把抱起小傑兒,笑道:「上趟沒見著你,小傑兒好嗎?」
  小傑兒親熱的摟上他頸項,興奮道:「你就是那位弓叔叔變的嗎?爹娘說有叔叔在就不怕給壞人欺負,外面那兩個壞人被叔叔捉住的吧?」
  徐子陵愛憐地撫他小腦袋,向韓澤南白小裳道:「有馬車在城外等候,我們立即走。」
  韓澤南和白小裳目光投往出現門後的陰顯鶴。
  徐子陵道:「這位是陰小紀的親兄,嫂夫人請向陰兄描述小紀的樣貌特徵。」
  白小裳沉吟片響,道:「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小紀左臂上有個指頭般大的淺紅色胎記,還有對大而明亮的眼睛!」
  陰顯鶴早淚流滿臉,顫聲道:「真的是小紀!真的是她!」
  徐子陵道:「我們離城再說,敵人不敢動手,只因顧忌嫂夫人的武功,我們剛才下手制服監視的人,恐怕已打草驚蛇,所以必須立即走。」
  徐子陵抱著小傑兒,陰顯鶴一人包辦兩個大包袱,與韓澤南夫婦匆匆上路。當轉人通往城北的大道,立感氣氛異樣,午後時分該是人頭湧湧的街道,竟不見行人。
  陰顯鶴移近徐子陵道:「看似頗為不妙!」
  另一邊的韓澤南惶恐道:「試走另一邊城門好嗎?」
  徐子陵道:「另一道城門將毫無分別。對方顯然有高手在後面主持大局,而巴東城的守將則與對方一鼻孔出氣。」
  白小裳比韓澤南鎮定,輕輕道:「巴東城的太守叫張萬,人人都知他貪贓枉法,唯一的本事就是拍杜伏威的馬屁。」
  徐子陵把小傑兒交給白小裳,笑道:「這就成哩!我們仍由北門出城,看看誰來攔截我們。」
  陰顯鶴不解道:「敵人既有張萬站在他們一方,為何不趁早動手?」
  徐子陵道:「所謂家醜不外揚,自家事當然最好是自家來處理。但現在見形勢危急,己方高手仍在途上,只好買通貪官來對付我們。」
  陰顯鶴歎道:「剛才我們一時大意,走漏了對方的探子。」
  徐子陵道:「走漏的人藏身對面的房子,我還以為是好奇的鄰居,沒有在意。」
  城門在望,忽然叱喝聲起,城門關閉,城牆上箭手現身,大街兩旁店舖擁出以百計的巴東兵士,前方把門的數十守軍則從門道衝出,剎那間四大一少五個人陷身包圍網內。
  一名身穿將服的高瘦漢子在前方排眾而出,戟指喝道:「沒有半個人可以離開。本官乃巴東城太守張萬,識相的就給我跪下就縛,否則必殺無赦。」
  「蓬!」
  在逐漸稀薄的煙霧中,火油彈炸成漫天火球火星,在填壕的唐軍工事兵頭頂煙花般盛放,再照頭照臉的灑下去,方圓兩丈內的唐兵無一倖免,紛紛四散奔走。更有人滾倒地上,企圖壓滅燃著的衣服。
  鳴金再起,唐軍全面後撤。
  寇仲和跋鋒寒愕然以對,前者抓頭道:「李世民竟這麼知機?」
  跋鋒寒仰首望天,歎道:「因為李世民也懂看天時,曉得最遲今晚將有一場大雨或大雪,所以不急在一時,更不願讓你有練靶的機會。」
  寇仲呆看著潮水般遠撤的敵人,欲語無言。心中沒有絲毫一箭退敵的喜悅,只是更感到李世民的高明和可怕。
  徐子陵從容踏前一步,微笑道:「張太守你好!本人徐子陵,想問太守我們所犯何事,竟要勞動太守大駕?」
  張萬聽得徐子陵之名,立即色變,包圍他們的巴東守軍人人愕然。雖說杜伏威向唐室投誠,可是杜伏威與寇仲、徐子陵的密切關係,江淮軍內無人不曉。若遵照張萬吩咐,攻擊徐子陵,以杜伏威的性格。與事者誰能活命?更不要說直到今天,強大如頡利、李淵、王世充等仍沒有人能奈何徐子陵和寇仲這兩位天之驕子。
  徐子陵道:「若有什麼開罪貴方,我可親自向貴上他老人家道歉賠罪。」他語氣一轉,是要營造張萬在不大失面子的情況下得下台階的氣氛。他自少在江湖混大,這方面自是出色當行。
  張萬臉色數變,沉聲道:「有什麼方法證明你是徐子陵?」
  左邊敵陣中有人高聲道:「事告太守,這位確是徐公子,屬下曾在竟陵見過他和寇少帥站在城頭上。」
  張萬狠瞪那人一眼,厲聲道:「縱使你是徐子陵又如何?我軍已歸大唐,你徐子陵就是我們的敵人。」
  徐子陵心中大訝,旋又想起他和爾文煥等人的勾結,曉得他不但被李建成暗中收買,更暗中與魔門有不乾不淨的關係,遂改變戰略,淡然道:「你們旗號未改,投誠的事豈算作實。現在洛陽雖破,少帥軍和大唐軍之爭仍是方興未艾,宋家大軍則隨時揚帆北上,際此時刻,識時務者無不明皙保身,並觀其變。若太守仍是冥頑不靈,不論你他日身在何處,位居何職,我徐子陵保證你不得善終,而我們仍可安然離城,太守想試試嗎?」
  張萬僵在當場,只見手下全垂下兵器,沒人有動手的意思。
  徐子陵點頭讚許道:「這樣才對嘛。」別頭向韓澤南等道:「我們可以離開哩!」
  再面對張萬時雙目神光電射,暗捏不動根本印,喝道:「還不給我開門?」
  張萬頹然發令,軋軋聲中,城門吊橋再次放下來。
  狂風捲起,天城峽外山野平原敵我雙方的旗幟無一倖免,被刮得猛拂亂揚,獵獵激響,燒剩的草碎殘枝。炭屑泥塵,直捲上半空盤旋下降,聲勢駭人至極。
  在大自然的威力下,縱使連營數十里,萬馬千軍,仍顯得渺小無助。
  山寨內的少帥軍正快速把木材運上城牆上,此時不由自主的暫停工作,以免被風吹倒受傷。
  寇仲、跋鋒寒本正遙察李世民方的情況,只見新造的填壕車、撞車、擋箭車重排前線、卻非以前的一字長蛇陣,而是分成十多組,可以想像對方發動時會作連番發擊,前仆後繼的威勢到大風驟起,兩人的目光移往老天爺,看看有興趣下雨還是降雪。
  風起雲走,一團團厚重的烏雲翻滾疾馳,瞧得人人已悸神顫。
  驀地「噠」的一聲,豆大的雨點落在寇仲臉上,冰寒刺骨。
  寇仲呻吟道:「我的老天爺!」
  風勢一轉,短促而有力,捲上高空的塵屑往下灑落,接著大雨沒頭沒腦似的從四方八面襲至,視線所及大地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山野仿似在搖晃抖顫。
  跋鋒寒嚷道:「很冷!」
  寇仲當機立斷,吩咐另一邊的麻常道:「全體兄弟進主樓避雨。」
  麻常駭然道:「若敵人冒雨來攻,如何對付?」
  寇仲道:「給雨冷病也是死,不管那麼多,立即執行。」
  麻常吩咐號角手吹響警號,山寨內的人如獲皇恩大赦,擁入主樓,包括在各塔放哨站崗的戰士。
  大雨一堵堵牆般橫掃原野,肆虐大地。
  寇仲見麻常、跋野剛、邴元真、王玄恕仍陪他們在牆頭淋雨,喝道:「你們立即進去避雨,這裡交給我們。」
  麻常等自問功力遠及不上兩人,無奈下遵令離開。
  此時寇仲和跋鋒寒早渾身濕透,全賴體內真氣御寒抗濕,即使以他們的功力,仍感苦不堪言。
  寇仲舉手抹掉臉上的雨水,苦笑道:「老天爺今趟不肯幫忙。」
  跋鋒寒道:「來哩!」
  車輪轆轆聲中,三組敵人分三路朝壕塹推進,每組二千人,各有填壕的蝦蟆車過百輛,擋箭車二十輛,撞牆車尚未出動。
  寇仲狠狠道:「我敢保證這批人事後必大病一場,李世民真狠。」
  跋鋒寒歎道:「病總好過打敗仗。這場雨沒一個半個時辰不會停下來,那時三道壕塹均被填平,只好由你我兩兄弟負責擲檑木,希望能挨到雨竭之時。」
  寇仲苦笑道:「老哥有更好的辦法嗎?」
  雷九指和侯希自駕車來迎,前者嚷道:「發生什麼事?為何城門忽然關上,接著又放下來?」
  徐子陵道:「容後再說,雲幫主呢?」
  侯希白跳下馬車,從白小發手上接過小傑兒,這小子興奮得小臉通紅嚷道:「徐叔叔真威風,壞人都怕他。」
  韓澤南驚魂甫定,道:「幸好你們及時趕來,否則情況不堪設想。」
  雷九指人老成精,猜出個大概,怪笑道:「天要亡香家,當然會巧作安排。」
  徐子陵匆匆對韓澤南夫婦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立即登車起行。」
  侯希白移到徐子陵旁,低聲道:「雲玉真什麼都不說,你去和她談吧!她仍在車上。」
  早前發覺車廂內的是雲玉真後,徐子陵把她交給侯希白,自己和陰顯鶴一口氣趕回巴東城,尚未與她有說話機會。
  徐子陵點頭過:「上車說。」
  馬車開出。
  車廂寬敞,分前中後三排座位,韓津南夫婦和愛兒居前座,陰顯鶴獨坐中間,徐子陵與神情木然的雲玉真坐在最後排,駕車的是雷九指和侯希白。
  徐子陵心中生出暖意,一方面因能先一步把韓澤南一家三口從香家魔掌中拯救出來,另一方面車上是一直同心合力,肝膽相照的好友。何況陰顯鶴終能確定親妹子的去向,使他稍覺安心。
  在這種心情下,他對雲玉真再無半點恨意,只覺得她是命途多舛的可憐女子。低聲問她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雲玉真垂下螓首,語氣平靜的輕輕道:「香玉山出賣我。」
  徐子陵不解道:「你不是和他分開了嗎?」
  雲玉真一對美眸淚花滾動,舉袖抹拭眼角,淒然道:「我早心灰意冷,把仍剩下的五條船送給蕭銑,獨居巴陵不再理事。十天前香玉山使人來找我,約我在巴東城見面,說有要事商討,只要我交待清楚,以後可各行各路。我不虞有詐,到巴東城後始知踏進香玉山的陷講,被巴東守軍埋伏所擒,卻沒見到香玉山。」
  徐子陵心中恍然,原來香家是為對付雲玉真派人到巴東,意外發現韓澤南夫婦的行蹤。訝道:「你既不問世事,香玉山為何仍不肯放過你?」
  雲玉真道:「因為我曉得他們太多秘密,兼之我和你們關係密切,香玉山自然要殺人滅口。」
  徐子陵道:「他們似志不在要殺你,更令人奇怪的是為何香家要把你轉交給李建成的人?」
  雲玉真茫然道:「不知道。」
  徐子陵心中一動過:「你和海沙幫關係如何?」
  雲玉真歎道:「你該和我般清楚,巨鯤幫和海沙幫一向因利益衝突勢不兩立,而又因我幫助你們令他們損傷慘重,『龍王』韓蓋天因此重傷退位。他們不敢惹你徐子陵;卻視我為頭號敵人。若非蕭銑對我提供保護,恐怕我早被他們煎皮拆骨。做人做到像我般本再沒有任何意思,但我從未想過自盡,倒是剛才我用貨物般由一批人的手轉往另一批人,若非穴道被制,我真的會一死了之。」
  徐子陵明白過來。爾文煥等是要把雲玉真送給海沙幫作大禮,可能是買賣火器條件之一。這麼看,他和侯希白見到的火器交易,只是交易的部份。
  這線索非常有用,讓他曉得香家、李建成和趙德言聯成一氣,密謀扳到李世民。假若李世民擊敗寇仲凱旋返歸長安,大有可能一晚工夫便被李建成與魔門的聯軍把天策府變成焦土,此叫先發制人。
  唉!
  不論他是因與寇仲的兄弟之情,還是為天下萬民著想,他也不願看到寇仲被殲滅。
  沒有一刻會比此時令他感到選擇助寇仲去爭天下的決定正確無誤。
  徐子陵沉聲道:「香玉山是要把你交給海沙幫,以助李建成向海沙幫購買對付李世民的歹毒火器。」
  雲王真嬌軀劇震。
  徐子陵道:「現在車上所有人,都懷有一個共同目的,就是把香家連根拔起,雲幫主肯參加我們,為世除害嗎?」
  雲玉真愕然朝他瞧來,有點難以啟齒的道:「子陵仍肯信任我嗎?」
  徐子陵微笑道:「事實上美人兒幫主對我們並非那麼差。我和寇仲對你從狠不下心來,正如你所說的大家一直是關係密切。往者已矣,還有什麼解決不了或不信任的問題。」
  雲玉真雙目殺機大盛,目光投往車外,斷然道:「他不仁我不義,香玉山要我死,我就要他亡。但寇仲肯接納我嗎?」
  徐子陵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小子的心意,我可在此作出保證。」
  雲玉真探手過來,緊握他的手,俏臉回復充滿生機的采光,沒再說話。
  馬車前大江方向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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