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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四二章(上)沙場論道

    趙無咎用兵最大的特點,便是擇人而任勢,因勢用兵,以兵造勢,故而帶兵多多益善,且戰必勝,攻必取。

    當他終於憑著二十五萬大軍,將秦國所有軍隊都纏住時,終於亮出了最後的殺招……善於打仗的人,不會輕易亮出自己的底牌,但在決定勝負的關鍵時刻,出手卻毫不含糊。

    趙無咎的底牌便是武之隆……和他的直屬部隊,三萬不亞於百勝軍的精銳!齊國的上將軍統御一方,麾下少說有十幾萬軍隊,但每隔五年就會調換一次位置,這是朝廷為了防止武將專權的措施。

    但有利便有弊,一名光桿司令很難調動起那些根深葉茂的中高級軍官。所以齊國朝廷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便是允許上將軍擁有一鎮直屬部隊。只要仍然擔任上將軍,那這鎮部隊就會一直屬於他。乃是這些個軍中大將的真正嫡系,自然要兵員優先挑選、裝備優先保障、餉銀優先發放了。

    有了這三個悠閒做前提,只要諸位上將軍在訓練上稍微用點心,一支忠誠且戰力可觀的精銳部隊便形成了。更何況素有兵法大家美譽的武之隆,據說他的直屬武字鎮,戰力比起百勝軍來,也是不遑多讓的。望著整齊開出地武之隆部。趙無咎老臉上的表情終於輕鬆了些。他凝視著遠處咆哮的黑虎,對身邊將領感嘆道:“以不到十萬新敗之兵,對抗我大齊三十餘万精銳。竟然還能逼老夫掏光夾袋,那位成親王實乃人傑也!”

    邊上有將軍恭維笑道:“還不照樣成了大帥地手下敗將?”這算是比較靠譜的,還有不要臉的諂媚道:“他就是連上八百年,也依舊不配給大帥提鞋!”

    趙無咎厭惡的一皺眉,硬邦邦道:“老夫年輕時,遠不如他啊!”眾將皆嘩然,他們只聽大帥指點江山,輕看天下英雄。卻何曾見他這般誇過別人?

    不由紛紛收起輕慢之心,請教道:“大帥因何對此人另眼相看?”

     “此人已初窺兵者五事之門徑矣。”趙無咎捻鬚道:“如果不把他除掉,等我死以後,天下將無人與之匹敵。”自信是成功人士的必備要素,所以百勝公大人十分的自信。

     “何謂兵者五事?”眾將領雖然都讀過《孫子兵法》,但我們說過,那書過於言簡意賅、高屋建瓴了,對一般人來說,想要完全正確的領會精神,幾乎是不可能的。能聽到當世第一名將講解。自然會大有進益。

     “兵者五事,曰道、天、地、將、法。”趙無咎淡淡道:“若能領會貫通者,則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可謂戰神也!”

    眾人見大帥興致頗高,心中竊喜,便追問道:“何謂道天地將法?”

    趙無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凝神觀察會戰場地形勢,確信秦軍沒有任何翻盤的可能。這才收回目光,緩緩道:“所謂道,便是人心。得道便是得人心。即人和也。得人心者,人心歸順,所到披靡,失人心者。人心相悖,不攻自潰。 ”

    眾將齊齊頷首道:“所以薑尚可以勝商紂;項羽可以滅暴秦!就是要使舉國上下意願一致,這樣才可以使兵士們出生入死而不避為難。我等知曉,請大帥繼續。”

    趙無咎點點頭,接著道:“所謂天,是指晝夜陰晴、嚴寒酷暑、四時季節的變化更替,乃天時也。所謂地,是指路程的遠近、地勢的險要與平坦、作戰地域的寬廣與狹小、地形條件是否宜於攻守進退。乃地利也!”

    眾將齊聲贊曰:“若能把天時、地利、人和都佔全了。焉有不勝之理?”

    卻見老公爺緩緩搖頭道:“這三個只是外在條件。只能使獲勝的可能大增,卻不是根本。”說著又看一眼那面黑虎咆哮的戰旗。頗為同情道:“畢竟身為將領,不可能只打天時地利人和的仗,還有許多不好打、不該打,卻不得不打的仗要打,但那些絕世名將,依舊百戰不殆。 ”

    趙無咎所說情理結合,讓人興不起一點反駁之心,只能頻頻點頭道:“看來根本是將與法了!”

     “不錯!後兩者才是決定性地內在。”趙無咎嘆道:“真正優秀的將領,可以通過將與法,徹底扭轉不利的局面,甚至取得不可能的勝利。”

    說著便為部下解釋道:“所謂將者,便是對將兵者的要求。也有五道曰智、信、仁、勇、嚴。要求將帥要有智謀才幹,賞罰有信,愛撫部下,勇敢果斷,軍紀嚴明。”

     “而所謂法者,是指軍隊的組織編制,各級將吏的統轄管理,甚至是軍用物資的供應。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天下沒有比軍隊更需要法的了。如果說智信仁勇嚴是一支軍隊的靈魂,那這些關乎軍隊秩序地法度,就是其骨骼。無論是靈魂還是骨骼,都關乎軍隊的存亡。”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話,趙無咎深深吐口濁氣道: “如果讓那成親王占去天時地利人和,勝負就未可知了。”

    說著趙無咎自己都害怕了,心道:必須這次將其除掉,不然再過最多八年,老夫也不是他的對手了。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四二章(下)殘陽如血

    雖然憑著超絕的戰場嗅覺,秦雷屢屢搶占先機。但無奈實力差距太大,趙無咎只要不犯大錯,就不會喪失優勢。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優勢最終一定會化為胜勢。

    當武之隆的三万精銳出現在戰場上,便是趙無咎攫取勝利的時刻了!

    看到那支從戰場西側殺出的齊軍,秦雷頓時手腳冰涼……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大仗小仗也經歷了許多,卻從未經歷過如此困難的局面,進行過如此慘烈的搏殺!

    他十分清楚,齊軍錶現出攻擊步兵民夫的企圖,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是要將他秦雨田的軍!

    在這場秦齊博弈當中,自己已經打光了所有的牌,根本沒有多餘的力量去應對這支部隊了。

    如果自己讓開道路,放任齊軍過去,那大軍的糧秣輜重盡數損毀不說,甚至還可能因為主帥的見死不救,導致全軍士氣潰散,使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形勢徹底崩潰。

    但要是救的話,該拿什麼救?他的全部軍隊已經投入戰場,甚至連自己的本陣也因為得不到足夠的保護而被迫前移。實在派不出一兵一卒,以阻擋武之隆部前進的腳步了!

    難道就這樣放他們過去,放任他們屠殺自己無力的步兵和民夫?那樣是會延緩失敗的到來,但不要忘了百勝騎軍只是被晃開,而沒有被消滅,最多兩刻鐘,他們便會殺到。到時候武之隆部再回身一擊,那秦軍主力覆滅的命運,便是神仙也改變不了的了。

    秦雷十分清楚。齊軍之所以不馬上攻擊帥旗,不過是忌憚自己的黑甲騎兵,想等待百勝騎軍趕上來再說。一騎兵部隊到來。武之隆定然會調轉槍頭的!

    這是讓我做選擇啊!秦雷雙目晦明晦暗,口中喃喃道:速死或者緩死,該選哪個呢? ”

    邊上地夏遂陽突然沉聲道:“反正都是死,當然要拼個魚死網破!”公孫劍也接話道:“置之死地而後生,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這話很有道理。與其等著武之隆部匯合騎兵來攻,還不如先下手為強。混戰在一起,讓騎兵插不上手!

    聽了兩人的話,秦雷依舊面無表情,但心中卻大聲吶喊道:我經過了多少危險、多少苦難才走到今天這一步,難道要到此為止嗎?難道這牧野原就是我的埋骨之地嗎? !不,我絕不甘心!我要堅持下去。只要能夠堅持下去,事情一定會有轉機地!

    他的眼神重新堅定起來,長聲大笑道:“擊鼓!就讓孤王與眾兄弟一同迎敵!”

    眾將聞言色變,紛紛道:“萬萬不可,讓黑衣衛護送王爺與大部隊匯合方是上策!”“還是讓我們和黑甲騎兵去吧。”

    秦雷搖搖頭,沉聲道:“戰局危難至斯,實乃我一人之過,若是就這樣逃過去,也不可能再服眾了。”轉眼收起失落。豪邁一笑道:“我秦雨田這輩子吃過虧、服過軟,卻堅決不當逃兵!”

    眾將還要勸說,卻見王爺猛然揮手,大聲道:“諸位兄弟,今日孤王與爾等同生共死!”兵士們回應他的是,海嘯般的歡呼聲,將那寥寥的反對聲徹底湮沒。

    雖然一百個將領有一百個模樣,但秦雷可能是最特別地那個!

     “命令京山步軍悉數脫離民夫輜重。火速增援本陣!”

     “命令本陣官兵。以黑衣衛為軸心,面向敵軍列隊!”

     “命令黑甲騎兵撤退三里。不惜一切代價截住百勝騎軍!”

    既然打定主意,秦雷便不再猶豫,一道道命令流水般的發出,將自己手中地兵力迅速調配起來!

    雖然他身邊只有五百黑衣衛、兩千黑甲騎兵,兩千京山步

    但他還是堅持要進行這次阻擊!

    看到秦軍在百丈外列隊,武之隆趕緊命令急速前進的手下放緩速度,以便調勻氣息,迎接戰鬥。

    望著那雖然缺乏縱長,卻十分嚴整的黑色軍陣,還有陣中那面獵獵飄舞的黑虎咆哮戰旗。武之隆不禁有些佩服那位年輕的秦國王爺,他知道換做自己,一定會逃跑的。

    搖搖頭,將這種討厭地自卑甩掉,武之隆輕聲道:“堅持固然是可貴的,但是堅持就一定能換來勝利嗎?”從此時的戰局來看,秦軍翻盤的機會可謂是微乎其微了。

    邊上的副將湊趣道:“除非老天爺也姓秦,否則是沒可能了。”

    武之隆被逗樂了,微微笑道:“要是老天爺也姓秦,昨天就不會讓秦軍大敗了。”說到這,被對方震懾住的氣勢終於恢復正常,武之隆抽出寶劍,斜斜指向天空道:“斬將者與奪旗者,皆封鄉侯,賞錢十萬貫、地五百垧!”

    武字鎮的官兵登時眼冒綠光,齊刷刷的舉起兵刃,高聲嚎叫道:“斬將奪旗,封侯得金!”說著便嗷嗷叫著朝秦軍本陣衝過去!

    望著滾滾向前的鐵流,武之隆豪氣頓生,舉起馬鞭,戟指著秦軍大旗道:“一炷香內破敵,本將大賞全軍!”

    北風捲過,莽原如海。日已西斜,通紅如血。

    望一眼紅燦燦地太陽,秦雷輕聲嘟囔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他本想吟出點慷慨豪邁的詩句,可惜腹中匱乏此類資源,話到嘴邊變成了這不甚吉利的話。

    見大敵當前,王爺還有閒心吟詩,沒文化的夏遂陽五體投地至於。還頗為不解道:“這離著太陽下山,還得一個時辰吧,怎麼就叫夕陽了呢?”

    而有文化的公孫劍卻輕笑道:“王爺心中頗有遺憾啊。”

    秦雷沒好氣的翻白眼道:“是啊。我十分遺憾沒有見老婆最後一面。”

    公孫劍見王爺面色不善,剛想打住,卻被不遠處一小個子侍衛狠狠瞪一眼,只好硬著頭皮道:“不知……是哪個老……哦不,是哪位王妃?”

    這時兩軍地前陣已經發生了猛烈的碰撞。刀刀見紅地肉搏戰開始了!

    秦雷將視線轉向前方戰線,不再理會酷愛八卦地公孫劍。

    公孫劍剛要朝那人遞個無能為力的眼色。卻聽著王爺幽幽地吟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眾人恍然,那人卻低下了頭……

    片刻的柔軟只能襯托戰鬥的慘烈,秦軍地鴛鴦陣再一次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那些恐怖地狼筅左甩右劃。將齊兵或是擋在陣外,讓強弩射殺;或是勾進陣中,送給長槊捅殺!

    就像任何沒見過這種陣勢的部隊一樣,興沖衝的齊軍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兒,便被幹掉了二三百,一下子就懵了。

    但武之隆這兵法大家不是浪得虛名,他很快尋思出對策,下令道:“命令南北兩營從兩翼包抄,前鋒營穩住陣腳、繼續進攻!神弓營用弓箭與之正面對射。壓制秦軍的強弩!”

     “那些大掃帚怎麼辦?”副將面帶畏懼道:“這東西太難對付了!”

     “蠢貨,活人能讓尿憋死?!”武之隆冷笑道:“命令督戰隊上前拋射套索,將那些……大掃帚套住,死命往回拖!”為了便於逮捕逃兵,齊軍督戰隊配有一種特製的竹筒,一按末端的繃簧,便會彈射出漁網狀地繩套,將目標套住。

    針對性的舉措立竿見影。伴隨著南北兩營的包抄到位。秦軍兩翼壓力大增,不得不收緊陣型。眼看就要被合圍。而神弓營的覆蓋射擊,雖然因為秦軍盔甲精良,沒造成什麼傷害,卻大大影響了京山軍射手們的準確度,使前鋒營的壓力頓減,得以順利掩護督戰隊上前。

    督戰隊的兵士齊齊舉起竹筒、摁動繃簧,一張張堅韌的漁網應聲飛出去,當舖天蓋地落下來時,果然纏住了一支支狼筅的頭部。

    一漁網纏住狼筅地枝椏,那些督戰兵便拼命往回收網。而前鋒營的兵士則趁機掩殺過去。

    狼筅兵們有些懵了,自從出道以來,從來是神擋掛神、所向披靡,何曾遇到過這種情況?再說也沒人教過他們怎麼辦啊!

    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好些個狼筅兵便被齊軍拉了出去,把本方陣型都沖散了。

     “放手!”秦雷氣急敗壞的大吼一聲。

    傳令兵們趕緊跟著大喊道:“放手!”

    狼筅兵們這才回過神來紛紛鬆開雙手,任由敵軍把兵刃奪了去!

     “退下!”王爺的第二道命令隨即到來,把不知所措的狼筅兵們扯了下來,使陣型重新恢復完整。

     “二線長槍上前,接替狼筅位置。”面對著巨大的漏洞,秦雷也只能盡量補充。但狼筅被破的結果,他比誰都清楚。

    緩緩身手到頸前,將猩紅色地披風解下,秦雷拔出了腰間削金斷玉地寶刀,輕聲道:“準備吧,諸位。”

    缺少了狼筅的闢斷,齊軍可以輕易靠近京山軍地陣線。京山軍的那些長槍根本起不到阻擋作用,因為齊軍有更多的長槍!

    既然不能取巧,那就只有拼命了!

    京山軍不約而同放棄了固守,盾牌兵用盾牌擋住上身,不要命的向前衝,長槍兵緊緊跟在後面,只要有任何敵人膽敢阻攔。便會招致他們的奪命一擊!

    平日的苦練在此時顯出了功夫,長槍兵們憑著在京山軍營裡日扎木樁三千下的苦功,下手又快又準又狠。總不離開敵人的面門和喉嚨,中者無不立斃!

    猝不及防間,人多勢眾地齊軍居然被逼退了數丈。氣的督戰的副將連斬上百人,這才穩住陣腳,接著人多地優勢。又一次壓上來!

    舞動的兵刃反射著橘紅的光線,鮮血在夕陽餘暉下四處飛濺。斑駁紛亂的人影被拉得老長。

    地上的草叢被鮮血浸濕,又被無數雙臭腳踩踏地爛如稀泥。太多的殘肢斷體充斥著眼前,絲毫不能影響到激戰正酣地雙方。兵士們已經看慣了血腥場面,在他們眼中,任何的開膛破肚、身首分離,乃至腦漿迸裂。都只是死亡而已。

    早死有福啊……

    伴隨著戰局深入,三面受敵的秦軍兵力開始捉襟見肘,齊軍已經在局部造成了突破,兩軍陣型變得犬牙交錯,但秦雷的中軍卻一直安然無恙……

    當然不是齊軍手下留情,那面大旗和大旗下站著的人,可是齊軍動力的源泉,自然如磁石般吸引著齊兵地註意力,承擔了至少一半的攻擊!

    但京山軍的兵士們奮不顧身的抵擋住齊兵對中軍的攻擊。前面的兵士倒下了。後面的馬上頂上去,前赴後繼、死戰不退,硬是讓齊軍沒有越雷池半步。

    齊軍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將領們投入了更多的兵力----在一段不足百丈的狹長戰線上,居然有五千齊軍同時攻擊。長矛如林般地刺出,再精良的盔甲也抵擋不住,防禦中軍的秦兵出現了重大的傷亡。

    防守中路的秦軍,損失已經超過了兩成。卻沒有一個人退卻!就算是受了傷。仍然瘋狂的舞動著刀槍,大喊道:“殺敵!殺敵!”完全壓倒了人數佔優的齊軍。把他們牢牢的擋在外圍。

    這種不要命地勁頭讓武之隆大為費解,他曾經見過不少勁旅,卻從沒見過這麼純粹地一群戰士,彷彿不知道傷痛、不畏懼生死一般,大有戰至最後一人的可能。

    直到幾年後,他終於有機會去京山城考察,跟著那里地人們共同生活了很久,才終於解開了今日的疑惑:

    因為那面軍旗是京山軍的信仰,軍旗下的那個人,身上寄託著他們所有人對未來美好的期望。武之隆的好整以暇,折射出了當前的戰局。

    雖然秦軍的單兵素質較高、且鬥誌異常高昂,一時之間倒也能夠形成僵持的局面。但好比兩個俠客比武,一個已經使出吃奶的力氣,另一個卻臉不紅、氣不喘,你說誰能笑到最後?

    秦軍就是那個吃奶的俠客,沒有任何獲勝的可能。

    看著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在眼前倒下,秦雷心如刀割、雙目滴血的嘶吼道:“石猛,我答應你了,上吧!”

    石猛聞言大喜,猛地一揮手道:“弟兄們,讓齊軍知道咱們打的,砍人也不賴!”在阻擊完百勝騎軍之後,特種營的官兵便把投石機的機簧拆下後焚毀了機身,那些玩意兒雖然威力強勁,卻實在太過笨重,根本不能跟著轉移。

    起初秦雷覺著這些有經驗的手培養不易,不同意讓他們持刀上陣,急的石猛兩腳直蹦高。但眼看著親手訓練出來的戰士接連倒下,秦雷終於顧不上那麼多了!

    是個人就上吧,管不了那麼多了!

    話雖如此,秦雷還是命令石猛,將二百個長都留了下來,萬一要是……也好再重建啊。

    特種營的兩千將士一加入戰團,頓時穩住了搖搖欲墜的防線,血戰已久的將士們也能稍稍喘口氣,抓緊時間吃幾口軟乎乎、香噴噴的作戰口糧。已經打了半天仗,雙方都是又餓又累,但齊軍只能空著肚子打仗……就算身上藏了半個窩頭,也得能咽得下去才行。

    秦雷平日對細節的苛責,終於在此刻顯出了效果。極富熱量且易於消化的口糧下肚,頓時讓兵士們重新充滿了能量。此消彼漲間。京山兵在與齊兵捉對廝殺時便有了優勢,竟然逐漸扳回了平局!

    這時候百勝騎軍也到了戰場附近,但這些傢伙讓秦雷的那番折騰、已經快要累的吐血。此時騎在馬上,甚至覺著身上地重甲都是負擔了,戰力自然大打折扣。

    而黑甲騎兵憑著輕盈且堅固的盔甲、清一水的大食戰馬,在戰場上來去如風、勢不可擋。

    在這種情況下,黑甲騎兵利用連環馬速度遲緩、轉身慢地特點。根本不與其正面糾纏,而是不斷突破齊國散騎的阻攔。從側後方攻擊百勝騎兵的連環馬陣,居然把銳氣已喪的百勝騎軍打得顧頭不顧腚,自然也談不上支援武之隆部了。

    百勝騎兵們心中多半在想:是不是出門忘了拜神,搞得今天霉運高照,怎麼一身的本事就是發揮不出來呢?這要感謝參謀處地參謀們,早就針對著百勝騎軍設計了多套作戰方法。此時拿來就用,自然效果頗佳。

    被欺負的實在沒法子,已經自我否定過一次地領兵副將,只好又一次自我否定道:“聯騎下馬結陣,散騎警戒保護!”這是無可奈何的選擇,他必須要去支援武之隆,盡快放倒秦軍大旗。否則只問結果不問過程的百勝公會剮了他的。

    其實百勝騎軍之所以連連吃癟,根本原因還是兵種上存在著嚴重的缺陷。在缺陷沒暴露之前,自然可以所向披靡。但只要對方找到這一缺陷。很快就可以有的放矢地將其克制。所以真要追究責任,這支怪異部隊的始作俑者----趙無咎先生是難辭其咎的。

    但就像百勝公大人的名字,他是永遠無咎的,如果因為百勝騎軍的緣故,把煮熟的鴨子放飛了,那承擔責任的一定是這位曾耀武揚威的副將大人。

    不管怎樣,先打贏這一仗,應該可以一俊遮百丑了!副將大人頗為無奈地想道。

    事實證明。下馬是正確的抉擇!

    一雙腳著地。百勝騎軍的兵士們雖仍然疲憊,但很快組成了首尾兼顧、進退自如的軍陣。而且密集隊形的步兵方陣。也讓兩千散騎得以保護周全。企圖再次偷襲的黑甲騎兵,再也沖不過散騎的阻攔,只能在望而興嘆之後,與齊軍散騎纏鬥起來……就算散騎也是身背重甲的騎兵,絕不能放任其進攻本陣。

    下馬地百勝騎軍,從戰場西側殺向秦國中軍,如果讓他們加入戰團,戰場上將再沒有任何懸念!

    就在這千鈞一發地當口,秦雷終於等來了保護民夫輜重隊的步軍。當他決定與武之隆和百勝騎軍決一死戰時,所下地第一條命令便是召回這三千人。連命都保不住了,還要個屁輜重啊!

    如果這一營的官兵,一接到命令便火速趕過來,應該在一刻鐘以前抵達。但秦雷無法指責他們什麼,因為來救駕的不止是三千京山軍,還有一萬五千多名天策與龍驤步軍、以及數不清的民夫。

    百勝軍已經逼上來了,來不及詢問原因,秦雷便大手一揮道:“除了民夫之外,其餘官兵全部上前阻擋!”

    一萬八千多名官兵,便如潮水般湧向齊國百勝軍,將他們攔在中軍之外。

    秦雷這才有功夫理會那些躍躍欲試的民夫,沉聲道:“爾等手無寸鐵,打仗不是你們的責任,不速速退下。”

    但那些樸實的民夫卻激動道:“王爺為了我們逃出生天,拼了命的擋住齊國軍隊。那些軍爺們一叫就都過來了,要是俺們撇下您老走了,哪還怎麼算是大秦的爺們?”

    秦雷不會讓沒經過訓練的農民上陣的,那樣做在他眼裡與謀殺無異。他皺皺眉,表情嚴肅道:“你們的好意孤心領了,但打仗不是靠人多就行,你們從沒經過訓練,反而會給將士們添亂,”這才把一眾民夫說退了。

    看著那些身無片甲、手中僅拿朴刀的民夫開始離去,秦雷便把視線轉回戰場上,卻險些被無意的一瞥,駭得魂飛魄散!

    只見齊軍本陣中又開過一支數万人的部隊,看旗號竟然是趙無咎的親弟、齊國另一位上將軍趙無傷的直屬部隊!

    趙無傷能爬到四大將之一,絕不僅僅只是靠了乃兄的關係,他的指揮能力絕對在水準之上、在四大上將的排名中列第三,比陳烈風還要強些。

    在這場戰役中,他一直指揮著十幾萬軍隊與秦軍主力作戰,將乃兄的戰術意圖比較準確的執行出來……在這個年代,能在幾十萬人的混戰中,把任務執行的不走樣,已經不是一般的強了!

    一面與秦軍主力鏖戰,他一面還在觀察著戰場的各個角落。在僵持的戰局中,他敏銳的察覺到了戰機,秦軍中路已經抵擋不住了,只要再來一次沖擊,他就會被完全殲滅!

    成此大功,舍我其誰!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四三章一曲鳳求凰,再奏待雲裳!

    此時日近黃昏,長空潑血。從中午到傍晚,牧野原上的士兵們,已經了整整三個半時辰。

    經過無數次的包抄突破、分割集結,雙方隊形已經完全混亂,在方圓十數里的戰場上犬牙交錯,早就找不到最初的目標,只能憑著衣著展開混戰。

    雙方指揮官們都已經對全局失去了掌握,只能竭盡全力擊敗眼前的敵人,至於其它的,只能信任自己的同僚了。

    但也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主,比如說驃騎上將軍趙無傷先生。

    他就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還時刻準備著幫助其他方向上的兄弟。

    當發現秦國中軍已是危若累卵時,趙無傷當機立斷,親率所有能調動的一萬八千名精兵,離開了鏖戰中的右翼,大喊著滅秦、滅秦!的口號,向那面惹人眼的黑虎大旗發起了衝鋒。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機會稍縱即逝,是以他沒有請示乃兄,只是在出發的同時,派人知會了一聲……

     “大帥,我家將軍親率本部支援武軍門去了。”傳話的參將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趙無咎的臉色。

     “早看到了!”趙無咎冷哼聲道:“老夫讓他牽制住秦軍主力,他為何擅自出戰啊?”

     “這個……”參將早知不會吃到好臉色,只好硬著頭皮道:“我家將軍看到武軍門久攻不下。而我們又猶有餘力,所以才想著幫他一把… …”

     “放屁!”趙無咎粗暴的打斷道:“我看他是想搶功!看人家武之隆忙活的差不多了。他就顛顛跑去快摘桃子!”駭得那參將趕緊俯首於地,寧肯吃一嘴地沙子,也不敢再抬頭。

    邊上的參佐將領都是明白人,見大帥只是發火,卻沒有下任何命令。自然明白這是對趙無傷地默許,之所以如此作態,不過是顧及著武之隆的情緒罷了。

    既然清楚了領導的態度。將領們便紛紛勸說道:“事已至此,也只能任由二爺去了,反正都是為了破敵,獲勝大於天啊。”

    趙無咎的面色果然緩和許多,憤憤道:“就算趙無傷真的斬將奪旗,也不能立頭功!”

    眾將自然齊聲稱讚老公爺公正嚴明、大公無私云云,尋思著給老公爺地老臉上貼貼金。

    但趙無咎卻一直笑不出來,反而面色越來越嚴肅。眾將以為說錯了什麼話。不由逐漸安靜下來。

    好半晌,才聽公爺輕嘆一聲道:“中軍還有多少兵力?”

    眾將面面相覷,還是他的侍衛長輕聲道:“只有五千親衛。”一次次抽調、一次次出擊,已經把趙無咎原本厚實無比的中軍掏空了。

     “這麼少啊!”趙無咎不由以手擊額,翹首眺望著已經加入戰團地趙無傷,老公爺眉頭緊鎖道:“留下兩千人、不,一千人,其餘的親衛都去支援右翼。”

    眾將聞言色變道:“大帥,中軍乃是一軍之樞要所在。怎能僅有一千人防守呢?”

    趙無咎雙目一瞪,銀鬚飄舞道:“怕什麼!老夫還寶刀未老呢!”

    眾將只好不再作聲。

    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趙無傷的加入徹底打亂了秦雷的防守體系,原本已經十分薄弱的防線頓時支撐不住,被沖開一個數丈長短的大口子。

    負責防守這段的大隊長親自率眾反沖,想要堵上這可怕口子。但齊軍就像積蓄已久地洪水一般,終於找到一處出口,自然會爆發出可怕的宣洩。

    齊軍的衝擊異常兇猛。轉眼間便倒下幾十個京山軍官兵。那大隊長已經身被數創,左手的小臂也不翼而飛。但猶自高呼著死戰不退,單手舉著大刀,朝敵人反复劈砍。

    但齊兵眼見破敵、士氣正盛,根本不在乎傷亡,攻擊一波強似一波,以三換一、甚至是四換一的比例快速的消滅著擋路的敵人。

    眼看著身邊的將士飛速犧牲,抵抗也越來越稀疏,又中了兩刀的大隊長絕望地仰天嘶吼道:“援兵在哪裡啊!”他已經數度求援,但支撐到現在也沒見一個援兵過來。

     “不要叫了,援兵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大隊長猛然轉頭,便看到自家殿下站在了身邊!

    秦雷一揮手,他的貼身侍衛們便紛紛舉起兵刃、殺入戰團。

     “王爺,這裡危險,您快下去啊!”那大隊長顧不得禮節,想伸手去拉王爺,卻黯然發現,自己的左手已經不見了。

    秦雷拍拍他的肩膀,沉聲道:“孤就是最後的援兵,讓我們同生共死吧!”說完便揉身上前,真的持刀上陣了!

    那大隊長想要大叫旁人來幫忙,卻見王爺的裝束並不惹眼,頓時恍然住嘴,咬牙高高舉起兵器,跟著衝了上去。

    他不能讓人知道王爺殺到前線了,那樣會讓王爺成為眾矢之地地!

    秦雷並不想充英雄、當好漢,在他地王侯生涯中,一向秉承著黑鍋我來背、妖怪你們打的行事原則,但眼看著防線被攻破,自己卻已打光了手中所有地牌。除了把自個當成個麻袋包扔下去堵口子,他這個光桿司令還有什麼用處?

    好在他一直遠離養尊處優地生活、近乎自虐的錘煉著自己地身體。是以從未喪失過軍人的基本素質。再加上李世民先生曾經說過:老子打了一輩子仗、也曾衝鋒陷陣無數次,之所以一直劈人還毫髮無傷,原因無他,唯寶甲寶刀爾!

    秦雷雖然在外面罩了件普通的武士服,但內裡穿的是價值巨萬的連身寶甲。手中還提著東漢王允地七星寶刀,絕對符合前唐太宗皇帝的上陣條件。

    但在衝上去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被高手侍衛們緊緊護在中間。根本沒有機會試一試寶甲夠不夠堅韌;寶刀夠不夠鋒利。

    公孫劍、夏遂陽這些高手,在經過軍營淬煉、學會戰場規則後,變得愈發強大起來,他們地動作依然迅捷,但出手毫無花俏、又快又狠,相互之間還有了默契的配合……如果面對著整齊的軍陣,他們可能還是無能為力,但現在雙方已經進入一團混戰、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 (君'子'堂'首'發)根本沒有什麼指揮與協調了,只能憑著服色確定敵我,然後便是殺殺殺……說不好聽點,跟街上小流氓打群架沒啥分別了,不過是規模大些、場面慘烈些罷了。

    而所謂的武林高手們,恰恰在這種場面中如魚得水,一個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出手如電、刀刀見紅,生猛的不得了。竟然把秦雷身周清理的如風暴眼一般安靜。

    這群陡然出現的武林高手。終於把瀕臨崩潰的陣線穩定下來。但所謂物極必反,他們過於優秀地表現終於引起了趙無傷的注意……他知道如此多的高手出沒,定是有大人物在附近!

    不是那個秦雨田,就是李太尉,反正一定是大魚沒錯!

    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確實是亂戰高手,他硬是以其冷靜的頭腦重新組織了大群士兵,並將他們重新整隊編排,大喊道:“斬首一人賞錢百貫!”

    毫無新意的刺激手段卻屢試不爽。無數齊軍嚎叫著湧了上去。向著那群高手的陣線發起了亡命的衝擊!

    高手們左擋右支,但防線還是出現了紕漏。被些個身手敏捷的齊軍殺了進去。

    秦雷見三個齊軍從縫隙中殺出,不由緊張的握了握手中地寶刀,他發現自己的掌心已經全是汗水……

    看來高高在上的生活,也不是全無影響啊……嘲的笑笑,秦雷便倒提著寶刀,勇敢的應了上去。

    要想克服心中的怯懦,最好的辦法便是置之死地!

    轉眼便與沖在前頭的齊軍面對面。大吼一聲,秦雷全力上撩一刀,那齊兵下意識舉刀格擋,不料兵刃卻如紙糊地一般,被秦雷輕而易舉地劈斷。

    那兵士一下子就愣住了,秦雷抓住良機,反手一刀便將其梟首。熱血噴湧而出,正好淋了後面撲上來的那個一臉。那兵士地視線被血蒙住,正要手忙腳亂的去擦,也被秦雷一刀劈了。

    小試牛刀便連斬兩人,秦雷豪氣頓生,卻突然被身邊人拉了一把。冷不防間打個趔趄,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秦雷還沒反應過來,便見一支勁弩擦著肩頭飛了過去!不由嚇出一身冷汗……若是沒人拉他這一把,九成便要喉頭中箭。

    還沒等他表示感謝,那個拉他的小個子侍衛便橫身擋在了前頭,與衝上來的齊軍站在一處。

    秦雷也知道戰場上沒工夫磨嘰,用寶刀撐地站起來,想要再殺幾個齊軍,也好挽回些面子。但那小個子侍衛彷彿腦後長眼,總是有意無意的擋在他的身前,不讓他與齊軍接觸。

    秦雷剛想抽空拜託他讓個地方,卻見渾身浴血的公孫劍和夏遂陽撤下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嘶聲道:“王爺,弟兄們頂不住了,讓我們掩護你突圍吧!”

    秦雷看一眼身後,猛然發現自己的黑虎旗竟然就在三丈以外的地方!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又被齊軍擠壓了回來。

    堅決搖搖頭,秦雷聲音低沉道:“將士們還在浴血奮戰。孤王的戰旗不能退、更不能倒!”只要這面旗幟還在迎風飄揚,將士們心中地希望就不會熄滅。潰敗就不會出現!

    秦雷朝公孫劍灑然一笑,輕聲道:“你們只是孤王的保鏢,不是大秦地將士,沒有義務戰死疆場,想走就走吧。”

    兩人彷彿受到莫大的侮辱。大聲嚷嚷道:“王爺這是什麼話,就算我們不是官兵,還是大秦男兒呢!為國捐軀乃是本分!”

     “對。赳赳老秦、共赴國難!”一眾高手護衛齊聲高喊道。

     “好一個共赴國難!”秦雷聞言豪氣頓生,哈哈大笑著把寶刀遞給公孫劍,大步走到戰旗下,舉起一雙鼓槌,用盡力氣大吼一聲道:“孤王為爾等助威!”說著便開始猛烈錘擊那面牛皮戰鼓。

    富有節奏的鼓聲在暮色之中隆隆響起,熟悉的鼓點震撼著每一個大秦男兒的心,匯成了那首融入在血脈中地軍歌!

    在隆隆鼓聲的激勵下,將士們用沙啞的喉嚨高唱著軍歌。奮不顧身地與敵人展開最後的搏鬥。

    莽莽牧野原上,迴盪著那傳承千年的歌聲王於興師,我戈矛。與子同仇! ”

    在齊國兩大上將合圍之下的中軍將士大聲唱著,用他們的血肉之軀,築起一道堅不可摧的城牆,哪怕是戰至最後一人,也要誓死保衛自己的軍旗!保衛自己的王爺!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我矛戟。與子偕作!”

    在重圍中反复衝殺地秦軍主力大聲唱著,疲累欲死的身體彷彿重新註入了力量。又平端著長槍,向殘破不堪的敵陣發起了最後的衝擊。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我甲兵。與子偕行!”

    那些原本被秦雷攆走的民夫大聲唱著,高舉著朴刀、長槍、甚至是木棍、扁擔,舍生忘死的衝了上來,試圖解救被困在重圍中的子弟兵。

    牧野原上的戰鬥空前的激烈起來,天光也突然亮了起來,那是日落前最後地迴光返照。

    秦雨田用靈魂敲擊出的鼓聲。震撼著每一個大秦男兒的心。催生出了將士們十二分的戰力,竟然又一次把戰局拉成了平手!

    聽著那震懾人心的鼓聲。看著秦人困獸猶鬥的場面。趙無咎的面色無比嚴肅,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道:“這樣地秦國祇能戰勝,不可滅亡啊……”

     “大帥,您說什麼?”看到勝利已經板上釘釘,參佐們心情十分之好,自然認為老元帥亦是如此。

     “哦……”被這群聒噪地傢伙喚回心神,趙無咎緩緩道:“傳令給武之隆和趙無傷,不要傷害秦雨田的姓名,把他帶過來,老夫要看看他。 ”還有半句:到底有什麼樣地魔力。沒有說出口。

     “要是已經死了呢?”有人小聲問道。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趙無咎沉聲道。

    如趙無咎的看法如出一轍,秦雷也已經不奢望勝利了……

    之所以困獸猶鬥,是因為胸中充滿憤懣之氣。

    之所以困獸猶鬥,是因為他秦雨田生當人傑、死為鬼雄!

    之所以困獸猶鬥,是因為他死也不會不放棄……

    一下下錘擊著巨大的戰鼓,就像在捶打著自己的心扉,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劃過,他看到自己在齊國上京的掙扎求生;看到剛回中都後的如履薄冰;看到南下平亂時的;看到營建京山時的意氣風發;看到了孤身入楚時的滿腔憤懣;看到京山大婚時的刻骨銘心;看到入齊作戰以來的委曲求全、苦心經營……

    他的榮耀、他的抱負、他的一切,都將在今天、在這裡煙消雲散……

    不知不覺中,秦雷已是淚流滿面了,只聽他沙啞著喉嚨吟唱道: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芒。罪者生,勇者亡,憐我大秦今日傷;”

     “地之角、天之涯,可有佳人為我殤?我之後,有來生,一曲《鳳求凰》,再奏待雲裳!”

     “一曲《鳳求凰》,再奏待雲裳!“

    那小個子侍衛聽到秦雷嘶啞的歌聲,幾乎要站立不定。若不是公孫劍和幾個鬼谷弟子將他緊緊護住,怕是要登時站立不住!

    使勁推開擋著自己的侍衛,那小個子便要往旗桿下跑去,怎麼也要同他死在一起才好……

    但接下來卻發生了一件改變所有人命運的事情,這件事匪夷所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其詭異程度只能用《易經》來解釋……

    此事發生在齊國發動總攻,秦雷的軍隊即將全軍覆沒之時,當時天已經漸漸黑下去了,幾粒星辰伴著一彎新月出現在天邊……

    突然之間天地變色,從東方吹來一陣猛烈的狂風,頓時間飛沙走石、讓人睜不開眼……

    請注意,因為是風從東往西刮,所以不是所有人都睜不開眼,只要當時是面朝西面的,不僅不受影響,還會有好風憑藉力的感覺,舉手投足更加生猛。

    因此那小個子侍衛一下子被吹瞇了眼,要使勁按著腦袋,才能避免被頭盔被風掀掉。

    但這比起齊軍遇到的麻煩,簡直是微不足道……

    因為他們是迎風而戰的!

    被旗角狠狠抽了下腮幫,秦雷一下子睜開雙眼,望著眼前千旗倒伏的場景,張開手臂,放聲高呼道:“天不亡我大秦!”

     “萬歲!萬歲!萬歲!”所有秦國人齊聲大喊道,聲音順著呼嘯的風聲,似乎傳到了千里之外!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四四章風!大風!好大的風!

    戰場上狂風大作,讓迎風而立的齊軍站都站不穩,更別提進攻了,幾乎等於被綁住了手腳。

    更嚴重的是,此時的人們都很迷信,包括已經被萬惡舊社會同化了的秦雨田也是一樣。他們把風雨雷電看作是上天的恩賜或者懲罰,就連唯我獨尊的皇帝也只敢自稱為天子。皇帝都在老天爺面前甘當老二,那普通兵士對老天爺的畏懼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這陣從秦軍身後、朝著齊軍臉上刮起的妖風,自然會讓秦軍上下士氣大振、都跟打了雞血一般生猛……即使秦雷把鼓敲破了,也達不到其效果的一半;而齊軍這邊就慘了,兵士們以手遮面、勉強站立,惶惶然不知所措,哪還有心情打仗?心裡面更是沮喪之極……看來老天爺是站在秦國那邊的啊!

    雖然百勝公的名頭夠響,但與高高在上的老天爺相比,似乎還差那麼一截子……

    什麼叫天賜良機?這就叫天賜良機!

    如果再抓不住戰機,不要老天爺降下天譴,秦雷自己就抹脖子了!

    他仰天長嘯一聲,用盡全身的力氣擊鼓道:“全軍總攻!滅此朝食!”

     “萬歲!萬歲!萬歲!”兵士們用山呼海嘯的吶喊聲回應他,趁著齊軍驚恐不安之時,發動了最猛烈的攻擊。就連助戰地民夫也跟著衝了上去!

    齊軍被風吹的東倒西歪、無法抵擋;驚慌失措之餘也無心抵擋,被如有神助地秦軍殺的節節敗退。竟有全軍潰敗的趨勢!

    經過短暫的慌張後,趙無咎迅速恢復了冷靜,他雙手抓著車欄,瞇眼觀察下兩邊的戰場,發現受大風影響地。 只是攻擊秦軍中軍的部隊,而圍攻秦軍主力的部隊,因為是南北方向列陣。所以兩軍都側面受風,機會均等,倒還沒受到影響。

    見形勢已經千鈞一發,穩坐釣魚台地百勝公終於坐不住了!他二話不說,從戰車跳到馬背上,策馬衝出中軍,向著秦國的軍旗逆風衝去!

    我是百戰百勝的百勝公!我一生東伐西討、南征北戰,幾十年來從無敗績。在我手下吃了敗仗的將軍,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我的一世英明超過當今任何一個皇帝!僅我微不足道的一面,就足以令任何人榮耀一生!

    我怎能眼看著自己遭到平生第一次慘敗呢?我怎能讓自己的一世英明,變成豎子成名的墊腳石呢? !

    我不能接受失敗!哪怕是老天爺和我作對!狂風漫捲著沙粒,撲打著百勝公飽經風霜地老臉,他的眼睛卻一眨不眨,死死的盯著那面戰旗。

    參佐將領趕了上來,從邊上拽住趙無咎的馬韁,聲嘶力竭的嚎叫道:“大帥。帥旗折斷了!無力回天了!”

    趙無咎聞言渾身一震,艱難的轉過頭去,這才看到那碗口粗的旗桿已經被攔腰折斷,自己雄獅怒吼旗早已不見了踪影……

    軍旗啊,是軍隊的膽魄,是幾十萬官兵精氣神凝聚的地方!這玩意兒折斷所帶來地負面影響,甚至還要超過狂風大作的效果。

    一直強忍著心火的百勝公,終於忍不住了。只聽他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吐在胸前。兩眼一黑,身子便從馬鞍上軟軟歪倒下來。

    好在邊上有隨扈的軍官。趕緊把老公爺接住。

     “快,快,撤退,讓武之隆指揮……”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趙無咎才斷斷續續說出幾個字,便又吐鮮血,徹底昏了過去。

    畢竟是六七十的老頭子了……

    齊軍那旗桿一斷,秦雷便看到了,他第一反應便是扔掉手裡的棒槌,緊緊抱著自己的旗桿,大喊道:“來人啊,把咱們地大旗綁結實點!”親衛們趕緊找了些長槊麻繩之類地,過來七手八腳的加固旗幟。

    被替下來之後,秦雷突然大叫一聲道:“趙無咎地旗倒了!”

     “是呀王爺。”簇擁著他的親衛們開懷大笑道:“都是天意啊!”

     “天意個屁!”秦雷急得跺腳道:“都給我喊呀,所有人都喊:趙無咎的旗倒了!讓所有齊人都聽見。”

     “趙無咎的旗倒了!”兵士們趕緊齊聲大喊道:“趙無咎的旗倒了!”

    聲音藉著風勢,轉眼便傳遍了整個牧野原!

    剛剛適應大風,勉強穩住陣腳的齊軍聞言不由回頭,果然看著原本軍旗所立的地方,已經空空如也了……

     “公爺有令,全軍撤退……”

    齊軍終於徹底喪失了鬥志,無論是圍攻中軍的,還是包圍主力的,幾乎同時做出一個動作,那便是轉身就跑……似乎公爺還說讓誰斷後來著,但被點到名的趙無傷,選擇性耳聾了……

    世事無常、造化弄人,昨日還銜尾猛追的齊軍也開始大逃亡了。

    秦雷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他命人藉著風勢順便放了一把火,火借風勢,風助火威!轉眼便把牧野原燒著了一半!

    在漫天大火之中,秦軍發動了總攻擊!

    這天賜的厚禮,對秦軍的激勵絕對無與倫比……疲勞不是問題、飢餓也不是問題,甚至傷痛都不是問題。他們瘋狂的催動戰馬、猛烈的追擊著倉皇逃竄的齊軍,

    被壓著打了兩天,秦國將士早就憋坏了,此時終於逮到機會,自然要痛痛快快發洩一番!

    俗話說兵敗如山倒,一旦敗退了,想且戰且退是不可能的。想想戰鬥慾望更強烈,素質更高的秦國官兵吧,竟是被齊軍硬攆著跑出幾十里,要不是秦雷率部逆流而進,為他們斷後,九成九都要跳進黃河裡。

    毫無新意的,齊軍兵士丟棄了兵刃,脫掉了盔甲,沒有一個敢轉身抵抗的,全都是一個動作……撒丫子就跑啊!

    秦軍多是四條腿,自然比多是兩條腿的齊軍跑的快,他們銜尾急追,追上了便是一陣砍瓜切菜般的殺戮,不知道斬殺了多少齊軍… …

    趙無咎之所以讓趙無傷斷後,並不是他公而忘私,而是根據戰場實際情況做出的判斷……因為當時搶攻心切,無傷兄死命的催動部隊進攻,而被搶了生意的武之隆部則悄悄放緩了節奏。

    此消彼漲間,無傷兄的隊伍變成了戰線的突出部,靠著秦軍最近,斷後是再合適不過了。

    但百勝公高估了自己兄弟的勇氣,當風一起、旗一斷,趙無傷頓時鬥誌全無、又驚又怕,轉身便往西邊跑。但方才進攻時的隊形太過密集,他轉身才發現,四周已經是人挨人、人擠人,想要衝出去還真不容易。

    氣急敗壞的吆喝親衛用一切手段開道,趙無傷的戰馬才緩緩移動起來。

    但就在這時,秦雷放火了,大火藉著風勢,瞬間點燃了枯黃的草原。這突然發生的變化,讓趙無傷大為意外!大為驚慌!

    四周已經陷入一片火海,士兵們四散奔逃,敗局已定,大勢已去,而自己突入敵陣已被重重包圍,想要突圍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親兵高呼道:“軍門,我們拼了吧……”

    趙無傷卻沒有絲毫為國盡忠的覺悟,搖搖頭,頹喪道:“不必了……”老子還捨不得這花花世界呢,盡忠有個屁意思?憑著老子的級別,投降保命是一定的,給予一定待遇也是沒問題的吧……

    有了這種覺悟,他便不再逃跑,也不讓親兵再反抗,竟是乖乖束手就擒了。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四五章戰之殤

    牧野原戰場上,大戰已經平息、狂風也已經平息。

    這風來得急、去得也快,沒過多久便無影無踪,倒把天上的浮雲吹散,露出了滿天的繁星。

    但就是這來去匆匆一陣風,卻徹底顛覆了戰場的局勢!幾十萬勝券在握的齊軍,轉瞬間兵敗如山、倉皇逃竄;而眼看就要全軍覆沒的秦軍卻神奇的獲得了勝利,並展開了乘勝追擊,誓要將三十萬齊軍一網打盡!

    按照戰場上的形勢,秦軍應該很容易達成這個願望,但趙無咎還沒有死……

    百勝公從顛簸中醒來,便聽到周遭兵荒馬亂的聲音。

    趙無咎也不睜眼,沙啞著喉嚨道:“停!”但聲音很快湮沒在一片嘈雜中,並沒有被身邊的虎衛聽見。

     “停下!”趙無咎提高了嗓門,用盡力氣大叫一聲。

     “公爺醒了……”周圍人終於聽到了。大車戛然停止,眾人驚喜莫名的圍攏上來,七嘴八舌的問安,彷彿一下子找回了主心骨。

    趙無咎不耐發的皺皺眉,根本不理會周圍人的聒噪,自顧自的嘶聲道:“扶我起來。”

    一個親近參佐趕緊上前,將老公爺小心的扶起,輕聲道:“大帥,您的身體……”

    待坐直了身子,趙無咎終於睜開眼睛,出人意料的是,他的雙眼亮如黑漆,目光銳利的人,竟是比今天早些時候還要精神。

    世事果然難以捉摸。前日里老趙被秦雨田的地雷陣震得鼻血直流,那便是內腑受傷出血的表現。那傷初時極輕,老趙這種死要面子地傢伙,定然不會看大夫。但那淤血不會自動消散,指不定何時。便會轉移入腦,把個老趙變成植物人。

    所謂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此話乃是真理,經歷了今生第一場大敗,奇恥大辱讓百勝公心情激盪,竟把那口淤血吐出來,身體自然輕快許多,心思也通明起來。

    看一眼黑沉沉的原野,除了星星點點的火把,什麼也看不見。趙無咎只好開口問道:“這是到哪了?”

     “回大帥,我們到野豬嶺一帶了。”身邊將領趕緊回答道。

     “秦軍追的緊嗎?”趙無咎面無表情的問道。

    眾將默然。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所謂衝鋒在後、撤退在前,他們這些頭頭腦腦跑在了隊伍最前頭,自然無法知曉後面地情形。

     “前面有多少人?”趙無咎換個問法道。 “一萬……或者兩萬。”將領們不確定道。

     “荒謬!”趙無咎狠狠一拍車轅,不顧帶病之體,便要支撐著站立起來。

    邊上的將領紛紛勸阻,卻被他殺人的目光嚇住。一動都不敢動。有人上來要扶他,也被他狠狠的推開。

    不理會這些貪生怕死的小人,趙無咎深一腳淺一腳的向道旁土坡上走去。不一會兒便氣喘吁籲、滿頭大汗,卻依然用寶劍拄地,艱難的向上走著。

    面面相覷了片刻,眾將趕緊打著燈籠火把,拿著披風圍脖。小跑著跟了上去。卻沒人敢靠近王爺,只能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防備著老爺子突然摔倒。

    但令人驚奇的是,趙無咎非但沒有摔倒,反而越走越穩,當站在坡頂時。已經可以穩穩挺立了。

     “點火。升旗!”粗聲喘息幾下,百勝公便大喝一聲道:“讓孩兒都知道。老夫還活著,我的戰旗還沒有倒!”

    隨著百勝公地一聲令下,土坡左右接連燃起一團團火光,把個野豬嶺照耀的一片通明。

    突破地頂端,是那火光最密集的地方。在那裡,一根長長的竹竿挑著面殘破的雄獅戰旗緩緩立起,旗下肅立著一身元帥金甲的百勝公,夜風拂動著他帶血的銀鬚,但他地身軀卻紋絲不動,宛如上古神祗一般,令人忍不住頂禮膜拜。

    潰逃至野豬嶺的齊軍一看到那面戰旗,還有旗下挺立的老者,噤若寒蟬的心,便奇蹟般的鎮靜下來……

    這面戰旗、這位老者已經為原本孱弱的齊國,遮風擋雨三十年了。三十年間帝位傳了三代、丞相換了四任,不變的只有這面迎風招展地大旗,這位百戰百勝的老者……他早已化身為齊人心中的守護神,其地位甚至超越了齊國皇帝!

    所有人、包括齊國皇帝也這樣認為,只要有這面旗在、有趙無咎在,齊國就永遠是當世最強的!如果沒有了這面旗、沒有了趙無咎呢……沒人敢進行這種設想。

    所以當那面戰旗倒下,才會對齊軍的士氣造成致命的打擊;所以當那面戰旗重新立起來,官兵們惶恐不安地心靈,頓時得到莫大地撫慰……

    望著領前越聚越多的官兵,趙無咎沉聲吩咐道:“讓虎衛全都打起火把來!”一千虎衛很快便沿著山嶺兩側舉起了一千火把。

     “讓孩兒們都到火把後面站立!”趙無咎面無表情地下令道,說完便定定望著遠方,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逃過來的兵士都被引到了火把後面,人數越聚越多。也許是置身於人群之中、也許是看到坡頂那如山挺立的身影,官兵們因為戰敗而產生的恐懼逐漸消失,神智也也逐漸清醒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追兵才到。

    秦國騎兵紛紛勒住馬韁,驚疑不定的望著前方連成片的火把、旌旗,也有人迅速通報隊伍後面的幾位將軍。

    秦靂便在皇甫戰文和李龍的陪伴下,催馬趕到前方。

    藉著通明的火光,幾人能清晰的看到那面雄獅旗幟,還有大旗下地金甲老者。

    幾人交換下眼神。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他們實指望著能藉此天賜良機,將齊軍主力一網打盡,這才不顧疲勞傷痛,率軍星夜追殺。但幾人都是帶兵多年的將領,自然清楚部下已經到了極限。

    若是痛打落水狗這種輕鬆過癮的追擊。當然一切不成問題。卻著實沒有能力再打一場硬仗苦仗了。

    看一眼伏在馬背上喘息的兵士們,秦靂沉聲道:“二位怎麼看?”雖然貴為大殿下,但他對另外兩軍的代表,還是保持著必要地尊敬。

     “窮寇勿追啊……”皇甫戰文輕嘆一聲道。

    李龍撇撇嘴道:“狗急了還跳牆呢。”

    見兩人乾脆利索的表了態,秦靂點點頭道:“百勝公要拼老命了,看來今天只能到這了。”這黑燈瞎火的,自己這邊又筋疲力盡,若是強攻的話,戰果還未可知呢。

     “能把百勝公逼到這份上,已經足夠令末將誇耀一生了。”李龍笑瞇瞇道:“放在昨天。我們還是群惶惶不可終日的敗兵之將呢,人生還真是唏噓啊… …”

    皇甫戰文也頷首道:“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啊……”

    既然意見一致。三人便要收攏隊伍,準備撤退。

    卻聽著對面一個低沉的聲音道:“老夫是趙無咎,請大秦成親王殿下出來說話。”

    三人互相看看,還是由皇甫戰文出聲回應道:“追擊爾等喪家之犬,便如殺雞焉用牛刀?我家王爺早歇息了。”尖酸的語氣引得秦軍一陣哄笑。

    齊軍剛要憤怒的聒噪,卻見百勝公一抬手。十多萬人便重新安靜下來。 “不錯,這一陣是你們贏了……”只聽趙無咎不疾不徐道:“老夫要恭喜你們!”

     “那我們倒要謝謝…百…勝…公…爺了。”皇甫戰文把百勝公三個字咬的極重,顯然是在刻意羞辱趙無咎。

    趙無咎卻不以為意的笑笑道:“世上哪有常勝不敗地將軍?就算我百勝公,也只能說是百戰百勝,卻也會在第一百零一次栽個跟頭。”說著話鋒一轉道:“但你們也不用太過得意,這次老夫是輸了,卻不是輸在秦雨田的手裡。而是輸給了老天爺!”

    見他說得云淡風輕,皇甫戰文幾個十分不爽,李龍忍不住出言嘲諷道:“公爺地臉皮到是厚啊,輸了還這麼理直氣壯的!”

     “你說的不錯,老夫就是臉皮厚。”趙無咎哈哈一笑道:“想要老夫服氣,就憑真本事擊敗我一次!轉告你們家王爺。今日之仇。老夫定然百倍奉還,希望下次他還會這麼好運!”說著一揮手道:“不送了!”

    一番話便把齊軍失落的信心重新撿了回來……是呀。這次秦國撞了大運,這才僥倖勝了一把,若是下次還能撞大運,那也不要打仗了,俺們直接抹脖子算了。

    一旦把問題歸咎於老天爺,官兵們心里便輕鬆多了,還有人叫囂著要與秦軍再戰一場,看看到底誰是英雄、誰是狗熊!

    趙無咎全當那些人是在放屁,他自家事自家知,這些殘兵敗將潰逃數十里,丟盔棄甲、狼狽不堪,不修整個十天半個月,是休想恢復戰力了!

    能安然脫身就不錯了,還要求啥呀?趙無咎心中苦笑道:一群雀蒙眼!

    雙方既然都不想再打,自然也就打不起來了。又對峙了一會兒,便趁著夜色各自撤走了……視線回到牧野原,這裡卻沒有絲毫大勝之後的歡樂氣息,充斥著原野上空的,除了濃重地血腥味道,便是無盡的憂傷和悲痛,因為這空前的勝利背後,是慘重到令人窒息的犧牲……

     “王爺。我軍大概地陣亡人數出來了。”沈青輕聲道,他的部隊損失最重,也就沒有參加追擊,而是留下來指揮民夫打掃戰場、掩埋屍首、救治傷員。

    秦雷倚著那面牛皮鼓,安靜的坐在大車上。彷彿睡著了一般,一動也不動。但他地雙目定定望著橫屍遍野的戰場,顯然是醒著地。

    沈青便住了嘴,靜靜的立在王爺身邊。

    一靜下來,他便清晰的聽到傷者在痛苦的呻吟、兵士們在輕聲安慰,民夫們在為死難地將士哭泣……

    沈青這才感受到王爺心中地沉重,但也不能一直沉默下去,他只好硬著頭皮開口道:“王爺打破了百勝公的神話,今天應該高興才是。”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良久,秦雷終於緩緩道:“今夜有多少個家庭支離破碎。有多少忠魂埋骨他鄉,孤憑什麼高興?”

    沈青無言以對。

    深深地嘆口氣。秦雷看一眼天上懸著的孤月,這才轉頭望向沈青道:“是孤王矯情了,我們議正事兒吧。”

     “是。”沈青輕聲道。

     “你剛才要報什麼來著?”秦雷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出聲問道。

     “大概的陣亡人數。”

     “我要準確地。”秦雷沉聲道。

     “因為騎兵部隊全部出動了,只能通過收殮遺體估計,所以無法拿出準確的數據。”沈青小聲道。

    秦雷沉默地點點頭。卻不再說話。

    沈青只好接著道:“總共有我大秦一萬九千具遺體,其中我們京山軍損失最重,足有六千多;再就是天策軍五千五百,龍驤軍五千,其餘的是民夫。”

    秦雷閉目良久,才幽幽問道:“重傷的呢?”只要不是致命傷,兵士們一般不會當場死去。但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太差了,大多數人熬不了多久,也就陸續死亡了……即使命大不死,也會落下終身殘疾,被軍隊無情的拋棄。

    所以此時有專門的補刀隊,跟著軍官在戰場上巡視。挨個檢查那些傷者。只要確定沒法再站起來地,不分敵我。便會一刀給個痛快。

    秦雷花費了巨大的金錢與精力去研發戰場救護,但因為這個時代的外科太落後,許多難關根本無法逾越,是以也只能減少死亡率,卻無法避免殘疾。

    但他依舊頑固的阻止了補刀隊上場。

     “幾乎個個帶傷,”沈青滿臉痛惜道:“重傷的也有兩萬多,咱們京山軍又是最多的,足足有五千人;天策軍四千、龍驤軍也有三千左右,其餘的都是民夫。”

    嚥口吐沫,他又蚊鳴道:“這其中有一半再也站不起來地,您看是不是……”

    秦雷猛地抬頭,雙目凶狠的盯著沈青,把個指揮千軍萬馬的沈將軍駭得噤若寒蟬,只聽王爺從牙縫中迸出幾個字道:“你…要…幹…什麼?”

    沈青趕緊雙膝跪下,把頭埋在地上,一句話也不敢說。

    秦雷卻不依不饒,伸手把自己的心腹愛將拖起來,兩眼直勾勾的望著他,咬牙切齒道:“你給我記住,也讓所有人都知道,任何一個傷員,不管他是缺胳膊還是少腿,都要全力救治,要是誰敢敷衍了事,甚至……甚至還想著補刀的,孤王就把他先補了!!”說到最後,已經是抑制不住地咆哮起來,引得周圍人連連側目,不知道沈大人怎會觸到王爺地逆鱗。

    沈青面色慘白,汗珠子也下來了,雖然不敢反駁,但那緊緊抿起的嘴角,卻透露了他心中地倔強。

     “怎麼,不服?”秦雷惡狠狠道。

     “不是,屬下只是覺著……”沈青乾脆豁出去了,聲音低沉而清晰道:“王爺不應該感情用事!”

     “孤怎麼著感情用事了?”

     “您要屬下把珍貴的藥品資源優先用於重傷號,要我們全力救治那些根本不可能再站起來、甚至不可能活下去的人,就是……”雖然一肚子意見,但他還是頂不住王爺那吃人的目光,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也沒把感情用事四個字說出來。

    但秦雷全明白他的意思,冷哼一聲道:“放屁!如果易地處之,換做你是躺在那的,你也會這樣理直氣壯的要求孤王,不要救治嗎?”

     “是的!”哪知沈青毫不猶豫的點頭道:“如果卑職不能再站起來為王爺征戰,我會請求補刀的!”

    秦雷難以置信的望著他,卻見沈青眸子裡一片清明,顯然不是作偽。

    彷彿第一次認識他一般,秦雷鬆開手,緩緩搖頭道:“你怎能如此冷血呢?那些人都是我們生死相託的兄弟,照顧他們是我們的義務啊!”

    沈青默然,但很快又抬起頭,通紅著雙眼問道:“卑職請問王爺,您的志向可曾改變?”

     “怎麼扯到志向上了?”秦雷繼續搖頭道:“我已經永遠不能回頭,這你不用擔心。”

     “古人有云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個將軍想要成功,尚且需要萬人犧牲;而要達成王爺結束亂世、一統三國的夢想,又該需要多少兵力,該多少人犧牲呢?”

    秦雷一時語塞,他有些明白沈青要說的話了。

    但沈青不知他有那麼高的悟性,還是在喋喋不休道:“少說也得各有百萬吧?”

     “屬下請問王爺,以我大秦的國力,能在連年征戰之餘,還養著這二百萬嗎?”

    秦雷啞口無言。

     “其實這話屬下一早就想跟您說,只是以前咱們京山軍獨立作戰,死傷微乎其微,說了就怕您以為是小題大做,不放在心事。”沈青的婆媽勁兒上來,話頭止都止不住:“卑職斗膽說一句,王爺您的心太善了,古往今來成大事者,無不是心如鐵石,手段剛烈的……”

    秦雷被說的十分鬱悶道:“那些人不都是愛兵如子嗎?我記著書上說太祖還為傷病吸過膿呢……”

     “樂先生說過,成大事者應該是外聖內王,愛兵如子也好、不拋棄不放棄也罷,這樣的仁義的聖人舉動,只是表面上做做樣子罷了,可千萬不能當了真啊。”沈青見王爺面色變幻不定,暗道有門,便再接再厲道:“王爺可以不下令,全當是屬下的個人行為,一切與您無關。”

     “不要把別人當傻子,更不要把史家當笨蛋!”秦雷使勁揉揉頭道:“我腦子有點亂,你先到邊上站一刻鐘,等我想清楚了再過來。”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四六章難得糊塗

    斜倚著大鼓,秦雷陷入了沉思。

    對於沈青所說的,他無法反駁。因為所處的位置更高,他比沈青更清楚大秦的財務狀況……自從昭武十三年起,國庫便已經空了,基本上是寅吃卯糧,卯吃辰糧的狀態。據田憫農說,為了這場戰爭,朝廷已經在花昭武二十二年的稅銀了……也就是說,朝廷已經向老百姓提前徵了三年的稅!

    誰都知道這是竭澤而漁,但是前方要打仗、朝廷要運轉,實在沒有旁的辦法,只能揀軟柿子捏了。

    但秦雷知道,老百姓雖然平時軟弱可欺、能忍則忍,但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爆發出來的力量,卻足以毀天滅地,改朝換代,所以他不能再讓朝廷打百姓的主意。

    復興衙門呢?也不可能。那裡不是慈善堂,且大部分財力都要往基礎建設上投資,就算想負擔,也沒那能力。

    至於他的京山城,連自己都顧不過來,根本沒有那份兼濟天下的能耐。

    想來想去,不知揪掉多少根頭髮,秦雷也沒想出個妥善的法子安置那百萬傷號。

    只好暫且放在一邊,自我安慰道:“這是杞人憂天也說不定,可能到時候才有二三十萬重傷號,咬咬牙也就過去了。”即使快愁瘋了,他也沒想過放棄那些重傷員。

    這不止是為了收買人心,也不止是為了樹立形象,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背叛自己的信念!他要對自己的一切負責!

    沈青說錯了,秦雷那不是善,而是責任心!因為一個真正善良的人,是不會把敵我分得那麼清楚。應該不分敵我、一視同仁,都給與保護和憐憫。而秦雷則不然,他雖然對自己人婆婆媽媽,但對敵人向來心狠手辣,趕盡殺絕!

    秦雷所做的一切。都遵循著一個原則:要讓自己人免於苦難,各得其所!僅此而已。

    這就是善和責任心的區別。

    在秦雷眼中,那些重傷員顯然都是自己人,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應該被犧牲地。

    而眼下的形勢,顯然還沒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們有足夠的大車和馱馬,完全可以運輸這些傷號而不耽誤行程。

    既然主意已定,他便把沈青叫過來,沉聲吩咐道:“我的主意沒有變,依然是不放棄任何一個傷員!”

     “王爺三思……”沈青臉上掩不住地失望道。

    定定的看著他。秦雷一字一句道:“孤王自有決斷,要是樂先生有什麼高論。能說服孤王的話,那就儘管來!但至少你是不行的。”沈青心中一凜,又一次俯首於地,一句話也不敢說。

     “起來吧,看把你嚇的。”秦雷面色變得柔和起來,淡淡道:“以後記住。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都要想清楚再說,別讓人當槍使了,還在那自以為忠貞。”

    話雖不重,卻讓沈青不寒而栗,猛然抬頭道:“屬下皆是肺腑之言,卻沒有任何不軌之意啊!”

    秦雷微微一笑道:“是肺腑之言。卻不是你的肺腑之言。”說著擺擺手,阻止了沈青的辯解,輕聲道:“下去忙吧,好好對那些傷員,沒有他們的巨大犧牲,我們這些頭頭腦腦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沈青點點頭。小聲道:“王爺不怕屬下不盡心?”

    秦雷使勁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如果連你沈青都不信任了,孤王還能去信任誰?”

    沈青已經被王爺搞糊塗了。但這一驚一乍之下,他也不敢再多說了,只好乖乖下去收治傷病。

    望著沈青離去的背影,秦雷忍不住笑起來。今天沈青說了太多超出他水平地話了,連帝王心術都張口就來。秦雷當然不相信這是他的原創……你既然明白帝王心術,還說那麼多犯忌諱地話做甚?作死嗎?

    但他不會怪沈青的,因為這傢伙忠誠不二,且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實在是嫡系中的嫡系。能把方才那番話說出口的人,是不應該被懷疑的。

    秦雷也知道,沈青是樂布衣的記名弟子,所以這番話,九成是樂布衣對沈青說過,並深深地印在他心中,目的便是通過沈青之口,傳到自己耳中罷了。

    至於那王爺可以不下令,全當是屬下的個人行為,一切與您無關。之類的蠢話,應該是樂布衣教沈青如是做,而沈青卻原原本本說出來的緣故。

    雖然想明白了前因後果,但秦雷並不打算對樂布衣怎麼樣。聖人云世人熙熙、皆為利來;世人攘攘、皆為利往。他樂向古雖然四十多了仍是個處男,但畢竟還沒有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依舊是世人一個,絕不會無欲無求。

    所以秦雷堅信這傢伙無私的幫助背後,一定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地。這種目的可能埋藏的很深,但終歸是存在的。就連館陶那種春蠶到死絲方盡的實在人,也依舊有他自己的追求……

    當年館陶說要興義學、建校舍,後來還專設教育司,這都是他分內地事情,秦雷並沒有感到有什麼不妥,所以統統放行。還本著知識就是力量地美好期許,大力支持館陶這一計劃,讓王府資助和興建的私塾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直到今年春里,館陶提出要建大學堂,秦雷這才恍然頓悟,原來這傢伙深謀遠略啊!他藉著自己地招牌培養貧寒士子,再讓這些人去參加科考,因為名義上都是他成親王的學生,所以主考官也會給些面子,不太過打壓。

    只要能有個稍微公正點的環境,憑著大學堂的師資力量,每屆春闈都會或多或少的出些進士。

    這些人都出身庶族,又是同門,在面對著士族高官的打壓時,自然會抱成一團,且還可以狐假虎威一下他成親王的名頭,這樣在朝堂上立住腳就不成問題。而大學堂仍會三年一次的為他們輸送戰友。

    這樣過個二十年,你再看那時的朝堂,到底是誰主浮沉?

    整個計劃環環相扣,天衣無縫,但毛病是耗時太長……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士族已經掌權數百年,雖然已經頹勢盡顯,甚至不能勝任管理國家的差事了,但想要撼動其地位,絕不是十年八年可以辦到的。

    這屬於典型的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專為他人做嫁衣裳。難道他張諫之有病嗎?當然不是!聯想下館陶坎坷的上半生,答案自然浮現。

    這傢伙就是被士族欺負慘了,憋著勁兒想把那些眼高於頂的寄生蟲從天上拽下來呢!

    雖然心裡清楚,但秦雷並不點破,還積極配合,原因無他,這也是他想看到的結果……快看看各國朝局吧,已經讓這群士族官僚糟蹋成什麼樣了?

    一定程度上的公平競爭,總比資源壟斷進步許多,所以秦雷讓他幹!

    至於樂布衣,秦雷願以為這傢伙純粹為世界和平而來,但近半年來,也發現他的動機並不純潔……至少在幫忙出點子的同時,還在積極推銷他的治國理念。看看這傢伙收了多少記名弟子吧,難道真的只是為了養老?分明是搞和平演變,進行意識形態上的侵略嘛。

    所以秦雷沒有帶他出征……一旦讓這傢伙上了戰場,說不得就要他秦雨田的搶盡風頭了,到時候擁躉遍地,信眾千萬,就算秦雷想抵制也抵制不過來。

    但這傢伙太有才了,還是個免費勞工,秦雷捨不得放棄他,所以只能一邊用其長處,一邊琢磨著怎麼把這傢伙的心給收了。

     “水至清則無魚啊……”無奈的嘆息一聲,秦雷繼續裝他的糊塗……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四七章生或死

    天快亮的時候,秦靂帶著追擊部隊的回來了。

    營地裡比半夜時安靜了許多,兵士們正在熟睡,民夫們已經煮好了飯,混著肉糜香氣的木薯飯,讓歸來的官兵們直嚥口水。

    值夜的兵丁把營門打開,把疲憊欲死的騎兵部隊迎進來。馬嘶人吵的聲音一下打破了營地的寧靜,但躺了一地的兵士們卻最多翻個身,夢囈似得咒罵幾句,便繼續呼呼大睡,竟沒一個起身看熱鬧的。

    也不管營里人怎麼安排部下,秦靂把馬韁扔給親兵,便大步往中軍帳去了。

    黑衣衛看大皇子過來,小聲道:“殿下,我家王爺剛睡下……”

     “已經醒了。”秦靂還沒答話,裡面便傳來秦雷的聲音:“大哥快進來吧。”

    秦靂便掀簾子進了仗,一看秦雷果然已經穿戴整齊,帳裡還有個石敢,正在收拾睡袋鋪蓋。

     “收拾完了去給大爺端份早餐來。”秦雷輕聲吩咐道。

     “是。”石敢答應下來,便把已經捲成團的鋪蓋抱了出去。

     “坐。”秦雷氣定神閒道,絲毫沒有被打斷睡眠的火氣。

    上下打量他一番,秦靂奇怪道:“一宿沒見,你好像變了。”

     “也許吧,”秦雷一撩後襟,在板凳上坐下,微笑道:“經歷過昨日的一場跌宕起伏,誰的心態都會有點變化的。”

    挑挑眉,秦靂在他對面坐下,不再糾纏這個問題,沉聲道:“你不問問我們追擊的結果?”

     “不問。”秦雷平靜道:“我本以為你們會中午才能回來的。”

    秦靂面色一滯,不由苦笑道:“趙無咎回頭擺出副要拼命的架勢,將士們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們只好回來了。”說著接過侍衛送上的熱水道:“此役共殲敵十萬左右,也算差強人意吧。”

    微微頷首。秦雷輕聲道:“大家都辛苦了,此役的目的便是擊敗齊軍,眼下達成了擊潰,我不能要求更多了。”

    捧著杯子暖暖手。秦靂沉聲道:“牧野城地那些傢伙呢?怎麼到現在沒見著踪影?”在前日夜裡出發前,秦雷便派許田繞到去牧野城送信,希望城中的四支禁軍能夠參與到此次戰役中,到時前後夾擊,一勝或可期焉。

    一彈桌上的信箋,秦雷輕聲道:“看看吧,正如我所料,指望破鞋扎爛了腳。這群蠢貨被耍了。”

    秦靂狐疑的拿起信紙,快速地瀏覽一遍,只見上書曰:卑職羅雲、車胤國,敬呈太尉、二位殿下:我等惶恐不安之人,接成親王殿下之上諭,未嘗有片刻怠慢,便點齊軍馬,星夜兼程,欲南下以助會戰。然齊賊趙無咎詭計多端,預設伏兵於燕侯谷一帶。待我等經過,便萬木齊下、伏兵四處。阻我軍之步伐。 ”

     “我等罪臣心急趕路、一時失察,誤中詭計,不幸損失慘重,不得寸進。萬般無奈之下,只得退回牧野城,堅守城池、掃榻備食,以待王師到來。臣等面南而跪,祈求上蒼佑我大秦、佑我陛下、佑我十萬將士……

     “哼!”將那信紙狠狠的一拍,秦靂怒氣沖沖道:“一群廢物!”

    搖搖頭,秦雷把信箋裝回信瓤裡。再細心的收好,緩緩道:“縱是有千般怒火,也得等著回國再發,現在要團結。”

     “少不了跟他們秋後算賬!”秦靂點頭道:“不說這個了,有父皇消息嗎?”

     “不知道,”秦雷搖頭道:“大河隔斷南北,誰知道河那邊是個什麼光景?”

    秦靂聞言眉頭緊鎖,過一會兒才沉聲道:“你說趙無咎會怎麼辦?”

    這時石敢端著一碗配著肉糜木薯的大米飯進來。雙手奉到大殿下面前。

    秦靂早就餓得前心貼後心了。接過來便大口扒飯,還一邊朝秦雷道:“你說你的。我耳朵閒著呢。”

    秦雷笑笑道:“他的軍隊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沒有十天半個月是緩不過來的。”秦靂點點頭,示意秦雷往下說。

     “但齊國並不只是這些兵力,”秦雷十指交扣,支住下頜道:“他一定還會用其它的部隊做些文章。”

     “做什麼?”秦靂一邊說著,一邊含混道。

     “再次攔截我們,或者南下收復虎牢關。”秦雷喃喃道:“前者地可能要大一些,想要從失敗的陰影中走出來,最好的辦法便是把我們擊敗。”

    秦靂飛快的扒完碗裡的飯,又喝幾口水沖一下,這才長舒口氣道:“舒服……你說的沒錯,我也覺著趙無咎會調集兵力,對我們再次展開圍剿的。”

    苦笑著點點頭,秦雷聲音低沉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我們短時間內不能再開仗了。兵士們還好說,關鍵是戰馬需要恢復體力,最少也得五天時間,才能重新奔跑。”

    戰馬的速度和耐力都遠遠超過普通士兵,但有一條致命的缺陷,就是這玩意兒的恢復能力遠遠不如人類。青年人要是體力透支了,頂多一天就能歇過來,但戰馬不行,它們狂奔一天地代價,是休息五到七天,且還得多吃豆子之類的加營養才成。

     “關口是眼前就有一戰。”秦靂一摸鬍子,摘下一粒米粒,想也沒想便送到了嘴裡,沉聲道:“那信上說,燕侯谷一帶,可是有齊國大軍地。”

     “關口是這所謂的大軍到底存不存在。”輕笑一聲,秦雷緩緩搖頭道:“縮在牧野城的驚弓之鳥們,聽見弓弦響聲,就能嚇得屁滾尿流。”

     “你說燕侯谷是趙無咎的虛張聲勢?”秦靂瞪大眼睛道。

    秦雷不直接回答,而是把桌上的另一張紙遞給秦靂,沉聲道:“我睡覺前給齊國算了算賬,發現他趙無咎就是把褲子當了,也湊不出燕侯谷上的大軍了。”

    秦靂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一連串不認識的字符。頓時頭大道:“你跟我說說吧,看不懂你這鬼畫桃符。”

    秦雷這才想起自己用的是阿拉伯數字,呵呵一笑,也沒有解釋。便輕聲道:“齊國共有軍隊一百一十萬,除去鎮守北疆地二十萬、鎮守大江的二十萬、駐守兩京十三州地二十萬,鎮守朝歌到壺關一線的十萬,其餘軍隊都算是趙無咎地可支配力量。”

     “戰前趙無咎從各地抽調了一些部隊,”秦靂搖頭道:“所以不止四十萬。”

     “不錯,”秦雷點頭道:“他從北疆、大河各抽調五萬、又把兩京十三州的駐防軍抽出十萬,這便是那六十萬大軍的來源。”說著屈指算道:“在洛水原上,我們殲滅了十二萬。虎牢關、牧野城兩戰,共計殲敵四萬,再加上我之前進行的幾次小規模戰鬥,齊軍在狙擊我軍之前,已經損失了十五萬。”

     “而趙無咎發動總攻時,人數是四十萬。”秦雷嘆口氣道:“還剩下五萬,應該在大河以南。”

     “何出此言?”秦靂的面色變得十分冷峻。

     “趙無傷說的。”秦雷幽幽道:“他說趙無咎安排陳烈風隱藏在烏巢一帶,與辛稼奘組成水陸兩道攔截網,阻擋我軍東歸虎牢關。”

     “父皇危險啊!”秦靂一下子站起來道。

     “有東齊水師在,我們就無法過河。不管父皇危不危險,我們都無能為力。”秦雷神色平靜道:“現在關口是北上。把我大秦地精銳帶回國。”

    秦靂一屁股坐下,瞇眼望著秦雷道:“你心可夠硬地。”

     “既然幫不上忙,還是管好自己吧。”聳聳肩膀,秦雷輕聲道:“大哥回去休息一下,我會吩咐未時拔營地。”

     “要是父皇遇險怎麼辦?”秦靂雙眼目不轉睛地望著秦雷道。

     “天子有天佑。”秦雷垂下眼皮道:“不會有事的。”

     “打開天窗說亮話!”秦靂略顯粗暴道。

     “真有那一天再說吧。”秦雷輕聲道。

    見秦雷幾次迴避自己的問話,秦靂哈哈笑道:“原來你也不是不擔心啊!”

    秦雷並不答話。

     “走了。”秦靂起身出了帳篷。

    整個一上午,秦雷都窩在帳篷裡,與楊文宇幾個討論行軍路線,才出帳活動一下手腳,準備午餐。然後拔營啟程。

    隨意的在營中走動,不知不覺便到了龍驤軍的地盤。秦雷發現兵士們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多是些崇拜與狂熱……似乎還有一絲乞求。

    停住腳步,他問向一個龍驤軍的士兵道:“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那士兵沒想到王爺會注意自己,雙膝一軟,便跪在地上叩首不止,但秦雷問他,他卻只說無事。

    奇怪的看看周圍。秦雷發現眾人面色有異。只道這些小兵看到自己緊張,只好怏怏的離開。沒走出多遠,卻聽著那跪在地上地兵士一聲杜鵑泣血道:“王爺,求求您,救救我哥……”

    秦雷站住腳,卻沒有轉身道:“說。”

    邊上的龍驤軍官吃人一般地瞪著那兵士,想讓他住嘴。但那年輕人顯然是豁出去了:“他們要殺了我哥。”只聽他哇哇大哭道:“我哥昨天可殺了五個齊兵啊,他是有功的……”

     “為什麼?”秦雷的聲音轉冷,兩眼望向身邊的龍驤軍官。

    那軍官小聲道:“王爺,借一步說話。”

    秦雷雙腳生根,皺眉道:“在這說就行!”

    那軍官只好吞吞吐吐道:“啟禀王爺,他哥哥重傷難愈……按慣例會有人幫他解脫。”

    秦雷攏在袖中的雙手一緊,好半天才緩緩道:“大殿下呢?”

     “殿下在帳中睡覺。”

     “帶我去見他。”秦雷沉聲道:“先讓補刀隊都歇歇。”秦雷雖然被推舉為總指揮,但禁軍各軍都是獨立的個體,他也不好直接發號施令,更何況龍驤軍還是他大哥的。

    軍官趕緊照做,把秦雷領到營地中央的軍帳外。秦靂的親兵一見是成親王。趕緊進去通報。

    不一會兒便傳來老大鬱悶的聲音:“好你個秦雨田,早上被我攪了夢,就非得還回來不成?”

     “來而不往非禮也。”秦雷輕笑一聲,步入秦靂地營帳。看著僅著一身單衣地老大。光腳坐在行軍床上,睡眼惺忪、胸毛外露。

     “打攪了。”在秦靂的對面坐下,秦雷淡淡道:“單獨談談。”

    秦靂一邊系腰帶,一邊輕聲道:“聽到沒有,都出去把守,三丈之內不准有人。”屋裡親兵便躬身退下,不一會兒便傳來一聲咳嗽,這代表已經準備好了。

    秦雷的表情這才嚴肅起來。沉聲道:“大哥,求你件事

     “求我?”秦靂一邊穿著外套,一邊呵呵笑道:“難得呀,說吧,能辦到的義不容辭。”

     “能不能少殺幾個傷號……”秦雷輕聲道:“至少那些能活下來地,就留著他們吧。”對於京山軍,他可以要求一個都不放棄,但對於其他部隊,他還沒這個權力,只能盡量商量。

    詫異的望著秦雷。秦靂停下手中的動作,奇怪道:“兄弟。我沒聽錯吧?你要保下那些傷號?”

     “也不是全部,只是那些還有希望生還地。”秦雷輕聲道:“我知道這不合規矩,但既然在戰前已經當著官兵發了誓,那我就得遵守不是?”

    微一沉吟,秦靂搖頭道:“你說地是照顧死難將士的家眷……這我沒有異議。”言外之意便是,但規矩不能破。

    嘆口氣,秦雷輕聲道:“也許我有些迂腐了,但那些傷號中,許多人可能只是殘疾!若不是昨日地浴血奮戰,他們又怎會殘疾呢?大哥不怕寒了士卒的心嗎… …”

     “你說地是。”秦靂面色嚴肅道:“但我大秦國力有限。普通士卒尚且養不起,更不能養那麼多廢人!”說著打量秦雷一番,奇怪道:“方才我還說你心腸硬,怎麼突然又軟下來了?”

    輕嘆口氣,秦雷起身道:“請大哥把這次能治癒的傷員給我,就算是讓我良心好過些吧,反正日行二十里的速度,不會拖累大軍的。”

     “可以。”秦靂還巴不得呢。但畢竟是秦雷的大哥。不得不補一句道:“這可是個大包袱啊!就算有三千傷號能活下來,你可得管他們一輩子啊!”

    秦雷突然展顏笑道:“這麼點啊……”便轉身出了秦靂的大帳。

    只留下愣愣發呆的大殿下。

    未時到。部隊出發了。

    在迤邐而行的隊伍中間,是長長的輜重車隊,與以往不同的,是大車上還躺著些個傷號,加起來約莫有一萬多地樣子……

    偽善啊……望著兵士們感激不盡的眼神,秦雷心中突然輕嘆一聲道。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四八章行百里者半九十,此言前路之艱也!

    不出秦雷所料,秦軍安然無恙的過了燕侯谷,一直到牧野城都沒碰見一個齊兵。

    牧野城上,當看到大秦的旗號,噤若寒蟬的守軍簡直難以置信,一面緊鎖城門,一面報與四位將軍知道。

    不一會兒,四人便跑上城頭,只是打眼一看,便知道不是假貨。但為謹慎起見,還是請二位殿下上前說話,待見到真人後,這才把心放進肚子裡,吩咐手下打開門。

    望著緩緩打開的城門,秦靂冷哼一聲道:“一群懦夫!”

    秦雷笑笑,淡淡道:“驚弓之鳥罷了。”

    說話間,沈濰、車胤國、羅雲、徐載武四人便從城中迎了出來。

     “末將拜見二位殿下。”四人齊齊施禮道。

    秦雷翻身下馬,微笑頷首道:“舅舅和三位將軍請起。”

    秦靂卻沒他這麼客氣,冷哼一聲,便策馬往裡走。當走到四人身邊時,他突然又勒住馬韁,睥睨著站在一塊的羅雲和車胤國,語帶嘲諷道:“二位大人可把榻掃好、食兒備好了? ”

    兩人臊得滿面通紅,只好訕笑道:“已經準備好了……”

    秦靂又哼了聲,自顧自的進去了,再也不搭理二人。

    秦雷拍拍車胤國的肩膀,微笑道:“二位將軍多多包涵,我大哥就是這麼個脾氣。”兩人連稱不敢。

    沈濰上前笑道:“這牧野城城深牆高、糧秣充足,大軍入城後,終於睡個安穩覺、吃頓飽飯了。”

     “能吃一輩子嗎?”身後傳來李豹不屑的聲音,這傢伙渾身裹著紗布,只露著眼睛鼻子和嘴巴,樣子十分的好笑。他昨天挨了十幾刀。要不是盔甲精良,十條命也保不住了,哪能像現在這樣,躺在大車上說風涼話。

    秦雷微微皺眉。便把李豹下面的話憋了回去。只要是經歷過昨天和前天的大起大落,無一例外,都對秦雷心悅誠服、畢恭畢敬。

    就像趙無咎擔心的那樣,隨著那一場大敗,百勝公積攢一生地威名,倒有小半轉化成了秦雷巨大的聲望。

    見桀驁不馴的天策將領,在成親王面前都跟小貓似得溫順,幾位將軍暗暗心驚,對秦雷的態度也愈發恭謹起來。

    牧野城府衙內。秦雷簡單地洗漱一把,便換身乾淨些的戰袍,叫上秦靂一道去了前廳。

    車胤國幾個正招呼李龍、楊文宇等一干將領喝茶,見二位王爺進來,趕緊起身恭聲道:“二位殿下,酒菜已經備好,請王爺與諸位將軍入席吧。”“將士們都安頓好了嗎?”秦雷輕聲問道。

     “回禀王爺。營盤都是現成的,雖然沒有葷腥蔬菜,但糧食有的是,粳米飯配菜湯,一準兒管飽。”車胤國拱手道。

    點點頭。秦雷看一眼面前的大圓桌,只見上有八珍八饌、甲魚乳鴿,還有上好的黃河大曲、泰山醇釀,把個偌大的桌子擺的滿滿噹噹,一絲空隙都不留。呵呵一笑道:“很豐盛嘛。”

    秦靂卻垂下眼皮,徑直越過飯桌,在大案右首第一位坐下。

    幾位將軍面面相覷,心道:難道這位爺嫌飯太糙?羅雲便開口解釋道:“知道王爺要來,我們幾個已經是挖空心思,張羅這頓飯了。可這敵後之城。交通斷絕,比不得京里食材豐沛,還請二位殿下多多包涵。”

     “是呀殿下,就這王八還是小的們今早晨從河裡撈地呢。”車胤國小聲道。

    秦靂卻根本不理睬,把車胤國幾個晾在當場,好不尷尬,訕訕道:“王爺,還是先吃再議吧?”羅雲也賠笑道:“是呀。大夥都餓了。再說待會飯菜也涼了。”

     “你們餓了嗎?”秦靂看一眼下首端坐的諸將,面無表情道。

    眾將感覺出王爺要藉題發揮。但與四位將軍交好的也是大有人在,一時間既有人點頭、也有人搖頭。

     “給在座的一人一碗粳米飯,也包括我。”秦靂面陳似水道:“還有那個什麼菜湯,也一人來一碗。”說著看一眼秦雷道:“兄弟你是吃酒席,還是粳米飯?”

    秦雷苦笑一聲,揉揉肚子道:“你都這樣說了,我還有的選擇嗎?”說著便要在秦靂下首坐下,卻被他伸手攔住,指向大案道:“上首坐。”

    秦雷搖頭道:“你是兄長,還是你上座吧。”

    秦靂二話不說,起身拉住秦雷的胳膊,把他按到大案後坐下,站在一旁道:“有道是鳥無頭不飛、人無頭不走。咱們十幾萬軍隊困居敵後,又與陛下失去聯繫,自當有個領頭的出來,帶著咱們一道走出困境,脫險回國。”

    眾人都不是笨蛋,頓時恍然,大殿下之所以一見面就敲打四位禁軍將軍,原來是為了壓下他們地氣焰,為推舉首領掃平障礙。

    但大殿下說的合情合理,確實要統一領導一下,改變原先一盤散沙的情形,便紛紛點頭稱善。

    見眾人不反對,秦靂便接著道:“那大家暢所欲言,推舉一下吧。”

    眾人心道,看來大殿下是想讓成親王當這個頭,但也有別樣心思的……要知道成親王於危難之際做中流砥柱、牧野原一戰擊敗天下第一名將,雖然尚不能取而代之,但稱大秦第一卻不遑多讓。

    若是再把困境中的十幾萬大軍帶回國,那還不立刻成為架海金梁一般地人物,巨大的聲望將是陛下和老太尉都無法企及的。

    雖然大家都很佩服成親王殿下,也認為他是最稱職的人選,但人人心裡一本帳、都有自己地小九九,稱職、是一回事、合不合適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便有人出聲道:“這還用商量嗎。太尉大人德高望重,乃是大秦的三軍統帥,當然應該以他老人家為尊了。”眾人一看,說話的乃是天策軍的副將李龍。果然交情是交情。到了關鍵時刻,還是要向著自己人地。

    他一說完,李家幾個副將便紛紛附和,那架勢絕對是非太尉大人莫屬。

    秦靂一拍桌子道:“一個個說話,別整得跟鴨子下河似的!”說著看向自己地副將秦平道:“其他人還有什麼意見?”

    秦平會意起身道:“太尉大人自然是眾望所歸,但他老人家偶感風寒,已是臥床不起,無法履行統帥職責,所以還是另請高明吧。”說著朝兩位殿下拱手道:“二位王爺皆是天潢貴冑、勇冠三軍。可謂一時瑜亮、難分軒輊。是以末將以為,應該由二位殿下聯合統領。”

     “放屁!”秦靂瞪眼道:“你不知道蛇無雙頭、軍無二主?我主動讓賢,推舉五弟為統帥!”他原本以為是水到渠成的事兒,想不到竟然如此周折,火氣自然上升,先拿著自己屬下撒氣開了。

    秦雷臉上閃過一絲無奈,但轉瞬又消失無踪。

    秦平哪敢再聒噪。小意陪笑道:“末將附議、末將附議。”便乖乖坐下,不敢再言語。

    見秦靂自動放棄資格,眾人心裡透亮,這就是要五殿下和太尉大人爭了。五殿下的劣勢是資歷太淺,僅憑一戰不能服眾;而太尉大人則乾脆躲起來不露面。所以誰勝誰負還真不好說。

    就在眾人沉默的當空,徐載武站出來道:“末將推舉太尉大人,成親王固然卓越,但似乎還不到二十吧……”後面話不用說,眾人也知道。

     “那就表決吧。”秦靂皺眉道:“同意成親王的坐左邊,不同意的坐右邊……”

    話音未落,一直沉默不語的成親王突然開口道:“我有個建議。”

    秦靂只好住嘴,讓秦雷先說道:“太尉大人德高望重,理應請他老人家掛帥。”

     “你……”秦靂一下子急了,卻聽秦雷擺手道:“大哥先聽我說完。”

    說著雙手擱在案上。正襟危坐道:“但是他老人家既然病了,就得好生調養。這麼大年紀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大秦地天還不得塌下一半來?”秦雷兩眼微瞇,威嚴地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所以孤王建議,應由老太尉領銜,這是毋庸置疑地。但應該再找個人。負責具體指揮行軍打仗這些雜物,以免影響了老太尉的靜養。那可是誰也擔待不起地!”

    老大聽明白了,哦,原來老五不想為了個虛名,而跟下面人撕破臉。便接話道:“我看可以,就奉老太尉為北路行軍總管,成親王殿下為副總,負責具體指揮事宜,節制主將,諸位以為如何?”

    龍驤軍和京山軍的將領自然無異議,沈濰、車胤國、羅雲也表示同意。

    見眾人都看自己,徐載武撇嘴道:“別看我呀,只要他們老李家的同意,我當然不會自找沒趣。”

    天策軍地幾個頭目交頭接耳一番,李龍點頭道:“可以,但須得保留太尉大人節制副總的權力。”

    秦靂還沒說話,秦雷先開口道:“可以。”便算是達成了協議。

    既然名分已定,秦雷便不再客氣,沉聲道:“諸將聽令。”

    秦靂帶頭,二十幾員高級將領沉聲應諾道:“請殿下吩咐!”

    秦雷向南拱手道:“諸公推舉孤為副總,總攬兵事。秦某本應惶恐謙讓,然值此形勢為難之際,某雖不才,卻仍然義不容辭。”說完威嚴的目光掃過每一張面孔,話鋒一轉道:“但讓我要這個副總,就須得各位令行禁止,不得擅自行動,但有抗命者。定斬不饒!如果各位有意見,可以現在就提。”

     “我等並無異議。”眾將齊聲拱手道。

    秦雷沉聲道:“好,我等齊心戮力,同舟共濟。定能走出危局,。”

     “是!”

     “好了,各自回營、好生休養去吧,等待孤王的命令。”秦雷起身道。

     “遵命。”眾將行禮之後,魚貫退下。

     “王爺,這酒席怎麼辦?”見客人都走了,車胤國苦笑道:“總不能浪費了吧?”

     “給傷兵們送去吧。”秦雷起身微笑道。

     “那您和大殿下呢?”

     “粳米飯配菜湯!”秦靂沒好氣道。

    秦雷抱歉的笑笑,便與老大攜手離去。

    一回到後院,進了廂房。秦雷地臉頓時拉下來,坐在炕頭上一言不發的揪笤帚。

    秦靂知道是自個自作主張,引得五弟不快,便拱手賠笑道:“兄弟莫怪啊,我就是想著快刀斬亂麻,把這事兒給徹底辦成了。”

     “結果呢?”把笤帚頭一根根地揪下來,秦雷面色不善道:“成功了?”

    別說。秦靂還真怕秦雷拉下臉的樣子,訕訕笑著,小聲答道:“算是半成功吧。”

     “半成功?”秦雷使勁揪著笤帚,看上去有些咬牙切齒:“你沒聽說過,什麼叫行百里者半九十嗎?”

     “此言末路之難也。”秦靂小聲道。

     “這事兒你該跟我先商量一下。”秦雷嘆口氣:“弄得我措手不及。”說著把半禿的笤帚一扔。拍拍落了一身的黍穗,起身道:“今兒這事,你操之過急了,我地大哥呀。”

    秦雷知道,秦靂一直深恨軍中拉幫結派、門派林立,甚至將八大禁軍制引以為亡國之禍源。無時無刻不想將軍權收於一人,結束這種令人憎惡的內耗,但是老大的行事太過激進,只能適得其反。

     “我就不明白了,這些人怎麼啥時候都忘不了爭權奪利呢?”狠狠的一拍桌子。秦靂氣呼呼道:“這讓公忠體國地人,怎麼辦事?”

    搖搖頭,秦雷將被老大震倒的空杯子正起來,又提壺給他添杯白水道:“大哥知道什麼是政治嗎?”

     “什麼?”秦靂沒好氣道:“我最煩這兩個字了!”

     “政治就是做買賣。”秦雷不以為意的笑笑,在秦靂對面坐下道:“換個通俗的講法,就是討價還價。”

     “這個說話倒蠻新鮮的。”秦靂喝口水,呵呵笑道:“那麼複雜地東西,難道真能用做買賣解釋了?”

     “萬物是一理啊。”秦雷頷首笑道:“簡單化之。便是買賣雙方。都希望得利最多,吃虧最少。這是本性。”

     “哪有那好事兒。”秦靂搖頭道:“總得有人吃虧吧。”

     “對,所以要各退一步。”秦雷微笑道:“政治的本質便是妥協。”

     “妥協?”秦靂揪著鬍子道:“難道就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然後讓買的賣地都賺點

     “不錯。”秦雷點頭笑笑道。

     “其實還有一種。”沉吟良久,秦靂突然咧嘴笑道:“強買強賣!”

    秦雷聞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不錯,遇上買強賣弱則強買;遇上賣強買弱則強賣。”說完定定地望著秦靂道:“你覺著咱們夠資格強買強賣嗎?”

    秦靂一時語塞,不得不點頭道:“不錯,應該妥協。”說完這句話,兄弟兩個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秦靂才開口道:“你還沒回答我呢,我哪兒操之過急了?”

     “其實呢,”秦雷撣一撣衣襟上的浮灰,微微一笑道:“原本我就是實際上地首領,只是沒有名分罷了。”

     “名不正則言不順。”秦靂不服氣道。

     “這下言順了,”秦雷笑罵一聲道:“卻請了個祖宗在我頭上。”說著起身低聲道:“要是維持原狀,我鳥他個老……太尉?”想起那是秦靂地外公,秦雷趕緊改口道,卻也把下面要說的話,生生打住了。

     “好吧,算我多管閒事了。”不耐煩的揮揮手,秦靂也起身道:“以後當好看家狗,不亂拿耗子了。”說完便揚長而去道:“歇著吧,不用送了。”

     “沒打算送你。”秦雷笑著送到門口,掀開門簾道:“我讓人把粳米飯再給你送去?”

    秦靂回頭朝秦雷眨眼笑笑道:“算了吧,我回去沖糊糊喝。”說著便揚長而去。榮軍農場生產的各種口糧雖然專供京山軍,但秦靂想要些還是有的。

     “虛偽。”秦雷笑罵一聲,望向秦靂地目光卻變得晦明晦暗起來。

    方才他之所以把下半截話頭掐斷,便是因為突然意識到秦靂和李家的關係,然後霍然驚覺,今天老大這番折騰,受益的不止是李家,還有他秦雨曆本人!至少把自己從最高首領位上擠兌下來,讓自己不會超過他太多……

    再聯想下出關前,這傢伙拉架的事兒,那就是用他秦雨田的錢,買他秦雨歷的好啊!

    再回想下從前那次鬧翻,秦靂心中頓時疑竇重重,雙手抱胸,目光直直望向高高的蒼天,喃喃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還是他大智若愚,大奸似忠了呢?”

     “王爺,該吃飯了。”見王爺遲遲不肯結束石化狀態,石敢只好小聲提醒道:“飯菜都涼了。”

    秦雷這才從神游太虛的境界中回來,點點頭,進了屋一看,桌上是小雞燉蘑菇,還有一摞炊餅,不由問道:“那兩碗粳米飯呢?”

     “那飯已經涼了,跟砂子粒似的不中吃了。”石敢輕聲道:“王爺要吃我就讓他們熱熱在給您端上來。”

     “吃個屁。”秦雷翻翻白眼,便拿個炊餅,就著雞湯大吃起來,一邊吃一邊還含混道:“給我看好門,別讓人進來了。”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四九章七戰七捷(上)

    當天下午,沈冰和馬奎風塵僕僕的回來了。

    若不是許偉提供虛假情報,麻痺了他親弟許田的神經、誤導了秦軍斥候的視線,說不定能早上一天半日的發現齊軍的踪影。而馬奎,卻是第一個將情報帶回來,給秦雷贏得時間亡羊補牢的。

    事實勝於雄辯,當馬奎出現在大河邊上的那一刻,他與許偉兩個到底誰忠誰姦,便已經一目了然。

    所以秦雷又一次啟用了馬奎,讓他這個地頭蛇,帶著沈冰一道,去朝歌方向探明情況。

     “情況怎麼樣?”秦雷在書房接待他們,劈頭就問道。

    兩人對視一眼,還是由沈冰開口道:“回禀王爺,齊國以朝歌為中心、沿淇水河建立大小碉堡望哨數百個。一旦河面有事,這些碉堡望哨會立刻發出警訊,駐守在朝歌城中的十萬大軍便會傾巢出動,同時用水軍封鎖河面。”

     “水軍?”秦雷看著地圖輕聲道:“哪來的水軍,是大江水軍嗎?”

     “是的王爺,大概有八十多艘戰艦,”馬奎接話道:“看番號正是從大江上抽調過來,經大海從濟北河進入內陸的。”

     “這個趙無咎忒大膽了,就真料定了南楚不會趁火打劫?”秦雷皺眉道:“整個北齊水師一共就三百艘戰艦,抽到大河一百、淇水河八十,竟然只留下三分之一看家!”

    沈冰輕聲道:“南楚開戰了。”說著從懷裡掏出張插著雞毛的信紙道:“這是臨進門時,小的們收到的。”

    秦雷接過那信紙一看,是南楚諜報局上呈中央諜報司,然後又轉給東齊諜報局的。內容很簡單,就說了一件事兒:諸烈和支持南楚齊王的京城衛戍部隊打起來了,地方上支持齊王地軍隊也蠢蠢欲動。諸烈不得不在包圍神京城的同時,還要全力彈壓地方騷動,以至於其大江上的兵力降到了僅能自保的地步。

    看一眼落款,已經是七天前地事情了。心中一琢磨,秦雷便了然了。嘆口氣道:“看來楚媯邑真的與趙無咎有勾搭啊!”諸洪鈞圍困神京城的時候,趙無咎還在太行山採蘑菇呢,如果不是早就篤定二王會開戰,根本就來不及調動齊國在大江上的水軍。

     “朝歌城的防禦怎麼樣?”秦雷的視線在地圖上漂移,似乎是信口問道:“齊軍的戰艦又泊在哪,能想辦法敲掉嗎?”

     “朝歌城乃是齊國京畿的門戶,也是趙無咎日常駐蹕之所,城池深重、兵精糧足。”沈冰一攤手道:“幾乎不可能被攻破。”

     “至於那齊國戰艦。除了偶爾派些貨船靠岸補給之外,不分晝夜都在河上漂著,只要有船靠近就會攻擊。”馬奎摸一把大鬍子,面色苦惱道:“卑職的弟兄們化裝成打漁地,想要靠近一探究竟,卻被齊國艦隊不分清空皂白燒了船,還死了五個弟兄。”

     “知道了。犧牲的按照王府標準撫卹。”秦雷沉聲道:“還有別的情況嗎?”

     “沒有了。”知道王爺送客了,馬奎趕緊起身道。

    尋思一會兒,沈冰慢悠悠道:“只要再晴一兩天,便要開始秋收了。”

    點點頭,秦雷笑道:“很好。”便吩咐石敢請諸位將軍前廳議事。

    三刻鐘以後。府衙前廳,眾將雲集,正在安靜的聆聽王爺的副官通報軍情。

    秦雷依舊坐在大案後,身後還懸掛著一副精細的齊國東南地圖,這還要感謝趙無傷先生的慷慨相助。儘管這幅地圖是從他地隨身行李中搜出來的,但秦雷還是賞了他……一碗七分肥的紅燒肉。

    塗恭淳通報結束,便行禮退下。待眾將消化了這消息,秦雷才緩緩道:“具體情況就是這樣,諸位不妨各抒己見,看看我們這二十萬人馬。該何去何從啊?”城中七大禁軍齊聚一堂,實在是難得的勝景,只是誰也不覺著光榮罷了。

     “打過去!”帶傷前來參加會議的李豹,揮舞著纏滿白紗地胳膊,吐沫橫飛道:“就像我們在牧野原上乾的那樣,硬碰硬,把朝歌城的烏龜殼砸個粉碎!”牧野一戰,屬於可以向子孫誇耀一輩子。且寫進史書裡的。所有參加過這一戰的人,這些天都有種書寫歷史的亢奮。也有些不大著調。

     “末將以為,”見李豹太丟人,李龍只好出來挽回形象道:“我們可以聲東擊西!”

     “哦,怎麼個聲東擊西法啊?”輕啜口茶水,秦雷淡淡笑道。這些年來他久居高位、前呼後擁,頤指氣使、無不順遂,又經歷過那麼多的事情,闖過了一道又一道的關卡,終於在牧野原一戰後,踏著百勝公的威名,終於培養出了所謂的王霸之氣……

    有了這玩意,就算白龍魚服也依舊會被人畢恭畢敬,若是再配合上地位權勢,便會出現不怒自威、令人心悅誠服、不大敢生出違逆之心等加成效果,絕對地有範兒。

    如果你也想練成王霸之氣,很簡單……權勢、能力、地位、德行、功績一樣都不能少!

    見王爺問話,李龍趕緊起身拱手道:“末將以為,我軍可以伏兵於朝歌城附近,然後派遣小股部隊進攻淇水河邊的堡壘。”說著信心十足道:“只要將城中的齊軍引出去,我們便可以趁虛而入,奪下朝歌城。”

     “然後呢?”秦雷微笑道:“你準備怎麼過河?”

     “方才王爺的副官不是說,因為淇水河禁航,所有船隻都集中在朝歌城的碼頭上嗎?”李龍自信滿滿道:“只要我們奪下朝歌城,一切都不是問題。 ”

     “也包括齊國水軍嗎?”秦靂突然插言道。

     “同樣是調虎離山吧。”李龍的語氣終於不再那麼肯定了……

     “李將軍先坐下。”秦雷和藹笑道:“再聽聽別人的意見,看看有沒有可以幫你完善的地方。”

     “王爺,末將以為身在敵國,所有人都是我們地敵人,我們地一舉一動都很難齊國人的眼睛。”羅雲當場表示不同意道:“所以我們無法潛伏!就算我們僥倖成功,齊人還可以一把火把船都燒了,我們照樣過不了河。”事關生死存亡,誰還敢藏著掖著?

    眾人紛紛點頭,顯然十分認同這話。把個李龍臊得滿臉通紅,粗聲道:“都這麼能耐,那你們也想出個轍啊!”

    眾人被他一激,真地各抒己見起來,有說要先消滅齊國戰艦的,有說要用趙無傷騙開城門的,種種種種,五花八門,卻沒有一個合秦雷心意的。

    亂七八糟聽了半晌,秦雷終於忍不住道:“大哥以為如何呢?”這話的潛台詞是,你點個頭我就開始講話了。

    誰知秦靂還真有建議,他指著牧野東北面的黎陽、濮陽、內黃一線道:“難道就非得打重兵駐守的朝歌嗎?揀些軟柿子捏不是更舒服嗎?”

     “王爺明鑑,”李龍似笑非笑道:“可五爺曾經說過,我們要勇往直前、不避不閃,方能脫險。”他這話說完,眾人齊刷刷的望向成親王。

     “事易時移了。”秦雷擱下茶杯,淡淡道:“彼時我軍新敗,士氣低迷,若是貿然避戰轉戰,會導致士氣徹底崩潰的。”

     “副總說的不錯,”秦靂呵呵笑道:“但擊敗趙無咎之後,一切都變了,將士心氣之高、前所未見啊。”

     “既然軍心可用。李龍不服氣道:“就沒必要非得拿軟柿子捏了。 ”

     “錯,越是士氣高漲,就越得捏軟柿子。”秦靂一擺手道:“別忘了我們的目的,是回國而不是殺敵。”
第九卷【架海金梁】第五五零章五一特別章之勞動最光榮

    齊國的黎陽、濮陽、內黃三府,在大河與濟北河之間,雖然不時要忍受黃泛的痛苦,但造物是公平的,在洪水退後,便會淤出肥沃的土壤,莊稼收成比其他的州府要好的多。

    特別是今年風調雨順,河伯也對貢品很滿意,沒有再降罪氾濫,沒有淹沒一片土地,讓質樸的人們誠信感謝老天爺的恩賜……雖然去年大河氾濫,讓數百萬人流離失所,但沒有人記他老人家的仇。

    彷彿畫龍點睛一般,前些日子的一場好雨,讓稻粒變得更加渾圓飽滿,快要把稻桿壓折似的。秋風帶來微涼的氣息,搖曳著金黃的稻穗,極目望去,彷彿一片金色的海洋。告訴人們豐收的時候到了!

    有道是一場秋雨一場寒,秋里的氣溫降得很快,也許昨兒還穿單衣,明兒就得套夾襖了。若不趁著天暖和盡快收割打場歸倉,把稻粒凍癟了的話,一年的功夫就白費了。

    田間地頭上,到處是揮汗如雨的農夫,幫忙幹活的小子還有送水送飯的農婦,甚至連六七十歲的老公公也跟著搭把手。大家忙忙碌碌、不辭勞苦,面上的笑容卻無比滿足。

    雖然不管豐收歉收,三七的租子、十一的稅是固定的,但是多打些糧食就能多留下些不是?

    看這樣子,今年多收個三五石是沒有問題的。黃河米品質優良、香糯可口,山南海北的商家趨之若鶩,行情一向堅挺。根本不怕賣不出個好價錢。

    田裡勞作的農夫和農婦心裡盤算著,拋去口糧和去年地債要還以外,還能剩下個六七百斤的樣子,應該可以給老二說房媳婦了。這小子都十八了,再不娶媳婦會讓人笑話的。

    想到這,夫婦兩人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目光中滿是喜悅。

    男人呵呵笑著站起身,用脖子上地毛巾擦擦汗。女人趕緊把大白碗盛上水,端過去道:“他爹,喝點水歇歇吧。”

     “不忙,再割一壟!”男人接過大白碗,仰頭咕嘟咕嘟灌下去,涼開水從腮邊順著脖頸流到結實的胸膛上,在太陽下閃閃發亮。

    將碗裡的水一飲而盡,男人一邊用手背擦嘴。一邊將碗遞還給女人,目光不經意地望向遠方,整個人卻一下子呆住了。

    農婦想要收回碗,卻發現男人根本不撒手,不由垂首道:“他爹,別鬧了,這兒人太多。”說著鼓足勇氣抬頭蚊鳴道:“等到日落西山頭,讓你親個夠……”卻見自己男人面上汗珠滾滾,喉頭劇烈的抖動,雙眼直勾勾地望向遠方。顯然不是動了情,而是驚到了。

     “咋了他爹?”順著男人的目光,農婦遠遠望去,只見著天邊出現了滾滾煙塵……

     “那是啥,他爹?”女人詫異道:“沙塵暴嗎?”

     “騎兵,大隊的騎兵!”男人還沒說話,曾經在邊境服役的老公公先開了口:“是衝著咱們這邊來的!”

    齊國有明文:軍隊不得田間縱馬踏青苗,違令者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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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河兩岸。稻穀飄香。豐收不止是河北的事,河南也一樣遍地金黃。

    秋日高掛。萬里無雲,只有一望無際的麥田。

    麥田中同樣有數不清的勞力在收割,但氣氛卻無比壓抑。彎腰勞作地漢子穿著破破爛爛、還面有菜色,許多人甚至鼻青臉腫、傷痕累累。有一小撮甚至還還帶著腳鐐。

    在田間地頭,是一隊隊巡邏的士兵,他們十人一隊,分成數個小隊,拿著箍鐵的大棒、牽著大狼狗,在一片片麥田中巡梭巡邏著,一旦發現有偷懶的,立刻便會大棒伺候,或者放狗咬人,根本不在乎那些勞工……或者說是奴隸的死活。

    還有些個固定警戒的哨兵,每隔百丈便有一個哨位,帶著大狼狗,將這片方圓三千畝的農田,圍了個插翅難飛。

    雖然戒備森嚴,但氣氛並不緊張,兵士們大聲說笑著,開些有關於配合的玩笑,甚至還有人一邊巡邏一邊喝酒,吊兒郎當的樣子極是愜意。

    只有遇到一個面容愁苦的老軍,兵士們才稍稍收斂些,因為那是監守此地地最高長官,大齊大名府駐防軍第二鎮第三標第九協第五營第二隊長官,劉把總是也。

    劉把總四十多歲,參軍前名喚劉山藥,曾經參加過二十年前那場對秦作戰,雖然只是去秦國兜了一圈,沒立什麼功勳,但畢竟有了資歷。憑著這點資歷,便在戰後被提拔為代把總,管著大名府夏津縣烏山村的三千畝軍屯田地,以及耕種這三千畝土地的六百駐防兵。

    但劉山藥並不知足,他總覺著自己是有大功的,應該最起碼當個守備,才對得起自己的功勳。但二十年來苦熬苦等,除了把把總前面的代字去掉了,竟沒有再進一步……

    劉山藥這個不平啊,多少年來,只要解押糧草去大名府,他都要去找游擊大人鳴冤,希望能為自己解決守備名額問題。

    不過在上官眼裡,他這樣的把總不過是個農場場長罷了。而守備可是要練兵領兵,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自然不會答應。起初還好言相勸,但後來不耐煩了,乾脆不讓他進門。

    把劉山藥憤懣地啊,簡直就不想活了。長官整天長吁短嘆、愁眉苦臉,手下人自然難受,只好為他出謀劃策道:“大人,您看是不是您送點禮?”

     “送了呀?”劉山藥一臉無辜道:“俺每次都送地。”

     “您不能送那個!”手下不屑道:“就拿上次說吧,您送的那是什麼呀?”

     “十尾八斤重地河鯉、八隻五斤重的兔子、十斤乾香菇、六斤鮮黃芪,”說這話時,他溝壑縱橫的老臉上寫滿了心痛:“哦,還有一隻活猴子,這些東西都夠娶兩房媳婦了!”畢竟是管著三千畝地的大地主,還是很有些乾貨的。

     “哎,在咱們莊戶人家看來,您那些自然是寶貝。”手下哂笑道:“可人家城裡的大官人,怎麼會把這些東西放在眼裡呢?”說著捻下手指頭道: “您得來點真格的!”

     “什麼真格的?”劉山藥醬紫色的面孔上滿是不解。

     “我說大人呀,您這四十年都活到哪裡去了?”

    聽他嘲諷還上癮了,劉山藥老臉一板道:“狗日的,再胡說八道,就去把那一千斤糞給推了。”

    嚇得手下連連告饒,不敢再賣關子:“那得看上官喜好什麼,若是愛財,就孝敬真金白銀;若是自視清高,便送些古玩字畫;若是好色嗎,”說著便尖聲淫笑道:“就去河北買些上等瘦馬送過去,您覺著小的這注意怎麼樣?”

    啪的一聲,回答他的卻是個響亮的大嘴巴子,只聽他憤憤的罵道:“日,守備是俺應得的,憑什麼給他們送禮?”

     “您不是送鯉魚兔子了嗎?”屬下莫名其妙的捂著腮,小聲嘟囔道。

     “那不一樣,上門總不能空著手吧,俺那是捎點土特產,算不得送禮。”劉山藥大搖其頭道:“守備是俺應得的,堅決不送禮。”

    自打自討那小子沒趣後,再沒人願意給劉把總支招。劉山藥也不在意,他執著的堅持著上訪,堅信早晚會得到公正待遇的。為了明志,他甚至改名叫劉守備,也可能是絕望之餘,想先過過嘴癮的緣故……

    前日去大名府接收這幫奴隸時,劉守備把總又一次上訪,又一次灰頭土臉的回來,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裡去。但手下已經習慣了,知道最多過個七八天,把總大人自然會從陰影中解脫出來,直到下一次上訪,所以壓根沒人搭理他。

    心情鬱鬱的劉守備把總,低頭背著手在田間漫步,剛要長吁短嘆幾句,從他面前經過的一個勞工突然摔倒在地,把劉把總也絆了個狗吃屎,疼得他一時爬不起來。 “混賬東西!”隨從劈頭蓋臉的給了那勞工一頓皮鞭,斥罵道:“沒長眼啊?”

    那勞工雙手抱頭,在地上打滾躲閃,狹長的雙目滿是屈辱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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